
【藕饼】真没睡?
魔童藕饼,客户藕xPSC丙,同时也是结构工程师藕x小学老师丙,没啥坎坷的社畜爱情故事,双洁,5w一发完,HE。
所有角色皆为电影内出场,无电影外任何角色。
PSC,职业睡眠陪同师,全称Professional Sleeping Companion,是为了治疗失眠症而出现的一种盖着被子纯睡觉的神奇职业。有着严重失眠症的李哪吒,在连续两个星期带着烟熏妆似的黑眼圈去上班后,终于忍不住用匿名身份预订了一位全新PSC员工的服务。
“晚安。”
青年把被子拉到肩膀上方,再折起来用下巴压住,只露出耳朵边几缕浅色碎发,闭上眼莞尔道。
“……晚安。”
李哪吒也躺...
魔童藕饼,客户藕xPSC丙,同时也是结构工程师藕x小学老师丙,没啥坎坷的社畜爱情故事,双洁,5w一发完,HE。
所有角色皆为电影内出场,无电影外任何角色。
PSC,职业睡眠陪同师,全称Professional Sleeping Companion,是为了治疗失眠症而出现的一种盖着被子纯睡觉的神奇职业。有着严重失眠症的李哪吒,在连续两个星期带着烟熏妆似的黑眼圈去上班后,终于忍不住用匿名身份预订了一位全新PSC员工的服务。
“晚安。”
青年把被子拉到肩膀上方,再折起来用下巴压住,只露出耳朵边几缕浅色碎发,闭上眼莞尔道。
“……晚安。”
李哪吒也躺下来,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要是让他老妈看到这么个场景,估计会一边生气一边叹气,气的是自家臭小子最终居然去祸害了个男的,叹的则是男的就男的,好歹也算成家了。
不过他们俩既不是合法的伴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龌蹉关系,相反,是单纯正经的工作——仅仅是交易双方。
由于科技的飞速发展,网络和信号的普及使得辐射覆盖越来越广,总有易受影响的人出现各种症状,而其中最明显也是最常见的症状,就是失眠。而职业睡眠陪同师,全称Professional Sleeping Companion,也就是哪吒身边这个素未谋面就能入住他家、并且能让他被迫忍住洁癖直接进他卧室睡觉的青年,是正规职业,拿钱办事,也就是用钱买时间——买一晚上。
是什么都不做的一晚上。职业睡眠陪同师白天有自己其他的工作,晚上才打卡上班,也就是去别人家睡觉;能胜任这个职业的人没什么太多要求,不认床,睡相好,不磨牙打呼说梦话,只要能无视辐射和电波倒头就睡就没有大问题。PSC的本质是像吃播视频令人产生食欲一样带动失眠的人入睡,所以气场平和温柔的人更容易入职。
哪吒刚开始也是不信这个邪的,但辐射给大脑带来的影响每天让他工作之余气到口吐芬芳,更何况他这种把睡觉看得比天大的人实在受不了晚上耳朵边一阵阵似有似无的电波声音。连续两个星期带着烟熏妆似的黑眼圈去上班,他亲哥实在看不下去,给他推荐了七八个PSC。
哪吒病急乱投医,但洁癖,看都没看就大手一挥:要全新的。
李木吒咂嘴:弟啊,这又不是买家具,全新的万一踩雷呢?
李家老三日理万机,并没有把这段话往心上放,于是B先生隔天就摁响了他家的门铃。这个全新的PSC,在网站上只有一个代号外加一张只有客户本人才能看到的证件照,照片是挺好看,但众所周知,黑森林蛋糕里没有黑森林,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他高中食堂里的西红柿炒鸡蛋大部分时候都得叫西红柿找鸡蛋,这年头,谁敢保证图片与实物完全符合?
至于评价,全新的证件照下方有一句入职培训时的内部评价:睡相极好、脾气温和。
这都不能信的,B先生摁门铃的时候,假名L先生的哪吒毫不在意。管他温不温和,能睡着就行,还说这人好看,好看最让他不屑一顾,男的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个PSC是弯的,那也打不过他李哪吒。
谁料晚上十点半,B先生站在哪吒家的别墅门口笑得温和,他穿了件米色风衣,里边是样式简单的衬衫长裤,看起来清爽又干净。夜风里,他抬起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冲哪吒一笑,哪吒就又撤回自己的想法。
好吧,是挺好看。
更确切地说,这人不上相,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说老实话,哪吒看呆了,所以没来得及组织语言。这位B先生倒是很会看气氛,见客户不说话,他自己就先开口。
“你好,L先生,我是你昨天下午三点五十八分下单预约的PSC。”
“你本次预约七夜,按照PSC工作守则与条约,第一次预约的客户可以在第一夜免单,今天的睡眠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告知我。”
说着,他从风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哪吒,哪吒接过来,发现上边印着网站logo。
[A Night'Sleep PSC员工:B]
左下角还有一簇烫银的蓝色小花。哪吒收起来,握着门把侧过身,对门口的青年露出一个礼节性微笑:“你好,B先生,请进。”
长相漂亮的PSC跨进玄关,不紧不慢地换上哪吒给他准备好的拖鞋,脱掉风衣,将外套与挎包一起搭在手臂上,对哪吒温和地说:“我需要换一下睡衣。”
顿了顿,他弯唇:“你先去卧室?”
有些词真是不能细琢磨。哪吒25了,自认是家教严格的老李家里最叛逆的一个,却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头一次和另一个人睡一个屋是这么个流程。男的,踏着暮色上门,别提什么交不交往,甚至都不认识,开口就是王炸,什么换睡衣什么去卧室,怎么听怎么奇怪。
算了,算了,他是治失眠又不是找对象,这次就当碰运气吧。盖着被子纯睡觉的事,再正常不过,说不定人家只把他的卧室当旅馆,再说又不是真睡一张床,问题不大。
哪吒就给B先生指了卫生间的方向,目送他迈着长腿去换衣服。
这人留长发,大半个背被冷色发丝盖住,愈发显得瘦瘦高高,不知道为什么,还看起来有些疲惫,估计是白天上班累的。
况且,他看起来不像是会主动挑事的人。哪吒回忆起自己特立独行的学生时代,想,至少如果真的打起来,自己应该不吃亏。
他回了自己的卧室,也换上睡觉时穿的黑T恤黑长裤,把已经准备好的第二个新的枕头和被褥掸了掸,再摁开床头灯的开关,最后,他去关上了窗户——又打开。
老实说,有点紧张。
能睡着吗?他可是花了钱的,这高级保密服务预约一次要四位数。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倒是没事,第一天一般是试用期,也有很多人会认生或紧张,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才慢慢适应,从而治好失眠。问题是如果一直睡不着怎么办?装睡?
让他李哪吒装睡,做梦去。
他没有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就算真的没效果也犯不着找话题聊天,这是那位B先生该操心的事。哪吒翻身上床,坐在被窝里想,只要提前和他约法三章,讲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行了。
比如说,他有洁癖,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不喜欢用太重的香氛,更不喜欢什么助眠音乐。那玩意要是有用就不需要PSC了,B要是一会儿进来的时候拿出个蓝牙小音响,他就连人带音响一块儿丢出去。
……只丢音响吧,人还行,人挺好的。
约莫过了一分钟,卧室门开了。
哪吒抬起头,发现青年换上了圆领的深蓝色棉质的T恤和同样布料的长裤,原本绑在脑后的半扎马尾拆开了,束成一个低马尾,在他侧颈处露出一点浅色的发梢来;当然,他手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哪吒想的什么蓝牙小音响。
B先生转身关上门,顿了一下,扭头问哪吒:“需要锁门吗?”
“随便。”
哪吒一个人住,以前这房子里除了他之外唯一会喘气儿的是客厅水族箱里的那两尾银龙鱼,锁不锁门都没差。
“那就锁了。”
他看着青年垂下头锁门,手指白皙,骨节分明,拧着暗锁转过两圈再搭到门把手上,继而,他转过头来,好脾气地打量着床上的哪吒。
“你好像有点紧张。”
废话,又不是谈恋爱。和一个陌生男人睡在一间卧室里,不紧张的要么是gay,要么是变态,要么又gay又变态。
“你不用在意,”哪吒也朝他笑了笑,以此让自己显得比较自然,“做你该做的。”
青年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走过来。
“那么我先大概说一下情况吧,L先生。”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床的另一边关上窗户,动作自然又熟练,继而端着营业式微笑背道:“考虑到客户的人身安全和隐私,PSC工作守则与条约规定交易双方采用假名交流,客户与PSC一般为同性,不过辅助睡眠时双方也不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当然了,为了进一步保证安全,PSC都是有一定格斗基础的,”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歪头问哪吒:“L先生,你学过咏春吗?”
哪吒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摇摇头。
B笑得友善:“我学过。”
“……”
这算威胁?哪吒脾气可不怎么样。然而面对那张实在让人生不起气来的俊俏脸蛋,他还是做出让步。哪吒瞧着他坐在靠窗的长沙发上,忍不住为自己澄清:
“我又不会真的揍你。”
“我知道。”
B转过头望着哪吒,那双本就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他从进门就表现得没有什么攻击性,员工守则背得也挺熟练,比起游刃有余,他好像更多的是好奇,对于去陌生的地方睡一觉的好奇。
说不定还有对客户L——对他李哪吒的好奇。
“现在睡吗?”
“也行,”哪吒躺到被子里,“先说好,我不用香氛,助眠音乐也不管用。”
他仰面躺好,转头去看B的反应。B依旧坐在窗前,也正低头瞧着哪吒,似乎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也没什么可聊的。
哪吒转过身面对墙壁,像从前一个人睡那样闭上眼睛:“睡觉吧。”
“好,晚安。”
“……晚安。”
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是B先生正躺进沙发里盖被子。闭着眼,剩下的感官就变得敏锐起来,如同这几个星期以来的痛苦折磨一样,楼下没绝育的流浪猫、对门叛逆期的初二学生、隔壁刚生了二胎的一家四口,再加上若有若无的电波轰鸣,各种声音隔着几层墙壁传来,变成一种更加令人烦躁的噪音。
哪吒转过身,沙发上那人安静躺着。窗帘没拉,月光斜撒在地板上,能看出那片被子轮廓正在平缓地一起一伏。
离这么远,管用吗?
“……”
“你睡了吗?”
“没有,怎么了?”
哪吒摸到床头的手机,马上11点,正常人也该睡觉的点了。他斟酌了一下,道:“PSC不是还有调节房间湿度舒适度的辅助工作吗?”
B侧过身,隔着沙发和床中间的地板望向他:“这个房间通风,湿度和温度都没问题,不需要做别的什么。”
他睁开眼睛,月光下的海蓝变得剔透了些,带着一点水光,似乎是困了,声音也倦怠下去。
“理论上,只需要一点辅助就可以入睡。”
可我还是睡不着。哪吒转回去,平躺成大字盯天花板,盯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你过来。”
沙发上没动静。
怎么回事,PSC脾气这么大?
“……你过来,到床上来睡。”
还是没动静。
哪吒从被窝里跳起来,正打算指着B一顿臭骂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脑袋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这么快??
按照员工守则,一般情况下PSC不得与客户同床共枕,这是为了避免双方发展不正当关系。但现在他是甲方,情况一般不一般他说了算。
睡觉重要。
幸运的是哪吒抱着他往床上放的时候,这个人并没有应激反应,虽然哪吒是学生时代的打架王,但深更半夜被同床共枕的男人偷袭可不光彩。他连人带被子卷起来,像对待客厅那套兔毫纹黑瓷茶具似的轻拿轻放,把睡得只露出半个脑袋的B先生放在左边,然后自己也蹑手蹑脚跨过这一大坨被子,爬到右边那侧去,闭上眼睛。
睡前,B先生拆了发绳,冷色长发铺开在枕头上,月光一照如同绸缎一般漂亮。哪吒侧着身子端详他的脸,一边腹诽你倒睡得快,一边再次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人怎么可以长这么好看的脸。
话说回来,男性也可以拥有这么长的睫毛吗?得亏他是新客户,这人也是新员工,之前他还觉得那什么员工守则里写的需要PSC有格斗基础是瞎编乱造,现在看来的确有点道理,B先生这张脸实在很危险,他得会格斗啊。
什么格斗基础来着……咏春?竟然是咏春,这种看起来很古板的招式。
有空练练,过两招。
也可以去拳馆。
也可以去射箭馆,他在射箭馆有个认识的大学同学。
射箭馆旁边有家麻辣烫挺好吃。
也可以带着B先生去吃麻辣烫。
在哪吒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大脑开始混乱运作,最后下达明确指令:闭眼,关机,睡觉。
奇就奇在这儿,哪吒这么一闭眼,竟然真的睡着了。
因为实在太久没有享受睡眠,这一觉睡得死沉,一个梦也没有。他半夜睁了一次眼,又毫无意识地翻个身继续昏迷,直到阳光穿过窗帘直逼眼皮,大脑才不情不愿开机。
眼前画面由模糊至清晰,哪吒双眼虚焦望着天花板,四肢反应还在加载中,意识却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一件事:你昨天睡得超好。
不生病的时候不知道身体健康的重要性,不失眠的时候也不知道能无障碍入睡有多么难得。哪吒不打算马上起床,合上眼翻个身,准备继续眯一会儿。
手下一坨鼓鼓的被子。
怎么这么多被子。哪吒眯眼拍了拍,顺手将多出来的这一大片被子推到另一边,给自己腾出更多的空间,躺成个大字。
谁料,在哪吒翻身的同时,被子里横出一脚,结结实实蹬在他腰胯上。
哪吒猝不及防,滚了半圈后砰的一声摔下床。
膝盖着地,哪吒摔懵了。
这下大脑强行开机成功,他撑着地板转过身来,盯着床沿那头的被子错愕又茫然。
谁?
谁??
枕头边露出一点浅色长发,哪吒瞪着那点发梢努力回想,回想失败,脑子里继私闯民宅、夜遇变态等毫无根据的猜测之后,干脆站起来爬上床,一把掀开被子。
我●,男的。
我●,这么好看……
青年阖目侧躺着,呼吸平稳,神色沉静。长发有几缕压在脸上,打个小小的弯,随意披散在他肩头和枕边,天光斜照,耳朵和侧颈的皮肤白皙到曝光。
直到这时,哪吒终于想起昨天他预约了个职业睡眠陪同师,这个一脚把他踹下床的PSC,本来是来帮他治失眠的。
不是睡相极好吗?哪吒膝盖好疼,腰也好疼,他想骂点什么,对着那张脸又实在骂不出来。
B先生睡颜依旧沉静,哪吒想叫他,可是一个字母B听起来没气势,还有点没礼貌。哪吒挣扎许久,上手拍拍他的被子:“醒醒。”
B先生一动不动。
“喂,醒醒!”
B先生慢吞吞地挪动身子——把脸埋进枕头里。
哪吒深吸一口气,趴到枕头边对他耳语:“你要迟到了。”
B先生惊坐起。
在他的额头碰到自己的嘴巴之前,哪吒起身,惊险躲过。
这人头发乱糟糟,惊魂未定地坐在那里,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眨巴眨巴地茫然望着前方,低头、抬头,错愕环视四周,目光落到哪吒脸上时更是警惕:
“你是谁?”
睡得都找不着北了。换了别人高低先给他一拳,但是看在这长相漂亮的PSC还没睡醒的份儿上,哪吒只是冷眼看他,第二次深吸一口气。
“我是你的甲方。”
不止一个人说过他声音好听,也不止一个人说他板起脸来气压低得能吓哭小朋友。然而他现在头发比B先生好不到哪去,本来就有点自来卷,睡了一觉起来更是四处乱翘,他还穿着最普通的T恤长裤,踩个拖鞋,可以说是毫无形象,毫无气场。
同样头发乱翘的乙方B先生坐在床上,困惑地望着他,又垂下头去看被子,差不多有一分钟了,终于发出一道恍然的吸气声。
这反射弧可太长了,拿好皮相换的?哪吒默然,准备现在来算算他刚才那一脚的账,就见面前低着头的人忽然转过身来抓住他的手。
手劲不小,而且他这是干什么?哪吒脸色扭曲,当下想把手抽出来,没拽动。
“我晚上再跟你说,”他抬眸,不知怎的一脸感激,“时间仓促,协议我晚上拿过来。”
哪吒还在试图把手抽出来,闻言懵了:“什么协议?”
B先生好像在赶时间,痛快松了手,风风火火迈着长腿推开卧室门。
“你干嘛去?”
哪吒追出去,对面卫生间传来砰的一声门响。
不是,啥?
瞪着那扇门,哪吒难得有些手足无措。这时候他才想起李家老二说的话,全新的,全新的也会踩雷啊,这不就踩雷了吗。
——对啊!网站上的评价是内部评价,公司为了挣钱肯定要说好话。什么睡相好,他要是去应聘也能睡相好,睡都睡不着,肯定睡相好。
……怪不得他内部测评的时候睡相好!
哪吒想明白了,当即要拍门,手刚伸去门把手旁,里边的人刚好开门出来,哪吒的手拍在他皮带上。
“……呃不好意思……”
B先生倒没在意,很友善地对他笑了笑,拐去玄关衣架拿风衣外套,两手一甩往身上一披,脚底下同时换鞋子。哪吒跟在后边一头雾水:“今天星期天,你干什么去?”
“加班,我真快迟到了,幸亏你把我叫醒。”
“哦,对了,”开门前,这位火急火燎的PSC终于停下来,转过身望着哪吒,蓝眼睛满含神清气爽的笑意,“我叫敖丙,你呢?”
怎么突然说真名了?不是双方用假名交流吗?哪吒张了张嘴,一大团回避和拒绝的话术在喉头滚了又滚,嘴巴却不知怎的赶在大脑下命令前开口:
“我叫……哪吒。”
二十多的人还得自我介绍,有点羞耻,他又补充:“李哪吒。”
“好,”B先生——敖丙低声念了两遍他的名字,复又抬眸对他笑,“晚上见,哪吒。”
门关了,玄关又只剩下一双放得歪扭七八的皮鞋。从刚睁眼到这个敖丙出门也就五分钟,哪吒和门相面片刻,忽然瞥到一旁衣架上的挎包。
这人怎么丢三落四的!哪吒抓起包开门,那个头发长腿也长的PSC已经跑到拐角尽头的花坛,哪吒扯起嗓门喊:“你的包!!!”
“先放你家吧!”
春日和煦的阳光里,清亮的声音带着回音远去。哪吒踩着拖鞋站在家门口,手里抓着敖丙的挎包,慢半拍地答应:
“——哦。”
不过敖丙……敖?敖这个姓,总觉得在哪听过。
回了家,哪吒烧水煮早饭,实际上已经九点多,叫brunch更合适。他给自己蒸了烫面角,冲了鸡蛋水,脑子里努力搜索敖丙的敖,最终想起街头街尾的广告牌和各大媒体上经常露面的那个长头发男人,叫敖光。
和李家一样,敖家也是个庞大的家族企业,旗下品牌什么都包含,其中一个比较有名的牌子好像专门卖海鲜。敖光作为一把手,每天都能随机出现在各种社交平台和广告里,他家里人倒是没听说过,私人信息保护得挺好。
哪吒努力回忆敖光的脸,这么一看,跟敖丙是有点像。
可是敖家的孩子为什么要做PSC?敖丙白天还要加班,晚上还得来陪他睡觉……呃,好吧确实是陪他睡觉,可是他图什么啊?
因此,当晚上敖丙再次敲开他家的门时,哪吒就抛出这个问题,反正已经交换真名了,多问两句也没什么。
“哦,你说这个,”敖丙大方承认,“你没说错,那确实是我爸。”
“那你为什么要做PSC?”
两人坐在客厅沙发里,哪吒给他递了杯水,敖丙接了,扬唇道:“我之前失眠很严重,试了很多方法都不管用,就是睡不着,就干脆去应聘了。”
然后得到了“睡相极好”的内部评价吧。哪吒喝了口水,抬头时不动声色打量对面这人,他今天把头发全都束起来,在脑后扎成中马尾,深黑色大衣里边是高领白毛衣,从进门起就神采奕奕,果真是睡醒了,整个人宛若新生,和昨天差了十万八千里。
“其实也是碰运气,”敖丙莞尔,“我有洁癖,你是唯一一个新客户,这不就让我碰到了?”
哪吒心想,那你运气还挺好,第一天上岗就碰到我,还睡那么熟。
嗯?哪吒反应过来了:“你在我家睡不失眠啊?”
“确切地说,是我跟你一起睡的时候不失眠,”敖丙神色挺认真,以至于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却被他说得毫无旖旎之意,“所以你看看这个。”
他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哪吒。
哪吒喝着水接过来,翻开第一页,末尾处那一串金额的零让他一口水差点呛在喉咙里。
“……什么意思?”
“我给你钱,你陪我睡觉,”敖丙有些惴惴不安地望着他,“在你家也行,去我家也行,钱不够你就说,我失眠快半年了,昨天是我睡得最好的一夜。”
哪吒搁下杯子,低下头眯着眼研究那些条款,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只是要治失眠,不是要找对象啊。
不是,这也不是正经对象啊,这就是PSC员工守则里禁止发生的不正当关系啊!
“行吗?”
对面的青年歪头望着他,漂亮的蓝色眸子里满是温和的期许,哪吒抬头与他对视一秒,又低下头去。
好像不吃亏。
——瞥到最下方的落款,一左一右两个需要签名的地方,左边那个已经签上了敖丙的名字,右边那个还空着。
这对吗?哪吒瞪着那个字迹隽秀的签名,内心复杂:我成乙方了?
哪吒捏着那份文件,好歹还记得自己是李家老三。李家也是家族企业,敖丙不缺钱,他也不缺钱,治失眠是两个人的事,他犯不着跟敖丙分什么甲方乙方。
“这样,”他放下文件,“这七天你先在我家睡,等订单完成,看看你还失不失眠,到时候再说?”
“也行,”敖丙点点头,又愣了一下,好奇地问,“那你昨天晚上失眠了吗?”
终于想起来问我了?哪吒用眼神谴责他,后者眼神充满歉意又很不好意思:“我好像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哪吒没真生气,叹气道:“那是我平时放衣服的沙发,太软了不适合睡觉。”
然而这人脑袋沾沙发上立刻就能睡昏过去。思忖片刻后,哪吒又问他:“你家没有这种型号的沙发?”
敖丙茫然地想了想,摇头:“好像没有,我也不记得了。”
“会不会是家具的问题?”
两人皱着眉对视,都觉得有点道理,当即换了睡衣去卧室尝试控制变量。
哪吒有点紧张地打量着躺在卧室沙发上的敖丙,心里其实怕他闭眼就睡着。要是睡着了,他大可以买个同款沙发就甩手走人,敖家出来的小少爷,家境可以说是“从爸爸的爸爸的爸爸那一辈开始就没有一瞬间是穷的”那种程度,做PSC是他一时兴起的话,违约金想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困了吗?”哪吒试探着问。
敖丙躺在那儿望着他,果真开始缓慢忽闪睫毛,最后眯着眼,强撑着回答:“……困了。”
真是沙发的问题?只是沙发的问题?瞧着他合上眼飞快入睡,哪吒困惑的同时又有点羡慕,人与人之间差距怎么这么大,怎么他就能这么容易睡着?
反观哪吒自己,ASMR也听了,冥想也做了,他大学老师兼现在的同事推荐的褪黑素也吃了,试了那么多方法,没一个管用的,就是睡不着,死活睡不着。
不过这沙发确实也没睡过。
哪吒垂头凝视着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的敖丙,思考要不要把他叫起来,自己躺进沙发里试试看。
……算了,失眠的人能睡着可不容易,万一叫醒之后两个人都睁眼到天亮,那才得不偿失。
于是哪吒只给敖丙拽了拽被子,确保他不会被窗户缝里渗进来的、早春的凉气冻到肩膀,便出卧室去洗漱。
洗了脸,客厅沙发里的手机嗡嗡叫唤起来,哪吒咬着牙刷去解锁,来电显示是李家老二。
“咋了?”
“给你找的那PSC管用吗?”李木吒在那边问,“昨天睡着了吗?”
“睡着了,”哪吒给电动牙刷换了位置,含糊道,“确实管用。”
“哟,没踩雷?”李木吒乐了,“那就行,看看七天之后能不能把你失眠治好。”
哪吒心说好像没那么容易,咬着牙刷嗯了一声:“还有事吗?”
“有,”李木吒又说,“前几天跟的项目有进展了,过两天咱得跑一趟开发区。”
虽然是家族企业,发号施令以他老爸老妈为主,但建筑这一块儿算是哪吒一手带起来的。靠谱的结构工程师本来就少,其中60%都交给哪吒来挑大梁,他脾气是不咋地,可这和业务能力强没什么冲突。
“别跟我说甲方又改主意了,”提起工作,哪吒忍不住咬牙,“上次半道把主次梁改井字梁那老头,长得跟个寿桃似的,我都想打死他。”
工作时他是乙方,没有哪个乙方会喜欢中途变卦改方案的甲方。
李家老二在电话那头笑得不行:“你还不知道吧,他好像已经被打了,就前几天的事。”
还有这好事?哪吒惊喜道:“被谁打的?”
“不知道,我也是听大哥说的,”李木吒打了个哈欠,“反正出外勤是没跑了,周一开会的时候会说这事儿,具体的到时候再问大哥吧。”
“行。”
要出外勤,那肯定不能在家里睡了。哪吒第一反应是他卧室里正在睡大觉的年轻PSC。
得看看出差几天,然后把订单延后几天。哪吒挂了电话,琢磨着要是没有敖丙自己八成睡不着,遂打开备忘录,添加文字:带褪黑素。
他老师给推荐的褪黑素效果还不错,好像是中药,长得像蓝色的变种麦丽素。只不过吃多了也会有抗药性,从最开始吃一粒管半天到现在吃三粒管一个小时,他甚至连坐车打盹都做不到,但凡拐个急弯或者过个减速带,抖两下就能颠醒。
那还能怎么办,出差又不能带敖丙。
一边发愁一边洗漱完,哪吒反锁大门,拖拉着拖鞋回卧室。
想到里边还有个呼呼大睡的人,他又放缓脚步,放轻推门的声音。
悄默声进去,慢慢关门,哪吒还没转头,就听沙发那头传来个郁闷的声音:“我又睡不着了。”
哪吒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同时也释然不少,就说这失眠没那么好治。
“你会不会是需要点声音才能睡着?”哪吒想起自己刚刚不在卧室这回事,猜道,“特别安静的时候其实不合适睡觉。”
“白噪音吗?”敖丙侧躺着,满脸愁容地看着他收拾被子,“我试过,不管用。”
“什么类型的白噪音?”哪吒关了灯,自己也躺下来,侧过身子和他面对面,“人声的试过吗?”
“好像没有,”敖丙微皱着眉回想,揉着额角叹气,“上班之后记忆力都下降了。”
哪吒深有同感,刚上班那两年手机上的备忘录和企业微●的使用时间排第一,办公桌上的便签贴纸消耗速度比平板掉电还快。他作为公司里最年轻的董事会成员,不能被那帮臭老头看不起,再忙再累也没真的放弃过,因为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我也是。”
找到了一些共鸣,哪吒对这段纯粹金钱关系的看法就稍稍改观一些。他最开始只是想给自己治失眠,和敖丙互通姓名之后又想顺便帮敖丙治失眠,其他的都没必要,现在看来,好像可以和这人多聊几句,兴许还能做朋友。
朋友,好陌生的词。
不管怎样,总归是好事。哪吒想,也当碰运气吧。
他就又侧了侧身子,对对面沙发上的敖丙道:“那聊聊天?就当是人声白噪音。”
“好啊,聊什么?”
敖丙也朝他的方向转过来,温和而好奇道。
他们俩现在这关系,可能只有聊工作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哪吒没多想,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说完他自己想到了网上那个很火的梗,笑出声来。
敖丙显然也知道他在笑什么,跟他一起笑了一会儿,弯唇道:“我是教书的。”
竟然是老师,还没什么班味。哪吒觉得稀奇,问:“你多大了?”
“25。”
“我也是,”哪吒又想起敖家那个庞大的企业,挑眉道,“你怎么没在你家企业上班?”
“当老师是我自己选的,虽然也很累,但是好歹有固定假期能喘口气,”敖丙的声音带着笑意,“你看我爸忙得那样,还有我叔叔姑姑,天天找不着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去海底挖矿了。”
“你还有叔叔姑姑?”
“是啊,”敖丙侧身望着天花板,“小时候有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我家就我和我爸,后来有一次家宴,我在老宅里迷了路,才知道原来我还有叔叔和姑姑。”
“你家人也这么忙啊,”哪吒看他多了些难兄难弟的同情,“我家也是,不过最忙的是我爸,我两岁之前都没见过他。”
敖丙点着头:“我家也是,我爸几乎住单位里,每次我去找他,他都坐那里,好像都没挪过窝似的。”
哪吒想起自己那个好像半永久镶在办公椅里的老爹,噗嗤一声笑出来:“咱俩说的不会是一个爸吧?”
月光下,敖丙也轻轻笑起来,这两天里一直有些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些放松的柔和:“那太巧了,你姓李,是那个李家?”
李家也是C市比较有名的大家族,哪吒便点点头。
“前几天听我爸助理说,好像要和李家合作,”敖丙偏头回忆,道,“应该是建筑那一块儿的,我记得是靠海那片开发区的项目,你那边知道吗?”
何止知道,这事也太巧合了。哪吒惊诧地点头:“那个项目就是我负责的。”
敖丙也很惊讶:“你是牵头人?”
“是啊。”
“那很厉害啊!”敖丙睁大眼睛,“你才25!”
建筑这行不缺天才,其实跟年龄没什么关系。然而还有个词叫做阅历,作为一个年轻的天才,哪吒在上班之后吃过一些哑巴亏,就因为那帮老顽固比他多坐几年办公室,每次方案不过审就拿他态度恶劣说事,因此没有多少人夸过他。
现在,却有一个人真心实意说他厉害,哪吒久违地有点不好意思。
“……也没那么好。”
“真的很厉害,”银色月光下,敖丙的眼睛亮亮的,满含真诚的笑意,“真的。”
“……谢谢。”
聊精神了,还是睡不着,可是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
哪吒望着他,想起项目相关会议要等周一才知道具体安排,就问:“这个项目敖家的牵头人是谁?”
敖丙笑眯眯的:“我爸。”
哪吒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不妙:“你爸你知道你做PSC吗?”
“知道。”
那咱俩的事呢?
……哪吒张了张嘴,换了个问法:“那你爸知道你现在不失眠了吗?”
“知道啊,”敖丙很坦然,“你的事我都跟我爸说了,协议还是我爸帮我起草的。”
那过几天和敖丙他爸见了面,不得尴尬死?哪吒一时有点懵,难道敖家那项目有进展是因为敖光知道他治好了自己儿子的失眠症?这大项目是他用昨天那一夜换来的??
敖丙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忙不迭补充:“我爸只知道我不失眠了,他不知道你是谁。”
也就是说,他现在在敖丙他爹那里还是L先生。哪吒松了口气,忍不住又吐槽他:“就算你当老师,起草协议也不用你爸来啊,你看看那协议上的金额,会不会太离谱了?”
“你没仔细审题,”敖丙显然也放松下来,拉长声音,懒懒道,“那个协议生效期限是一年,让我爸来起草是因为我这段时间在准备公开课,没空忙别的。”
哪吒好几年不上学,公开课这个名词也算久违。他道:“是那种会的举左手,不会的举右手的课吗?”
“早就不那样了,”敖丙笑出声来,“是我比赛,省级的,市里就这一个名额,很难得。”
省级公开课,饶是哪吒不了解也大概能猜出来这个含金量,便也真心实意夸他:“那你也很厉害。”
敖丙依旧侧躺着,冲他笑了笑,水似的蓝眼睛弯起来,月牙般漂亮。
“对了,我过几天要去一趟开发区,那个项目的事,”哪吒又道,“还不确定是哪天,不过应该是得在那边住一夜,第二天才能回来。”
“那你在平台上直接往后延期一天,”敖丙打了个哈欠,“理由随便填一个就行。”
“随便吗?”哪吒解锁手机,打开网站界面翻找延期理由选项,“不会影响你的绩效?”
敖丙声音渐渐低下去:“不是有你吗,我不用继续当PSC了……”
意思是订单完成就不干了?哪吒关了手机,双手枕在脑后,对着头顶上的圆形灯罩思考。这人好像没有想过七天之后该怎么办,要是他俩真的都不失眠那最好,要是其中有一个还是睡不着,难道真的要继续维持这种金钱关系吗?
倒也不是不行,可总归不是长久的办法啊。
哪吒扭头过去问他:“你要不要先考虑一下,要是七天之后……”
沙发上那个早没动静了,被子轮廓在月下平缓地起伏着。
“……”
好吧,明天再说。哪吒认命地重新躺平,合上眼,培养睡眠。
睡不着。
哪吒翻个身,背对窗户。
睡不着。
他再次侧过身子,隔着月光,和敖丙面对面。
●的,睡不着。
奇了怪了,真就得挨近点啊?
哪吒深吸一口气坐起来,没怎么犹豫,在推醒敖丙自己尝试睡沙发和抱他上床之间选择了后者。
一回生二回熟,敖丙跟他差不多高,睡着之后更沉一点,不过昨天抱过一次,今天就有了些经验。哪吒梅开二度,将他连人带被子卷起来放到床上——右边,早晨他被这人一脚踹下床,就是摔在床右侧的地板上。
他总不可能再踹我一脚了吧。
哪吒躺到他身边,合上眼,悻悻想道:左边好歹有地毯。
……不行。他又坐起来,万一第二天早晨起来是自己没睡醒给敖丙来一脚,这屋里又要废一对膝盖。
他又跨过那一团熟睡的被子卷,抱起来,轻放到左边。
重新躺下,他感受到身旁传来的呼吸,似乎那些恼人的电波声和各种杂音都逐渐远去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哪吒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这人睫毛真长。
又是一夜无梦。感觉没睡多久,闹钟还没响,哪吒被卧室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他眯眼抬起脖子,发现身边没人了,再一转头,敖丙正在柜子旁的全身镜前扣腰带。
“……你干嘛去?”
“上班。”
敖丙明显也没睡醒,声音恹恹的:“今天周一。”
哪吒躺回枕头里,皱眉抓起手机一看,六点十八。
“这么早?”
“你家离我单位太远了,”敖丙面对镜子扬着下巴整理毛衣领子,“我昨天开车来的,穿过市中心到学校怎么也得半小时……”他打了个哈欠,还是睡眼惺忪,“……出发晚了肯定堵车。”
可是这也太早了。哪吒身边空空,另一个人暖热的温度在渐渐下降消失,他就逐渐没了睡意,坐起来看镜子里的敖丙梳头发。
“得几点到校啊?”
“七点五十之前。”
哪吒想了想:“你怎么吃早饭?”
“去学校门口买点。”
印象里学校门口只有淀粉肠和掉渣饼,不健康,也不卫生。哪吒翻身下床:“我给你做点去。”
敖丙束好了马尾,有些意外地看他开卧室门:“不用吧,太麻烦了。”
想到他们俩之后可能会变成一种长期的固定关系,哪吒觉得和他相处没必要端着什么。再说都一张床上睡过两夜了,怎么着也算是熟人,就搭着门框跟他开玩笑:“你都要变成我的甲方了,做顿饭不是很正常吗。”
敖丙怔了一下,轻轻笑出声来:“行吗?”
“行啊,”做饭可以说是他众多擅长的领域中最擅长的,哪吒转过头望着敖丙,眼里带着点游刃有余的笑意,“你想吃什么?”
“可以点餐?”敖丙歪了歪头,笑道,“帝王蟹有没有?”
哪吒哽了一下,随即听到这人柔和清润的低笑声。
不失眠真好啊。两人对视,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这样的感叹,哪吒扬唇道:“帝王蟹可能得等两天,蟹黄汤包确实有,吃吗?”
“吃。”
“豆浆?”
“行。”
“放糖吗?”
“不要。”
两个睡饱的人就一前一后出卧室,一个进卫生间洗漱,另一个拐去厨房开火。
香味从餐厅飘出来的时候,敖丙正在洗漱台前找什么。
哪吒进去洗漱,道:“怎么了?”
“我忘带毛巾了,”敖丙刚洗了脸,水珠还挂在睫毛和下巴上,他把毛衣袖口挽到小臂,撑着水池边沿,怕水滴在地板上,就偏过头问哪吒,“你家有洗脸巾吗?”
“没有,你用这个吧,”哪吒从一旁的挂壁柜子里拿出一条毛巾,“新的。”
“谢谢。”
他总是这么有礼貌。哪吒看着他双手接过来,又瞥到水池旁多出来的陌生的瓶子和牙刷,心说这人这么有边界感,明明都在一张床上睡觉了,便道:“不用带这么多东西,你用我的就行。”
敖丙正擦脸,闻言将毛巾往下挪了挪,只露出双湛蓝的眼睛:“可以吗?”
“可以啊。”
哪吒也挤了牙膏刷牙。两道电动牙刷的嗡嗡声里,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镜子前,微微愣着神,带着早晨最后一点困顿等待厨房的豆浆机运作结束。
“我跟你说,我觉得我这两天不失眠,”敖丙咬着牙刷含糊开口,“应该不是沙发的问题。”
一会儿管用一会儿不管用的,至少不完全是。哪吒点点头,也含糊道:“那有可能是床的问题,晚上你还是自己上床睡吧。”
敖丙显然知道自己为什么睡醒一觉起来人是在床上的,眨眨眼,很给面子地没有戳破哪吒的不自在,欣然答应。
“还有个事,”他低头漱了口,抬眸对哪吒道,“我晚上下了班回家再来你家会有点来不及,你介意我晚上早点来吗?”
哪吒刷完了牙,一边冲洗牙刷一边问:“没事,你来就行,大概几点?”
敖丙将毛衣袖口放下来,想了想,道:“买了饭过来,大概七点?”
“你还买饭做什么,来我家吃不就行了。”
哪吒认为理所当然,他俩现在这关系不太好跟外人解释,别管是什么关系,至少能划进朋友的范畴吧?朋友来家里吃个饭不是很正常。
虽然朋友也不会在一张床上睡觉就是了。
那边敖丙又说:“感觉太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的。”
哪吒自己做饭是从高中养成的习惯,十来分钟的事,他不觉得进厨房有多麻烦。说到底就是因为敖丙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才会觉得麻烦别人给他做饭不礼貌,这人真是挺好。
他就笑道:“那这样,你来的时候买点菜,正好你不是要点餐吗,想吃什么就买点回来,然后我做。”
敖丙眼睛一亮:“没问题。”
达成共识了,哪吒心情不错。厨房里的豆浆机也在这时发出运作结束的滴滴声,他将那两个漱口杯摆在一起后,朗声宣布:“走,吃饭!”
除了蟹黄汤包和豆浆,桌子上还摆着一碟炒芦笋,上边躺着两个煎蛋。敖丙惊诧于他做饭的速度,坐在那里一句话没说,眼睛里的震惊和钦佩已经快溢出来了。
那视线太过闪耀,哪吒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的同时有点忍不住的开心,故作淡定道:“你先尝尝。”
盘子是专门盛蟹黄汤包的,敖丙用筷子戳开,蟹的鲜香味就从冒着热气的小口钻出来,金红色的汤汁上飘着亮晶晶的油脂,在包子皮周围迂回打转,敖丙拿着筷子,一时有点无从下口。
哪吒适时递来一只勺子。
他终于不说谢谢了,对哪吒扬唇笑了笑,低下头去喝汤。
“——好喝,”他微微睁大眼,“一点都不腥。”
哪吒挺高兴,自己也低下头去喝豆浆。
“这两个不太一样啊。”敖丙指着面前另一个汤包,他嘴里那个吃了一半的包得严实,碟子里这个在中间的褶里留了点蟹黄。哪吒嚼着芦笋,道:“你尝尝?”
敖丙张嘴吃了,依旧点头:“好吃。”
“哪个更好吃?”
嚼着第二口蟹黄,敖丙想了想,诚恳道:“都很好吃,我个人更喜欢第一个。”
哪吒笑了:“第一个是我包的。”
敖丙眼里的钦佩几乎要变成崇拜,又道:“第二个呢?”
“我妈,”哪吒夹起盘子里的煎蛋,道,“我爸妈都忙,我一个人住,他们有时候会过来,一起包点包子饺子,冻起来留给我吃。”
敖丙点点头,喝了口豆浆,又讶异地望了他一眼:“你单身啊?”
“对,”哪吒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敖丙嚼着剩下那个煎蛋,咽下一口后笑道,“没想到你竟然是单身。”
那不很正常吗。哪吒摇摇头:“我脾气不好。”
“你脾气挺好啊,”敖丙停了筷子,有些好奇,“25岁单独负责一个大项目,还会做饭,你这条件不应该被剩下啊。”
叫他一说,自己好像真的还挺好。哪吒望着那双深邃的蓝眼睛,想了想:“脾气好可能是这两天我不失眠了吧。”
敖丙笑出声来:“那你可得谢谢我。”
“是,谢谢你,”听他在笑,哪吒也扬起嘴角,端着碗跟他碰一下,道,“谢谢你的夸奖,也谢谢你治好了我的失眠。”
“不客气。”
敖丙微微歪头,眨眨眼。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吃完了早饭,钟表指到六点四十五。
“我把碗洗了去。”
“不用,”哪吒赶他去玄关,“你上班去就行,来得及吧?”
“来得及。”
敖丙穿上风衣,抬手看了看表,对哪吒道:“那我晚上我买菜回来?”
“行。”
他出门去了,家里又变得冷清起来。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哪吒回厨房收拾碗盘,哗哗的水声里,忽然想到这人刚才吃饭时的问题。
他脾气很好吗?
回忆了一圈,哪吒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脾气好过,非要说的话也就是这两天睡得不错,所以面对敖丙的时候才会看起来很好说话。
不过,敖丙是单身吗?
想起那双实在是很漂亮的眼睛,哪吒不禁好奇起来。
下午五点五十,敖丙送走最后一队上课后延时的小学生,打了卡准备回家。
——是要去哪吒家。开车出校门前,他正搜索着路况最好的导航路线,就接到了父亲的来电。敖光说这两天不在家,跟他说一声,得周五回来,敖丙估摸着应该就是开发区那个项目的外勤,便也没说什么,答应之后挂了电话。
刚出校门还是堵,车玻璃外边人声嘈杂,陆陆续续走过去很多家长和背书包的孩子。敖丙坐在驾驶座上,定好导航之后又去搜最近的生鲜超市,这才想起早晨出门前忘了问哪吒有没有不喜欢吃的菜。
最前方的路口亮了绿灯,他踩了一点油门,车缓缓往前挪着。
敖丙想给哪吒打个电话,这时才意识到这两天联系都是通过平台发起的虚拟号码。还不知道哪吒的联系方式,他只得再次打开网站,从订单里找到L先生,发起通话。
嘟嘟两声后,对面传来L先生的声音。
“咋了?”
这语气听起来太熟,敖丙不由得愣了一下,道:“是我。”
“我知道,”哪吒说,“怎么了?”
“我这儿有点堵车,可能晚点回去,”前边横插进来一辆小三轮,敖丙探头看了一眼,道,“然后一会儿我去买菜,问问你有没有忌口。”
哪吒噢了一声,声音里带了一点笑意:“没有,你随便买就行。”
“要不多买点?”
“嗯?”
“我是说,把这几天的菜都买出来,”两侧家长和学生叽叽喳喳的声音里,敖丙解释道,“之后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行,”哪吒顿了顿,“那绿叶菜不要买太多,等吃完了我去买,不然不新鲜。”
“好。”
刚想挂电话,敖丙忽然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一时想不起来,那边哪吒又说:“对了,你手机号多少?”
哦对,手机号。
敖丙就报了手机号,对面似乎在记录,安静片刻后重新响起哪吒的声音:“好了,我一会儿给你振铃,你挂掉就好。”
“好。”
手机屏幕熄灭下去片刻,车载蓝牙果然又响起来电铃声,敖丙看了眼界面,略一思忖,还是划开接听键。
“……嗯?怎么接了?”
哪吒的声音有些迷茫,似乎是在自己嘀咕,继而又试探道:“敖丙?”
“哎。”敖丙答应着。
“你怎么接了,”哪吒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不小心点开通话了呢。”
他声音清朗,通过车载蓝牙放出来,带上一点失真的磁性。敖丙又想起早晨这人说自己脾气不好,就更是不解,他哪里脾气不好了?说话都这么好听的。
“敖丙?还在吗?”
“在,”他欣然应道,“我是想确认一下是你。”
车载音响把这人好听的低笑声放大,敖丙听到他说:“是我。”
顺着车流慢慢往前挪着,敖丙的车终于来到十字路口。绿灯亮了,他松开刹车,朝着哪吒家的方向开去,路两旁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斑驳的光影在高低起伏的建筑物上飞快后退。
哪吒又说:“你路上慢点,不着急。”
“好,”前边的路口基本上不堵车,敖丙没打算立刻挂电话,随口问,“你到家了吗?”
“没,我也在路上。”
那边果真传来了一些鸣笛的声音,和车窗边的风声相互应和。敖丙握着方向盘,下方仪表盘的顶端被天光反照,映出车后的一片繁华街市。
天边的夕阳快下去了,只剩下一点粉紫的余晖,给树和楼房连成的剪影镶了层漂亮的花边。他扭头望着那里,轻声道:
“今天的夕阳真美。”
“你看西边。”
几乎同时,哪吒也说了句话。敖丙没听太清,又听这人好奇道:“嗯?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的夕阳很漂亮,”挂了档,敖丙驱车向前,“你刚才说的也是这个?”
“嗯。”
和他的回答同时传来的还有风刮过车玻璃的声音,敖丙道:“你开车窗了啊?”
“是啊,这两天升温太快,热。”
敖丙颇有同感。他中午回去换了件更薄的风衣,坐在车里一停,又觉得还是太厚。听哪吒这么说着,就也降下一点车窗,带着暖意的风从缝隙里挤进来,将他的鬓发扬起。
空气涌进车内之后就没那么闷热了,哪吒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耳畔是那个人清润柔和的声音。
“小孩们也是,现在穿什么的都有,”他说,“短袖,长袖,羽绒马甲,”又低低笑了笑,“我看着都热。”
二八月,乱穿衣嘛。哪吒想起早晨出门前他那身很暖和的白毛衣和大风衣,道:“那你换衣服了吗?”
“换了衬衫,中午回去了一趟,”那边传来倒车的滴滴声,敖丙说,“先不说了,我去买个菜。”
“好,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嘟一声后,车载广播重新响起,是他听过很多次的频道,平时下班回家他总会调出点声音来,好让车里不至于那么冷清。不知怎的,今天听着却有些刺耳——毕竟跟敖丙的声音相比,还是差太远。
哪吒啪的一声关掉广播,车内重归安静。
也不知道他会买什么菜。哪吒想,敖家的小少爷,会不会挑食?买菜应该是会的吧?
下了车,家门口停着一辆银白色的雷克萨斯LC,之前没见过。哪吒走过去瞧,就见敖丙正从副驾弯着腰出来,手里提着几个大塑料袋。
哪吒跑过去接塑料袋:“给我吧。”
敖丙抬起头,见是他,眼睛一亮:“你也刚回来啊?”
“我那边也堵,”哪吒提着其中三个袋子,又看了一眼他的车,“你还挺低调的。”
敖家那个家产,他竟然只开一辆雷克萨斯。见敖丙有些不解,哪吒道:“我以为会是迈巴赫或者布加迪。”
“布加迪我爸有一辆,”敖丙提着剩下的两个袋子,道,“我还有辆阿斯顿马丁,那个不太适合上班开。”
“那倒是。”
两人都提着几大袋子蔬菜和肉类,披着最后一点斜阳,一前一后回家去。
公寓前种着一排树,已经开花了。满树的洁白,新绿都藏得半遮面,枝丫细而尖,末梢的花朵不算大,全都开成球形的一小簇一小簇,将整棵树撑得毛茸茸的,很是可爱。
今天有点风,枝头的花瓣有好些都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哪吒放下袋子输密码,敖丙抬眸瞧着那些飘下来的花,好奇道:“这是什么树?”
“山樱桃,”滴一声,哪吒开了门,依旧侧过身让敖丙先进去,“果子不太能吃,花挺好看的,对吧?”
“对,”敖丙似乎很感兴趣,又望了一眼才进玄关,他将塑料袋放在地板上,拿着手机再次折返出去,“我拍个照。”
哪吒天天看那些山樱桃花,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见敖丙很开心地跑过去拍照,有些疑惑:“拍照干什么?”
“过两天讲作文,正好当素材。”
那人站在树下,背影高挑挺拔。他横过手机拍照,拍完换广角,再录视频。白色小花还在陆陆续续往下飘,有好几片落到他的长发和肩膀上,还有的落在地上,和着暖风打旋。
是挺好看。
哪吒站在玄关,鬼使神差掏出手机,也横过屏幕拍了一张。
手机没静音,咔嚓一声。敖丙有些疑惑地扭头,在他没有进一步动作之前,哪吒又摁下拍摄键。
“你看,是很好看吧?”
敖丙转过身来对他笑,花瓣顺着长发的方向飘扬,相互追逐着往远处飞去。再次摁下快门,哪吒凝视着镜头里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初中、高中、大学临近毕业时,也有这样的画面:暮春,暖风,斜阳,纷飞的落英。
只是那时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好看。”
簌簌的风声里,他听到自己轻声说。
敖丙似乎看出了什么,却并没有开口来问,而是收起手机走过来,笑着推他进门去:“好了,拍完了,走吧,回家做饭。”
哪吒被他推着跨过门框,心里其实有点意外。这人之前没这样直接上手过,他连接毛巾都要说谢谢,推人往前走这种动作对敖丙这个人来说显然有点越界,不够礼貌——却足够亲近。
他在安慰我。
哪吒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果真,换了拖鞋、脱了外套进客厅,敖丙提起两个塑料袋走去厨房,状似不经意道:“你刚才心情不好吗?”
“没有,”哪吒跟上他,将剩下的食材都一起放在餐桌上,道,“就是想起上学的时候了。”
敖丙转过身,有点好奇地瞥了他一眼。
——上学的时候怎么了?哪吒在他眼里看到了这样的疑惑。
哪吒挽起袖子,将半扎丸子头拆开,再把所有的头发束成低马尾,去厨房洗手。敖丙好脾气地站在那里,直到他说:
“——上学的时候,我也看过这样的花。”
敖丙了然:“和朋友一起看的?”
“没有。”
他低着头洗手、关水。
“就我一个人。”
这时候他终于又记起来,自己就是脾气很不好。哪吒想,真是这两天睡得太安稳,敖丙又是一个很会给情绪价值的人,不如说是看着这张脸,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生气,有谁会对他生气吗?
读了十来年书,一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当然了,原因很复杂,但别管怎样,他脾气确实不行。
“那可真是巧了,”隔着推拉门框,敖丙笑出声来,“我上学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的时候居多。”
哪吒错愕抬头:“你?”
“昂,我。”
“不可能,”哪吒进餐厅拿食材,“你骗小孩呢。”
“真的。”
“为什么啊?”
“因为阿斯顿马丁?”敖丙想了想,失笑,“成年礼的时候我爸送我的,也没开学校里去过,不知道谁传的,说我家是整个沿海地区规模最大的黑●会。”
黑●会和阿斯顿马丁也没什么必然联系啊。哪吒咋舌:“这么离谱。”
“是啊,各种版本都有,”敖丙也洗了手,和他一起拿出袋子里的食材往冰箱里填,“说我们家人身上都有那种龙的纹身,还有的说我家有王位要继承,我从小是被我爸当成继承人培养的……这个放哪里?”
哪吒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把茼蒿,道:“要不今天晚上吃这个?”
“好啊,”敖丙不挑食,低头继续扒拉袋子,“我还买了鱼排。”
“行,炸鱼排。”
哪吒接了半锅水,正准备去开火,一转头敖丙也在挽袖子。他奇道:“你干嘛?”
敖丙抓着那一把茼蒿放进水盆里:“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忙啊。”
哪吒开他玩笑:“继承人去歇着吧,我做饭就行。”
敖丙背对着他,笑得肩膀抖,末了转头过来,言笑晏然:“继承人今天只有一节课,做饭还是没问题的。”
水龙头还开着,绿叶菜泡在里面,布噜布噜地从根茎中间往上冒泡。哪吒和满眼诚恳的敖丙相面片刻,妥协:“那你切菜。”
“好。”
煤气灶和抽油烟机相继打开,烧水。汤锅和炒锅在蓝色的火苗上咕嘟咕嘟,两人在一旁脑袋挨着脑袋地准备食材,窗外从昏黄渐渐变成深黑色,话题从初中跨越到工作,哪吒意外又发现了他们的很多共同点。
所以其实他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哪吒心想,虽然听起来不像真的,但仔细一琢磨,敖家的家境,如果想要交到真心朋友,其实也很不容易。
敖丙很快也意识到对面这人的学生时代很孤独,道:“你也没有朋友?”
“同学算吗?不过我算是异类,大家都不太想和异类交朋友。你看,”哪吒洗完了冰箱里剩下的两块豆腐,甩甩水,指了自己脸上的两道胎记,“这个,”再指自己天生有点黑眼圈的赤色眼睛,“这个,”最后指指自己的脑袋,“还有这个。”
敖丙眼神跟着他的手指往上走,迷茫了一下:“最后这个是什么?”
“头发,”哪吒叹气,不过是很惋惜的那种叹气,“男的留长发是少数。”
敖丙打量他的头发,而后摇摇头:“我也留长发啊。”
哪吒快速扫了一眼有着罕见的、蓝色长发的敖丙,再次意识到了这件事,那就是这个人好像真的和他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就连外貌也是一样的与众不同。
想了想,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那你要不要和我做朋友?”
“嗯?”敖丙正洗盘子,闻言有些困惑地转头,“我们不是吗?”
说完自己也笑起来:“不然咱俩一会儿出去踢会儿毽子,做个自我介绍,然后我说——‘我们是朋友了’,这样?”
调着蒜泥,哪吒被他逗笑了:“又不是三岁小孩。”
心里却想,如果是朋友的话,PSC这事结束之后,就可以继续联系了吧?
锅盖上逐渐开始冒气,哪吒将茼蒿用刀背推进锅里,烫一烫,用漏勺捞起。
“盘子。”
敖丙便把刚洗好的盘子递过去。
热气在面前氤氲开,敖丙看着这人的后脑勺——头发是草草扎起来的,却因为发质柔顺而显得自然又顺滑,还微微带着点卷曲。鬓边有一点不够长的碎头发,随着他低头时的幅度在耳畔晃悠,挡住侧脸,只露出一点鼻梁和睫毛尖儿来。
如哪吒所说,他脾气不好,或许是工作的时候,可是工作的时候能平心静气的人少之又少。敖丙真是有点不理解,他挺好啊?
至于胎记,敖丙真是没在意过。纹身也好,胎记也好,那都只是外表,看人怎么能只看外表?就算是长得慈祥和蔼的老人,也有可能是压榨员工的无良领导啊。
况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看到这人脸上的纹路,只觉得像两条舒展的红绫,很特别,挺好看的。
这时哪吒端着锅转头回来了,那两条红绫就完全地展现出来。哪吒看到敖丙正望着他的方向愣神,也怔住一下:“怎么了?”
再问有没有朋友就不礼貌了,敖丙知道分寸,转而笑道:“那我是你第一个朋友啊?”
“是啊。”哪吒把锅里烫过茼蒿的水倒掉,接了半锅新的回到灶台前。他抬头斟酌了一下,转过身对敖丙说:“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是,”他顿了顿,扬唇,“确实只有你一个。”
风声很不合时宜地在窗户缝里怪叫,敖丙笑起来:“也不晚。”
哪吒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抬眸刚要说话,敖丙注意到他身后的灶台,慌忙指着汤锅连声喊:“水水水!溢出来了!”
哪吒扭头,倒吸一口气,两个人手忙脚乱去关火。
只是一点做饭途中的小插曲。大约二十分钟,两个人做出两个菜一锅汤,轮番端上桌后,敖丙依旧拿起手机,给几个冒热气的盘子拍照。
“这又是拍什么?”
“纪念一下,”敖丙检查着刚拍出来的图片,弯着嘴角,看起来很有成就感,“我以前没这样做过饭。”
哪吒拿了筷子递给他:“你之前也一个人住吗?”
“备考的时候自己住过一段时间,”接过筷子,敖丙在他对面坐下来,“现在都在家里住了,我家有厨师,不用我做饭。”
“那你备考的时候三餐怎么吃?”
“点外卖,”敖丙盛了碗汤,推到哪吒那边,“其实也会自己做,但是太累了,回去只想躺着,大部分时间就直接吃外卖。”
“幸亏你现在是回家住,”哪吒正把米饭盛出来,压实,再叠一层,道,“我高中刚开始一个人住的时候也吃外卖,吃上几个月胃开始疼就老实了。”
“你做饭是高中练的啊?”
“差不多吧,做习惯就不觉得麻烦了,”哪吒抬眸看他,挑眉,“尝尝?”
茼蒿拌豆腐,敖丙负责切,哪吒负责拌。加了盐、芝麻、香油和一点蒜泥,简简单单的两种颜色在盘子里混合,是敖丙没有尝试过的吃法。他夹了一口放进嘴里,意外地没有尝到茼蒿自带的那点涩味。
哪吒没动筷子,含笑托腮等他评价。
“——好吃!”敖丙惊喜点头,“没有茼蒿味,怎么做出来的?”
有些健康的食物总是受众不太广,譬如胡萝卜和芹菜,譬如茼蒿。就好像人们对甜品的最高评价是不太甜一样,能把茼蒿做得没有茼蒿味就很厉害。敖丙不太挑食,对所有的绿叶菜都秉持一种不喜欢也不讨厌的态度——敖家的厨师总是把饭菜做得很健康,所以他没什么可挑的。
不过,他没想到茼蒿还能这么好吃。
“就凉拌,”哪吒夹了菜放到米饭上,“天天做饭,自己摸索出来的。”
鱼排炸得刚刚好,一口咬下去会发出酥脆的声音,汤是勾了芡的菠菜西红柿鸡蛋汤,色泽鲜艳,食材全都熬得绵软,泛着油光漂在白瓷碗里,丝丝缕缕地向上冒热气。窗外愈发黑了,敖丙捧着碗喝汤、吃鱼排,对面是自称脾气不太好的新朋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聊脑子有坑的甲方,聊上课走神的小孩,聊堵车的十字路口,聊抖●上刷到的网红店。
敖丙忽然觉得,周一也没那么难捱。
“——但是那个火锅据说很好吃,”哪吒吃完最后一口米饭,“今天听我老师说的,他下了班就研究喝酒吃饭,应该靠谱。”
敖丙好奇道:“你老师?”
“对,我大学老师,现在也是我同事,董事会的,”哪吒放下筷子,“董事会成员不能全是我家人,你也知道。”
敖丙点点头。敖家也是大型企业,一般来说董事会里面必须有几个外来的董事成员,他们不和这个公司有利益关联,进行独立的监管,主要起到监察的作用。
“那要不去尝尝?”敖丙喝完汤,抽了纸巾擦嘴,“你能吃辣吗?”
“那我太能了,”哪吒笑道,“要不明天晚上?正好我要去市中心那边拿个材料。”
“好啊。”
敖丙找到刚刚搜到的探店帖子,点开分享又停住,抬头,复又低头,复制了他的手机号,打开绿色小气泡界面搜索。
哪吒正打算去刷锅,一旁的手机亮了,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株眼熟的树,id是一个小冰块的emoji。哪吒划开去看,忽然反应过来,抬眸看对面的人。
敖丙托着腮对他笑:“快同意。”
收拾完厨房,两人歪进沙发里,一人占据一个角。哪吒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综艺,有了声音,客厅热闹起来。
沙发另一头那人在刷短视频,听声音就是刚刚发送给他的那家火锅店探店视频。敖丙点开那家店的位置信息,忽然发现这地方离自己单位很近,拐两个弯就到,便说:“这里离我学校不远,明天你下了班直接来找我吧?”
吃饭的时候两人已经说了周三去开发区的事,早晨家里就没人了。哪吒思忖道:“那我先把车开回来,再去找你。”
“行。”
短视频一个一个刷过去,两人都没戴耳机。哪吒刚要切换界面,下一个视频的音量骤增,伴着AI配音的画面是一碗红油干拌云吞,滤镜有点夸张,金红金红的。
敖丙笑出声来:“大数据推起来了?”
这也是个探店视频,因为上一个是火锅,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打开这个app看到的都会是各种各样的美食了——可惜两个人都刚吃饱,实在对云吞没什么兴趣。
哪吒大叹:“不如推一下褪黑素和床垫吧。”
今天还得继续控制变量。快十点的时候,两人换了睡衣,研究卧室里的床垫。
“也有可能是床单?”敖丙想了半天,提议,“要不我去睡客厅沙发?”
哪吒沉默了一下,摆手:“不至于,或者你可以去次卧试试。”
还有次卧?敖丙有些好奇地跟着他来到主卧旁边的房门,哪吒指指里边:“算书房,平时我在这儿加班。”
敖丙走进去看,迎面是一张大得有些夸张的工作台,左中右足足放着三台电脑,靠墙是一整面书柜,另一边就是床,飘窗上也是三四摞书,在窗帘的褶皱下藏着。
“我今天先试试。”
哪吒就帮他带上门,道:“行,有事叫我。”
敖丙答应着,打开床头的小灯,橙黄的光覆盖小半个房间,给安静的桌椅和柜子镀上一层暖色。他走过去研究那些书——都是成套的专业书,除了建筑方面,还有一大半是管理相关的书籍,中文外文都有,每本都有砖头那么厚。
桌子上搁着一本《结构力学》,页角已经卷边,敖丙粗略翻翻,里边全是各种图形、公式和字母,书的主人用三四种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很多批注,是连笔字,却力透纸背,行云流水,一行一行排列得很整齐。
字是挺好,但连起来看不懂。敖丙摇摇头,或许这也算一种催眠的好方法。
随后,他关了灯,拆了发绳,定好闹钟,躺到被窝里。
一分钟。
五分钟。
七分钟。
——或者已经超过十分钟。敖丙有些绝望地坐起来。
睡不着。
好吧,哪吒说有事叫他,失眠当然是大事。敖丙木然下床,披头散发推开卧室门。
不料,几乎同时,右边也响起门开的声音。他茫然转头,就看到哪吒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也正有些疲惫、错愕地望着自己。
面面相觑片刻,两人都无奈又崩溃地笑了。
“来吧,睡觉。”
哪吒叹着气,像之前几次一样侧过身,让敖丙先进卧室。
这么一看,好像确实是床的问题,当然,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潜在因素。一夜好眠过后,敖丙的闹钟叫唤三遍,两个人慢吞吞坐起来,靠在床头,一时都沉默了。
“如果是床的问题,”哪吒睡眼惺忪地提问,“你家有没有这个型号的床垫?”
一琢磨,敖丙也觉得有点道理,两人便下了床,一左一右,各自顶着乱翘的头发掀开床单和褥子,从床头开始找床垫商标。
其实都没睡醒,所以哪吒忘记了自己家的床垫是高定,压根没有商标。两人眯着眼沿着床两边往中间找,披散的头发遮挡了视线,找到床尾正中间时,两颗脑袋咚的磕在一起。
“……”
“……”
俩人捂着脑袋,蹲在床尾,龇牙咧嘴地面对面。
一对视,哪吒没忍住,敖丙也没忍住,噗嗤一声捂着脸笑出声来。对方痛苦扭曲的表情都是头一次见,狼狈归狼狈,却比之前生动不少。
撞清醒了,敖丙揉着额头站起来,去床头拿手机,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我拍个照发给管家看看吧。”
“也行。”
哪吒扎起头发出卧室,站门口问他:“吃什么?”
敖丙正发送图片,闻言也是一懵,继而扬唇道:“云吞?”
哪吒第二次被他突如其来的玩笑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抱怨:“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我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
敖丙梳了头发去洗漱,餐厅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然后是哪吒探头出来:“还真有,马蹄肉的和荠菜肉的,吃哪个?还是都吃?”
电动牙刷嗡嗡响,敖丙含糊道:“都吃。”
哪吒点点头,去厨房做饭。
这么几天下来,两个人是越来越熟了。等到哪吒把两碗冒热气的云吞端上桌,他才忽然想起,自己目前好像是这段关系里的甲方。
然而甲方却被乙方使唤得团团转,不仅要陪睡,还要负责在点餐之后做饭给他吃,虽然是甲方自愿的吧。哪吒想,这人真是跟他熟悉了,今天也总算没再说谢谢,这么发展下去也挺好,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上演某天下班回家,敖丙坐在他的沙发里,指着他说:“你,去给我炒俩菜”这样的戏码。
好歹今天晚上是能心安理得做个甲方。说好了晚上出去吃饭,哪吒下了班先回家停车,再去找敖丙,吃完饭之后敖丙开车载他回家去。
哪吒好久没出去吃饭,上回还是他老妈过生日,一家五口人去吃海●捞。他有时会很抗拒这种E得吓人的地方,但和家人朋友在一起吃饭,终归是很开心的事。
——朋友,当然就只有敖丙。
他就愈发期待晚上。
五点四十多,晚高峰车流量开始增加的时候,哪吒从敖丙任教的学校的门口下车。
一下车,就有带着臂章的保安过来驱赶他:“您好,这位家长,接小朋友麻烦去接送岗那边,学校门口不能接。”
“我不是家长,我是……”
哪吒本来想说我是家属,说了一半又自觉不太对,便拍照给敖丙,发了条信息:这位小朋友,保安撵我去接送岗接你。
小冰块emoji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片刻后发来一句:好的,请这位家长稍等。
看着那条消息下又发来一个“ok”的卡通表情包,哪吒忍俊不禁,跟着那些已经陆续出校门的小孩,一路踱步到接送岗。
说是接送岗,其实就是在学校围墙外的非机动车道上开辟出一条铺了石砖的小路,用栏杆隔开机动车道,将四处乱窜的小学生捋顺成一条直线。哪吒一边顺着栏杆走,一边打量这学校里头的操场——看不太清,围墙是铁栏杆,里边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有好些都长出墙外,探出半个身子,形成一片形状自由的树荫。
约莫两分钟,迎面来了一列背书包的小学生。树叶和花瓣掩映下,领头的老师个子高挑,依旧束马尾,深黑色针织衫配休闲牛仔裤,清清爽爽的,正带着笑低着头和第一排小孩说话。
“敖丙!”
哪吒朗声叫他。
敖丙笑着抬眸,一眼就从那群翘首盼望的家长里找到个子最高的那位,也抬手朝他打招呼。
下边,一群好奇心比天大的小孩率先开口:
“老师,他是谁呀?”
“好高哦。”
“比敖老师还要高。”
“你的皮衣好酷哦。”
敖丙笑着说:“叫李老师。”
一群小孩就拉长了声音:“李——老——师——好——”
哪吒从小被同龄人敬而远之,下边也没有什么弟妹,哪应付过这场面,当即有点想跑。然而几个小男孩拉着他的衣角,都抬着头崇拜道:“李老师,你脸上那个是纹身吗?”
“是胎记吗?”
“是胎记。”
敖丙笑着替他解释。
“哇——”
这帮小孩就全都冒出星星眼,一个接一个地夸:
“好酷啊……”
“好帅的胎记!”
“我长大之后也要有这样的胎记……”
长大之后有这样的胎记?李老师低头瞪着一圈拉他衣角的小孩,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敖丙拍拍手,将那几个孩子一个一个从他的皮衣上拆下来,送到身后那群家长手里,结束这场有点好笑的热情问候。
“走吗?”哪吒咳嗽一声,问他。
敖丙指指另外一边的几个小男孩:“还有几个没来接的,等两分钟。”
“行。”
敖丙拿出手机给家长打电话,转头瞥见哪吒今天穿的皮衣,依旧一身黑漆漆,里边是黑色高领配黑长裤,只有腰带上一圈亮银,显得身材颀长。
趁着电话没接通,敖丙揶揄道:“是很酷哦,李老师。”
他说得坦诚,声音又好听,哪吒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脖子都要缩起来:“……你就不用说了吧。”
夸夸也不行?敖丙忍俊不禁,刚要张口,另一边排好队等家长的学生突然嚷嚷起来。
敖丙放下手机:“怎么了?”
其中一个小男生指着身边另一个,贴脸告状:“老师,他带糖!”
“我没有!”
“你带了!”
小学好像是不让带零食。哪吒微微挑眉,看敖丙给小孩当青天大老爷。
敖丙问:“谁看见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剩下四五个小学生全都挤过来提供证据,把哪吒挤到后边。
“我看见了!”
“他刚才还吃了!”
“他出校门之前就——”
敖丙转过头,瞥了一眼几个争吵不休的学生,几个小孩立马噤声。
敖丙声音依旧淡淡的:“不许挤,往后退。”
几个小孩乖乖退到哪吒身后边去。
这么厉害。哪吒暗自在心里吃惊。好几年不读书,他都快忘了老师是什么样的,敖丙平时看着温温和和,没想到还有这么有气场的时候。
敖丙将那个被告状的小孩喊到跟前:“你带糖了吗?”
小孩坚定摇头:“我没有。”
一张嘴就是一股水果糖味。哪吒垂眼扫他一眼,把小孩吓得往敖丙身边缩。
敖丙又说:“我看见了,苹果味的。”
小孩张口否认:“不是,草莓味的。”
“……”
“很好,”敖丙伸出手,“拿出来。”
——这么厉害!哪吒没忍住笑,抬起头看树上的小花,不让孩子们看见他在幸灾乐祸。
那边敖丙没收了剩下的水果糖,蹲下身去教育小孩,声音重新温柔起来:“我们说过很多次不能带零食,对不对?你还记得是为什么吗?”
小孩低着头:“偷偷吃糖有可能被噎到。”
“对呀,”敖丙夸他,“你记性这么棒,下次肯定能记住。老师那里有好多好吃的,你表现好,我就奖励给你,好不好?我们拉勾。”
哪吒垂眸看着这人,他正满面笑意地伸出手和小孩勾小拇指,漂亮的长发从脑后束着,在风里微微摇晃。
“你管小孩还挺有一套的。”
“管多了就有经验了。”
送走最后一个小孩,两人折返回学校,敖丙开了车出来,载着哪吒去已经订好位子的火锅店。
“每天都有这样告状的吗?”
“是啊,不止这些,”敖丙打着转向,随口道,“带玩具的,带钱的,吵架打架的,头疼肚子疼的,丢文具丢校服的,什么事都有。”
听着就头疼。哪吒想起校门口那一窝蜂的小孩,不禁为敖丙感到心累:“你怎么撑下来的?”
前边是红灯,敖丙含笑望了他一眼:“你上班的时候没遇见过很头疼的事吗?”
说起这个就来气,哪吒大叹:“刚碰到一个,前期沟通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今天突然要把轴线挪5毫米,就是——”注意到敖丙有点困惑,他顿了顿,思忖片刻问,“你是不是要改作文?”
“对。”
“有点类似于你改了一个班的作文,快改完的时候领导说跑题了,学生重新写,你重新改。”
敖丙的神色果真痛苦起来:“所以最后怎么解决的?”
哪吒用大拇指指指后座的电脑包,眼神冷漠又疲惫:“所以我今天要加班。”
绿灯亮了。发动车子前,敖丙叹气:“我也得加班,你书房的桌子够大吗?”
够呛,主要是还没收拾出来,电脑的那一大把数据线一时不好挪动。哪吒想了想,提议道:“要不一会儿找个咖啡厅?”
“行。”
快八点的时候,两人从火锅店出来,带着一身烟熏火燎的高汤味,还有两盒蛋饺和午餐肉——最后实在吃不下了,两个人开始耍赖皮相互推脱,都说谁点的谁吃,其实都吃到嗓子眼,只得打包带走。
味道是很好。店里人满为患,多到要拼桌,哪吒靠着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场吓退了三四个试图搭话的服务员,两人才得以在热气四溢的火锅店里占据四人方桌,安心吃晚饭。
咖啡店里人少一些,大部分是下了班来放松闲聊的白领。他们俩拿着电脑,就找了靠窗的长桌。两杯咖啡做好之后,两人都戴上防蓝光眼镜,面对面地开始办公。
旁边坐着两位女士。敖丙在改面前的电子教案,而哪吒在全心全意和电脑上的UG作斗争,直到身边的女士一抬手晃了他的眼,这才往一旁转了一下头。
手表是江诗丹顿的。哪吒粗略一瞥,又把头转过来,心里默默回忆了一下他老爹没给他老妈抢到的那套鸽血红的红宝石耳饰和戒指——KLS限量款,如今就在这位女士的耳朵和手上戴着。
咖啡店悠扬的轻音乐里,两个人噼里啪啦地打字、挪动鼠标。
“我跟你说,我姐妹终于离职了,”一旁的女士似乎很激动,没怎么控制音量,“她那黑心上司被人打了,真是大快人心。”
哪吒眉毛动了动,和对面只露一双眼睛的敖丙交汇视线。
“那真是活该,”斜对面女士伸着脖子听八卦,露出一口白牙,“不是说还有个男助理吗?也跑路了?”
“是啊,一块儿跑的,”首饰很精致的女士喝了口咖啡,神秘道,“那男助理……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不过据说是自己出去单干了,开了个射箭馆。”
射箭馆?哪吒一愣,他也有个同学最近开了射箭馆,一抬眸,敖丙眨巴着那双海蓝色的漂亮眼睛,也正跟着偷听。
你也听八卦?
怎么了,不行吗?
一句话没说,仅靠眼神交流,哪吒竟然读懂了他的意思。敖丙摇摇头,眼里浮现出些笑意,低头打字。
这头,电脑下方的绿色小气泡闪动起来,哪吒点开,是敖丙发来的信息:离职之后开射箭馆的人,我好像认识。
这么巧?哪吒打字:我也认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当初那老头来校招,指名让我姐妹去他公司,谁知道是这么个压榨法?”那位女士义愤填膺,“当时就说专业不对口,早知道钱难赚,●难吃,没想到这么难吃,太难为她了。”
斜对面女士颇为同情,道:“那你姐妹现在做什么去了?”
“航空航天,老本行。”
“具体干什么的啊?”
这位女士就摆摆手:“那就不能说了,我姐妹本来就是保送的高材生,去的是保密单位。”
又殷切道:“我那个猫咖还缺人,你来不?”
说到这儿,两人收拾了包,似乎是要走。两人都将椅子挪了挪,方便女士们拎包出去。
“——结婚?结个●,日子跟谁过都一样,那还不如咱俩继续搭伙,老娘我最不缺的就是房产,西边那一整座山都是我的。”
“我继续跟你搭伙啊?那我提点建议,说了你可别生气。”
“你说真话我反而不生气,说吧。”
“真——不生气?”
“磨磨唧唧说不说?”
“说说说……”
两位女士说说笑笑的声音逐渐远去,身边的座位空出来了,两人就舒了一口气,一对视,都轻轻笑起来。
两台电脑将两个人的下半张脸挡住,只能看得到眼睛。敖丙望着对面的人,银框眼镜反射了咖啡店的柔光,让那双满含笑意的赤色眸子变得朦胧。
兴许是注意力都在工作上,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敖丙也戴了眼镜,哪吒看着他,脑子里除了好看,暂时想不到别的形容词。
——只是这话说出来,就显得很奇怪。
他便转移了话题:“几点回家?”
“我二十分钟吧,”敖丙扫了一眼电脑,抬眸,“你呢?”
“差不多。”
“行。”
咖啡店挂钟时针指到八和九正中间时,两人收拾了电脑,开车回家。
因处于市中心,街上的人还是不少。等红灯时,旁边的小公园里热闹非凡,阿姨们放着音乐跳广场舞,再旁边是下棋听戏的老头老太太,最外围是扛着音响的竞走队伍,一边走一边喊口号。各种声音不绝于耳,隔着车玻璃,不显得聒噪,反而充满了生活气息,让人听着心安。
公园里有个小型游乐场,摩天轮色彩斑斓,在一片又一片树木的轮廓后缓缓转动着。
敖丙看着那片灯光,道:“你进去玩过吗?”
“很小的时候去过。”
游乐场项目不多,都是常规的那些。哪吒小的时候一家人都忙,有人陪着他就不错了,去游乐场属于奢望中的奢望。
“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去过几次,”敖丙的神色很是怀念,“我记得我爸把我扛起来坐他肩膀上,看排队的队伍有多长。”
怎么还有人惦记排队的,哪吒笑出声来:“你就记得这个啊?”
“印象太深刻了,”敖丙摇着头笑,“我爸个子真的很高,那时候我觉得,我坐他肩膀上,和坐那个龙形海盗船没什么区别。”
能有多高。哪吒摸摸下巴,没太当回事,反正明天去开发区就能见真人了,他倒要看看敖丙他爸有多高。
今天晚上的控制变量法暂停,因为敖家床垫都是高定,管家一时没能找出类似的牌子来,敖丙也懒得再去纠结那些因素,总归能睡好就行。
“闹钟定了吗?”
“定了。”
“明天我出门早,你别睡过头。”
两人洗漱之后,照例爬上同一张床,一左一右,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敖丙果然被一阵有点陌生的闹钟惊醒。
眼还没睁开,他以为迟到了,着急爬起来关掉闹钟,一旁传来另一个人的低声安慰,有点哑,明显也没睡醒。
“还早,你再睡会儿。”
敖丙胡乱答应一声,继续陷入昏迷。
再有意识,是门外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敖丙睁开眼,看到哪吒背对着他,一身黑色西装,正在全身镜前垂着眼整理袖口。
好正式,这是干什么去?
敖丙还没完全清醒,懵懵地坐起来。哪吒从镜子里看到他的动作,扬唇:“醒了?我还打算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再叫你。”
床上那个披头散发的含糊应了一声,慢吞吞地已读乱回:
“早安。”
“早安。”
哪吒好脾气地回应。
还没开机成功的敖丙抬起头:“你干嘛去?”
哪吒转过身,哭笑不得:“你醒醒,我今天去开发区。”
敖丙微蹙着眉,茫然歪头和哪吒对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恍然道:“哦,对。”
又补充:“你去和我爸见面。”
哪吒哽了一下:“……确实。”
敖丙望着前方虚空愣了会儿神,好歹算是清醒很多。他再次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全身镜,里边的人正扬着下巴打领带,侧脸线条利落精致。
戗驳领配新中式黑衬衫,依旧是全身黑漆漆,但这人真的很适合穿黑色。敖丙注意到他领口的胸针,似乎是火焰形状的红钻石,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莲,便道:“胸针好看。”
哪吒整理好了领带,转过身冲他挑眉:“只是胸针好看?”
敖丙打着哈欠又躺下去,带着笑意夸他:“很酷哦,李老师。”
浅色长发凌乱地铺了一床,看他困的那样,哪吒也笑了:“快起吧,饭做好了,现在吃应该刚刚好。”
“嗯,就起。”
哪吒去床头拿了手机,走到卧室门口又回头:“晚上还回来睡觉吗?如果回来的话,密码是六个1。”
“好,”敖丙又打个哈欠,“你明天几点回来?”
“现在还不确定,”哪吒想了想,“晚饭之前肯定能回来,到时候提前跟你说。”
“行,知道了,”连着几天都没失眠,敖丙心情很好,朝门口摆摆手,“退下吧。”
这赖床的继承人。哪吒失笑,也摆手跟他告别,换了鞋出门去。
今天的温度还在上升,天气晴好。哪吒开车去单位,中途又把车窗打开,春天特有的气味涌进车里,带着一点点凉爽的晨风,沁人心脾。
“来了?”
父母和两个哥哥都在公司大堂等他,见他穿了正装,四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调侃的笑容。
李金吒笑眯眯地夸他:“三弟穿正装真精神。”
“可以嘛臭小子,”殷董,也就是哪吒他老妈走过来,给他的胳膊来了一下,满脸惊喜,“好久不见你穿西装,还是这么帅,长个儿啦?”
殷董嗓门大,周围的下属都侧头看过来,对母子俩投以带着善意的揶揄笑容,哪吒耳朵有点红,无奈道:“妈,我都多大了还长个儿。”
“好了,差不多该出发了,”李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也难掩骄傲,“以前也单独负责过大项目,爸妈都相信你,这回就不陪你去了,你没问题。”
李木吒也在后边笑嘻嘻的:“哥哥们跟着呢,放心吧。”
其实还有个太乙,也就是哪吒大学老师兼现在的同事。不过这位昨天喝了酒,就约好了直接去开发区见面。路上,哪吒给太乙打电话,瞥见通话记录最上边是敖丙,他就又想到昨天敖丙说他爸个子高,心下有点好奇,还有点不屑——能有多高?他和敖丙的身高都突破一米八大关了,能俯视他们俩的人街上根本找不出几个来。
——等到真的见了面,哪吒着实傻眼了一瞬。
我●,真这么高?
敖光真人跟媒体上的形象一样,大背头长披发,领口一个张牙舞爪的龙头胸针。他穿了身深灰色西装,样式看似简单,懂行的人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料子不菲。
哪吒过去跟他握手:“敖董。”
敖光脾气倒是很好,也没有因为哪吒年龄小就摆脸子,点头道:“小李董。”
敖光带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下属,李家老大老二也穿正装,都在哪吒身后站着。这一家子人基因优越,三兄弟往那一站就是一道风景线,来来回回的人都转头去看,伴随着“这就是李家那个三少爷吗”、“李家基因可以啊”、“妈呀敖先生真的好帅”诸如此类的低声赞叹。哪吒倒也没紧张,只是看着敖光那张脸就会想到家里还有一个敖先生,继而想到他时隔多日终于治好的失眠,以及——
坏了,忘带褪黑素了。
除了这点,别的一切顺利。合作项目谈得挺愉快,如果说最开始敖家下属因为哪吒的年龄而对他有一些轻视,一天下来,包括敖家开车的司机,都对李家这个年轻的小李董产生了改观。言吐得当,举止有度,面对敖家的一把手,态度端的是不卑不亢,和之前许多为了巴结敖家上赶着来的合作方都不一样。
敖光显然也很欣赏他,晚饭时,他端着一杯酒过来找哪吒。
“敖董。”哪吒站起来。
“不用这么客气,”敖光一直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闲聊几句。”
哪吒点头:“您说。”
“你今年多大了?”
……啊?哪吒愣了一下:“我25了。”
敖光神色了然,温声道:“我儿子跟你一般大。”
这个我知道。哪吒暗自吐槽,不仅知道,还很熟悉。
紧接着,敖光叹了口气,有些困惑地打量着他的黑眼圈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是都会失眠吗?”
哪吒心说我黑眼圈天生的,表面上还得含蓄回答:“之前有段时间确实失眠很严重。”
“现在不失眠了?”这时的敖光像个普通长辈,关切道,“怎么治好的?”
……哪吒张了张嘴,大脑飞速运转,怎么治好的?这怎么说?
撇开这是敖丙他爸不谈,哪吒实在不想撒谎,可是难道说实话吗?我不失眠是因为你儿子陪我睡觉?
他真怕敖光当场把他揍一顿。
回避一个问题最常用的方法是什么?是抛出另一个问题,把球踢回去。
“……吃了褪黑素就没那么严重了,”哪吒抿了口酒,硬着头皮反问,“您儿子也失眠?”
他没说谎,确实吃了褪黑素,也确实有用。或者说现在是敖丙和他正在相互起到褪黑素的作用,这都是真的。
另一边的敖光果真被转移注意力,忧愁地叹气:“对,有半年了,”又皱起眉追问,“你吃的褪黑素是什么牌子?药效怎么样?”
哪吒实话实说:“刚开始管用,不过吃多了也会有抗药性。”
敖光蹙眉思索片刻,道:“你吃了几天了?”
敖丙是上周六晚上来的,今天是周三,哪吒把吃褪黑素的数据替换成敖丙来他家的数据:“——四天了。”
“一般药效是几天?”
“…………七天。”
敖光看起来比他还急:“七天之后又要怎么办?”
……哪吒几乎要捂脸:“这也是我正在发愁的问题。”
没给儿子找到治失眠的长久之计,敖光看起来有些惆怅。毕竟他不知道,找哪吒问怎么治失眠,方向就错了,除非敖丙把现在这段金钱关系坦白给他爹,可是这显然行不通,至少现在不行。
敖丙他爹轻轻叹气,又语重心长道:“褪黑素毕竟是药,是药三分毒,还是少吃。”
顿了顿,他露出一点长辈看晚辈的慈爱和赞赏来:“我记得你有我的联系方式,之后要是找到了治失眠的方法,我就联系你。”
“好,您费心了。”
哪吒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
虽然现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找到了治失眠的办法,但是就如同敖光所说,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等到PSC的七天订单完成,敖丙肯定得回他自己家去住,到时候要是他俩都还在失眠,那可怎么办。
忙活一天回了酒店,哪吒洗漱完,爬上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敖丙打电话。
“怎么了?”
“你爸问我怎么治的失眠。”
电话那头的敖丙正在喝水,闻言呛了一下,困惑地问:“不是谈工作吗?怎么扯到失眠的?”
“工作谈得差不多了,”哪吒揉着眉心,“晚饭的时候你爸直接过来问的我,你不是把做PSC那事跟他说了吗,估计他也是想帮你治失眠。”
敖丙默然片刻,也叹了口气,问:“那你怎么跟我爸说的?”
“我说我吃了褪黑素。”
“你这两天没吃褪黑素啊?”
“是啊,那不是因为——”
……因为有你在。
哪吒莫名有点不自在,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嗯,你到家了吗?”
“嗯,到家了。”
是回他自己家了吧。然后呢,问点什么?哪吒绞尽脑汁:“……吃饭了吗?”
现在是晚上十点二十八。
“……吃了。”
不知道是无力吐槽还是上班累到说话没过脑子,敖丙竟然好好回答了他的问题。哪吒好歹找到点话题:“吃什么了?”
那边窸窸窣窣,似乎是躺下了,声音有点有气无力:“云吞,荠菜肉的。”
怎么又吃云吞。哪吒挠挠头:“不好吃吗?”
“不好吃,”敖丙好像很发愁,“没有昨天吃的好吃。”
哦,那也很合理。哪吒心情忽然好起来,扬唇解释道:“家里的云吞是我调的馅,你要想吃的话等我回去再包点。”
“好。”
敖丙温声答应着。
酒店的房间夜灯是暖色调,按理说很适合培养睡眠。然而身边没了敖丙,哪吒瞪着天花板,清醒得眼睛放光,一点想闭眼的欲望都没有。
电话没挂,那头也没什么动静,就这么持续了快一分钟,界面上的通话时长一秒一秒地变化。
“哪吒。”
忽然,这人轻声叫他。
“你说。”
哪吒答应着。
“……”那边应该是翻了个身,郁闷地长叹,“我睡不着……”
谁不是呢。哪吒用手背挡住眼睛,眼前的黑暗就好像他看不见什么希望的失眠症——没了敖丙他可怎么办啊!
枕头旁边的手机里,敖丙仿佛在踌躇什么,道:“你手机还有多少电?”
哪吒抓起手机看了一眼,71%。因为忙工作,手机基本上没用,一天下来电量还很充足,他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疑惑冒出来的第二秒,哪吒莫名理解了他的意思,道:“那我不挂电话了。”
“……嗯,”那人应了声,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又轻声解释,“聊天试试看?可能有点声音就能睡着了。”
老办法了,上回试图用聊天培养睡意就很成功。哪吒想了想,问:“今天忙吗?”
“忙啊,今天上了五节课,”敖丙唉声叹气,听着尾音是有点哑,“下周我那公开课要试讲,加上评课磨课,可能又要一天,下周一周二的课全调到今天明天来了。”
评课磨课,大概就是评议和打磨,在敖丙这几天的科普下,哪吒已经对这些名词有了些初步了解。
“那进度怎么样了?”
敖丙稍微振作起来一点,絮絮叨叨地开始和他讲公开课的进度。
其实哪吒听不太懂那些流程和原理,亦或是老师的工作和他学的建筑和企业管理这两部分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不是非得需要什么原理。但是就像他跟敖丙解释什么叫二力构件一样,这人也听不太懂,却每次都含笑听他说完,听他咒骂无理取闹的甲方,听他炫耀今天这张图一次画好,听他说很多工作上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
所以其实反过来也一样,敖丙需要的不是建议和说教,他需要的是一个听众,一个能让他倾诉、给他提供情绪价值的——朋友。
说着说着,那边的声音逐渐小下去。
“……哪吒……”
他困了。
“你说。”
哪吒望着床头夜灯照不到的灰蓝色房间角落,意识逐渐模糊。
“你快回来吧……”
明天就回,明天就回。闭眼之前,哪吒脑海里略过很多要跟敖丙说的话,比如你能不能帮我关一下床头的夜灯,顺便给手机充上电,咱俩的都得充;比如手机发来了寒潮预警,明天要降温,你记得穿厚外套,没带的话穿我的也行。
困迷糊了,大脑已经开始混乱运转。在半睡半醒间,他好像听到自己做出了回应:
“————”
当然,睡醒一觉之后,头天晚上这些内容已经被他忘掉了大半,哪吒是被手机烫醒的。
七点十一。他眯着眼,精英大脑还记得今天早晨的会议是八点半开始,那么他得八点开始吃早饭,再往前推,七点半的时候起床,时间就已经很充足了。
手机界面还在通话,敖丙的呼吸声依旧平稳。哪吒揉了揉眼准备再眯一会儿,下一秒手机弹出自动关机提示,吓得他立刻清醒,坐起来去床头抓充电线。
代表正在充电的叮咚声响起后,哪吒歪回枕头里,打算继续睡。
七点十一……七点?
下一秒,他第二次弹起来,对着手机大喊:“敖丙!敖丙!醒醒!你要迟到了!”
没动静。
这一幕似曾相识。哪吒抓着头发,无奈至极,只能继续喊:“敖丙?敖丙!醒醒!”
手机里传来这人一声因为被打搅睡眠而极不情愿的、含糊不清的气声。
哪吒对于迟到无所谓,可敖丙不会允许自己犯这种错。他深吸一口气,拿定主意,先在心里给这贪睡的老师道了个歉,继而对着手机说:“敖老师,你今天讲公开课。”
“……什么……?”
他肯定连眼睛都没睁开。哪吒坐在床上,捧着手机默默无语。
“我说你今天讲公开课。”
“……今天才几号?”敖丙的声音由远及近,应该是拿起了手机,声音很不清醒,停顿两秒后重归困顿,“不是今天,你记错了……”
“你知道我是谁?”
“……”对面这人好像在疑惑为什么会认不出他的声音,错愕反问,“哪吒啊?”
哪吒才真的无奈:“你真的清醒了?你看看时间,都要迟到了。”
对面这时才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哪吒默然听着那边惊慌失措地下床、穿拖鞋、拖鞋在木地板上咚咚哒哒,伴随着敖丙懊恼着急的抱怨声逐渐远去。
“我看见了!我起了!”
手机大概是被他扔在了卧室床上,哪吒操碎了心,喊:“别忘了带手机!”
“知道了!”
这大早晨的。道别并挂了电话后,哪吒叹着气,慢吞吞地下床洗漱。
好像忘了什么事。
直到换了衣服推开酒店房间的窗户,略带凉意的空气钻进领口,哪吒才终于想起来,忘记提醒敖丙换厚外套了。
不过他家里有管家,这点应该也不用他操心。
说起来他李哪吒现在还是甲方,却每天都要操心这糊涂老师的早饭、晚饭,叫他起床,还得提醒加减衣物。他哪是甲方啊,他才是敖家的管家,专管敖丙的那种。
敖家的管家肯定也没有他这么忙。工作方面,太乙和李家兄弟各有各的部分要负责,但大头还是在哪吒手里,一行人又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把合作项目剩下的问题一一沟通完毕,下午四点左右再驱车回单位,敖家的合作算是定下来了,公司里还有几件要处理的事务。
路上,敖丙打来了电话。
“咋了?”
“什么时候回来?”
“我得先回趟公司,”哪吒看了看手表,“可能得六点,”顿了顿,他道,“你还没下班吧?”
“没有,”敖丙说,“我今天加班,估计七点多回去,跟你说一声。”
“行,不着急。”
电话另一边,敖丙带着笑意嗯了一声,提问:“那晚上吃什么?”
吃什么……哪吒有了主意,莞尔道:“你直接回来吧,今天我做饭。”
一车四个人,除了司机和打电话的哪吒本人,剩下一个李金吒和李木吒,一个在副驾转身,一个转头,都有些诧异地瞧着哪吒。这个向来不好惹的炮仗正望着窗外,带着笑意,低声和手机那端的人说话。
等到他说完那句“那晚上见”,才发现两个哥正以一种很有深意的眼神盯着他。
“干嘛?”
李木吒凑过去看通话记录:“谁啊?”
哪吒锁了屏,别过头:“——朋友。”
朋友?李木吒和副驾的李金吒疑惑对视,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一点八卦之心:三弟交朋友了?
因为他那个一点就炸的性格,念书时几乎所有同龄人都不愿意跟他玩。现在工作了,这小子的脾气和业务能力一起见长,公司又是自家的,更没什么机会能认识不带任何偏见、能和他平等相处的同龄人——他说朋友?
李木吒又上下打量自家三弟:长开了,变成大帅哥了,不过皱个眉头,脸色还是那么臭……黑眼圈好像轻了点?
他又想起PSC这事,问:“你是不是不失眠了?因为那个PSC?”
紧接着,他就注意到这小子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身子,硬邦邦道:“对。”
聪明如李家老二,一语道破天机:“那PSC现在和你住一起?”
哪吒纠正:“只是晚上。”
两个哥齐刷刷缩着肩膀后仰。
“……”哪吒捂眼,“别管了,你们就当室友吧。”
刚才还朋友,现在又室友了?这下不止李木吒,连一向正直又宽容的李金吒也转过身子来,疑惑地问:“是正经室友吗?”
这怎么不正经?除了盖被子纯睡觉就是每天一起吃饭,哪里不正经?哪吒刚要反驳,李金吒回忆道:“我记得PSC和客户之间是用假名交流吧?你管他叫什么?”
李木吒插嘴:“B先生。”
李金吒问哪吒:“那他管你叫什么?”
李木吒继续插嘴:“L先生。”
“……………………”
李木吒起哄:“哎哟怎么不说话了?”
哪吒让他哥调侃得脖子发烫,恼倒也不是真恼,毕竟他们俩这关系确实不好说,就耐着性子解释:“已经知道真名了。”
“叫什么?”
两个哥满怀八卦之情地望着他。
“……”
“你跟哥哥们还藏着掖着什么?”李木吒吃瓜心切,笑嘻嘻地拍他胳膊,“放心吧,我不跟爸妈说,大哥,你也不会说吧?”
李金吒微笑摇头:“我也不说,三弟放心。”
窗外有点滴答雨点,哪吒扭过头,很不自在地坦白:“……敖丙。”
“谁?”
“敖丙!”
这小子依旧梗着脖子托腮看车玻璃上的雨点,两个哥看出他不好意思,刚想调侃,忽然注意到这个名字——敖丙,敖……敖?
李金吒试探道:“敖丙是敖董的……?”
“儿子。”
哪吒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两个哥,自认为很淡定地转过头回答。
两个哥笑不出来了,脑子里一瞬间划过洪荒宇宙——这事可比自家老三独揽敖家合作项目刺激。不是,什么时候的事?都说他们家小李董一表人才,年轻有为,但是谁能想到他能有为到这个份上——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把敖家小少爷拐走了?
还有一件事。愈发密集的雨声里,李木吒指着哪吒,讶然道:
“三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脸很红?”
……是吗?
心跳声里,哪吒低头盯着车窗,一时有些困惑。
然而今天实在太忙,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哪吒暂时没有时间去想敖丙,他不得不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处理公司事务上,董事会事务千头万绪,剩下几个接近尾声的项目也不是签几个文件就能结束的。总之,从开发区回来的这个下午,年轻的小李董依旧忙成一只连轴转的陀螺。
雨一直没停。跟董事会那几个老头吵完架是七点整,留意着手机的信息,哪吒带着满身黑气坐进车里,收起伞,靠在驾驶座上,舒了口气。
累死了。
副驾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哪吒扫了一眼,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心情值逐渐+1+1,坐起来系安全带,驱车回家。
前车灯照亮的区域里,雨幕如注。十字路口的私家车堵成四条直线,敖丙坐在车里,有些疲惫木然地向前行驶,直行过剩下三个红绿灯,再左拐,右拐,轻车熟路找到那一排山樱桃树,不用数是第几棵,完全凭借直觉停车,拉手刹。
对面一辆眼熟的黑色宾利,车主也正在锁车。敖丙打着伞从车里出来,一抬头,就看到雨幕里那个打伞的人站在家门口的另一侧,依旧是昨天出门时的那套西装,火焰胸针在伞下闪着细碎的光。
哪吒无言地望着他,这人好歹还记得换衣服,白色的毛呢大衣,里边也换回了高领毛衣,想必冻不着。
“今天忙死我了。”
“我也是,累死了。”
两个疲惫的人面对面站着,说出这句话后,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来。那些没能抱怨出口的琐事,在两人见面之后,好像变得没那么令人心烦了。
“走,”哪吒笑着朝他走来,“回家歇着。”
“吃什么?”敖丙跟在他身后,等他开门,“要不点外卖吧。”
暖黄的灯光亮起,两把伞摆在玄关,哪吒划开手机看信息,扬唇:“不用,快到了。”
敖丙脱了外套,好奇道:“什么?”
五分钟后,两个人转移阵地到厨房,砧板上摆着一只五花大绑的帝王蟹。
敖丙显然很惊喜:“什么时候定的?”
哪吒换了居家的圆领黑色长T,头发扎了中马尾,正拿着手机搜索帝王蟹的家常做法。闻言,他随口道:“前几天你不是说想吃帝王蟹吗,今天跟你爸那个助理聊了两句,他帮我定的。”
这人的注意力还在面前的手机屏幕上,低着头,眉毛微微锁着,似乎在挑选做法。窗外雨声叮咚,敖丙望着他的侧脸,心里突然一阵没来由的酸涩的感动。
他好像总是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敖丙想,可是他明明有很多优点,在那里面,又有很多都是自己所没有的,所羡慕的,所钦佩的。
他们才认识不到七天,这个人却能把他随口一句玩笑话记在心里,每天叫他起床,提醒他带手机,换衣服,就连吃饭,也记得他的口味。
要说工作,家族企业这么庞大的一个体系,他能做到这份儿上,明明就是很厉害。
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好呢?
“哪吒。”
“嗯?”哪吒抬起头。
“你很好,”他轻声说,“你就是很好。”
他的神情太过认真和专注,哪吒不由愣住了,继而失笑:“……这么突然?”
敖丙似乎不打算就这样结束这个话题,走上前,有些固执地对他说:“你有很多优点,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好。”
那一片澄澈的蓝色里,哪吒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满满当当,再没有其他的什么。
心跳忽然错了一拍。
“……我也不是什么都会,”稍微平复了心跳,他笑了笑,“帝王蟹吃是吃过,做还是第一次,”顿了顿,他冲敖丙挑眉,“你得帮帮我了。”
两个人一起忙点什么,这在认识他之前的人生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敖丙欣然点头,接过哪吒的手机,点开他选定的那个菜谱界面,开始指挥这人干活。
还挺成功。除了剪蟹时两个人费了点劲,一人摁着蟹,一人上剪子,双双使劲儿使到面部扭曲。一桌子菜都很像样,继蟹肉炒饭、清蒸蟹腿、蟹黄蒸蛋之后,哪吒把冰箱里剩下的蛋饺和午餐肉上锅煎熟,另一边的红豆汤也开了火,在油烟机下咕嘟作响。
就等汤好了。做完这一切,两个加班后又努力做饭的人来到客厅,精疲力尽地歪进沙发的两个角。
雨还在下,明天估计还是冷。敖丙坐下又起来,去玄关拿了自己的包,从里边掏出薄线衫和一打试卷。
哪吒咋舌:“还加班?”
“周日我要回一趟老宅,”敖丙穿上线衫,拿出红笔,“下周还得试讲,再不改没空了。”
哪吒凑过来,研究那些歪扭七八的笔迹,露出嫌弃的表情:“这臭字。”
敖丙已经飞速改完第一张卷子的第一个半面,闻言笑道:“这已经比上个学期进步多了。”
小学语文题目有什么难的。哪吒跃跃欲试:“我帮你改点?”
敖丙照旧拆了半扎马尾,将头发完全束起来,道:“行,红笔在包里,你找找。”
哪吒找红笔的空,敖丙已经改完了十来张试卷的第一个半面。见这人有些目瞪口呆,他笑道:“改习惯了就会很快,你试试。”
哪吒接过他递来的二十来张试卷,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批阅那些词语。
一时间,客厅里只有纸张不断翻面和红笔划过的声音,风与雨都被隔在屋外。
“这个算对算错?”改着改着,李老师开始困惑,往敖老师那边挪了挪,“好像是对的,但是连笔了。”
敖老师垂眸扫了一眼:“算错。”
这么严格。李老师挑眉,圈起那个字,在旁边扣分。
很快,他知道了,小学卷子也不好改。不说这帮小崽子五花八门的字体,就那些阅读题的答案,不亲眼看到真是不能见识到他们的脑回路有多离谱。比起敖丙的干脆利落,哪吒几乎改上两份就要往敖丙那边挪一挪,问一句,等到敖丙翻面改作文,他还在和正面的最后一道课内阅读题死磕。
“怎么样了?”低头划着对号,敖丙弯唇问他。
这倒霉孩子把打猎写成了打猪,钢铁写成了钢矢。哪吒实在绷不住了:“这是你教的?”
敖丙探头看了一眼,呲着牙啧一声,皱眉道:“讲了多少遍的重点还错,明天就给他家长打电话。”
哪吒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老师的威压,闻言不自觉地后仰。敖丙察觉到他的变化,噗的一声笑出来:“吓到你了?”
他一笑,刚刚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场就完全不见踪影。哪吒放下红笔,摸摸鼻子:“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生气。”
“不算生气,”敖丙把他膝盖上放着的改了一半的试卷拿回来,整理好,弯唇,“就是当老师当久了,总是会不自觉操心,学生学不会的时候,我比他们还急。”
哪吒脑海里略过很多学生时代老师们的经典语录,又想起自己早晨催他起床急得抓耳挠腮,笑着打趣他道:“你操心学生,我操心你。早晨要不是我叫你,今天你是不是得迟到了?”
想起这鸡飞狗跳的一天,两人都不约而同笑了。敖丙翻着试卷,言笑晏然:“是啊,幸亏你叫我起床。”
两人都不再说话,哪吒坐在他身边,看他垂着头,熟练又干脆地批阅试卷。等到所有的题目都改完,他又伸出手指,在那些红色的扣分项上点一点,几秒算出分数,写在试卷正中间,再翻到下一张,如法炮制,看得哪吒眼花缭乱。
所有的分数都算好后,哪吒以为结束了,就见敖丙又翻起那些试卷,一张一张地端详,似乎在筛选什么。
“还没改完吗?”
“这个小朋友进步好大,”敖丙挑出其中一张,在试卷题头上写下一串评语,末尾加上一个小小的笑脸,他弯着唇,“明天给他写表扬信。”
哪吒俯身去看,敖丙的字迹隽秀,因为是写给学生的,比他在刚认识时那份协议上写的要更工整,一笔一划,笔锋清晰又漂亮。
漂亮的不只是他的字,哪吒抬起头,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侧脸上。
眨眼时,那对睫毛就微微颤动着,如同蝴蝶的双翅。
窗外,雨似乎又大了些。
现在,他有空去思考下午那个问题了。哪吒凝视着身边熟悉又精致的侧脸,一时间有些困惑。
提到敖丙的时候,他脸红了吗?
正愣神,这人忽然转过脸来。
又是那双蓝眼睛。
时间仿佛在此时凝固。哪吒有些愣怔地望着那片海洋——晴空——里面有他自己的影子,耳边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呼吸乱糟糟的。
太近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太近了。
“……你……”
一开口,哪吒发现自己竟然在语无伦次。向来游刃有余的自己,在面对这双眸子的时候,所有的思绪连同心脏的跳动,都仿佛被一根丝线牵引着,全部沉溺在那汪蓝色里。
听到他开口,敖丙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仓皇失措地转过头去。
砰砰,砰砰。
窗外雨幕氤氲,雨滴纷纷落地,绽开一圈又一圈圆形的涟漪,凌乱而朦胧。
这种奇异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哪吒刚想找点话题,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糊了,还有点甜丝丝的。
敖丙显然也闻到了,转过头来和哪吒困惑对视。
“厨房关火了吗?”
下一秒,两人惊恐地跳起来,一前一后冲向厨房。
灶台惨不忍睹。
红豆汤——现在应该叫红豆干,溢得满灶台都是。地板上也遭了殃,红色的不明液体在地板缝里漫延,已经完全干涸,看起来像陈年案发现场。
哪吒挑着为数不多的干净的地板砖踩过去,关了火,制止身后的敖丙:“你先别进来,我来。”
“先把地板擦了吧。”
敖丙去餐厅窗台拿了两块抹布,沾了水,递给厨房里的哪吒。两人一里一外,一点一点把地板和灶台清理干净,终于得以站到油烟机下,检查那口狼狈的锅。
锅盖打开,里边倒是很好闻,充斥着红豆的清香。水是一点都不剩了,烤干的红豆泥都糊在锅底和锅内壁上,变成了熔岩巧克力一样的颜色。
两个人脑袋对脑袋地瞪着锅底,哪吒摇着头,喃喃道:“我从来没有把锅烤成这样过。”
敖丙伸手敲敲那层天然的红豆锅巴,也觉得十分震撼:“我也是第一次见红豆汤能做成这样的。”
他干脆伸手,捏着那层锅巴往上一提——竟然整个儿提了起来。
非常完整的一个壳,还挺结实。两个人震惊地望着这层壳,敖丙目瞪口呆:“你看,新锅。”
哪吒也目瞪口呆:“……也不亏。”
再次对视,两人站在灶台前大爆笑。
敖丙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身旁这人还从旁边捏起原本在锅上热着的小馒头,底部已经全都糊上红豆了,他往嘴里塞了一个,眼睛一亮:“哎,甜的。”
敖丙伸头过去,原本是想看看被红豆祸害的小馒头长什么样,哪吒以为他想吃,他手里还捧着那个新锅,就又捏起一个小馒头,直接塞他嘴里。
忽然被投喂,敖丙神色有点懵,但还是条件反射嚼了。哪吒含笑看他:“好吃吧?”
敖丙嚼着红豆味的小馒头,真诚地笑着点头。
汤是没得喝了,不过那也没事。哪吒翻出了冰箱里最后两瓶可乐,和那些温度刚刚好的蟹肉摆在一起,代替了红豆汤的位置。
蟹很好吃,两个人也都饿了,相继埋着头塞晚饭,一时间都没顾上说话。等到蒸蛋见底,敖丙停了筷子,转头看了一眼厨房的锅,莞尔道:“我刚才说你优点很多,你还不信。”
“什么优点?”
“情绪稳定。”
情绪稳定?我?哪吒拆了条蟹腿放进蘸料里,再递给敖丙,摇头:“我情绪可不算稳定。”
敖丙拿盘子接了,又道:“刚才厨房都那样了,你情绪要是不稳定,早就开始骂了。”
哪吒否认他道:“不,以前我要是把汤煮成——”说到一半又否定自己,“不对,我从来没把汤煮成那样过。”
敖丙又笑:“那说明你厨艺很好啊,这也是优点。”
哪吒也放下筷子,着实有些困惑。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很多擅长的事情,但是怎么让敖丙一说,他就好像连缺点都没有了?
他便摇着头,自嘲道:“我有那么好吗。”
“有啊。”
“你别是哄我吧,”哪吒想起网上刷到过的那些视频,回忆道,“就那个,儿童心理学?”
“网上那些用儿童心理学原理说话的是另一码事,”敖丙嚼着蟹肉,解释,“比如说你不想做某件事,我说几句话哄着你心甘情愿去做,这是儿童心理学。”
“那你用儿童心理学原理跟我说句话听听?”
直接说?敖丙偏头思考,实在不知道要哄他做什么,就实话实说:“我想不出来,刚才说你优点很多,说你很好,都是真心话。”
这反倒把哪吒搞得有点不知所措。除了父母、哥哥和太乙,还真没有谁这么夸过他,真不是哄他?
——真不是哄他。敖丙神色认真又专注,哪吒一看就知道。这夸奖太珍贵,太难得,因此他叹了口气,下结论:“我还是想象不到,你之前竟然也没有朋友。”
敖丙喝了口可乐:“也不是一个都没有,只是没有能交心的,咱俩不是一样吗?——我饱了,炒饭你吃吧。”
“哦,”哪吒把盛炒饭的盘子挪到自己那边,继续道,“我没朋友是因为我读书的时候打架,你也打架?”
“我不打,”敖丙扒拉着最后一片午餐肉,“所以我估计就是因为家庭背景,”顿了顿,他又思忖道,“高中和大学的时候好一点,有一群玩得还不错的朋友,但是——”
吃着炒饭,哪吒自然而然地接上后半句:“但是他们都有关系更好的朋友。”
“对。”
“我跟你差不多。”
他想要的是一种唯一性,敖丙想。
他缺少的也是这种唯一性。
想起自己一边读研一边跟着父母和哥哥学习如何管理公司,同时还得给导师当牛做马的日子,哪吒叹了口气:“其实上班这几年,自己也就这样过来了,我那时候觉得,没有朋友就没有吧,也不耽误什么事。”
确实是不耽误什么事,上了班,接触到的人可以被称为同事,要说同学还有可能成为交心的朋友,同事是决计不能与其划等号的,这概率实在太小。
敖丙吃完了饭,将盘子里剩下的几粒米摆成一条直线,轻轻笑了笑:“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总归这条路我是自己走过来了,累是累了点,但我没什么后悔的。”
只是,这条路上,会不会有一个人,他是只为我而来的?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窗外雨声依旧。
“所以现在我要说,”敖丙舒了口气,朝对面的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还好遇见你了。”
哪吒咽下最后一口炒饭,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哄我?”
“没有,”敖丙佯装生气地拉长音,继而笑了,“是真话。”
哪吒望着他,忽而想起很小的时候父母对他的那些管教,扬唇道:“我爸妈最开始可能就是想把我培养成你这样的人。”
“那看来我爸的教育很成功,”他弯起那双蓝眼睛,带着十二分的真诚和专注,轻声说,“但是你这样也很好,真的。”
几句话把哪吒说得有点压不住嘴角,偏偏这人还歪头看他:“这么开心?那我以后多夸夸你?”
眼前一片翩然的蓝,哪吒心里一动,别过脸去收拾碗筷:“……都行,随你。”
这是真不好意思了。几天相处下来,敖丙知道他要面子,就不再说什么,跟在他身后往厨房运盘子。
“明天早晨吃什么?”
“我还想吃荠菜肉的云吞,饺子或者包子也行。”
那还是因为他调的馅儿好吃。哪吒道:“早晨不太行,等明天晚上吧,我买点荠菜回来。”
“明天下午我去外校教研活动,”敖丙想了想,道,“估计四点多就能结束,回来的早的话我买。”
“行。”
水池里碗盘碰撞,叮当作响。哪吒洗完一个盘子,递给身后的敖丙,敖丙再把干净的盘子放进碗碟架上。
“你这个盘子洗得这么干净,”洗第二个盘子时,身后忽然传来敖丙的惊叹,“一点腥味都没留,怎么洗的?”
这也能夸?哪吒扭过头,有点懵:“就普通地洗。”
敖丙挽起袖子走过来:“你教教我。”
“不用,我来,”哪吒忽然起了干劲,想推敖丙去餐厅,注意到手上有水,又临时换了手肘,“你去改你卷子去吧。”
“我卷子都改完了,”敖丙被他推搡着,好笑地望着他,“没事,我帮你吧。”
“不用,你去歇着。”
哪吒态度坚决,一转头却瞥见敖丙在憋笑,疑惑道:“你笑什么?”
敖丙走近了些,凑到他耳边,笑道:“这就是儿童心理学。”
说完自己也绷不住了,撑着水池边沿笑到肩膀抖。
“你——”哪吒哭笑不得,但是他又真的不生气,奇怪了,儿童心理学这么神奇吗?
敖丙笑够了,抬起头来,就看到他这么一副有点气急败坏的吃瘪模样,赶紧见好就收:“好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昂。”
“你也不用真的把我当三岁小孩哄……”
“我说你盘子洗得干净也是真话,”敖丙温和地望着他,顿了顿,问,“你不让我洗盘子,是不是也是真话?”
哪吒点头。
“那你洗盘子,我要先去洗漱,”敖丙重新弯起唇,临转身前,又走上前,扬起下巴笑道,“真不用我帮忙吧?”
“真不用,你去吧。”
敖丙从餐厅出去,剩下哪吒一个人对付一水池的锅碗瓢盆。被哄着干家务了,可他就是心情很好,一点都不觉得哪里不对,敖丙那么一说,他就觉得,刷碗刷锅这事,舍我其谁?
说起锅,哪吒拿着钢丝球,无言打量手底下这口汤锅,心里不禁感叹,刚才但凡再晚来一会儿,这锅就得完蛋。
再想起敖丙夸他的话,哪吒心头微漾。
敖丙没说错,如果今天这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而自己因为某些原因忘记了厨房里的红豆汤,那么面对满地狼籍,他大概率会破口大骂,然后一个人收拾残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刷锅。
唉。哪吒刷着锅叹气,身边有个人陪着还是很重要的,虽然上班还是一样的累,一样的忙,可是只要有这么一个人陪着,那就可以分担生活中的繁杂琐事,分享生活中的细碎点滴。
好的,或者不好的,都能相互理解,相互分担,相互扶持。电影里的大英雄不都是这样吗?身边一定会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或者叫同伴,哪吒以前觉得那些剧情太俗套,现在也理解了,大英雄之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就是因为他不是孤身一人。
拿今天这事来说,如果没有敖丙,他确实会情绪很不稳定。
可是,认识这个人之后,他突然发现,稳定情绪也好,抑制冲动也罢,突然都变得不是那么难了。
当生活中的琐事一点点堆积起来,人总是会有一个情绪崩溃的时候。因为他自身的经历,比起其他人,哪吒自认为那个临界点比常人高出一截,但是终究还是会有那么一个点的存在,比如今天这锅没喝成的红豆汤。
如果没有敖丙,他的失眠症也好,不稳定的情绪也好,都会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混乱,最终陷入泥泞中去。
可是现在,有敖丙在他身边。
因为有敖丙在他身边,所以他不再失眠,不再那么容易生气。失败的汤变成一层又脆又好笑的锅巴,在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几分钟里,和地板上的那些汤水一同被轻而易举地抹去。
敖丙……敖丙。
窗外雨点密集,他关了水龙头,和窗户里的自己面对面。
短短几天,这个人在他的生活里已经占比太重。重到他一有空就在思考敖丙今天加不加班,什么时候回家,敖丙今天想吃什么,或者他可以做点什么给敖丙吃。
他几乎没有什么偏爱的食物,却每次都会先问问敖丙想吃什么,所有的要求都向这个人倾斜——不,其实不止做饭吃饭,这几天他说了多少次“行”“好”“也可以”,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以前可不是这种能随便跟谁妥协的人。
25岁。哪吒想,作为李家的孩子,已经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很久。他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然也知道对视时那一刹那的悸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好感,意味着他想和敖丙一直待在一起。
那么,敖丙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是开心的吗?
这是很重要的事。
雨水像成串的念珠,间歇从深黑色的玻璃外滑下。
从上周六开始回忆,哪吒试图找到一些敖丙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的证明,可来来回回想到好多场景,他都不能确定,那到底是敖丙开心,还是因为自己开心才觉得敖丙也会开心?
……可惜了那锅汤。思绪一团乱麻,哪吒思考未果,沉默着关了厨房的灯。他最后看了一眼垃圾桶,里边躺着那些碎锅巴。
他煮红豆汤很有一手的,结果闹出这事,敖丙没能喝到。
至于为什么会把汤全都忘到脑后,直到熄灯上床,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
还有两夜。
雨声里,敖丙想,只剩两夜了。
如果两夜之后他俩还是失眠,他也不是没想过,折中找个房子,离他单位不远,离自己单位也不远。
只是,这样算什么呢?室友吗?
虽然这样的生活也很好,是他迄今为止过得最满足的几天,但他还有很多要考虑的事,那是作为成年人、作为敖家的孩子不得不去考虑的事。
敖丙转过身,望向身边已经熟睡的人。淅沥声里,他阖着双目,凌厉精致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比醒着的时候看起来要乖顺一些,微卷的头发全都铺开在枕头上,是和黑夜一样的颜色。
纯粹、内敛、深沉。
他其实很好看。
吃晚饭时夸他,唯独把这点漏掉了。
……奇怪。
敖丙凝视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几眼就不敢再看,有些慌乱地闭上眼睛。
黑暗里,身旁的呼吸声轻缓。敖丙稍稍平复心跳,又忍不住睁眼去看他。
眉尖,睫毛,鼻梁,嘴唇,还有鬓边两道火焰似的、红绫似的纹路。窗帘不遮光,月光从浅色布料后透进,照在那张难得安静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他其实很好看。
敖丙凝视着他,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譬如第一次一起出去吃饭,在学校外的那条小路上,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在音乐舒缓的咖啡馆。
这人平日似乎不爱笑,板起脸时就会看起来很不好惹。因此对其他人说话,语气神情都总显疏离,仿佛带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可是他和自己说话,就不会那样。
如同现在,完全放松下来,一点都不设防。
为什么他是特殊的?
心绪和呼吸一样,乱七八糟。
敖丙向来习惯把所有事情捋顺、预设好所有的可能性之后再做决定。学习、工作、生活、人生中每一个节点、每一件大事,都这么做,这是父亲教给他的,也是他自己用经验实践出来的,这没什么问题。
可父亲还告诉过他,凡事不分好坏,不论高低,只凭本心,唯愿本心。
唯愿本心。
他25岁了。愈发急促的心跳声里,敖丙想,有些事情,不需要别人点给他。
他好像想清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搞明白。他实在有太多要考虑的事,比如父亲,比如家族,还有最重要的——哪吒的想法。
这么想着,想着,最终也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眼前是这个人安静的睡颜,潜意识里的放松打败了一团乱麻的心,敖丙合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大晴天。
早饭是西红柿鸡蛋面,因为头天太忙,两个人意料之中地都没能早起,双双卡着七点整的最后一个闹钟在床和被子的缝隙里挣扎,这就导致做早饭和吃早饭的时间变得没那么充裕。
不过还是很好吃。撇开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谈,敖丙对哪吒做饭的手艺是毫不犹豫的全肯定,一直到下午下班回来,他买了荠菜,都没有考虑过哪吒是否有可能会调不出荠菜肉馅来——在没有买肉的前提下。
五点整,哪吒进了家门,一时也沉默了:“怪我,没跟你说冰箱里还剩下什么,”他拿出手机,“叫个跑腿吧,不用再跑一趟了。”
两个人就歪进沙发,继续改敖丙今天带回来的新的试卷。
经过昨天的练习,今天的李老师已经能够非常利索地改看拼音写词语了。两人时不时被小孩的神奇答案逗笑,最后敖丙在拓展题那里彻底绷不住,笑得歪到哪吒身上去。
“什么玩意?”哪吒拿过那张卷子——火烧赤壁写成红烧赤壁,豹子头林冲写成狮子头林冲,哪吒锐评,“大馋小子。你教的?”
“再问你教的。”
敖丙给他胳膊一下,两人拿着卷子笑成一团。
“我还记得第一年上班的时候,”笑完了,敖丙歪头,怀念地回忆道,“有个学生把《丑小鸭》写成《丑小鸡》。”
“记这么清楚啊。”
“第一届,肯定不一样。”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第一次接触,所以哪怕坎坷又踉跄,也都是很珍贵、很美好的回忆,那是之后多少次经历都无法代替的。况且他运气很好,从上学开始,人生中好多第一次经历的事大都顺风顺水,现在回想起来,只余满足和幸福。
敖丙弯唇说完,忽然怔住了。
第一次。
他有些迟疑地转头,望向身边的人。
“嗯?咋了?”哪吒看他。
“……没什么。”他别过头,轻声说。
哪吒似乎有点茫然,打量着他的侧脸,试图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口忽然有动静,好像是有谁站到了那里。
滴的一声,门从外边打开了。
敖丙一愣,错愕问哪吒:“你还跟谁说密码了?”
“没别人,只跟你说了,”哪吒也懵,同时已经锁了眉头,打算去墙角拿落灰的棒球棍,转过头来低声对敖丙道,“嘘。”
有脚步声从门外挪至玄关,哪吒屏息凝视,一低头,一双眼熟的Roger Vivier高跟鞋。
“……妈?”
“臭小子,在家还不过来帮我提东西!”
殷董两只手都拎着大塑料袋,进门先骂了一句,转头一瞧,客厅里还站着那么高一个男孩子,有点茫然地望着她。
“你是……”
“哦,这是敖丙,那个,我室友,”哪吒赶紧介绍,“敖丙,这是我妈。”
敖丙也赶紧过来打招呼:“阿姨好。”
室友?殷董看看哪吒,看看敖丙,又去看哪吒,愕然道:“你缺钱了?”
“……不是,”哪吒别过脸,“就是,朋友,来暂住一段时间。”
“哦,哦,朋友,”殷董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招呼敖丙坐下,道,“敖丙是吧?哎,阿姨不知道你来,这回本来是给哪吒包了点饺子,你们俩一块儿吃吧。”
哪吒扒拉着袋子看:“什么馅的?”
“韭菜鸡蛋,还有香菇肉,”殷董随口道,又催他,“别看了,快放冰箱里去。”
“哦,”哪吒接过袋子,“我们刚打算一会儿包荠菜肉饺子,他喜欢吃。”
“你爱吃荠菜肉啊?”殷董似乎很喜欢敖丙,拉着他坐下,笑道,“那我下次也包点,你有忌口吗?”
“谢谢阿姨,我没有忌口,”敖丙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声音低下去一点,“不过,我过两天应该就回我家住了,不用麻烦您。”
“这就走啦?”殷董愣了愣,“这房子本来就是哪吒一个人住,你跟他一块儿不碍事,多一个人还热闹呢。”
“就是,住着呗。”
哪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了,倚在墙边抱臂,笑着看他。
殷董眉尖动了动,瞥见沙发上还放着一摞卷子,对敖丙笑道:“你先忙,我去厨房看看。”
走到餐厅门口,又睨自家老三一眼:“你过来。”
哪吒和沙发上的敖丙对视,耸耸肩,进餐厅接受亲妈的审判。
“敖丙跟敖董什么关系?”
“亲爹和亲儿子。”
殷董不愧是殷董,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继续心平气和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哪吒咂嘴:“……一言难尽。”
殷董是急性子,大手一挥:“那就长话短说。”
“我失眠,他也失眠,”哪吒想了半天,“但是我俩一起睡的时候不失眠,所以现在我们是室友。”
一起睡,是同一张床的意思?殷董愣了愣,张嘴,闭嘴,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出一个字:“行。”
出餐厅之前,她又神色复杂地嘱咐儿子:“你有分寸就行。”
什么分寸?哪吒觉得他老妈好像也误会了什么,也不敢再追问,怕问了更尴尬,在亲哥面前丢脸和在亲妈面前丢脸,他宁愿选择前者,被两个哥调侃也好过被亲妈用那种眼神问候。
送殷董出门的时候,美●的跑腿刚好把鲜肉送来。殷董看了看表,挥手让两个孩子回去:“别送了,周末好好歇歇吧。”
哪吒看她开了车往老宅反方向开:“这个点了,你干嘛去?”
“给员工发工资!”
殷董一踩油门,亮红色法拉利绝尘而去。
“阿姨好酷。”
回了家,一边收拾着砧板揉面团,敖丙由衷赞叹。
“是啊,”想起他老妈在公司叱咤风云的样子,哪吒也不禁扬起唇,“小时候我就觉得,我妈是个大英雄。”
在哪吒有记忆的时候,殷董就能同时兼顾工作和家庭。他刚出生的时候,李老爹在出差,所有照顾孩子的工作都得放给妈妈,虽然李家有保姆,但殷董习惯凡事亲力亲为。她每天陪着哪吒上放学,写作业,做手工,讲睡前故事,她在公司运筹帷幄,也在努力地不缺席儿子的童年,她真是个大英雄。
“阿姨是你家主心骨啊?”
“怎么说呢,”调着肉馅,哪吒回忆道,“她和我爸一半一半吧。”
大英雄都是很辛苦的。哪吒想起儿时的记忆,笑道:“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妈在办公室里累睡着了,我就跟她说,我长大以后要学和她一样的专业,帮她分担工作,帮她骂董事会的那些老头。”
“阿姨怎么说的?”
那是很久远的回忆了。哪吒给面团加了点水,抬起头,莞尔道:“她夸我懂事了,还说,她能很好地处理工作,也能很好地照顾我,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不需要我帮她分担什么。”
他低下头揉面:“她希望我也能选自己想走的路。”
敖丙想起了父亲,也放轻声音:“我爸也这么跟我说过。”
家里有这么个孩子,竟然没有当成继承人培养,敖光真是挺开明。哪吒问:“你怎么想到当老师的?”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爸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敖丙揪了一块儿面团,“其实我当时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我以为我也会像旁支其他的同龄人一样,学金融,学管理,或者出国,每天数着时差跟我爸报平安。”
想起前几天敖光操心敖丙失眠那个着急的样子,哪吒忍不住笑了,他确实是把敖丙当成宝贝。
“可能是因为高三的时候我晕过去一回吧,”敖丙擀着面皮,“学得有点钻牛角尖了,熬大夜再加上没吃早饭,没撑住,醒的时候我爸都快哭了。”
想起在公司运筹帷幄的帅老爹那副快要碎掉的样子,敖丙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只觉得自责。可是父亲也没有怪他,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高中毕业开始,父亲就不再事事替他做选择,而是让他自己选。
“咱们这种大家族,你也知道,”顿了顿,敖丙笑道,“我当时想,跟小朋友相处,说不定比跟大人相处要轻松一些。而且老师还有寒暑假,哪有人不喜欢寒暑假的。”
有寒暑假也不轻松啊。哪吒回想起昨天他站在伞下那个疲惫的样子,眼里都没光了,便摇头:“当老师也不容易。”
“是啊,现在知道了,工作哪有不累的,”敖丙抬眸看他,显然也想到了昨天这人忙到眼神涣散的样子,感慨,“小李董也不容易。”
小李董和敖老师苦涩对视,继而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而且有些事,跟别人说了也没用,”哪吒叹气,自嘲道,“没人理解,也没人分担。”
敖丙给面皮撒上面粉,笑道:
“你跟我说啊,以后我帮你分担。”
“好啊,”哪吒低头收拾最后一块面团,笑着随口道,“那我以后继续帮你改卷子。”
说完,两人都怔住了。
以后。
以后吗?
这个词说得太过自然,以至于两人愣过之后,才意识到它所包含的意义。
眼前,砧板上的面粉四处散落,把擀面杖覆盖成白花花的样子。那只好看的、骨节分明的手拿起它,将自己刚切好的剂子展开,铺平,逐渐在一层又一层的擀压下变得平滑、柔软、圆圆满满。
顺着那只手,哪吒往上看。
那个人坐在那里,眉眼俊秀,睫毛簌簌,长发柔顺得像绸缎,好看的不得了。
他坐在那里,斜阳穿窗而过,从来单调又普通的餐厅桌椅,就变得温暖而亲切。
这样望着,望着,哪吒就不舍得再挪开眼。
夕照无声。
敖丙慢慢抬起头来,带着一点迟疑和赧然,睫毛抬起,那片海一般的蓝色就被天光照亮,澄澈又清冽。
视线交汇的一刹那,两个人都仓皇地别过头去。
哪吒端起白瓷盆去厨房放调料,步履匆匆。
敖丙抬眸,看向推拉门后的人。余晖温柔,给他的黑色毛衣镀上一层浅金的浮光,乌发卷曲,脸上那两道赤色的火焰灼灼,隔着一层玻璃,宛若壁画中的神祇。
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变得安静下去。
“以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陪伴,意味着责任,意味着生活,意味着潜意识已经把这个人放进自己的未来里。
意味着想和他一起走下去。
它所包含的意义太重,远比其他的什么承诺要珍贵。可是如果褪去层层解读,露出最初的、最纯粹的想法,那就是——
我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所以我不由自主被你吸引,又理所当然地一次次为你妥协。
“……明天周六,你不加班吧?”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哪吒听到自己努力镇定地开口。
“嗯,”敖丙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清润柔和,“明天没事。”
“那个游乐场好像有新项目,”他说,“……要不要去试试?”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敖丙听到自己轻轻给出回应。
“好啊。”
于是空气变得酸甜,变得朦胧,接下来的时间就好像是做了梦。他的眼神、笑容、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嘴唇,都蒙上了一层纱,好像那种自带柔光和聚焦的照片,整个世界只剩下他,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默不作声地回到餐厅,努力按压下那种感觉——那是从未有过的悸动和欣喜。他努力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和敖丙聊着天、包饺子、将那些柔软的面团煮熟、再说笑着分享晚餐。
直到入夜,哪吒收拾了厨房又去收拾玄关的外套,一张卡片从内侧口袋滑出来。
[A Night'Sleep PSC员工:B]
明明只过了七天,却觉得恍如隔世。看着卡片一角的蓝色小花,哪吒不禁有些好奇,道:“这是什么花?”
敖丙刚吹了头发,正在客厅里梳头,见他捏着那张卡片,放下梳子,别过头去,轻轻笑了笑。
“勿忘我。”
敖丙背对着他,就将一头披肩长发完全展现在客厅的灯光下。哪吒望着那片柔顺又漂亮的蓝,明明之前每天都看,今天却不知怎的,只是几眼,就忍不住心跳加速。
今夜有风,睡前哪吒关了窗户,那些还略微刺骨的凉意就只在屋外漫延。窗帘这一侧安静,敖丙就在身侧,他却彻底没了睡意,只得打开手机相册,检查备忘录的截图。
第一条的时间是周二晚上:收拾工作台。
第二条是周三下午:降温,换厚外套。
第三条是周四早晨:帝王蟹。
第四条是昨天夜里:买荠菜。
再往后翻相册,赫然是家门口的山樱桃树,树下有个特别好看的人,正看着镜头扬起嘴角。
连拍了四张,往后翻,是他逐渐转过头去,最后一张是背影。哪吒翻过去,又翻回来,于是那个人又在他的相册里逐渐转过身,对他温柔地笑。
手机后,依旧是那一头如瀑的长发。敖丙应该是睡熟了,肩膀和被子的边缘舒缓起伏,错落间露出一点点白皙的脖颈和脊梁。
他的发色本就浅,哪吒想,怎么会有人连头发丝都这么好看。
他侧躺着,那些发丝就一缕一缕地垂下,淬满了月光,微微打个旋,或纵或横地卧在枕头上,仿佛几弯小小的银河。
不由自主的,哪吒伸出手,撩起那些蓝。柔软的银河在指缝里交缠、垂落,令他想到这个人说过的蓝色小花。
“……勿忘我。”
凝望着他的背影,哪吒轻声念道。
心跳又开始无法抑制地加速。
在他看不见的另一侧,敖丙攥着被子,无措地望着月光,脸颊发烫到有些头晕目眩。
第二天也是大晴天。
两人赖床到快九点,吃早饭时的气氛依旧放松。别管内心如何紧张,但总之,今天是周六,没有什么需要做的工作,而且可以出去玩,一切都是好事。
气温还没上来,哪吒找出厚实点的黑色毛呢大衣和围巾,敖丙穿的还是昨天的米色风衣和衬衫,刚巧就是上周六刚见面时穿的那套。好看是好看,就是薄了点,一出门,他就被略有些凉意的风吹得缩了缩脖子。
前几天才下过雨,肯定冷啊。哪吒解了围巾,环过敖丙的脖子给他围上。
——围上了,才意识到这动作好像有点越界。
“……”
家门口,两个人都红了脸,却又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你怎么办?”
“我不冷。”
哪吒垂眸给他整理着领口,那头浅色的长发被围巾箍在里边,哪吒抬手想去撩出来,手伸到一半又放下。
“嗯,你自己来吧。”
“……嗯,我自己来。”
敖丙的下半张脸被围巾蒙住,声音闷闷的:“你还有别的围巾吗?”
“有。”
“那你再去拿一条吧。”
“哦。”
哪吒红着耳朵折返回去拿围巾。
有些事情好像是心知肚明了,但就敖丙自己来说,他想正式一点,所以至少先过完今天。
看着总是游刃有余的小李董也会露出那样赧然的样子,敖丙抓住围巾边缘,有些不负责任地想,先享受今天吧。
周末的游乐场很热闹,新推出的项目叫“冰火两重天”,一款双人打怪的像素小游戏。要求一个人指挥一个人操作,非常考验默契。因为是新项目,队伍从检票口一直排到拐角的拐角,拿着大喇叭的工作人员像是从隔壁海鲜店临时薅过来帮忙的服务员,挨个儿给排队的游客发号,没两根毛的头顶急出一脑门汗。
排队未遂,也不是非要玩这个,两人果断放弃了新项目,转头去玩打地鼠。
这游戏,哪吒真没怎么玩过,可是也不难,他胸有成竹地拿着锤子往那一站——一打一个空。
真不赖他。哪吒攥着锤子给自己顺气,冷静,稳住,看准再打。但敖丙就在他身侧,似乎是很替他着急,就贴得愈发近,熟悉的气息一下一下吹在侧颈上,于是游刃有余的小李董连输三局,十分丢脸地退到一边。
换了敖丙,他就很擅长用锤子,熟练得好像不是第一次拿,一打一个准。他甚至还伸出空着的左手:“两个锤子也可以。”
哪吒使唤老板:“再拿一个锤子来。”
老板眼睛抽筋地赔笑,给了两人五六个玩偶,好说歹说把这俩砸场子的年轻人劝走。
天气真好。
小径上充斥着奶油玉米花的甜香味,两人把小时候没玩过瘾的项目都过了一遍,下午两点左右,再次来到新项目的队尾。
竟然还在排队。敖丙摇摇头:“以后有机会再玩吧,今天人也太多了。”
“没事,你要是想玩咱就排……”
他还没说完,身上另一个工作用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
还没来得及接,另一边敖丙的手机也响了。
屏幕上一个显示工程部经理,一个显示主任,两个人拿着嗡嗡叫唤的手机,相顾无言。
“敖老师?敖老师?”
同事叫他,敖丙回过神来,扯出个笑,道:“抱歉,你说什么?”
“这里的过渡语还可以改改,”同事指指他的教案逐字稿,“两个任务之间衔接再流畅一点会更好,你觉得呢?”
“好,我改一下。”
敖丙在那里做了批注,趁着同事转头找资料,再次忍不住点开手机看时间。
晚上七点。
不知道他回去了没有。
时间过得好慢。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小李董正在忙公司的新项目,急得恨不得长出六只手。
“三弟今天怎么有点心不在焉的,”李木吒若有所思看他,“想谁呢?”
此话一出,知情的李家老大和殷董都微微挑眉,只有李靖还一头雾水,关切地望着小儿子:“怎么了?”
“没事。”哪吒放下文件看表,又被李木吒提醒:“这是你今天第五次看时间,忙啥呢?敖家那个项目?”
“不是,”哪吒有点心烦,着急回家,胡乱道,“我赶时间。”
“晚上有约?”
李家老二调侃他,下一秒却见这人忽然抓着手机站起来,神色有些无措,耳朵是红的。
“我接个电话。”
说完就跑出去了,留下四口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
“你到家了吗?”
一下午没见,终于又听到他的声音。走廊上人来人往,哪吒平复着心跳,笑道:“还没,应该快了。你呢?”
“我刚结束,”那边传来车启动的声音,“差不多半小时到家。”
“好,”哪吒笑了笑,又开玩笑道,“就这一个事也要专门打电话跟我说啊?”
那边的人关了车门,似乎踌躇了一下,轻声道:
“我一会儿有话跟你说。”
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想见他。
“——我也有话跟你说,”哪吒低头看表,“你等我十分钟。”
去见他。
会议室内,李家四口人一人一台电脑正在忙碌,就见哪吒风风火火推门进来,保存文件拔U盘关电脑一气呵成,关门前留了几个字:“有事,我先走了。”
门啪的一声关了,李靖摇头:“多大的人了,还慌成这样。”
“他哪是慌,”李金吒看透一切,“我看他高兴得很。”
回来早了。
窗口漆黑一片,家里没人。哪吒锁了车,对着路灯和一排山樱桃树沉默许久,决定还是先进家门。
转身时,身后忽然远远地传来车鸣声。哪吒转过头,看到一辆白色的阿斯顿马丁正疾驰而来,驾驶座上的人一头绸缎似的浅色长发,他打了两圈方向盘,伴随着引擎的轰鸣,一个漂亮轻盈的漂移,停在黑色宾利对面。
开车这么厉害。看着那个人迈着长腿从驾驶座出来,利索干练地锁车,哪吒失笑,走过去。
“回来了。”
“嗯,”敖丙走过来时还有点气喘,神色却温柔,“回来了。”
银色的路灯下,山樱桃花纷纷而下。
望着他,心里那种软得一塌糊涂的酸涩和悸动就又冒了出来,哪吒扬着嘴角,轻声问:
“你要跟我说什么?”
他稍稍偏头,带着笑意垂眸,好像是斟酌语言,又好像是不好意思,继而抬起头来,对哪吒轻声道:
“周三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
原因显而易见。哪吒笑了:“因为我不在?”
意料之外的,敖丙摇摇头,温柔地否认:“不,有你跟我说话,本来我都快睡着了,但是——”他顿了顿,歪头,“你还记得最后你跟我说了什么吗?”
哪吒愣怔一下,他记得敖丙让他快点回来,所以他想说明天就回,想说明天降温,你记得穿厚外套,想说你也可以穿我的大衣,它就在床边第一个柜子里。但是那天敖丙回了自己家,他也已经困得神志不清,故而他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
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里,敖丙抬起头,带着些赧然的温柔:
“你说,你想我了。”
心跳声震耳欲聋。
那天,卧室里安安静静,没有另一个人熟悉的气息,那些微小噪音再次纷至沓来。电话接通之后,听着他的声音,敖丙原本马上就要入睡,却在最后一刻听到这个人梦呓般的低语。
像是不舍的叹息,像是恋人的情话,他说:我想你了。
心口有什么呼之欲出,哪吒欺身上前,伸出手,绕过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拽入怀中。
竟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有那么多想要告诉你的话,毫无条理,颠三倒四,可是在我无意识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却是,我想你了。
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他把脸埋进那人浅色的长发中,收紧手臂,“我想你了。”
明明只是一下午没见面而已。
敖丙抬起手,自他的臂下穿过,覆上他的背,回抱着他。呼吸间是枕边熟悉的味道,他闭上眼:“我也是。”
外套在同一个衣架上放了许久,衬衫是同一种洗衣液的香气,他拥着他,两道心跳声逐渐同频,逐渐分不出彼此。
“那天,我没回我家,”趴在他肩膀上,敖丙望着深蓝的星空,声音被他的围巾蒙住,有些闷闷的,“我回的是这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的声音被围巾缠绕,变得朦胧而柔和,“下了班,我想着要回家,然后——”
微凉的夜风里,隔着几层柔软的布料,哪吒听到他好听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震颤出共鸣:
“——我就回到了这里。”
“而且我想确认一下,”敖丙轻轻笑了笑,将侧脸贴到他的鬓发上,“确认一下是你。”
第一次能睡个安稳觉,第一次在下班路上期待晚饭,第一次在咖啡馆加着班听八卦,第一次卸下担子聊天,第一次手忙脚乱地研究新菜,还有——
第一次这么不舍得离开某个人。
所有的这些第一次,都有你,都是你。
“该你了,”拍拍他的背,敖丙柔声说,“你想和我说什么?”
哪吒从他的肩窝里抬起头,再次对上那片海一般的蔚蓝。
这片蓝色太美,太珍贵,只是看着就会让人挪不开眼。哪吒久久地凝望着他,再次在里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有一瞬间,他想,或许只要这个人存在就好,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足以让自己感到欣喜和心动。
“……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会失眠。”
这件事情就是无法解释,就好像是人生的前25年总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儿,平时什么都不耽误,但那个声音总是不时跳出来,叫嚣着说,你是孤独的。
直到我遇见你,它就捧起蓝色的勿忘我,捧起白色的山樱桃花,满足又幸福地大叫,说,这就是你要等的那个人。
哪吒垂眸回想,虽然只有短短七天,那些片段似乎都变得久远,可是有一点,他很确定。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
敖丙望着他,又垂下眼,带着缱绻的笑意。
“我也是。”
我不记得初见时是什么天气,可我记得你站在夜风里对我笑;我不记得你说的摩天轮和霓虹灯,可我记得你望向那一片斑驳光影时令人心动的侧脸。
哪吒垂下头,笑着叹气:“小时候我羡慕在咖啡馆喝着美式玩电脑的人,现在才知道,大人的世界太累了。”
“没关系,”敖丙摇头,“我们相互分担的话,就没关系。”
是啊,当你站在我身边,我再抬起头,就突然发现世界有了更多的颜色,朝阳,余晖,落花,晴空,雨夜,一切都值得期待起来。那些可能会压垮我的各种琐事,也都在你的笑靥、你的声音、你的气息中变得无关紧要。
“你说我情绪稳定,其实也要分情况,”哪吒捧着他的脸,扬起唇,“我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情绪稳定。”
因为你在我身边,会让我情绪崩溃的那个临界点就好像被你的手轻轻抹掉了,我不再担心,也不再害怕,我也变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因为你在我身边。
两个大英雄,就是要把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这样才能去拯救世界,扭转乾坤,踏出一条我们自己的路。
上班下班、做饭吃饭,明明是那么普通又无聊的日子,却因为你的出现,变得那么令人期待。
落花随风而起,点缀深色的夜幕。在这样朦胧的静谧中,望着他的双眸,哪吒轻声说出了答案: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我们可以买个新房子,离你学校不远,离我公司也不远,这样你可以多睡会儿。”
他好像是有点紧张,神色却温柔的不得了。
“以后我每天做你爱吃的饭,接你下班,帮你改卷子,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跟我说,我帮你分担。”
这并不算麻烦,因为遇见你,是这25年来最让我感到惊喜、幸运、幸福的事。
“所以——”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无比郑重、一字一句地望着敖丙,问: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漫天花瓣里,敖丙被他捧着脸,微微歪过头,深深地凝望着他,笑了。
“我愿意。”
“以后我陪你加班,帮你喂银龙鱼,听你讲二力构件,我会每天都夸你,你做饭,我就负责买菜、洗盘子——”
“打住,”哪吒托起他的下巴,笑得像打了胜仗,“你不用买菜,也不用洗盘子,你在就够了。”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月光如水,花瓣飞扬,他终于低下头,闭上眼,在那个魂牵梦绕的人的唇边印下热烈而珍重的吻。
黑色的夜
浅色的星
多像我和你的发丝。
当我们望着彼此的双眸,
沉沉入睡,
夜与星
就缠绵地卧在一起,
悬挂在天上,
也沉溺在枕边。
或许,我们也像夜与星那样,在孤独的银河里度过了无数光年,看遍了沧海桑田,最终才在这个春天,重新遇到了彼此,推开阴霾,填满寂寞,唯余满足和幸福。
就像我的灵魂,它孤独了25年,终于,在这个春天,我等来了你,与我相似的你,珍贵的你,唯一的你。
-全文完-
【藕饼】猛男怀春,鸡飞狗跳(完)
summary:陈塘关男大学生李哪吒,最近超级苦恼,因为暗恋的竹马三不五时就给他发“你就是很好很好啊”的好人卡。
可他不想要好人卡,只想要男朋友。
1
杨戬刚到拳击社,就看到李哪吒又在发癫虐待沙包。
“可恶可恶可恶!”他一拳拳地打在沙包上,结实的沙包被揍得啪啪作响,不停大幅度晃动。
“你最近不是忙活校庆节目吗,怎么有空来这儿。”杨戬捡起拳击绷带往手腕上缠,“这又怎么了,祖宗,沙包的命也是命啊。”
亏他只有一双手,多来两双,沙包都要叫他打爆了。
这玩意儿挺贵的。
“又有人对敖丙告白了。”哪吒砸了一轮沙...
summary:陈塘关男大学生李哪吒,最近超级苦恼,因为暗恋的竹马三不五时就给他发“你就是很好很好啊”的好人卡。
可他不想要好人卡,只想要男朋友。
1
杨戬刚到拳击社,就看到李哪吒又在发癫虐待沙包。
“可恶可恶可恶!”他一拳拳地打在沙包上,结实的沙包被揍得啪啪作响,不停大幅度晃动。
“你最近不是忙活校庆节目吗,怎么有空来这儿。”杨戬捡起拳击绷带往手腕上缠,“这又怎么了,祖宗,沙包的命也是命啊。”
亏他只有一双手,多来两双,沙包都要叫他打爆了。
这玩意儿挺贵的。
“又有人对敖丙告白了。”哪吒砸了一轮沙包,浑身冒汗,气呼呼控诉,“这个月第八个了!第八个!这么大一个小爷我就站在他旁边,没人见着吗!”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不是想打沙包,你是想揍那些跟你竹马告白的人吧。”杨戬斜眼看他。
哪吒用力“哼”了一声。
“那么在乎人家,就跟人家告白呗。”杨戬真看不上这样儿的。
李哪吒这人什么都对他口味,唯独在他竹马身上那怂劲儿,叫杨戬不止一回想把他的脑袋摁到敖丙面前直接替他告白:“这小子喜欢你,赶紧在一起,别让他再发癫天天对我诉说相思苦!”
可惜哪吒和他打架能打八百回合分不出胜负,杨戬摁不住他,只能三不五时看他为竹马哐哐打沙包。
“告什么白,”哪吒停下来,“小爷从小到大都不晓得收他多少张好人卡了。”
“啊?”杨戬还是第一次听这一出,他兴致大发,凑哪吒身边,“不能吧?”
哪吒几乎把空余时间全花在敖丙身上,就差在敖丙身上打上“哪吒所有”四个大字了,而敖丙呢……
杨戬只能说,要换个人,早烦死哪吒了。
这是正常的青梅竹马吗?
得了,别侮辱这四个字了,他俩这叫“什么锅配什么盖”。
在杨戬看来,这俩就差告白捅掉纸窗户的事而已,不捅破是小情侣的暧昧情趣祸害旁人罢了。
“真的!”哪吒盘腿坐到地上,甩掉拳击手套,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哪吒你就是很好很好啊’这句话一个月三十天,我得听上十五天。”
“他真这么说?”杨戬目瞪狗呆。
“这都快成他口头禅了。”哪吒说。
杨戬:“……”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好人卡也没有逮着一个人狂发的道理啊。
“可是他不都拒绝别人的告白了吗?”杨戬换了个角度安慰他,“证明你还是有机会的。”
“那是因为‘很好很好’的我吗?”哪吒翻了个大白眼,“那是因为他要求高得很,寻常人进不了他的眼。”
“嗯,他这么好看,性格温和,成绩又好,要求高点儿,理解理解。”杨戬点头,“他什么要求?”
“他啊……”哪吒用力捏着拳击手套,出神地想起前阵子扒墙角偷听到的话。
*****
那天下课音乐才响起来,哪吒立刻从座位弹起来跑到楼下的课室堵敖丙,可惜紧赶慢赶,还是叫他迟了一步。
敖丙不在课室里,他揪住一个人问敖丙去哪儿了。
但凡跟敖丙修过同一门课的同学,没有不认识哪吒的。
那人说敖丙被一个女孩子约到楼下去了。哪吒一听,得,又有人告白来了。
敖丙性格很好,从不给人难堪,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别人,必定是在一处没人的地方说清楚。
哪吒轻车熟路在教学楼后找到两个人。
他刚到,就听到那女孩问:“那学长喜欢什么样的人?”
敖丙很轻地笑了一笑,声音软软柔柔的:“我啊,喜欢长得漂亮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懂照顾人的。”
……
哪吒至今都记得听到这男朋友标准时候雷劈天灵盖的感觉,他沮丧地叹了口气:“长得漂亮,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很会照顾人……三眼儿你说,这几样,哪个跟我挂钩?”
长得漂亮——他是长得很不赖,但眉压眼一股子的煞气,陌生人看到他都要绕路走。
温柔体贴——脾气有多暴躁,看看那个被打凹了的沙包。
善解人意——用拳头说话方便多了。
很会照顾人——不给人添乱就不错了。
杨戬想安慰一下哪吒,但奈何词穷,毕竟就算善意的谎言也得讲究基本法。
这么一想,杨戬也觉得没戏。
他拍了拍哪吒的肩膀:“别吊死在一棵树上。”
“滚,你懂什么!我只要我的小灵珠!”哪吒“呸”了一声,“旁的人都没他好,我就要他!”
敖丙小时候长得脸圆圆的,配上一双湛蓝湛蓝的大眼睛,特别像颗玲珑剔透的小珠子,所以哪吒一直喊他“小灵珠”,还只许自己喊,旁的人都不许喊。
杨戬以前觉得这名字好玩儿,叫了两声,敖丙“诶”地刚应,哪吒就扑上来揍他。
两人滚作一团在泥地上,把敖丙急得快哭出来了。老师把他俩分开后,敖丙摸着哪吒脸上被揍红的地方满脸心痛。
杨戬在旁直翻白眼——搞什么,好歹也瞅瞅我额头都磕青了好吧。
这么说起来,竹马明明是三人。
嘿,他都不配有名字。
所以杨戬特看不上哪吒这样儿:“那你去告白呗。”
哪吒踹他一脚:“没告白都攢着一叠好人卡呢,这告白了,不得发一张绝交卡……他若是躲我,连朋友都做不成,我上哪儿哭去,你赔我?”
“给佬滚远点!”杨戬往后瞬挪一米,“我有狗了!”
“神经!”哪吒把拳套带上:“让你赔我男朋友,谁要你陪!来来来,跟小爷开打。”
“哪吒。”
当哪吒和杨戬你来我往打得砰砰作响的时候,敖丙总算来找哪吒了。
哪吒一听到这声音,矮身避开杨戬一拳,麻溜就翻到台下去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学生会那边完事儿了?”
“嗯。”敖丙点点头,“是来早了吗,那我在这里等等。”
“不早不晚,正好。”哪吒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到敖丙跟前,敖丙给他摘掉拳套,解开拳击绷带。
那带子两米多长,在手腕和关节处缠了一圈又一圈,是保护韧带和关节的。
哪吒打小脾气就不好,急性子、没耐心、暴躁,李靖夫妇就把他送去学拳击了。
毕竟打沙包比打人好,至少沙包不会找李靖索赔。
“殷姨和李叔今晚在吗?”敖丙问。
哪吒比他高了小半个脑袋,低头看他正好看到他纤长的眼睫,羽扇似地垂着,认认真真帮他拆绷带,心里又是喜欢,又是酸胀。
胸膛里的心脏不争气狂跳,他想张开手臂抱他进怀里,身体却好像中了什么定身咒一样纹丝不动。
“不在。”哪吒说,“晚饭去你家解决。”
“啊,我爹也不在。”敖丙语气里有些雀跃,“我们出去吃饭吧。”
因为学校离家里近,他俩都是走读,敖丙不爱吃饭堂,所以要么回家吃,要么外出吃。
“好。吃什么?”哪吒问。
“你想吃什么?”敖丙笑着反问。
“随便,你定就好。”哪吒对吃的其实兴趣不大。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主打一个吃饱就行。但敖丙看着斯斯文文,吃得不多,但其实嘴很馋,今天想吃这样,明儿想吃那样,所以去哪儿吃饭,都是他来拍板,多问这一嘴实在多余。
这事儿是旁人都不晓得的,大家只道是哪吒那街溜子带着敖丙从街头吃到街尾。
“去吃烤肉吧?”敖丙想了想。
“好。”
“咳咳。”杨戬趴在拳击台的绳子上清了清嗓子:“嗨,这里还有个大活人。”
“杨戬啊。”敖丙抬头看他,“要一块儿吃饭吗?”
“不了,两人座坐不下三个人。”杨戬说。
“可以坐四人座啊。”敖丙笑得很温柔,“人多,能点的东西也多。”
杨戬看了看哪吒,对方脸上一副“你敢去就杀了你”的表情:“……”
见他沉默,哪吒满意了,在一旁假惺惺道:“算了吧,他还得回去遛狗呢。吃完饭再回去,不得憋死哮天?好可怜,一天只能出门拉屎拉尿两回。”
杨戬“呵呵”干笑,心里“呸”一声,合着哮天的膀胱成你这小子play的一环了。
“这满身汗的,我先去换衣服,”哪吒对敖丙说,“10分钟就好,等我。”
说完麻溜滚进浴室了。
“敖丙,哪吒说今天又有人找你告白了?”杨戬越想越八卦。
“他这个也和你说?”敖丙脸上微微一红,“你们关系真好啊。”
杨戬:“……”
但凡换个人,他都要觉得这话是阴阳怪气,但敖丙从不说反话,也从不讽刺人,他只管打直球,不管直球打出去人接不接得住。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杨戬有心想问敖丙对哪吒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真不喜欢就说清楚,别吊着哪吒。
但想想又算了,就算敖丙对哪吒没有那个心思,哪吒就会放弃了吗?
显然不,所以他在这费什么劲儿。
犹豫间,哪吒已经从淋浴间出来,带着敖丙头也不回地走了。
2
哪吒边走边问敖丙:“吃哪家烤肉?”
敖丙掏出手机,打开陈塘关点评App,挑出来一家给哪吒看:“这家怎么样?评价超好。”
“行啊。”李哪吒扫了一眼,双手一插裤兜,无所谓的样子。
烤肉店离学校有点儿距离,两人一向有说不完的话,边聊边走,走了半小时倒也不觉远。
一入座,敖丙就迫不及待翻菜单,蓝眼睛睁得大大的,微微发着亮,虽然没表现出多兴奋,但哪吒就是知道他馋劲儿又来了,什么都想尝一口。
敖丙抬手招来侍应,翻着菜单问哪吒:“牛舌?”
哪吒:“吃。”
敖丙:“那来一份。薄切猪五花?”
哪吒:“嗯。”
敖丙:“那来一份。雪花松板肉?”
哪吒:“哦。”
敖丙:“那来一份。浇汁牛五花?”
哪吒:“好。”
敖丙:“那来一份。和牛三角?”
哪吒:“吃。”
敖丙:“那来一份。安格斯牛肋条?”
哪吒:“嗯。”
敖丙:“那来一份。烤凤梨?”
哪吒:“可以。”
敖丙:“那来一份。然后是……”
“先生,这有点太多了,我们家的肉都很大一份,再多点的话,”他一口气说了一堆,侍应好心提醒道,“两个人吃不完呢。”
敖丙失望地小小“啊”了一声,“好吧,那下次……”
“少啰嗦!”话还没说完,哪吒停下百无聊赖地转着筷子的手,抬眼瞅着那侍应:“谁说吃不完?再来十盘都吃得完!点,给小爷接着点!小爷食量大得很!”
那侍应真给他吓着了,呆了呆,老老实实又开始记菜单。
打发了那侍应,敖丙合上菜单,笑道:“今天这顿我请吧。”
哪吒也不跟他客气:“嗯。”
“哪吒,你真好。”敖丙微微一笑。
哪吒顿时郁闷了:“……”
好人卡+1、+1、+1、+1……没完没了了。
敖丙点的肉很快就上来了,一盘接着一盘,把放肉的小推车架子都塞得满满的。敖丙高高兴兴地伸筷子就去夹肉到铁架子上烤。
哪吒抬筷敲了一下他的筷子:“哪有人用吃的筷子夹生肉的,这不是有一夹子吗,用夹子夹。”
“啊,好好好,你比我讲究还多,筷子夹完了火上烤烤就好了啊。”敖丙道。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乖乖放下筷子,去拿那夹肉的夹子。
谁知道被哪吒先一步拿了,便听他没好气道:“这点事都不会,还得小爷亲自来。”
“嗯,你比我厉害多了。”敖丙说得很真诚。
“什么鬼!”哪吒被他一记直球抽到脑门上,脸热得有些儿不自在,幸好那几块牛舌切得很薄,翻个面儿就熟透了,他赶紧夹起来扔到敖丙的碟里:“闭嘴,吃你的。”
敖丙笑了笑,也不觉得被落了脸,抬手招来侍应,温温柔柔地又要了个夹子,也加入了烤肉中。
薄薄的肉片很容易被烤出油水,掉在铁网下的碳上滋滋作响。
“对了,哪吒,你是不是在校庆要登台表演,杨戬刚跟我说,你要跳舞呢?”敖丙秀气的鼻子被烤肉的热熏出一层薄汗,眼睛也亮晶晶的,看着比烤肉还好吃。
“靠靠靠,他是三眼儿不是三嘴儿,哪来这么多的嘴!”哪吒一听就炸了毛。
敖丙把烤好的牛肋条夹到哪吒碟子里:“你不是向来不参加这种活动的吗?”
“自个儿吃,我没手啊要你烤!”哪吒道,“还不是他们找不着人,哭着喊着求我?那小爷只好勉为其难救救场咯!”
敖丙想了想,他是学生会的组织委员,校庆这种节目单很早就到了他手上:“你们系报上来的好像是《三太子闹海》是不是?”
“对。”哪吒“啧”道,“老掉牙的故事了,有什么好演的!”
他的脸红了,幸好烤肉的烟有些大,这点儿的红在哪吒小麦色的皮肤上倒看不太清。
哪吒实在不好意思跟敖丙坦白,这个角色是自己威胁编舞的同学主动求过来的。
不为别的,敖丙打小就喜欢神话里的莲花三太子,说他神通广大,威风八面。
……干嘛,没见过暗恋竹马的绝望男大学生吗?!
自己当不了敖丙的理想型,那当当他偶像不行吗!
“好久没看过你跳舞了。”敖丙眨眨眼,“最近一次都是五六年前了是不是,好期待啊!”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噗嗤低头笑了一声。
哪吒身材比例很好,长手长脚的,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被殷夫人劝着哄着去学了好长一段时间跳舞,但是初中毕业就死活不肯跳了,才转去学拳击的。
娘,太娘了!一个大老爷们在台上扭来扭去,这能看吗?!
没眼看!
“不准来!”哪吒一拍桌子,“丢死人了,不准来,听到没有!”
“啊,真不能去看吗?”敖丙说。
“不许看!娘死了!”哪吒炸毛,“你要看,我就跟你绝交!绝交!”
“好好好,我不看,不看行了吧,别生气,啊。”敖丙赶紧顺毛捋。
“哼!”哪吒把铁架子上烤好的肉一块块夹到他面前,“到时候,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后台,知道没有!”
“嗯嗯。”敖丙一边吃他烤的肉一边乖乖点头。
两人边聊边吃,一顿烤肉吃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果真如哪吒刚开始说的,他把大部分敖丙吃不下的全部包圆儿了,真一块没浪费。
草,吃得他都快吐了。
不行,下次出来吃饭绝不能让敖丙点这么多了!
他每次只吃这么一点儿,却点这么多,馋不死他,真是的!最后全落自己肚子里去了。
咋的,他是垃圾桶啊?
3
敖丙和哪吒两家挨得很近,就一小区里不同的楼。
最近几天敖光都出差去了,他开公司,三不五时就出差。每当这时候,哪吒就把敖丙喊到家里来住。
李靖夫妇不知道多头疼儿子的火爆脾气,敖丙性子这么温和,又有教养,自然巴不得他把哪吒往好里带带,因此欢迎至极。
住的次数多了,如今敖丙也快成李靖夫妇半个儿子了,这就跟敖丙另一个家似的。
“李叔和殷姨呢?”敖丙在玄关换上拖鞋,然后把自己的鞋子整整齐齐码到鞋柜上,又弯腰把哪吒换下来蹬得东一只西一只的球鞋也顺便码好,两双鞋子乖乖巧巧地并排放着。
“执勤去了。”哪吒道,“别管他们了,今晚打几局游戏怎么样?”
“好啊。”敖丙道。
两人收拾收拾,敖丙先洗了个澡,出来后坐到哪吒身边,开了笔记本打游戏。
敖丙打这游戏完全是被哪吒拉进去作陪的,哪吒好斗,觉得打副本有个毛意思,只专打pvp,敖丙也跟着他打pvp。
哪吒原以为敖丙这种三好学生打游戏菜菜的,把他喊上不过就是想做什么都有敖丙陪着,都打算罩着他了,谁知道敖丙一上手,6得不行,走位风骚,控场精准,二人打起来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所以给敖丙刷了一身好装备后,两人就打竞技场去了。
他俩一个ID叫灵珠,一个ID叫魔丸,组了个队叫混元珠,专门在竞技场虐菜,是本服里2v2非常有名的一对儿杀神。
混元珠有个特点全服皆知,灵珠开局前总会温温和和说一句“请多指教”,魔丸上来就是“给爷死!”
他俩还不大出名的时候,随机轮到的对手第一印象都觉得彬彬有礼、血少皮脆的灵珠子好欺负,就逮着他先揍,想着先干掉一个是一个。
谁知道灵珠子身法滑溜得不行,大家压根衣角都没摸到,就被魔丸打残了。
后来大家都学乖了,知道魔丸近身开大容易秒杀,都先围攻魔丸,结果没把魔丸揍掉血,眨眼功夫又躺了。
一看,嘿,灵珠远程锁定,大招一开直接残血,魔丸补一个平A,对方名字就灰了。
他俩今晚一连十几把,都把对面虐得嗷嗷哭,积分一路上涨,打到最后几把,人家一看又是他俩,人都麻了,直接退出竞技场,给哪吒气得破口大骂对面是怂货,少不得敖丙又是一阵子安抚。
十点多的时候,敖丙打了个哈欠。
他是个好学生,作息极度规律,就算是考试前也不会超过11点半睡觉。
敖丙一打哈欠,哪吒立刻退出游戏,让敖丙先洗漱去睡,他这才慢腾腾去洗澡。
他在浴室脱了上衣,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越看越不满意。
肩膀不够宽,胸膛不够厚,腰还有点细,幸而拳击用腰腹的力量,腹肌一块块的很清晰,胳膊上的肌肉也匀称,能看到结实的肌肉线条,他对自己的背肌倒是非常满意,因为总想着哪天敖丙能在他背上挠几道红痕来。
嗯,万一呢……
人活着总得有盼头不是,为此李哪吒暗戳戳特意练了好久的背。
然而到了校庆那天,三太子的舞蹈服会露出胸膛、腰腹和胳膊,偏偏不露背。
可恶,早知道就不揽这档子事情了!哪吒邦邦锤墙。
万一到时候穿上那衣服,辣了敖丙的眼睛可怎么办?
他本来就长得凶神恶煞的,跟敖丙理想型中的“长得漂亮”毫无关系,本想剑走偏锋,靠身材或许能在敖丙那儿拉些好分数,但最近天天洗澡都脱光了强迫症似的照半天镜子给自己身材打分,越打分越低,越照越后悔,如今只想穿越回去抽死一时冲动的自己。
醒醒吧李哪吒,就你这样儿的,还想色诱啊?
“哪吒,你怎么了?”他邦邦捶墙的动静惊动了敖丙,关心地在浴室外问,“怎么咚咚咚的,是不舒服吗?”
“没有!别管我,我在练拳!”哪吒吼道。
“啊?在浴室练拳?”敖丙愕然。
“怎么,不行吗!我就爱在浴室练怎么了!你管得着么!”哪吒停下捶墙的手。
“啊……好好好,那你小心点儿啊,别滑倒了。”敖丙叮嘱。
哪吒扒着浴室门听了半天,确认敖丙已经回房间了,这才垂头丧气地洗了澡,回到房间的时候敖丙已经睡着了。
4
李靖夫妇家里就三房二厅,虽是有个客房,但敖丙来的时候都跟哪吒睡一个房间。两小的从小到大都睡一张床,长大了也就随他去了。
敖丙睡觉一副乖巧的模样,面朝外背贴墙侧躺着,微微蜷起身体,只占了哪吒那1.5米大床的三分一。
哪吒不争气地觉得血气有点旺起来。
他磨磨蹭蹭地上了床,钻进被子里,罕见地不太敢靠近敖丙,只缩在床沿处,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
床边夜灯敖丙睡的时候没有关,是给哪吒留的。他眼睫很长,羽扇似的,在昏黄的夜灯里给眼底投下模糊的阴影,唇微微张着,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
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身位的距离,对哪吒来说,近得触手可及,却又远得无路可进。
可恶可恶可恶,干嘛给小爷发好人卡,小爷对你哪里不好了,真的是!
哪吒委委屈屈地想。
什么长得漂亮、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很会照顾人,设这些条条框框干嘛,能当饭吃吗,这样筛出来的人,能有小爷这么喜欢你吗!
成天在你面前晃,你倒是睁眼看看小爷啊你!
哪吒心里骂翻了天,但是现实里倒是很安静,甚至连呼吸都快屏住了,就怕吵醒睡熟了的敖丙。
也不知过了多久,哪吒慢吞吞关了夜灯,房间里陷入黑暗。
他壮着胆子,往敖丙那边凑了凑。敖丙匀长的呼吸顿时绕在哪吒的耳边,若有似无。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哪吒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重。
他赶紧又往外挪了挪,谁晓得不小心挪多了,差点儿滚下床去。
好不容易心脏稍微适应了,不跳得那么夸张了,气血又往小腹一股脑儿涌去。
二十岁,血气方刚,看到钥匙眼儿都能硬的年纪,何况暗恋对象跟自己睡同一张床上?
好一个绝望的男大。
哪吒认命地爬起来,悄悄摸摸到浴室关门手冲了一发,又灰溜溜回到床上。
这会儿,总算心脏平静了,兵器也不强出头了,哪吒往敖丙身边挪了挪,直到两人相距咫尺。
二人距离近得能闻到敖丙身上沐浴露清新的香味。
明明今天他在自己家里洗的澡,和自己用的同款沐浴露,为什么闻起来就是这么好呢?哪吒不解。
良久,他壮着胆子,再凑近一些,轻轻亲了亲敖丙的额头,然后飞速往后撤。
就偷亲了这一口,脸颊烧起来了,耳朵烧起来了,身体也烧起来了。
哪吒热得一个劲儿地冒汗,正想钻出被窝凉快凉快,敖丙却凑过来了。
敖丙他妈妈生他的时候大出血去世了,他打小身体也不太好,现在虽是没什么问题了,但还是怕冷,手一到冬天也常常冰凉。
李哪吒跟他完全是两个极端,他身体健壮得能打死一头牛,火力旺盛,体温也是高,大冬天短袖外搭一件外套都能上街溜达。
哪吒躺在他身边就是个大号暖炉,睡着睡着,身体下意识就追逐热源,往哪吒那边靠过去了。
这下弄得哪吒也不好把手脚伸到被子外晾晾凉快,怕风钻进被子冻着敖丙。
只好憋着一身火气,闷在被子里。
他想了想,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抬手搂住靠近的敖丙,又往敖丙身边挪了挪,大概是暖暖的很舒服,敖丙很自然就钻进他怀里去了。
哪吒手脚僵硬地搂着他,意识到怀里的人仍旧熟睡,半天才放松下来。
可恶,靠这么近,热死小爷得了。
想是这么想,就是不争气的手根本不舍得放开。
5
敖丙迷迷糊糊睁开眼,卧室黑乎乎的,显然还没有天亮。
他眨了眨眼,困倦让他下意识再度进入梦乡。
突然,混沌的脑子察觉不对——怎么另外半张床是空的?
哪吒睡相不太好,睡觉动静也大,手脚一入睡就爱往他身上招呼。往往醒来时,这人的手或者脚都在自己身上,有些时候甚至把自己缠得紧紧搂在怀里。
敖丙稍微清醒了一些,终于听到房间外隐隐约约传来呕吐的声音。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连忙下床,汲着拖鞋去洗手间。
果真听到哪吒在里头吐得天翻地覆。
“哪吒?你没事吧,你怎么了?”敖丙拍了拍门,很是着急。
“没、没事!”洗手间一阵冲水声音,之后才是哪吒的回答。
“吐得这么厉害怎么没事?”敖丙道,“我可以进来吗?”
“别进来!”哪吒道,“臭死了!不准进来!”
话音刚落,敖丙又听到他“呕呕呕”地吐。
“哪吒,我进来了!”敖丙也顾不得他不同意,扭动门把。
大约是没想到会把敖丙吵醒,又或是急着吐,哪吒并没有把卫生间的门锁死。
卫生间的味道十分冲,哪吒估计吐了有好几轮了,尽管都冲进马桶了,但是那股子酸酸馊馊的味还是非常明显。
“没事!”哪吒想推开他,但是吐得翻江倒海的,力气没剩多少了。
“怎么会这样!”敖丙急死了,哪吒小麦色的脸雪白雪白的,衬得两个黑眼圈尤为可怕。
“我怎么知……”哪吒话还没说完,一把推开敖丙,又趴在马桶上吐了,“呕——”
他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只有一些清水和泛黄的胃酸。
胃酸涌上喉咙,把哪吒的喉咙烧得又酸又痛。
“来漱口喝点水。”敖丙连忙倒了一杯温水给他。
哪吒接过来,先漱了漱口,洗掉嘴里难忍的异味,这才喝了两口。
“呕——”然而刚喝进去,他转身脚步虚浮扑到马桶边又吐了。
“天啊!”敖丙连忙架住他的后背,“我去喊救护车!”
“没事……死不了!”哪吒哑着嗓子:“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敖丙道,“你站都站不稳了!”
“谁说我站不稳……我,我就是吐虚了,睡睡就好!”哪吒觉得自己好像都吐光了,就往洗手间外走,走了两步,捂住胃,弯下腰,“靠……!”
敖丙连忙扶着他,把他带出洗手间,让他躺在沙发上,然后不容置喙地打了120。
打完电话,转头看到哪吒躺在沙发上,用手臂挡着眼睛在休息。
他浑身汗淋淋的,脸色苍白如纸,显然难受极了。
敖丙用温水洗了毛巾,拧干拿过来替他擦汗。
哪吒睁了睁眼睛,又闭上歇息。温热的毛巾擦掉了哪吒脸上和脖子上像水一样的虚汗。
敖丙去洗了毛巾,托着哪吒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仔细替他擦胸膛和后背的冷汗。
“我好难受,小灵珠……”哪吒的脑袋搁在敖丙的肩膀上。
“忍忍,救护车等会儿就来了。”敖丙温柔地安慰他。
“嗯……”哪吒又合上眼。
他折腾这么久,冷汗都把T恤浸得湿透。黏在皮肤上一阵阵发冷。
给哪吒擦了汗,敖丙又找出干爽的T恤帮他换上:“哪吒,手抬起来一点。”
哪吒“哦”了一声,听话地举手让他脱了衣服又穿上新的。
“胃是不是很痛?”敖丙担心地问。
“还行,就是有点冷……”哪吒道。
“我去把暖气调高一点。”敖丙连忙道,“要不要再喝点水?”
“不用了。”哪吒伸出脱力的手搂着敖丙“抱一下,小灵珠。”
他将脑袋搁在敖丙的肩膀上,闻到他长发温柔的味道,剧烈的胃痛奇迹般地缓解了不少。
靠,值了。哪吒忍着胃痛道。
“嗯。”敖丙伸手抱住他,轻声说,“病的是我就好了。”
“呸呸呸!”哪吒有气无力还要逞强,“小爷铜皮铁骨,能扛耐造……你别跟我争……”
6
救护车来得挺快的,哪吒觉得自己能走,躺着下去他脸挂不住。敖丙拿他这犟种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架着他下了楼。
哪吒这胃,痛得实在是厉害,就好像有一双手在他身体里把胃拧毛巾似的扭来扭去。上了救护车他就不太行了,蜷缩着躺下,这么高的个子,长手长脚地缩在床上,看着怪可怜的,还哼哼唧唧地不停叫痛,急得敖丙拉着他的手,问车上的医护有没有什么办法先给哪吒止止痛。
医院离得不远,车开了十分钟就到了。
到了医院,先做检查。
幸而今晚急诊人不多,床位还有空,哪吒就被安置到了病床上。敖丙拿着他的证件,跑来跑去给他办手续取化验单。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护士小姐姐来给哪吒喂了两颗药,再然后就是往手腕上扎针打点滴。
大概是折腾累了,也可能是药或者点滴起了效,胃痛缓解了很多。没那么难受后,哪吒的困劲儿就上来了。
他朦朦胧胧看到敖丙坐在病床边,就含糊地让他先回去睡觉,敖丙点了点头,说:“你困了就先睡,我给你看着点滴呢。”
哪吒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看到他点头了,就以为他答应先回去了,便闭眼睡觉去了。
沉沉睡了一觉,但也睡不了多久,毕竟这是医院,八点不到,早晨来看病的人就已经乌泱泱进来排队了。
哪吒睁开眼,就听到敖丙问他:“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了好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胃,一点儿都不痛了。不但不痛,甚至还有点儿饿。
敖丙这才舒了口气:“那就好。”
哪吒坐起来,他身体确实是顶顶好的那类,换了别人昨晚折腾这么一遭,今天都爬不起来了。
他不,他不但爬起来,还觉得没事儿了,除了没睡够困了些之外,好像没别的毛病了。
“你昨天没回去?”哪吒一边吃着敖丙给他买的粥,一边问,“瞧你,眼底下都青了。说了小爷身体倍儿棒,没事让你不用在这守夜了。”
“昨晚都三点了,我回去再睡也睡不了多久。”敖丙淡淡地说,“索性在这里陪陪你。”
“那走啊,正好我也没睡够,一块儿回去睡觉去。”哪吒说。
他看敖丙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小灵珠十分的萎靡,漂亮的眉眼都耷拉着,一看就是没睡饱的样子。毕竟哪吒很清楚,乖宝宝每天雷打不动得睡够至少七小时。
“嗯,医生说你没什么大问题,可以回家了。”敖丙说。
“那我到底昨晚怎么了?”哪吒问。
他身体超级健康,一年顶多生一回病,昨天那架势真给他自己都吓着了。
“我不会是有什么大病吧?!”他大叫一声,“不然我昨天怎么这么痛呢!”
一瞬间,无数可怕的疾病涌进李哪吒的脑海里,给他吓得面无人色。
不行不行,他不能死,别的先不说,他就受不了自己死了后小灵珠给别人当男朋友!
虽然说吧,人死灯灭,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敖丙跟谁在一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再一想,他不在了,小灵珠被别人搂着睡觉,又或者在别人身下哭叫其他人名字……
……我现在就从坟头里爬出来掐死那狗男人!
“不是啊。”敖丙道,“医生说,你昨天吃太多了,所以导致了胃炎。”
“胃炎?”哪吒愣了。
“嗯。”敖丙轻轻点头。
“什么啊,原来是吃撑了啊!”哪吒立刻轻松不少,他打趣道,“还不是你点这么多,最后全进小爷肚子里了,看把小爷都撑吐了,哈哈。下次别这么馋了,以后不喊你小灵珠了,喊你小猪怎么样?”
说着还用手指圈成一个圈,放在鼻子上,贱兮兮地学了两声猪叫。
敖丙:“……”
他轻飘飘看了哪吒一眼,站起来就走。
“喂喂,说你两句就生气啦?”哪吒连忙滚下床追上去,“干嘛啊,这么开不起玩笑吗?诶,小猪,等等小爷呗。”
离开医院后,两人打了台车回家。
车一停下,敖丙就打开副驾驶的门钻进去了,哪吒只好讪讪地坐到了后排。
一路上敖丙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哪吒撩他说话,不是“嗯”就是“哦”。
碍着还有个司机,哪吒也不好拉下脸来哄他,到了后半程,哪吒自己心里也有点嘀嘀咕咕了。
自己遭这一趟罪,还不是因为敖丙点吃的点多了害的,自己说他两句,又不是责怪,开开玩笑,竟然还生气上了。
这遭罪的难道不是小爷我?!他有什么好气的啊!
这么一想,哪吒也不逗他说话了。下了车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敖丙闹脾气归闹脾气,当然不会让哪吒一个人呆在家里,只默默跟在他身后。
哪吒开了家门,因为敖丙不理他,十分的不爽,两个鞋子故意踢得东一只西一只,回头一看,敖丙又跟在他身后弯腰捡鞋子,立马就火窜起来了。
他一把将敖丙推到墙边:“搞什么啊,受罪的是我,你发什么脾气啊你,说你两……”
说着说着,声音没了。
“喂,小灵珠……”哪吒吓呆了,“不是……你……你怎么哭了啊……”
只见敖丙眼圈红红的,蓝眼睛里蓄了一汪水,秀气的鼻尖也红了,别过脸,他眨眼,泪珠儿就这么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鸦羽似的睫毛都沾湿了。
哪吒突然明白敖丙为什么不说话了,敢情他不是在跟自己置气,而是从医院到回家,默默哭了一路呢。
完球了,自己是怎么惹到他的?!
他往回想想,不会吧,就因为医院里那句玩笑话?
哪吒看到他的眼泪就遭不住了,慌得不成。
他从小就怕敖丙哭,别看敖丙长得乖乖巧巧的,性子温温柔柔的,一点不像个男孩儿,但其实骨子里跟他一样是个犟种,还非常的要强,要他哭其实是稀罕事。
要是大声嚎哭也就罢了,偏他是那种蹙着眉,默默流泪的类型,连哭起来也乖得不得了,特别招人心疼。
哪吒这么多年见他哭过的次数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次次一看他哭就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求他别哭了。
遭不住,真的遭不住。
刚刚自己还以为他闹脾气,气不过将敖丙扔在身后走回来的,哪吒头皮都麻了,想想那情景,敖丙一声不吭犟犟地哭着跟在自己身后呢。
草,你真踏马的不是个人啊李哪吒!
“不是,你,你别哭了啊!”哪吒胡乱去擦他的眼泪,“我,我就开个玩笑,真不是怪你,不怪你啊。”
他打拳撸铁,手上都是茧子,擦在敖丙的脸颊上,刮得皮肤略微刺痛。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啊。”哪吒嘴笨,根本不会哄人,只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说,“真不怪你,真的,我哪里怪过你什么事啊!救命啊,小灵珠,别哭了行不行啊!你想要我的命吗,别哭了行吧?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好不,真没一点怪你的意思!别哭了!”
“不是的。”敖丙垂下眼,软糯的嗓音有点哽咽,但是话说得很郑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看到想吃的就使劲点……害你吐成这样,对不起,哪吒。”
“说的什么话!”哪吒道,“是小爷自己乐意吃的,不过是懒得打包回家而已!又不是你硬塞我嘴里的,我吃到吐是我活该!跟你没关系!”
“可是……”敖丙还想说什么。
哪吒突然捂着自己的胃“哎哟”了一声,敖丙也顾不上哭,连忙去扶他:“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哪吒一把抓着他的手,抬头对他嘻嘻一笑:“骗你的。”
“你!”敖丙有点生气了。
“走走走,睡觉去了,真不行了,我昨天才睡了三小时不到。”哪吒把他带到房间,推到床上,敖丙想起来,哪吒扑上去把他按牢了,然后随手抽了张抽纸胡乱在他脸上抹,“赶紧补眠去。”
“等等,我换个衣服……”敖丙说。
“别洁癖了,这是我的床,我都不嫌弃你穿着外面的衣服,你嫌弃什么。”哪吒道,他打了个大哈欠,长手长脚一把夹住敖丙,夹得牢牢的:“陪小爷睡觉,小爷就不怪你总嘴馋乱点东西这事儿了。”
“不会了。”敖丙道,“我以后点菜会有分寸……”
“点!怕什么!”哪吒说,“大不了打包呗!不许不点!不点就是不给小爷我面子!”
敖丙沉默了会儿,在他怀里闷闷道:“哪吒,你真好。”
哪吒:“……”
不是吧,这都能喜提好人卡+1 ?
玛德,陈塘关第一冤大头。
7
自打哪吒病了这一回,敖丙就缠着他爹敖光雇个做饭的阿姨,要给哪吒做养胃的饭菜。
听了宝贝儿子的要求,敖光电话里沉默了半天,啥都没说就挂了。
敖丙没法儿,敖光嫌弃李哪吒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好连夜网上冲浪下菜谱。谁知道第二天早晨,阿姨就到岗了。
就这样,哪吒一天三顿都吃的敖丙给他带的营养餐,温养吃撑吐伤了的钢铁胃。
不过吃了几天,哪吒就有点受不了了。太清淡了,都没多少油。正好校庆将近,他那个见鬼的《三太子闹海》节目还得加紧时间排练,便忍痛叫敖丙这几天别来打扰他了,也不要给他送饭了。
毕竟哪吒也是要脸的,事已至此,自己揽的活儿就要负责到底,他可不想自己真的在舞台上丢人。
敖丙也没说什么就应下来了,他是学生会的,校庆这种大事自然也忙得车轱辘转。
《三太子闹海》这舞就三分钟,哪吒久不练基本功,为了排练很吃了些苦头,暗地里足足练了三个月有余。
上台前一周,他把杨戬拉去看彩排,非要他评价评价。
杨戬看完了,觉得挺好的,说可以了,足够迷死全校大部分小姑娘了。
哪吒“啧”了一声:“我迷小姑娘干嘛。你看我能迷住敖丙吗?我请他来看的话,他看完了会不会笑话我?这一身儿真没男德,又露胸又露腹肌的。”
杨戬说:“你还没这胸肌,这腹肌的时候,他眼里就只有你了,都没有正眼看过我的。”
哪吒道:“那怎么一样,小时候他看我是看小屁孩,我要他看我是看个男人。”
杨戬听了这话,恨不得耳朵聋了算了,他道:“要不你试试吧。”
哪吒问:“怎么试?”
杨戬想了想:“你给他发发剧照呗,试试他反应。”
“好主意。”哪吒掏出手机扔给杨戬,“给爷拍帅气点儿。”
“行。”杨戬咔咔拍了一堆,“自己挑着发。”
哪吒翻了翻照片,挺满意,没想到这狗东西挺会拍照。
正巧敖丙也给他发消息了:“吃饭了没?”
哪吒连忙回:“早吃了。”
敖丙:“今天胃没事吧?还痛不痛?”
哪吒:“不痛了,小爷的胃钢打的,嘿嘿。”
敖丙:“……”
哪吒踌躇片刻,鼓起勇气:“对了,我舞排得差不多了,你要看看吗?”
明明前几句话敖丙都是秒回的,这话发出去后敖丙没声儿了。
哪吒心里直打鼓,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开始信息轰炸。
哪吒:“怎么,不想看吗?”
哪吒:“真的烂死了,早知道就不接这活儿了!”
哪吒:“好久没练基本功了,差点都压不下去腿,跳得难看死了。”
哪吒:“总之你别来,别来!”
哪吒:“喂,人呢?”
哪吒:“掉哪个时空去了?”
哪吒:“不看就不看,才不稀罕!”
敖丙:“对不起,刚刚有人找我有事。我现在来找你行吗?”
哪吒:“别来了,不准来!我换衣服回家了!”
敖丙:“……那我们一起回家?”
哪吒:“不要。我还有别的事。”
敖丙:“……好吧,那你路上小心些。”
哪吒:“小心啥?有人敢拦我道儿?看我一拳头打飞。”
敖丙:“……”
哪吒:“看剧照吗?”
敖丙:“看啊。”
哪吒忐忑,在三眼儿给他拍的那堆照片里翻来翻去翻了半天,挑了一张发过去。
敖丙点开照片一看,哪吒穿着一件深红色的开襟褂子,露出结实的、肌理分明的腰腹,脚下是灯笼长裤,绑了条黄色的腰带,脚踝把宽大的裤子扎得紧紧的。
哪吒:“怎么样,小爷这肌肉,厉害吧!你没有吧?别太羡慕哟!”
敖丙:“……没有。”
哪吒看着手机,郁闷地对杨戬道:“不管用啊三眼儿,你这什么骚主意,敖丙一点都不像被我迷住,小鹿乱撞的样子啊?!”
“我看看他说啥了。”杨戬凑过来。
他看完了对话陷入沉默:“……”
哪吒:“你这什么反应!”
杨戬拍了拍他的肩:“吒啊,你单身是因为你实力超群。”
哪吒:“滚蛋儿吧你!”
转眼间就到了校庆日。
校庆的晚会是7点开始,哪吒的节目排在第三个,但是他从早上9点就回校做准备和进行最后的彩排了。
他最近为了练这破舞,都没怎么见敖丙,今天上台后,这事儿终于算完了,又可以成天黏着敖丙了。
到了下午6点,哪吒已经换好了服装,画好了妆。
准备上台前的这一个半小时反而成了哪吒最近一段时间最闲的时候。
他频频耍手机分散注意力。然而大概敖丙也很忙,所以今天除了例行关心他身体的短信外,一条旁的内容都没有。
哪吒他娘倒是给哪吒发了好几条短信。
殷夫人:“吒儿,上台紧不紧张啊,我跟你爹都来啦!”
哪吒:“烦死了!让你们别来,还来!”
殷夫人:“吒儿好久不登台了,娘当然要来捧场的嘛。”
哪吒:“不许笑话我!”
殷夫人:“吒儿加油!”
哪吒气得扔掉手机,过了一会儿又捡起来,这回手机上多了敖丙的来信提示。
哪吒连忙点开。
敖丙:“你准备好了么,我能来看你表演吗?”
事实上他直接进观众席哪吒也管不着他,但他还记得当时哪吒不许他来看,所以老老实实特意来问他。
哪吒:“你求求小爷,小爷就让你看。”
敖丙:“拜托了,我想看你跳舞。”
哪吒:“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想看的份上。”
过了一会儿,敖丙又回道:“我入席了,好期待:)”
哪吒连忙跑到幕布后撩开看。
一眼在乌泱泱的观众席上看到了敖丙……以及他爹敖光。
能一眼看到他两人,主要是因为敖光实在太鹤立鸡群了。
敖丙他爹敖光,身高将近二米,脸帅得能让电视上的明星自惭形秽的bking大帅哥。
小时候哪吒对敖光的身高极其有危机感,因为爹身高二米,那敖丙至少也得是一米九起步吧?
为此哪吒天天跑步跳高喝牛奶,就为了能长得比敖丙高。不过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大概是小时候身体不太好的缘故,敖丙才刚刚摸着一米七五的线就停了。
如今自己虽然还是比不过敖光,但比敖丙高了小半个头,哪吒别提多美滋滋了。
他这好胜心杨戬是晓得的,吐槽他连身高都要争。
哪吒大言不惭,说那当然,敖丙以后是他媳妇儿,哪有老公比老婆矮的。
说这话的时候,李哪吒正在吭哧吭哧撸铁,只为能横抱未来媳妇儿。
这话把杨戬惊到了,说,二十一世纪了,哪个墓里出土的封建大爹啊你!
哪吒道,你才封建大爹,这叫传统。传统懂不懂,好老公首要条件当然是身强力壮,不然哪来的力气疼媳妇儿。
杨戬对他竖起手指,李哪吒,基佬里最钢铁直男的,钢铁直男里最基佬的。
总而言之,现在敖丙正和他爹坐在一块儿。他爹两米的宽肩大个头把敖丙衬得有些娇小纤细了。
可恶,自己要是再高点儿,再壮点儿,跟敖丙站一块儿也有这效果就好了,封建直男李哪吒如此想。
敖丙今天穿了一身纯白的西装,柔顺的长发披散在后面,板板正正地坐在敖光身边,像个乖乖巧巧的小少爷,偶尔侧脸仰头,笑着对他爹说些什么。
漂亮的容貌和贵气让不少女生把视线粘他身上就没舍得挪开过。
哪吒低头给他发信息:“你没说你爹也来啊!!!!!!!!”
敖丙:“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是殷姨邀请我爹来的。”
哪吒:“妈!!!!!!!!!!!!!!你怎么把敖丙他爹叫来了!你想我丢脸丢到太平洋吗?!”
殷夫人:“吒儿,你不在你敖叔面前表现表现,你敖叔怎么舍得把儿子交给你啊,所以娘才请他来的。”
哪吒:“不是,啥意思?????我表现给他看啥?”
殷夫人:“你这傻孩子,你喜欢人家儿子不得先讨好你老丈人?”
哪吒:“!!!!!!!!!!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敖丙?!”
殷夫人:“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哪吒:“敖丙没长眼睛?”
殷夫人:“?”
8
很快,哪吒登台的音乐响起了。
他这舞蹈来自最近很火的舞剧《三太子》,系里专门挑了里面《闹海》一段表演,献礼校庆。
这舞对哪吒来说不算太难。他虽然久不练了,但运动习惯是一直保持着的,肢体协调性很好,柔韧性更是优秀,而且舞蹈偏阳刚,甚至有点儿像功夫了,所以练了三个月,比不上专业舞蹈演员,但拿到学校里也算是极优秀的了。
他手上的红色绸缎是混天绫,被他舞得漫天翻飞,极具观赏性。
最后的舞蹈结束,哪吒左腿单腿直立,右腿盘起,稳稳当当地站立,两手作施愿印,金色的乾坤圈挂在手臂,红色混天绫绕在臂间。
他在脸颊上画了两道鲜红的纹印,敞开的红褂子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腹肌,在聚光灯下能看到清晰的线条,他赤足跳舞,脚趾和手指都上了黑色的甲油,整个人极具邪性又十分神性,宛如三太子神临。
三分钟的舞段博得雷鸣般的掌声。
灯光亮起来的,帷幕彻底落下,哪吒这才松了口气。
他跑到后台,刚拿起手机要跟敖丙聊天,敖丙就发来短信了:“真精彩,哪吒你跳得真好!”
哪吒来来回回看了两遍这短短的几个字,嘿嘿笑出声来,噼里啪啦打字:“总算演完了,出来,到外面去,小爷好久没见你咯!”
他本以为敖丙要说等晚会结束,毕竟敖光也在,而且中途离场不像是敖丙这么有教养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是敖丙只回了一个字:“好。”
哪吒给他发了条“礼堂后面小花园见”,就穿上运动鞋跑出去了。
从到小花园的时候,敖丙已经来了。他正坐在长椅子上对着手呵气。
大抵是从暖气充足的大礼堂到户外有些冷了。
哪吒连忙跑过去:“我来了!”
敖丙站起来:“你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冷吗?”
哪吒的戏服这大冬天的露胳膊露腰腹的,看着都冷。
说着,就要脱他的西装外套给哪吒。
“冷个屁,小爷热着呢!”哪吒笑嘻嘻地握着他的手,“看,还能给你暖手!”
他打小就跟个小火炉似的,又是二十青年,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在心上人面前真是冷不了一丁点。
敖丙被他握着,果真是滚烫滚烫的手,知道他确实不冷,也就歇了把西装外套给他的心。
“怎么样,”哪吒揉了揉鼻头,“我跳得好吧!”
“你跳得太好了。”敖丙眉眼弯弯地笑了。
大概是他笑得太好看了,哪吒一瞬间听到自己心跳炸了,想告白的心思达到了巅峰。
憋了这么久,他觉得自己忍不了了,是死是活,伸头一刀,给个痛快!
“那个,敖丙,”他说,“这舞,是为你跳的。”
敖丙愣了愣,雪域蓝天一样的澄澈眼眸看他,“为我跳的?你不是说,是人家求你……”
“啊啊!我当时骗你的好吧,丢死个人了!非逼着我说明白吗!”哪吒气恼。
“对,对不起!”敖丙连忙道歉,“可是,为什么?”
“这不看你喜欢三太子,我才跳的……”哪吒说。
“那你还不许我来看,说我要来了,就跟我绝交。”敖丙小声道,有点控诉和撒娇的意思,听得哪吒想抱着他狂亲。
“怕跳不好,丢人!”哪吒恶声恶气,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你跳的都喜欢。”敖丙郑重其事道。
“说、说的什么话!”哪吒心又漏跳一拍,确认道,“真……真喜欢?”
敖丙:“很喜欢。”
哪吒用力攥着他的手,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既,既然喜欢,能不能,能不能……”
敖丙:“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当我男朋友!”哪吒吼道。
敖丙似乎没料到这个发展,怔愣了:“男朋友?”
“对啊!就是男朋友!”哪吒恶声恶气地强买强卖推销自己,“小爷身体倍儿棒,跟你出去,你可以随便点你想吃的东西!小爷体温还高,你冷了我可以抱着你!还有,小爷还很能打,谁欺负你我就揍他!但是你要打我,我绝不还手,任你打!小爷还可以在任何你需要的情况下抱起你、背起你!小爷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总之,我觉得你不会找到比我对你更好的男朋友了!所以小爷觉得,你应该当我男朋友!”
敖丙道:“可是……”
“不要可是!”哪吒怒道,“不许拒绝我,不许发我好人卡!”
敖丙微微的困惑,“好人卡?”
“哼,什么‘哪吒,你就是很好很好啊’‘哪吒你真好’!”哪吒学着他细声细气的语调阴阳怪气,“这种好人卡,小爷不要,听到没有——小爷不要好人卡,只要男朋友!”
敖丙歪了歪头:“如果我不答应,你会和我绝交吗?”
“你不……不答应?”哪吒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拧了一下,酸痛得滴水,他放开敖丙的手,背过身去,头一昂,哼哼道:“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小爷怎么会为了恋爱这点小事跟你绝交!在你有男朋友之前,小爷还是会对你好,照顾你的!”
可恶可恶可恶,等会儿去拳击社打沙包吧!!!
哪吒觉得眼睛热得很,但他是不会让眼泪掉下来的,因为失恋哭鼻子什么的,怎么可能!
他正努力憋着,突然被敖丙从身后抱住。
“跟你开玩笑的,哪吒。”敖丙轻柔的笑声贴着他的后背响起,“那不是好人卡……我怎么会喜欢别人?”
“什,什么意思?”哪吒结巴了。
“意思是……我们交往好不好?”敖丙问。
砰——哪吒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放了一堆烟花,都把他炸晕了。
他转过身看着敖丙:“真的?”
敖丙点头:“嗯。”
“可是……可是你不是喜欢长得漂亮、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会照顾人的么?”哪吒道,“我,我又不符合你的标准。”
敖丙露出些许疑惑:“怎么会不符合?这个标准,就是照着你说的呀,我一直都喜欢你啊。”
哪吒:“!”
“那你以前说我个头矮小、相貌丑陋、鼻孔朝天、眼眶发黑缺一颗牙!”哪吒委屈控诉,“这哪里跟长得漂亮沾边了!我还脾气暴躁,惹哭你也不知道……我……”
他只记得小时候敖丙白白软软跟雪团子一样,自己整天邋里邋遢的,滚一身泥,还缺门牙。
“那时候你就这样啊,哪里说错了。”敖丙噗嗤一声,轻轻柔柔地笑得哪吒心痒,“可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你虽然个头矮小,但内心强大;虽然你相貌丑陋,但心地善良;虽然你眼眶发黑,鼻孔朝天还缺了一颗牙,但是我觉得你就是很好很好啊。现在也是这么觉得的。”
“你你你你……你真会打击人啊!”哪吒哀嚎。
“但是你这么好,我还能喜欢谁呢?”敖丙说。
“靠靠靠,你不早说啊——————害小爷烦恼了这么久!!!!”哪吒怒道,“你怎么赔我!!”
“可是你以前总是说,真男人不踏入爱河,恋爱这种事情太蠢了。”敖丙说,“我便……”
哪吒握着敖丙的手“啪”一下抽在自己脸上。
敖丙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揍我好了,蠢死我得了!!!”哪吒道。
敖丙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女孩子跑来:“敖学长!”
哪吒立马如临大敌,等那女孩儿跑到跟前,果真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敖学长,能不能……”女孩儿期期艾艾。
“不能。”哪吒斩钉截铁大声打断。
女孩:“啊?”
哪吒如今可是好不容易抬正宫了,必须得扬眉吐气一回,把过去想说无数次的话堂堂正正说出来。
他一把搂住敖丙,充满占有欲,得意洋洋,趾高气昂:“我,三太子李哪吒;他,三太子媳妇儿!你没机会了!”
等那女孩儿走了,敖丙不轻不重踩了他一脚:“说的什么浑话。”
“我想说好久了!”哪吒爽翻天,“一个个都想往你身上凑,总算给我说出来了,往后这些不长眼的,都给小爷滚得远远的!”
敖丙看着他。
“干,干嘛!不能这么说吗?”哪吒有点儿怵了,“你生气了,小灵珠?”
敖丙笑着叹了口气,略微冰凉的手握上哪吒滚烫结实的胳膊,仰头吻住他。
“这么多年,我从来只喜欢你啊,哪吒。”
Fin
【藕饼】天尊,借根柱子盘盘(一)
CP:封神中坛元帅藕X绿茶毒舌华盖丙
Summary:封藕饼的祸害天庭日常。
可与上篇连起来看也可单独食用,彩蛋不影响正文。
(一)一根柱子
将莲花火尖枪从梼杌颈中拔出来的时候,哪吒偏了偏身子,颈中溅出三尺高的血,半滴都没有洒在身上。
倒也不是怕血污,就是怕回去迎上那骄矜的家伙,落得一身埋怨。
天兵在他身后惊叹,中坛元帅身手是越发利落,原先打斗难免脏污,如今已是纤尘不染。
哪吒没工夫听这些吹捧,枪尖指了指地上尸体,让剩下的天兵将此处收拾干净,再点了此地大小峰土地公一十四名,出来念咒,净化诸峰草木,滋养灵气。凶兽作乱一事终于处理完毕,也已是后半夜的事了。
回程时,一名副将突然“咦...
CP:封神中坛元帅藕X绿茶毒舌华盖丙
Summary:封藕饼的祸害天庭日常。
可与上篇连起来看也可单独食用,彩蛋不影响正文。
(一)一根柱子
将莲花火尖枪从梼杌颈中拔出来的时候,哪吒偏了偏身子,颈中溅出三尺高的血,半滴都没有洒在身上。
倒也不是怕血污,就是怕回去迎上那骄矜的家伙,落得一身埋怨。
天兵在他身后惊叹,中坛元帅身手是越发利落,原先打斗难免脏污,如今已是纤尘不染。
哪吒没工夫听这些吹捧,枪尖指了指地上尸体,让剩下的天兵将此处收拾干净,再点了此地大小峰土地公一十四名,出来念咒,净化诸峰草木,滋养灵气。凶兽作乱一事终于处理完毕,也已是后半夜的事了。
回程时,一名副将突然“咦”了一声,他看着天上的星子,与旁侧人玩笑:“这些日子华盖星十分明亮啊。反倒御女被比了下去,帝王一枝独秀,后宫黯淡无光,这人间司天监看了,难免得劝帝王广纳后宫了。”他说完,忽然想起元帅与那华盖星君过命的仇,笑声戛然而止。
哪吒却反常似的也抬头看了看,嘴角看不清是笑了还是没笑:“显摆。”
……
紫薇垣的星君们都觉得,最近华盖星君容光焕发。
敖丙乃东海龙族,东海本就是个出美人的地方,敖丙更是其中翘楚,只是死得早了一些,仙体也有损,刚在紫薇垣领职的时候,大家也只记得他的瘦弱,纵使眉目如画,却实在少了些生气,为人也是清清冷冷,不管在酒宴,还是述职时,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纵使遇上大悲大喜之事,似乎也看不见什么波澜。
可近几日实在是不一样,先是那如深海凝碧的眸子灵动了一些,也不再是低眉顺目了,看人的时候眼尾会微微挑起来,依旧带着几分清冷威仪,却好像是松快许多。
后来细心的御女星君又发现,敖丙竟然打扮了,一头水蓝色的长发垂在身后,发尾却被束成一小束,用红色的小绳系着,额心压着一截水色抹额,衬得肤色如玉。那日换职时,御女星君忍不住好奇,留了些时间观察,远远就看见敖丙坐在巨大星仪之中,仰躺于星河之上,一双皓腕轻松推着沉重的星轨,天边罡风猛烈,敖丙却视若无睹,袖摆随风轻扬,如同流云漫卷,衣袂翻飞间还有龙影隐隐。
那一夜的华盖星异常的亮。
众仙都知道,若是散星光散得太亮,是有损修为的,华盖星本就根基不稳,御女星君难免担心,第二日便送了些丹药过去,然而再见华盖时,却发现对方气息沉稳,身上还凝着未落的星辉,发着朦胧的光。
东海出美人这句话,从未如此具象过。
敖丙听完了御女的担忧,微微抿唇一笑:“只是想人间帝王这几年也算有文治武功,我需现出些吉兆,助其稳固天下。”
御女星君登时就被那一笑给晃了神,也忘了问敖丙他的修为是怎么不降反升的了。
……
天庭神仙都知道,无事莫入云楼宫。
此处是托塔李天王与哪吒三太子居处,这对父子谁也不待见谁,云楼宫虽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却百十来殿空无一人。
哪吒归来时,烛火尽灭,此处更如鬼蜮一般,他直接挥退了想要来服侍的仙童仙娥,径自去了寝殿,一步一步踩在玉阶上,回声悠长,难掩孤寂。
哪吒还未卸甲,便在牙床上打坐,运行了一个小周天之后,忽然感觉脖子后面凉了一凉,窗子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一条缝,云楼宫里自是不会有人上赶着来做袭击中坛元帅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所以来的人就只能是……
“又来盘柱子了?”
哪吒睁开眼,抓住了搭在肩上的那一双手。
“这么重的甲,穿着也不嫌累。”敖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十指化出利爪,划开了铠甲连接处的勾绳。
解了一会儿,敖丙嫌弃这金甲复杂,干脆直接扯了,将人推倒在床榻上,手肘撑着哪吒的前胸,托着腮,慵懒地看着他。美人在怀,哪吒靠在床栏上,勾着那一头蓝发,一顺顺到了底,解开了束起了发尾的红绳,红绳在空中活泼的摇了摇,化入了混天绫之中——原来竟是混天绫中一根丝化成的。
“中坛元帅近日在人间好忙,到处显灵除凶,好生威武。”敖丙的眼梢挑了挑,他执过哪吒的手,放在自己微凉的小肚子上,“人间香火供奉不少,托元帅的福,我也吃得好饱。”
说到这事,真得算在哪吒头上。
上次两人在翠屏山行宫里胡作非为的时候,哪吒带着敖丙突然在人前显形。人间紧急按照哪吒的新形象重塑金身,不仅在天尊金身上加了一条盘龙,还补了一尊东海龙三太子的神位,敖丙连带着也受了颇多供奉。
有了香火,法力提升自然也快。
可哪吒还嫌太慢,自那之后就开始频频下凡斩妖除魔,到处显灵,于是人间香火更盛,差点给敖丙吃积食了。
哪吒揉着敖丙的肚子,实际上去探他内丹,敖丙也不介意,就这样让他一探到底,哪吒给它揉了一会儿,帮他推顺了过不去的神力,轻轻斥责道:“娇气。”他嘴上刻薄,却放心下来,最后手抵在尾骨那处轻轻拨弄,“长出来了?”
哪吒说的是敖丙的龙筋。
敖丙轻轻点头,这就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过来找哪吒的原因。
虽这龙筋是因哪吒而损,如今又是蒙他之恩又长出来的,一来一回,算是两清。
“不过刚长出来,有点不适应,有时候晚上抽筋抽得厉害。”敖丙幻化出龙尾,盘在哪吒身上,摇了摇,“过来借天尊柱子盘盘,补些精气,助我早日炼化龙筋。”
龙尾缠腰缠得更紧,灵活的尾尖从裤腿里钻进去,扫着哪吒的小腿,哪吒再也按捺不住,喉咙深处低吼一声,将敖丙压在榻上,熟门熟路地叩出条小径来进了去。
敖丙哪能料到他这么急,指甲还没收,一个没忍住,在哪吒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哪吒“嘶”——了一声,惩罚似地挺了挺:“爪子都不收?”
敖丙勾着哪吒的脖子,低低的喘。他虽说是龙三太子,说到底也是龙妖,天性自然,哪管什么爪牙收不收,没把哪吒给撕烂了就算他有礼数。
到底是人在屋檐下,借着香火,哪能不低头。
敖丙放松了身子,主动探过去承接烈火燎原的吻,却引来更大的火,直直烧进了哪吒猩红的眼瞳。
情到浓时,敖丙努力地维持最后一线清明:“也别补太多了,御女星……我觉得御女星有所察觉。”
哪吒置之不理,托着无力的龙尾拨弄:“察觉就察觉,怎么,承本天尊雨露见不得人?”
敖丙眉眼缱绻,浑身粉红,脖颈上的薄汗泛出龙涎香:“我就喜欢偷的,不成?”
“成。”哪吒咬牙,怎么不成,这妖龙简直要把自己给缠死了,他想,敖丙这龙果然是邪魅,此妖必除之,先抢进云楼宫,再将那红绫缠,揉开角剥了鳞,把那白净龙身染紫痕,过后就囚在宫室里,一天换一间,叫人找也不见,也别回那紫微垣了,他想偷,就让他偷个痛快。
察觉到哪吒攻势更猛,敖丙急眼了,捶着他的肩膀:“我跟你都白说了,让你少补些。”
“你命令谁呢?”哪吒抬起敖丙下巴,凤眼微眯,“天帝都不敢来命令我。”
敖丙翻了翻眼睛,拍开他的手:“那你找他去。”说完一甩龙尾,瞅准了时机翻窗就想逃。
“不像话。”
哪吒低喝,打了一个响指,混天绫应声而动,把敖丙拉了回来拴在床头。
一夜龙吟不歇。
……
敖丙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龙筋又被抽了一次。
浑身酸疼到动不了,好在身上还算干净,旁边还放着一身新衣。
“什么牲口……”
敖丙一边骂,一边努力把自己翻了起来,盘腿运功,好在盘柱子是真的有用,运行过一个大周天小周天之后,敖丙感觉神魂更稳固了一些。
他慢慢起身,看着榻上哪吒留下的一线红绳,又想起昨夜被混天绫五花大绑的情景,敖丙脸都黑了。
那红绳倒是兴高采烈地飞来舞去。
敖丙问它:“哪吒去哪里了?”
红绳指了指大殿,敖丙明了,昨日哪吒回来的晚,下界除妖的事情,还要对天帝有所交代。
敖丙点了点头,便挽起长发,让红绳给自己系上了,这红绳是混天绫一缕丝,他床上遭了罪,还犯不着迁怒一根线头。
敖丙又在云楼宫歇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仙娥来往,便打算偷摸地溜回星府。
他与哪吒真的很像在偷情。
想到这里,敖丙忍不住想要笑。
倒不是他非得追求个什么刺激,单纯是觉得他们二人的关系很难说得清楚,千万年前是死敌,后来一起封神拜圣,岁月洪流不仅将仇恨冲得失去了意义,又将那点仇恨带来的在意扭曲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
情又变成了一夜偷欢,有一有二就有三。
哪吒那没心眼的觉着没什么可瞒,敖丙可不一样。
若是真和仇敌搞在一起,他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父皇,当年为自己枉死一事,父皇受了多少委屈,万一知道此事,定会当场气到昏厥,隔日东海易主。
再有就是面子,成仙之后,敖丙深有感触,对于神仙来说,天大地大,面子最大,毕竟当凡人的时候丢了人,充其量也就被人嘲笑个三五年,再不济也就是几十年的功夫。神仙不老不死,丢了大脸,那可是要被嘲弄千万年。
敖丙觉得和哪吒搞上了被大家知道问题还不大,大的是万一再分了手,两人难免再动一场干戈,自己大概还是打不过哪吒的。他们的爱恨纠缠的故事,要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吃了嚼嚼了吐,吐了再嚼……
要真有那一天,敖丙定要找个法子让自己形神俱灭了才好。
所以,哪吒还得继续盘,情还得继续偷。
可千万别被人知道了。
敖丙刚下定决心,撩起衣服准备化形偷跑。
就听见身后一声咳嗽。
“华盖星君,有礼了。”
敖丙浑身僵硬地转过头去,看清了眼前人,皮笑肉不笑。
“李天王,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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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饼】天尊,借根柱子盘盘(END)
CP:封神中坛元帅藕X绿茶毒舌华盖丙
Summary:恭喜这对新人,请即刻送入洞房
(六)四海升平
“我不想偷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敖丙慵懒伏在哪吒膝头,长发如瀑散落,他眯着眼抻了抻筋骨,嗓音浸着餍足的沙哑。
烛火昏黄,纱帐轻垂。
哪吒一手捏着战报漫不经心的读着,另一只手指尖沿着敖丙的脊窝浅浅勾画,他听到敖丙说这话,手微微一动,一只眼偷瞧了一下敖丙,好笑地把一头长发帮他别到耳后去,露出脸来。
“又想什么鬼点子?”
“我说正经的呢。”敖丙白了他一眼,坐了起来,抽过那本无聊的战报扔到角落里那一...
CP:封神中坛元帅藕X绿茶毒舌华盖丙
Summary:恭喜这对新人,请即刻送入洞房
(六)四海升平
“我不想偷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敖丙慵懒伏在哪吒膝头,长发如瀑散落,他眯着眼抻了抻筋骨,嗓音浸着餍足的沙哑。
烛火昏黄,纱帐轻垂。
哪吒一手捏着战报漫不经心的读着,另一只手指尖沿着敖丙的脊窝浅浅勾画,他听到敖丙说这话,手微微一动,一只眼偷瞧了一下敖丙,好笑地把一头长发帮他别到耳后去,露出脸来。
“又想什么鬼点子?”
“我说正经的呢。”敖丙白了他一眼,坐了起来,抽过那本无聊的战报扔到角落里那一坨看不出形的朱袍蓝褂里去,“我想告诉我父王了。”
敖丙自入封神榜领仙职,龙筋受损,难以入海,自然也没有回过东海,两方传信颇为不便,久而久之,联系也生疏了。虽说都是神仙,但天海并不相通,东海龙王说是受天庭领辖,但也是非宣莫入,鲜少来天界。
敖丙与哪吒如今住在一处,但哪吒神威浩荡,大家也就私下嚼嚼舌根,无人敢把他二人的事传进东海那头去的。不过敖丙也明白,父亲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如今自己修复龙筋,重拾避水诀,若不归东海告知一声,实在难说得过去。
可如何能让父亲接受这件事,倒是让敖丙犯了难。
床榻都滚了三百六十回,提亲倒是成了大问题。
不过敖丙脑袋一向灵光,略想了几天,便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天界的人知道不知道无所谓,我父那头得有个说法。毕竟咱们两家有仇,我与你说到底,仇怨不深。”
哪吒嘴角抽了抽。
不深你把我藕身扎个透心凉?
哪吒只好假装没听见。
“你与我父的仇怨比我深多了。昔日他为我复仇,上天庭告你,你还将他拦住打了,让他好生没脸,虽然他还逼死了你,但你又肉身成圣,天威又压他一头。”敖丙掰着手指计算,“我父别的不说,总好个面子,若能把这面子给足了,他便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一听这话,哪吒便知小龙定是肚子里没什么好主意。
“成,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都没听我打算怎样呢。”
“反正早晚都得依你。”
把云楼宫填给东海,他也乐意,把李靖的那屋也给淹了最好。
敖丙得了哪吒的话,笑弯了一双眼,正打算起身,却被哪吒按住后颈拉了回来:“本尊给了你父面子,星君又能给我什么?”
敖丙低哼了一声,俯下身去,张口咬住他腰间玉带,灵巧的舌尖挑开玉扣,齿间金玉相击的脆响里,混着句模糊的话:“天尊倒是学会锱铢必较了。”
哪吒低低的笑,渐渐化为粗重的喘息。
忽起夜风透入窗棂,吹灭烛火,将一室旖旎融入夜色。
……
敖丙是个动作奇快的,第二日便递了折子给紫微大帝。
“难得华盖星君也有急事。”紫微大帝和颜悦色,“请说。”
“小仙为嫁娶之事而来。”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紫微大帝心里叹了一声,打从上次知道华盖遭了哪吒,他便一直等着这天。该来的总会来,紫微垣终是得把华盖星君送嫁去云楼宫。
紫微大帝沉吟:“嫁娶是紫薇垣的大事,不能等闲视之,有什么需要的便开口,这三垣二十八星宿,都能为你调用,务必办得喜庆一些,天喜星殷寿虽与我有旧仇,但这等嫁娶办席如何奢华,他还是有些门道的。我手书一封,让他代为操持。”
紫微大帝又想了想,招车府星官过来:“去将星曜舆调来,赠与星君,迎亲那日,务必督着人从云楼宫正宫进去,若门小就把门拆了,不能折了星君的排场。”
敖丙入紫微垣之后,与同僚不甚亲密,如今紫薇大帝还为他如此操心,着实让他感动。但他另有打算,于是拦了一拦:“我与中坛元帅的婚事怎敢劳烦诸君,更何况元帅身份特殊,在天界办婚事,难免被诸仙长盯着教导,他脾性不好,少不得有口舌之争。所以我与元帅,打算回东海。”
这话一出,众星官面面相觑。
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元帅娶亲不进云楼宫,却要去东海。
这是要做龙王赘婿啊!
紫微大帝愣了一下,眼睛立时就亮了亮:“元帅果然与星君情深意笃,竟然能为星君做到这个地步。来人,去将那五彩凤凰銮套上,送星君与元帅回家。”
敖丙还是摇了摇头:“大帝,非元帅做了上门赘婿,是我东海龙王三太子娶妻。”
紫微大殿整个静了一静。
紫微大帝从玉座上霍然站起。
“还不快将本座的六龙巡天宝车送来,送三太子归东海水晶宫!!”
……
紫微垣这几日喜气洋洋,紫微大帝一向待人接物不温不火,这几日脸上也是挂着笑,嘴角都比平日看着多往上抬了几度,从来不求人的他,特意找王母娘娘借了座下三只青鸟,将消息传遍九州四海。
“紫薇垣华盖星君迎娶中坛元帅莲花天尊善胜童子威灵显赫大将军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三太子,昭天地神祇,告四海来拜!”
天庭赏赐如流水,尽归华盖星君府邸。
云楼宫大门紧闭,李天王称病不登朝。
“李天王应是气狠了,也省去一桩麻烦事。”敖丙在一张礼单上签了敬领,让仙侍封礼入库,“不然我还得盘算得出多少聘礼,才能把你抬回家来。”
哪吒哼笑:“他才拉不下那脸管你要那东西,省了更好。”
仙侍又递来了一张厚厚的红色帖子:“星君,是东海来的。”
敖丙敛了笑容,细细读过一遍。
哪吒好奇,未等发问,敖丙把帖子往哪吒怀里一丢:“我就说我父是个好面的吧。这聘礼,父王出了。”
哪吒舒展帖子,竟然是一封婚书,后面是三丈多的聘礼单,珊瑚宝树,琼浆月露不一而足,更有西海敬献三百六十夜明珠,南海砗磲屏风十二扇……末端钤着龙王金印,落印无悔。
哪吒早听说龙族奢华,只不过早年未曾交好,龙族娶亲也自然没有让他观过礼,如今一看,才知真是财大气粗。
他想了想,赶忙将仙侍召到面前。
“去云楼宫,每日将礼单在门口唱个十遍。”
李天王,我看你还能躲哪儿去,宝塔里清净,你进去吧。
……
中坛元帅与华盖星君这一场婚娶之事张罗了足足有七七四十九日。
送嫁那一日,不止紫微垣的集体出动,大半天庭的人都来了,就连南极仙翁都放了约好的棋局不下,跑过来看热闹。
云头压低,只见仙头攒动,九重云霄盘旋而上,所有人都张望着。
“六龙宝车开来了!”
“不愧是昔年羲和大神座驾,好生耀眼。”
“有人出来了!”
“是谁?”
“是个仙童。”
“嗐——”
“华盖星君来了来了!”
“快让我看看!前面的低一些!”
“中坛元帅也出来了!”
“穿没穿嫁衣?”
“没穿。”
“唉——”
敖丙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忍不住脸红了红,那嫁衣本是有的,敖丙还哄骗着哪吒穿了一回,笑他:“我妻好颜色。”然后就被哪吒穿着霞帔给按在榻上办了。
嫁衣也被撕成了一条条,在他身上各处打了结,哪吒一边吮吻着他颤抖的腰,一边笑他:“我夫好身段。”
敖丙足足两日没下得了床,真成了一条软骨龙。
哪吒仿佛是知道敖丙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露出一口银牙,冲他得意的笑。敖丙喜服袖子里的手在哪吒手背上掐出三个印来,面上还是笑得温文尔雅,将哪吒领上六龙飞车。
宝车通体黄金,拉扯的六龙也非真龙,却是昔日祖龙融了自己一缕龙魄赠与羲和大神的礼物,神力甚至比一般散仙还要强些。
六龙咆哮,穿入云海,向东而行。
哪吒座下三千天兵天将紧随其后,旌旗招展。
天喜星殷寿手一挥,东西华台鼓乐齐鸣,众神齐齐送两人远去,齐唱仙音。
天喜星亲自吹着笛,看着这排场,忍不住感叹:“寡人的品味还是这么好。”
……
东海之上,霞光万丈。
龙族早已等候多时,踏在浪上张望着,列队相迎。
见三千天兵如一片彤云一般压了过来,颇有些见识的龟丞相对左右道:“上次见这场面,还是天庭与龙族开战,那次战的日月无光,血海无边。未成想千万年后,能再次得见这铺天盖地的红,是为迎亲。”
“还是我们三太子有手腕。”众龙族子弟感叹道。
宝车缓缓下降,虾兵蟹将分列两旁,海水自动分开一条通路,直通水晶龙宫。
敖丙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过龙宫了,彼世界虽然匆匆一瞥,但终不是自己家乡,难以生出什么特别的感情来,但这一次却不一样。
敖丙端坐在车上,却忍不住四周打量,口中不停,给哪吒介绍水晶宫中布局。
其实哪吒因孙悟空西天取经的缘故来过龙宫两回,对此地可能比敖丙还要更熟悉些。但他知是敖丙心中紧张,便静静地听。
敖丙突然眼神一凝,将远处的水晶壁面一处裂痕指给哪吒看。
“那是我幼时化形掌控不佳,在墙上拍出来的。”
东海的水没有冲淡任何他的痕迹,反而海藻在裂缝里开出荧蓝的花,代替他记住东海的一切。
敖丙的眼睛突然起了雾,泪水浮起,融进了大海之中,周遭暖流涌动,像是东海在替他说出那句迟了万年的:
“我回来了。”
……
水晶宫门大开,四海龙王亲自来迎。
毕竟中坛元帅嫁入东海不过是个说辞,谁也不敢真怠慢了去,那些过场冗长的礼仪全都省去了。
敖光见到敖丙,恨不得立刻将孩儿拥进怀中,只是碍于场面,只能手轻轻一抬,免了敖丙跪拜之礼。敖光视线落到哪吒身上,面色一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哪吒倒是大方,轻轻一挥手:“龙王不必执那虚礼,天界之人都在九霄云外,我们才是一家人。”
这一番话,确实是给足了东海龙王面子。
敖光心里最后那点不舒坦,也彻底烟消云散了,一直板正的脸总算是舒缓了许多,着人招呼入席。
敖丙与哪吒坐在案旁,敖丙悄悄咬耳朵:“你倒是会哄人,你又没父可哄,哪儿学的这般手段?”
“我那些天兵天将也不是摆设,婚前我好好求教了一番,管够用。”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气氛也不如先前那样紧绷,龙本妖兽,酒后便有些散了德行。北海龙王敖顺常年居于冰寒北地,与东海多与天界来往不同,对那多余的礼节十分看不顺眼,只顾吃酒。
不多时便喝的有些忘形,连龙尾都化了出来,他玄袍松垮,执觥的手浮起青鳞,有些阴阳怪气:“到底是贤侄颇有格局,昔日杀身之仇都能抛在脑后,为东海争出一份名头来。当年大哥叫我们一起去给你报仇,都被打了一顿,可惜我们出不起如贤侄般的儿子,带不回莲花天尊这样的媳妇,这一顿只能白挨了。”
敖光执杯的手紧了紧,敖顺性情向来乖张,看不惯东海循规蹈矩,学仙人的做派。他哪里听不出来,敖顺是在骂他卖儿求荣呢。
敖光正要发作,却与敖丙视线相接,敖丙让他稍安勿躁。
“二叔让你赔罪呢。”敖丙放下玉箸,“哪吒,去给二叔表演个节目。”
哪吒应了一声,走向北海龙王,手里幻化出斩妖剑在地上拖出火星,直直走到北海龙王面前。
宴席上陡然寂静下来。
满座龙神水仙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们看见哪吒眼底那抹猩红,是三昧真火即将爆发的征兆。
殿外潮声忽然停滞,哪吒轻轻一笑,额间一点朱骤然亮起绽成莲花,法相大盛,六臂张开,他一手伸向前,另一手持斩妖剑,手起剑落。
满座仙神尚未回神,只见红光一闪,一截小指已落入北海龙王面前的羹汤之中。
哪吒面色如常,他收了法相,点了点桌子:“二叔慢用。”
众人皆敬,只见那截断指在沸汤中化作火莲,北海龙王酒意顿消,龙鳞倒竖,手中玉盏"咣当"坠地,捂着嘴便逃出了席宴。
敖光轻嗤了一声,吩咐侍候近臣:“看顾着他些,别让他再出丑。”他走下桌去,皱眉看着那一碗羹,舀了一勺,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入口中,点了点头,“新妇手艺不错,这碗莲藕羹很是美味。”
到底道行深厚些,哪吒那点变化术还是瞒不过敖光的眼,那掉进羹里的不过普普通通一块藕,早被哪吒备好了的,保不齐还是敖丙出的主意,专用来吓人的。
哪吒挑了挑眉,敖光白他一眼,将那一碗莲藕羹重重放在敖丙面前,意味深长:
“睚眦必报一如既往,你们倒还真天造地设。”
下了聘,吃了酒,喝了羹汤,便是认了哪吒。
歌舞重起,宾主尽欢。
有一名龙族后辈怯生生地走上前来,向哪吒敬酒,然后磕磕巴巴地请求哪吒指点一下武功。
中坛元帅向来凶名在外,龙族子弟对他又怕又敬,难得有一次机会,可领教中坛元帅武功,又不会担忧被杀掉,龙族子弟还是跃跃欲试。
“天尊难得有兴致,你们多叫些子弟来。”
敖丙都开了口,龙族子弟们更是放得开,一时间连龙宫号角都吹了起来,召四海龙族前来比试。
水晶宫深处,一方玄冰铺就的演武场被辟做临时比试的地方,龙族子弟四面八方地赶来,生怕迟了一步挤都挤不进去。
下场之前,敖丙还提点哪吒:“下手悠着一些。”
“又不是小孩了,怎么,你怕我杀你族中子弟?”
敖丙敲他一下脑袋:“是怕你被冠上东海悍妇的恶名。”
哪吒赤足踏上玉砖,火尖枪斜指地面,混天绫在身后无风自动:"谁先来?"
龙族子弟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个银甲少年挺枪而出:"请元帅赐教!"话音未落,枪尖已至哪吒面门。
“也太慢了。”哪吒轻笑,身形未动,混天绫已缠住银枪。只见红光一闪,那少年已跌出三丈开外,手中银枪断作两截。
观战的龙族子弟倒吸一口凉气,却见哪吒枪尖轻挑,断枪复原:“再来。”
更多龙族子弟跃入场中,各展绝技。哪吒游走其间,红影摇曳,火尖枪点到即止,却总能击中要害。
敖丙站在殿阁之上,倚着珊瑚柱观战,唇角含笑。
敖光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同他一起观战。
“我没有想到,你最终会钟情于他。”
敖丙想的不错,敖光恨哪吒更甚。
他恨哪吒害他身死,恨哪吒搅动四海,让他面上无光,恨哪吒肉身成圣,列为仙班,又压东海一头。
最恨哪吒抽他小儿龙筋,害他们父子分离千万年。
敖光偶有听闻天上的神仙下来,说华盖星君过得尚可,就是隔一段时日便身疾作祟,有一日竟从星轨上摔下来,几日不能行动。
敖光心头大恸,可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心头只能更恨。
可就在方才,他看见敖丙嘴角的笑容时,他忽然觉得,心中的恨,也可以放一放了。这个念头只是动了一动,就觉得浑身一轻,像是解脱了一般。
他只是有一事想不明白,为何就是哪吒。
“他没有迫你吧。”
“没有。”敖丙摇头,“父王多虑了。”
“你也不再恨他?”
“不恨了。”敖丙说,他想了想,“其实一开始是恨的,又恨,还有点怕。谁见着杀了自己的人不怕呢。但越是怕,就越得要。”
敖丙歪过头笑了一笑,望着和东海龙族子弟们打成一团的哪吒。
“父皇可还记得,曾带幼时的我去东海深处的海眼,海眼不知几千里,连海水都是黑色,一望过去,只是一处绝望的深渊,儿臣仅仅是靠了过去,就差点被吸入其中。那时儿臣怕得不行,抓着您的袖子,不敢抬头望。但您推了推我的后背说,靠近些。”
一瞬间,父子二人好像是回到了观海眼的那天。
那时敖丙还是被娇宠的三太子,练功累了会躲在父皇衣袖下小憩的龙儿。
在那海眼面前,敖光握着敖丙的手,向前指:“敖丙,莫怕,总有一天,这是你的疆土。”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海眼都被流沙填成了海沟,曾经被给予厚望的三太子如今也不过受天庭驱策的星官。
有很多变了,也有很多没有变。
敖光看着小儿子的侧颜,他总是很喜欢小儿子的那双眼,明亮的眼中总是带着一股锐意与昂扬。
世人皆传,是东海龙王三太子兴风作浪,是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那些愚人又懂什么,敖丙是东海滋养出的骄子,风见他而鼓,浪为他而分,他所过之处,千精万灵向他而拜。
他本是天潢贵胄的龙子,把他枷进星官的桎梏之中,又怎能改其本性?
“您曾经告诉过我,王在自己的疆土面前,只能征服,不能怯懦。天命不公,夺走了属于我的疆土,我便去征服另一块,这才算公平。”
敖丙向前伸出手,靠近哪吒的身影,一如万年前靠近那绝望的海眼,虚虚在空中一抓。
“哪吒,我的。”
……
演武场上龙族子弟齐齐欢呼了一声,只见哪吒身化三头六臂,同时迎战三只小龙,打得不可开交,莲花枪舞成圆盘,密不透风。
三招两式,他便轻松击退了三只小龙,他收了法相,将莲花枪插在地上,额间一点朱色熠熠生辉,面向众龙:“可还有要来比试的?”
一阵刺骨寒气逼近,哪吒微微侧头,躲过了飞掠而来的盘龙冰锤,另一记冰锤已至,哪吒张开混天绫,以柔克刚,冰锤却将混天绫冻成碎片,簇蔟落在地上。
两人各自后退半步。
“知道你不大喜欢混天绫,倒也不必这样待它吧。”哪吒意味深长,伸出手让混天绫重新缠回手臂上,混天绫似有灵识,委屈地在哪吒身上蹭了蹭。
敖丙含笑而立,召回了冰锤,双锤在胸前一碰,震出余波。
“天尊说得哪里话,这些法器,我都挺喜欢。”敖丙走到那笔直的金枪前面,长腿向后一勾,小腿沿着枪身从上一寸寸滑下,脚心轻轻踩在枪尖的莲花上,轻轻碾了碾,“毕竟莲花天尊这枪……只有我勾得明白。”
哪吒目光陡然一沉,背着的双手攥了起来,忽然感觉下腹火热,口干舌燥。
敖丙膝弯勾住了长枪,微一用力,金枪在他腿上打了个转,便向哪吒刺来。
哪吒凌空接过刺来的长枪,握手未稳,冰锤已至,金器相争,震耳欲聋。
哪吒携枪横挥,枪头绽出火莲。
敖丙冰锤划出弧光,竖起冰墙。
众龙族子弟看得心潮澎湃,连连叫好。
敖光连击了三下掌:“避退吧,两位三太子今日要再战东海,你们功力低微,再看下去,难免受波及,损及修为。”
众龙族子弟难过得要命,恳求地看着敖光,想要多留一刻,却被敖光都赶进了宫。
听着子弟们的埋怨声,敖光额角迸出青筋。
这两个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龙族子弟的面,也不听听自己都说了什么。
多留一刻,只怕他东海的小龙都要长歪了。
……
东海之上,波光粼粼如碎金。
海面平静如镜,偶有海鸟掠过,激起细碎涟漪。
忽然,一声龙啸划破长空,海面瞬间冰封,冰层迅速蔓延,发出吱吱嘎嘎的咬合声,就在冰封即将完成之际,一道炽烈的火光从海面下冲天而起,冰层轰然碎裂。
哪吒跃出海面,火尖枪在空中划出一道赤金弧光,所过之处,冰消雪融。他悬于半空,赤着上身,肌肉在阳光下泛着火红的光泽,混天绫在身后猎猎作响。
紧接着,另一道身影破冰而出。敖丙手持盘龙冰锤,喜服未脱,眉目如画,一对琉璃龙角盛着光,美得惊心动魄。
敖丙眼神明亮,声如钟磬:“哪吒,今日我与你,一定要分个胜负。”
哪吒大笑。
“来战!”
火尖枪一扫,再燃烈焰。
敖丙陡然钻入海下,波涛之中,隐见银光,他身化龙形,龙鳞泛着冷冽的光芒,一如当年。
隔着海水的波光,他看见哪吒朦胧的影子。
哪吒垂首看着他,神情模糊不清。
像是年少天真残忍的孩童。
像是悲天悯人的通天太师。
像是一身反骨的莲花太子。
亦像同他交颈而眠的爱侣。
敖丙冲出海面,扑咬上去。
他迎向他最深的恐惧。
最缠绵的爱意。
迎向他的死亡。
亦是他的新生。
【END】
长生殿 [十五|完结]
十五、万古无穷
申小豹一蹦一跳地走过来,笑得清脆如铃,哪吒听来却觉得万分刺耳,他阴着脸转过去,没好气地问:“你干什么?”
“你还记得咱们上回找返魂香的时候,去看的那个戏班子吗?”申小豹从怀里掏出帖子,“这是爹给我的,下月初七他们要来这附近唱堂会,咱们一起去吧?”还没等哪吒开口答应,他又扑到敖丙身边,活脱脱一个自来熟,“你就是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对不对?我虽然认得你,可咱们还没正式打过招呼呢。”
一旦让他黏上敖丙,就没办法再轻易甩开,哪吒不快地挑了挑眉,暗叫了声倒霉。果然,只见敖丙笑吟吟地说:“你就是申小豹,我也常听师父说起你,可惜咱们之前总是碰不上面。”想起往事,敖丙唇边的笑意淡了些,“...
十五、万古无穷
申小豹一蹦一跳地走过来,笑得清脆如铃,哪吒听来却觉得万分刺耳,他阴着脸转过去,没好气地问:“你干什么?”
“你还记得咱们上回找返魂香的时候,去看的那个戏班子吗?”申小豹从怀里掏出帖子,“这是爹给我的,下月初七他们要来这附近唱堂会,咱们一起去吧?”还没等哪吒开口答应,他又扑到敖丙身边,活脱脱一个自来熟,“你就是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对不对?我虽然认得你,可咱们还没正式打过招呼呢。”
一旦让他黏上敖丙,就没办法再轻易甩开,哪吒不快地挑了挑眉,暗叫了声倒霉。果然,只见敖丙笑吟吟地说:“你就是申小豹,我也常听师父说起你,可惜咱们之前总是碰不上面。”想起往事,敖丙唇边的笑意淡了些,“其实我早就见过你了,只是那时候你恐怕还不认得我。”
“哪儿的话,我老是听——”本以为申小豹会提起兄长,不想他张口道,“哪吒提起你,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哪吒一听,便准备跳起来要捂他的嘴,可看到敖丙笑着瞧了自己一眼,顿时又觉得春风满怀,满心醺醺然,便揉了揉鼻子,轻轻咳了一声,背过身,走开几步,不再去看他们,只是竖着耳朵听。
“是吗?”
“是呀,哪吒很想你的!”申小豹滔滔不绝地扯开话匣子,不顾哪吒的脸色,稀里哗啦地往外倒,“我们每回出去找那些药,路上哪吒要是主动跟我说话,十有八九都要讲到你,‘这地方敖丙肯定喜欢’、‘这东西敖丙说不定喜欢’,”申小豹眨眨眼,又撅起嘴来,“哎,他给你买的瓷娃娃,你瞧见没有?那还是我先看上的呢,他非说‘这个像敖丙’,就硬给抢走买了——”
“行了!”再讲下去,老底都要叫申小豹一张嘴给掀了,哪吒只得出言打断,先悄悄瞥了敖丙一眼,见他只是笑而不语,松了口气,又瞪向申小豹,“不用你多嘴。”
敖丙一低头,见申小豹攥着自己的袖子,同哪吒扮了个鬼脸,又缩起来,只露出眼睛,实在好笑,便抬起头劝道:“哪里话,多谢你这样记挂我,”回身摸摸小豹的脑袋,笑眯眯地说,“要是你不说,我哪里能知道。”
哪吒轻哼一声,用气声嘀咕起来:“方才还说你知道。”
敖丙只见他嘴唇微动,却听不清楚话,又问道:“什么?”
不等他开口,申小豹又将帖子递给敖丙,“敖丙,你看过这出戏没有?”
敖丙弯下腰瞧了瞧,摇头道:“没有。”
“我看过!上回哪吒带我去找返魂香的时候,他把我扔在戏园子里,自己跑去找了——”
“喂!”哪吒作势要拎他的耳朵,“什么叫我把你‘扔在’那儿?”
申小豹却不理会,“这出戏可好看了!”说罢,他又想起什么,踮起脚,悄悄附在敖丙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说完便揣起帖子,冲哪吒吐了吐舌头,匆匆喊了声再会,便蹿上树梢,化成小豹子离开了。
方才还巴不得与敖丙独处,现在叫申小豹这一番搅合,哪吒反倒别扭起来,他挠了挠头,转转眼珠,过了片刻才掉过头对敖丙道:“你别听那小子瞎说。”他摸摸鼻尖,“你要想看戏,改天咱们两个再去,那出不好看。”
“不好看吗?”敖丙歪过头,故意不放过打量他的神色,“我可在你房里见过戏本。”
哪吒又转过脸,皱起眉来,“哪有?”
“咦,那‘前盟未了’、‘情缘双证’是怎么来的?”敖丙记性实在好极了,他眨眨眼,故作疑惑不解道,“你难道忘了,这可是你从前对我说过的。”
回想起当晚同敖丙说过的话,哪吒先是脸一热,又不觉心虚,彼时认定敖丙是冒名顶替,只当他是个陌生人,自己说话便肆无忌惮,后来仔细反省,也光记得态度恶劣,却忘了同时也说了好些从未宣之于口的肺腑之言,更万万没料到敖丙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哪吒只好揉揉鼻子,故意咳嗽两声,“随便乱翻翻。”
“我看不见得——”
“我只想跟你去。”若要再说下去,他简直无地自容了,横竖都要丢回面子,衡量一番,当然是保大弃小,“不想那小子也跟来。”
敖丙忍不住扑哧一笑,“不要紧,”伸手轻轻拍了拍哪吒的手臂,只当他是不高兴,好声好气地劝起来,“机会以后有的是。”见哪吒脸色稍霁,又道,“到时候我一定陪你。”
丝竹咿呀,婉转唱调飘荡,搭在水面的戏台倒映在莲池中,唱一句便彷佛点开一圈涟漪,从附近赶来听戏的村民挤了满岸,敖丙与哪吒见实在无处下脚,便在稍远处找了一处茅亭,并肩坐在屋顶上。只看得台上人影灯影摇晃,再叫清凉晚风拂过,曲子传到哪吒耳朵里,便如同催眠一般,不出片刻,便已经昏昏欲睡了。
“三生愿偿,今夕相逢胜昔年……”
敖丙倒是看得认真,冷不丁肩头被撞了一下,扭过脸来,见哪吒垂着头,上下慢悠悠地捣着,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他凑过去,正在从下往上瞧,谁知哪吒猛地向前一晃,顿时清醒过来,睁开眼,对上敖丙骤然贴近的双眸,瞳仁里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不由地愣在原地。
“怎么睡着了,”敖丙却悠然转开,丝毫不见慌张,“就这么没趣?”
哪吒回过神,托着腮,嘟哝道:“陈塘关杂耍可比这要有意思多了。”见敖丙似是津津有味,他伸了伸胳膊,索性躺了下去,翘着脚望天,“不用管我,你喜欢看就多看。”说着正要发呆,忽然听到远处飘来的戏,不由地出了神。
“乍相逢执手……想当日玉折香摧……诉不出相思万万千千……”
其实这戏本他翻了好几遍,故事早已滚瓜烂熟,那时候读得懵懂,最初只觉得那皇帝哭哭啼啼实在软弱,又觉得那娘娘愁肠百结实在麻烦,还不如叫他翻那些枯燥乏味、霉味冲天的古书,然而后来闲着无聊又拿过来看,却渐渐看出些滋味来。
原来情之一字,是这么百转千回,痴痴缠缠,眼泪流不尽,鲜血淌不完,这辈子姻缘未尽,下辈子还要再圆。这话叫哪吒说,打死他也说不出来,可他好几回读着读着,就会想起自己和敖丙,都道他取次花丛懒回顾,可我并不是为了修道,更不为了登仙,我是为了你。
他定定地看着坐在亭檐边的敖丙,原来这世上出了血缘相系的父母兄弟,还有能叫自己如此倾其所有的人,或许在混沌初开的那一刻起,一切便早在冥冥中注定,他不信天命所归,可若是敖丙,他愿意相信这世上有必然之事,会指引他们相遇。
“在想什么?”
敖丙忽然回过头来,发现哪吒瞧着自己出神,便在他旁边躺下来,扭过头脸来看他,“还以为你睡着了。”
“睡不着,”哪吒望着天空,银河自北向南倾泻漫天星光,一路仿佛流淌到脚下,“我在想,”他长舒一口气,“想许多事。”
“申小豹在来的路上,同我也讲了许多,”敖丙也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时候你为了龙筋,费尽心血,找得实在辛苦,可我却没什么也没能为你做。”忽然想起了什么,敖丙忽然坐起身,担忧道:“对了,那些日子你日日取血,身子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叫你这么一说,”哪吒抿抿嘴,眼珠转了转,“好像是还有点儿不舒服。”
敖丙一惊,连忙凑上前,关切地问:“哪里?”
哪吒竭力忍住笑,瘪瘪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儿啊。”见敖丙抬起手,小心地去碰那片皮肤,哪吒的左手忽然覆过来,将他的手掌紧紧摁在心口上,低低一笑,胸腔的震动便传到了敖丙掌下。愣了愣神,敖丙这才发现他又在逗自己,双颊顿时滚烫,连忙把手抽开了,低声道:“又来。”
“是辛苦,”哪吒侧过身,用手撑着头,看着敖丙,又接着方才的话,认真地说,“不过想到你就不辛苦。”他垂下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兀自笑了一笑,“想到你,只觉得开心。”
敖丙一愣,扭过脸问:“开心?”
“对,”哪吒又重新倒回去,舒展四肢,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笑起来,“想到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就觉得开心。”
这一点也不夸张,哪吒知道自己没有说谎。无论当时有多少孤独,多少愤怒,多少痛与恨,多少怨与愁,多少失落与茫然,最后想到敖丙,剥开那些纷乱的情愫,就像莲子似的,只剩下纯粹的欢喜与甜蜜,只要一丁点,他便能生出无数勇气和力量,咬牙坚持下去。
见敖丙久久不语,哪吒连忙靠过去,却见他抹了一下眼角,正要慌神,敖丙却先扭过头来,对他笑了一笑,“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
“这怎么能说是学的,”哪吒皱起眉,认真道,“这可是我的真心话。”
敖丙唇边的笑意忽然滞住,哪吒以为自己哪儿说错了话,连忙坐起来,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没想到敖丙也跟着坐起身,张了张嘴,片刻又闭上。哪吒摸摸鼻梁,指了指远处的戏台,干巴巴地说:“听戏。”
说着也转过身,使劲儿盯着戏台看,亏得天色暗,看不见他脸红一路烧到后背。
“那我也有句真心话,”敖丙忽然开口道,可哪吒刚鼓起勇气回过头,他却先往前挪了挪,坐到哪吒身旁,“看完戏我再告诉你。”
“……唱与知音心自懂,要使情留万古无穷。”
只见远处戏台上的人影都聚到一处,四面刹那间响起喝彩声,哪吒跟着也拍了拍巴掌,心中却暗叫不好,等会儿散了场,申小豹又不知道会从哪儿蹿来,把眼前千金一刻搅得稀碎,连忙转过身看向敖丙,不料却被迎头问了一句:“你觉得这出戏怎么样?”
“你知道我没怎么听,”哪吒晃晃膝头,总不能对敖丙说我好几次都想到你和我,那未免也太掉面子了些,便胡乱搪塞道,“就那样。”忽然想起来,又忍不住试探地问敖丙,“你觉得怎么样?”
敖丙脸上却连半点笑意都没有,很是认真,“我觉得这出戏有一处不好。”
这反倒叫哪吒倍感意外,好奇地问:“哪儿不好?”
“他们如此相爱,又受尽重重考验,最后却还要神仙来成全,”难得见敖丙板起脸来说话,哪吒见他这副严肃气势,心底有点儿说不出的新鲜滋味,蹿起小水泡似的喜悦,噼噼啪啪地响,“没有‘玉帝敕谕’,就不可以长相厮守了吗?”
哪吒光顾看着他出神,嘴上只是嗯嗯啊啊地应和。
“我要爱一个人,什么天条都拦不住我。”
这回真叫哪吒愣住了。
“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敖丙看着他,仿佛想起哪吒从前为龙筋耗费的诸般苦心,眼神黯然片刻,倏尔又满是坚定,“我也一样会为你做到。”
“我知道一定你会。”哪吒想了想,见敖丙似意犹未尽,还要继续发誓似的,他清了清喉咙,又道:“好了,你方才有什么真心话要对我说?”
敖丙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笑,又抬起头来问他:“还记不记得当日我们从天尊那里回来,你对我说的话?”
哪吒疑惑地问:“哪一句?”
“你说,以后若是再有什么劫,都要得陪着你,”敖丙说,“我现在告诉你,不论未来会什么,不论你在什么地方,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从天地初开,到万丈红尘,像漫漫千年的过去,也像浩浩无边的将来,始终是你,始终是我,始终是你与我。
哪吒愣了愣,不住笑起来,在敖丙面前摊开手掌,“好啊。一生一世?”
敖丙笑了,握住他的手,“生生世世。”
情根历劫无生死,看到底终相共。
—完—
感谢读者一路支持!
——
其实修文的最初目的,除却要顾全三部曲的故事线能前后照应、改掉错讹、病句(此处多谢读者捉虫,各位的心细实在帮了我大忙,鞠躬),也希望一并免去日后再因设定而起无端争执的可能,因此我索性只参考电影和导演访谈。并非是我拿导演当挡箭牌,但饺子接受电视访谈时,也曾口误把哪吒说成了“妖”,若要细究这些有的没的,恐怕是没完没了,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修文时,我发现前几章确实写得不够理想。从第七章开始,人物的情感有些微妙断裂,在我看过电影后所写的部分,笔下有意无意的区别就更大了。纵然我并不觉得对人物内核理解出现了偏差,但是情感细节的直觉到底是有些不同。很多场景下,角色的反应,第一稿处理得并非理想。
这次修改也并非尽善尽美,有部分细节我依然不太满意,只是目前一时也再难寻找到更贴切的表达。再次感谢读者的包容。
绛鹤
2025.3.1
——
《长生殿》最初只是一个五分钟就打完草稿的脑洞,动笔之前,我只是想写一个“非常坚定”的爱情故事,两个人怀着对彼此的爱,经受了各种外在的、自我的拷问与考验,最后依然保持着最初对彼此的忠诚与信赖,无条件地彼此相爱。
实不相瞒,我已经很久没有写这样主题简单的故事。福楼拜有句话,大意是成功塑造一个好人非常不容易,其实我写了这么多年同人,其实也是如此。相比写出某些“深刻”的晦暗地带,写一个坦荡的爱情故事,对我而言,反而是更难的。在当下,大家或许更愿意相信人的软弱与反复,而对人的勇敢与坚定不抱太多希望。但正因为困难,所以它是珍贵的。
藕饼让我看到了写出这种故事的可能,谢谢藕饼。
这篇文的热度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喜欢,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读者愿意讨论,分享他们的想法与意见,谢谢读者。
希望我努力呈现在故事里的东西,能够及时地传达给大家:坚定地爱,坚定地相信爱。
绛鹤
2025.2.10
【藕饼】真没谈?
魔童藕饼,伪校霸藕x模范生丙,迟钝男高,5w字一发完,HE
丙的两个哥哥存在只参考电影台词提及,无明确姓名及设定。
太乙端着保温杯,咽了一口茶叶水,又问了一遍:“啥子?”
“李哪吒,老师,”鹿童一脸复杂,“你们班李哪吒好像早恋了。”
鹿童是一班的,李哪吒是二班的,太乙是二班的班主任,就算鹿童是学生会里管纪律的,告状告到隔壁班,也实属多管闲事。
然而就算真谈了,那也不是什么塌天大祸,太乙没当回事,将保温杯放回办公桌上,摆摆手:“不可能,你要说别个还有可能,哪吒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边,他懂啥子。”
办公室其他几个老师也都把椅子转过来,饶有兴致地聊起天:“二班小霸王...
魔童藕饼,伪校霸藕x模范生丙,迟钝男高,5w字一发完,HE
丙的两个哥哥存在只参考电影台词提及,无明确姓名及设定。
太乙端着保温杯,咽了一口茶叶水,又问了一遍:“啥子?”
“李哪吒,老师,”鹿童一脸复杂,“你们班李哪吒好像早恋了。”
鹿童是一班的,李哪吒是二班的,太乙是二班的班主任,就算鹿童是学生会里管纪律的,告状告到隔壁班,也实属多管闲事。
然而就算真谈了,那也不是什么塌天大祸,太乙没当回事,将保温杯放回办公桌上,摆摆手:“不可能,你要说别个还有可能,哪吒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边,他懂啥子。”
办公室其他几个老师也都把椅子转过来,饶有兴致地聊起天:“二班小霸王啊?不是不打架了吗?”
“那就是有进步嘛,孩子还是有很多优点的,谈个恋爱很正常。”
“对,我记得他短跑挺厉害,年前校运动会拿第三呢。”
刚来的实习大学生问:“第一第二是谁啊?”
“第一在这儿呢,”太乙笑眯眯的,指指面前的好学生鹿童,“第二名和哪吒其实是并列,你说巧不巧,短跑用时一模一样,一秒都不差,我记得宣布成绩的时候他俩是不是还打了一架来着?——鹿童啊,你回去吧,这事我晓得了,回头我问问他。”
真能问出来?鹿童欲言又止,让好脾气的老师们劝回去了,办公室门一开,鹿童先侧过身让了让,外边的人有礼貌地道谢,抱着一摞快要挡脸的练习册走了进来。
太乙喏了一声:“这就是那个第二名。”
敖丙被点名,又被作业遮挡了视线,就歪了歪头,露出半张脸:“老师,您叫我吗?”
几个实习大学生的眼睛蓦地睁大——好帅一张脸。
太乙招呼他:“哎,敖丙,你过来,有个事问问你。”
敖丙应了一声,先把练习册抱到太乙对面的办公桌上,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和那么厚一摞作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后他走过来站定,声音温和:“您说。”
太乙问他:“我记得你跟我们班哪吒关系很好,他最近谈恋爱了?”
听到前半句,敖丙点点头,到后半句,他一愣,茫然地摇头:“没有吧,还是跟以前一样。”
太乙是个信任学生的好老师,听他这么说就完全放下心来:“哎呀,我就说嘛,行了,那就没事了,你回去吧。”
敖丙很有礼貌地答应着,轻轻开门,轻轻关门,又获得老师们此起彼伏的感叹和夸赞,说申老师教到这个学生真是好幸运云云。
实习大学生则在后边问:“什么叫跟以前一样啊?”
“食堂排队一起,放学回家一起,迟到翻墙一起,闯祸都是双数,唉,”太乙抓着艾灸锤拍打自己的肩膀,“整天跟双筷子似的,拆不开噻。”
但是要说哪吒和敖丙是一双筷子,似乎也不太准确。两个人往那一站画风都不对个儿,只是两张脸都好看,高一入学的时候就冲上学校贴吧点击率第一,学生们锐评他俩一个属于●佩,一个属于起●,但不管怎么评价,他俩都没有被放在一个分类里。
就像太乙说的,俩人高一运动会结束的时候打了一架,上了他们这个高中还有精力打架的学生可不常见,更别提打到级部主任跑来拉架。当时场面鸡飞狗跳,打架的、拉架的都乱成一锅粥,级部主任是个小老头,个子太矮,在混乱中跟着挨了两巴掌三拳头,鼻青脸肿让人给架走了。
第二个周一开大会,两个人在全校面前念检讨,大喇叭滋啦滋啦响,把两个清亮好听的声音卡成电子狗,所有人在旗杆下入定,刚开始还有女孩子打量台上的两个大帅哥——就算穿着麻袋似的校服,那也还是两个大帅哥,但是很快大家就开始不耐烦了,因为敖丙的检讨书语句流畅,感情真挚,但是太长,像高考范文。
一边的申老师张嘴几次试图打断都没成功,硬生生让他念完了一大半,太乙看不下去说你到底想说啥子,哪吒捏着那张纸切了一声,说他就是纯结巴,被太乙一拳锤到脑壳上,哪吒嗷一嗓子,让昏昏欲睡的操场清醒了一分钟。
敖丙听见哪吒叫唤那一声转过头来,借这个机会,申老师得以成功打断敖丙的范文检讨书。换哪吒走到前边念,他倒是干脆利索,三两句话念完了事,拯救了一操场哈欠连天的高中生。
大会主持人说完请各班老师有序带回,大家都聊着天往回走,敖丙在十二班,同学们问他你刚才是在担心哪吒吗,敖丙说那也没有,不过我们和好了,以后不会再给学校添麻烦了。周围同学一片惊诧,说这么容易就和好了?怎么和好的?
敖丙说:踢了会儿毽子,聊了会儿天。
哪吒也这么说的,但是没人信,这人一看就是犟种,怎么可能踢个毽子说两句话就往事一笔勾销了?哪吒说你们爱信不信,反正以后不打了,我们好得很。
高一,正是还没有被繁重学业毒打的年纪,哪吒这句话刚说出来,不到半天就在各班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版本都有,传到最后听起来还算靠谱的就剩后半句,就是哪吒说他和敖丙好得很。
什么好得很?什么关系就好得很了?有一部分学生开始把他俩分到一类里,什么●佩、起●,通通打入晋●。
但是哪吒这个看似很不好惹的犟种,竟然真的安安生生地开始上学了,打架是偶尔的,迟到是经常的,串班是每天都会发生的。
二班在三楼,十二班在对面四楼,哪吒每天都不辞劳苦,搬着自己的凳子爬四层楼去敖丙班里上晚自习。十二班是单人单桌,两个大男生挤在一起,腿都伸不开,申老师指着那串班的犟种你了半天,终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该……该回哪回哪去,快走、走。
犟种转着笔,睨着申老师,说:我又不是来打架的,写作业不行?
就不走。
申老师最后怒而告状,让太乙把人领回去,太乙说咱们兄弟俩认识多少年了,我把我课件资源都共享给你,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哪吒在你那儿还能写点像样的作业噻,在我们班就只睡觉。
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了,可见两个老师都很善解人意。哪吒变成了十二班编外人员,偶尔还帮忙打扫个卫生,被同学们一堆夸,说你这效率感觉像长了六只手,太牛了。
哪吒开心的同时还很惊讶,说有那么好吗,我从小被骂到大的。
于是舆论又改了方向,贴吧论坛里好多人开始帮哪吒说话,说他其实很乐于助人,学习也不错,纪律也不错,虽然长了一张校霸脸,实际上会老老实实坐下写作业,配图是他窝在课桌旁边奋笔疾书。
课桌另一边就是敖丙,也在奋笔疾书,俩人脑袋对脑袋,写得很认真。
串班这事就又被翻出来,一波人说他仪态懒散、面露凶相、黑眼圈太重,一看就知道肯定经常熬夜,作息不规律,饮食不健康,另一波人说可是他意志坚定、内心强大、心地善良,他挺好的啊!
热评第一信誓旦旦:保真,这话是敖丙说的,敖丙是谁?那可是十二班、乃至整个高一最优秀的学生。
老师们不管学生的八卦,太乙更不往心上放,鹿童跟他说哪吒早恋,他一个字都不信,既说早恋,那对象是谁?不可能的嘛!
不料隔天,十二班编外人员就被主任拎到办公室来罚站。
老头下了四楼又爬三楼上来,累得气喘吁吁,当然也可能是气的,两个班主任被一顿数落,老头走了,太乙照例给哪吒一拳头,申老师才真是锅从天上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哪吒旁边的敖丙,他的得意门生——怎么也跟这小子一起来了?
敖丙满脸抱歉:晚自习吃饭,被主任抓了。
原来是哪吒晚饭没吃,端着碗泡面去十二班吃,可是班都串了,主任会因为一碗泡面这么生气?直觉告诉太乙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便接着问:“除了泡面呢?”
“没了啊,”哪吒拧着眉毛,“就吃了几口,老寿桃就进来了。”
太乙木着脸忽略了那个称呼,换了个问法:“泡面是吧,咋个吃的?”
哪吒满脸写着你这什么废话,说:“用叉子啊,难不成用手抓。”
好像是问不出什么了,太乙叹气:“那你不能出去吃迈?反正不在咱们班,那就在走廊噻,净给人家添麻烦。”
哪吒还挺聪明:“去走廊吃那不是被抓得更快!”
“也是……不对,你确定就这样?”太乙循循善诱,“咱们把前因后果搞清楚,争取不被通报批评,不写检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对不对?”
在哪吒和敖丙完全不同的陈述风格中,一办公室老师终于拼出了来龙去脉。最开始确实是哪吒没吃晚饭,买了一大堆零食回来,在敖丙的质问声里献宝似的从校服里掏出来给他。
“看,芝士味薯片!”
当时已经上课了,敖丙压低声音说:“小点声……你晚上就吃这个?”
在敖丙很有些不赞同的目光里,哪吒又从校服里子里抓出一包虾条。
膨化食品的包装袋很容易发出噪音,第一节晚自习还有很多人在写作业,后排也有人补觉,敖丙本着不能打扰同学的原则,接过薯片和虾条轻拿轻放,塞进桌洞,结果哪吒又拿出一包洋葱圈。
麻袋校服虽然长得像麻袋,但归根结底不是真麻袋,也不知道哪吒究竟怎么把这些东西都装进校服里边去的。总之在敖丙逐渐从不赞同变为震惊的眼神中,哪吒又拿出了两盒牛奶、一盒芝麻海苔脆、一长串玉米小香肠、还有三个卤蛋。
要说敖丙也算是刻板印象里的乖学生,但是面对拿零食像变戏法似的男同学,他的眼神又逐渐从震惊变成冷静,还能开个玩笑:“别说,你还挺适合穿琵琶袖。”
“装东西吗?”哪吒一秒听懂了,低声笑着问他,“以前是什么印象?”
敖丙想了想:“无袖马甲?敞怀那种。”
说着两人憋着笑,像接力运东西似的,一个拿一个接,把那些甜甜咸咸的零食通通塞进桌洞里去。
这样运了一会儿,哪吒从袖子里抽出最后两个海盐真知棒,递其中一个给敖丙,自己拆了一个正准备吃,被敖丙制止。
“你喜欢这个啊?”哪吒趴在桌子上,用胳膊挡着脸,把拆了包装的糖也递给他,“都给你。”
“也不是……”这么说着,但敖丙还是接过来,他也趴在桌子上,低声说,“你不吃点正经晚饭吗?”
哪吒眨巴眨巴眼睛,两个人脸对脸趴着,对了一下脑电波。然后哪吒福至心灵,从后门溜了出去。
不到五分钟,他端着那碗让主任吹胡子瞪眼的泡面进来了。
高中男生别的不说,就是体力好,哪吒跑下三楼买泡面接热水再爬三楼上来,气都没怎么喘,泡面封口用两个叉子固定着,端得四平八稳。
“老师没来吧。”哪吒蹲在那儿研究敖丙的桌洞,试图找点缝儿把泡面也搁进去,没找到。
然后他抬头看着敖丙,眼睛亮晶晶:“你吃吗?”
话是这么问,但他已经准备了两个叉子,敖丙看他眼神那么期待,很给情绪价值:“吃,你先吃。”
“哎呀,你先尝尝味,有可能太淡了,”哪吒单手拿着泡面碗,“我买的海鲜的,这个点就剩这个了。”
敖丙已经在嗦真知棒了,听他这么说又把真知棒从嘴里拿出来,他脑海里短暂想到教室有监控这回事,再很快把它略过去,反正墙也翻过了,班也串过了,主任也打过了,吃个泡面而已,吃就吃。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哪吒揭开泡面盖子,虾仁和鱿鱼干的清香混合着芝士的味道噌的一下从碗里窜出来,以敖丙的课桌为中心在班里爆炸开。
意识到前排有人在吸鼻子,敖丙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不妙。
太香了。
哪吒正拿着叉子搅拌碗里的芝士和面,敖丙几次想上手稍微遮一下泡面盖子,让香味尽量少飘一点出去,结果哪吒会错意,以为他也想尝试拌面,就把碗递给他,敖丙接过碗,先把盖子捂住,压低声音:“不太好吧?”
哪吒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一脸无奈:“都现在了你才觉得不太好吗?”
又垂下头看那个碗,嘟囔着:“那也行,第一节课就先不吃了。”
那肯定不行啊!敖丙看看碗看看他,看看他看看碗,这人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跑出去打篮球出了好多汗,吃完午饭到现在晚上七点多什么都没吃,高中男生正是三口一碗饭的时候,哪吒更是个中翘楚,说夸张点,敖丙怕他第一节课会低血糖晕过去。
乖学生敖丙端着泡面碗紧锁眉头,哪吒撇眉毛等他拿主意。
“……这样吧,”敖丙思索再思索,最终下定决心,看向哪吒,“先吃一点垫垫。”
“行!”哪吒开心了,眉开眼笑地问他,“你也吃?”
“我吃一口。”
“行,你吃一口。”
说罢,敖丙小心翼翼掀开盖子,继续拌那碗冒热气的面。
真的太香了。
三口一碗饭的不止哪吒一个人,整个班都处在这么个状态。敖丙觉得拌得差不多了,结果一抬头,前边做作业的,左边睡觉的,右边袖口里托着手机打游戏的,全都转过头来,吸着鼻子寻找香味来源。
……敖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他把碗还给哪吒,哪吒却拆开玉米小香肠和卤蛋包装,一股脑放进去,再推回给敖丙:“你先吃,你吃完我要放辣条。”
他还要放辣条……什么时候买的辣条??
敖丙欲言又止,然后又想到交了这朋友之后两个人干过的事,又觉得辣条也不算什么。
他就揭开盖子,用那个质量不怎么样的叉子挑起几根拌着芝士的面,结果不知道是叉子质量太差还是面泡得时间太长,那几根面条被挑上来,又掉下去,再挑上来,再掉下去。
如此反复几次,叉子弯了。
哪吒和敖丙盯着弯掉的叉子默默无语,哪吒换了另一个叉子,叉了几根面胡乱一绕,竟然叉起来了。
“哎,你快吃你快吃。”哪吒颇为扬眉吐气,将那叉子面直接送到敖丙嘴边,敖丙心说就一口,吃吧,就张嘴接了。
哪吒眼角带笑,歪着头看他:“好吃吧?”
结果下一秒,身后有人拍了拍哪吒的肩膀,两个人茫然回头,就看到了满身冒黑气的老寿桃。
听到这儿,太乙一口茶叶水呛在嗓子眼里:“你这娃儿还挺会吃。”
申老师的重点在于串班的小子终于不老实了,现在还带坏他最乖的学生,敖丙低着头站在那儿默不作声,看起来是很听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跟哪吒站在一起,就会有种“这次错了,下次还敢”的感觉。
申老师头疼得很:“出去,出去,罚站到放学。”
两个男生抬起头,对视了一眼,又去看班主任。
敖丙问:“我吗?”
哪吒问:“我呢?”
申老师深吸一口气,指指敖丙,再指指哪吒:“你,还有你,都……都出去!”
面还放在一旁的办公桌上,哪吒眼巴巴瞧着,心说他要是出去罚站,太乙敢把面汤都给他喝没,敖丙好歹还吃了一口,他可是扎扎实实什么都没吃。
敖丙不愧是哪吒的好朋友,下一秒就语出惊人:“老师,哪吒还没吃晚饭,要不先让他吃一口吧。”
太乙破天荒和申老师异口同声:“一顿不吃饿不死他!”
两个人撇着嘴可怜巴巴出去罚站了。
办公室窗户没关,哪吒贴墙站着,果然听到他的好老师在嗦面。
敖丙在他旁边,见他表情扭曲,问:“你饿了?”
“那没有,”哪吒砸吧嘴,“就是觉得便宜他了,下了课我还得再跑一趟小卖部。”
敖丙提醒他:“老师说站到放学。”
哪吒满不在乎:“没事啊,就说要去厕所,五六分钟的事,你等着我就行。”
然后呢,站在走廊上边罚站边吃吗?敖丙沉默了,他胡乱思考,觉得还不如趁着现在办公室里太乙老师在嗦面的时候让哪吒在走廊里同步嗦,主要起到一个掩耳盗铃的作用……
这个想法过后,敖丙被自己气笑了,他一个出门去哪都要跟家人报备的好学生,竟然也跟这位男同学的自由不羁的思维逐渐靠拢起来,真是……
正想着,里边传来太乙老师的声音。
“你看我就说吧……这娃儿心思就没往那儿想过……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的……我放心得很。”
太乙在里边一边断断续续吃,一边断断续续说话。
哪吒冷笑一声:“到底是谁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啊。”
里边又有个老师说:“你要不再调查一下,万一真早恋了呢?”
哦?有八卦。
横竖走廊上就他俩,哪吒和敖丙来了精神,干脆都凑到门边听,一个蹲在下边,另一个踮脚尖在上边。
结果太乙说:“哪吒成绩还行,没事,早恋也不是啥子大问题。”
哪吒皱眉:“谁?”
敖丙诧异:“你?”
哪吒震惊:“我干啥?”
敖丙惊愕:“早恋?”
哪吒百思不得其解:“我早恋?”
敖丙也百思不得其解:“你早恋了?”
哪吒摇头:“我没有啊!不是,”他压低声音,“我每天不是在我们班就是在你们班,我哪有空早恋。”
“对啊,”敖丙反应过来,“今天太乙老师也问我来着,好像大家都这么传的。”
哪吒气笑了:“谁这么闲?”
敖丙是个好脾气的乖学生,想了一圈,摇头:“不知道。”
两个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在门口面面相觑。
里边不知道又在说什么,好像是在复盘两个小孩交代的泡面事件,走廊里也很忙,哪吒和敖丙掰着手指头数有可能传谣言的人选,掰完又从自身出发,思考那群人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哪吒在早恋。
“你早晨去学校之前在干什么?”
“买早饭啊,”哪吒一边想一边数,“豆浆、茶叶蛋、鸡蛋灌饼,你那份专门不放辣条的,你忘了?”
说到这儿哪吒一拍脑门,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辣条来:“幸亏这个还在,哎,你说我要不……”
话没说完,办公室的门砰一声打开,两个人被齐齐吓得一哆嗦,正是端着空碗的太乙老师和暴怒的申老师。
太乙嘴里泡面都没咽下去:“你果然藏辣条!”
哪吒看着那个碗,大叫:“你果然吃完了!”
申老师指着哪吒,指尖颤抖,说话也不结巴:“你们俩是不是谈了!”
敖丙看看哪吒,又看看两个老师,精英大脑难得锈住:“没有,不是、我们……我们俩??”
敖丙万分不理解:“我们就是,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
申老师看着敖丙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都到这时候了,他还在帮哪吒讲理。
“老师,我知道他,你不相信他总相信我吧?他真没早恋……不是,我们没谈、谈……”
申老师很想问一句那他为什么喂你吃面?但是问题就在于不管是敖丙还是哪吒都不觉得这样有问题。
虽然两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但申老师总觉得不能这样发展下去,他跟敖丙的父亲是多年好友,知道他家里是什么情况,既然孩子分到他班里,不说每天时刻盯着,也得下劲儿培养,敖丙可以不聪明,也可以不勤奋,但是绝对不能被别的臭小子耽误,带坏更不行。
而哪吒显然就是那个别的臭小子。
申老师定定看了敖丙一会儿,从口袋里找手机:“我得给你爸打个电话。”
敖丙还是不觉得这样有问题,倒也没着急,只是很无奈:“那您要跟我爸说什么,说我上自习课被男同学喂了一口海鲜芝士拌面?”
申老师划开手机,听完这话也沉默了。
太乙也在旁边找手机:“我也得打个。”
哪吒跳起来抢他手机:“你凑什么热闹!”
太乙轰他去一边罚站:“……哎呀数罪并罚!”
哪吒自己说从小被骂到大是真的,老师打电话告状也是家常便饭,可他父母都很开明,大部分时候他会烦,其实是因为觉得连累了本来就忙的爸妈,还得请假到学校来给别人赔礼道歉,这让他很不舒服。
这种看起来像是犯了错还死不认账的表情让他孤独了很久,一直到上了高中搬了家,阴差阳错认识了住在隔壁的敖丙,这种情况才终于有所改善。
太乙拿着电话叉着腰,那头嘟嘟嘟响个不停,是已经接通了,敖丙看哪吒脸色不好看,就习惯性用手肘捣他一下:“你爸揍你啊?”
“早不揍了,”哪吒叹气,“主要是这都快八点了,我爸估计刚下班,又得来学校。”
敖丙见过哪吒他爸,一个说话很和气的叔叔,于是他觉得没什么大事,如实说自己的想法:“也不一定来吧?没事,来了我跟他解释,不怪你。”
“你怎么解释?”
敖丙想了想:“面是我泡的,辣条我买的,嗯,我把你凳子搬上来,所以你只能来我们班写作业?”
说完俩人都没憋住,碍着老师还在,哪吒好歹没笑出声来,手肘捣回去,问他:“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申老师转过头,看到的就是他俩肩并肩站着,有说有笑的,敖丙平时那么优雅礼貌的一个好学生,也被哪吒说的几句话逗得笑起来,眉眼弯弯,不知道比平时开朗多少。
笑够了,刚好打下课铃,敖丙抬起头,就发现刚刚还脸红脖子粗的申老师望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跟他摆摆手:“算了,你回去写作业吧。”
哪吒见状,喊那头还在试图打电话的太乙:“我能回去了吗?”
没打通,这小子算逃过一劫。太乙收起手机,也撵他回去。
逐渐热闹起来的走廊上,哪吒握拳低低欢呼一声,转身揽过敖丙的脖子,笑得很雀跃:“买吃的去吗?”
这人就是象征性问问而已,不去也得去。敖丙看他那么开心,自己也不自觉扬起嘴角。
已经在往楼梯口走了,哪吒还歪着头看他:“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呀。”
“我说什么?”
“说行,好,肯定陪你去。”
“行,好,肯定陪你去。”
哪吒就真的很开心,说要不要明天早饭尝试一下辣条灌饼,被敖丙干脆拒绝,但他还是一副心情挺好的样子,到楼梯口甚至说我背你,第二次被拒绝了之后又说那你背我,两个人说笑声在走廊尽头逐渐远去。
胡闹归胡闹,两个高个腿长的大帅哥,任谁路过都要看一眼,真养眼啊。只有申老师趴在办公室门的玻璃上暗中观察,他也搞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了,想不明白。
不过,算了,毕竟敖丙看起来很开心。
第二天,申老师带着两个很夸张的黑眼圈坐在班里。
他把自己调理好了,头天所有人都知道他因为得意门生被二班小霸王带坏而痛心疾首,今天却又没什么反应了,每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同事看见他都要关心一句,都被他礼貌应下:没事,都是谣传,孩子们就是关系很好。
关系很好所以可以喂东西吃吗?有网速比较快的年轻老师开玩笑,说谁把申老师的中药换成冰美式了,懂的都在笑,但这也是变相默认了俩孩子关系不一般。
昨天晚自习时老师的质问并没有影响敖丙,当然更不可能影响哪吒,对于好不容易找到个朋友的小霸王来说,他俩关系都亲近到别人以为他俩在谈恋爱,那不正是证明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吗?
“不知道啊,”一班副班长鹤童摇着头评价,“反正我们班男生朋友不会亲自喂东西吃。”
谣言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至少哪吒泡面然后给敖丙喂面这事是真的,二班和十二班纯粹是跟两个人混熟了,知道他俩真的就是单纯很合拍,别的班就不一样了,各种版本传得天花乱坠,什么情节都有,但结果都是他们私下里关系并不好,或者关系特别好,或者白天不好晚上好,反正最后在一起了。
自己的瓜是从拐了好几个弯的同学那里听来的,哪吒最开始试图解释,但所有人的眼神都是那种“哎呀我懂你不用解释”,他便冷漠放弃。
敖丙那边也差不多,他也不当回事,只是他有一个读高三的哥,那天从高三专门的教学楼上跑下来,在走廊里拽住他就是一通问。
“哦,你说哪吒,”敖丙很坦然,“我们是关系很好啊。”
二哥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那句话,换了个方式,委婉地说:“就只是……关系好?”
他们一家子各忙各的,父亲几乎住在单位,敖家老大上班早,老二和敖丙见面次数稍微多一点,敖丙从小就听话又懂事,在二哥眼里,三弟是世界上最乖、最乖的孩子,他怕的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小子心存不轨。
敖丙一看他哥表情就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了,当下有点生气:“哥,你到底信不信我?”
“我信,我信,你别急。”
敖家老二作为高三学生,备考半年多,他只有面对家里人时会看起来像个活人。
“还有,你也不用信他们说哪吒的那些话,”敖丙斟酌半天,想着可能会越描越黑,就干脆直接抛出结论,“反正他就是很好很好。”
二哥在三弟这儿碰了一鼻子灰,这倒没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别是被那小子下蛊了,怎么就很好很好了,这听起来也不像是名列前茅的学生能说出来的形容词啊。
不过也许是当哥的大课间跑来问话的功劳,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竟然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是没有人再说了,表面上看,哪吒和敖丙又回到了之前那种无人关注的状态。
敖丙也纳闷,和哪吒说起这件事,顺便又吐槽了他那个哥。
“你那个楼上没有人再瞎说了吧?”
“没有了。”
敖丙摇完头,意识到他这个问法不对,就问:“你打架去了?”
食堂里人声鼎沸,敖丙声音不大,只有周围几个人转头看过来,哪吒也不管他们,埋头吃饭:“没有。”
敖丙冷漠看他:“你撒谎的时候就会不看我。”
哪吒马上抬起头来:“我哪跟你撒过谎。”
哪吒打架用拳头多,敖丙知道,就把目光放到他手上,抬了抬下巴:“我看看你拳头。”
过去这么多天肯定留不下什么痕迹,再说哪吒打架吃亏的时候也少,敖丙主要是想看哪吒的反应。
果然,这人不情不愿地搁下筷子,将手伸过去,翻过来翻过去,敖丙看不清,抓住他的手腕端详。
还真有道淤青。敖丙抬起头看他:“没打赢?”
听他这么说,哪吒眼睛亮了:“你帮我揍回来?”
“你到底怎么跟人家说的,”敖丙哭笑不得,“不会是‘你们要是再敢瞎传,我就把你们班砸个稀巴烂’吧?”
他学得挺像,哪吒笑起来,敖丙也跟着笑起来,俩人手还握着,路过的学生全都木然转过头去,哎哟,真是没眼看。
“差不多吧,”笑够了,哪吒的目光落在敖丙的手上,两个人肤色差更明显了,他就说,“你怎么都晒不黑的?”
敖丙松了手:“天生的。”
“这也天生的?”
“昂。”
敖丙还说过他天生体温偏低,不说话没表情的时候甚至会有些冷冰冰,跟哪吒真是完全反过来,哪吒的手就比他暖和点,脾气也是炮仗似的,一点就炸。谁知道这两个人就凑到一起去了,一点都没有水火不容的感觉。
两个人继续低着头吃饭,抱怨了食堂阿姨手抖、西红柿炒鸡蛋里只有西红柿、土豆丝里的姜太难挑,再把吃剩的米饭拌进汤里囫囵喝了,絮絮叨叨出食堂,回教室。
至于那些谣言,既然没人传了,那就不用再管,哪吒没说,敖丙就不问,虽然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年,但这种默契竟然一直存在。
离上课还有一会儿,哪吒跟在敖丙后边进教室,一群人熟视无睹,还有坐得近的跟两人打招呼。另一边靠窗位置围了一波人,哪吒凑过去看,发现是上回吃泡面时那个被馋得游戏都不打了的那哥们。
哪吒见他拿个小刀划拉字典,有点好奇:“你干嘛呢?”
“给书抠个洞,然后把手机放进去,”旁边有人传授经验,“老师来了就把书合上,特别保险。”
敖丙也探头看了一眼,那一圈已经抠好的洞确实像是能放手机的大小,就是周围一圈毛边,很不整齐。
他提醒:“边上有可能划到手吧?”
“对啊,”埋头苦干那哥们抬起头来,指了指桌子上裁好的纸条和胶水,“这不正在加工嘛,一会儿把纸贴上就好了。”
还是个大工程。敖丙点点头,回了自己位置,哪吒和一群人手撑着桌子还在那边看,男生哦了一声:“这个是502胶水啊,刚才我不小心挤出来一点,你们别粘到手。”
哪吒抬起手,掌根已经粘上一小片了。他用手指蹭了蹭,好像只是有点浓稠,没有传说中那么粘。
“也不粘啊。”
这群不信邪的男生又凑到哪吒身边,一人碰一点,啧啧称奇:“是不太粘。”
不过还是得尽快擦掉。哪吒回到敖丙旁边,问他要纸巾。
“哎,你试试,我觉得不粘。”
敖丙洁癖,有点嫌弃地看了一眼,不肯上手,直接把纸巾递过去:“赶紧擦了吧,别一会儿干了不好……”
话没说完,申老师幽灵一样从前门冒出来。
学生们做鸟兽散,忙着抠手机洞的男生立刻抓过一本练习册摊开。哪吒不是本班学生,申老师不对他构成血脉压制,但读了十来年书的条件反射让他迅速将涂了胶水的手藏到桌子下,顺便把敖丙的手也拐了下去。
班里瞬间变得静悄悄的。
申老师站在门口,扫视教室一圈,最终把目光锁定在后排那个编外人员身上,没好气地哼出一口气。
“班里这……什么味?谁的晚饭没吃完就扔垃圾桶,下了课自、自己处理,”他背着手,在走道里慢慢踱步,“先把数学和物理写了,不会就问,别在那坐着发呆。”
申老师很神奇的一点就是他在班里说话很少结巴。哪吒抬头看了他一眼,刚好和他对视。
“刚说完不、不要发呆,”申老师神色一敛,“抓紧时间写作业。”
“哦。”哪吒答应着,准备翻开练习册做题,结果一抬手,没抬动。
嗯?
等申老师溜达过去了,哪吒看敖丙,小声说:“你松手啊。”
敖丙也疑惑地看回来,小声反问:“不是你在抓我的手吗?”
纸巾还在敖丙手里,俩人眼神一对,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些不祥的预感,然后缓缓低头看向课桌下,果然是哪吒手掌根没来得及擦的502,刚才那一拐,另一边刚好粘到敖丙手掌根。
申老师还没转完第二圈,哪吒瞄了他一眼,低下头扽了扽。
纹丝不动,拆不开。
坏了。两个人瞪着粘在一起的手,想起老师们对他们的评价,这下真成一双筷子了。
申老师溜达了一圈,扭过头来溜达第二圈。
多年教书的经验让他能够在不转头的情况下分辨出班里哪个方向的谁在说话,再说都是高中生了,没有谁会挑班主任在的时候找事,申老师第二次很不友好地看——应该是瞪着哪吒,再警告性瞥一眼敖丙,意思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讲小话。
两个人老实低头,手还垂在课桌下边,只能硬等着他走过去。
申老师走到一半,停下,对敖丙低声怒道:“还发呆?”
敖丙慌忙应了一声,翻开练习册——单手。他左手被粘,不耽误写作业,哪吒不行,哪吒被粘的是右手。
要是当着老师的面把手抬起来,就得带着敖丙的手一起,那更解释不清了,哪吒怕申老师当场撅过去。
见敖丙开始写作业,申老师第三次瞪着哪吒:“不然我帮你写?”
哪吒扯着嘴角对他笑笑:“不用,不用。”
理亏,不好犟嘴。
哪吒沉默两秒,硬着头皮用左手翻书,左手拿笔,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好在申老师转到另一边去了,暂时逃过一劫。
敖丙瞥到他表情扭曲地写公式,欧姆的符号让他写得像个拱起的虫子,实在不忍直视,就作势要举手,扯得哪吒轻轻嘶了一声。
哪吒龇牙咧嘴,低声问:“干嘛?”
“跟老师说啊,不然你这节课干坐着吗?”敖丙睁大眼睛,小声反问,然后又想举手,被哪吒一把扣住十指。
要说手劲,敖丙可能比他大点,但是这犟种一旦犟劲儿上来,一时半会还真掰不开。
好吧本来也掰不开,敖丙手骨被他捏得有点痛,就转过头瞪他,用眼神质问。
哪吒抿着嘴:“下课再说。”
“你到底……”
说到一半,敖丙看懂了,他要面子。
“……好吧,”敖丙叹气,低声说:“那你别动,我再试试。”
说完使劲儿一扯。
安静的教室里,蓦地响起两个人倒抽一口凉气的低低哀嚎。
周围同学纷纷侧目,眼神怪异,看完又赶紧低下头去,因为申老师转过头来了。
申老师大步过来,一眼就锁定了两个人挨得很近的胳膊。
“是不是手机?”申老师伸出手,“给我。”
“……”
俩人沉默。
“快点!”
敖丙低着头,慢吞吞朝旁边哪吒看去,发现这人也正悄悄看他。
怎么办啊?
凉拌吧。
不会又要写检讨吧……
眼神交流到一半,申老师啪的拍了桌子:“你还看他!他这么、这么好看吗!”
周围同学再次纷纷侧目,眼神怪异。
老师在说气话,但是听起来很怪。尤其是这两位前不久还在学校贴吧论坛里虐恋情深,极限拉扯三百回合,谁知道今天这话竟然会从老师嘴里说出来,感觉以后会成为什么金句。
哎呀不管了!
哪吒心一横,把敖丙的手从课桌下拽出来,亮在申老师眼前。
还在十指相扣。
周围坐得近的同学们倒吸一口气。
“你、你、你们……”
申老师脸都绿了,指完哪吒指敖丙,手指尖颤抖,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
“还不撒开!”
冲哪吒吼的。申老师咬牙切齿:“手上沾胶水了吗!”
“……沾了。”
哪吒硬邦邦地答应,敖丙在一旁默默点头,两人都低头当鸵鸟,但手还握在一起,高高举着,好像在努力证明没说谎。
还有这种嘴硬的学生!!申老师气得抄起桌上的书就要抡,敖丙慌忙拦住,飞快地解释:“不是不是,老师,是真的胶水,你看看,是胶水粘一起了。”
好在申老师还信自家乖学生,骂骂咧咧低下头来看,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群人也围过来看,发出惊叹声。
“粘这么结实啊……”
“不愧是502……”
“对吧?”敖丙把手腕翻过来又翻过去,哪吒被他拽得跟着摇晃,眼神已然木了。
课前做手工的哥们欲言又止好久,试探地问:“不过就粘那一片,你俩也没必要十指相扣吧?”
“哦……哦,”哪吒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指,“……不好意思啊,我我刚刚没注意。”
“……哦,”敖丙也慢半拍松了手,“……没事。”
松了手,掌根还粘连着,两个人手指都修长,敖丙更白一些,十个指尖要碰不碰的,更怪了。周围学生的眼神游移在两个人略显慌张的脸上,几乎每个人都把嘴咧成type c接口。
“都看、看什么!”申老师撵他们回位置,气得更结巴了,“你们两个,出、出来!出来罚啊……啊站!”
两个人垂头丧气,手牵手出去罚站。
但是手牵手罚站也不是个事,申老师生气归生气,还是回办公室查了手机,两个学生就眼巴巴地手牵手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把路过的所有老师都吓得看好几眼。
最后太乙拿出他洗水果的盆,倒了半盆温水,搓了肥皂,叫他俩把手搁进去先泡泡。
“得泡多长时间啊?”哪吒喊住忙前忙后的太乙,“就这样就行?”
“你先试哈哇,”太乙蹲在柜子前翻找,啤酒肚挤得吭哧吭哧,“我记得有个没用过的护手霜……哎,这里嘞。”
太乙把护手霜递给他,叮嘱:“泡一会儿就拿出来,然后用这个搓一会儿就差不多了。”
申老师坐在后边怒气冲冲:“出、出去站着!”
两个人一人端一边盆沿,去走廊窗户边罚站了。
窗户开着,外边有护栏,里边有窗台,刚好卡住盆,只不过入夜降了温,窗口一阵又一阵的风,全都吹到哪吒和敖丙脸上。
“照这样吹一会儿就变成凉水了,”哪吒抱怨,“还能管用吗?”
“先试试吧。”
“是不是得搓搓?”
哪吒嘟囔了一句,握住敖丙的手揉了揉,肥皂水滑腻,触感上好像真的松了点。
他皱着眉头看水盆,敖丙侧过脸看他,这人睫毛其实很长,只是不翘,只有从侧面看才会很明显。
鼻梁也挺好看。
他还有点自来卷,一低头,鬓边的头发就会乖乖垂下去,看起来就不像平时那种半扎高马尾那么强攻击性,也不知道小时候短头发是不是一头炸毛,直冲天际。
虽然这人平时咋咋呼呼的,敖丙想,不过仔细看确实很好看。
感觉到敖丙在看他,哪吒转过头来,望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怎么了?”
哪吒挠挠脖子,盯着水盆的眼神好像有点恼。
“我又要说对不起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垂头丧气,“对不起。”
“没事啊,又不赖你。”
敖丙眼里带着一种好脾气的疑惑,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
哪吒瞥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你又说不赖我了。”
“这次真的不赖你啊。”
“你上次也说不赖我。”
“上次是哪次?”
“就是翻墙那次。”
敖丙想起来了,那回是他俩偷偷熬夜打游戏,第二天一起睡过头,偏偏他车子还没电了,哪吒骑自行车带着他,脚蹬出火星子了还是没赶上早读,迫不得已才翻墙。
“那次确实不赖你啊。”
哪吒望着他愣了愣,脸上又露出那种有点自暴自弃的恼怒来。
“这样,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敖丙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抬头,“今天的错题你帮我整理吧。”
“行啊!”一听可以补救,哪吒乐了,“就这样就行?”
“当然不是,要用左手写。”
“啊?”想到那个虫子一样欧姆符号,哪吒懵了,而敖丙看着他,笑得眼睛弯弯。
知道他开玩笑,哪吒也笑起来,笑着笑着却突然又低下头去,好像在看水盆里自己的倒影。
“怎么了?”敖丙歪头,也去看水盆。
“没什么。”
哪吒抬起头对他笑,眼睛亮亮的:
“就是在想,要是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如果早点认识的话,多早会合适?
敖丙正想着,又听哪吒自己飞快否定:“还是算了,我小学初中几乎天天打架,咱俩要是那时候认识,肯定是你天天抓我去办公室,你烦我都来不及。”
“我扮演的是鹿童的身份吗?”想到他每次被太乙数落的那个憋屈样,敖丙忍不住笑了,“小学初中不行,那就再早点?”
“什么时候?”
“三岁?”
哪吒歪头想了想:“三岁我在玩泥巴,你在干什么?”
敖丙也歪头回忆:“三岁我在学《笠翁对韵》。”
“啥?”
“就那个,天对地,雨对风。”
“哦哦,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
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接诗了。哪吒从仅存的小学记忆里找出下一句:“……赤日对苍穹?”
敖丙非常流利地说下去:“雷隐隐,雾蒙蒙。”
有这句?学这句了?哪吒满脸茫然地望着敖丙。
敖丙笑看着他:“日下对天中。”
“你记这么清楚啊,后边呢?”
水凉了一点,敖丙搅了搅,盆里的月亮碎成波光粼粼的五六片。
“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走廊上没别人,他的声音清亮柔和,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挺好听。
哪吒眨眨眼,指着天上的月亮:“现在是风高春月白。”
还会举一反三呢。敖丙笑着点头,问他:“还继续吗?”
“你怎么记这么清楚的?”哪吒好奇,“三岁能看懂这么多字吗?”
“当然看不懂了,”敖丙摇摇头,“我家人特别忙,一般是我哥或者管家伯伯念给我听,念多了就记住了,逢年过节办家宴,就让我出来背一段。”
他说得没什么波澜,哪吒却无端听出一点不情愿。
“现在还这样吗?”
敖丙叹了口气:“不这样了,家宴都很少办,凑不齐人。”
“我家也是,”哪吒颇有同感,“我哥呆的那单位比我爸妈还忙,一年到头找不着人,电话都接不了几个。”
对着头顶的月亮和夜风,敖丙又想到了他加班的爸,只觉得当大人好惨,并因为自己以后也很有可能变成这样的大人而惆怅起来。
敖家人一直聚少离多,敖丙作为最晚出生的,从小到大见的最多的是家里的管家伯伯。见的少,自然就不会和家里人闹矛盾,想念都来不及,哪有空吵架。
半年多没见了,好想他们。
想到这儿,那一点惆怅又变成委屈。
委屈不到两秒钟,旁边那个长长叹了口气:“留守儿童啊……”
这人从来都是嚣张又跋扈,鲜少愁成这样,敖丙瞧着他眉毛都耷拉下去,不禁笑出声来。
“干嘛,你笑什么,”哪吒不明所以,“你也留守儿童,咱俩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是这样用的吗,”敖丙完全不惆怅了,哭笑不得地纠正他,“应该是同病相怜吧。”
又忍不住问他:“你上个月月考语文多少分来着?”
“没你好,你不是年级前十吗,”哪吒死皮耷拉眼,撇着眉毛看他,“要不你帮我补?”
“好啊,”敖丙掰着手指头算时间,“还有几天?今天周日,下周四开始考……下周四?”
没说完两人都瞳孔地震了,心里大叫完蛋。
临近月考,学生们看起来没怎么受影响,该困困,该饿饿,只不过晚自习变得更加死气沉沉。
哪吒不在乎成绩,敖丙不担心成绩,但学还是得学,偶尔路过操场旁边的孔圣人雕像,也会想着要不去拜一拜。
“他管数理化吗?”敖丙看似很清醒,指着雕像下边一大排小面包和火腿肠,“周四先考数学物理,这个是不是供太早了。”
“要我看,不如拜你,”哪吒揣着单词本,一脸苦大仇深,“什么鬼排版,上来就abandon。”
哪吒成绩其实也不错,唯独英语有点危险,敖丙则是正经八百的优等生,哪科都不偏,回回稳定在年级前十。有部分迷信的学生见了敖丙就绕道走,理由是他们学神都会吸别人灵气,考得越好吸得越多,吸得越多考得越好,哪吒的英语成绩每次都在及格线徘徊,就是被敖丙吸走灵气的关系。
“那你要拜我吗?”
“行啊,你要什么贡品?”
敖丙作势踢哪吒一脚,被他很灵活地躲开。
“说真的,你给我补补吧,”哪吒诚心恳求,“你要什么都行。”
“你有什么?”
“嗯,”哪吒认真想了想,咧嘴露出个明朗的笑,“海鲜芝士拌面?”
敖丙又好气又好笑,夺过他手里的单词本扇他胳膊。
月考如期而至,一轮一轮考下来,最后剩下一门语文,放在周六上午。
敖丙的语文成绩拔尖,便宜了哪吒,每天晚自习都能跟着学点答题技巧,最后一个早读他想临时抱佛脚,就趁太乙不在跑到十二班。
一进门,一群学生正围着敖丙念叨,手放到他的脑袋肩膀旁边,隔着空气挥来摸去,好像在作法。
哪吒傻了:“什么仪式?”
最外层男生转过头解释:“拜神,吸吸灵气。”
“不是说他吸别人灵气吗?”
“那是别的班的,”男生切了一声,“我们班这都自己人,不伤友军,”又笑嘻嘻看着哪吒道,“你也是自己人,来拜一下不?”
说罢也不管哪吒反应,一群人自动让出一个缺口。
敖丙众星拱月般站在中间,看见是他,无奈的脸上露出一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来拜你。”
他俩自带屏障,一聊天周围同学就默默退出了。哪吒没搬凳子,好在十二班早读是全员站读,后排多一个人出来,乍看不显眼。
“拜我还空着手来,”敖丙拿着语文书挡脸,“不够虔诚。”
哪吒有样学样,拿过他的笔记本做样子:“等考完补给你。”
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塑料袋,三两下单手撑开,用笔记本挡着,神色不变地往嘴里一塞。
一闻就是茶叶蛋。敖丙都不用看,翻过一页书:“不是刚吃了包子吗。”
家挨得近,两个人天天一起上学,今天敖丙下楼早,包子还是他买的。
“求个好兆头,”哪吒嚼着鸡蛋,含糊道,“满分不指望,一百分就行。”
“那不得两个鸡蛋吗?”
“刚才上楼的时候吃完一个了。”
敖丙又翻一页:“那还缺个一。”
“……”哪吒艰难咽下茶叶蛋,指责他,“……我就说你早晨忘了买什么……”
“油条吗?”快考完试了,敖丙心情挺好,把自己水杯子递给他,笑说,“我买了,还剩一半,你吃不吃?”
哪吒先灌了一口水,拍胸顺气一会儿,豪气道:“拿来!”
“其实你就是没吃饱吧。”
敖丙从桌洞里拿出另一个塑料袋,哪吒接过去塞校服口袋里,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问:“还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敖丙想了想:“检查三遍,第一遍查漏题,第二遍查不确定的题,第三遍顺着题号检查,之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个了?”
“说过了,”哪吒咂嘴,“还有吗?”
“那就没什么了。”
哪吒闷闷地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一脸神秘地挨近他:“今天晚自习你还上吗?要不要来我们班?”
周六晚自习不强制,一般是住校生留在教室,老师也不管,久而久之变成学生们唯一的放松时间。
敖丙没怎么去过二班,想也知道不会是单纯的自习课,好奇道:“有活动?”
“来了就知道了,”哪吒咧嘴一笑,“来不来?”
“来,”敖丙提醒他,“快到点了,去考场吧。”
哪吒就放下他的笔记本,转身要走,又折返回来,惴惴不安:“真没有什么要提醒我的了?”
想考好是学生之常情,哪吒语文成绩其实挺好,反而是跟着敖丙的思路复习,越背越没底,总感觉哪哪都不熟。
敖丙有心逗他,勾勾手指,哪吒忙跑过来附耳。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这坏学生!哪吒捂着耳朵啧一声,敖丙忍笑撵他走,哪吒心想:完蛋了,一会儿脑子里肯定全是笠翁对韵!
考完语文出来,所有学生都松一大口气,宛若重获新生,阴沉沉的天看着都顺眼不少。
不过这种轻松并没有持续很久,前几科成绩陆续出来了,哪吒回了班,就看到讲台上摊开的一大片答题卡,几个学生正垂头丧气地分发试卷。
“这么多?”哪吒诧异地扒拉着那一摞纸,发现是空白的。
旁边课代表苦着脸道:“那是作业。”
“……”
于是课间变得更加乱七八糟,仨课代表在黑板上誊抄第一卷答案,其他学生捏着自己的卷子在下边对,每个人面前都是白花花上红叉叉,教室里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天公十分配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渲染月考出成绩后悲凉的气氛。
哪吒没错多少,实际上他和敖丙的考场只差了三个教室,可见成绩和纪律没什么必然联系。只是因为他和敖丙作为一双拆不开的筷子,免不了要被放在一起比较,敖丙越听话,就越显得他不守规矩。
现在敖丙也要跟着他不守规矩了,哪吒好容易挨到下午最后一节课,铃声一打就跳起来冲出教室,轻车熟路跑去另一个教学楼。
雨还在下,两栋教学楼之间没有连廊,水泥地被雨打湿成更深的青黑色,哪吒完全忘了带伞这回事,瞪着大雨略一思忖,扒了校服外套往头上一蒙,冲进雨里。
到了楼门口,哪吒和刚要出来的敖丙梆的撞在一起。
“你下来干什么?”敖丙拿着把伞,奇道,“不是我去找你吗?”
“……哦对。”
哪吒捂着额头,表情有点扭曲,这人脑壳真是够硬,撞一下看起来完全没感觉。
敖丙探头打量他:“你没事吧?”
哪吒摇摇头:“明天别肿起来就行,不然看起来像老寿桃,丢人。”
敖丙笑了:“那没事,老师们上班打卡要刷脸,你不用。”
俩人运动会那一架不小心揍了级部主任,说不好谁打得多,据说后来去拉架的鹿童鹤童也趁乱给了两脚,众说纷纭,版本多样,总之第二天主任顶着满头包上班,打卡刷脸三次都显示识别失败。
哪吒也乐:“可别让那老头听见,他到现在还记我仇呢。”
“幸亏你没在学生会。”
“就是啊,不然肯定给我穿小鞋。”
两人便说笑着,撑伞走进雨里。
“走走走,先买饭,回教室吃。”
“吃什么啊?”
世纪难题出现了,两个人打着伞,在雨里愁眉苦脸。
本着下雨要喝热汤的原则,两人去校门口买了鸭血粉丝汤,两人撑一把伞,一路小心翼翼护送两个纸碗回教室。
没开灯,走廊窗户黑漆漆的。敖丙疑惑地推门进去,发现投影仪在放电影,教室里寥寥几人,发现门开了皆是一哆嗦,看到他的校服后又一起松了口气。
“敖丙?”有人很友好地打招呼,“进来啊,外边挺冷的吧。”
哪吒在后边推他:“快快快进门,电影声儿太大了,别给主任听见。”
敖丙便进了教室,对哪吒道:“你没少在班里说我啊?”
“咱俩打那一架之后不就全校出名了吗,”哪吒拉着他到自己位置旁,“你坐这儿。”
说完自己坐在旁边靠窗的位置上,抽了桌洞里一张面巾纸,垫在课桌上,再放打包盒。
“这是谁的位置啊?”
“空的,”哪吒耸耸肩,“我单人单桌。”
太乙真会给他挑位置,最后一排就两张桌子,一张空着,一张就给他,看来是为了防止他上课讲小话。
敖丙接过哪吒递来的面巾纸,也在垫在课桌上,揭开打包盒盖子放凉。
趁着这个空,先研究研究哪吒的课桌。
桌面简简单单,一红一黑两支笔,还有写了一半的试卷,上边是熟悉的潦草字迹,交上去大概是要被老师数落的类型,不过敖丙看的次数太多,一眼扫过去倒是能看懂。
至于桌洞里,就和大部分高中生一样了,试卷压练习册,练习册压课本,课本下边还是试卷,乱中有序,除了本人之外估计没人知道顺序。
敖丙有点强迫症,想把斜出角的几张卷子抽出来整理,一旁却传来哪吒含糊且着急的制止。
哪吒咽下一口汤,眼神慌乱:“你干嘛?”
“你这太乱了,”敖丙指指他的桌洞,“很容易找不到卷子的,我帮你理一下?”
“不用不用不用,”哪吒连声拒绝,“你理完我才会找不到,就这样就行。”
敖丙略显遗憾地收回手。
不过,这好像是哪吒第一次拒绝他做什么。遗憾过后,敖丙又觉得有些新奇,他打量了教室,问一旁的新同桌:“你们班每天都放电影吗?”
“周六会放,”新同桌抬眼看了屏幕,兴致缺缺低下头去,喝着汤嘀咕,“上周●战警还没看完呢,怎么这周就换爱情片了。”
屏幕上是好几年前的吸血鬼爱情电影,画面色调是冷蓝色,窗外下着大雨,更显得教室里黑漆漆,还充斥着麻辣烫、泡面和鸭血粉丝汤的香味,敖丙和哪吒并排坐在最后一排,一人捧一个冒热气的纸碗,看电影里的男女主也坐在一起青涩地互相搭话。
“你快吃啊,一会儿凉透了。”
敖丙一转头,哪吒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校服外套,就穿个白衬衣,还要把袖子挽到小臂,头发也扎了马尾,不高不低地翘在脑袋后面。
“你就是吃太快才会出汗的。”敖丙很不赞同,继续慢条斯理地喝汤。
“你冷吗?”
敖丙嘴里还咬着半截饼,只顾上摇头。哪吒便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凉风和雨声一起涌进教室。
二月份,大部分人都还在穿羽绒服的时节,他一个人过起夏天来了,敖丙忍不住提醒:“你穿上外套吧,别回头感冒了。”
“一会儿就关窗户,没事,”哪吒满不在乎,又凑过来,笑问他,“怎么样,我们班好吧?”
跟十二班确实不是一个氛围。敖丙点头,问他:“太乙老师不管你们看电影吗?”
“基本上不管,”哪吒拿过水杯拧瓶盖,“我们这个老师,爱喝酒,喝多了晚自习就跑来教室扯皮,早读在讲台上打瞌睡,普通话也不知道过没过二甲,从头到脚没有一点班主任的样子,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不让人省心。”
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他教得还行,你看我们班成绩就知道了,平时也不怎么发火,对我们挺好的。”
敖丙想了想自己班那一长串班规,大概知道申老师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和太乙老师不对付了。
前排同学听他们聊天,转过来笑道:“他年前抓到过一次咱看电影,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啊,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我知道我知道!”
第一排靠门的学生清清嗓子,站起来背着手,学着太乙的口音:“啷个咯,看电影嗦?哎,不看字幕你们晓不晓得讲的啥子哦?”
他学得极具画面感,班里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教室昏暗,窗外的雨都比室内亮一些,敖丙望着哪吒爽朗大笑的侧脸,再次看到了那一点点翘起的睫毛。
“嗯?”注意到他在看自己,哪吒笑意晏晏地望向他,“怎么啦?”
他笑得明媚,眼神专注而坦诚,反倒让敖丙不由得偏过头去,心里莫名一阵失落。
“咋了?”哪吒凑上前,歪头看他,“干啥啊突然?”
敖丙很快想明白了原因,并且第一次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脱口而出:
“总感觉你好像在自己班里更开心。”
没在意他这句话来的突然,哪吒只实打实愣住了:“没有啊,是你之前没注意吧。”
注意什么,注意他怎么笑的吗?这个倒确实……
敖丙自己也茫然起来。
光影交错间,两个人带着同样一点疑惑的情绪愣住了。
片刻后,敖丙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不迭道歉:“对不起,你当我胡说吧,可能真是之前我没注意。”
哪吒皱起眉,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第一排的男生忽然大声咳嗽起来,与此同时坐在过道边的另一个同学嗖的一下跑上讲台,开灯静音切换界面一气呵成,敖丙望着台上的物理PPT,一时目瞪口呆,一低头发现桌子上的打包盒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哪吒那本字迹堪比医嘱药方的练习册。
下一秒,前门被猛地推开。
敖丙抬头,了然:哦,是老寿……是主任。
上讲台的同学正噼里啪啦摁着鼠标滚珠翻PPT,一眼过去全是电路图,坐门口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趴下去了,脑袋埋在双臂间好像睡得很香,而哪吒和剩下几个人捏着笔,神情无辜地朝门口打招呼:“主任好?”
主任背着手,眯着小眼犀利地扫视教室一圈,看到敖丙又是一皱眉。
“你怎么在这儿?”
哪吒飞快举起那本练习册:“他来写作业的!”
敖丙默默帮他把倒过来的书摆正。
主任哼一声,又吸了吸鼻子:“这么大味儿,抓紧时间打扫卫生。”
“好的,好的,没问题。”
主任背着手走了,临走还透过前门玻璃又瞪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瞪谁。教室里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鼠标和书页翻过的声音,敖丙和那本医嘱药方——那本练习册相面许久,一旁的哪吒拍拍他:“让一下,扔个垃圾。”
哪吒拎着两个打包盒出教室了,约莫安静半分钟,前排的学生转过头来叫他:“哎,敖丙,你跟哪吒关系真这么好啊?”
敖丙没多想,点头道:“挺好的。”想到刚才他们几人嘻嘻哈哈,又忍不住问:“他在你们班人缘不好吗?”
闻言,其余几个人也转头聊起来:“刚开始会有点生人勿近,毕竟他初中打架很出名嘛。”
“而且他上学期真不怎么笑,也敢怼老师。”
“他家里很有钱的,”其中一个男生补充,“他爸妈不用说了,他那两个哥好像也都工作了吧?反正都惹不起。”
“不过哪吒确实人挺好的,”另一个男生说,“相处时间长了就觉得也还好,就是有点不服管,别的也没什么。”
“怎么说呢,”男生对敖丙解释,“哪吒这个人是很好,平时也会帮忙,也正常打招呼,但是我估计可能是家庭背景和外表的原因,我们和他做朋友感觉不太现实,就是有种隔了层墙壁的感觉。”
另一个人开玩笑道:“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对对。”
敖丙知道这个梗,但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厚障壁呢?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实在不觉得他和哪吒交流起来会有什么厚障壁,顶多是这人说话跳脱一些。
不过,敖丙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哪吒一拍即合了,因为哪吒在二班的境遇,就是他在十二班的境遇。
因为家庭背景和外表,他可以和班里任何一个人处好关系,换句话说,就是他和班里任何一个人的关系都不够好。
哪吒也是这样。
正愣神,哪吒回来了,进门就喊:“走了走了,继续!”
班里骤然嘈杂起来,灯重新关上,雨声伴着笑闹声在窗外滴滴答答。
哪吒出去晃荡一圈,回来就老实穿上了外套,坐下之前,他关了那条窗户缝,将冰凉的水雾和风都隔在外边,雨点打在玻璃上,变成忽高忽低的闷响。
敖丙看他笑容如常地坐下,却没来由感觉到,他心情并不怎么样。
原因可想而知,敖丙无言看着他拿过水杯喝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问问他吗?
怎么问比较好?
“敖丙。”
哪吒突然轻声道。
认识到现在,他好久没这样正经叫自己名字了,敖丙怔了一下,转过头去。
“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雨声里,他低着头,“我没有朋友。”
后面是蜿蜒在玻璃上的雨幕,敖丙又一次看见了他低垂的睫毛,还有鼻梁和紧抿着的嘴唇。
——这个说法太过可怜,还带着些赌气的意思,敖丙不由得有点急:“我不是吗?”
“你是。”
哪吒抬起头,眼神依旧专注而坦诚,他望着敖丙,一字一句地说:
“除了你,没有别人。”
说完,他眼里又比之前多了些得意的笑意,道:“而且我知道,你也是。”
他绝对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敖丙舒了口气,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便也扬起嘴角,轻轻点头。
“对。
……我也是。”
二月底,气温基本回到零上,高中的课间操变成学生最讨厌的跑操。
哪吒体温高,稍微一运动就出汗。所有人都在校服里塞加绒秋衣秋裤和短款棉服,往操场一站一片圆滚滚,只有他,冬夏季校服直接叠穿,风一吹裤脚直晃荡。
跑操枯燥,却也是为数不多能运动的机会,一群男生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全靠跑操挥发一点点——领导要求整齐、匀速,还得喊口号,跑个步谁管得了那么多,一操场人没挪上三圈音乐就结束了,大家都跑个寂寞。
哪吒无所谓,主要是能出来透个气儿,翘课踢球毕竟还是有一定风险,课是要翘的,球也是要踢的,只不过跑操这项运动合理合法,也不会挨骂,这就最好。
音乐开始,半年见不了一次面的体育老师一边吹哨一边赶他们往前挪,太乙捂得严严实实,抄着手在操场边围观,偶尔喊两嗓子,催促掉队的跟上。
等到音乐过半,操场内圈蹲了一大群人系鞋带,这里一个那里一个,都是圆圆滚滚,远看像刚冒头的蘑菇。
主任带着学生会一干人,开始撵蘑菇们回队。
太乙摇着头和隔壁班老师显摆:“看看,看看,都在偷懒,我们班哪吒就进步很大,他跑步从来都……哪吒?哪吒?!”
二班队伍里都是穿得鼓鼓囊囊的学生,哪有哪吒的影子。
“十二班在那边。”同事笑呵呵地指了指另一侧。
一帮老师连同太乙本人都门儿清,如果二班队伍里没有哪吒,那十二班队伍里一定有哪吒。
十二班队伍也没有,太乙伸着头找了一圈,发现他那爱徒正拉着申老师爱徒当蘑菇,两人蹲在弯道旁系鞋带,头顶对头顶,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笑那么开心。
后边学生会还在撵蘑菇,眼看着就要轮到这两位,太乙“哎哎”地喊了两声,试图引起爱徒注意,未果,他只得跑过去,手动挡住向这边望来的鹿童。
走近了,俩孩子还在那儿系鞋带,系了拆,拆了系,就为多说两句话。
“那说定了,这周天你来我家?”
“好。”
“其实你周六晚上来也行。”
“那你要不要跟你爸妈说一声啊?”
聊得正热,哪吒余光就瞥见头顶逐渐笼罩上一个圆润的影子,抬头一瞅,是居高临下盯着他俩的太乙。
“说啥子,”他的圆脸上难得露出一些班主任的压迫感,“也给我听听?”
哪吒才不怕他,当下就站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若无其事道:“哦,我们约着周末一块儿写作业。”
“你这娃儿现在怪积极,后头学生会查人你是一点看不到,”太乙一眯眼,握拳作势要打,“还要我给你打掩护!”
哪吒缩着脖子一躲,在后方鹿童的警告声里,笑嘻嘻地拉起敖丙跑了。
两个人个儿高腿长的,几步甩开了试图追上去的太乙。哪吒握着敖丙的手向前跑,空中已经开始飞舞柳絮,痒痒的,他挥了两下,又忍不住回头:“你手也太凉了。”
“是你体温高吧。”
敖丙两步赶上他,他就松了手,两人没怎么费力地赶上十二班的队伍,再放慢步子,挪到最后一排,比肩往前跑着。
“你们班下节课上什么啊?”
“语文,”敖丙好奇,“你终于要来我们班上课了?”
哪吒本来只是随口问问,闻言为之一振:“行吗?可以吗?”
“那你们班下节课是什么?”
“……体育。”
意料之中,敖丙望着哪吒逐渐扭曲起来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抉择一下吧?”
高中的体育课太珍贵了,程度堪比食堂窗口每个月随机出现的煎牛排。哪吒一边跑一边纠结,一直到音乐结束了,他试探地看着敖丙,道:“我要是去上体育,你就自己上语文了啊?”
刚跑完,敖丙还有点喘,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点头。
哪吒低头唔了一声,一副好像有点对不起他的表情。
“你清醒一点,我本来也是自己上语文,”敖丙哭笑不得,“就算你来我们班上课,我也不能跟你说话。”
十二班要整队回班了,哪吒却好像觉得这人太不讲情面,追上去问:“真不能跟我说话啊?”
敖丙眼角带笑,但目不斜视:“不能。”
“真的不能?”
他还跟着,敖丙转过头:“你可以来睡觉,但我要听课。”
那没事了。哪吒扁扁嘴,转身要走:“那我还是上体育去吧。”
又转过来:“我真去了啊?”
敖丙朝他挥挥手。
十二班队伍越走越远,哪吒在后面喊:“中午楼下等我!”
“知道了!”
中午和敖丙一起吃饭,而且下节课是体育,虽然今天是万恶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周三,但是也没那么难过嘛。哪吒心情不错,独自晃悠回教室,打算喝口水再下楼,迎接体育课。
结果一推门,人都在里边,讲台上是正在调整小蜜蜂的太乙。
从操场一直保持到教室门口的笑容瞬间消失,哪吒知道发生什么了,沉下脸进教室,关门,回位置。
坐下之后他还是不死心,问旁边同学:“换课了?”
旁边同学痛苦摇头:“占课了。”
高中就这样,老师占课甚至懒得找理由敷衍学生,初中好歹还说一句体育老师生病了什么的,高中就这么冠冕堂皇抢之。哪吒百无聊赖地翻开书,趴在桌子上,心想:还不如去十二班,反正都是语文。
这时候,班里忽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哪吒抬头看去,原来是电脑右下角蹦出了两个弹窗,五彩斑斓,还一跳一跳的,内容不堪入目。关这种弹窗稍有不慎就会把叉号点成最大化,偏偏这种网页和课件一样加载慢得要死,每次都会把本就龟速运行的电脑折磨得更卡顿。
诚如太乙所说,哪吒连谈恋爱都不感兴趣,这种带颜色的东西才懒得多给什么眼神。他又趴回桌面,抓起笔转两圈,转而开始思考更重要的问题——中午吃什么。
直到太乙说今天讲新课,他才稍微振作起来,新课还是听听吧,这样下次就不会被敖丙嘲笑他书上怪模怪样的笔记,那些犯困时挣扎着写下来的鬼画符,他俩还一起研究过,没一个认识的,说是咒文都不为过。
太乙开始讲新课了,这一课是文言文,用普通话夹杂着方言讲,挺有意思。但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还有一个冬眠,二月卡在春困和冬眠的交界处,耳边又是古文,哪吒听了不到三分钟,眼神就开始虚焦。
他脑子里开始胡乱转一些片段,比如敖丙给他补语文,絮絮叨叨让他多写写作文。哪吒困得天旋地转,心里还似乎很清醒地想,他作文挺好的啊,有思路的时候洋洋洒洒一千字不是问题,要是写不出来,那肯定是题目不行,因为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拐弯说话,偏偏议论文就得拐弯说话,所以敖丙说得没错,他确实作文不太好。
哪吒困得逻辑走失,撑着胳膊两秒钟不到,两眼一合,睡昏过去。
哪吒困了一天,一直到晚自习结束,该犯困的点了,他开始活蹦乱跳。
“早跟你说下午别睡那么久了,”敖丙看他开个锁都恨不得把自行车扛起来的模样,打开手机手电筒给他照明,“晚上还睡得着吗?”
“我你还不知道吗,”哪吒就着光开了锁,“有个枕头就能睡,天天起那么早,哪儿睡得够。”
“那你可多定几个闹钟,小心明天睡多了起不来。”
“知道。”
柳絮不管时间,依旧在夜里飘飘扬扬,哪吒不爱戴口罩,说着话呸呸了好几下。
“你要口罩吗?”
“不要。”
犟种。敖丙打开车灯,前方亮起一小块方方正正的地面,很多走读生陆续推着车子经过,留下一圈又一圈车轮的影子。
“你又不戴眼镜,戴口罩又不耽误骑车子。”
“憋得慌,不想带。”
“行,行。”
两人推着车子絮絮叨叨,跟在一群疲惫困顿的高中生里出校门,聊着天回家去。
这天晚上,哪吒和往常一样,入睡得毫无压力,早晨闹钟响了就起,坐着发了两分钟呆、爬起来洗漱、换好衣服拎书包下楼。
楼下安安静静,一个人没有。
奇怪了。哪吒左找右找,掏出手机看时间,没迟到啊,人呢?难道先走了?
他肯定不会不等我,肯定是临时有什么事。哪吒笃定,当即拿出手机打电话。
哪吒。
这时后边有人叫他,声音柔和而熟悉。
哪吒便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以为你先走了呢。
那人却不理他的话茬,兀自走上前,笑着去牵他的手: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
手心微凉,仿佛一块滑而冰的玉,是熟悉的触感。哪吒愣了愣,问:我刚才下楼的时候楼下没人啊,你从哪冒出来的。
他歪头:我一直在这儿啊。
哪吒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我真没看见你。
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哪吒,忽然欺身上前,漂亮的蓝眼睛近在咫尺,带着关切和一点点担心。
……太近了。
面对着这个人,哪吒头一次萌生了后退的念头,但是他的笑意温和又无奈,实在没有什么攻击性。
没睡醒吧?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尾音拉长,是他惯会用的语气,只要他想管管哪吒的闲事,就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哪吒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但是他说就没问题。
……是没睡醒吗?可是我……
好了,快走吧,不然该迟到了。
他依旧握着哪吒的手,一点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微凉的掌心都被哪吒捂成更高的温度——这倒没什么,哪吒被他拉着,问:你干嘛去,不骑车子了?
嗯?前面的人诧异回头:到了啊。
啊??哪吒懵了:你才没睡醒吧?大早晨的净说些奇……我靠。
场景切换了,面前是教室。
到这时候,他终于松了手,自己走进那一片桌椅中间,和刚到的几个学生打招呼、放书包、给柜子上的绿植浇水。
最后,他终于转过身,笑意晏晏地望着哪吒:傻啦?进来啊。
可是那也不是他的座位,哪吒后退两步抬头看门口的班级牌,一班??怎么在老寿桃班里!
一切都很不对劲,哪吒刚要张嘴,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去,很自然地坐在邻桌的位置上。
哪吒低头看看自己,还在原地。
我在这里,我还在那里。
哪吒呆滞两秒,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梦。
清醒的梦,之前也做过类似的,挺有意思。梦里的哪吒同时拥有了本人视角和上帝视角,可以像个魂儿似的飘在空中,当然——还能飞!
这太好玩了,等醒了之后一定要讲给他听。哪吒在教室上空转了两圈,发现其他人的脸都看不清,只有身边的男同学,表情轮廓清晰得很,和真人一模一样,怪不得刚开始没发现是做梦。
男同学在这里是班干部,一个早读都在讲台上监督其他人学习,哪吒百无聊赖,飘到他身边念叨:早说不要当班干部吧?忙一早晨了都。
男同学却蓦地转过头来,微皱着眉,低声说:别闹了,快回去。
哪吒怔然,继而乐道:你看得见我啊?
他用记名的A4纸挡住半边脸:马上就放学了,你先回去。
啥?哪吒茫然回头,热闹的教室又变回楼下的花坛,只是天黑了,一左一右两个大平层,左边是他家,右边是男同学家。
男同学像早晨一样,握住他的手就往左走。
一时间恍了神,哪吒拉住他:你家不是在右边吗?
他不解地回头:不是说好了我来你家吗?
哦,是有这么回事,哪吒默然,恍惚间被他拉着来到自己家门口。
看着他熟练开门,哪吒在“可今天又不是周末”和“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中间摇摆一下,放弃了,反正是梦,梦怎么能指望它逻辑严谨。
哪吒站在熟悉的玄关,看这位邻居仿佛在自己家似的换了拖鞋、摁下热水壶的加热键、推开自己的卧室门把书包挂在门后的衣架上,再扶住门框,疑惑地和门口的哪吒对视,好像在纳闷他为什么不进来。
哪吒没什么好说的了,耸耸肩蹬着拖鞋进门,关门。
好长的梦。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醒过来,万一睡过头迟到,也不知道现实里的男同学会不会生气。
——可是,他又想看看这个梦如果一直做下去,还会发生什么。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幻灭了,因为哪吒回到卧室,发现尽职尽责的男同学已经打开台灯,正坐在他的椅子上,把他俩的数理化练习册一字排开,见他进来,嘴角一弯:先做哪个?
谁要在梦里写作业啊!哪吒走过去坐下,把三本书都合上,最后啪的一拍桌子,挑眉道:哪个都不做,换点别的,做什么都行。
旁边的人也不生气,眨了一下眼,倾身过去,微凉的手指搭在他手上,言笑晏然地望着他:那你想做什么?
……
哪吒头晕目眩。
眼前的画面时而模糊,时而又清晰,台灯的暖橙色、半掩的窗帘、月光透过窗棂在床边镂空出的影子,似乎一切都变得缱绻而朦胧。
因为是梦,事情开始不受他控制,原本俯瞰的视角消失了,现在他就坐在那里,面前的人离得极近,睫毛、碎发、鼻尖、锁骨,全都触手可及。
心跳声如擂鼓,哪吒望着他,分不清是心里是不知所措还是莫名的悸动,亦或二者都有。
你热吗?那个人微微喘着气,细软的长发从鬓边垂下,弯过一个弧度,搭在肩上,再随着动作下滑,悉数铺在锁骨前。
这个视角,哪吒仰着头想,他见过的。
是运动会的时候打的那一架。平时那么沉静有礼的优等生,被激怒到跨坐在他身上,稍一低头,头发就会垂下来。
那时候他挡住这人挥来的拳头,看到那几缕碎发,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方向一拽,粗暴又狠厉,拽得身上那人猛地低头,鼻梁交错,双眸近在咫尺。
此时此刻也是。哪吒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将他锁骨处的头发握在手里,又被他轻轻抓住手腕,冷白的手指覆住脉搏,里面的血液叫嚣着,鼓动着。
问你呢。那个人低下头来,将额头贴上他的,鼻尖碰着鼻尖,呼吸交融,像擦过脸颊的柳絮,酥麻而痒。
他胸口轻轻起伏着,似乎是有些执着,问:你热吗?
当然热,哪吒颔首,感觉喉咙发紧,愈发的头晕目眩。
这声音也听过,是课间跑步的时候。他挨得那么近,和自己说话时就这样,微微喘着,还带一点笑意。
哪吒握着他的头发,有些不想松开,平时没机会这么做,这和他此刻的声音一样珍贵。
你想听吗?沉浮间,他扬起嘴角笑了,捧起哪吒的脸,漂亮的蓝眼睛在半明半昧的卧室里看不真切,大概是湿漉漉的,他说:我知道你想听。
听什么?哪吒被体温烫得快要过呼吸,抬起头看他。
那天我就知道。他说:我问你,还继续吗?你没有回答我。
哪吒想起来了,是他们被罚站那天晚上,对着月亮,他念了儿时背过的诗。
不等哪吒给什么反应,他的双手从哪吒脸颊旁划过,落到侧颈,再穿过发丝,轻轻收紧。
……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
他将下巴放到哪吒肩膀上,哑声念道。
云叆叇,日瞳朦……腊屐对渔蓬。
体温自下腹升高,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梦——只是梦,所以哪吒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去,环住那个人的腰,将褪了一半的校服衬衫揉出褶皱。
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
他的声音低到像是呢喃,就在哪吒耳边,夹杂着凌乱的、有节奏的微喘,原本清亮柔和的声音,像是带了小钩子,每一个字吐出,都撩得哪吒耳朵一阵酥痒。
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
窗外淅淅沥沥,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窗户这一边,他一下又一下地仰起头,最后几字已是气声。
哪吒。那人低低叫他:我有点热。
望着那片氤氲着雾气的蓝色,哪吒在梦里的最后一点理智也消散而去。雨越下越大,风呼啸着横冲直撞起来,湿热的,毫无章法的,猝不及防,来势汹汹。
哪吒闭着眼,想到曾经粘在掌根的胶水,还有被那些液体黏连的另一边——他探出另一只手,用掌根去碰面前的人的左手掌根,手心贴合,十指交缠,最后扣紧。
那人也垂着头,眼睛半闭,蹙着眉,好像有些委屈。哪吒抬起头蹭他的脸颊,终于换得他抬眸与自己对视。
不必言说的默契在梦里依旧存在,哪吒扬起下巴,那人便低下头来,缎子似的长发遮住月光,肌肤在发丝的缝隙后相贴,将莹白染成浅浅的红。
哪吒……哪吒。
他稍稍偏头,很轻很轻地吻了哪吒的嘴角。
脑海中有什么轰然炸开,哪吒头晕目眩,只听到自己喘着气开口,声音低哑得要命:
“……敖丙……”
醒了。
凌晨两点半,哪吒坐在床头,眼神失焦,万念俱灰。
睡衣换过了,多亏有独卫。哪吒连拖鞋都不敢踩,赤着脚蹲在卫生间里找盆,捏着水龙头掰开一点点,调整到不会溅出水花的程度,再抓起那一团布料扔进去,和着洗衣液胡乱搓,折腾将近半小时才算完。
回卧室前,哪吒看了眼镜子,里边那人头发乱糟糟,脸倒是不红了,只是温度还没下去。
他开了窗户,坐在床边吹着冷风复盘这个梦,最初只感觉荒谬,慢慢想一想,猛然又觉得很合理——他毕竟是在青春期啊,青春期做这种梦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为什么是、是……!!
拜这梦所赐,他现在连男同学都名字都不敢念,想到就感觉脸发烫。梦里的场景就像过电影,详细程度要按帧来,可是以前做这种梦都是做完就忘,怎么偏偏这回这么真实?哪吒抓着头发犯愁,甚至到了有点恐慌的地步。
明天该怎么面对他啊。
窗开着,卧室的温度很快降下来,哪吒摸摸脸,还是烫一哆嗦,脑海中随之而来的又是梦里一些不可言说的细节。
……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哪吒默念: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正常个屁!谁会在梦里和好朋友做这种事啊!哪吒低声骂了一句,习惯性打开手机,想把这个离谱的梦分享给敖丙。
……看到联系人名字,哪吒抓着手机沉默了,继而痛苦、无奈地捂住脸。
毫不意外的,哪吒起晚了。
提前定好的四个闹钟全部被他摁掉,能爬起来还是凭借潜意识里对上学迟到的恐惧。楼下还有个等他一起买早饭的,哪吒火急火燎地换衣服下楼,跑到两人惯例约好的花坛旁。
人呢?
他正纳闷,敖丙骑着车子后边过来了。
“怎么才来,”敖丙从车把上取下个冒热气的袋子,递给他,开玩笑似的抱怨,“我等了你好久。”
这句话一出,原本还有点不清醒的哪吒脑子嗡的一声,耳朵登时红了。
“怎么了?”敖丙看他忽然扭过头去,还以为是起床气犯了,就骑车往前挪了两步,歪过头去看他的脸。
谁知这人也正偷偷瞧他,刚好对视。
哪吒梗着脖子,却没躲,他有些无措地瞪着敖丙,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到底怎么了?”敖丙见他眼下那一圈乌青,眼里漾出笑意,“没睡醒吧,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敖丙话音刚落,就见这人整个儿僵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缓慢地转头,以一种小心又赧然的眼神望向他。
敖丙不明所以,还是偏过头,回以温柔的微笑。
“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这样看我、你、你……”
哪吒双手啪的一下拍在自己脸上,再无力滑下。
“……对不起。”
他垂头丧气地对敖丙道歉,声音听起来好郁闷,好痛苦,好自责。
好在这回敖丙没有不由分说拉他的手。两个人骑着车子去学校,哪吒一路上心惊胆战,生怕一眨眼就切换场景,一秒来到教室。
“所以你是做了梦。”
“嗯。”
“噩梦?”
哪吒语塞:“也不算是噩梦……”
看看,看看,又把头扭过去了。敖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你为什么跟我道歉?梦见我了?”
校园里人来人往的,全是同学,哪吒死要面子,努力维持形象不脸红,谁知道敖丙追问个不停。
他含糊道:“差不多吧,你别问了。”
那就是个梦,有什么的。敖丙琢磨了一下,自认为精准猜中原因:“你在梦里揍我了?”
“……”
“还是我揍你了?”敖丙思索片刻,完全明白了,“哦,是不是跟咱俩高一运动会打架那次似的,当时我……”
“你别说了,”哪吒捂上耳朵,一脸痛苦,“你别说了……”
敖丙见他这副应激的模样,连忙妥协:“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昂。”
哪吒这才好了点,两人沉默地走出车区,顺着学校花坛往教学楼走。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啊。”
哪吒低个头,失魂落魄地嘀咕。
看来真的很受影响。敖丙想了想,道:“梦反应的是人的潜意识,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我没有!”哪吒跳起来,脸又倏地红了,“……我没有!”
有路过的学生看他,这人也顾不上瞪回去了,就僵在那里,反倒把敖丙惊得一激灵。
“……你别想太多了,”敖丙放缓声音,温声劝他,“那就是个梦,你最近是不是作业写太少了?要不晚上你把数理化练习册都拿来。”
“……不用了,真不用了……”
大早晨的,晨风还有些刺骨的时节,哪吒却感觉自己要烧得晕过去。
“我先自己调整一下,总之你……”他苦着脸叮嘱敖丙,“你今天不要去一班,不要帮老寿桃查纪律,不要拿我家钥匙,也不要……”
也不要突然就凑上来亲我。
哪吒闭了嘴,低头等着意料之中敖丙的数落和吐槽,可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说什么发火的话。
“好。”
那个人只是像平常那样温柔地笑了笑,说了这么一个字。
今天是阴天,气温稍降,一教室的学生让窗户蒙上了雾,哪吒本来就困,老师一张嘴更是变成催化剂,他坐在一群昏昏欲睡的同学里,单手撑着脸,脑子一团浆糊。
昨晚实在睡得太少,吹了冷风又早起,哪吒感觉太阳穴一阵一阵的闷痛,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箍着脑袋,连带着呼吸也不顺畅,还有点想吐。
进教学楼前,敖丙说了个什么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来着?
扩音器略有些刺耳的声音里,他眯着眼睛回想:骑车子上学来,早饭是豆浆和煎饺,车区停车子的时候又被柳絮攻击,打了三个喷嚏,然后敖丙说了什么来着……
——哦哦,是做一些需要集中注意力、而且平时不经常做的事,比如左手写字。
想起了这么一点已经实属不易,哪吒自认为很清醒地抓起笔,从练习册下边抽出演草纸,在公式和字母之间找了点空,左手执笔开始练习写字。
写了什么也是不知道的,估计又是鬼画符。哪吒几乎是拿到笔的一瞬间就开始一磕头又一磕头,磕头间隙好像还听到自己对着课本骂了两句……说到底为什么手里拿笔的时候就会困出幻觉呢?平时自习课也没困过,一到正课就像被改了键位似的,哪哪都不得劲。
度课如年的不止他一人,等到下课铃打响,班里所有人整齐划一,摘了眼镜纷纷倒下,继课桌和镜框碰撞发出的声响之后,整条走廊就安静下来。
哪吒压根没撑到听见铃声,他再睁开眼,是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昨天晚上的经历让他趴在桌子上足足睡了一个半小时。
肩颈酸痛,但好歹是补回来一点精神。哪吒揉着脖子出去上厕所,大脑还没完全开机,一出门发现走廊上往来的学生也都跟他一样,困得像丢了魂。
回来时经过一班,昨晚的梦被哪吒复盘一早晨,有些场景回想起来已经让他麻木了,他睨着那个写着“高一一班”的班级牌,送了它一句国骂,久违地找回了初中看谁都不顺眼的那种感觉。
正准备走,里边竟然传来了敖丙的声音。
“……”
我还在做梦?我还没醒?
哪吒不可置信地走进去,发现男同学就站在讲台上,手里拿张纸,他一边记一边微皱着眉,周围一圈学生围着。
跟梦里一样。
“你怎么在这儿?”
哪吒挤进去叫他,声音错愕又茫然:“你转班了?还是进学生会了?”
那一圈学生见是哪吒,都自觉闭了嘴往后退,敖丙则愣了愣,低声道:“别闹了,你先回去。”
跟梦里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哪吒悚然,原本就没开机成功的大脑直接卡死,他愣在原地半天,如同中了定身术。
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敖丙抿抿嘴,和其他同学说了句不好意思,转身拉着他出门去了。
他抓我手腕!!!!!
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哪吒在心里咆哮。
真是邪了门了,难道昨天做的是那种预知梦?那下一步是什么?他拿我家钥匙?来我家写作业?然后、然后……
他的神色复杂又扭曲,敖丙无言,用手里的纸卷成筒,梆梆梆敲他脑袋:“睡了两节课了,该清醒了吧?”
哪吒恍惚抬头。
“上个课间我去找你,你在睡觉,”他说,“快期中考试了,老师找各班尖子生做知识点提纲,咱俩负责物理。”
物理果然能让人冷静下来,哪吒回神了,闷闷地“哦”了一声,只是还是不敢看他。
敖丙缓了语气,轻声问:“你好点了吗?”
是说早晨那个怪怪的样子吧。哪吒又觉得脸烧起来,挠了挠侧颈,胡乱搪塞道:“嗯,好点了。”
见他这么说,敖丙看起来就稍微放心一些:“那中午吃饭的时候说吧,你记得带杯子,今天得占四个位置。”
“四个?”
敖丙指指一班教室:“还有鹤童和鹿童。”
鹤童和鹿童是学生会的大忙人,和哪吒敖丙交集不多,四个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前边两人后边两人,互相不说话。
“今天是有雾吗?”
哪吒揉着眼,老觉得视野周围不清晰,远处虚焦,近处重影,这也让他一直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早晨是有一点,现在没了吧,”敖丙抬头打量了远处的操场边缘,看哪吒还皱着眉头揉眼,奇道,“你是睡太多了还是睡太少了?”
“不知道……”
但是高中就是充满了困和饿,状态不稳定的时候吃点东西,再睡一觉,能解决80%的问题。两个人分析不出原因,遂作罢,总之先吃饭。
食堂的所有窗口都在排队,哪吒站在敖丙后面,盯着他的头发,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一些他这个年纪也许不该想的东西。——难道记忆就不能一键删除吗?哪吒望着眼前这片蓝色,脑子里开始胡乱思考。
最前边端着餐盘的学生从旁边经过,敖丙微侧过身避让,哪吒刚好看到他垂下的睫毛。
还有鼻梁。
还有嘴唇。
还有一点点喉结。
他愣愣地望着,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红着耳朵,轻轻咽了口水。
鹿童和鹤童在旁边的窗口排队,一转头就看到这位传说中打架很凶很不要命的小霸王,正在盯着前面的优等生发呆脸红。
食堂嘈杂的声音里,鹿童和鹤童双双后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扭过头去——哪吒有情况。
打了饭回到占好的位置,哪吒和敖丙坐一起,对面是鹿童和鹤童。鹤童无言地看着哪吒虽然没什么精神,却很自然地拿过敖丙的水杯,让他腾出空来放餐盘,等他坐下了,再将筷子递给他。
“你还在纠结那个梦啊。”
“……”哪吒深深叹气,“对,太奇怪了。”
“那不就是个梦吗,”敖丙也叹气,“就算你梦见我,那也就是个梦啊。”
哪吒梦见敖丙?对面一直低头吃饭的两个人骤然睁大双眼。
“问题就是我昨天,我,你,”哪吒咽下一口菜,伸出一根手指,骂骂咧咧组织语言,“你今天上午说的话,跟你昨天在我梦里……”说到一半,他用筷子嫌弃地将餐盘里的胡萝卜扒拉到一边,“……就是我昨天梦见你说了一样的话。”
“就这样?”敖丙歪过头询问,夹过那些胡萝卜放进自己的盘子,“很多人都会做这样的梦啊,前天梦见后天就发生,科学解释不清楚的。”
“我以前可没做过这样的梦,”哪吒嘟嘟囔囔,帮着敖丙挑胡萝卜,顺便挑走他盘子里的芹菜,咔嚓咔嚓嚼了,随即叹气,“我现在看你都重影,还是跟做梦似的。”
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夹对方盘子里的菜,鹤童和鹿童欲言又止。
鹤童轻咳一声:“打断一下,虽然可能有点冒昧,但是,”她试探地望着自己对面的敖丙,“你们真没谈?”
又来了,又来了。哪吒正拿着水杯喝水,闻言皱起眉,斜眼给了她一个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
敖丙也笑着摇头:“真没有。”
随即,他又回过头去,对哪吒笑道:“所以你到底梦见了什么,谣言成真?我在梦里亲你了?”
哪吒一口水喷在鹿童脸上。
四周一片惊呼,三人目瞪口呆。
鹿童脸上的水滴滴答答顺着下巴往下淌,校服领口湿了一片。
敖丙愕然两秒,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抽了两张——递给一旁呛得咳嗽的哪吒。
和哪吒一起伸出手准备接纸巾的鹿童愣住了,还是旁边的鹤童翘着指尖在他僵住的手里放了一包纸,示意他自己擦。
“我说着玩的,你没事吧?”先说话的是敖丙,他满脸歉意地望着哪吒,“对不起啊。”
哪吒擦了嘴,有点埋怨地瞥他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转过头对木着脸的鹿童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啊。”
见状,敖丙也朝鹿童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啊。”
鹿童不愧是学生会二把手,表情管理相当稳定。他放下纸巾,朝对面那俩扯出笑容:“没关系,我去洗个脸。”
所以鹿童并没有参与讨论整理提纲的分工,三人各自确定了自己擅长的部分,哪吒负责热学,敖丙负责电磁学,鹤童负责力学,剩下的暂时都丢给鹿童,反正他是老寿桃的课代表。
鹤童淡定地吃完了饭,对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吧,等鹿童回来我跟他说。”
对面这两人却都没反应。鹤童瞥过去,发现哪吒在看桌子,敖丙在看哪吒,神色有些无措和赧然。
好吧,这位也有情况。鹤童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两个都在神游的家伙一路沉默地走回去,都没有意识到对方过于安静,直至走到两栋教学楼中间,风呼啸而过,哪吒“嘶”一声,缩缩脖子:“今天降温了?”
“嗯?”敖丙有些迷茫地抬头,“你说什么?”
“有点冷,”哪吒搓搓手臂,眼神接触到敖丙,又很快挪开,讪讪道,“嗯,那我先回去了,可能就是困的,我再睡一觉去。”
“哦,好,”敖丙也点点头,“那我也回教室了。”
“行。”
天气阴沉沉,两个人背对背,怏怏不乐地走进一左一右两栋教学楼。
教室里暖和一些,人不多,大部分都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敖丙回了位置,前后同学跟他打招呼,都要问一句:“哪吒怎么没来?”
敖丙就解释:“他回自己班补觉了。”
同学们都对他了解哪吒的行踪这件事见怪不怪,闻言就回过头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再不会像前段时间那样起哄,也不会捂着嘴调侃他们,那些谣言好像江河里的沙子,无一例外地沉了底儿,也不知道哪吒是怎么处理的,有没有通过打架威胁那些人。
说到打架,到底是谁在传他打架很凶、很不要命?敖丙上了高中就闷头学习,八卦谣言一概是不听也不信,反正跟他没关系,要不是运动会和哪吒打架,他都不知道同年级还有这么个小霸王。
他也没打过很惊天动地的架啊。
要说他初中打架很凶,人的习惯是很难改掉的,没道理初中天天闯祸,过了个暑假、到九月份上了高中,就突然浪子回头了啊?
想不明白。
敖丙有时候会钻牛角尖,大半年下来却也跟着哪吒学得豁达了些。哪吒说,有些问题如果想不明白,有三种办法,问朋友,问长辈,或者就干脆不去想,人生就是难得糊涂的。
敖丙当时觉得他表面上咋咋呼呼,脾气那样暴,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很是惊讶,还笑着问他:这些大道理都是谁教你的?
哪吒一扬眉:自己悟出来的。
敖丙便觉得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真心实意地夸他通透。虽然难得糊涂的本意和他说的有些出入,不过哪吒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却也是个道理。
午休时间安安静静,同学们大都睡了,窗外的阴云也不动,飘在窗前,层层叠叠地挤成一团。
敖丙也趴在桌子上,望着云,继续想哪吒的事。
中午吃饭时,鹤童和鹿童的眼神他不是没看到,以前同学们起哄的原因他也知道,只是他没想过这些外界的猜测依据是什么。从前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自己是不在乎的,但他不想让哪吒受影响,所以就只想着怎么解释清楚;现在没人再敢乱传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却又忍不住又开始思考,他们现在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呢?
朋友吗?
递给哪吒那张纸巾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朋友之间做这样的事会不会太自然了?会不会有点越界?
如果这个动作没问题的话,那,互相吃掉对方不喜欢的菜呢?
晚自习跑到对方的班里,一起写作业呢?
一起上学、吃饭、跑操、放学呢?
一起偷偷吃零食、看电影、翻墙、闯祸、罚站呢?
如果说是朋友的话,好像做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敖丙正过来推完又倒过来推,最后发现他俩好像就是朋友,硬要说的话,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所以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感觉很放松,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边界感。
这样理解也可以。
潜意识告诉他,这个问题他并不想逃避,也不想模棱两可给自己一个差不多的答案,敖丙搞不清到底是哪个环节不对,就是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能就这样简单地解读。
唉,还不如当面问本人。
——他自己说的,搞不明白的问题可以问朋友。想到这儿,敖丙稍微释然了一些,闭上眼睛培养睡眠。
到了傍晚,最后一节课结束,他照例去两栋教学楼之间等哪吒吃晚饭,楼下的高中生走了一波又一波,那个总是着急抢饭的家伙却一直没下楼。
敖丙拿出手机直接打了电话,电子女声在那边说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难道是又被抓去罚站了?
他上了楼,推开二班的门,里边只有两个学生,见他探头,都很熟稔地打招呼。
敖丙问:“哪吒呢?”
“请假了,”其中一个同学道,“他发烧了,没跟你说吗?”
发烧了?敖丙愕然:“没有,他什么时候走的?”
“中午吃完饭回来就走了。”
一下午了?敖丙惊讶过后看了看时间,离晚自习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正值下班高峰期,不知道来回一趟时间够不够。
敖丙对两个同学道了谢,飞奔下楼去。
昏昏沉沉间,哪吒又做了梦。
梦里的他神色颓废地站在太乙面前,发愁道:我天天晚上失眠,白天困得学不了一点,你想想办法啊。
太乙指着他的黑眼圈哈哈大笑:哦哟你现在自带烟熏妆噻,来来来我拍哈照,发个朋●圈……
拍什么拍!哪吒夺过他的手机,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玩得挺开心是吧?马上期中考试了还玩!教案写完了吗?卷子批完了吗?公开课稿子背了吗?你瞧瞧你从头到脚哪有点儿老师的样!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不让人省心!
一通输出,好爽。哪吒好歹还记得自己在做梦,反正老师不会真的揍他,揍也是梦里的揍,不作数的。
太乙像是被戳到痛脚,嘟嘟囔囔了一会儿,忽然掏出个小瓷瓶,大叫:有了!你看这个——迷迷眠眠丹!
哪吒凑过去打量:啥玩意儿?
太乙得意道:吃了这个,立马睡着,这样你晚上就不会失眠了噻!
哪吒一把抓过,正要往嘴里倒,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他走到窗边去看,发现楼下一群人在四散奔逃,一个个小黑点飞速移动,一边移动一边嚎,哪吒伸着头仔细辨认,听见那伙人嚎的是什么“有妖怪”。
哦哦,对,是做梦。哪吒接受良好,打算不去管那些东西,梦里能睡一觉也挺好。
不料他一转身,眼前是平时上锁的学校楼顶天台。
面前有一条龙。
一条蓝色的小龙,额前和龙角上有漂亮又奇异的花纹,正面看是盘成个碱水结的样子,安静地站在他面前。
哪吒着实被震惊到:我靠,龙,活的,这么牛●……
楼下那群学生还在嚎,一阵又一阵尖叫在空旷的学校里回荡来回荡去,哪吒啧一声,朝地上吼:闭嘴!吵死了!
地上竟然有人回应他:你快下来啊!那是妖怪!
妖怪?哪吒诧异回眸:你说它?拉倒吧,这可是龙!
龙好像听懂了,将脑袋伸过去,用长长的嘴筒子蹭他的手。
地上那群人大惊小怪,嗷嗷叫着说:完蛋了完蛋了它要吃了你!
聒噪!哪吒张开嘴要骂,身边那龙却忽然飞了下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对着地面发出一声龙啸,震得周围那片树林跟着颤动,人群也不知去了哪里,校园霎时安静下来。
哪吒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龙又灵活地飞上来,掀起一阵风,却又轻轻落到他身边。
龙的眼睛也是蓝色,上面一排浓密的睫毛,周围是坚硬的、比蛇鳞放大了无数倍的龙鳞,每一片都能折射出太阳光,流光溢彩,漂亮极了。
哪吒见它不躲,就上手轻轻摸了摸那些鳞片,龙温顺地垂下眼,甚至有要把脑袋枕在他腿上的意思。
龙很安静,哪吒却莫名理解了它的想法,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腿,尴尬道:这可能不行,你嘴筒子太长了,我腿会被压断的。
龙用那双水似的眼睛盯了他许久,一声不响地别过头去,看起来有点沮丧。
呃,哪吒抓抓头发:我陪你玩?
龙眼神发亮地回头。
可是玩什么啊?哪吒环视一圈,这梦里光秃秃的,就一栋楼,一时间真不知道玩什么。
他正思索时,龙靠近他,用脑袋拱他,一直拱到天台边,哪吒背抵着墙,被迫一脚踩到它脑门上。
对不起对不起!哪吒抬起脚,挪到旁边,伸手给它拍拍灰,却见龙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望着他,还把脑袋往他脚下送。
哪吒恍然:你要带着我飞?
龙点了点它的大脑袋,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可爱。哪吒笑起来,绕过去爬上它的背,抱住龙角,雀跃道:飞!
阳光下,龙微微俯身蓄力,随即腾空而起。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哪吒猛地后仰,连忙抱紧了龙角,在呼呼的风声中喊道:稳当点!稳当点!你可别把我摔下去!
——不过这是在梦里,梦里要是摔下去,应该也没事吧?
龙带着哪吒飞了好久。
从龙背上俯视,其实和坐飞机时看到的景象差不多,但骑龙可不是每天都有的,做梦都难得梦到一次,多酷啊。
龙带着哪吒飞回学校天台,哪吒跳下来,脚还有点软,感觉有点像坐云霄飞车那样的轻微失重感。他问龙:怎么不飞了?
龙瞥他一眼,恹恹地趴下。
哦,你累了啊。哪吒也在它旁边坐下,笑道:虽然我知道是做梦,不过,我认你这个朋友。
龙将大脑袋偏过来一点点。
我还有一个朋友,叫敖丙。哪吒道:其实我就这一个朋友。
龙又贴过来蹭他的手,哪吒道:要是他也在就好了。
龙张开嘴,发出了敖丙的声音:我一直在这儿啊。
哪吒倏地回头看龙,龙抬着脑袋看哪吒,一人一龙相顾无言。
我草。哪吒捂住脑袋:我终于疯了。
龙用很熟悉的眼神瞥他,道:别疯,你作业写完了吗?
哪吒闭眼:你能说点人话吗?
龙那么大一个脑袋,哪吒却愣是看出了些熟悉的微表情。龙——应该说是敖丙——龙形态的敖丙一本正经道:我是条龙,怎么会说人话。
……反正我是不会在梦里写作业的。知道他是敖丙,哪吒干脆靠在他龙角上,道:哎,你能变回人吗?
龙说:非得变成人吗,你知道我是谁。
哪吒沉吟片刻,道:虽然你这个样子也很酷,但是我还是更习惯你是个人。
龙沉默了一下,问他:是人是龙很重要吗?
会在一些奇怪的事上刨根问底,甚至比他还犟种,这果然是敖丙。哪吒思索了一下,道:因为你是敖丙,所以是人是龙都没关系,不过龙太稀有了,谁会不喜欢龙啊,哎,随你吧,想变就变,不想变就不变。
不,龙有很多的。龙又说:东西南北四大海域,都有龙。
哪吒脱口道:但是你不一样啊,你是敖丙啊。
龙抬起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他,声音轻了一些:那你究竟是因为我变成龙,你才会喜欢龙,还是因为这条龙是我,你才会喜欢我?
啥?哪吒被他绕晕了,思考无果后,苦着脸道:什么人什么龙,那不都是你吗?
龙静静地望着他,似乎在执拗地等一个答案。
哪吒忽然想起这是梦,毕竟现实世界里不可能有龙,恍然道:除了你,我也没见过别的龙,所以——
所以虽然龙有很多,但是你只有一个。
话音刚落,龙变了模样:蓝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熟悉的校服,只是额头上多了一对小小的角。
是啊。那人站在风里,温柔地对他笑道:除了我,不会再有别人了,不是吗?
这话熟悉,哪吒怔然望着他飞扬的头发,还想问什么,这梦却忽然模糊起来,哪吒朝他的方向奔去,扑了个空,只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说过,我一直都在这儿。
这儿?这儿是哪儿?
柔和而清亮的声音逐渐远去,哪吒站在一片雾气里,有些错愕地回想着他的话,思绪忽然蓦地清明。
这儿是……
我的梦境。
我的潜意识。
——我的心。
……哪吒……
哪吒……
哪吒……!
哪吒!
有人叫他。带着回音,由远及近,哪吒努力地睁开眼,眼前赫然是梦里那个人,一脸的惊慌。他好像是刚跑来,胸口还在剧烈地一起一伏。
“你再不醒我要打120了,”敖丙松了口气,“好点了吗?”
还是困,哪吒半眯着眼,慢吞吞地点头。头顶是家里的客厅,他微微翻身,终于想起自己是在沙发上睡过去的。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敖丙皱起眉,这人本来就体温高,他自己又体温低,出学校太急手套也没戴,手冰得很,一时间真是分辨不出来哪吒到底是不是还在发烧。
“你还发烧吗?”
哪吒继续艰难摇头。
什么意思,不烧还是不知道?敖丙有点急,道:“你说句话呀。”
哪吒痛苦地咽了口唾沫,张开嘴,喉咙又哑又痛:“嗓子疼。”
他一张嘴把敖丙吓了一跳,这谁啊,沙发说话了?
哪吒家敖丙来过几次,便给他盖了沙发毯,起身去烧水,茶几上高高低低的杯子摆得满满当当,一摸全是冰的,很有可能这人从回来就没想起这茬,一口气睡到现在。
水壶咕噜咕噜烧起来,敖丙又折返回沙发前,在茶几抽屉里找退烧药。身后边哪吒也没闲着,用他那个破嗓子叫敖丙:“我跟你说,我做了个梦。”
“又做梦了?”
敖丙应着,手下一盒一盒扒拉那些药片和胶囊。他把抽屉翻得哗啦哗啦响,创可贴和梨膏糖都刨出来了,就是没有退烧的,敖丙急得眉头紧皱,随口道:“梦见什么了?”
哪吒上下嘴皮子一碰:“你变成了一条龙。”
敖丙背对着他顿了一下,挪到旁边去翻另一个抽屉,声音里带了一点无奈:“哦,那我变成龙什么样的?”
哪吒伸着脖子费力地咽口水,而后有气无力道:“嘴筒子好长。”
敖丙气笑了。
“好,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歇会儿吧……哦,在这儿,”敖丙找到了一板消炎药,转过身问,“你吃药了吗?”
哪吒点头。
“吃了什么?”
“那个……”哪吒眯着眼回忆,笃定道,“迷迷眠眠丹。”
敖丙沉默两秒,痛苦闭眼、睁眼,难得有些崩溃地叫他:“起来,吃药!”
哪吒自己歪歪扭扭地坐起来,见敖丙给他兑了温水,又去了趟厨房,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块桃酥。
“先吃这个,”敖丙递给他,转过身拆药片板,道,“退烧药没找着,一会儿我去买点。”
桃酥咬一口掉一点渣,哪吒病得头疼脑热,却还记得敖丙洁癖,老老实实用另一个手接着,味同嚼蜡地全部咽下去。
敖丙拽过垃圾桶让他丢掉桃酥渣,把水杯递过去。
“你从哪找着的桃酥?”哪吒漱了口,声音听起来正常了点。
“上周的时候我爸提来的,”敖丙又把消炎药递给他,“叔叔阿姨还送了我曲奇饼干,忘了?”
哪吒吞了胶囊,愣愣点头,又回过神道:“你没有我家钥匙,怎么进来的?”
敖丙接过他手里的水杯,道:“给物业打了电话,你不是说你爸妈刚出差吗。”
哪吒还是愣愣点头,眼神似乎又开始涣散。敖丙见他这样,站起身道:“你先躺会儿,我去买退烧药。”
哪吒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敖丙诧异低头,见这人定定望着他:“我不发烧了。”
“真的,”哪吒神色似乎很清醒,拉着他的手腕往下拽,抬着脸有些恳求道,“你先别走,好不好?”
敖丙半信半疑地坐下。
哪吒还不松开,就那样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还捧着敖丙的手,眉头紧锁,好像在斟酌什么。
敖丙一看他这个样就猜出个大概,直接问道:“你量体温了吗?”
哪吒茫然抬头,摇头。
敖丙叹气,抽出手去抽屉里翻温度计,哪吒还是低着头,怅然若失地望着自己空掉的手,恍惚道:“我跟你说,梦里边你驮着我飞来着。”
我驮着他飞?敖丙大脑宕机一秒,继而反应过来,他在这病号的梦里变成龙了。
“虽然你嘴筒子很长,但是你的眼睛很好看,真的,”病号转过头,对忙着翻找温度计的敖丙的背影真心实意地称赞,“龙角也很好看,有那种花纹,超牛●。”
敖丙实在是找不到温度计了,转过头问他:“你家温度计放哪了?”
哪吒指着他的额头,愕然道:“你的龙角呢?”
敖丙头一次有了想骂人的冲动。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干脆俯下身,抱住这病号的脑袋,额头贴额头,鼻尖对鼻尖。
哪吒呼吸一滞。
就那一瞬间,敖丙松开他,满脸焦急震怒:“烫成这样你就没感觉吗?”
哪吒被他箍着脑袋,呆道:“什么感觉?”
敖丙给面人似的哪吒套上外套,出门打车去医院。
他们这个小区是高档住宅区,出租车不让进,敖家的管家刚好出门,敖丙只得自己拉着浑浑噩噩的哪吒走到小区入口。
门卫认识这俩高中生,笑呵呵打招呼:“没上课去啊?”
敖丙架着东倒西歪的哪吒,对门卫笑了笑:“他发烧了,我带他去打个针。”
“哎哟,没事吧,”门卫知道这两家大人都忙,神色一敛,关切道,“用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敖丙摆摆手,“已经打上车了,谢谢啊。”
似乎是不满他跟门卫说话,哪吒拧着眉毛探头,看到门卫那头不太茂密的头发后,笃定道:“是你啊,我认识你。”
门卫笑呵呵道:“我是谁啊?”
哪吒伸出一根手指头:“夜叉。”
敖丙拍掉他的手,转过头跟门卫赔笑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烧糊涂了,说胡话呢。”
终于,车来了,敖丙把他塞进去,自己也急出一身汗。
车上他也没闲着,将那个梦颠来倒去地说,把司机逗笑了好几次。哪吒执着于他丢失的龙角和额前的印记,从下车一直絮叨到挂号。
“不是流感,就是冻着了,”大夫开了药,递给敖丙,“去交钱吧,三楼左转第一个屋输液。”
哪吒还是像个面人,站都站不稳,敖丙不敢留他自己呆着,继续架着他去窗口排队交钱,再拉到三楼打针。
第一个屋根本没位置,床位早满了,护士忙得没空抬头,朝门外一指:“走廊上有座位,先去坐着,去晚了真没空了啊。”
敖丙便道了谢,拉着哪吒出去找位置。
走廊上也很壮观,带着口罩的学生从小学到高中都有,一边儿坐一排,清一色打左手,右手都捏只笔,面前是一份试卷或者一本习题册,旁边是同样神色疲惫的家长。敖丙拉着哪吒找到两个空着的座椅,对中间低头玩手机的中年人礼貌道:“不好意思,您能往那挪一下吗?——谢谢。”
终于坐下喘口气,敖丙拿出手机,时间是七点十二,第一节晚自习已经开始了,锁屏界面显示三个未接来电,两个来自他班主任,另一个是他爸。
完了。他旷课了。敖丙抓着手机想理由,脑子里却不知怎的蹦出哪吒和太乙吵架时说过的歪理:自习课而已,小爷要是考得上,就不差这一节课,要是考不上,自然也不差这一节课。
有道理啊!敖丙没犹豫,先给他爸打了电话,再给申老师打电话——实话实说,果真被数落了,但两位长辈竟都没有很生气,只是让两个孩子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哪吒戴着口罩,正仰着头打瞌睡,敖丙转过头,轻声问电话那头:“老师不罚我吗?”
“我让你现在回来,你就会回来吗?”申老师在那边叹气,“都说哪吒是犟种,我看你俩其实就是半、半斤八两。”
半斤八两应该不是一个褒义词。挂了电话,敖丙却开心,他有个很开明的老爸,还有个很开明的老师,还有——
哪吒睡得一磕头一磕头。
护士端着打针的小盘子过来了,拉长声音喊:“李哪吒——”
“这里!”敖丙应道,又拍拍边上的病号,“醒醒,醒醒,哪吒?”
病号睁开眼,懵懵地望着他。
护士已经利索地抓过他的左手,绷紧,拍打手背,见他没带书包,道:“打右手行吗?”
“行,”敖丙替他答应了,道,“大概多长时间?”
“三瓶,两个小时左右,”护士推了针,绑好胶布,调了输液速度,对敖丙道,“吃饭了吗,第一瓶这个打了可能胃不舒服。”
敖丙点头道:“我去给他买点,谢谢。”
“食堂在旁边那个楼的一楼,进门右拐。”
“好,谢谢。”
敖丙正要走,身边的病号第二次伸出手拽他,眼神依旧困顿且涣散,却哑着嗓子,抬着脸对敖丙道:“你也要吃。”
买了饭回来,哪吒看起来清醒不少,两个人摘了口罩,一手一个包子,安静地啃。
快吃完了,哪吒“啊”了一声,问他:“几点了?”
“七点四十。”
“你咋没回去上自习?”
哪吒望着他的眼神隐隐有些期待。
敖丙瞥他一眼,挑起眉:“我不差那一节自习。”
哪吒眼里的光黯淡了些,抬眸略一回想,又惊喜道:“这不是我说的吗?”
“是啊,”看他有精神了,再想起下午他那个半死不活的模样,敖丙忍不住叹气,“你知道你今天跟门卫说了什么吗?”
“哪个门卫?”
“咱小区门卫。”
哪吒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咂嘴道:“我说他像夜叉?”
“你说他就是夜叉。”
“……”哪吒嘴硬,“他就是很像夜叉。”
敖丙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还说我变成了一条龙。”
“是啊,是真的,”哪吒使劲点头,一脸真诚,“特别酷,特别牛●。”
“你还说我缺了一对龙角,”敖丙戴回口罩,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揶揄道,“还说这里缺了一个蓝色的,嗯,就是……”
“对,就是一个蓝色的,呃,我记不太清楚了,”哪吒也比划着,语无伦次,“反正是个印记,挺好看的。”
怎么这人做梦也这么有意思?敖丙看看他的脑门,笑道:“该给你也点一个。”
“那我点个红的,”哪吒扬唇笑道,“跟你同款。”
“为什么是红的?”敖丙想起上次下雨时两人在教学楼门口那一撞,眨眼,“被我撞的?”
两个人脸对脸傻乐。
“你别笑话我,”哪吒也重新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睡足之后亮晶晶的眼睛满含笑意望着他,道,“我觉得咱俩上辈子认识。”
敖丙从前没想过,听哪吒这么一说也颇有同感:“那你应该是那种将军,我是……”顿了顿,他笑道,“我去海边隐居。”
“海边?”哪吒咋舌,“太远了吧,那我要怎么才能遇到你?”
敖丙想起很多班里女同学偷偷看的小说,当下开了个头:“这个简单,你去受个伤,从船上掉下来,然后我就可以去救你了。”
“救完呢?不会就跑了吧?”哪吒越想越熟悉,一拍大腿,“这不海的●儿吗!”
他声音清亮,分贝稍大一点,周围就有小学生和初中生抬头看过来。哪吒只露双眼睛,冷眼看回去,被敖丙提醒要换瓶。
护士过来换瓶了,敖丙接着他的话茬小声道:“我跑什么?最好趁这个机会敲你一笔,这样我才不亏。”
那又会引发一系列新的问题。两个人分析了一阵有可能发生的剧情走向,最后放弃,将军和隐士听起来就没可能做朋友,海的●儿结局也并不圆满,不管哪种都闹心。
地板上来来回回,快步走过许多双不同的鞋子,高跟鞋、皮鞋、运动鞋、小孩的体操鞋。那些很快经过的鞋子们旁边就是两人并排的鞋尖,敖丙低头看着,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
“当个普通人也挺好的。”
没有超能力,没有身份隔阂,没有深仇大恨,普普通通吃饭、睡觉、上学,也挺好。
哪吒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若有所思,片刻后道:“但是这有个必要条件。”
敖丙转过头来看他。
哪吒眼含笑意:“咱俩得一起。”
敖丙怔住,也垂下眼笑了:“嗯,必要的。”
“……嗯?”他偏头思索,又皱眉否定了自己,“不是必要,应该是充分不必要。”
哪吒:“……啊?”
“你看啊,小范围是大范围的充分不必要条件,”敖丙对他解释,“如果咱俩每天都在一起,那当个普通人就是好的,要是反过来,咱俩都是普通人,但是我们不认识的话,那当普通人也没什么好的啊。”
口罩后是两双瞪圆的眼睛,片刻后,两人都捂着脸低下头去——上学哪有不疯的!
“你说得对,”哪吒哭笑不得,“反正就是咱俩待在一起这件事很重要,对吧?——你别笑了。”
敖丙抬起头来,和哪吒眼神接触的一瞬间,两人又绷不住了,同时低下头憋笑。
笑够了,扫视这一走廊写作业的学生,哪吒咂嘴:“不上学也行,你说咱俩要是不上学,得干嘛去啊。”
敖丙只想得起来他扫地很利索,猜道:“种地?”
“你呢?”
敖丙想了想自己老家,歪头:“水产养殖?”
“我种地,你养鱼?”哪吒思忖,补充道,“还是养虾?”
他真的在认真思考养什么,这眼神看起来不太聪明,让敖丙想起傍晚时这家伙在小区门口嘟嘟囔囔的样子,便胡乱道:“养个夜叉。”
不小心押韵了,这次都不用对视,两个人不约而同缩起脖子,低下头去无声爆笑。
护士来换第三瓶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双双戴着口罩睡昏过去。
高中就是会随时随地睡死,更不要说敖丙从下午到现在晚上九点一直在忙碌。上完课就拖着哪吒来打针,再加上医院暖风很足,敖丙脑袋后仰,头一次没有枕头也睡得昏天黑地。
哪吒则睡得不沉,他一下午都在昏迷,输了液反而清醒很多,便眯一会儿醒一下,再眯一会儿再醒一下。
这样睡了醒、醒了睡,几次之后,哪吒再睁开眼,发现敖丙的脑袋从椅背上歪了过来,抵在他肩膀上。
他还戴着口罩,所以眼睛和睫毛就愈发显得好看,哪吒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只得放缓呼吸,慢慢把身子靠过去,好让他不至于歪倒。
只是这么静下来,哪吒脑海里那些好不容易忘掉的画面就又浮出水面,一节一节放给他看。
是退烧了吧。哪吒抬头看了眼吊瓶,有些绝望地想。
身旁的呼吸声没那么明显,不会像梦里那样吹得他耳畔发痒,但是可以感受到这人睡得很熟,胸口平缓地一起一伏,一半多重量都压在自己肩膀上。
哪吒无措地瞪着面前的地板,犹豫片刻,还是慢慢转过头去,带着些试探和赧然,小心翼翼去瞧那个人的侧脸。
睫毛好长。
走廊忽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他耳边似乎只剩下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要说梦里的事,他只记得有一条蓝色的小龙会发出敖丙的声音、这条小龙驮着他飞上飞下,最后好像还说了什么人什么龙的理论,其他的就记不清楚了。
毕竟他那会儿烧到39度多,能爬起来跟着敖丙去医院已经很不容易,更不要说把梦里发生的事完全复述下来,再说人不生病的时候也很少有能把梦记清楚的。
但是,上次那个梦,他就记得很清楚。
想起那些画面,哪吒又开始头晕目眩。
叛逆归叛逆,太乙对他的评价里有一条他却很赞同,那就是他的心思确实不在这方面上。可他同时也是一个处于青春期的正常男生,拥有完备的生理知识储备——好吧也不一定拥有,不然怎么解释他会在梦里对好朋友做那样的事。
他很清醒,因此知道自己就是在心跳加速,可是这种悸动究竟是因为做了梦之后本能地感到羞赧,还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就认为敖丙对他来说是特殊的,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可敖丙确实是特殊的啊!
好不容易平复下那一阵莫名的心跳后,哪吒再次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向身边依旧熟睡的男同学。
他可就这么一个朋友。
其实做朋友也很好啊。哪吒垂眸望着他放在膝上的手,在心里说服自己:毕竟万一搞砸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但是他要先确认一下。
只是确认一下。
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哪吒慢慢伸出手,指尖微颤,自他的掌根而上,划过微凉的掌心,穿过指缝,覆住手背。
轻轻地、轻轻地,十指相扣。
反正他睡着了。哪吒安慰自己,反正他不知道。
敖丙只动了动脑袋就继续睡过去,哪吒盯着他的手,似乎想盯出一个答案来,然而敖丙只是平缓地呼吸着,并没有别的什么反应。
……算了。
他轻轻舒了口气,心里却不知怎的很不是滋味,好像是在怨自己想太多。
就当朋友也可以,就是朋友。
朋友而已。
哪吒有些垂头丧气,正打算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忽然发现那只被他扣着的、冷玉般的的手指动了一下。
——然后一根、一根,慢慢收拢,直至握住他的手。
哪吒怔然望着。
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什么,那些原本被封存得很好的情绪,也都由模糊至清晰地,层层叠叠地冒出来,变成一团乱七八糟却柔软的棉线,胡乱罩在他心头。
“……敖丙?”
他没有转头,只轻轻地、颤声叫他。
一旁传来的还是平缓的呼吸声,哪吒没等到回应,知道他大概率还在睡,一时又猜不出这动作究竟代表什么。
他正困惑,视野里走进一双白色的平底鞋,哪吒抬起头,眼前是给他打针的护士。她示意面前的高中生伸手,道:“该拔针了。”
哪吒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输液管中段的小瓶子已经空了大半,后方墙上的钟正指九点一刻。愣神间护士撕开他手上固定针管的胶布,利索地拔了针,哪吒只好匆匆松开敖丙的手,隔着棉球和胶布按住自己手背上的针孔。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哪吒因为打针而僵硬的右手都缓过来,敖丙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哪吒偷偷转过头瞧他。
敖丙阖目靠在他肩膀上,被口罩遮了大半的脸上神色平静,眉宇因为疲惫而完全舒展开。额前有几缕被静电蹭下来的碎发,拂过眼睛,支棱在他的睫毛上,发梢被哪吒的校服截住,翘起个弯,在走廊的暖风里微微晃动。
哪吒踌躇了一下,伸出手指去挑那缕头发,将它们撩到鬓角那里,露出俊俏的、丝毫不设防的眉眼。
真好看。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他就又脸颊发烫起来,带着一些困惑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欣喜,这个人从来没离他这么近过,这个视角也绝对是头一次见,可是不知怎的,就是有些熟悉。
可能真的是上辈子认识吧。
正愣神想着,面前有人叫他。
“不好意思,你们打完针了吗?”是个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个没精打采的男孩,男人对哪吒低声道,“可以让一下吗?实在没位置了。”
哪吒应了声,拍了拍旁边还在昏睡的人:“醒醒,敖丙?醒醒。”
敖丙慢半拍地睁开眼,见他右手已经只剩个胶布,揉着眼一脸困顿。
“怎么没提前叫我。”
“……哦,刚拔针。”
两人站起来,给父子俩腾出位置,慢吞吞地出去打车。
一路上相顾无言,敖丙是还没睡醒,哪吒则是心里有事,生怕说多了露马脚,就干脆仗着生病保持沉默。
快到家时,太乙来了电话。哪吒父母出差赶不回来,太乙算是半个监护人,确保哪吒退了烧,又在那边絮絮叨叨半天才罢休,挂电话之前再三提醒哪吒明天穿厚点、带保温杯接温水、午饭用他的饭卡去教师食堂补补、想带着敖丙一起也没问题。
出租车内安静,老师操碎了心的方言清清楚楚传来,让敖丙笑出声,凑过来说谢谢太乙老师,呼出的气息痒痒的,又让拿着手机的哪吒身形一僵。
敖丙注意到了,似乎有些惊讶地转过来打量他。
“怎么了?”
“没事。”哪吒扭头去看窗外。
这人本来是很有分寸感的。哪吒心里乱糟糟,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敖丙,只能默默祈祷他继续像平时那样礼貌,别问了,不要再问了,至少不要是现在。
敖丙果真困惑地偏过头去,正要说什么,身上手机响了。
“哥?”
他应着,哪吒便松了口气,打心眼里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哥,不然就敖丙那个钻牛角尖的性子,真有可能半夜拍他门问你到底怎么了。
说话间到了小区,车停在大门前,哪吒付了钱,两人一起往家走,路上冷冷清清,只有昏黄的路灯和偶尔经过的遛狗的人。
那边敖丙挂了电话,忽然对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哪吒偷偷转过头去,见他好像是忘了刚才的事,便装作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明天高三百日誓师,我哥说学校找我当学生代表。”
“高三百日誓师,找高一的当学生代表?”哪吒奇道,“干嘛去的,念演讲稿吗?”
“估计是抓壮丁,干活去的,”敖丙又叹一口气,“明天我要早点去学校,你多睡会儿吧,别跟我一起了。”
哪吒的重点在最后一句上,当即不情愿地拉长音:“啊?”
到了熟悉的花坛边,两人站定,敖丙一眼就看出他抱怨什么,弯唇笑道:“也就忙一上午,中午还是一起吃饭?”
明天吃饭是明天的哪吒要面对的事,不归今天浑浑噩噩的哪吒管,但无论什么时候,能和敖丙一起吃饭总是令吒快乐的。
哪吒就很爽快地点头,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都塞回去,继续在敖丙面前当一个没心没肺的朋友。
两人各自回了家,一左一右,相继亮起两扇暖色的窗。
敖丙开了门,换鞋进玄关,先看到了客厅里正在冲蜂蜜水的管家。
“伯伯,”他打了招呼,注意到里边房间开着灯,有些惊讶,“二哥回来了?”
管家点头笑道:“二少爷带了几个同学回来,今天在家里住。”
正说着,敖家老二推开卧室门出来了,随着门开一起涌出的还有几个高三学生的鬼哭狼嚎,二哥抬头看见三弟,原本面上一喜,又扭头冲房间咆哮:“小点声!我弟回来了!”
又转过头来,对敖丙一笑:“别理他们,高三都这样,学着学着就疯了。”
敖丙注意到一旁的沙发,诧异道:“我的书包?”
“嗯,给你捎回来了,”他先喝了口蜂蜜水,道,“学生代表那事,本来是今天晚上开会的,听他们说你没去,我就问了你班主任。”
然后就知道逃课的事了吧。敖丙有些心虚地低头。
“哪吒好点了吗?”
“好点了。”
当哥的倒没有兴师问罪,也给他递杯子过来,道:“行,我同学他们几个可能比较吵,本来想着让你先去哪吒家住一晚上的,不过他生病了,还是算了。”
喝了口蜂蜜水,敖丙觉得很有道理,点头:“嗯,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
“啥啊,”二哥瞥他一眼,好像有点嫌弃,“是那小子生病了我怕传染给你。”
“他不是流感,就是冻着了,”敖丙替哪吒解释,放下杯子时似乎闻到一点酒味,偷摸瞧了一眼厨房里忙活的管家,低声道,“哥,你喝酒了?”
望了眼厨房,二哥也凑过来,压低声音:“啤的。”
“怎么这个时候喝酒啊?”
“最后的狂欢呗,”正说着,里边又是一波新的嚎丧,敖家老二摇着头叹气,对敖丙道,“里边有俩喝多了,也可能是学崩溃了,高三嘛,都这样。”
敖丙仔细听了听,里边那几位虽然喝大了,吐字倒还清楚,有一句是“毕业之后我们就不再是最好的朋友了”,还有一句是“以后兄弟们去了不同的城市也得常联系”。
敖丙放下杯子,一旁的哥哥翻着手机,两人都没说话。
他们一家人忙成这样,在一座城市里尚且不能经常见面,高中同学之间连血缘关系都没有,就算以后常联系,能一直联系下去的也是少数,更不要说什么“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敖丙忽的顿住,脑海中又浮现出哪吒的脸。
他们以后也会这样吗?
三年里打打闹闹,或许能过得充实又快乐,可是毕业之后总要分开的,他们可能会考上不同的大学,去不同的城市,认识一群新同学。
到那个时候,他们还能再像现在这样要好吗?
到那个时候,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吗?
“怎么了?”
二哥看出他有些失落,关切道。
哪吒说过,想不明白的问题可以问长辈,他哥姑且也算半个。敖丙踌躇了片刻,问他:“哥,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二哥挑眉,指指卧室门。
“最好的是哪个?”敖丙听着里边的几个高中生喝大舌头拉长音地感慨,执拗道,“如果只选一个的话。”
二哥摸了摸下巴,摇头:“没法选啊,我们几个关系都挺好的。”
“可是‘挺好’也不是‘最好’啊,”敖丙不死心,继续追问道,“没有最好的吗?特殊的、唯一的那种?”
“小丙啊,”敖家老二叹了口气,温声道,“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遇到不同的人,当然也会结交到不同的朋友,人不可能只有一个朋友的。”
“……可是我就是只有一个。”
敖丙低下头去,莫名难过起来。
“我就是想……永远和他做最好的朋友。”
仅此一人的、除了彼此之外,没有别人的。
他说得低落,二哥没听清:“你说什么?”
“真的没有吗?”敖丙抬起头来,困惑地反问他,“唯一的、特殊的?”
当哥的略一思索,扬眉道:“你说的是谈恋爱吧。”
叮咚。
一刹那,他好像在自己脑海里听到了这个声音。
周遭忽然变得模糊,耳鸣混合着心跳填补沉默,敖丙愣愣的,似乎听到他哥又说了什么,继而将书包塞进他手里,推进自己的卧室。
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像之前十来年里做的那样,有些机械地拿出课本和习题册,眼前是翻过很多遍的、工整的笔记,眼前却也同时什么都看不清,只剩下某个脾气不太好的男同学,在脑海里演独角戏。
生气的、委屈的、得意的、开心的、羞赧的,全都变成个长得歪扭七八的小人,一边哇哇叫,一边把认识的这大半年里做的事全都复刻一遍。
敖丙莫名有些怅然,干脆转过身面对着窗棂放空自己。
……
脾气不太好的男同学此时刚洗漱完,正躺在卧室床上愣神。
医院里想不明白的那个问题,答案应该是在那两个梦中。
可是想不起来了啊。哪吒拍着脑袋犯愁,第一个梦倒是记得很清楚,他甚至连敖丙念的那首诗都记下来了,偏偏第二个梦就记得颠三倒四,果然是生病影响记忆力,回忆到现在只剩下敖丙变成一条龙——一条好看的龙。
父母在他一进家门后就打来了视频电话,跟太乙一样,上来就是一通询问,母亲在屏幕里满眼心疼和自责,提起最近他的表现又骄傲得不行,说老师夸你最近懂事多了,都说是敖丙那孩子带着你变好的,妈妈知道不全是因为他,我儿子本来就是个好孩子。
父亲平时话不多,也挤进屏幕来向他承诺:等爸爸回去,一定陪你打球。
哪吒答应着,有些不自在地安慰他们。他其实知道父母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他的关爱,只是这世界上除了父母和太乙,也就只有敖丙会觉得他很好。
又是敖丙,又想起敖丙。
现在,他挂掉了电话,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按理说可以毫无负担睡大觉了,可是睡了一下午又一晚上,合上眼也是脑子里过电影,根本睡不着。
那电影一帧一帧,全都是敖丙。
敖丙、敖丙……哪吒放空自己默念他的名字,思绪已经有些麻木,生个病折腾到晚上,好不容易趁敖丙睡着了能让他冷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脑海里思绪万千兜兜转转,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他真好看。
对他笑的时候好看、吃饭的时候好看、写作业的时候好看、睡着的时候好看。
无奈的时候好看、着急的时候好看、开心的时候好看、生气的时候也好看。
其实他知道答案。心跳声里,哪吒捂住眼睛。
心头那团棉线依旧乱糟糟,他努力稳定心绪想要找出一个线头,从他们认识那天开始,将这些情绪一点点捋顺,可这些线却并不等他,都呼啸着,全部奔向那一个答案。
敖丙为什么会在他的梦里变成一条龙?
是因为龙太稀有,世人根本不得见,而敖丙对他来说,甚至比龙还要珍贵。
恍惚间,他终于想起梦里的自己说了什么。
龙或许有很多,可我只见过你。
你这样好的人,我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了。
所以,并不是他喜欢龙。
他愣愣望着窗外,树梢上的月盘无声,云雾悄然荡开,丝丝缕缕,温柔又缱绻地席卷夜空。
今夜无风,月亮安安静静挂在那里,星子就那么几颗,只有在靠近月亮的一小圈光晕里,蓬松的云层才露出一点点边,大的小的都有,这儿一朵,那儿一簇,像团团的绵羊的毛。
敖丙抬头看向那里,脑中还是那个家伙,从他们打架那天开始,像是游戏复盘似的,按着时间顺序挑出一些事情来演给他看。
别扭地向他搭话、得到答复会眼睛一亮、做题习惯性拧起眉毛、拿到考卷时的嚣张又自信。
要是偶尔靠得太近,还会吞吞吐吐地脸红。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弯起嘴角,直至恍然地轻笑出声。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折叠了很多次,有点破破烂烂,上面写满了公式和字母。
“……原来是这样。”
如同在云层浮絮里投下一颗火种般,那些酸涩、欣喜、悸动、不知所措,全部轻轻从心里汹涌炸开,叫他甚至有些想哭。
“是因为我喜欢、喜欢……”
是因为喜欢他。
喜欢他。
这就是答案。
哪吒将脸埋进被子,柔软却微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那个人的手指。
当他自以为试探地与他十指相扣,那个人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回应。
或许是因为,喜欢你这件事,是出于我的本能。
敖丙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草稿纸,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算式里,有一处歪歪扭扭的字迹,是那个人在昏昏欲睡时无意识用左手写下的。
“敖丙”。
于是心跳声骤然加快,从前相处的日常碎片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如同斑斓的万花筒,一片是他拿着叉子喂泡面给他,一片是被胶水粘在一起的双手,一片是他们在月亮下念儿时的诗,一片是他们戴着口罩靠在医院走廊上昏睡。
还有一片,是他在雨声里专注而温柔地对他说,除了你,没有别人。
那雨声太大,太闷,多像他高中前的十几年人生。敖丙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认识他,自己的人生会有多么单调。
可是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样凑巧又幸运的事,那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最特殊的、最喜欢的——
“我要去告诉他。”
敖丙推开卧室门,径直去玄关换鞋。敖家老二正打算关灯,就见敖丙穿过客厅,推门跑了出去。
“谁?”
二哥茫然,回答他的只有大门嘭的一声响。
想到之前的话题,敖丙他哥神色逐渐惊慌:“谁??”
敖丙终究还是没有半夜去拍哪吒家门,约莫两分钟,就回去拍自己家门了——心急找人,没带钥匙。
敖家老二一脸欲言又止地开了门,敖丙神色如常,见他哥那表情,道:“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二哥挠挠头发:“你干嘛去了?”
“找哪吒有点事,”敖丙低眉一笑,欣然道,“不过他应该睡了,明天我再跟他说。”
当哥的又仔细端详弟弟的脸,好像没什么问题。这小孩平时稳重得很,只有在提到哪吒时会显得活泼一些,但毕竟是好朋友嘛,他就稍稍放下心来一点。
连着三四天的阴雨连绵后,高中生们盼来令人神清气爽的周五,太阳也终于赏脸,一大早就在天边上工。
真是好天气。敖丙心情特别好,甚至早晨被闹钟吵醒都没有心烦,清醒后脑海里第一个想法是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哪吒说。
只是想到这件事,就足够让他欣喜雀跃。
清晨人少,一路畅通无阻,到校后还是照例有一群人朝他打招呼,搭话方式如出一辙,都是先问哪吒怎么没一起来,好像他俩真的是一双筷子,拆开才不正常。
今非昔比,现在被同学们这样问,敖丙就要在解释后再加上一句:“只是今天早晨这样。”
恍惚间,他就想起去年十月份,他们刚做朋友那会儿哪吒嚣张甩给众人的话:我们好得很。
想到他,敖丙就愈发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忙碌一上午也没感到疲惫,十点、十一点、十一点半、领导讲话拖到十一点四十,终于可以去吃午饭了,他等不及换下西装,匆匆往另一栋教学楼赶去,长发飞扬,身姿挺拔,校园里的学生们频频回头,他却老是惦记着自己的黑眼圈——昨天几乎一宿没睡,满脑子都是今天的大事。
站在楼下左等右等,没人来,倒是等来了学生会的鹿童传话,说先去申老师办公室,有事找他。
“……改试卷?”
上个楼,在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敖丙面对着准备好的红笔和试卷,头一次对老师有了逆反心理。
“改一中午吗?”他苦着脸问对面的申老师。
“当、当然不是,”申老师也在奋笔疾书,手底下红笔划得要搓出火星子,只来得及抬头瞥他一眼,催促道,“先去把衣服换了,你、你们几个一会儿跟我去教师食堂吃、吃饭。”
这也不像晚自习啊,不好跑。
敖丙偷偷看了眼身后的门,下一秒就被一旁十一班的老师一番话打回现实:“下午十二班第一节历史上自习,第二节英语是习题课,你们几个成绩都没问题,回头对对答案就行,这回周测卷子总共是四个班的,咱努努力,争取晚自习前改完。”
敖丙暗暗叫苦,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只好老实回班换校服。
问题是哪吒哪去了呢?
敖丙一直惦记着找机会给哪吒发个消息知会一声,他家情况特殊,手机可以随时带着,但学校里还是不能太光明正大。几个老师带着尖子生改试卷一口气改到快十二点半,约莫食堂第一波人快走了,才收了卷子下楼吃饭。
教师食堂门口,敖丙掀开门帘,刚好和垂眼出来的哪吒撞了肩膀。
哪吒啧一声抬起头来,拧起的眉毛在看到来人时立刻舒展开。
两人指着对方惊奇道:“你黑眼圈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没睡好呗。哪吒扭过头去,敖丙摸了摸鼻子,两人很有默契地避开了答案,身后打着饱嗝的太乙老师朝他们打招呼:“来吃饭嗦,你看我就说嘛申老师肯定带敖丙来噻。”
后半句是对哪吒说的。这人闷头嗯了一声,面前就是敖丙,他却竟然低头要走。
“等等!”
敖丙拉住他的手腕。
“下午放了学你等我一下,”他弯起唇,音调轻缓,“有事和你说。”
“我晚上还要去打针。”
“我陪你去。”
敖丙声音依旧温和,同时却也十分执着。
哪吒一直没正眼看他,手腕被松松拽着,看身体倾斜角度好像是想甩开——最终也没甩开,就那样僵在那儿,远看就是两人在牵手。
申老师率先发出一声质疑:“你晚上干、干什么去?”
敖丙转过头对班主任讪笑,很有礼貌地小声忤逆老师:“老师,还得麻烦您准我个假。”
先斩后奏也是被哪吒教明白了,敖丙以前哪会这样。太乙乐得不行,拍着申老师的背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后者气急败坏地往门外轰,自己带着爱徒进去吃饭。
“你记得等我!”
敖丙转着头提醒。
“知道了!”
他好像还是有点不自在,却还是强装镇定地答应。
怎么抓手腕也会别扭?敖丙觉得有点好笑,心里隐隐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昨天辗转反侧一夜,只顾着想象坦白之后哪吒的反应了,之前的事是一点没复盘。
原来是这样。
他就愈发地欣喜雀跃起来,对着七八摞试卷一下午都保持了好脸色,终于在第二节课快结束时算完最后一张试卷的分数。
正是下课时间,敖丙刚放下红笔,就听办公室门外有个学生叫唤着跑过去:“打架了打架了!”
门口的老师探头出去:“几班的打架?”
那学生老老实实退回门口:“校外的。”
一群老师重新低下头去。
那学生瞥到敖丙,又踌躇道:“呃,好像是二班李哪吒。”
一群老师又抬起头,一半找太乙老师,一半去看敖丙。
太乙老师去蹲厕所了,不在办公室。敖丙神色不变,只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后边那个窗口能看见,要不你看看去?”学生也满脸不确定,道,“就后门拐角那个天桥那里,一群人打一个,呃也可能是一个人打一群。”
得到申老师的默许后,敖丙半信半疑出了办公室,走廊尽头的两个班一共七八个窗口,已经全都挤满了人,敖丙利用身高优势踮脚向校外看去,果真在那里发现个熟悉的身影。
纷纷的议论声里,敖丙没理身旁同学的询问,扭头冲下楼梯。
二层以上的学生都挤在窗口看热闹,忽然有眼尖的指着楼下大叫:“那谁啊?敖丙吗?”
众人惊诧又呆愣的目光里,十二班的优等生两三步熟练地攀上了围墙,单手一撑,踩着护栏跳了出去。
残阳如血,柳絮漫天飞扬。
敖丙赶到时,地上已经躺了四个,都捂着肚子,那个一天没见的人正扯起面前男生的头发提起来,弓身提膝,暴戾一撞,打得那人一声痛呼,歪过脸去。
他头发已经散了,转头时眼神冰冷而暴怒,侧脸一道刺目的红,敖丙被浮絮晃了眼,不知那是血还是夕阳的光,只是望着哪吒的背影,他忽然想到初见时偶然在同学那里听到的他。
暴烈如火。
后边还有三个,看脸似乎是已经挂了彩,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都正往哪吒这里来。
没再多想,敖丙冲过去加入战局。
相比哪吒的不要命打法,敖丙的拳脚看似简单,却也是拳拳到肉,一脚揣翻一个。三傍手一出来,对面也知道他学过,骂了两句便相继跑走。
不远处坐着个已经被吓傻的小姑娘,穿着隔壁初中的校服,脸上还带着泪痕。敖丙一眼就看明白了原因,温声让她离开了。
而后,他坐到桥边的长椅左边,拍拍右边:“来,歇会儿。”
哪吒沉默着,低着头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提前出来等我了?”
“不是提前出来,”他估计是打的时候还用嗓子吼了,一开口声音有点哑,“就是翘课。”
“好吧,翘课,”敖丙好脾气地点头,“怎么翘课出来等我了?”
“头疼,心烦,”这人低着头,语气莫名有点委屈,“都是因为你。”
“我怎么啦?”
“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他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而后抬起头来,脸上赫然两道血痕,已经凝固了。
“你的脸,”敖丙愕然,随即焦急拉着他起身,“走,去医务室!”
哪吒却反扣住他的手,固执地重复:“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他的眼睛有点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看着还有点绝望,好像不指望敖丙能说出什么肯定的答案。
敖丙却毫不犹豫:“愿意。”
哪吒目光闪动一下,偏过头去看地面。
“你愿意跟我交朋友是因为你很好,你不会因为偏见怕我,疏远我,”他顿了顿,语气里有点久违的自暴自弃,“但是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只是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看起来像个好学生。”
敖丙怔然,有点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便挨着他坐下,道:“我愿意和你交朋友不是因为我很好,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好。”
“那现在呢?”哪吒抬眸,指着刚才打架的桥边,那里现在只躺着个扎头发的皮筋,“早跟你说了,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你就是很好啊!”
哪吒愣怔错愕的目光里,敖丙也很不理解:“谁还没打过架了,咱俩不是也打过吗。”
“可是你就打过这一次。”
敖丙叹气:“你是好是坏都跟打架次数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啊,你看咱俩认识之后都干了什么,翘课,迟到,翻墙,偷吃零食,罚站。”
顿了顿,他想起自己循规蹈矩的初中,不由得望天:“我初中要是起晚了迟到,会觉得天塌了。”
这下轮到哪吒不理解:“起晚迟到怎么就天塌了。”
“对啊,我到高中才知道的,这都不算什么,”敖丙看起来特别开心,“这都是因为认识了你。”
好像真的把乖学生带坏了,哪吒心虚地转过头。
不过,提起初中,又让他想到那件他纠结很久的事。
“我初中……”
哪吒有些犹豫地开口,声音低下去,好像对即将出口的话很没把握。
“我初中其实,没打过几次架。”
说完,他偷偷抬眼看敖丙,很怕他脸上露出惊诧或不信的神色。
然而敖丙只是听着,望着他,柔和专注。
“你信我吗?”
“我信你。”
小学打架会被定义为不懂事,初中打架就是青春期叛逆,在哪吒以为初中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小学校友将他一天六个课间打五架的事迹宣扬开来,初中的他就被莫名其妙孤立大半年。
所以就在他第一次因为谣言和初中同学爆发矛盾时,“校霸”这个名字,就代替了“李哪吒”。
看吧,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打架那么疯,简直不要命。
同学们开始疏远他,老师们开始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迟到、上课睡觉、翘课、早退,似乎这些事由他做出来就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好孩子。
到了高中,又是如出一辙的展开,只是大家都成熟了一些,至少老师和同班同学不会对他抱有那么大偏见,只是其他人,剩下的人,他们还是怕他。
直到遇到敖丙。
“那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问我?”
敖丙毫不犹豫的信任让哪吒甚至有点哽咽,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敖丙笑了:“我信你啊,干嘛还要问。”
望着他冷色的长发,哪吒复又低下头去。
他很了解敖丙,这个人讲话很有分寸,别人不想提的事,他能很敏感地察觉到,然后绝对不会问。这是礼貌,但同时也是一种冷漠,因为他不在乎,其他人的事跟他没关系。
那我呢?难道我们之间也需要这种分寸感吗?
哪吒深深垂下头去。
“你完全可以问我的。”
“别人都无所谓,只有你不一样,”他说,语气低落却认真,好像在立誓,“只要你问,我一定会说。”
随即,他听到身旁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我不问你初中打架的事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解释过,你没有解释过,那就是你没做过,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我又何必要问?”
哪吒在垂下的发丝里睁大双眼,那种酸酸涩涩的心动和怅然若失又从心口冒出来。
他也太好了,他怎么会这么好。哪吒失魂落魄地想,如果要是坦白了以后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我可怎么办。
正恍惚,身旁敖丙又问:“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敖丙歪头:“你之前梦见什么了?”
哪吒僵住,慢吞吞转头去看他。
是说变成龙那一次?
不是。
面对着那双漂亮的眸子,哪吒知道他想问什么。
心跳声如擂鼓。
“……我梦见……”
敖丙有些好奇地瞧他,下一秒,被这人有点颤抖地捧住脸。
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
他抬起下巴,偏过头,在敖丙有些慌乱地眨眼时,闭上眼睛。
云叆叇,日瞳朦,腊屐对渔蓬。
漫天金红色的夕阳和浮絮里,就像在梦中那样,与他呼吸交融,鼻尖轻触,唇瓣相贴。
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
片刻,他稍稍退开,脸已红透了,望着敖丙轻声道:
“我梦见这个了。”
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
在他即将要把手抽离时,敖丙再次握住他的手腕。
“那我先说啦?”
哪吒茫然抬头,眼前是他温柔却有些赧然的双眼。
“……不,”令人头晕目眩的耳鸣和剧烈心跳中,哪吒红了脸将他望着,“我先说。”
天边灿烂的金与红里,风带着漫天柳絮卷起又落下。
“我……”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这么在乎过一个人。”
“其实我想先跟你说个谢谢,就是,”他紧张到有点结巴,“谢谢你愿意一直陪着我。”
“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偏过头蹙眉,复又抬头,有些困惑、心动地望着对面的人,“我觉得应该是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
所以其实不是日久生情,是迟钝的羞涩与悸动、复盘之后的恍然和欣喜,其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
“……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了,我……”
敖丙温柔凝视着他,片刻后,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叹气。
“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
他眼里是专注的、有些羞赧的心动,那一片蓝色近在咫尺,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再看,垂下眼又抬起眼,望着敖丙,险些压不住嘴角,却佯装镇定,有些沾沾自喜道:“我知道。”
他们两个就是这样,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知道你知道。这种默契似乎从认识第一天起就存在,谁都无法解释,真的就好像是上辈子认识,所以这辈子才省去了漫长的磨合期,相遇即相识,相识即相知。
敖丙弯唇笑了,又贴他近一点,轻声道:“那你要听答复吗?”
哪吒点头,随即被一双微凉的手捧起脸。
闭上眼前,他想,这夕阳,他肯定看过,他们肯定一起看过。
唇瓣触感如云朵,每一次触碰都在温柔诉说少年最甜蜜的心事。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
全世界、全宇宙、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以后、永远——
我会在每一个故事的结局里成为你的唯一。
-全文完-
【藕饼】情潮
*炖了几天的肉,1w+。不怪我慢,怪上班太忙……
*基本上我想到的玩法都用了,祝食用愉快!^_^
*正文请去wb@ 掉毛猫Amanda搜索文名,或者上凹三@ AmandaSun320查找。
*搜索关键字“情潮”就行,或者在相册找倒置的文字图片就行。
*人外和乾坤圈choker play我想了,但是觉得写出来可能会不太喜欢就没写。混天绫本来是想写中式的绳艺,但是觉得没有日式的有美感,就选了日式的五芒星,特此声明一下。
*承蒙各位厚爱让长期混迹冷圈的我被热圈之热震撼了一下,实在感谢!中午发得很急有些话没来得及写,我这边会尽可能地提供详细的点链接指南,如果看我的指南和评论里的解答...
*炖了几天的肉,1w+。不怪我慢,怪上班太忙……
*基本上我想到的玩法都用了,祝食用愉快!^_^
*正文请去wb@ 掉毛猫Amanda搜索文名,或者上凹三@ AmandaSun320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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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外和乾坤圈choker play我想了,但是觉得写出来可能会不太喜欢就没写。混天绫本来是想写中式的绳艺,但是觉得没有日式的有美感,就选了日式的五芒星,特此声明一下。
*承蒙各位厚爱让长期混迹冷圈的我被热圈之热震撼了一下,实在感谢!中午发得很急有些话没来得及写,我这边会尽可能地提供详细的点链接指南,如果看我的指南和评论里的解答还是不会的话欢迎详细提出问题所在,我会想办法。但是如果是直接一句“看不了”那实在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写文是图我自己爽,我不求火不求红,也没精力一个一个详细询问,所以要是真看不了还不想详细说怎么看不了的话,只能说没缘分了。
*还有一点虽然很不像话但是我一定得提前说出来,我这里不接受点梗,搞CP最重要的是我自己高兴,有盆友喜欢我的文我很感谢,有我自己喜欢的好梗我会尽可能地写出我自己满意的文字来。不过我一直记得一位前辈的说法:“我这里是食堂大妈,不是餐厅点菜的,我给你打什么你吃什么。”这样大家都开心。如果真的很喜欢我的文字风格,想看自己喜欢的梗的话,欢迎私信我约稿,我的价格绝对公道,做我的甲方爸爸我绝对尽心尽力【笑
*以下是上周五看完点映的个人感想发言,太忙了没来得及发,可直接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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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半天还是写一个关于藕饼的人物小传体会吧……藕饼这对给我的冲击力太强了!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哪吒和敖丙能凑一对,神话里没有,哪吒传奇里更没有,这次的哪吒和敖丙能凑一对儿,我觉得原因非常多。这一对的张力太强了,从人物前世设定上来看羁绊就非常深,灵魂本来是一体的,只是按照善恶分为两半,实际上本身还应当是同体的,所以藕饼锁那是天经地义,这两个人凑在一块那才是完整的,两个人就是一阴一阳,一阴一阳才谓之道嘛。本人确实才疏学浅,没能看出来元始天尊给两颗珠子封的都是哪一卦的印,感觉不是六十四卦,是八卦,不过我也没看出来就不瞎说了……其次藕饼虽然性格迥异,出身和经历也大相径庭,但是本质上来说还是一样的,共性比相异的地方更有本质意义,也更贴合主题。两个人一个一心想做善事,却被身后的家族使命影响,不断地做出自己并不认可的事,一个一心想求得他人认可,却用被他人的眼光影响,一边想改变一边自暴自弃。两个人都是被称为妖怪的异类,不过藕霸的妖怪身份是他的灵魂所致,龙王三太子的妖怪身份是他肉体的既定。两个人都有迷茫和困惑,一边想做好事,一边又被不断的猜忌和质疑击退。其实想想人真的挺残忍的,就算不考虑他们的真实年龄,不把他们当孩子来看,他们受到谩骂羞辱甚至去死的诅咒都是不公平的。幸好哪吒有一对好父母和一个好老师,而敖丙有一颗坚定又强大的灵魂,也幸好两个人相遇相知,携手与共。夕阳下海边踢毽子这段两个人都像他们实际年龄该表现得那么快乐,两个人的配合也就像理应的那般默契,谁能说这俩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以及我总觉得海螺叫人这个地方有些猫腻,众所周知《哪吒传奇》小龙女给了哪吒一个海螺就是一样的用法,所以哪吒和敖丙的羁绊绝不仅限于友情。再其次,我还觉得片方有很重的私心,专门设计出从《哪吒闹海》开始就没出现过的哪吒成年体样子,不就是为了和敖丙搭吗???不就是最好这俩人doi一下?除了这个解释,恋爱脑的我反正是想不到其他的了!所以藕饼的真,是前尘往事到今生今世都真得一塌糊涂,是贾宝玉和林黛玉那种生生世世都有羁绊的真,谁能不为藕饼的真流泪呢?
藕饼 | 如何适应大藕的新身体(9k+一发完)
*全文免费无彩蛋
*日常甜向
时间线在太乙真人为两人重塑肉身,且一切顺利的几天后。
一点九龙神火罩+混天绫play。
(一)
敖丙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
他作为哪吒的好友,看到哪吒得重塑肉身,还一改往日的孩童模样,成了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体态,本应该是为对方高兴的。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却有种多受桎梏的感觉。
五日前,哪吒同自己抱怨,往常跟在他后面的小孩只敢躲在石头后面看他,他本来习惯性地想伸手摸摸对方的头,触了个空后才后知后觉地微微仰头,发现走在前方的哪吒正一脸莫名地看他。
三日前,哪吒约他进行比试,想要试试他自觉适应得很不错的新身体,两人打得兴致正高,也就没了分寸,一个失误...
*全文免费无彩蛋
*日常甜向
时间线在太乙真人为两人重塑肉身,且一切顺利的几天后。
一点九龙神火罩+混天绫play。
(一)
敖丙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
他作为哪吒的好友,看到哪吒得重塑肉身,还一改往日的孩童模样,成了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体态,本应该是为对方高兴的。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却有种多受桎梏的感觉。
五日前,哪吒同自己抱怨,往常跟在他后面的小孩只敢躲在石头后面看他,他本来习惯性地想伸手摸摸对方的头,触了个空后才后知后觉地微微仰头,发现走在前方的哪吒正一脸莫名地看他。
三日前,哪吒约他进行比试,想要试试他自觉适应得很不错的新身体,两人打得兴致正高,也就没了分寸,一个失误之间,他被哪吒直接用火尖枪紧紧抵在了山壁上,发觉自己几乎无法直视对方过于锋锐的双眼。
还有昨日,哪吒带他去看陈塘关的比武大赛,训练场上正交手激烈,一名将士手握长枪,直刺对面胸口,另一将士持刀格挡,用力之下竟震得长枪脱手而出,直向两人的方向冲来。
这种凡人武器不可能伤到他,躲开却有可能伤及旁人,他本想抬手接住,可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哪吒本能般地拉住手腕拽向身后,随即旋身一踢,长枪向回疾飞,准准落在原本将士身前三寸之处。
瞬时,将士们一片叫好之声,哪吒也很欣然地摆手,连连说着小意思,只有他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仿佛晃神,却是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以前数次被他牵住的右手,已经全然不像过去那样幼小了。
毫无疑问,如今的哪吒行动更加自如,战力更加强悍,村民将士对待他的态度,也显然比往日孩童时更加尊崇优待。
哪吒对此适应良好,很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在,这几日里都没有半次提及过对孩童身形的怀念,反而是他的反应处处透着矛盾。
他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但他确实会在哪吒低头看他时,察觉到了对方带来的压迫感,甚至想要避开对方的视线——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耳朵已经不受控制地红过好几次,好在哪吒不算太细心,目前还未发觉什么不对,可再耽搁下去就不一定了。
他决定先给自己一点时间。
(二)
哪吒觉得敖丙最近有些不对劲。
最初还只是走路时同他保持距离,比试时动作更为克制收敛,到了后来,连应约的态度比以前冷淡很多,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声称有事而拒绝他。
整日泡在海里能有什么事,能有同他一起快活不成?
哪吒对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是什么问题,还被人推着肩膀要求离得远些,这一推是真有些把他惹怒了,说什么唯一的朋友,有难处也不和他说对吧?
他是没办法温吞解决这件事的,索性去了他师父太乙真人那里,想法子弄来了九龙神火罩,趁敖丙艰难思索一夜,主动来到李家道歉时,找准时机立即催动法器。
“哪吒!”
九条神龙蜿蜒而出,敖丙的身法极快,几乎在看到的第一时间便向后跃起,可卧房能够施展的地方到底有限,还要注意不能把殷夫人亲手放置的小摆件碰碎。错失良机之下,他被追上的神龙交错缠绕,金光一闪,九龙固化成形,他已被彻底困入其中。
“哪吒,不要胡闹。快把法器还...”
敖丙原本还在用过去的语气同他说话,待看清哪吒步步向他走近过来的样子时,下意识地闭上了唇,紧紧地盯着他。
“法器是师父送给我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哪吒游刃有余地抬了抬手,原本过分限制身体的九龙便顺从地稍稍放松,给了敖丙些许挪动的空间,而他的手也自然而然地穿过牢笼的空隙,搭在龙身之上。
“到底为什么躲我,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哪吒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有侵略感,近到连牢笼里的空间都要占据一二,敖丙宽大袖口里的手指都紧紧攥在一起,才勉强让自己没有表现得太过失态。
“我没有躲你。”
敖丙为了有说服力,尝试着去看哪吒的眼睛,可是余光才瞄到他脸上的火纹,就不自觉地想要错开视线。
这表现实在太过明显,让他都很难再继续辩驳,“我只是...不太习惯你这个样子。”
“我这个样子?”
哪吒闻言有些奇怪,他收回手左右看了看,又向回侧身,远远看了一眼铜铃中的自己,实在没发现有哪里值得敖丙退避三舍。
“对。”敖丙看着他探究的动作,有些欲言又止,“可能是你忽然长大,我有点...”
“长大?”
哪吒也很意外这个答案,“就因为我从这样——”
砰的一声,熟悉的孩童身影从白雾中显出,敖丙还没有来得及心软,便又听砰的一声,锋芒毕露的少年将缭绕的白雾踩在了脚下,连嗓音都带着这个年纪会有的意气风发,“——变成了这样,所以就觉得我不是朋友了?”
敖丙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又在发热了,他忍不住想要退后,却抵在了坚硬的龙身之上,“我没有觉得你不是朋友。”
“那为什么不高兴,因为我现在比你高了吗?”
哪吒实在猜不透他的想法,提出了最有可能的猜测,如果是这样,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龙宫三太子嘛,总是会多点自尊心的。
可是他却只听到了敖丙有些无奈的声音,“...也不是的。”
“喂。”
他还没开口说什么,身体才往前倾了半分,就见敖丙再次控制不住般地向后退,一下子想要叹气了,“不用躲吧,我又进不去,能做什么?”
敖丙不自在地偏过头,听哪吒的声音从九龙构成的笼子外传来,“你不习惯,那就慢慢来好了。”
敖丙听到他带笑的语气,心底升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就在下一刻,他的猜想被对方彻底证实。
“什么时候习惯,什么时候再放你出去。”
哪吒抬了抬下巴,九龙便缓缓游走,龙首抵在敖丙的脊背上,将他推到了离哪吒更近的地方。
“太子殿下,想从哪里开始习惯?”
哪吒看向已然失语的敖丙,再次笑了一下,好心地替对方做了决定,“那就先用手吧。”
(三)
平心而论,哪吒的新身体非常完美,人性与魔性交融在他的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而这种融和之后的完美,自然也包括他的双手。
少年的指骨修长有力,原本干净平整的指甲,如今变得锐利且突出,让他很容易联想到龙爪,可深暗的甲色却让他有种对方比自己更有兽性的错觉。
这只手抓过火尖枪,也握过他的手腕,他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着的无尽力道,可是此刻却安安分分搭在龙身上,被用来展示给他看。
“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哪吒其实有点懒洋洋的,如果对方不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他才不会这么费心。
他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敖丙过于审慎的神色,主动开口道,“你要摸一下吗?”
“什...什么?”敖丙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是看没有用吧,随便摸吧,我又不会和你动手。”
哪吒的态度很随意,也有点不理解敖丙的紧张,“你的身体不也是这么来的,没什么不一样。”
这当然有什么不一样。
敖丙在心里反驳着,却一时也想不出到底具体的答案,只好在哪吒的示意里,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手背。
很轻的一下,两个人却都有点愣住了。
两人已经不止一次牵手了,朋友之间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这次的触摸程度远远比不上牵手,却还是让哪吒觉得有些古怪。
有点轻,有点痒,痒到他心脏都像是突然被羽毛扫了一下。他擅长的是打架,习惯了双手被震到发疼的感觉,这种程度的抚摸让他实在有些不适应。
他有点理解敖丙的感受了,有些事情却是不是一蹴而就的,他决定再给这件事多一点耐心,全然没意识到敖丙的脸几乎要烧起来了。
“怎么样,还好吧。”
“嗯...”
“手臂也可以摸... 等等,有点痒,你不要这么轻。”
“抱歉,没事吧?”
“没事,这能有什么事。”
敖丙小心地不要碰到他手腕上的乾坤圈,只是摸了摸他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也开始觉得这个方法是有用的了。
比起一开始,好像是没有那么紧张了。
哪吒整个过程都很配合,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腹部——他到这里其实迟疑了一下,不过想到军中将士们整日光着膀子比拼肌肉,互相上手摸个两下都是常事,也就没有阻止龙身让开对应位置的空隙。
“再向下就...”
“就不必了!”
敖丙不知想到了什么,难得主动出声制止,原本伸出去的手都像是烫了一下般地收了回来,哪吒不置可否,他也觉得让敖丙摸摸他的腿没有什么必要,还很麻烦。
“今天就到这里吧。”
敖丙也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就算是配合哪吒的提议,也太...太失礼了,理智回笼,他根本无法再继续下去。
哪吒也感觉气氛似乎有点微妙的不对,就连他自己都有种想后撤的冲动。不过想到敖丙之前躲他的举动,还是挑了一下眉,“你确定吗?我可没说要放你出去。”
“好。”
敖丙对他哪里还有什么挣扎的力气,“我会好好待在这里的。”
“那好吧。”
哪吒又多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是想找出什么问题的答案,却是一无所获,“对了,我和娘说你是来找我修炼的,记得不要说错了。”
被人囚禁还被明目张胆要求串供的三太子殿下无言片刻,还是在对方的紧盯之下无奈点头。
“...我知道了。”
(四)
哪吒擅自关押了一条龙。
现在他不确定龙到底是什么心思。
具体表现为不吃他拿回来的食物,拒绝他想要扔进来的被褥,以及他一靠近就气得脸颊泛红。
——需要气成这样吗?
哪吒难以理解。这么一看,敖丙还真是喜欢他以前的身体,比对现在的他温柔耐心多了,更是从没对他这么生过气。
他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一种微妙的不悦,他不想有人能在唯一的朋友的心中超过自己,即便是从前的自己。
他微俯下身,小臂抵在笼子上,左手才想要伸进去,摆正他侧到一边的脸,便发现敖丙挺直的脊背立即变得紧绷,这次脸颊的泛红直接延伸到了耳尖。
这是气成什么样了?!
他想碰一下都能不情愿成这样,要是没关在笼子里,是不是都要和他打一架了。
“敖丙,你在生气?”
“我没有。”
“...”
“...”
“那你今晚要怎么睡?”
“我...打坐修炼即可。”
“好吧,随你。”
哪吒将挑了半天的柔软被褥,随手团成一团丢到了一边,自己绷着脸来到了床榻之前,像是没有敖丙这个人一样准备入睡,他随手将自己的衣服一扯——
“等等!哪吒...”
敖丙正悬浮在半空准备打坐的身形,险些一个不稳坠了下来,对上哪吒投来的不明所以的视线,硬着头皮道,“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
哪吒本就不怎么喜欢这两个字,“再说以前不都是这样吗?”
敖丙不知怎么和他解释,又不想再做什么令他扫兴的举动,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试探问道,“不如先把蜡烛熄了?”
哪吒没再多说,挥了一下手,房内的烛光便一瞬全灭。敖丙有意地别开视线,却还是能听到衣物被褪下的窸窣响动,好在很快便平复下来。
敖丙默念了数遍清心的口诀,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任何不该想的画面。然而在黑暗之中,两人的呼吸声反而更清晰了。
“哪吒,我...”
“你有没有...”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依旧是敖丙先退了一步,“...你先说。”
哪吒顿了顿,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好点了?”
他不想要敖丙离他这么远,以前两人一起睡,都是敖丙与他同榻而眠,两人的距离近到他稍微翻个身,就能完全和敖丙抱在一起,要玩闹上好一会儿,才会听敖丙的早点休息。
现在两人同处一室,却是要隔着一道冷冰冰的笼子,甚至如果没有这道笼子,敖丙恐怕已经再次躲到海底去了。
“好点了。”
敖丙说的是实话,毕竟换做是昨天,他都没办法想象自己可以和这样状态的哪吒待在一处。
唯一的不足之处是进度太快了,本来摸摸哪吒的手就已经很出格了,再加上对方腹部流畅的肌肉线条...他真的很难能够睡得着觉。
他听哪吒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又听他问,“你方才要说什么?”
“我是想问,这样会不会打扰你?”
敖丙担心妨碍他休息,尽量收敛了修炼时周身的光晕,只余下一对龙角散发着微弱的淡蓝荧光。
而哪吒盯着那对龙角,半晌没有作声,随后才将被子重重一蒙。
“没有,睡吧。”
(五)
即便还没有睁开眼睛,哪吒也能感受到周围萦绕着的龙的气息。
他能清楚地识别到这是敖丙。灵珠与魔丸同出一源,他能够感受到身体本能的亲近,却又不止于此。或者说,只有灵珠存在于敖丙体内,他才会真正放纵自己解受这种亲近。
他还未完全睡醒,下意识觉得周围的气息有些不够,不过这也没有什么难度,主动抱一下就可以了,毕竟敖丙就睡在他身边——
他的手揽了个空。
暗红的双眼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不远处的九龙神火罩,以及被关在里面的敖丙看到他醒后的关切神色。
“哪吒,你睡得还好吗?”
敖丙太清楚哪吒的每一处表情,很明白地意识到他现在不怎么高兴。
换做以前,哪吒怎么都要再闹腾一阵子的,可是这次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闷闷应了一声,径自换好衣服,起床走了。
敖丙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喊住他,毕竟他也不太清楚哪吒爹娘是否都在,多发出一点声音被旁人听到,发现他这个样子,总归容易对哪吒生出误会的。
他有些挫败地低下头,也不知道哪吒多久才会回来。他用手轻轻地碰了碰龙身,九龙如同感应到他的情绪一般,亲近地碰了碰他的手,全然没有身为囚禁工具的自觉。
他忍不住想到昨夜哪吒抵在笼子前,想要伸手去触碰他的样子...他有些后悔躲开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抵触哪吒同他的亲近,甚至称得上是喜欢。
或许,就是因为太过喜欢,才会觉得不知所措。
哪吒再次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敖丙被九龙神火罩缠住手腕玩闹的样子。
法器会继承主人对于旁人的一部分意志,喜欢贴近敖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还是让哪吒眯了一下眼睛。
感应到危险的气息,九条龙身立刻缩回原处,装作一动不动。敖丙也随着抬起头来,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微微愣住,目光落在他递来的一盘新鲜桃子上。
他能看出眼前的桃子是从树上刚刚摘下来的,甚至还带着露珠。果肉饱满,果皮粉白,犹如晨雾云霞,远远地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他还记得这是两人前几日出门游玩时发现的,只不过当时果子还没有成熟,算算时间也正是今日了。
“最上面那个还行吧。”
哪吒昨天给他拿了好几碟点心,敖丙也没有吃上一块,现在看他迟迟不动,颇有些初次养龙不知如何是好的棘手感,“这个也不吃吗?”
“没有,我可以吃。”
敖丙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性子,昨天是怕哪吒借着喂他吃东西的架势再生事才会拒绝,此时却很难再开口了。
他的手向侧下方的一颗伸过去,哪吒却像是预料到他的举动般,将手同样向下一挪,以至于敖丙正正好拿到了最顶上最红的那颗桃子。
“其他的拿走吧。”
哪吒没再给他反悔的机会,九龙中推出了一条龙将功赎罪,乖乖地把那碟桃子放在了旁边,他本人却是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样子,站在笼子前撑着下巴看向里面的敖丙。
这种毫不避讳的视线,让敖丙吃桃子的动作都有些慢了,如果不是他的错觉,哪吒一直盯着的地方好像是他的龙角。
这是龙族很敏感的部位,哪吒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是有些失礼的,他不得不隐晦地提醒,“哪吒,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哪吒想到以前,他的身形太小,很难注意到敖丙的龙角,可从他此刻的角度看,这对龙角真是非常漂亮。
这样近的距离,能比昨晚远远一瞥看到的真切许多,还未完全长成的龙角虽然质地坚硬,却也如温玉般柔润,细腻流动的光泽让人很想触碰——
“哪吒!”
他听到声音才骤然回神,不知道自己已经盯着看了多久,让敖丙连桃子都吃完了。
他已经抬起一半的手,在敖丙警惕的视线下不太自在地向回收,又觉得意图太过明显,改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笼子上的龙首,“别乱动。”
深知小龙根本没有多游动一下的敖丙,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哪吒像是半点不在意被他发现什么,却是很快地将话锋一转道,“好了,今天的可以继续了吧?”
(六)
敖丙对于以这种适应哪吒新身体的做法,已经没有昨天这么抵触了,但是从哪吒早上睡醒后,他就发觉对方似乎有了些不易察觉的变化。
好像不再如最初那样坦白,反而多了几分他难以言说的心绪,是昨晚没有睡好的原因吗?
敖丙想不明白,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哪吒没有像昨天那样百无聊赖地把手递给自己随意摆弄——在被他注视的同时,哪吒同样在观赏着他。
而且,哪吒并不会像他一样,更容易把视线集中在下半张脸上,而是稍稍抬起眼皮,一寸不错地盯着他的眉眼。
比起他这条龙,好像哪吒才更像是蓄势待发的兽类,有着被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捕猎本能。
“哪吒,你能不能...”
哪吒根本不懂收敛两个字,这种与生俱来的冲击性和压迫感,让敖丙很难不想要退缩,可他才说到一半就自己停了下来,他知道哪吒根本不是会后退的人。
至于他自己...混天绫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绕到了他的身后,缠在了他柔韧紧实的腰,“等等!”
哪吒看着他瞪大眼睛的样子,却像是恢复几分幼时的恶劣心性,全然没有要把他放开的意思,甚至还愈演愈烈,让混天绫渐渐缠上了他的手腕。
“哪吒,不要这样。”
敖丙即使是被这样对待,依旧是往日端方君子的模样,连句过分的话都说不出,落在哪吒身上实在不痛不痒。
他没办法在不弄出太大动静的限制下逃脱,手腕被混天绫强制向两侧分开,绑缚在最近的龙身之上,“哪吒,你要做什么?不可以摸...”
不可以摸我的龙角。
敖丙已经能看出哪吒对他的龙角很感兴趣,可是他要怎么和对方解释,抚摸龙角是伴侣才能做的事情...
然而他尚未想好说辞,却见哪吒的手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抬起来,而是微微低头,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略微蜷缩的掌心上——
一时之间,敖丙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你还是早点适应一下比较好。”
哪吒其实也不算习惯这样的姿态,但是昨天敖丙摸过他的手后,态度似乎放缓了许多,让他觉得这样的举动大抵是有效的。
既然有效,继续做就好了,至于敖丙习惯性地后撤,也很好解决。
现在这样绑住,不就很好了么?
“敖丙。”
敖丙听着哪吒叫他的名字,却连看他一眼都难以做到,手心的触感太过真实温热,让他几乎有种被灼伤的错觉。
“你又生气了?”
“我没有。”
敖丙这么答着,却是低低垂着双眼,不肯去看他的脸,看得哪吒皱眉,“我的样子就这么不符合龙族的审美么?”
当然不是。
敖丙在心里默默回应,但这个答案显然不如上一个更好开口,他犹豫了一下也只是摇头。
敖丙对他向来纵容,哪吒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在哄他,稍稍分神间,没有注意对混天绫的控制,勒得敖丙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哪吒不由皱眉,混天绫把人放开不少,“那是什么,你昨天明明还摸得很舒服。”
“哪吒!”
“吒儿?”
门外忽的传来殷夫人的唤声,和敖丙仿若难堪的制止声响在一处,三两步的距离就要进来。哪吒几乎是下意识地收了九龙神火罩,他不可能让他之外的人看到敖丙这个样子。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空隙,让敖丙抓住了机会,从卧房的窗间一跃而出,直接化出龙形,眨眼间便不见身影了。
殷夫人再推门时,便只看到了大开的窗扇,以及立在卧房中间不知在想什么的哪吒。
“敖丙呢。”
殷夫人手里还端着刚做好的点心,“听说你昨日满院子跑,找了不少吃食,却又都端回去了,是不是不合龙族口味?娘自己做了一些。”
“他...龙宫临时有些急事。”
哪吒方才一瞬间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怅然无措,在他向殷夫人展开笑后被尽数压藏到了心底。
他如往常那般接过点心,自己先吃了一块,狠狠夸赞一番,“娘的心意我先替他领了。”
“你这孩子...”
殷夫人哪里能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可看到儿子不想明说的样子,也只好揉了揉他的头发,“明日我和你爹军中都无要务,要不要一起用午膳?”
“不用了,娘。”
哪吒道,“我明日还要出门一趟。”
(六)
自敖丙落荒而逃后,哪吒已经连续几日来海边找人。
他的手里还有敖丙送给他的海螺。当时敖丙同他许诺过,只要他吹响海螺,纵然相隔千里也会前来相见。
哪吒最初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在这种时候,敖丙即便听到后不来见他,也不该是敖丙的错。
但他没想到一阵水波荡漾后,一对龙角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海面上,然而还未等他缓过神来靠近,那对龙角便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算是见过了。
哪吒忍不住笑了。
原本如同沉沉乌云笼罩的心脏,也因为对方一瞬之间的出现,忽而变得轻松柔软起来。
他没有再吹响海螺,逼敖丙出来见他,而是向身后的石头上一靠,手臂枕在颈后,另一只手则细细地把玩着海螺。
他其实很少回想过去,却不免想起他和敖丙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村子里的孩童都不想和他玩,只有敖丙同他势均力敌,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他默念出这几个字,原本让他很满意的称呼,此时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方才心中那种被稍稍填满的餍足的错觉,已然被消化一空。
这就是魔族么?
他举起手中的海螺细细端详——永远不懂得满足的。
第二日,第三日,哪吒都在同样的时辰过来了。
连敖光也被两人的动静吵到,在海螺声中缓缓睁眼,看向自己似乎有些尴尬的小儿子,“为何不想见他?”
“抱歉,打扰父王了。”
明明混天绫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但敖丙还是不知为何地感到心虚,他在敖光面前低下头,“是孩儿...比试输了。”
“输赢而已,再战就是。”
敖光原本想要教导几句,但是看到敖丙已经快要脸埋到地下的样子,还是忍住了后续的话,“既然你不愿再去...”
“父王不要!”
敖丙看着敖光抬起的龙爪,似乎要召唤什么的样子大感不妙,连忙制止道,“我没有...没有不愿意,我现在去和他说清楚就是。”
哪吒盯了半天海面,却还没有见到龙角像前几日那般出现。
敖丙不是会忽然闹脾气的人,没有如约出现,只有可能是出什么事了。他站在岸边微微皱眉,却在手腕上的乾坤圈都在开始颤动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哪吒!”
敖丙来得仓促,还在微微喘息。他在水中就感知到了哪吒外泄的魔气,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的。
可他一声喊完,才后知后觉想起两人现在的相处状态,再看到哪吒向他转过身后,浮动在空中透着兴奋般的混天绫,一下子重新警戒起来。
哪吒能感觉到他的安然无恙,周身的魔气顷刻间便散去大半。
他向敖丙走去,见敖丙紧紧盯着他的身后,随手拽住过分跃跃欲试的混天绫向下一拽,警告般地看了一眼,后者立刻安分许多。
“今天不用这个。”
哪吒的脚步不停,短短数步,便将两人的距离缩短了一半,看到敖丙似乎又要张口,又将两只手举到半空,“九龙神火罩也没有带。”
最让他难为情的两样东西都被管得服服帖帖,敖丙勉强放下了戒心,终于还是任由哪吒又到了他的身前。
不可否认,几天没有见到哪吒,在对方彻底站在他面前时,所有复杂的情绪都缓缓沉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安稳感。
从始至终,九龙神火罩也罢,混天绫也罢,他都不觉得哪吒会伤害他。只是他天性没有哪吒这样爱玩,有时很难克制住自己退避的冲动。
“现在没有笼子也可以了,对吧?”
敖丙听着哪吒这样说着,才意识到自己对现在的哪吒,确实不如前几日那般反应剧烈了,于是便随着哪吒的话点了点头。
“那你要说什么。”
“...谢谢?”
哪吒引着他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再次擅自笑出声了。
敖丙这才记起对方所谓的帮忙里,有多少他根本难同外人言说的事情。他再次想要离面前玩性恶劣的人远些,却被哪吒用手拦住了他的腰。
“你不要再...”
敖丙想让他不要再玩闹了,抬头直面那张几日未见的脸,看到对方专注看向他的暗红双眼,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看久了也没有这么讨厌了,对吧。”
敖丙从未想过会从哪吒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有些急道,“你为何会这么想,我怎么可能觉得你讨厌?”
可他才说完,便回想起了自己这些天的举动,似乎每一个都能生出无数误会,一下子没办法义正辞严了。
“我没有讨厌。”
敖丙再次察觉到了自己脸上浮起的热意,却还是忍耐着将话说完,“我一直觉得你很好很好。以前是,现在也是,从未变过。”
“错的是我,不思进取,耽于声色,想要暂且避忌,收敛心神,却又惹得你误会...”
哪吒听着他说“从未变过”时,唇角便已然扬起了几分,再到那句“耽于声色”,反而有些怔愣住了。
如果不是他意会错了,敖丙所谓的声与色,难不成指的是他么。
他略微低下头,看着敖丙脸上浮现出的熟悉的薄红,“那你这样,也不是在对我生气了?”
“不是,我有同你说过的。”
只有这点敖丙可以确认,他从未有过含糊其辞的时刻,可是还未等他再做证实,便感觉一片温热触感印到了他的唇上。
一切都沉静了下来,他只能听到他最熟悉的海浪涌来的声音。
这次他没有被关住,也没有被绑缚,哪吒甚至连放在他身后的手都收了回来,他完全可以迅速而彻底地离开对方的控制范围。
但他只是站在原地,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吻。
他感受着愈发笼罩在他身上的哪吒的气息,堪称温驯地仰起了头,任由对方突破最后的安全距离。
他想,哪吒也会明白...这是一个吻吗。
(完)
【封神藕饼】红绫牵
全文免费 封神pa 下篇“娇妻”还是“娇夫”? 口直心软中坛元帅藕*温柔聪明华盖星丙 私设很多:拼尽全力想写好封神藕饼,奈何知识不多😅
显圣真君团了几张电影票,在群里吆喝几位好友一同去看。三太子本想用公务推辞,奈何杨戬一句“杀鸡焉用牛刀”把他堵了去。
人间尘世灵气枯竭,现世成精者少之又少;有年岁的,又多被这杀神敲打镇杀过。是已作恶的游魂怨魄大多不成气候,道法低微的道士几句清咒就能将他们度了去,确实也不需要中坛元帅亲自出手。
当然杨戬非要李哪吒一起,实则是觉得好...
全文免费 封神pa 下篇“娇妻”还是“娇夫”? 口直心软中坛元帅藕*温柔聪明华盖星丙 私设很多:拼尽全力想写好封神藕饼,奈何知识不多😅
显圣真君团了几张电影票,在群里吆喝几位好友一同去看。三太子本想用公务推辞,奈何杨戬一句“杀鸡焉用牛刀”把他堵了去。
人间尘世灵气枯竭,现世成精者少之又少;有年岁的,又多被这杀神敲打镇杀过。是已作恶的游魂怨魄大多不成气候,道法低微的道士几句清咒就能将他们度了去,确实也不需要中坛元帅亲自出手。
当然杨戬非要李哪吒一起,实则是觉得好戏不能缺了主角,毕竟他们看的电影也叫哪吒。奈何莲花圣人依旧很会拂人兴趣,一场电影看得不动如山,杨戬几次看他,有些怀疑这尊大神莫不是使了什么障眼法,已然入定脱身了。倒也安生看完了整场。
炳灵公惯是艺高人胆大,待室内人造光亮起,还对着三太子的脸一通点评:
“我瞧着还是本尊的脸更为好看,毕竟当年先锋队里,我还曾以为这是个李木兰呢,哈哈哈。”
灵珠子清丽涤尘,一出生时更甚,脸蛋粉嫩似女娃。奈何丑时降世,身负无量杀劫。千年的杀伐下来,端的是宝相庄严、不怒自威。可他到底是少年成圣,外表看着不过凡世少年郎的模样。
炳灵公过了嘴瘾,记忆里却闪过不少这杀神战场斩下的头颅,到底边打哈哈边退了一边去,不成想影院人满为患,他这一退直接撞到了某人怀里的爆米花。
眼见那大桶的爆米花就要坠地,三太子腕上红绫正要飞去,没成想那人长大衣的衣角似得法门灵窍,轻托之下又一使力,下一瞬那绘有卡通图案的圆桶便安稳地回到了那人怀里。
几位神君瞪大了眼,再定睛一瞧,此人身上星光仙气环绕,原来是个同僚。
哪吒抱手于胸前,略带深意地多瞧了这人几眼。那人抬眼看了下时间,又低头看了自己的电影票,矮身行了个礼道:
“小仙的电影就要开场了,就不叨扰诸位神君了。”
李哪吒眼神追出去二里地,待回头,直见显圣真君八卦地快开了第三只眼。
“你识得这位星君?是紫薇垣的哪位?”
“华盖星。”
杨戬手里法决一捏,啧啧道:“华盖星,岂不是那位当初被你剥皮抽筋的东海三太子?你之杀劫一千又七百,虽说是天道造化。可你二人也是互为死难的因果,他见了你,怎的也不害怕?”
李哪吒今日难得好脾气,说到华盖星突然开了话闸。
“因果斩断方得大道,彼时封神我就又与他见过。他说,”
说得什么呢?李哪吒想起那日南天门,刚被封神的小龙君站得端正,见他也是面不改色。龙生性爱鲜亮之物,他又恰得封为星官,一身玉白的衣衫,丝线倒是穿星引月。
华盖星生得很好看,话也说得漂亮:
“中坛元帅肉身成圣,众望所归。我自知元帅身负杀劫,往前数往后数与我的恩怨都排不上号。既归天命,因果也该断了。”
“你就没听出来,这星君实则在说叫你以后别来沾边?”二郎神君还要吐槽,就见李哪吒肉身化雾,已然回到天上去了。
新时代月老有新的赚钱法门,AAA月老一手八卦群开了十好几个,会员制入群,时不时分享些神仙情事。该有的职业道德他也有,打不过的不热门他倒是也不传。
就比如中坛元帅和华盖星。
凡世五年前一场造化后,莲花太子时不时就要来问下华盖星的姻缘红线。譬如今日。
“华盖星……”三太子金口还没张完,月老就开始抢答了:
“未曾牵出,无有此人。绝非妄言。”
李哪吒想,可方才下界,他分明瞧见敖丙同几个星君还有一位仙子一同看的电影。莫不是……他们也团了票?
应该是了。
杀神不懂得这叫吃味,见到华盖星同谁亲昵了也不敢上门叫嚣,只是一味找月老、太阴、红鸾之流打听敖丙的姻缘簿。杀神扭捏起来柔情似水,还记得小星君那时候说的各行其道。
只曾有一次不甘下还是问了:
他就没好奇过我吗?
月老低眉耸肩不回话,威灵显赫大将军好似打了一场大败仗。走路也懒得走了,滴滴两下解锁了宝莲,风一刮起来飘走了。
留下月老愁眉苦脸,反省自己做没做错:华盖星是来过的,可是华盖星嘱托他不要和李哪吒通气。想来这杀神一贯杀伐果断,对上华盖星的事才要强迫自己冷静。
李哪吒都听华盖星的,他听自然也没错。
华盖星只来过一次,问李哪吒身上是否有姻缘红线这一说法。
月老如实相告:“莲花太子藕身莲魂,无量功德修的是天道。佛心道心都是有的,偏偏就没有这七情六欲之心,又何来姻缘红线呢?怕是欲牵无门啊。”
来人听后沉默了许久,又喃喃道:“天地造化一场,原是连颗心都未曾给他。如若红尘度化下,万万年逝去,他又要留下什么呢……”
月老被他情绪感染,不自觉回道:“杀身成仁,三太子……如若真被红尘度化,怕也只会是化作杀孽血海吧。”
“如此……倒也算有缘了。”
自此,华盖星再没来过月老殿。
显圣真君没八卦成,开始在人间商场报复性消费。这个时节来看这部电影的人竟然络绎不绝,小小一座商场全是看完在讨论剧情的路人。神明隐匿人间,听得最清楚的都是凡人的神思。今日倒是奇怪,杨戬一路上听到的话里面,出现了很多次哪吒和敖丙的名字。
等他们几人出了商场,只见这尺寸之地上方竟然已隐隐要形成念力场。待他到云上一看,更是了不得,华夏之地类此的念力繁多,杨戬坐在云上一阵幸灾乐祸:
“好笑好笑,此等厚度的祷念,他二人都是要受不小的影响了啊。”
二郎神君猜的不假,只是来得迟了五个年头。
五年前第一部电影问世后,凡间就已经念力多聚,笼得三太子庙和华盖星粉云一片,两位事主起初还不知为何。
三太子到底道法高绝,加之无心来应,通天法力下倒是压得已身无甚影响。奈何敖丙本就是龙族出身,又因星官实属文职、多年未曾大动道法,搅得华盖星好几天脑子里都是李哪吒。
恰逢天庭设宴,李哪吒见了华盖星只觉这人哪哪都好看,身姿好看、脸好看、腰肢细软、唇瓣粉嫩。是已下了宴之后,中坛元帅和华盖星幕天席地地滚到了一起,黏黏糊糊地亲热了许久。直到后来腰肢细软的星君窝在李哪吒怀里,感受到三太子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额顶,于是大着胆子问:
“小仙想问元帅要个赔偿,就算解了千年杀身之劫以及今日荒唐。”
李哪吒听闻什么“解”字,就觉这人又要划清界限,眉头紧皱下难得还是耐住性子听他讨要。
“三太子杀业为功德,斗狠自然擅长。我不求庇护也不求其他,但求一心系之,敢问元帅能给吗?”小龙在他怀里脸红心跳,言语之间却异常认真。
李哪吒想了又想,觉得不能骗人,于是直言道:“本君是没有心的。”
封神不久之后,他师父太乙真人曾有言于他:“尔身负杀劫而来,是天造的杀器,如今阐截之争落幕,昊天麾下人马已足。天下未定,名誉加身;天下若定……缘薄点,许是好事。”
李哪吒不在乎天地造化,李哪吒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给不起。
华盖星失踪半夜后归来,自那之后更是口不对心,漂亮话说得张口就来,笑得却是更不达眼底。
李哪吒觉得自己给不起,偏偏搜罗了一屋子奇怪东西。女仙看上的闪亮珠饰他要抢,增益灵气的天材地宝他要收藏,更别说什么适合龙族修炼的心法秘术了。
殷夫人偶尔大着胆子打听,问他是不是在攒老婆本。
李哪吒坐在宝莲上修炼得宝相庄严,等他娘一走法相立马化烟成雾,道心稳不了一点。
偶尔他去月老庙问东问西,偶尔他十分不经意地路过紫薇垣,凡间五年,不过天界短短五日。李哪吒忽觉大道如此漫长,他十分想念那人。
忍之一字于中坛元帅来说十分不符,于是红绫飘飞的李哪吒几个呼吸间就来了华盖星府上。华盖星家里都是用夜明珠照明的,李哪吒进门的时候,瞧见敖丙慌乱地藏了两个傀儡一样的小儿,分明像电影里面的他和敖丙。
那人咳了两声以正颜色,用眼睛好奇中坛元帅又为什么来了。
“三太子又是因为人间那念力吗?我要的你已然知晓,还是不要……”
不要来招惹我了。
他左右说得有些生气,衣袖一挥就要把哪吒扫地出门,奈何红绫纷飞而来,直接将他裹着送去了李哪吒怀里。他二人于是眼对眼,鼻对鼻。
“敖丙,我想了许久。我无心予你,也牵不成你我的红线。只有这红绫,随我应天地而生,乃我本命法器,”他将唇凑近敖丙耳尖,轻声传了段咒文。
“从此你同我一样随心召它,你尽管随心而动,万千经幡轮转、罩天红绫召至。你信我,都是我在为你心动。”
后记:
杨戬上网刷到不少好看的图文,于是体贴地都分享给了中坛元帅和华盖星。华盖星到底皮薄,看了些之后说什么也不点开那些链接了,只有中坛元帅——甚至化了六臂出来一个一个平台点赞。
某日华盖星步完星光之后下职,见中坛元帅在紫薇垣外面等他。于是含笑走上前对着中坛元帅作揖拜首,客气得三太子暗叫不好,只好跟着他一起拜。还小心翼翼打趣说:
“这是要和我拜堂?”
路过的其他星君:“……”
敖丙不答,兀自开口道:“中坛元帅肉身成圣,众望所归。我自知元帅身负杀劫,往前数往后数与我的恩怨都排不上号,”
哪吒记得这些话,是封神那天敖丙同他在南天门那时说的。
“只是,杀之一字上元帅身经百战。情之一字却道行甚浅,大道漫长,可否与小仙同修?”
中坛元帅帅脸粉红,揽过星君的腰身转头就要往云楼宫寝殿跑,还留下一句响彻寰宇的:
“允了!”
过路的其他星君:“……玩什么cosplay呢?”
【藕饼】全天界都知道我在追你(一)
接封神后,通篇鬼扯。地位尊崇藕×孤僻美貌饼
双失忆,撒狗血,超级无敌大狗血,HE
有抽筋扒皮梗;OOC
本文完成于2019年,篇幅较多,就不每篇都加避雷了。总而言之,请谨慎入坑。
(一)
哪吒第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八次拿着一副丹青放到杨戬的面前,沉痛道:
“本座真傻,真的,本座单知道天帝那杯酒叫我忘记当下,保留尘世记忆;不知时间久了也会忘。本座一清早起来就回忆,从我们相识回忆到成婚,他的眉眼他的唇,本座突然想不起来了,本座知道,糟了,本座怕是输给时间了。他是很听话的,本座的话句句听;可他也羞涩,本座吻他时他……”
杨戬赶紧道:“打住。”再说下去,怕他说出些扰乱仙根的大逆不...
接封神后,通篇鬼扯。地位尊崇藕×孤僻美貌饼
双失忆,撒狗血,超级无敌大狗血,HE
有抽筋扒皮梗;OOC
本文完成于2019年,篇幅较多,就不每篇都加避雷了。总而言之,请谨慎入坑。
(一)
哪吒第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八次拿着一副丹青放到杨戬的面前,沉痛道:
“本座真傻,真的,本座单知道天帝那杯酒叫我忘记当下,保留尘世记忆;不知时间久了也会忘。本座一清早起来就回忆,从我们相识回忆到成婚,他的眉眼他的唇,本座突然想不起来了,本座知道,糟了,本座怕是输给时间了。他是很听话的,本座的话句句听;可他也羞涩,本座吻他时他……”
杨戬赶紧道:“打住。”再说下去,怕他说出些扰乱仙根的大逆不道的事来。
于是哪吒又开始对着那副丹青,深深地发呆。
那图画杨戬看了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八次,棕褐色的画布已被磨出了毛边,是两个简笔的小人在踢毽子,俱是圆圆的圆圈里面两个小黑点代表脑袋和眼睛,手与脚由两根柴棍构成,十足的灵魂。据哪吒自己说,其中一个人是他,另一个就是他要找的人。整幅丹青只有那只鸡毛毽子稍微能入眼。杨戬不止一次认为,若不是哪吒作画水平太差,兴许画里的人物早就寻到了。
还能说什么呢,找了三千年,杳无音讯,现在连哪吒脑海里的记忆也快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