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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斯先生
枯木龙吟 枯木龙吟,禅语。意为...

枯木龙吟


枯木龙吟,禅语。意为灭绝一切妄想,至大死之地,再苏生过来,而得自在。

枯木龙吟


枯木龙吟,禅语。意为灭绝一切妄想,至大死之地,再苏生过来,而得自在。

三川三川

【青也】神仙骨

交党费,,,来点风后伤痛双向奔赴文学,,,,


以下正文!


形散神聚,形散神聚,好。诸葛青细细咂摸四个字,越品越觉得这词好像内谁的私人订制,但其实多少有点望文生义的意思在:王也头发长度成谜,皮筋扎成丸子兜不住一头碎发,放荡不羁从额际逸散垂下几缕,懒散一站没个正形——可不是“形散”么。然而这道爷成天在他眼前袖手晃,终于有机会解锁丸子头高马尾之外的第三种形态:诸葛青目测道长这头发放下来能垂到腰眼儿。


道家圈子里对留头发这件事多少有点执念,往大了说剃发易服是不尊不孝取乱之道。灵玉真人入职哪都通的唯一条件就是不剪头,碧莲小哥妹妹头也能硬生生攒出一个发圈的长度。诸葛青早晨起床...

交党费,,,来点风后伤痛双向奔赴文学,,,,



以下正文!



形散神聚,形散神聚,好。诸葛青细细咂摸四个字,越品越觉得这词好像内谁的私人订制,但其实多少有点望文生义的意思在:王也头发长度成谜,皮筋扎成丸子兜不住一头碎发,放荡不羁从额际逸散垂下几缕,懒散一站没个正形——可不是“形散”么。然而这道爷成天在他眼前袖手晃,终于有机会解锁丸子头高马尾之外的第三种形态:诸葛青目测道长这头发放下来能垂到腰眼儿。



道家圈子里对留头发这件事多少有点执念,往大了说剃发易服是不尊不孝取乱之道。灵玉真人入职哪都通的唯一条件就是不剪头,碧莲小哥妹妹头也能硬生生攒出一个发圈的长度。诸葛青早晨起床,光脚站木地板上打完太极行云流水给自己缠发辫儿,长长柔顺一条垂在后脑……就很容易联想到张楚岚身边那鬼精姑娘也成天顶着一头乱发,脸蛋瓷白眼仁儿黑的要滴墨。



再从邋遢姐们儿联想到他王道长就顺理成章。王也头发也长,发丝细且软,黑的像焗过油。诸葛青眼瞅这人成天白踢卫衣老头衫,凉鞋AJ拖拉板,二十五六就能搭出一种狂放不羁的黄昏直男风,也没好意思问他武当景点有没有洗剪吹服务。答案明摆着:就是有,因为懒也不会去。



狐狸心说他还真就挺欣赏王也这种没心思折腾自己的性格。他家在浙江,年年二三月全国各地的普通人美术生往那儿扎堆儿,南方折磨人的初春很能考验青春期少年少女的表现欲,他诸葛青还穿着高领毛衣搭风衣的温度,站在路边吸早晨豆浆,就有背着十几斤重画袋的小姑娘顶着一张人民币涂抹出来的精致脸蛋来问路。姑娘问小哥哥象山区转塘路是坐8路公交车么,诸葛青笑眯眯拢大围巾:不是噢,而且考试还是建议走路去呢,不然堵在路上也是干着急。



王也知道这事,就说人家姑娘是想跟你搭话呢少爷,莘莘学子不容易,考学路上还得被你调戏。诸葛青就奇:我还没说后面的故事你怎么就知道情节走向?道长耷拉眼皮,用一种看白痴的表情——我还知道你接下来说的什么话,8路公交车会堵在路上,但是姑娘你已经走进我心里。然后少爷叹服,王道长真乃我心中一朵解语花,这下把王道长噎的黑眼圈又重两层。



就说欠不欠,他诸葛青确实有招摇撞骗小姑娘的资本,况且这人还真没把这张脸浪费。漂亮姑娘随手撩一下但同时退的比谁都迅速,王也估摸着这人其实是有点心理洁癖在,命犯桃花却片叶不沾身,看着笑眼弯弯好相与,实际上清傲的很,深究下去跟谁都疏离。



他心里门儿清,拍拍少爷肩膀说小伙子挺好,慎独还知分寸,君子风范,后者就回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路过张楚岚说老青撩完姑娘不负责还能说是君子,大老王你不对劲,宝儿姐单纯可不能让你带偏咯!冯宝宝端着纸碗嚼红糖糍粑,一双黑色眼珠打量夜市里三人,直看的这俩心里发毛。最后碧莲给他台阶下,敲诈王也一张红票领着冯宝宝举回来四只轰炸大鱿鱼。



诸葛青慢条斯理地咬炸面衣,看王也心事重重,四个人圪蹴在马路牙子上等公司的车接回去。直到冯宝宝啃完两根竹签,王也如梦初醒,自然而然把手里没动过一口的鱿鱼串递过去。诸葛青恍然大悟原来他这份也不该吃,四串比脸大的抱脸虫全是孝敬给咱姐们儿,王也就乐,细软头发丝扬到他擎签子的手。


碧莲惊奇地看他俩:好家伙,孝敬姐们儿,老青你北方话真地道,老王没少教?


王也一顿,别瞎说,老青哪用教,这鬼机灵学啥都快。“鬼机灵”本人细嚼慢咽,不紧不慢咽下最后一口炸鱿鱼:地摊夜市大概没炸熟,孜然辣椒面盖不住嘴里尝出来点腥味。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他眼睫一弯,冯宝宝眨眼睛,愣是从两个神棍身上看出来点不对劲儿。












王也躺在被子里,眼底青黑没黑过头发,白床单黑头发铺散开对比强烈,色块之间是他皮肉颜色略显暗淡。类比洒金熟宣沾了水中间晕开一段墨,安静,耐看。


这类比意味好,得是乌沉沉的徽墨在端砚上划开,贵气沉稳;又或者单价十五块的一得阁,挤一滴在白瓷盘里随取随用,一下子挤多收不回去,等干再次拿出来就起了皮,无力回天。把王也类比哪个都自然,中海王卫国三公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上年头的徽墨 一点如漆落在纸上也不算辱没。而一得阁廉价,三公子也不嫌弃,大概只遗憾他所学奇门不怎么修符,十五块还是十五万在他这儿没差别。


诸葛青单纯只觉得王也躺床板安静过头,他头发铺散开在白床单同样乌沉沉,沉静得无声无息。两相对比白的越白,黑的乌漆麻黑,剩下的脸色也说不上好——“中庸”,他没来由地想,黑与白中间是什么,是中庸,是王也,王也身上三种颜色,三种看起来完全不健康的颜色。


他属实想不明白病床上这个人如何才能把自己搞成这种样子,稀碎,凄惨。然而王也睡着呢,他能做的仅仅是在旁边数数:王也右手手背三条静脉插一根针,一根针连一袋药,一袋药挨着一瓶葡萄糖。一袋滴完护士来换药,他问问护士为什么这个人这么能睡,而年轻姑娘麻利插针只面无表情说药物里有镇静成分。诸葛青听到这心里一震:原来神仙也会臣服于区区巴比妥。


有的事就不讲道理。明明你强的过头,你在我心里已经比肩神明,可是现在这人看上去安静无害,甚至脆弱到如果没人看着滴瓶你就有可能再被推进手术室。


诸葛青把视线停在王也的脸上,这北方人生的高鼻梁,眉毛偏粗眼仁偏大,平时眼睛半睁不闭尽显此人摸鱼本色。而现在眼皮完全合上,眼底青黑就喧宾夺主,完全没了那点仙风道骨的影子,药物作用下他睡得极沉,不像道士更像一个刚赶完ddl的年轻社畜。诸葛青凑近点,耳朵隔空他口鼻以上三公分,大概还能听到点细微鼾声——好家伙,这位爷是真够没心没肺,原来不一定是镇静药物,王也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巴比妥可能最多只是束缚点他睡觉不老实的动作。


神仙,神仙,我真服了你。诸葛青叹气,他时常觉得自己在王也面前没那么多资本。这得是个什么人?这得是什么样的肺癌才能让这人得上?同为术士其实心里多少有点眉目。他顺手伸向床头柜上果篮,挑出一个苹果操刀开始削,一边削一边小声念叨:老王你再睡下去我真的会把阿莲送的果篮吃光,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要是远离我,王也没结果,如果没结果,只能嫁给我,过门三十年,天天吃苹果。


然后他就看见王也抖抖眼皮子眯着个眼,起皮的嘴唇艰难翕动。诸葛青心说我趣老王你这浓眉大眼也不讲武德,漂亮姑娘给你换水你不醒专挑我骂你的时候醒,你跟我多大仇还是你也乐意过我武侯家的门?


病人眼睛慢慢又睁开点,有点迷茫地看清身边还有一个活物,喉咙里冒出点撕吧的声音。然而这“活物”还沉浸在“过门”的震撼猜想里,手里削了一半的红富士将掉未掉,看的王也脑门子青筋直跳。


“sh……”


诸葛青终于注意到这人醒了,他惊的不知道是该去拍呼叫铃还是先把手里的苹果刀放下。王也看明白了,莫名其妙心头火起,掀被子要坐起来再喂这厮一嘴土。然后诸葛青突然就悟了,他丢了手里家伙事儿很上道地上前按住王也:你别乱动,你是不是口渴,我给你倒水。


老王。他自以为很贴心地接了杯开水,垫了隔热垫递过去。有什么话润润嗓子再说,你别急,我不走。


王也被打断施法,眨眨眼睛心说我急啥你来干嘛,接过纸杯就往嘴边放,嘴唇干裂被开水烫的一个激灵。










怎么搞的?王也提拉拖鞋在屋里溜达,手里擎着吊瓶杆,吊针还连在右手,耷拉腰杆浑不在意一身行头仿佛精神病人举着葡萄糖溶液禅杖要往西天去。他闻言回头看,诸葛青照旧眯眼睛,坐椅子上八风不动削苹果。


嘿,不清楚。精神病人挠头,多少有点憨厚:小毛病,过几天嘛事儿没有,照常举铁撸串。


啪嗒,苹果皮打着卷儿从他手里断裂掉进垃圾桶。王也在心里默默举牌十分,好准头,干脆利落一刀切,完全没有诸葛青往日那种让人搓牙花的闷劲儿。不对头了,王也后知后觉这人不对劲,这狐狸合该骚话满天飞才对——经验之谈,闷嘴葫芦状态下的诸葛青心里绝对藏事儿!道长心下一凛:他生怕这人再甩给自己一句“我这人做事都是先替自己着想”,然后甩下一道赤练放火烧屋扬长而去。


他多少有点心虚,揉揉鼻子,那头诸葛青还闷着继续削皮,王也已经开始幻视这人上手削自己:“真没事儿,老青,以前有这种情况都是过会儿就——呃,以前。”


诸葛青很好地抓住他话里那个时间状语,他动作一顿,听见王也自辩不成抬起一张不分喜怒的脸来。说实话他这脸本来也看不太出来高不高兴,但是王也咽个唾沫就知道这人心情绝对不对头。然而后者盯他半晌,咔擦一声咬了口苹果,一边吃一边发出点意味不明的笑。


“神仙,”他把那块儿果肉咬的爽脆利落,听起来带点泄愤意思在,“真是神仙。”王也不明所以,单手拄着吊瓶杆,两米半的杆子头挂着密封药袋和玻璃吊瓶,摇摇晃晃叮当响,看起来还真有点神棍那味。


我夸你呢,诸葛青咬牙切齿。


道士耷拉肩膀摊手无所谓,得,你不乐意好好说那我也就当个乐子听。然而这厮说着说着竟然开始有点委屈了,王道长摇头晃脑寻了块干净地儿叉腿坐,掰扯自己:你看,你现在知道别人不听话是啥感觉嘞,我才烦:罗天大醮我跟阿莲说给他两个选择,他就非选气我那个、我又跟马仙洪说人要知命,人家还是要一条道走到黑;至于老青你呢,非来招惹我,搁村里头那会儿我三天两头琢磨你这狐狸为啥非得留下来,到现在我都觉得打你打的真不亏。


诸葛青看王也坐小板凳上甩袖子自己骂自己的,背影松松垮垮,放下来的长发垂到腰眼儿,随着动作到处乱翘 一跳一跳。他张张口,又闭上。


青你说啥?王也没听清回头看他,牵扯吊瓶叮咣乱晃。


啊?没事。


诸葛青继续啃苹果,大概是真要把张楚岚送的果篮吃完。














乾一坤八,上乾下坤,天地否。


巽五坎六,上巽下坎,风水涣。


张楚岚奇了:嚯你这卦够惨,老王,连着两卦不是凶就是困,怎么,你家股票要跌?


王也摸摸脖子:不能吧,我爹说我回去之前不分家产,他总不能因为我不还俗就把自己给耗死啊?


张楚岚看看他,随手收了易经:“那如果不是财利方面,就得是你自己方面,比如你这病——老王,我之前就觉得你不对劲,纳森岛之前跟你打电话就听出来了:我还寻思什么邪风能把你给吹感冒?电话里面就听你肺气虚,咳的气都不稳。”


扯犊子,王也笑骂,你才虚。你怎么不说是我感情方面?卦都没解全乎,天地否风水涣,两个连一起看是命不该绝柳暗花明,负负得正否极泰来。


你搁这儿叠buff呢,张楚岚一愣:“感情方面?你这木头要开桃花?你要是唠这个我就不困了,桃花?就这卦,桃花煞还差不多!王道长命中注定过情劫,这新闻要是小师叔听见都得多问一句我是不是又诓他……老青呢?你没跟他说?”


话到这儿再迟疑多少就显得有点尴尬,王也寻思诸葛青那态度,脑袋浮现那人长身玉立插兜眯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边竟有点痒:“他知道,前几天人家还专门来看我,吃完了你拿的红富士。”


“噢这样,那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我怎么知道他怎么说?王道长咳嗽一声,心情复杂:“他骂我来着,呃,也不对,他夸我神仙。”


张楚岚肃然起敬。



冯宝宝看看他俩,自己夹了一筷子涮羊肉,与此同时指了指火锅店贴的标识:自觉扫码出示店员二码一证。王也心说多凄惨,我一肺癌早期现在要证明自己非新冠,多少有点晚景悲凉。


他没辙,点开小程序给那死心眼儿姑娘看了健康码和疫苗证明,冯宝宝瞅一眼,点点头继续下羊羔肉。粉红色的肉片几乎是一下锅就变色,铜锅热气腾腾咕嘟咕嘟冒小泡,他盯着出神,没注意到这神奇女侠突然给他捞了一碟烫鸭血。王也受宠若惊地捧着碗接了,张楚岚看看前者又看看身边那话少女孩,了然:宝儿姐意思是你多吃点,鸭血清肺。


年轻道士涮芝麻酱动作一顿,然后夹起一筷子鸭血往嘴里放,泄好的芝麻酱竟让他吃出来点苦味儿。他咂咂嘴,说这家铜锅涮不地道,下次做东请你们吃乾隆白菜。














张楚岚和冯宝宝在北京待了四天就走,他俩来这一遭还是顺路,公司在华北这边有任务。对此王也表示理解,百忙之中还能抽空看看他这闲人二位属实有心,张楚岚拍他肩膀,多少带点儿愧疚。


“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这两天看你吃药也感觉出来不对劲儿。”碧莲看看身边的姑娘,叹口气,“上岛之前跟你说那些话你别往心上去,但是你这病不小,事儿也不小,你自个儿……上上心。”


王也乐了:我不往心上去那能成么?阿莲,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能理解。换我我也不乐意连累身边人,你小师叔找的个好师侄。


张楚岚盯着王也,眼神有点复杂:“那你呢?”


懒散道长摊摊手:随缘,管他天地否桃花祸,在我这儿能用奇门解决的都不是事儿。而且之前不都跟你们俩说好了,甲申之乱我会查下去,冯宝宝我能护就护。


年轻人深深地看他,把道长看的莫名其妙。


半晌,张楚岚呼出口气:少用点儿你那逆天能力——成,我信你,老王。公司承你的情,我替宝儿姐先谢谢你。


王也挥挥手,咳嗽一声。身边一直没出声的长发姑娘按了半天手机,这会儿抬头跟他说:“王大哥你这人,能处。”把王也一口气噎的没顺过来,登时又开始一连串的咳,引起火车站人群的注意。高马尾年轻人捂着口罩翻自己手机健康码给身边看,环境这才平息一点,他心说宝姐还是懂,信宝得永生。


这一串的咳嗽终究是有点猛,比之前哪次都剧烈。他弓着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张楚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说宝儿姐你少说点话你看你给人老王给吓的,冯宝宝观察他半天,猛地伸手拍他胸口几处地方,猛力之下堪堪止住。年轻道士终于平复住呼吸,本就扎的松散的马尾更是岌岌可危,一额头散毛,而面部因为刚才的咳嗽涨红,额上冷汗直冒,在深秋的北京火车站他看起来别样的凄惨憔悴。


张楚岚咽口唾沫,这是病容:肺阴亏虚,干咳少痰,颧红盗汗。


你保重,他只能这么说,带着点无力的珍重。王也抹抹脸摆手,不碍事儿小毛病,入秋天干火气大,回去吊梨汤。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阿莲你这祸害都没事我这个当叔叔的怎么会有事儿。


张楚岚拉起拉杆箱,过海关前最后看一眼王也,冯宝宝跟在他身边。




这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海关之后,他起身离开,刚才那姑娘手劲儿够重,在压制了咳嗽之余也让他这会儿才缓过来。王道长不禁感叹这姑娘到底是朵奇葩,心有余悸拍胸口,却在风衣前胸袋里摸到个东西。


他一怔,小心翼翼把那团物事扯出来:一条黑色的道巾。


其中一端阴阳鱼的下方用白色笔写了个字。


“——”。
















诸葛青在北京呆了一星期,最后一天去逛香山公园。他关掉百度攻略,手里盘手串克拉克拉响。


二十颗十七瓣金刚菩提子串一串儿,潘家园老大爷跟他说这东西好,十七瓣的金刚菩提子避灾厄,而金刚寓意无坚不摧。诸葛青心里一动,问有祛疾消病的吗,那大爷就乐,说小伙子是要送人?送长辈还是平辈?


他眯着眼睛笑:我为什么不能是自己买来带?好吧好吧,送平辈人,就图个吉利。老大爷给菩提串上油说得嘞我就知道,图个吉利那也是心诚则灵。你们这个年纪的伢心思活络嘴上没毛,不比姆们那时候一板一眼——送给男娃女娃?是女娃娃我再给你套个壳儿。


诸葛青心里只想王也:那年轻道士五官挺括,眉眼稚气却清冽,额际散落的头发丝无风自动如谪仙,高马尾扎起 露出段光洁修长的颈。连帽开衫阔腿裤,宽松布料下面的身板清瞿懒散没正形儿。


他喉头微痒,说:女娃娃,秀骨清相,长的是真好看,就是有点没劲儿。







避病消灾得是四瓣儿的金刚菩提,诸葛青摩挲手串,圆钝表层盘几天已经有了点润色。他最终还是挑了十七瓣的,左右是下定决心要送出手,对于王道长来说似乎避厄还是消病都没差,后者更刻意罢了。况且他们圈子里又有谁会真正信这个?释道不一家,后知后觉菩提是礼佛器而全真派不兴用这个,更遑论他个术士对此耿耿于怀。


而且……他心思再活络有什么用,对上王也那个木头也白搭。


诸葛青抽出手机看微信,指头悬空对话框以上一公分半天敲不出个字。十一月北京天气冷,香山遍野红叶如火,山林与天空的交界线柔软美好如浪潮。这是个好像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季节。


什么理由能把王也约出来?难道说:啊,兄弟我该回杭州了,你个东道主不来尽尽地主之谊?


忒扯。诸葛青打了字又删掉,手指都有点僵。然而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不需要理由,其实只用发个定位甩一句“过来不”然后别的啥都不用干,王也就算拖着吊瓶都会买票进来找他——防止自己抽风犯夯又被马仙洪之流拐走。道长这人实在重义气,对别人的责任感强过头,竟跟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是两种极端。


仿佛那站不直的脊梁骨都是万丈红尘压弯的,分明原本自在逍遥一个人。


王道长虚怀若谷,呸!诸葛青想到这人在病床上的蔫巴样子就不舒服。天地洪荒需要你一个二十岁的道爷力挽狂澜?你倒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武侯后人自然懂。然而我本家那边供着的老祖宗曾经逆命格也做不到的事你个小道长逞什么能,真把自己当神仙?


还真有点大道无情的意思:神仙来去无牵挂,心怀天下,大爱无疆到与绝情无差。想来反而是他个凡人痴心妄想,落了俗。


诸葛青心里揪着,一想到王也就牙根酸。心动使然,其实一开始的接近那人的目的也不纯,不是吗?他曾经被风后奇门所震慑,心魔为此日日夜夜入梦来,自己也不过一觊觎他奇货可居的俗人罢了。最后终于想明白:王也就是这般高山仰止一入世谪仙,他反倒释然——世间万般变化,出来历练一遭竟让他真撞上一个完人,也许说起来竟是自己的运气。然而撩起三昧真火的同时却也勾起来点心火……自此友人A彻底成了压在诸葛青心底一个影儿,不时搁他眼前晃悠,惹他心烦乱他心弦。


这哪是诸葛青的心动史!从执念到心魔,再到一个枯瘦单薄的愿景,所想所念全是王也一人,可又与王也无关——他竟不过是在跟自己较劲罢了。


不怨他跟那大爷说送给异性朋友,不是胡诌,他倒希望王道长真是个女娃娃:撩妹国手至少可以名正言顺牵她手,黏糊糊地把菩提串儿套她腕上去,说你爱惜爱惜身体别乱来,我心疼……然后再也不撒开。


可神仙不动情,女神仙也许还偶尔下个凡,便宜便宜凡夫俗子。















冯宝宝发来一条语音,诸葛青伤春悲秋之余手一抖切过去:“不晓得咧,张楚岚也不教我乱嗦,东西我放王大哥身上了,你要找他尽早哈,天天梭哈我看你瓜兮兮咧。”


他心里犯嘀咕不知道这神奇女侠在第几层,甚至都不敢确定“找他要尽早”是什么意思。又想到王也那病怏怏的咳,心头一紧,回了句“谢谢姐”转头就给王也打电话。








王也眼前发晕,接了通狐狸语焉不详的电话,耳鸣盗汗心跳如雷。


“公园,得嘞,这就去。”年轻道长看看手机,下午三点,心说诸葛青这没谱玩意儿挑这时候看红叶还算合理。他抹掉额头上虚汗,刚才解决完一个公司的漏网之鱼——张楚岚冯宝宝北京此行的目的。心宽王道长叹口气,他时常觉得从碧游村开始自己多少也算得上是公司编外人员之一,负责解决难搞问题和杂鱼……那时候修理诸葛青顶多算收拾杂鱼,难搞问题特指马仙洪。后来因为跟碧莲保持联系,因着冯宝宝这层关系就再也挣不开了。


今天这次也是,碧莲前脚刚上高铁后脚发语音,内容大概是公司又查出来还有一个法外狂徒就在火车站附近露面,多少有点棘手,他刚上车转车得等下站,请王哥受累顺手收拾了扭送华北负责人,他随后就到。


王也回他个呸,孙贼你们是真没把咱当外人,这得发工资!


然后骂骂咧咧查线报去了。


过程不太顺利,也许是进来病气入体颇深,叠加他有意不动用风后,抓人的动作属实有点费劲儿。漏网之鱼身上有些功夫,行炁也稳中带狠,王也借他近身打完一套太极分鬃颇有几分羡慕:这人好歹还能用炁摆花架子,自己连放个奇门局都得思量能不能撑一把。


直到暗器出来之前他都是比较轻松的。几点寒芒从那人袖口闪过,他下意识奇门遁甲给自己来了个位移!电光火石间,聪明的王道长暗道完犊子不要过分依靠从前的战斗经验,然而下一秒乱金柝就跟着使出来——好歹制住了,没给咱周祖师爷丢脸。一套风后combo流利打完,直接扭送华北负责人,和负责人很客套地交接之后人家看他脸色,于是王道长就得来一句:小伙子注意身体,少熬夜多养生别纵欲过度。


王也打哈哈,心说我纵欲过度?别逗,我就一肺癌。




后遗症是直到接了这通来自狐狸的语焉不详的约战电话前,他都不太舒服。由于近来ICU经验值一路高歌猛进,王道长知道了耳鸣盗汗咳喘都是他这该死肺癌的并发症。电话那头诸葛青还无关风月说我在香山公园等你,这头王道长头晕目眩寻思他作什么妖,看枫叶?还是效仿爱新觉罗在这取景打卡拍艺术照。


但是他还是去,于公是东道主之谊,于私是……王也叹气,咳嗽两下没压住,他觉得这事儿都没法分清公私。


不久前北京那个午后,他剖析自己自小都是个能让别人挑不出毛病的人,他可以把所有人都应付好——包括诸葛青。可是这人大概是他死穴,从罗天大醮他擅自改了这人的命之后,王道长终于发现好像那年杏花微雨,一开始在内景里就是错的。他不光入世,更早入局,而诸葛青和他就是奇门里的巽坎涣,上风下水不一定为大凶,但变数之大绝没办法再应付:当两个人的命格都搅在一起,再应付下去就该出事儿。


王道长骑上摩托车,拧把手奔目的地,扎起来的马尾辫与两根道巾在脑袋后面乱飞。


——况且他大概还想和狐狸有关风月。














然而到底是出事儿了。


香山公园售票处估计多年来第一次见到救护车呜哇响,上一次这么有排面的还得是爱新觉罗溥仪——王也停摩托车的时候就觉得要完,熟悉的心悸耳鸣 眼前一抹黑,倒下去的最后一个想法如上。


他甚至还有空庆幸 还好高速上没犯病。












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在床上躺着了。王也动动手指,后知后觉发现左手被一片温热包裹,带点潮气——诸葛青在床边坐着,握住自己的手,把脸埋进交叠的手掌。他光洁的额头紧紧贴住自己的手背,呼吸吐气打在一片腕部肌肤,于是王也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那人的疲惫。


完蛋,道长咽口唾沫——这醒的真他妈不是时候!


诸葛青绝对知道他醒过来了,然而他只是捧住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没有看自己,整个人散发一种颓唐无力的气场……硬要王也打比方,他大概只能够想出“狐狸出门一趟回去发现窝塌了”这种不着边际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还是再睡一会儿吧,道长心虚闭眼,可狐狸没给他机会:“怎么搞的?”声音好像被冬天北京的风狠狠刮过,卷着内蒙吹过来的沙尘,哑的人心惊肉跳。


王也不装睡了,诸葛青还是不看他。


他想抽回自己的左手,但是诸葛青握的实在是有点紧。遂叹气,心宽如其终于感觉到些许心累:“还要我给你答案,老青,内景都懒得用?”


——我不想问。


诸葛青很干脆地回答,干脆到斩钉截铁,多少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在。王也看看他,莫名其妙,突然就笑起来:你不想问内景?为什么,我得了什么病这种问题对世界的影响能有多大呢?以至于你堂堂武侯后人都不愿意要答案,还是说你不敢?


他被握住的手一紧,诸葛青仍然那副态度,手腕上菩提串丝毫未动。


王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忒造孽,区别是上一次诸葛青吃苹果,现在这人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又一阵无名火起:每次这狐狸有事儿憋着不说难受的都是他,憋到最后他好像真成了个心思单纯的傻白甜。王也目视前方看天花板,吊瓶里的水已经过半,旁边还挂了好几个空袋。



“其实你都知道,”他沉默一会儿还是开口,“憋着装孙子,至于?我今天才认识你么?”


年轻人猛地抬头,目呲欲裂:“我都知道又怎样?我就是想让你告诉我不行么?谁憋着装孙子?你若是告诉我我会憋着不问?老王——我问过你,你告诉我没事儿过几天就好,那时候我就知道你骗我。”


王也看他眼睛通红,一时哑然。


“你一直都骗我,”诸葛青看着王也,咬牙切齿,“是我今天才认识你,王也,你真是神仙,你心怀天下,因为这世界没了你都不会转。”


“……”


神仙张张口,说不出话,这样的诸葛青很陌生:愤怒但克制,说出的话可堪刻薄。但是王也没办法移开目光,眼前的年轻人是如此的认真,烧着火的眼睛里只有自己一人。他再一次想自己果然错了,最开始……就是错的,奈何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事不关己,至少在面对诸葛青的时候。


只是这人的凶狠只维系了一下就尽数崩溃,年轻人捧住他的手,那只手上清晰可见是廖廖针孔,入眼凄凉。诸葛青心底剧痛,他捧住一只伤痕累累的手就像捧一盏将息的烛,风雪夜找不到回家路的旅人在迷途踽踽独行。


“……可是我的心没你那么大,” 到最后大概只放得下你一个。


他早已在内景里问过一次,本以为光球不会很大,可是在看到体量之后诸葛青的心就一寸寸凉下去:和风后奇门有关的病又会小到哪里去呢?“本以为”?“本以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王也在秦岭,在不知名的岛,在无人的树林——甚至早在碧游村,在他与心魔互相折磨的时候,王也那段漂亮的脖颈就染过惊心动魄的红,而他竟是在这样的“不知道”中错过了太多次,直到现在……该明白的,他的神仙从天上来,迟早该回天上去。


金刚菩提子安静地绕在他腕上,直到现在都没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哭啊,老王,”诸葛青想笑,王也不知所措的脸在他看来无比讽刺,可是他没有:“大道无情,我说你温润,原来竟然是我不知分寸。”


“直到现在,你都在后悔不该贸然改我的命,而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王也看着诸葛青,想起很多。他想起自己蒙昧浑噩而独醒的学生时代,想起“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想起他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师祖师叔,他落俗窠臼而豪气干云的父亲,他恨不成器却心软护短的师父——他生命中那些无可替代的片段和人,最后尽数收束于眼前:一个超然物外,心有不甘的诸葛青。


他超脱众人二十年,最终因“众人”回归茫茫众生。


王道长突然觉得很累。


他想随便了,自己本就一介闲散人,从不想去挑战什么改变什么。他三尺微命,沾染一身命途多舛,无青云之志亦非失路之人,没道理这世界此般为难。大道无情,随势而安,不过是“怀璧其罪”四个字,他没必要费尽心思防着一个狐狸精。


他该停下来歇一歇,乾坤否巽坎涣,天封地闭不交通,风吹水动任自流。


那两卦竟是叫他乱说说对了。









王也叹口气,我算是栽在你身上。动动左手,尔后反握住一个悲伤迷惘的诸葛青,俯身去亲吻一双熬红的眼睛。





那狐狸瞪着眼直直看他,病床上的神仙只笑的云淡风轻,几近羽化而去。




“——你当然知分寸,是我不知好歹。”




















—————————————————后记




张楚岚带着冯宝宝从负责人那边领回公司一个在逃犯,随即马不停蹄坐高铁到北京。


不摇碧莲觉得自己这回是真欠老王一个大人情,若非任务对象级别不低而王也又刚好离其不远,哪怕是顾着这人咳嗽咳的死去活来都不该麻烦他。他张楚岚就是嘴上乱开闸,真要老王去送死他不可能不心疼,更何况自己不行以后宝儿姐还得托付给人家大老王看着。


到地方打电话问人在哪儿,冯宝宝冷不丁一句“那两个人在一起”把张楚岚唬住了。他从包里摸出两张心相印,让姑娘把嘴上烤红薯给擦擦,冯宝宝专心致志对付一块红心蜜薯没手接,把脸伸过去让他擦。


张楚岚心说祖宗诶现在使唤我是越来越麻利了,认命地给冯宝宝擦嘴巴。


“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任劳任怨阿莲后知后觉不对劲,寻思莫不是姑奶奶间歇性机智症,“你说老青和老王?老青还在北京?”


姑奶奶看他一眼,然后继续啃烤红薯:“嗯,那哥子跟王大哥有事儿,他说不解决不巴适。”


张楚岚一愣,心里猜出点眉目: “我去……巽坎涣桃花煞,是这个意思……老王也忒惨了,大凶大困还碰上个眯眯眼儿桃花妖。”


“慌啥子,”冯宝宝吃完最后一口,接了纸巾自己擦嘴,把垃圾收拾起来丢进高铁站垃圾桶,“青哥子知道,我把东西给王大哥了,莫得事。”


“……?宝儿姐,有时候咱不是不信任你,就是说,呃,下次您机智的时候能不能通告小的一声儿……”


……













王也躺摇椅上,周易盖脸睡大觉,手腕骨伶仃莹润,缠一串圆满敦实的菩提子。



诸葛青特地走远了接电话以防自己声音过大吵到这人,其实完全是多余,王也睡觉质量之高压根用不到他操这份心。他听着电话,隔了几米远远的看:他的小神仙睡的没心没肺,四仰八叉,满头乱发被一条玄青色道巾松松扎起,配着手腕上的菩提串各种不伦不类。但是诸葛青就是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除了摊开的《周易》不解风情,盖住王道长口水横流一张脸。



“谢谢你,冯宝宝。”诸葛青眯眼睛,“下次请你吃轰炸大鱿鱼。”












——————————————————end











我,唉,新人,唉,为爱发个电



是真的狠狠爱上青也,至今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完美的老婆,,,,王也,啊,我狠狠爱上,天下纸片人美男那么多,只有你在我岔劈上乱蹦,,,,,天不生王道长,我岔劈万古长如夜,,,,善良小神仙歪歪滴艾斯,,


【葛青:你没有老婆吗你跟我抢老婆】





一些彩蛋


    1.天地否:上乾下坤。否:不通,阻塞之意。上下不合,诸事不顺,不可妄动。在文中化用为老王太板正了,不想让自己的病影响到身边人,也不想让身边人【指zgq】过分担心自己——一种没心没肺的神仙老婆


    2.风水涣:上巽下坎。涣:涣散,散开,非凶卦,意思是过去的困难和问题会消失。巽为风,顺从,指诸葛青;坎为水,危险和困难,在这里指代王也。我没查到老王合什么卦,但是今年老王生日,很巧的是这一天是异卦【下巽上坎】,就很巧,和我猜的很像,,,,所以老王应该是合坎的。然后这个涣卦本身:风在水上行【谁懂,,】,推波助澜,四方流溢,为凶,需要积极手段克服——就是老青不憋了,直球震撼王道长三十年


    3.草,入了这个门发现是真的好玄妙


    4.道巾:一字巾,道教传统服饰,佩戴方便,外出云游时多见佩戴此巾。烂桃花多的可以佩戴,据说可以挡桃花【来自知乎】,,,,,就是没想到这个桃花指的是zgq【你吗】


    5.所以宝儿姐就是,啊,老青的僚机【什么】,阿莲给老王说桃花煞那时候之前,宝儿姐被老青拜托通信儿,就把老王可能有烂桃花这事儿给捅出去了,然后老青觉得不能够啊他得保护老婆,于是火车站送别那会儿宝儿姐治老王咳嗽的时候就把老青的道巾捎给老王了


    6.诸葛青就是矫情,,,他以为自己单箭头老王而且时常觉得自己不够格,所以很多话不敢点透,,,老王不说了,就一神仙木头。宝儿姐看出来这俩有事儿,就被老青叫出来帮忙。


    7.老王虽然是木头但他不傻,他一看到诸葛青送的道巾就猜到心思了,只是他不确定,而且也不敢捅破这种关系。他怕陷下去就再也无法抽身,王也是真神仙,神仙就该自由且无拘,否则哪一天真的回天上去他会很难过


    8.然后被直球打懵了,想开了,随便吧,爱谁谁,老子不仅要拯救世界还要一边谈恋爱一边拯救世界,老青我来啦!


    9.开放式结局,我不知道这个肺癌能不能好,既然是前期而且前科都是过段时间就没有,,,我觉得这flag就立起来了【泪】,,,,老婆,,,老婆虽然你战损很香可是我不想你回天上【谁泪崩】,,,


    10.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出自《道德经》,释义:所以圣人总是将自己放在别人的后面。因而赢得他人爱戴和拥护,反而处在众人之前;总是将自己置之度外。凡事不为自己考虑,正因如此自身才得以保全。


    11.有其他的再补充吧……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反馈摩多摩多,,,,如果有bug也请捉虫啦,会很高兴对内容进行探讨!为了写这篇查了不少资料嘞,入门奇门遁甲【极其皮毛,,已经头秃了就是说】,,,希望看的喜欢!给点评论求求惹求求惹,,,,,,,





我爱你们!

爱丽丝梦游仙境

【青也】浅谈一些青也的嗑点

“你的颜色可能像阳光那么洁白,

或者像月亮那么金灿,

像胜利的剑那么橙黄坚实。

我是盲人,什么都不知道,但我预见到

道路不止一条。每一件事物

同时又是无数事物。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

天穹、宫殿、江河、天使、

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博尔赫斯...


“你的颜色可能像阳光那么洁白,

或者像月亮那么金灿,

像胜利的剑那么橙黄坚实。

我是盲人,什么都不知道,但我预见到

道路不止一条。每一件事物

同时又是无数事物。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

天穹、宫殿、江河、天使、

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博尔赫斯


 入坑很久了,第一次写分析,随便写写,随便看看。



咱就是说,对于海王,永远不要听他说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其实看一下老青迄今为止的行为什么是爱,为什么嗑青也就很清晰了。



他对蓉妹是怎样的呢?情话一大堆,可实际上做了什么呢?河边谈心是他需要倾诉(还是因为王也),蓉妹要救村子,他表面上是跟着去了,可实际上一碰到老孟就反水了,还帮着反过来劝她,说明他压根就没打算真的帮忙。听到蓉妹欠债,他几乎是要笑出声来了。最能说会道的人,对蓉妹的承诺只是:至少我不会祸害你的钱啊。好家伙,这是最低底线了吧。



他对村子里其他人呢?老马平心而论对他也算是讲义气,五魁平时跟他也是有所交集,吵吵闹闹的,可从他最后的选择来看,他也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里。



龙虎山上那么多青年才俊,可你看,他有跟任何人扎过堆吗?那可是上海夜店小王子哦,他不会玩,不会喝?



那是为什么呢?说到底,一个人的行为都是符合他的逻辑的。而诸葛青是典型的外热内冷。天生一张含笑脸,看起来很好相处,可实际上,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有“分寸”,永远以自己和家族为先。这么一说,就很明了了:他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发自他的“信条”,是完全符合他的行为逻辑的。他有很明确的“自己人”和其他人的划分,这就是所谓的“分寸”。



可是他对老王呢?别的不说,这么一个把自己和家族看得那么重的人,愿意因为对王也的一点愧疚去死。至少在那一刻,王也的分量是超越了他内心全部的考量的。他会因为对别人的愧疚而去死吗?除非那人是小白。



为什么?因为他死了,意味着“放弃自己”,更意味着“放弃家族”。百年来最有可能参悟三昧真火的人,他死了,下一个天才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了。以他心中的排位,又是自己,又是家族,他怎么可能为了别人去死。



也就是说在那一刻,他根本没有考量这些。那一刻,王也超越了这一切,甚至可以说,凌驾于他的所有逻辑、信条。



在这一刻,他的行为逻辑完全无法解释这一切了,也就是说,完全打破了他的逻辑。



我们通常说,这叫爱。





你可以说,他千里赴北京,是再看一眼为了风后奇门。但是他让三傻留在王爸爸身边是为了什么呢?要知道老王可是要去云游了啊,根本就不在家。以他的行为逻辑来说,根本不会多此一举,要是别人,他可没有那么好心还包售后啊,张楚岚这个收了钱的都没售后。




狐狸最善于伪装,如果他真的还想看风后奇门,应该继续伪装这个“热心的”贵公子。可是他对王也说了什么呢?



他说,王也,我也不单纯。



他坦白了。他在最接近成功的一刻坦白了。



为什么呢?诸葛青。我就想问问你,你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我想在这一刻,他是真的“不单纯”了。




不仅关乎风后奇门。打破了所有的行为逻辑。为了你。



他对所有人的行为模式都是“我要”,只有对王也,是“他”。



从“我与我周旋久”,变成了“为了他”。



好,那么在这个行为逻辑的前提下,说说为什么一定是青也。



因为老青是主动需求的那一个。是他先动的心,是他痛苦到生心魔,是他渴望着,需求着他。在这些驱动下,他对王也的想法就非常明了了:他要他。



他要王也“属于”他,他是要得到,要把他圈在身边。而不是他去“属于”王也。而反观王也,他并没有这样强烈的需求,所以在感情中,抛开二叔人设中就有的经验差不要谈,哪怕光盘逻辑,老青都毫无疑问是主动放,而老王注定是被动方。



而诸葛青对王也,到后期真的是“恋爱心理”。一句“我也不单纯”,等于直接把自己的目的剖给王也看了。他营造的“热心的”、“温和的”贵公子形象在那一刻被自己亲手撕碎,他告诉王也:老王,以前那些行为都是我装的。这在恋爱中是一种很常见的心理。



玩玩的时候都愿意往好里装,比如老青对蓉妹,虽然啥也没做,但好听的话可没啥可说啊,说得跟真的一样。



可是真的动了心的时候,才会纠结,他施展笑脸的对象,到底是他伪装出的表象,还是真正那个藏在表面下,灰色的他,有心魔的他,没那么完美的他。




王也,我动机不纯。



王也,我爱你。




这两句话,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是一致的。








爱丽丝梦游仙境

【青也】斯人若彩虹

  *海王上岸x直男心动

  *原作设定 私设有

  

  

  14

王也感觉,狐狸崽子粘上了自己。以前只是时不时来找他,现在跟打卡报道一样,每天必来。大课间结束回班时就能看到青发的小崽子站在他们班门口,有时候带一个茶叶蛋,有时候带一包零食。晚饭之前风雨无阻地在他们班门口等,热络络地邀请他们去吃饭。


为了不打扰高三生学习,他们学校的高三单独在一栋楼,由一道长长的走廊连通两栋教学楼,距离说远不远,但绝对不近。就诸葛青每天这么准时准点的,王也几乎怀疑他是开了八门搬运把自己运过来的。


王子洛的好友兼饭搭子李安夹在两人中间,欲哭无泪。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俩人不对劲。可是...

  *海王上岸x直男心动

  *原作设定 私设有

  

  

  14

王也感觉,狐狸崽子粘上了自己。以前只是时不时来找他,现在跟打卡报道一样,每天必来。大课间结束回班时就能看到青发的小崽子站在他们班门口,有时候带一个茶叶蛋,有时候带一包零食。晚饭之前风雨无阻地在他们班门口等,热络络地邀请他们去吃饭。


为了不打扰高三生学习,他们学校的高三单独在一栋楼,由一道长长的走廊连通两栋教学楼,距离说远不远,但绝对不近。就诸葛青每天这么准时准点的,王也几乎怀疑他是开了八门搬运把自己运过来的。


王子洛的好友兼饭搭子李安夹在两人中间,欲哭无泪。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俩人不对劲。可是问王也,王也一如既往懒洋洋地“啊”,说,没有啊,就一朋友。


问诸葛青,他可不敢问诸葛青。


学校门口最火爆的卤肉饭店,小小的门面里就放了几张桌子,每次去吃都靠抢。诸葛青中午便会偷溜出去跟老板订饭,这样晚上他们就能直接去吃,不用排队等座儿了。


不过后来这个方法也被其他人琢磨出来了,导致订座业务难度极限上升,王也也不得不跟着排队去了。


在充满烟火气的小店里,诸葛青身上的浅淡的香味犹如一股清流,沁人心脾。他正细心地从自己的碗里挑出好啃的腿肉,送到王也的盘子里。


李安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王也盘子里的肉慢慢堆成了小山,只感觉自己还没吃饭,就已经饱了。


“不是,学弟,你不吃点?”他由衷地好奇道。跟着人吃了几天饭,他就没见人怎么碰过米。


诸葛青满脸乖巧地笑了笑,答:“过几天要去面试,我减肥。”


李安不说话了。他心想你这一口也不吃还每天大费周章地来这折腾干嘛,是怕他的王子洛学长跟他一起吃饭吃不好么?


虽然他的确不会像诸葛青那样把自己的肉分给王也,还帮人剃好骨头。他自己还不够吃呢,恨不得王也分他两块才好。


当然,让李安惊恐的远不止于此。


他发现一直跟他手拉手在中下游徘徊的王子洛,开始学习了。


“不是,马上都要一模了,你从高一的笔记开始补?”


王也头也没抬,说道:“害,这不诸葛青那小子让我考完把书借他么,不得给人补点笔记?”


他一边转着笔,一边垂着眼读题,神态轻松自若。李安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物理三十分的人就这么从从容容地解完了一道椭圆的动点问题,然后抻了个懒腰,问他要不要去吃饭。


李安咽了咽口水,十分真诚地问道:“您老以前,都是在演我吗?”


“那倒没有,就,可能最近吃得好,突然开窍了。”


王也随意地笑笑。


说是随便补一点笔记,可诸葛青实际拿到的书上,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东西。王也字如其人,十分飘逸俊秀,每一条知识点旁边都记了例题和详解,跟他那比自己脸还干净的书可谓是天壤之别。


诸葛青看着这手稿的认真程度,不禁咋舌。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书页的折角处都被王也抹得平整熨帖。他心中流过一股暖流,有些不好意思,可嘴上却装作不在意地夸张道:“哇,学长,这份笔记都能考清华了吧。”


“哟,你要真想考清华,我教你啊。”王也也笑,跟他插科打诨。


天台上的风带着初夏的燥意拂来。天色将晚,靛青色的天空下,滚烫的赤霞浮动,夕阳最后的光彩自云层的缝隙间照射出来,流向遥远的天际。


到了点,学校里的路灯一同亮了起来,竟有种圣诞夜倒数的仪式感。王也借着楼下的灯光,给诸葛青讲一道小车拉来拉去的物理题。


诸葛青这个小崽子很聪明,属于一点就通一学就会的类型,可惜平时心思没放在学习上,对学业成绩也没什么追求,因而一只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不算特别突出,但也是老师放心之流。


王也看他做题,讲过的题目基本一遍就过,不由叹道:“你这家伙但凡上点心,说不定真能成我学弟。”


“哦,学长想去哪所学校啊?”


诸葛青饶有兴致地问道。


王也刚想说清华,可一想到王子洛现在的成绩,这俩字死活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得含含糊糊地答道:“再看吧,反正有肯定学上。”


“学长肯定心想事成。”


十六岁的诸葛青别的不说,嘴倒是比二十六岁的狐狸甜多了。


高三,由试卷和练习题堆成的人生分水岭。能不能让原本的河流改道,就看你的卷子堆得够不够高。王也本来事不关己,毕竟等他回去了,说不定连“王子洛”这个假身份也跟着消失了。


如果真不幸十天半拉月也没回去,以他现在的成绩,虽然考不上清华,但过个一本线还是稳的。


可他看着教室里略有些刺眼的白炽灯下,一个个埋头苦学的背影,耳边传来的刷刷的奋笔疾书的声音,也被传染了一丝紧张。向来划水摸鱼的王道长此时也不得不随大流,拿个笔装模作样地写数学题。


五年高考,小题狂做。


突然,身旁的李安意味深长地碰了他一下。他努努嘴,示意他看窗外。


王也从练习册的夹缝中抬头,就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窗边,只从边缘探出一点青蓝色的脑袋。


竟然是诸葛青?


这小子不上课跑来找他干嘛。


他心中疑惑,可又莫名其妙有一丝丝的欣喜,他想见到他,自然喜欢他来找他。王也赶忙合上书,猫着腰,趁看自习的老师不注意,从后排溜了出去。


诸葛青招招手,把他带到了楼梯拐角。


直到远离了教室,王也这才松了口气,有些责怪地问道:“你小子不上课跑着来干嘛?”


“我来上厕所啊。”诸葛青理所当然地说道。


王也气笑,立马反驳道:“哟,高二那里的厕所是容不下您的金腚了呗,上个厕所还跨教学楼?”


诸葛青不说话了。他把藏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塞到王也的手里。那玩意还热乎乎的,王也拿起来对着楼道里略显昏暗的灯光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杯热奶茶。


奶茶里加了十足十的料,小半杯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倒有点像八宝粥。


晚饭的时候就承蒙了诸葛青的爱心加餐,看得李安分外眼红,嚷嚷着下次再也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了,现在又送了份儿“八宝粥”,这小子纯把他当猪养啊。


前两天是关东煮,因为正好看到同学在吃,有点嘴馋,多买了一份,顺便送给王也。


昨天是巧克力,因为关爱高三学长,给高三学长补充能量。

  

今天是奶茶。


王也不禁问道:“今天是什么由头啊?”

  

“给你送奶茶需要什么理由吗?不说了学长,我得跑了,我们老板要抓人了。”


诸葛青显然没想好,干脆破罐子破摔,撩人的话张口就来。


“不是,你们老班的晚自习,你还敢溜?去吧去吧您吶。”

  

王也笑骂道。奶茶到底是收下了。


小孩嘴上说着急,脚步却慢得很,好像这地上有胶似的,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直到王也冲他摆了摆手,做了个赶人的动作,他这才干脆的回头,青蓝色的身影融入了黑夜,


王也目送着他。银色的月光洒落在空荡的走廊上,如一地闪亮的碎银。他一人踏月而归,细碎的淡青色发丝落在他裸露出来的一截光洁的后颈上,半掩着清晰可见的颈骨轮廓,他整个人看起来瘦削欣长,飘然出尘。


太瘦了,艺术生这玩意,真不是人当的。王也不禁想到。


二十六岁已经退出娱乐圈有些年了,看起来比现在强壮许多。


看着眼前年少的诸葛青,经历痛苦,蜕变,再痛苦,再蜕变,最终变成了他熟悉的样子。



他突然很想属于他的老青。


下次见面,就要拥抱。他想。


拥抱现在的爱人,和过去独自忍受痛苦却依然如竹般坚韧少年。


回教室的时候,王也把奶茶藏在校服外套里,做贼心虚地装作上厕所刚回来,钻回了座位上。目睹一切的李安故意在他身旁咳嗽了一声,用物理书挡着脸,躲后面冲他挤眉弄眼。


“哥们有情况?”他小声问道。


“没,赶紧学你的习吧”王也笑骂道。


周六,王也邀请诸葛青去吃烤肉。


他本来想就近选个门口的店的,但是又想到等下回去了,估摸着老青也该知道王子洛就是他王也了,第一次约会在学校门口烤肉饭店,他能怨念一辈子。


于是,两人补完上午的课,便一起蹬着自行车去了市区。


王也选的这家店虽然贵,但环境很好,至少没有那股油腻腻的味道。


诸葛青坐在王也对面,拿着夹子给王也烤肉。他今天好像还特意收拾了一下,鬓边过长的头发别到了耳后,露出一点闪闪的银光。


单耳克罗心十字,不得不说,闷骚得恰到好处,有点成年后的狐狸雏影。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那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笑盈盈地注视着王也,手上利索地把整块肉剪成适合入口的小块,尽数夹进了王也盘子里。



“学长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饭了?”


王也听他问道,跟唱歌似的,语气里藏不住喜悦。


王也也不由跟着柔软了下来,他笑了笑,说道:“就,正好,想吃了呗。”


“而且,这不要高考了,正好出来放松放松。”


王也找了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他看着眼前满心欢喜的小孩,想说的话在口中转了几圈,最终一句也没能说出来。


王也感觉,乱金柝的影响要消失了。


也就是说,他要走了。


他觉得,要跟十六岁的诸葛青好好道一个别。


本来一套说辞在脑子里演练了好几遍,可是真正面对诸葛青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怎么舍得。


“学长,怎么了?”对面的人见王也望着自己出神,出声提醒道:“肉要凉了。”


王也如梦初醒,赶忙夹了一块沾了沾眼前的料,塞到嘴里。


不巧是辣椒粉。本来就是豆腐嘴的王也猝不及防吃了满满一口辣子,猛得咳嗽了起来,一旁的诸葛青被吓了一跳,赶紧给他倒上柠檬水递过去。


王也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这才缓了过来。诸葛青贴心地给他递去纸巾,笑道:“学长,辣出眼泪啦。”


“是啊,我这人就不能吃辣。”


他这么说着,眼尾的那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红着眼冲什么也不知道的诸葛青笑了笑,道:“小狐狸,去清华吧。”


“啊?”虽然这个话题跨度有点大,但诸葛青还是苦笑着回答道,“拜托学长,我是不想去么?”


“哈哈,我就这么一说,上戏不错,小朋友好好读,以后当个大明星。”


他们又聊了别的话题,最近流行的游戏,王也的大学志愿,学校门口那家关东煮又涨价了,之前那家好吃的麻辣烫关门了,变成了一家烤冷面。


吃过饭,两人决定不那么早回学校,就在附近逛逛。诸葛青买了俩冰激淋,拿着和王也拍照。他拍的是玻璃门上的倒影。王也难得很配合,懒懒地靠在诸葛青身上,笑得很甜。



直到暮色四合,金红的夕阳沉到天边,灿烂而盛大的赤橘色光芒洒落在高耸的建筑物上,勾勒出一道道滚烫的金边。


他们推着自行车,沿着回家的路慢慢走着。走到分别的岔路口,王也提议说送诸葛青去车站。


“以前都是你送我,难得我送你一回呗。”


王也说道。他的目光穿过斑斓的色彩,轻而温柔地落在诸葛青身上,偏白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


他们一起走到了车站,走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归巢的鸟儿划过天空,聒噪的鸟鸣声也逐渐低了下来。


诸葛青停好车,靠在银色的班车时间表的告示牌上,探出身子等车。王也静静地注视他,仿佛要把少年的身影刻入心间。


远远的,车来了。


“我要走啦,学长,周一见。”


他背起自己的包,冲王也笑着挥了挥手。


“嗯,再见啦,诸葛青。”


王也也冲他挥了挥手,满眼都是难言的眷恋和温柔。


和与他最初相遇时的眼神如此相似,让人的心不由发颤。


不知为什么,诸葛青遥遥望向这样的王也,一种没有由来的,巨大的恐惧袭向心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可下意识的,他还想跟他在说说话,哪怕多说一句也好。


明明下周一还能见的人,可怎么此时此刻,却有一种近乎离别的感觉呢?


一只脚已经踏上台阶的人猛得收回脚,转身急急地跑向王也:“王子洛学长,我们,周一,周一我请你吃中饭!”


“嗯。好啊。”王也扶住他的手,为他把滑落的书包肩带背好,把他推上了车。


司机按了按喇叭,示意他快一点。


诸葛青没有办法,只得先上车,然后匆匆跑向最近的一个位置,一把拉开窗子向王也喊道:“说好了哦,周一见!”


这一次,王也没有直接回答他,他站在绚烂的夕阳中,如梦幻中的一个静默的角落,他站在那里,那双明亮而清透,天地的色彩好像全部倒影在他的眼中。


他说:“我保证,我们会见面的,诸葛青。”


据说,相爱的人在分别的时候,是有预感的。


他们的距离太远,隔着风,隔着空间,隔着时间。


诸葛青哪怕捏起听风吟,也听不清王也说了什么。


他只看到他披着落日的余晖,缓缓向他挥了挥手。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分别。


后来,他在王也借他的数学书的最后一个,看到了一行小小的字,藏在密密麻麻的笔记里,也找不知道是不是希望他看到。


上面写的是:



“我在未来等你啊。”


诸葛青抱着那一本本翻了无数次的教科书,忍不住痛哭。


很不公平啊,你已经跟我吃过了最后一次饭,看了我很久,跟我好好道了别,你当然不遗憾了啊。


可是我呢?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我一定不穿校服,一定多看你几眼,一定多拍几张照片,一定是我送你回家,我目送你。


一定跟你告白,一定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高二校草诸葛青哭肿了眼睛的事情一度在学校各种论坛中广为流传,其中众说纷纭,有说是为情所伤,说是被暗恋的女孩拒绝了,所以泪洒宿舍。后来有人跳出来反驳,真的有人能拒绝诸葛青么?大家又觉得有理,传来传去,最后变成了诸葛青考试没考好,被老师骂哭了。


各有各的说法,可是无论是当事人还是知情人都没有出面解释过。只知道高三的毕业典礼上,一向乖张的人难得规矩地穿上了校服礼服,在聚光灯下弹着钢琴,唱了一首《春泥》。


后来,诸葛青还是那个诸葛青,他火速交了一个女朋友,又火速分手,非常符合他一如既往的作风。关于情伤的谣言自然也不攻自破。


冬天来了,他独自在天台上看了一场初雪。


轻灵的雪花如冬的精灵,洋洋洒洒的,在暖黄的灯光下旋转、舞蹈。


诸葛萌从他身后走来,给他送了一个热乎乎的烤山芋。


女孩戴着粉色的毛绒手套,扶在冰冷的护栏上。仰起头来望着天,装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在想他吗?”


“没有。”


诸葛青答道。


女孩转过头望他,雪落在他青色的发间,年少的人仿佛一下虚有了几岁年龄,足够他打破时间大步奔跑向未来。


“可是,我没说,他是谁啊。”


不过,无所谓,时间总能抚平一切。

  

冬天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春天会如约而至,花亦会再开。


诸葛青顺利考上了上戏。面试第一。


二十六岁,罗天大蘸。


“武当王也,拜见老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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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一整个大闭环了(狗头)下一章搞搞小也老青。救赎文学有了,那边不得来个韩剧bgm(狗头)




茶樹

【辛夏的第16年春/23:00】劣雏

上一棒:@我嘞个周周啊 


*伪现实向,全文1.6w

*标题和内容关系不大

*可能ooc,可能逻辑不通

*祝大家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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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楼下抬头,屋子里果然没亮灯。虽然心里有气,但他还是没出息地抱了一点希望,直到走上楼开开门,昏暗空荡的房间才把他打回原形。


他在门口站了两秒,用力一把摔上了门,墙上的挂钟甚至跟着震了震。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最好再也别回来。


想是这么想的,但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又忍不住出门了。


脚步不自觉就走到了那片让他感到肮脏的空间,无数车子擦着他的身体飞驰而过,没什么人愿意在这里停留。


可有个人却偏偏...

上一棒:@我嘞个周周啊 


*伪现实向,全文1.6w

*标题和内容关系不大

*可能ooc,可能逻辑不通

*祝大家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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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楼下抬头,屋子里果然没亮灯。虽然心里有气,但他还是没出息地抱了一点希望,直到走上楼开开门,昏暗空荡的房间才把他打回原形。


他在门口站了两秒,用力一把摔上了门,墙上的挂钟甚至跟着震了震。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最好再也别回来。


想是这么想的,但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又忍不住出门了。


脚步不自觉就走到了那片让他感到肮脏的空间,无数车子擦着他的身体飞驰而过,没什么人愿意在这里停留。


可有个人却偏偏爱来这个地方。


他路过一溜开着桃红色彩灯的发廊,门口坐着浓妆艳抹的人。七拐八拐之后他来到一家棋牌室,上楼到门口,但没有进去。


他从窗户里望了一眼,果不其然,他找的人就坐在屋子里。里面烟雾缭绕,他在门外都能听到里面热火朝天的声响。


走廊上没人,他独自站在门口,面孔被房间内透出的光微微照亮。他悲伤地看着对方放肆又顽劣地大笑,嘴里或许还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眼睛和心头一阵刺痛。


一颗心数不清多少次像这样狠狠摔回了地上,最终他还是没进去。


他转身走了,只在窗口留下一个一闪而过的侧影。而此时屋内的人的目光从窗户上掠过,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刚刚玩世不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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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辛博今天回家还算早,但他弟还是已经睡觉了,并且反锁了卧室的门。


他早就习惯了一进屋黑漆漆的,但今天却不太寻常。他弟刚到棋牌室门口的时候他就发觉了,他没敢对视,他弟也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闯进屋把他拽走。他不用看也知道,他弟在门口的眼神有多凄凉。


他自嘲地摸了摸衣服口袋,今天也是空空如也,更没有什么能用来讨好他弟的东西。


付辛博走到卧室门口,拧了拧门把手,自己果然被拒之门外。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他不知道他弟睡了没有,但他弟肯定不想见他。


他无力地在客厅坐下,浑身烟酒气但懒得换衣服,没开灯,屋里只有朦胧的月光。


一晚上的酣畅只不过是空虚的热闹,此刻繁华抛空,只剩下他这一滩烂泥。


他回想起三天前发生的一切,苦笑都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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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付辛博答应胡夏去参加他的本科毕业典礼。


说是参加也只不过是去送束花,但胡夏从早上等到傍晚毕业典礼结束,付辛博也没有出现。他强颜欢笑看着自己的同学老师彼此祝福,忽然更觉得自己又蠢又荒唐。


一年了,你怎么还对他抱有希望。


胡夏走读,晚上独自回了家,家里看起来和早晨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付辛博根本没回来过。


胡夏已经数不清对方几天没回家了,昨天他忍无可忍给付辛博打了个电话,哥这个字在嘴边磨了半天才说出来。对方对于他的请求答应得很干脆,但现在看来大概只是随口糊弄。


胡夏紧握的手像是要把门把捏碎。



他随便吃了口饭,准备去捞人。最近他忙毕业没时间管,想不到对方就真的一次也不回来。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那家灯牌只亮一半的棋牌室,他知道他哥通常会在那里出现。


然而付辛博不在棋牌室,他又跑到临近的场所,几乎转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电话无人接听,胡夏没办法,只能去问棋牌室的老板。


老板说老付去宾馆了,还给他指了指方向。


胡夏青筋直跳,铁青着脸走进那个大门和他家厕所一般大的宾馆。


前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玩手机,他硬着头皮上楼,心脏砰砰直跳。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他哥在哪个房间里,他站在楼梯口望着一排房门,无助又崩溃。每个门里似乎都传来不同的声音,只有在走廊格格不入的自己像误入了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总是这样?他突然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浪费感情,不然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一年来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闪回过无数遍,但每次都没有留下来。


没办法,他只能挨个扒门听,刚走到第一个门口,楼梯上突然走下来一个人。


“又来找你哥?”


胡夏听到声音回头,来人他见过,但不认识,是他哥的狐朋狗友之一。


“来。”男人一把揽住他的肩,“哥带你去。”


胡夏一瞬间有种被胁迫的恐慌,他挣扎出来,戒备地看着对方。


男人没生气,反而笑起来,善心大发似的,“要不你还是回家吧,这儿本来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干净的白t恤在布满污渍的墙面地毯之中显得楚楚可怜,弄脏是很容易的事。


胡夏有点犹豫,男人看出了他的犹豫,嘴脸又一变,再次揽住他往走廊深处带。


这时一扇门忽然打开,付辛博从里面走出来,一扭头瞳孔一震,原本麻木的神色顿时变得惊慌。


“你怎么在这?!”


“小弟弟来找你的。”


男人笑嘻嘻,揽着胡夏走到他旁边。房间门还没关上,付辛博急了,立马拦住两人。


“你他妈有病啊!带他过来干嘛,回去回去回去!”


他一边对着男人骂道一边将他往外推,但男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偏偏拉扯着胡夏要让他凑到门口。


“怕什么,敢作敢当!万一人小伙子也有兴趣呢!”


付辛博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破口大骂,“狗屁!”


在男人嬉笑的推搡里,胡夏踉跄几步,不小心看到了房间里的光景。很快,视野就被一道身影挡住。


“你回家去!”付辛博大声对胡夏道,猛地关上了门。


男人好像很少看到他这么慌,兴致勃勃地吹了一声口哨。


尽管只有一眼,但胡夏还是被深深震撼。那是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见过的景象——随地的烟头,纸牌,酒杯,没穿好衣服的人,甚至是注射器,还有四散的陌生粉末。


他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哥。这就是他每晚孤单入睡时,他哥在做的事?


付辛博看到他弟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


“……你以后不要回来了。”胡夏倒退了两步。


付辛博踹了男人一脚,看到胡夏转身快步离开,小跑着跟了上去。



胡夏跑到室外,扶着膝盖喘息。那一眼看得他浑身发麻,想干呕,仿佛在那里呼吸的空气都是污浊的。


他极其后悔,自己不该来这一趟。


他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些,他以为他哥只是没日没夜地打牌喝酒,而现实似乎比他想得更可悲。他难以把那个场景和他哥联系在一起,此刻他只感到铺天盖地的悲愤和失望。


身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理都不理,站直继续往前走,直到胳膊被拉住。


他用力甩开,回头看到他哥站在那,满眼的无措和仓皇,他很久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了。


“这是你现在每天的生活吗?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你喜欢这样,是吗?”


连着说了几句话,胡夏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依然发抖。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你不说话?你默认了?”


付辛博还是沉默,却没想到下一秒他弟的巴掌突然招呼上来。


一声脆响,这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口腔里立刻涌起血腥味。付辛博懵了,他没想到他弟力气这么大,下手这么狠。他差点一头栽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


这是付辛博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扇巴掌,饶是蹲监狱的那两年,也没人敢打过他的脸。


他顿时被激怒了,一瞬间暴起抓起胡夏的衣领推在墙上,像教训其他人那样要给他两拳。


然而他紧握的拳头忽然停下了。


两人在阴暗的砖墙前僵持着,胡夏没有反抗,衣服被抓得皱皱巴巴。他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付辛博的脸,满眼的绝望。


“……你不是我哥。”


付辛博愣住。


“你是谁啊……你不是我哥。”胡夏看着他的脸缓缓摇头,像在注视一个陌生人。


语气里是无限的委屈和悲伤。


付辛博心里一震,对方心如死灰的眼神突然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他猛然开始后怕,自己那两拳如果真的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你弟弟啊,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一卸力,胡夏立马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付辛博这次没有勇气再追上去。他望着他弟的背影,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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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付辛博没再在外面过夜,他尽可能的提前,但每晚回家也是凌晨。两人几乎不碰面,碰面了也没有交流。


他以为胡夏再也不想理他了,但今天却在棋牌室窗口看到了对方的身影。他想主动示好,但又不知怎么做。


他记得对方爱吃奶糖,可仔细一想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他弟今年都大学毕业了。


毕业……毕业……


付辛博在几个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胡夏参加毕业典礼的痕迹。他出尔反尔在先,不管怎样也要把这个遗憾弥补上。


他看到电视柜上放的台历,拿起来翻了翻——他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日历,上面有他做的标记,但胡夏从来没发现过。



第二天一早,胡夏推开房门,发觉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烟味。


他定睛一看,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一堆烟头,而他哥的卧室门大敞着,他哥竟然正在里面睡觉。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胡夏诧异又震惊,开开窗户通风。


今天他还要回学校收拾东西,但不着急。他下楼买了个早饭,回来后发现付辛博醒了。


他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旁若无人地坐在餐桌上吃饭。付辛博一看,发现没有他的份。


“对不起。”付辛博决定主动认错。


胡夏置若罔闻。


“我不是故意错过你的毕业典礼,我是真的打算去的。”


胡夏无动于衷。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都是我的问题。”


胡夏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觉得你的错只是没去我的毕业典礼?”


付辛博苦笑。他当然知道对方指的什么,但他没法说,只得沉默。


胡夏看着眼前的人,努力想找到一些当年的影子,可惜他看到的只有颓废和漠然。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判若两人。


他冷静了一下道:“我那天打你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我也向你道歉……可是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自甘堕落。”


付辛博平静地说:“从我坐牢的那一天开始我的人生就注定这样了。”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整整两年,我始终觉得一切都有变好的机会,那么多改头换面的人,为什么你不行呢?”


“我都没有放弃过、”胡夏突然情绪激动。“我去接你出狱那天有开心,现在就有多失望!”


“你知不知道你玩的那些随便一个都能把你抓起来?!你还想坐牢吗?你不是……”


你不是说过你想当警察吗?


儿时的理想在此刻显得讽刺又荒唐,胡夏忽然间难以启齿。回忆都变成模糊的泡影,拿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责问对方有什么意义?十几年过去了,当真的怕不是只有你自己。


“抱歉。”付辛博道。


胡夏看着他麻木的脸,感到深深的无力。自己的爆发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不痛不痒。


况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和对方发火了,结局都差不多。他再次觉得很没意思,愤怒忽然间消散了。


他的怒火被点燃只需要他哥的一个眼神,平息也是。



“……我要去学校了。”


“我以后尽量回家住。”付辛博突然说。


胡夏一顿,“随你,如果你还把这里当家的话。”


付辛博无奈地叹了口气。



胡夏走后,付辛博去厨房找食物。


他随手拉开冰箱门,发现里面放着一人份的早餐,和他弟刚刚吃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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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在中学时代都会遇到一个作文题目:谈谈你的理想。


那时胡夏刚上二年级,趴在他哥的书桌上看他哥写作文。他哥写得不快,但他还是看不懂,哈欠连天,在旁边翻着他哥的课本,无聊地用手指一个个点上面的三角形,那是他哥给知识点做的标记——普通知识点是圆形,重点是三角形。


晚上十点对于小学生来说已经不早了,他哥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哄他去睡觉。


尽管是重组家庭,兄弟俩的关系还是很好。自从这个哥哥和阿姨来家里以后,胡夏经常看到父亲的笑容,他喜欢他们。


他知道他哥很有运动天赋,在学校是体委,或许以后想当运动员。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他哥,他哥笑了笑说,你怎么知道。


然后他哥又说了一句,其实更想当警察。


他哥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带着金灿灿的圣光,胡夏一瞬间觉得他哥的形象变得高大伟岸。他更加崇拜他了。


在胡夏的整个中学时期,他哥都是他在学校炫耀的资本。每每提起他哥,他总是一副抬头挺胸的骄傲模样。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


胡夏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能在社会新闻里看到付辛博的脸。彼时他和同学在外地旅行,一天前他哥说要和朋友露营,他没在意,然而再次见面竟然是在电视频道上。


虽然打了码,仅仅有两秒钟,但胡夏还是一眼看出这是他哥。


他当即买了车票回家,却得到了他哥入狱的噩耗——聚众斗殴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胡夏都没来得及见他哥一面,迎接他的只有不断叹息的父母和空荡的房间。长辈一夜间多了许多白发,一道晴天霹雳砸在胡夏头上。


父母告诉了胡夏事情原委,但他总觉得他们有所隐瞒。最终父母招架不住他死缠烂打的追问,坦白了实情——


因为一场路过的见义勇为引发了两方斗殴,险些闹出人命,而付辛博是那个见义勇为的人。他的愤怒和热血并没有给他考虑后果的时间,他听到女孩的哭声,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好心也没有带来好结果。因为几句话就被定了罪名,对方像是串通好了一切。没有监控,他百口莫辩,唯一可以为他作证的受害者也迟迟不肯出面。


直到付辛博入狱,那个女孩都没有出现过。她的家人冷漠得像是不知道似的,要把女孩和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


胡夏听完血液都凉了。他千方百计联系到女孩的家里,每次拜访都被拒之门外。最后一次他绝望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依然想不通。万念俱灰后他回到家里,才知道父母已经去过很多次了。


这是胡夏第一次明白,人心是永远无法拿来做筹码的东西。


很多时候左右人的不是正邪对错,而是那些难以想象的权力和无形的道德枷锁。


一夜之间,胡夏的生活天翻地覆。


他去监狱探视过他哥几次,隔着玻璃听他哥的声音总觉得恍惚不真切。他哥剃了头发,穿着狱服,胡夏每次都不忍心和他对视,却每次都想要多看几眼。


他不知道他哥在他离开后会偷偷哽咽,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是胡夏长这么大度过的最漫长的两年。



然而就在胡夏以为付辛博出狱后世界就会好转时,现实没有如他所愿。


他万万没想到,付辛博出狱后成日泡在娱乐场所,抽烟喝酒打牌,完全没有一点想好好生活的意思。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常常在外面玩到很晚不回家,还欠了一屁股钱。


胡夏差点崩溃,他难以置信,这个人是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哥哥。


那是在他小时候会把他抱起来让他投篮的人,是在他被欺负时毫不犹豫替他出头的人,是从没对他生过气、总会笑着摸他头顶的人。


然而如今好像全部不复存在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现在,一晃眼已经过了一年。这样的落差让胡夏无比痛苦,有很多个瞬间他都怀疑,曾经愉快的时光是不是全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眼前的人长着熟悉的脸,却没有一丝过去的样子。胡夏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一个人彻头彻尾地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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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夏毕业后开始实习,他和付辛博的关系没什么改善,但目前看来更像是他单方面的冷战。


付辛博有些头痛,以前那个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哥哥的小孩,现在无论怎样都不理他一下。两人的作息又相差甚远,显得这间房子仿佛只有一个人在住。


然而最近几天,胡夏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有一次兄弟俩前后脚上楼,看到对方时相顾无言。最终还是付辛博率先开口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胡夏心虚作祟,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心虚,于是硬着头皮说你别管。实际上他并不擅长冷战。


不管就不管了吧,付辛博拿胡夏没办法。无论是和他弟吵架还是打架,他赢了也都像输了一样。



新开业的地下酒吧音响声震天,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付辛博被吵得脑仁嗡嗡响,但又不能离开。老板需要些朋友捧场,付辛博实在不好拂人家的面子。


付辛博第一次来,待了半小时后决定以后也不来了。这种吵闹又糜烂的氛围让他非常不适,太多人借着声音和灯光的掩护干些龌龊的事。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去外面安静地吹冷风抽烟。


乐队换了首慢歌,付辛博窝在沙发里困得睁不开眼。等他睡了一觉再醒来,酒吧里几乎没什么客人了。


他迷迷糊糊地看表,再晚点天就该亮了。付辛博心里轻轻咯噔一下,酒吧老板这时候坐到他身边和他说话,付辛博又问他拿了一杯果汁。


“你这店挺红火啊。”付辛博笑道。


“刚开业,折扣力度还大呢。”老板红光满面,都要打烊了也丝毫不见疲惫。


付辛博一边闲聊一边眼神游移,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身影上,盯了许久。


老板看到他的目光,笑嘻嘻道,“这两天招了俩服务生,都是大学生盘靓条顺的,你要是有想…………你去哪儿?”


付辛博大跨步走过去,把自己的饮料杯子重重嗑在桌面上。咣的一声,果汁洒出来半杯,桌旁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啊,这我弟弟,他该回家了。”


付辛博面无表情,声音冷冷的。对方愣了愣,以为自己抢了人,只小声骂了几句。


胡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哥用力拽着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拎走。


“你干嘛呀!”走到角落胡夏才甩开对方的手,因为心虚而脸红,“我还没下班呢!”


“原来你这几天回家晚就是因为在这上班?”付辛博睁大眼睛怒斥,彻底清醒,“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你吼什么!我挣钱怎么了?我这正经工作!”


付辛博气不打一处来,“正经工作还让别人摸你?!”


想到刚刚看到的场景付辛博就太阳穴突突跳。他弟给别人上个酒,别人摸肩膀摸腰摸大腿,从上到下碰了个遍。要不是看在老板的面子刚开业不能惹事,他真想把那杯果汁扣那人头上。


“大老爷们儿摸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胡夏理直气壮。


付辛博一肚子火被这句话堵在嗓子眼,就差气晕了。


“你是真觉得无所谓还是故意气我呢?!”付辛博深呼吸,突然想起来,“你不是在实习吗?”


“我打两份工。”


“你有那么缺钱?我给你啊。”


胡夏看向他,“你不是还要还债吗?”


付辛博哽住。


“不用你给,我自己会挣。”胡夏把围裙解下来,“你别在这影响我工作。”


“……反正你不许在这上班了,听我的,马上辞职。你去其他地方哪里打工都可以,但是在这不行。”付辛博咬牙。


胡夏皱眉,“这是我自己的工作,你能不能别指手画脚?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咱们互不干涉不行吗?正好我要下班了。”


“其他事情无所谓,这件事绝对不行,你必须辞职。”


胡夏沉默片刻,突然凉凉地笑了笑,“最见不得人的我都见过了,你还怕什么呢?”


付辛博脸色顿时惨白。


心底的怒火和躁意又埋藏不住了,他克制着没和他弟动手,努力保持神情正常。


“胡夏,你别逼我。”


胡夏脸上没有一点畏惧,“除非你把我打晕了或者让这儿倒闭,不然我一定会按时到岗。”


两人谁也不肯退让,胡夏还带了点故意和他哥对着干的脾气。付辛博在对方的固执和讽刺里心如刀绞,他忽然间失去了所有争辩的力气和欲望。


“滚。”付辛博闭了闭眼,“你现在就给我滚。”


胡夏沉着脸,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拿着围裙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刚看了半天戏的老板这时走过来,语气戏谑故作埋怨,“你这是干啥?我好不容易招到的员工。”


付辛博靠在墙上,无力地苦笑,“对不起哥,你知道我不想破坏你的生意,但我不能让他一直在这里上班……原因你也看到了。”


“他不想听我的话,就先让他再待几天,麻烦哥帮忙看着点,别让人再占便宜。”


“兄弟,我理解,你帮我挡过一刀,这点忙不算什么。”老板点点头。


付辛博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感谢,随便拿了一罐便宜啤酒打开,这是他来这里喝的第一口酒。


每次和他弟吵完架他都像大病初愈,格外疲倦。


“他是你亲弟弟?”老板又问,“以前没听你说过。”


隐瞒也是保护,为了不牵扯到家人,付辛博在外面都鲜少提到他弟和父母,但也防不住他弟自己出现。


他太了解这个圈子了,正是因为太了解,才不想亲近的人踏进泥潭。他难以想象他弟在这种环境下工作,灰色地带鱼龙混杂,各种危险和诱惑让他忧心忡忡。


付辛博没具体回答,只是摇头否认。


“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沾上这些,但年纪小,叛逆,实在不行揍一顿就好了,小孩就是这样。”老板宽慰道。


“我哪敢揍他呀。”付辛博苦笑,“本来就生我气呢。”


老板在他的话里品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哥俩儿怕什么,打一架都正常。”


付辛博忽然又摇摇头,“没这么简单。”


又一口啤酒下肚,付辛博的喉结滚了滚,垂下眼帘。


因为我爱他。


付辛博没开口,空气静了三秒。老板还没明白他那句“没这么简单”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害了他亲近的人。”付辛博却说了另一句话。


老板一愣,“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


他也可以一辈子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我承诺不了什么,他也懒得信,我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烂人,他不光生我的气,也许还在恨我。付辛博心想。


也只有他知道,这个“亲近的人”究竟指的是谁。


老板不知道说什么好。付辛博语气淡淡的,但依然压不住从字句里透出的伤感和苦涩。事已至此,他只能全盘接受他弟给他的所有情绪,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连最表面的亲情都岌岌可危,自己掩藏在心底的情意,更没有见光的资格。


“无论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他过正常人的生活,别像我一样。”


“也别让我害了他。”


付辛博晃了晃啤酒罐,一饮而尽。



那天之后胡夏依然雷打不动地晚上去酒吧打工,付辛博不放心,便有事没事就来店里转转。胡夏面对客人的微笑总在发现他的身影时烟消云散。


在胡夏那里他好像总是被特殊对待的那一个,无论态度好坏。如今的胡夏对其他人依然平和温润,到了自己这却像个带刺的冰块,冷漠刻薄。


付辛博抽着烟,望着他弟忙碌的背影。或许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此时就是他们最好的状态。


付辛博不甘心,但另一种不能回头的执念让他不得不逼迫自己释然。人不能太贪婪,他知道自己现在不配要这么多。


尽管如此,他还是带着一点侥幸盼着胡夏能回头给他一个眼神而不至于把他当空气,哪怕是厌烦的也好,但胡夏始终没有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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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胡夏没有刻意在酒吧寻找付辛博,但对方在不在他都知道。


他每次来酒吧先听到的是路边卖光碟的电动三轮放的音乐,然后就是进门锁定他哥的身影:他哥每次都在那一个地方待着,根本不用找。


现在他来这里打工不只是为了挣钱。偶然一张招聘启事让他来到了这里,但渐渐的他有了更加不能离开的理由。



把宿舍里所有东西搬回家的那天,胡夏无意间碰倒了电视柜上的台历,接着发现了台历上的标记。


这引起了他的注意。日期数字下分布着圆圈和三角,胡夏知道这肯定是他哥画的,可能是和还债有关——这样想来他哥唯一没变的地方也许就是不会花他的钱。


但胡夏仍然狐疑,犹豫了几番,进了他哥的房间,并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抽屉。


胡夏有点惊讶,以前他哥房间里任何东西都不会上锁。


一股奇异的预感驱使胡夏在这个抽屉面前停下。试图打开抽屉无果,他只好打开抽屉下面的柜子,里面是一堆叠好的衣服。胡夏知道这么做不道德,但还是把衣服全拿出来翻看,然后又翻了翻其他几个柜子,并没有发现什么。


灰尘翻飞,胡夏感觉自己摸到的那点蹊跷悄然溜走了。难道是他的错觉?


胡夏一阵空落,然而就在他准备把最后一个柜子的东西原样放回去的时候,柜子深处和上方被锁抽屉的连接处露出一个白色的小角,像是一张纸。


胡夏钻进去把它抽出来,翻到正面,浑身一震。


——这是一张证件照,脖子以上已经被撕掉,看不到脸,而以下的肩颈赫然穿着一身警服。


……警服。


胡夏捏着半张照片,蹲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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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付辛博渐渐不再出现在酒吧里。他似乎有很多事要忙,总是比胡夏回去得晚,又在胡夏还没起床的时候就离开。


胡夏觉得他隐瞒了太多,但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问清楚。那天他把那半张照片拍下来后放回了柜子里,就当是从抽屉里掉下来的。他尽可能把一切还原,他哥应该不会发现。


就胡夏最近在酒吧里的观察,他哥和老板关系很好,认识的人也不少,但他哥在酒吧里只是玩乐和监视他,没有其余的举动。这让胡夏找不到新线索。


从那张照片出现开始,胡夏的心境出现了逆转——或许一切还有另外的可能。



既然酒吧里见不到,胡夏就在家里等,结果前两天等到自己睡着,睁开眼发现他哥又已经走了。


直到第三天,胡夏才把他哥捉了个正着。


付辛博进家门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屋子里漆黑,付辛博以为他弟正在睡觉,一扭头竟看到沙发上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付辛博差点蹦起来,“你坐这儿装鬼呢?!怎么不开灯?”


胡夏盯着他道,“停电了,电路检修。”


付辛博摁了摁开关,果然没电,“害怕啊?那你就睡觉呗。”


胡夏盯了他良久,“有事问你。”


胡夏借着窗外的光注视他哥的面孔,他好像有段时间没有见过对方的正脸了。付辛博下意识摸了摸胡茬,没摸两颊的凹陷,“什么事?”他总觉得他弟今天有点不一样。


胡夏抬头,“你每天到底都在做什么?”


“上班。”


胡夏保持耐心,“上的什么班?”


付辛博忽然笑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觉得你有事瞒着。”


“我确实挺多事瞒着你,不然我天天看你生气吗?”


“……你。”胡夏咬牙,“你在日历上画的是什么?”


付辛博毫不犹豫,“还债日期,记不住可是要被揍的。”


和胡夏猜测的一样。可对方说得太干脆,反而让他怀疑。


“我……打扫了一下你的房间。”


“是吗?辛苦了。”


付辛博油盐不进,胡夏有些焦躁。他看着对方换鞋换衣服的背影,站起来,“我不小心扫到了一些东西。”


付辛博背对着他,“什么?”


“照片,一张照片穿着警服的照片。”


付辛博突然停下动作。胡夏看到他背心下包裹的肌肉微微紧绷,接着对上一双没有情绪闪着寒光的眼睛。


“你翻我东西?”


咚咚、咚咚。


四周静得只剩下心跳声。


黑暗里,胡夏深不见底的眸子迎上那两道寒光,“你先解释一下那是什么吧。”


付辛博又转回头去,“别人的。”


“谁的?”


“你不用知道。”


胡夏忍着没说出自己心底最阴暗的想法,他也惊讶于自己竟然会这样看他哥。他很纠结,也很痛苦,他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而他哥态度冷漠,使他原本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态,此刻却突然想放弃了。


“好,那我不问了,我只希望你不伤害自己,也别伤害其他人。”


付辛博回过身看他,淡蓝压抑的月光勾勒一个轮廓。两人沉默地对望,只隔三米的距离却像隔了一条裂谷。胡夏在付辛博身上看不到以前的影子,而付辛博眼里的胡夏却还是老样子。他最了解他,也最不了解他。


席卷而来的疲惫让付辛博没有回应胡夏的话——其实他还是不想让他恨自己。


外面的一切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倾斜,他像风雨里飘摇的一株野草,生存已是竭尽全力。他之所以每天都尽量回家,是因为除了对他弟的承诺,还有说不出口的不舍。


或许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有些东西看一眼少一眼,他想再珍惜一些。倒计时已经开始了,说不定哪天就是那一天,出门前的回望就成了留在这里的最后一眼。



“过几天要是我没回来就是去出差了。”付辛博突然说。


“你上的班还需要出差?”胡夏皱眉。


“当然。”


胡夏半信半疑,更多的是疑惑,“具体什么时候?你走的话给我打电话。”


付辛博一笑,朝他走了两步,“这么关心我?”


“……”


胡夏移开目光,付辛博像一道高大的阴影靠近自己。


“你在酒吧的工作,最好还是别干了。”付辛博道,“那里真的不安全。”


胡夏想解释,看到对方的表情后却愣了愣。那是发自内心的、柔软的担忧,一如小时候。也许因为太久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胡夏有点恍惚,温柔比强硬更不容反驳。


接着付辛博继续上前,胡夏没有躲。他以为只是简单的贴近,却没想到他哥突然捧住他的脸,贴上他的嘴唇。



!!


胡夏头皮一炸,猛地抓住付辛博的手腕,还没用力,对方就先一步松开了。


亲吻持续了短短两秒,却在胡夏脑袋里掀起惊涛骇浪。他目光震动,不可置信地望着付辛博,双手依然握着他的手腕。这一刻付辛博眼里竟有着缱绻的意味,那是他秘而不宣的感情。


“你……!”


胡夏的思考能力崩塌了,万万想不到对方层层叠叠的伪装下竟藏着这样的心迹。


付辛博后退一步,脸也隐在阴影中,似乎因为没留遗憾而窃喜了一下。


可胡夏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捂住嘴,没有反感,只觉得隐隐约约的害怕,像是心灵感应。很快另一种情绪吞没了他的震撼。


“呀,我又该走了。”付辛博看了一眼挂钟,耸耸肩,没有对自己刚刚的行为做出解释。


疑问和恐慌接连砸来,胡夏急促的心跳伴随付辛博重新换好出门的衣服,而他脱下也没多久。


在付辛博准备开门的一刹那,胡夏才开口。


“哥。”


付辛博停下来回头,思考该说什么俏皮话。他弟不是傻子,但这回他要做个傻子。他允许自己先开心一下,因为他弟终于又愿意喊他哥了。


“有事打电话。”他比了一个听筒的手势。


关门声无情地打断了胡夏的话。他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发抖,接着望了一眼窗外。


天亮了。



###



胡夏一觉睡到了下午。今天是周末,但他晚上依然要去酒吧上班。手机里并没有他哥的新消息,一切一如往常。


他坐在床上醒神,却不知不觉回味起凌晨的吻。


晚上吃过晚饭,胡夏准备去酒吧上班。路上他思考着他哥对他说的话,对方的劝阻更让他心神不宁。



直到下班,今晚的工作都没有出现任何异样,与之前唯一的不同是付辛博没有出现。这一次胡夏满酒吧的找,甚至连老板也没有见到。


第二天一早,胡夏怀疑付辛博没回来过。手机里那个对话框依然安静。晚上他去酒吧,还是没有见到付辛博。卖光碟的三轮放着的音乐让他更加焦躁。


第三天一早,胡夏去实习,起床后发现他哥房间和前几天相比并无变化——他哥还是没回来过。


胡夏当即打了个电话,对面正在通话中。于是他发了条消息。


直到晚上他即将去酒吧的时间,他哥还是没有给他回复。胡夏再打过去,对面关机。他一刻也没犹豫,冲出了家门。



胡夏来到酒吧,没人通知他今天不上班,酒吧却大门紧闭。


“老板……老板……”胡夏哆嗦着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此时这条街上安静得异常。


他突然察觉:没有音乐,那辆卖光碟的电动三轮没有出现。


老板的电话无人接听,胡夏站在酒吧门外,四周弥漫着诡异的萧条。音乐或许是某种信号,他好像一下子懂了他哥为什么执意要他辞职。


胡夏浑身发冷,刚想逃离,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们,快回去歇着吧!这儿今天不开门了,放假。”


胡夏回头,是个陌生人。他鼓起勇气问对方为什么,对方说老板回老家了。胡夏没信,但对方没再解释,只说让他赶紧离开。


这时胡夏发现,街上几乎没有人了。


“我哥在这,我是来找他的!”情急之下胡夏拽住男人,满脸焦急。


男人闻言正色起来,“你哥在这里工作?”


“对!不,也不对……”胡夏盯着男人的眼睛,目光深炯,忽然问道,“您是便衣,是吗?”


“我哥……好像也……”


男人一愣,胡夏越来越小的声音里夹杂着迟疑,他几乎是央求地看着对方,盼着他给自己一点希望。


然而男人还没开口,远处突然响起警笛。接着一声震天般的轰鸣,胡夏吓得捂住耳朵,周围突然窜出几个人,向巨响的方向狂奔。


胡夏抬头,视野像拿不稳的镜头剧烈晃动。不远处的五层楼房浓烟滚滚,吵嚷、尖叫、暴喝声混在一起,火光映着数台闪烁的警灯,夜空都成了血红色。


男人推着他往远处跑,胡夏跌跌撞撞间回头,瞳孔里是燃烧的焰火。



###



既然编一个谎需要用一万个谎来圆,那么就干脆让谎言变成真的。所以我只是隐瞒,并不算是欺骗,对吧?付辛博安慰自己。


我的坏是真的,爱也是真的,可我还是会辜负别人,所以最好他的恨也是真的。


一切努力其实只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文不值却又千金难买。赌上三年光阴,用无数个难熬的日子和自己的生命,兑现那个金光灿灿的理想。


被撕掉的照片的上半张,被付辛博缝在了他的夹克里面,那是他26岁时意气风发的脸。



……



胡夏坐在抢救室门外的地上,大门上的灯牌依然亮着。


他浑浑噩噩,距离他到医院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天黑了又亮。父母在从外地赶来的路上,通话里胡夏的声音很崩溃,但他还是努力说完整每一句话。


椅子被其他病人家属占满,他只好呆坐在地上。有好心的警察给了他一瓶水,他一口也喝不下去。周围是家属们交头接耳和哭嚎的声音,胡夏抱住头,心里只有铺天盖地的悔恨。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他回想这几年来他和他哥的相处,他早该察觉到端倪,而不是到了现在才发现。他哥演得太真了,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争吵永远没有结果,因为付辛博无法给他结果。胡夏的每一句质疑都是付辛博心口上的刀子,可惜他没有理由辩驳。


此时想什么都是左右互搏,胡夏内疚的理由偏偏是他哥费尽心机要构建的假象。


整整三年。



“小伙子,坐地上多凉啊,来,给你个马扎。”


胡夏迟缓地抬头,被人一把拉了起来。对方是个一身警服、身材胖硕皮肤黝黑的中年人,眼睛不大但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胡夏接过他给的马扎,弯腰道谢。


“你是他弟弟吧?”


胡夏点点头,又听到对方语重心长道,


“别恨你哥,他是个英雄。”


他语气里的敬佩、爱护和痛心压塌了胡夏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从亲眼看见爆炸直至来到医院抢救室,胡夏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却忽然潸然泪下。


肩头传来掌心厚重的温热,胡夏抱着马扎悲痛欲绝。他把自己所有的刻薄和恶劣都给了他哥,甚至还打了他一耳光。


如果时间回到那个凌晨,他多希望自己能说出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注意安全,我等你回家。



男人拍了拍他的后背,“其他的不方便和你透露,这次任务没有你哥,很难完成的。”


“谢谢,谢谢。”胡夏哽咽道,“辛苦了。”


说给他们,也说给抢救室里那个和死神赛跑的人。



###



凌晨,天边即将泛白。


时间仿佛停摆了,付辛博睁开黏连的眼皮,视野昏黑。


他混沌地想,这是地府吗?这就是我的报应?


接着他眼珠一转,看到旁边靠在小躺椅上睡着的胡夏。


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不,不对!他弟怎么可能跟他一起来地府呢!


这时身上的疼痛开始苏醒,付辛博轻哼几声,胡夏睁开了眼睛,腾的一下站起来。


兄弟俩对视,付辛博看到胡夏睁大眼睛欲言又止,神情扭曲,胸口起伏了几下,像是懵了,不知道该先做哪一件事。


胡夏拍了呼叫铃,又转头看付辛博。两人沉默着,付辛博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胡夏大概都明白了。


胡夏咬着牙,在奔涌的情绪里摇摇欲坠。他哥静静地看着他,千言万语都变成了这个眼神。


“哥,对不起。”


付辛博望着胡夏眼睛迅速变红,才突然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


他沙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口型对他说:别哭。



其实付辛博并没有听清胡夏说的什么,刚醒来的感官依然朦胧,他只是从口型判断出对方在向他道歉。爆炸损害了他的听器,还造成了大片皮肤灼伤,肋骨骨折,内脏破裂。


付辛博也没想着自己能活着回来。昏迷的前一刻他攥紧了他的夹克,里面的一点点纸片给了他最后的力量。


三天前的夜晚,市刑侦支队联合缉毒支队共同捣毁盘踞市内多年的犯罪窝点,抓获大量犯罪嫌疑人,多名官员落马。


许多市民都没想到,平日里经过无数次的商城,地下竟能暗藏一个赌场,更没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村庄,竟然可以成为制毒的窝点。


昨晚胡夏守着沉睡的付辛博看手机里的新闻,这一次他哥的脸没有出现在屏幕上。



待病房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天彻底亮了。


胡夏沉默着,付辛博忽然有点怕。他能搞定黑社会老板,但不一定能搞定眼前这个男孩。


半晌,胡夏突然道,“你这次不会再走了吧。”


付辛博点点头。


“爸妈一会儿从家里过来,他们给你带了点东西。”胡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叹了口气,“……哎,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付辛博一动不动地看着胡夏。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恨你?”胡夏也望向他。


我看到了你身上那么多的伤口,一定很痛;我也看到了你夹克里那半张照片,我从来没有见过。


付辛博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措。


“……没有……其实没有。”胡夏摇摇头。


“哪怕那时候我对你失望透顶,我也没有恨过你。现在更不会。”


心底埋藏的最后一丝侥幸生生不息,挣扎过一万次,他也不愿相信他哥真的变成烂人。胡夏忽然笑起来,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像感叹,也像庆幸。


误会持续了三年。实际上你该为他骄傲,你没忘记的理想,他更没有忘。


“我知道你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我捡到的那张照片……是你吧?”


付辛博突然像被揍了一拳,终于露出落寞的神情。为了任务他一直保密,连最亲近的人都瞒着,但他又何尝不想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以自己最骄傲的身份。那一身衣服他也只穿了两天。


付辛博再次点点头,印证了胡夏冥冥中的直觉。


胡夏会心地笑了,终于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他没有讲出自己的害怕,但看着付辛博的目光却像是对方随时会飘走一样。在抢救室门外时他就已经想明白了,没什么比他哥活着更重要。


此刻尘埃落定,胡夏在病床边坐下,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这是一条漫长看不清方向的路,但付辛博义无反顾地去了。 局长把他叫进办公室,他的每一次回答都是:我想好了。


也不是没后悔过,那时的一腔热血经不起几天消磨,甚至一度迷失自我。最终支撑他走下来的是看似虚无却坚韧的信仰,像顽强在石头缝里扎根的小草,有绝处逢生的力量。


为了不牵扯无辜,他必须将家人推离这个漩涡。他知道他弟会来找他,最有效的方法是让他弟主动放弃,因此那晚宾馆发生的一切并非巧合。而让他弟看到那些肮脏景象的,是一个与他有同样身份的人。


在这个别人避之不及的黑洞里,他们是逆着逃跑的人流并肩前行的同伴。


犯罪者里有太多亡命徒,期间多少次化险为夷多少次如履薄冰付辛博都数不清,只有日历上的笔记静悄悄记录了许多重大的日子,一个简单的符号背后或许鲜血横流。


付辛博后来再没见过那个人。不计其数的人在这条路上悄无声息的消失,付辛博甚至还不知道他的真名。而对方始终没有把付辛博推出来,他像那些牺牲的人一样化成了阶梯,助他走得更远。付辛博踩着他的尸骨向上,越过眼泪和血汇成的河。


惩恶扬善何其容易,你的职责背后不只有千千万万的受害者,还有无数前赴后继没有名字的人。你的生命被赋予了非凡的意义,你不可能放弃。付辛博花了三年才明白,这条路大概叫做正义,而想要改换新天,只有走到底。


付辛博不求做个绝世英雄,甚至可以失去自己的名字。他只求对得起那些为此逝去的人,对得起那些碎掉的心和血泪,对得起这一身制服和头顶高悬的五星。


现在他想,他应该是做到了。



而与这艰苦相比,他隐秘的爱意被迫变得不值一提。他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家人和弟弟。


爱他却要将他越推越远,像活生生挖下一块心尖上的肉。他只能尽量不留遗憾,那一个吻其实是他奢求许久的宝贝,那一刻他格外开心。


作为一个兄长,他欠他弟太多,而作为一个爱人,他也许更不合格。



###



半个月后,胡夏推着付辛博到医院楼下晒太阳。他的病房里摆满了花束,胡夏每天会把它们认真摆在窗前,从楼下往上望,可以看到窗口五颜六色的鲜花。


付辛博太久没有过过这样安逸的日子,终于能够揭下面具做回自己。但他依然习惯性地警惕,而每当他紧张时他弟柔软的手就会落在他肩膀上。


今天天气很好,胡夏推着付辛博到草坪旁边,自己靠着轮椅坐在石砖上,付辛博扭头可以看到他的发顶——他第一次见他弟的时候也只能看到发顶。


小孩如今长大了,付辛博也很难像以前那样把他举起来玩。但他又手痒,就在他想摸摸对方的头发时,他弟突然仰起脸来。


“你看。”胡夏伸出手,“我昨晚自作主张把它粘好了。”


付辛博一愣,胡夏指尖捏着那张曾经被他撕成两半的证件照,现在被透明胶粘在一起,中间有一道裂痕。


付辛博对着照片里的自己出神,自从把它缝进衣服之后,他也再没有看过。他伸手去拿,他弟却缩了一下。


“你送给我吧。”


付辛博失笑,“你要这个干什么?”


胡夏又低下头,耳朵微红,“我喜欢。”


“我在警局还有,给你一张好的。”


“我就要这张。”胡夏执拗道,“可以吗?”


“好吧,是你粘好的,那就送你了。”付辛博放下手,心思微妙。


胡夏满意地笑了笑,低下头。


你在撕掉这张照片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境呢?他心想。


两人都不喜欢煽情,气氛到了也变得生硬。良久,胡夏还是把照片放在他哥手里,嘟囔道,“哥,我还是想念你在家的日子。”


“像小时候那样,我们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对方。”


三年来如果付辛博回头望几次,就会发现他弟其实一直在那里等着,没有离开。长久的陪伴同样是场豪赌,即便他一次次突破他弟的底线,他弟也没有彻底放弃过。


付辛博看着手心里的照片,心软成一团棉花。


胡夏又抬起脸,微微撅起嘴,委屈的眼里闪着热意。


“哥,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怕没有你的日子,也不想再体验失而复得。


付辛博怔了半天,反应过来时激动得手指轻颤。他抓住他弟细白的手腕,直直掉进那双清澈的眼睛里。


他看着他弟扶着扶手慢慢站起来,犹豫着靠近,目光像在询问,却在他还没回应时迅速亲了他一口,只有小小的一下,像小狗用湿润的鼻子轻蹭他的脸。


心中巨浪滔天,付辛博猛地捏紧掌心里的手腕。


脑海里忽然回溯了几幕过往,都是他弟柔软可爱的笑脸。


三年苦尽甘来,谁先爱上谁已经不重要了,也许很多更遥远的时刻都指向现在——我爱上这个人,好像是有迹可循,理所当然。


胡夏亲他的时候一点也不显得害羞,还用圆溜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付辛博亮晶晶的喜悦爬上眼睫,伸手捏住他弟的脸颊肉,鼻尖却有些酸。


“我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付辛博心尖上缺失的那一块,胡夏帮他填满了。



###



付辛博出院那天来了很多警局的人。胡夏躲在一旁,看他们热络地问候和叮嘱。他哥被簇拥在中间,露出不同于以往的憨厚笑容。


胡夏忽然觉得很幸福,这一幕像是被罩上了温暖的柔光。这时他哥悄悄望了他一眼,视线相接,眼尾的笑意也连在一起。


付辛博走路还不是很利索,时不时需要搀扶。他个子高大,胡夏架着他,倒像是被他搂在怀里。


旁人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涌动的暧昧,付辛博大胆地靠在他弟身上,见他弟又悄悄红了耳朵。



局里派人开车把他们送到家楼下,付辛博明明没有离开过,却在踏出第一步时,突然间感觉一切都变了。


像是找回了许久不见的自己,而那个占据他体内三年多的另一个人格已经不告而别。


原来他还有个圆满的家,家里有他所有眷恋的回忆和最爱的人。


他弟扶着他上楼,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白天进家门。锁眼咔咔转动,熟悉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胡夏把东西放进屋子里,回身看到他哥还在驻足。


短短半个月竟也恍如隔世。


胡夏站在门口,胸腔难以抑制地溢出澎湃的暖意。他向付辛博张开双臂,说出一句就算肉麻也无比想要宣之于口的话,



“欢迎回家,我的大英雄。”






end.

无风使舵

姻缘际会

*伪现背,不算前篇但相同私设在此 ,时间线混乱莫要深究,本篇1w+。

*感谢胧被我年龄操作了一下作为孩子加入这个家庭。

 

Summary: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

 


  付辛博问他户口本在不在家时,胡夏正在录音棚和几十轨和声缠斗。他余光瞟到保温杯旁的手机无声亮起,备注显示似乎短短三个字,而非拖着一长串数字的快递或诈骗电话,听回放时凑近一看,竟然来自他的好室友。

  胡夏再三确认时间,15:21,不是深夜,不是凌晨,不需要他接一个沉默的醉鬼回家;昨晚睡前隐约听付辛博提起今天要去处理一些私事,所以中午没法给他做饭。清醒下他会问一句“那你晚上什么时...

*伪现背,不算前篇但相同私设在此 ,时间线混乱莫要深究,本篇1w+。

*感谢胧被我年龄操作了一下作为孩子加入这个家庭。

 

Summary: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

 


  付辛博问他户口本在不在家时,胡夏正在录音棚和几十轨和声缠斗。他余光瞟到保温杯旁的手机无声亮起,备注显示似乎短短三个字,而非拖着一长串数字的快递或诈骗电话,听回放时凑近一看,竟然来自他的好室友。

  胡夏再三确认时间,15:21,不是深夜,不是凌晨,不需要他接一个沉默的醉鬼回家;昨晚睡前隐约听付辛博提起今天要去处理一些私事,所以中午没法给他做饭。清醒下他会问一句“那你晚上什么时候回家”,不过当时他困得没顾上,闻言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抱怨的音,嘟囔道录音棚周边的外卖好难吃——或许因此,早上醒来在餐桌上收获了装有两根煮玉米的饭盒。一秒钟没有匀给关心所谓“私事”是什么,直到这通电话。

  既然打电话来,应该蛮重要的吧?他向配唱和录音师示意休息一会儿,去门外接通了电话。

  听不出有什么着急的。付辛博语气依旧,也不像在说什么终身大事。他问:结婚么?

  胡夏下意识地答应,而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清泉王子水流般顺滑的声音磕到了石头上:啊、结婚么?

  “嗯。”能想象到付辛博点了点头,“今年九月胧胧该上学了,没户口办不了手续。”

  这么一说他有了点儿印象。去年这会儿再晚些,他也在录音,付辛博同样在外面忙事情。连续几天回家心情都不好,还有一天又是被他从酒吧载走的。他喝醉酒不耍酒疯,和他情绪低沉也永远不倾诉一样,安静、固执,像一块顽石,在浮华中亘古不化地伫立,架上车都要费好半天力气。顽石昏睡前还惦记的手提袋险些落在包厢,他折回去拿时看到一沓密密麻麻印满小字的白纸,原以为是工作合同,现在想想估计就是这个事。

  虽说男孩上学晚不算坏事,但再耽误一年就太不合适了,他和付辛博室友一场,结婚无非从合法同居到合法同居,顺手帮朋友一个忙,还能从此逢年过节回老家不用再被催婚,况且没人看到付辛博的条件会不满意吧?左右都不亏。所以沉默后他再次表示同意,又脑子一热,说那明天吧。

  他这会儿才留意到付辛博似乎含着笑,说:好。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付辛博问中午想吃什么,却被胡夏摆手拒绝了。我今天得去听混音,他从兜里掏出汽车钥匙,付哥你一会儿把车开回家吧,我悠过去,这地方不远。

  付辛博接过钥匙,拉起外套帽子一把罩在他头上,并在趔趄的胡夏开口告状前适时地堵上了他的话口:哪次让你走过路?这个时间应该已经迟到了吧,开车快一点儿。

  胡夏挠了挠头,好像真没有。但迟到——“没事儿,”他说得轻巧,“我昨天跟他们讲了今天会晚。”

  “接过电话之后?”付辛博问。

  “嗯。”胡夏坐上副驾。制作人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没啥,就去结个婚。

  后面这句他没说给付辛博听。他想付辛博应该不太想让别人多知道结婚的事,可结婚不迟个到哪能显得出未来要被称为“纪念日”的这一天的特别呢。就算付辛博知道了也会理解,毕竟上次买房他都拿着房产证炫耀了一番,虽然那个房本只有付辛博一个人的名字。

  ——现在是不是算共同财产了,胡夏无端想到此事,尽管没有法律保护这个房子依然有一半是他的;这个家嘛……应该有一大半是他的。无论多晚回去微波炉里总有一碗热粥,如果忙着回工作消息可以享受吹头服务,出差的衣服洗完就放进行李箱不用再收拾,卧室衣柜附送一位衣品极好的导购,等等等等,懒得算了。他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想,反正这个家有一大半是他的,不算也不会哪天跑走。

  付辛博从后视镜看到胡夏眨巴眨巴眼睛,是他很熟悉的那种告状或延迟想到新点子的前摇,接着看向他,说的却是:我晚上想喝鲫鱼汤。

 

  

  胡夏也不是平白无故地要拿一本没有自己名字的假房产证炫耀,其实买房是他们第一次考虑结婚。

  彼时他还住在公司安排的居所,距离付辛博半夜敲开他家门过去刚刚三年。冰箱里螺蛳粉和卤鸡爪的占地面积显著减少,多了不少新鲜果蔬,就像他也丧失了一半大床领土,换来“双人床”的名副其实。沙发上的薄毯子早已成为看电影时的专用,他记得这条毯子尺寸没有买得很长,以前午休扯过来用都盖不住他的脚,如今却能完美地横铺在他俩腿上,后来偶然看聚会合影时发现可能是他会直接把腿搭在付辛博身上,省出半个人的位置。

  这不是很正常么?他不明白为什么王铮亮一副揶揄神情,搭我自己的腿坐久了又不舒服。

  王铮亮也不明白:有没有一种可能啊夏夏,就,不搭呢?我瞧你俩坐得也挺挤的。

  胡夏摇摇头:没想过。

  没想过。等到日后再和胡夏熟悉一些,王铮亮会知道这就是一句客观陈述,而不是胡夏为了让他别管自家事的委婉拒绝。很多事他都没想过,比如看见一套首付比周围楼盘都低的房子便兴冲冲地拿走一张宣传单给付辛博拍过去,两分钟后收到对方传来的一张模糊的局部截图,他来回看了三遍都没留意到“北京户口”这行小字。

  付辛博当时也说了一样的话。“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三分钟后,他问:结婚吗?

  三分钟,不够胡夏任何一种想法在脑中转上一圈,疏漏信息的尴尬余波未尽,纸盒的折法尚在检索中,宣传单对折了一次,折痕已经不堪指甲的反复光顾露出白色。像最后一次彩排前调音师固定流程的询问,耳返调试好了,只用“嗯嗯嗯”就行,混进来别的什么问题很难即刻发现。

  他当时也脑子一热,也没想过,噼里啪啦按下三个字母:结!

  

  血液难得热一下,但他作为常年使用的恒温水壶,下午汇入开水,晚上回家在玄关换鞋时便重归恒常,缓缓倒出一杯温水:结婚就能成北京户口买房了吗?

  付辛博抿上一口:嗯,你不是北京户口吗? 

  

  五分钟后,卧室内。

  两张户口本从各自的床头柜翻出来,摊开摆在一起。胡夏终于还是没忍住,半个身子趴在床上笑了出来。

  他大笑时胸口一震一震,连带床板发出轻微震动,付辛博背靠着坐在地上,原本在心中遗憾地把归入装修预算的那部分首付钱重新划出去,此时也因为身后一阵阵极具实感的声浪有点想笑。于是一个天光将尽的蓝色傍晚,只开了台灯的房间里,两个人在床边笑个不停。之后每每提起这个乌龙,胡夏总要莫名动用他的感性基因如此文艺地描述一番。

  他的感性基因没法描述的是,笑趴在床上他习惯性地去寻付辛博的眼睛,偏头却和他的眼神正好撞上,一时间他忘了笑,付辛博也忘了笑,屋内忽然针落可闻。晚饭的香气从餐桌飘至卧室,他闻出是番茄豆腐汤的味道。

  

  虽然工作人员常常好奇他们两人怎么有说不完的话,但他也全然不惧和付辛博沉默着相处。很多时候他躺在沙发上玩手游,知道付辛博在旁边看剧本就行,又或者付辛博心神悲沮,他凑近这具孤独的身体给他增加一些重量,沉默时心中的枝枝叶叶也在蓬勃抽长。书里说人生三境界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那他和付辛博的三境界就是没话找话、有话找话和没话就没话。对于前者他只承认和付辛博的头两次见面,可方才无声的瞬间,他突然久违地疯狂想要组织一些言语来填满。

  胡夏自认无论是一时上头还是深思熟虑,他都对“和付辛博领证”这件事毫无私心。那会儿他还不像现在容易被催婚,答应完全是为了帮朋友,更何况这都不算他的事,付辛博才是真和结婚相关的人,他只和付辛博相关,倘若代表义务的红本框不住付辛博,就自然更框不住他。他暗自揣测,付哥遇到这种事会首先想到结婚,除了实在缺钱,大抵就是体验过了所以便不怕了,他向来如此,能接受生命中的每次经过,不怕过程,不怕结果;他也不怕,他不怕付哥。

  想到这儿,一贯坚定的心摇晃了两下,抖落不少经年累月的积灰,某个角落清楚了许多。原先他觉得只要是朋友,只要有需要,能帮得上就一定帮,哪怕是终身大事。现在他思来想去,如果换个人没头没尾地问他“结婚吗”,他应该只会扣过去两个问号,脑子一热发五个,最多这样了。接着截图发给付辛博,问“你说他是不是大冒险输了”。原来朋友和朋友是不一样的,室友也和学生时代的室友大相径庭,其他被他叫“哥哥”的人,没有一个会让他片刻晃神,胡夏搜罗脑海中形容人际关系的全部词汇,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定位。

  特别的,兴许这就是特别的吧。不存在于任何语言与符号之间,只能终生由自己双手捧着的“感觉”。住在一起、共用衣柜、看电视时搭着腿盖同一条不够长的毯子、可以毫无缘由地答应结婚,这般的特别;即使他趴在床上不动称录一天歌没食欲,付辛博也会拿碗盛好汤放在床头柜,这般的感觉。

  

  后颈传来一阵瘙痒,是付辛博起身好心地帮他掖好窝边的领子。手背隔着衣服布料轻拍了两下肩头,这个已经站起来的人说,先出来吃晚饭吧。

  胡夏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同时吞回去了“我同事是北京户口要不明天问他试试”这句到嘴边的话,有幸躲过一回来自付辛博“不解风情”的评价。

 

  付辛博问过他,房产证要不要加他的名字,当时他也像拒绝开车送他去录音棚一样摆手拒绝这一提议。

  诶我没出钱没出力,你又不收房租,我再添个名上去,也太不要脸了吧?

  付辛博故作诧异:那要不我收你房租?

  胡夏拿他自以为十分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数年后,一档节目中,付辛博犹豫是否不和他一组时,他同样拿这个自以为已经熟练掌握的眼神盯着付辛博,殊不知这么多年付辛博对此的形容皆是“呆萌”。好阔怕哦,这是什么老词!胡夏退回双击暂停,我盯得不狠吗?他侧过手机问隔壁床铺的符龙飞。

  符龙飞欲言又止半晌:……也还行。

  付辛博在他另一侧“盒盒盒”地大笑。

  不曾想兜兜转转,交房、装修、他和公司解约前把两人的物品搬至新家,那个毯子都因为常年清洗而褪色泛白,最终他们还是拿到了这个写有两个姓名的红本。无法增名、无从更改、无可替代的证件。

  

  

  晚上回家,胡夏看到小区便利店正打折销售罐装饮料,六块九买一送一,便拿了两听回去。冰冷的彩色铁皮在餐桌上和往外冒热气的鲫鱼汤面面相觑。胡夏难得脑子活络一次,趁付辛博回厨房拿汤碗时迅速抠开两瓶饮料,捏住一只易拉环向他郑重展示:付哥,喏,戒指。

  言下之意是我为了买戒指才买的饮料,不是故意要和鲫鱼汤对着干的。

  付辛博接过他的玩笑,还是像他假装的那样正式,拿着要往无名指上戴——结果尺寸太小,没到半截就卡不进去了。胡夏觉得这场景有点像两个查无“北京”二字的户口本肩并肩躺在床上,他试图挽回,把另一个往自己手上套,却得到了易拉环相同的待遇。完了,他想,每次遇到结婚都要冒出这种事吗?

  “诶呀。”他没忍住出声吐槽了一句。付辛博先将自己手指上的易拉环摘下,又笑着上手把他的扒掉,一左一右扔进两个罐口。胡夏低头看看易拉环短暂停留的位置,还是因为尺寸不合留下了一道微弱的圈痕。

  他想起中午到录音棚前,他做好了被仔细盘问的十足准备。一切都以付辛博推开他家门那天为准,如果刨根问底想知道对象是谁,他要学付辛博逗人的样子抛下一句“你猜”,然后迅速钻进里间戴上耳机,留这些八卦的心在玻璃外面着急。可现实骨感,这几个人都像他昨天从未说过那句话一般,招呼他进去听混音。临走前录音师才若有若无地提了一嘴:夏哥,反正我家就住这个棚楼上,你想多睡会儿直说就行,不用扯结婚这种一听就假的理由,我不麻烦的。

  至于吗?胡夏心里暗暗疑惑。录音师把水杯装回书包里,又问:今天包子哥来接你吗?什么时候到,天快黑了我陪你等他会儿。

  胡夏旁敲侧击: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就和付哥结婚呢?

  录音师看了他一眼:你们要结的话应该早就结了吧?夏哥你第一次租我们棚就是包子哥送你来的。

  这就算吗?我们俩住一起诶,他在家闲着也没事干,胡夏心想,接送上下班的两个人某日结婚了都会被认为正常,果然结婚也并非太大的事。别人交换对戒戴在指根,长此以往某日摘下,会有一圈白环;他们俩的生活放在大众视野下可能就像这枚尺寸不合的易拉环,无需日复一日过着,一旦来过就留下浅浅的戒痕。可这样的生活他们又的确日复一日过着。

  

  新歌录完了?吃到一半,付辛博平常地问起。

  胡夏点点头:先让他们修一修,回头哪有问题再去补录,不过我觉得不用了,每轨都保了好几条……而且这首我觉得我唱得挺不错的。

  语罢他“嘿嘿”一笑,立马端起碗喝汤,挡住得意扬起的嘴角。付辛博心想你有哪首唱得不好,正事在前,到底克制了一下夸奖欲,用毫无必要的咳嗽扯回了其实并没有歪的话题:我下个月要进组拍戏,最近忙完手续之后——我把胧胧接过来住几天?怕他不适应。

  胡夏依然点点头:行呀。

 

  

  胡夏熬夜恶补了两本儿童教育类书籍,还是在见到井胧的时候被打破了一切预设。小孩头上梳着两个朝天辫,左右各有一撮毛没捆进去,一看就是自己的手笔,而付辛博竟然允许他以这样的形象出门;看着瘦瘦小小的,一开口声音倒挺亮,试探又完全没有成功压低声音地问“我该叫你嫂子吗”。

  胡夏:?

  付辛博低头捏了捏眉心,显然知道这个情况,表示:小时候没纠正过来,现在懒得管了。

  “以前老是骗他说我不是你爸。”付辛博凑到他耳边无奈地说,“然后他信了。”

  胡夏哑然失笑,觉得这还真是只有付辛博能干出来的事。他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蹲下,双手扶着井胧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宣告:“我也是你哥。”

 

  洗漱台上的杯子变成两大一小,付辛博从抽屉里拾掇出一个灰色牙刷扔进小杯子,它却因为露出的高度太多一头栽下高台,连带着杯子殒身碎骨,不得不去超市重新挑了一个;在晚上谁去睡沙发的二选一里胡夏选择了在两个枕头中间放一个方形靠垫,双人床从此成为能者多劳的代言物;毯子再也盖不住三个人,所以胡夏翻出他过去的被单,三刀两刀裁成一块足够两次折叠的薄毯匀给了井胧,他和付辛博仍旧以一个半人的身位使用着旧的那块。

  井胧就这样叮铃咣当地拥有了他拼拼凑凑的家。

  付辛博做饭还没能将两人三人的份量把握得多精准,所以螺蛳粉意外地成为了餐桌常客,又在井胧尝过第一筷子之后变成了未来三天的午饭。第四天付辛博终于蒸出了恰好够分三碗的大米,打断了胡夏“你要是做得不够我去煮点螺蛳粉”的施法循环。

  或许因为付辛博此人在家庭事务上一向大包大揽,胡夏倒像是那个更适应的人。他辗转过许多地方,从小转学,长大后离开广西到首都、台北,再重新回到北京漂泊无定。付辛博至今记得第一次和胡夏提起台北的场景:戴黑框眼镜的男孩兴奋地向他分享香肠饭有多美味,他连忙把自己想说的话从“我们拍三个月的戏经常拍到凌晨”换成了“当时剧组准备的盒饭也很好吃”。有人想起一个并非自己家乡的地方还能满口称赞,堪称惊奇。面对胡夏的时候付辛博偶尔觉得自己是在看一汪湖水,无波无澜,让人狠不下心往其中投掷一块石子,只为了看看微风轻拂过同样可以荡开的涟漪。他只会攥着石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湖边,把它尽可能地和湖面接近——“咕咚”一声,水就柔软而笨拙地吞没了它。

  不是谁都能轻易靠近另一个人,然而他没几天就能带着疑似感冒的井胧到小区绿化草坪上趴着晒背。付辛博逐一掀开他们的衣服检查有没有晒伤时,还能通过指尖温暖的触感体会到残存在布料的阳光,掸一掸灰,那些尘土飞扬,都是金黄色的。

  所以即便胡夏的厨艺止步于煮好一碗速食螺蛳粉,衣服常年黑白灰乱搭,生活技能约等于无,付辛博还是毫不担心他独自生活的问题。如果爱是一切的密码,胡夏肯定拥有一把万能钥匙。

  

  某日下戏回酒店,他发现几小时前胡夏传来一张图片。画面里是一只小孩的手,无名指上松松地套了一个易拉环。胡夏说:胧胧可以戴得上诶。

  付辛博回复:让他戴俩,替我们全戴了。

  胡夏几乎秒答:你怎么知道![图片]

  是井胧两手各一枚易拉环的照片。

  

  这也可以作为胡夏其实是水的证据纳入他的档案。平静的表面下,水流顺着土壤流淌到所有干涸之处,这大概是一种天赋。他深知胡夏并不是拥有读心术,才能精准地抵达他心里每一块试图作为秘密藏起来的角落,其实他只是在旁人摸着脏壁纹路步步小心地缓慢探索时选择了相信初入迷宫之际看到的那条直路,走下去,直通往心底。人的真心往往很简单,多掺杂一分怀疑便多拐上三道弯。当他自己都盘旋良久才摸回去时,惊讶地发现胡夏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劣质的易拉罐铁环举到面前,他内心触动要比发笑更多。付辛博一直不喜欢发誓,无论是小学中学右手握拳的那种,还是成人之后人们互相给予彼此的约定,他连“改天再约”这种客套话都鲜少使用。他曾经有过一段誓言,又是天长地久又是海枯石烂,似乎分别是何等的罪过,年月衰老又令人多么如临大敌,后来人尽皆知地覆没了;也有不少人向他表示过一生一世,他会选择在他们凑近前举起酒杯拦断缔约过程。可胡夏举起与发誓同等效力的那枚指环时,他抬头,看的不是指环而是胡夏的眼睛。他们说的“再见”就是拜拜,“明天见”就是明天见,从不对三天后的事做过多的计划,无须海誓山盟,对视时眼里总有彼此的倒影。

  于是下次剧组放假时,他去挑选了一对素戒,买第二天清早的飞机,在午饭前赶回了家。

  阳光从窗帘缝底透出来,让客厅虽然没开灯仍然很亮堂。胡夏就躺在贵妃椅上,井胧枕着他的右臂。电视关了,游戏机随手放在凌乱的毯子上,给井胧用作学前预习的汉字卡片更凌乱地散落得满茶几皆是,看起来昨夜曾有一场激烈的游戏战斗。

  付辛博没有吵醒他们。他从兜里掏出戒指,蹲下往胡夏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睡梦中的胡夏条件反射般地抬了一下手,把原先好好枕着右臂的井胧眼睛吓醒一条缝,朦胧间看清来人,立马睁大了双眼,险些从沙发上掉下来,但不小心压到了胡夏的肩膀——很快地,胡夏也醒了。

  付辛博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我看睡得还挺香的就没叫醒你们。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眶下泛着黑灰色,T恤和外套都换了,牛仔裤还是昨天给他发拍摄环境时的同一件,是几年难得一见的风尘仆仆。他猜是剧组放假,但付辛博不幸地拥有放假前的最后一场夜戏,回酒店潦草地换了两件衣服,可能连澡都没洗。然而不管付辛博到底是不是从剧组请假飞回来只为了给他偷偷戴一枚戒指,胡夏看到这个顺利戴进无名指的戒指,心里万千推测转瞬间就仅剩一个念头:尺寸竟然刚刚好。

  是不是应该有个宣誓环节?他问。反正大多数的承诺也都不作数。

  得到付辛博点头的应允,他开口,声音罕见地有些发紧:“……无论健康、疾病、贫穷、富有,你都愿意吗?”

  

  你都愿意吗?

  为了这个不知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测量出的指围,胡夏想他都能答应付辛博一万次。

  

  语罢,看着付辛博的眼睛,那种沉默中想疯狂找话的感觉重新找上了门。这次救下他的不是此刻好像也除了盯着双眼僵在那什么都不会的付辛博,而是一旁沉默良久看着结婚多日的爸妈,不是,两位哥哥,在分别两月后忽然开始求婚起誓的井胧。他突然激动地举手抢答:我愿意!

 

  

  胡夏不避讳谈“以后”“永远”和“一辈子”这类天长地久有时尽的事,但他也仅仅发过两次类似的誓:一次是问付辛博愿不愿意,另一次是嘴上跑火车,说等我努努力在上海买套房,以后你无论往哪跑都方便。

  他原本以为他绝非承诺泛滥的人,上天能看在过往信用记录良好的份上理解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真的由于工作规划不得不拿到了那张写有他一人姓名的房产证,直到搬完家了仍然不可置信。

  他累倒在沙发上,视频通话里付辛博嘱咐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躺,小心出汗后着凉感冒。

  诶付哥哥,南方冬天都没得暖气,他抱怨道。

  因为疲累,以咬字好备受称赞的歌手口腔张得很小,字与字全部粘连在一块,黏糊糊的听起来颇像糯米,让付辛博想把手从屏幕里伸过去揉两把捶几下。

  他解馋似的捏了捏手指:你以前在南方待的时候不应该年年都是这样吗?

  胡夏长长地“哎”了一声:南方还没有雪啊。

  这可能是他头一回说一座城市的不好,在他还没有居住超过四十八小时的时候。雪曾经让他无措,一个人坐在卫生间长久地思考来路与前程,但后来有了虽然极度宅家却能一句话便陪他下楼玩雪的人、大雪天一同窝在商务车后排挤着取暖的人,心头的雪融化了,雪才是六角形独一无二的晶莹,对南方人而言无异于当年第一张唱片合约对他的吸引力。

  那等下雪时你多接两个北京的活动,付辛博说。

  之后几年的冬天不如付辛博说的这般如意顺心,20年甚至都出不了城,他只能翻看自己的航班纪录聊慰此心。胡夏看着北京下雪的新闻连续发给付辛博好几条长语音哀嚎此事,过了一会儿,付辛博传来一条井胧在小区楼下玩雪的视频。

  此时的井胧已经学会了和他顶嘴,一边团雪球朝摄像头的方向扔,一边嘴里叭叭个不停,遗憾的是雪地吸音,他几乎没听清内容是什么。不过肯定没几句感人肺腑的,比如夏哥我想你啊这种话,于是他半猜着又发走几条和他争论。

  对了,他话锋一转,那档节目你接吗,导演给我说他们也找了你。

  付辛博正在把胡夏的语音逐条转文字,因为普通话不标准而屡屡出现的错别字勾起嘴角。你接吗?他反问。

  “对方正在说话…”的标题只显示了很短的时间,这次他把听筒贴在耳朵上,听见胡夏用他四季如春的嗓音说:不想跳舞,可是我想你了。

  ——他想胡夏或许比他自己都更明白他想听到什么。

 

  在录制现场见到胡夏时,他还和以前一样飞扑着快要蹦到他身上。明明他们是合法同居的人,比在场见面频次最高的的符龙飞和檀健次还要多出一个红色的本本,却看起来像多少年不曾见过,也许导演组会给这期拟出一个类似“付辛博胡夏老友相聚深深拥抱”的标题。抱住胡夏的时候他才迟迟从上一场雪中消融,后知后觉地想:哦,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

  走廊里胡夏揽着他的肩,凑到耳边小声密谋如何才能选到同一间宿舍。晚上他们如愿以偿地在一间屋子内排队洗漱,陈志朋占用浴室的间隙,胡夏摸到他的床上,手习惯性地紧挨着他的手,小拇指时不时到手背上点出不同的节奏。

  胡夏说,我们之前在家里可比这个睡得近。

  付辛博不安好心:那你来我床上睡呗。

  我是说付哥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领证前后几乎没有变化。

  胡夏在很近的距离盯着他的眼睛,让他莫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胧胧接过来住之后没有变化,我工作原因搬到上海后你的生活应该也没什么变化,哥,你有没有想过——他不自觉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现在的状态如果离婚回到最初那几年,是不是,也不是不行?

  付辛博一震。他心想,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他从未被胡夏官方认可过老公这一身份(当然这里也缺不了井胧混乱的称谓体系的功劳),虽然他现在不和胡夏住一起就像身边常见的即将离婚的分居夫妻,但都好说,大不了他带着井胧多往上海跑跑,反正井胧也喜欢他。从试图领证到现在,四舍五入都十年了,结果到头来结婚对象忽然问他离婚是不是也可以,诶,胡夏心里不会真的一直给自己定位为帮朋友离婚判的孩子搞上学手续的工具人吧?

  他没有像小说里的假结婚那样说过那句体贴周全的“随时离婚”,胡夏也不曾提及,所以他一直把胡夏当作拥有志同道合的私心的人,却不敢细想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默契地不向他提起。这种感受就类似于你上学犯错事的时候随便扯来一个同学当借口还被本尊撞见了,但他八风不动地帮你圆上了这个谎。

  自己甚至还在鼓起勇气的途中,“结婚吗”三个字在喉道来回翻滚反复琢磨七七四十九遍,胡夏却自如地应下,接着说,那明天吧。

  他们没有像正常情侣那样有过感情显著升温的暧昧时刻,北京户口的乌龙可能算一个,但也是不温不火。撞到胡夏眼神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顿时栽进了一片海水,柔软又柔软,让他想说一些困惑的悄悄话,或者只是裹在水里分享一场安静的睡眠,他忍着没做一些更近距离的举动因为如果做下去可能番茄豆腐汤就要凉了,胡夏眼神如初,没有察觉到他漾起的水波,对先出去吃饭的提议表示“好”。

  听到井胧说“我该叫你嫂子吗”,他虽然也肉眼可见的困惑,很快地纠正了他的称呼,但还是几乎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的剧烈反应,就好像如果小孩坚持要用这个称呼喊,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到此,付辛博还都可以解释为胡夏大公无私大爱无疆,不在乎这些人啊关系啊、千丝万缕的蛛网。

  但戒指和宣誓也是他先提出来的。虽然他明白胡夏给他戒指的道理,也勉强可以告诉自己宣誓是每个人戴上戒指的仪式感,但还是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心都在说着“不信”,用一句网上的梗来说,不信他两眼空空。

  他还说:不想跳舞,但我想你了。

  现在回忆起来,这句话仍然在冰天雪地里吐着热气。

  

  ——结果他这会儿问,我们离婚是不是也不是不行?


  付辛博好想大喊一句“不行”,模仿他演的剧本里男人女人都常用的语气说“你别想我会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可浴室的水声逐渐减小,别人随时可能会一脚掺进他和胡夏的家庭问题。不是,他很难形容听完这句话的心情,那胡夏当初干嘛那么爽快地答应结婚啊?我佛慈悲,下凡济世,渡众生哀苦?

  他还是不信。

  付辛博几度开口,最后字斟句酌地克制出一句话:既然都没变化,那离不离的也没差吧。

  胡夏鹅鹅鹅地笑,这神情熟悉,让他蓦地放松下来,紧绷的琴弦重新变作藤蔓,伸回过去的某些时刻,比如毫无预告地一副深情模样给他唱歌,从“我初初见你”唱到“留给惦着我的人”,他在歌声里发愣的时候胡夏就是这样,带着狡黠的神情,得意地翘起了狐狸尾巴。

  唉,怎么能一直被他摆上一道。付辛博以前对自己的滑铁卢苦恼万分,后来觉得这段磕磕绊绊的路程,胡夏在身旁一直笑,好像、也不是不行?

  胡夏的手逐渐扒上他肩膀,他说,我就随便想想,你那套房我随时还要回去免费住,北京现在房价都涨成什么样了,舍不得放你走。

  他又一脸真诚地说:上海现在房价也涨了。

  翻译过来就是:付哥,你什么时候也舍不得放我走一次呗?

  他感觉有狐狸尾巴蹭了蹭他的脸。

  当年第一次在他的安全领域见到这只狐狸,是他清扫完地板上酒瓶的玻璃碎片,酒也没完全醒,摇摇晃晃地提着黑色塑料袋下楼扔垃圾。一开门,正和门口拿手机准备通话的胡夏四目相对,严谨点来说,六目,那会儿他还没做近视手术。随后他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胡夏迅速挂断电话,嘿嘿一笑,问付哥,中午吃什么?

  后来他也是这副神情,右手举着烟花棒,问付辛博:你怎么不笑呢?

  所以付辛博一直觉得,当初是胡夏先跑过来的,身后牵着毛毯、衣柜、双人床、房子,还有那本红色的结婚证。如果无论缘深缘浅红线都是轻轻一道勒痕,往后需要自己来结,那他每次的疑问句,都近似于递出一个尺寸不合的易拉环,笨拙地问:结婚吗?

   

-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月老灵签。此诗文者以同音谐之: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须媒。因荷之生方得莲藕,种因得果,免劳媒妁。

慢性缺氧
恭喜血爱获奖😭😭😭😭恭喜哥弟毕...

恭喜血爱获奖😭😭😭😭恭喜哥弟毕业😭😭😭😭我们辛夏就是最吊的😭😭😭😭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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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佩

【辛夏】你的长夏永不凋落

实在不过审

但想留一下大家的评论

无论以后在哪里看到这篇文章的宝贝还是可以在下边的评论区和我讲一讲你们的看法,我会慢慢的看,然后一点点的回。

实在不过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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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恩

【辛夏】Sweet Sweet Song

(别名:红豆桂花小圆子)

·披哥背景下,ABO

·十多年前就完成标记的老夫老妻 

·一些关于夏夏和付哥特殊时期的日常 

 

▲ 特别注意: 全甜饼,包甜的,请根据自身需要控制糖分(作者自己被自己齁到了所以?) 

后面有空会补一篇🚗,大概… 

  

 

  

Part.01 关于胡夏的发情期 

      早在两人完成标记之后,胡夏的...

(别名:红豆桂花小圆子)

·披哥背景下,ABO

·十多年前就完成标记的老夫老妻 

·一些关于夏夏和付哥特殊时期的日常 

 

▲ 特别注意: 全甜饼,包甜的,请根据自身需要控制糖分(作者自己被自己齁到了所以?) 

后面有空会补一篇🚗,大概… 

  

 

  

Part.01 关于胡夏的发情期 

      早在两人完成标记之后,胡夏的发情期其实算是相对稳定的一方。每每日子快到的那段时间,就算只抽出一天,付辛博都会尽量争取休假,或是让工作安排处于和胡夏同一地理位置。所以胡夏很少有需要用抑制剂来控制的日子。

      就比如近几日,随着一夜雨带来的,除了降温,还有沾满雨露的清冷桂花香。

      不过对于付辛博来说,有一份独属于他才能够闻到的“桂花香”也随之来临,那是胡夏信息素的味道。

 

      因为被标记得早,没有人能够闻到胡夏的信息素。在参加节目初期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胡夏是个beta。王铮亮谈到此事的时候甚至有一段忘不掉的经历——就是两个人在拍西装广告前试衣服的时候,胡夏接到了付辛博的电话,而几乎同一瞬间胡夏就没影了,这与他向来稳定淡然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事后胡夏当面跟王铮亮还有工作人员道了歉,解释道:“亮哥,还有各位老师们,付哥易感期到了作为伴侣我必须得过去帮忙等等,这次给大家添麻烦了真的不好意思……”

      而胡夏没想到的是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王铮亮和工作人员一众以一种震惊又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他,王铮亮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很诚挚地发问:

      “夏夏,原来你是包子的omega啊?我们一直以为你是beta啊!?”

 

      但其实比起他哥易感期来临时胡夏做出的反应,胡夏在发情期时的状态可就稳定多了,最多请个假窝在宿舍被子里不出门,不知道的人都只以为是他太过劳累而发烧了,宁桓宇还为此给胡夏买过好几盒退烧药放在胡夏床头。最后发现胡夏虽然有把包装纸盒拆开,但是里面的药硬是没动过一点。

 

      其实胡夏还真不是不难受,而是他知道他的付哥一定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他只需要稍微等一等就好了。况且付哥很周到地从节目初期就给了他那么多衣服(当然一定程度上也是胡夏故意把行李带少了),他穿上付辛博给他亲肤感最强的一件薄T,他哥T恤的衣长在他身上刚好盖到大腿根,全身又燥热,索性也不套什么睡裤了,就那么把付辛博所有的衣服像抱着巨大的毛绒玩具熊一样,抱成一团直接倒在了床上。

      深深地嗅了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就这样被舍友看到也不太好,又把被子拉起来直接将自己和衣服全都盖住,直接在床上变出了一座白色的小山峰。

 

      昏昏沉沉之间感到被子被掀开,身体被付辛博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两人录同一个节目,按理来说其实不用等这么久,但付辛博今早临时有事去了趟别的片场,地点还是长沙。两人其实都估摸着今天应该没问题才对,没想到付辛博前脚刚走胡夏就……付辛博最后只能摇了摇头看着在自己衣服堆里面色潮红的伴侣,他的好弟弟。

      他将胡夏抱起来,释放了一些信息素,想让胡夏的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准备先给胡夏套好衣服,再带他离开这里找个酒店。可胡夏却直接捧住了付辛博的脸颊亲了上去。

      两人认识了15年,完成标记也有10多年,可以说一旦亲起来双方都是毫不客气。在胡夏试图伸舌头顶开付辛博双唇的时候,付辛博先一步将放在胡夏后腰的手移动到了胡夏的后颈处,温柔地抚摸着腺体,唇舌先一步闯进了胡夏的口腔中。

 

      胡夏一直觉得他哥信息素的味道特别甜,比他自己的桂花味还要甜,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但是很像甜品中常用的红豆沙。他平时不常吃甜品,但是他哥的信息素他特别特别喜欢,以至于时常在情事结束,整个房间都充满着两人信息素的时候,偷偷从被子中伸出半个头望向他哥眨眼睛。

      他哥被他一直这么盯着看居然也变害羞了,询问原因时胡夏就会在被子里伸腿踢他哥一下,说道:“哥,你觉不觉得我俩在一起就像那红豆桂花小圆子?”

 

      付辛博这个时候都会和胡夏一起笑出声,然后再伸手把胡夏捞进自己怀里,在他的发顶留下一个晚安吻。

 

 

 


Part.02 关于付辛博的易感期

 

      不同于胡夏发情期那样时间稳定、状态稳定。付辛博的易感期就相对混乱许多,也可能是因为身为演员时常需要昼夜颠倒,超时工作,劳累过度,付辛博常常在自己都意料不到的时间就进入易感期了(其中也不乏是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胡夏)。症状轻的时候打几针抑制剂还能工作,但到了严重的时候,如果胡夏不在付辛博还真有被送去隔离医疗室强制隔离几天的经历。

      他们彼此都深知,算不准付辛博易感期的日子这一点其实极为被动,但胡夏也会在接到电话或者同剧组其他工作人员的通知时尽量赶去他身边。

      不过还是不得不提一下这15年中,付辛博还是有几次易感期还是让胡夏印象挺深刻的。

 

      比如有一次是在两人还没确定关系,甚至是胡夏认为自己还处在单相思的那个时期。那会胡夏也算认识付辛博有几年了,付辛博有一些感情与事业上的坎坷,这一段低谷期胡夏刚好也在他身边。况且无论发生了些什么,付辛博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又帅又高大的哥哥,没有弱点,又对他极为温柔,对他的关心都像是他们彼此一起放过的烟花一样闪闪发亮。所以一旦见面,有合作,都会让胡夏心动不已。

      可惜胡夏那会还很青涩,一直在纠结,少年人不善于表露是一方面,将心意传达出去之后如果被拒绝了,今后该如何相处的忧虑又是另一方面。而打破这一切的,是在胡夏提着专门多买了一份的豆浆油条,闯进休息室的一个早晨。

 

      付辛博是个alpha,胡夏是个omega,这件事他俩在熟悉之后就坦白过,平日里胡夏与付辛博相处也能感受到付辛博信息素带来的影响,但因为实在是属于在alpha中极少见的甜系,所以胡夏并不会觉得很有威压,反而有些喜欢,会觉得很安心。这些反应在之后的日子里通通都被付辛博评价为“我和夏夏天生就是相性很好。”

 

      不过那个早晨不一样,胡夏看到付辛博一只手狂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而另一只手臂上有针孔的痕迹,地上扔了好几个空了的注射器,应该是抑制剂,但是付辛博剧烈外放的信息素并没有因此获得缓和,敏感的胡夏甚至发现这熟悉的红豆沙一样的甜味里面似乎混进了某种烈酒,一瞬间呛得他有点难受,但是同时又被影响到双腿发软,异常温暖的感觉让他意识到,他应该是被连带着发情了。

      这可哪还有心情吃早餐呀?付辛博恍惚间看到胡夏第一反应是让他走,甚至嘶吼了起来。胡夏不但没走,几乎靠着爬的动作到了付辛博身边,趁意识混乱将自己一直没敢说出的心意说出了口。

      “付哥哥,要不,你标记我吧……你可能不知道……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说着胡夏便靠在了付辛博的肩膀上,这个位置alpha其实很容易就能够接触到omega的腺体,但是付辛博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血了都没这么做,而是转而捏住胡夏的肩膀强硬地扯开,他甚至能感受到胡夏其实都被他捏痛了。

      胡夏那时候以为他被付辛博彻底拒绝了,也对,他哥这么优秀的alpha怎么会缺omega呢?说不明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还是自己太越界了,猛的一下眼眶变得红红的,可他却没想到付辛博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角。可能是抑制剂终于起了作用,付辛博的信息素比刚刚稳定了一些,他努力深呼吸之后对胡夏说:

      “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觉得我至少得好好准备一下,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就在这个地方就完成标记,你明白吗夏夏?”

      “诶?”胡夏还没反应过来他哥这句回应的含义时,工作人员带着医生及时赶到,并将两人分别送进了对应的隔离医务室。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胡夏走出隔离室的门,看到付辛博等在门口接他。他哥看到他之后自然地张开了手臂,甜甜的气味充满在空气中,他直接一个冲过去,扑到了他哥的怀里。

 

      付辛博貌似特别开心,将胡夏整个圈进怀里,他贴着胡夏的侧颈猛地亲吻,他说:“夏夏,我真的没想到……谢谢你。”

      没怎么见过他哥这种比他还像个腼腆大男孩的模样,胡夏也拍了拍付辛博的背。

      “你谢我啥呢付哥哥!”

      “你之前的表白,还算数吗?”

      “啊……那个啊……”

      “我很开心,我以为会是我先表白的,没想到被你抢先了。”

      “……等等,付哥哥……你也,喜欢我吗?”

 

      付辛博苦笑着松开了这个怀抱,转而伸手刮了刮胡夏的鼻尖,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才意识到吗?”

      胡夏脸颊热热的,太震惊了以至于只知道呆呆地点头,那会他们彼此脸颊上还都带着一点婴儿肥,付辛博捏了捏胡夏的脸颊,补充道:“我又不是傻子,这些年在我身边陪伴我的,关心我的是谁,我一直都知道。”

 

      于是在胡夏的印象中,付辛博那次突如其来被他撞到的易感期,是让两人心意相通的关键钥匙,不然他其实也没有把握会在那么多年前就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Part.03 关于安全感

 

      如果说标记完成之后,信息素几乎变为彼此专属算是核心的安全感,倒也没什么不妥。但是付辛博和胡夏还是有一些其他在意的点。

 

      比如说在付辛博混乱的易感期,就很容易让他失去安全感,只有胡夏紧紧拥抱住他的时候他才会停止发抖,这个时候彼此身份就像互换了一样,需要胡夏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哄一会才能好一些。

      同样的胡夏发情期的时候就会止不住的撒娇(虽然付辛博觉得胡夏平日里就在撒娇,但本人似乎并不太了解自己),要亲亲要抱抱,在外他被说是付辛博的人形挂件,只有彼此的时候他更黏糊,他觉得他直接就是付辛博身上的膏药,直接撕下来那可是会痛的,他可舍不得他哥疼。

      所以说比起其他的ao情侣来说,胡夏属于在情事中极为主动的omega,有时候甚至会像他哥啃咬他后颈腺体那样,去啃咬他哥的。

      付辛博向来宠着胡夏,笑了笑之后转而扣住胡夏的掌心,温暖的浪潮再掀高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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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虽然我知道你肯定赶得上,但是你未免还是来晚了些吧?你看都赶上长沙桂花开了。”

      回过神来时,付辛博已经在酒店房间里陪着伴侣度过了这一段发情期,过后几天虽然不好说还会不会有反应,不过没关系,这之后他的工作安排都和胡夏在一起。

 

      付辛博一下又一下地揉着胡夏松软的头发,“我就迟了那么一会,你就没有安全感了?”

      “才不是。”胡夏有些不服气,趁这会咬了他哥脖颈一口。

      “夏夏,你控制着点,我们这后面还要录节目,刚刚我可是很小心才没在你会露出皮肤的位置留下痕迹的。”

      胡夏才没管他哥多努力,他搁那笑,笑完又冲着他哥伸出舌头略略略略略。

      此时付辛博突然什么都不说了,直接松开怀抱选择下床,甚至开始穿起了衣服,胡夏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情景,真有点慌了,支起上半身拉住付辛博衣角问他做什么。

 

      只见付辛博鼓起脸颊一脸得意地笑着跟他说:“心急了吧。……没事,我怎么会离开你呢。”说着又拍了拍胡夏的头。

      “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卖桂花红豆小圆子,待会一边吃一边看个电影吧。”

 

Fin.



茶樹

暗里着迷

伪现实向,破镜重圆,

8k+,一发完

不知所云,ooc,还有点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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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生在录音棚泡了一天,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没有休息,助理驱车带他又赶去电视台录影。


录影结束后是十二点半。人困马乏,胡先生和助理准备去吃夜宵,走的时候在化妆间走廊碰见个熟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人先说话。


胡先生低头走,只当没看见,却在擦肩而过的后一秒被叫住。


“证件掉了。”


付先生指了指地面上的东西,也没捡起来,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胡先生在原地愣了愣。


助理跑过来帮他捡起,拉着他的胳膊离开。


付先生走了几步停下来...

伪现实向,破镜重圆,

8k+,一发完

不知所云,ooc,还有点狗血





###



胡先生在录音棚泡了一天,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没有休息,助理驱车带他又赶去电视台录影。


录影结束后是十二点半。人困马乏,胡先生和助理准备去吃夜宵,走的时候在化妆间走廊碰见个熟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人先说话。


胡先生低头走,只当没看见,却在擦肩而过的后一秒被叫住。



“证件掉了。”


付先生指了指地面上的东西,也没捡起来,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胡先生在原地愣了愣。


助理跑过来帮他捡起,拉着他的胳膊离开。


付先生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胡先生的背影。


这是他们分手半年后第一次见面。



胡先生和助理去吃小龙虾,吃的满手红油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


他手忙脚乱地擦干净手拿出手机,是个没备注的号码,但他知道是谁。


胡先生把电话挂了,然后继续吃。


手机又响了,他假装听不见。手机响了三次,都被他无视。



手机第四次响起的时候是在他回到酒店之后。


胡先生正在打游戏,突然一个电话进来挡住了他的游戏界面。


胡先生气急败坏,接了电话就骂,


“你有毛病啊?!”


“打游戏呢?打游戏还接我电话。”


胡先生把电话挂了。


手机又响起来,胡先生深呼吸后又接起。


“什么事?”


“明天有没有空?出来吃个饭。”


胡先生想了想,自己明天没有通告。


“没空,不吃。”


“那你在哪,我找你去。”


“你到底要干嘛?”


“你态度能不能好点儿?”


“我对你为什么要有好态度?”


“不是我你今天都找不着身份证。”


胡先生一梗,“我有助理,用得着你?”


他又把电话挂了。


不知道从哪天起,他们每次都是这样不欢而散。



过了一会儿,胡先生收到一条信息。


“半年前落你那一条项链,找一下明天还给我,下午四点我在电视台对面那个肯德基门口等你。”


胡先生差点跳起来。半年前的项链,谁知道现在被他扔在了哪里。


他一边大骂神经病一边在房间里转圈。


转了几圈胡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不会就是这条吧。


他项链太多,早忘了到底哪条是对方给的。


胡先生把项链扯下来。算了,就它吧。



第二天下午胡先生给助理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帮自己送个东西去电视台附近。


助理说自己拉肚子,去不了。


胡先生下午三点才睡醒,酒店到电视台打车要四十分钟。他饭也没吃脸也没洗,随便套了件套头衫骂骂咧咧地往外走。


妈的,为什么分手了还要让自己帮他跑腿?



胡先生毫不意外地迟到了。


但他仍走的不紧不慢,甚至一步比一步迈得小。


付先生等得难捱,去店里买了杯新出的饮品,喝了一口发现难喝得要死,就一直端到现在。


胡先生走到他旁边,一言不发伸手把项链给他,帽檐压得很低,就露出下半个眼镜框。


付先生看着他的下半张脸,迟迟不接。


“等什么呢?”


“又没洗脸?”


“你要不要?”


“这不是我那条。”


胡先生抬起头,终于露出眼睛。


“我忘了你那条长什么样了。”


付先生压着脸色看他。


“你这不是有空吗?”付先生问道。


胡先生扭头就走,“我赶通告去了。”


“你心虚什么呢!”付先生冲他喊道。


胡先生停住脚步,背着付先生道,“我没心虚啊!”


“那你躲我干嘛?”


付先生大步走到他旁边。


“我真想躲你我还会来吗?”胡先生转头看着他。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觉得我们不合适。”


“旧账就别往外翻了吧?”


“因为这账没算清楚啊!”付先生盯着胡先生道。


“半年了我没敢找你,好不容易碰见了,你还不把话说明白?”


“你到底要干嘛?”胡先生不耐烦道。


“复合吗?”


“复你个头啊!”


付先生咬了咬牙。


“你怎么一和我说话就这么暴躁?”


“谁让你老气我?!”


“我喜欢你。”


胡先生突然噎住。


付先生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又道,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换团队了,之前那种事不会再出现了。”


“你现在在大街上跟我这样,不怕给人看见?”


“那你想去哪说?走啊。”


“我不想说!”


胡先生把项链按在他怀里又一把推开他,落荒而逃。



“你别骗自己了!”


付先生站在原地大喊道,没再追。




###


胡先生回了酒店,用最普通的方法消愁。他买了几听啤酒,开始和窗户外面的夕阳对酌。


愁没消多少,反而让他想起些烂事——他自己认为的烂事。


他想起来刚和付先生认识那会儿,两个人一起录节目,谁跟谁都不熟。他又认生,对上付先生眼睛的时候舌头都打结。付先生热情,看他紧张主动帮他圆场,还把自己的零食给他吃。


胡先生对美食一向没有抵抗力。


后来不知道怎么暧昧起来的,可能是因为某次同台表演,一个唱歌抢拍一个唱歌慢拍的默契。


他又想起来,有一回他俩跟几个朋友一起去鬼屋,从进门到出门,他就没睁几次眼。


出来之后朋友跟他说,他在付先生怀里吓得哭爹喊娘,付先生抱着他笑的心花怒放。


于是当晚付先生就拉他上了摩天轮,用他后来想想都觉得过时的方式跟他表白。


但当时的胡先生没觉得过时,他只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于是后来付先生每一次向他伸出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握住。


他想起来的最后一幕,是他上台前化妆的时候给付先生打电话说分手。化妆师刚走,他就掏出手机,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无比坚定。


然而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那天画了眼影,没法哭。



胡先生把酒瓶往垃圾桶里一摔。


什么借酒消愁,消了个屁啊,他对着对面的夜幕骂道。


他向来乐观,总是往前看。然而一碰上那个人,想起的就都是些旧事。



胡先生决定今天早点睡,明天下午有个直播,他得保持精力。


睡前他顺便问候了一下腹泻的助理。助理说除了菊花有点痛,其他一切都好。


胡先生给他发了三个锤头黄豆表情。




###



第二天下午胡先生直播前造型师问他项链去了哪里,胡先生支支吾吾说搞丢了。


胡先生开了直播,先习惯性地尴尬了几分钟。


没播多久他就看到弹幕里有人问,


“和付哥哥还有联系吗?”


胡先生面不改色地无视了这条弹幕。


他稀里糊涂按着流程唱了几首歌,又自说自话了一会儿,总算快熬到结束时间。


期间他看到好几条有关付先生的弹幕,都没有回应。


他正觉得奇怪,忽然屏幕上出现一个巨大的特效。


付先生给他送了个礼物。


“?!”


胡先生不知所措地看着弹幕爆炸一般地刷。这下他没法视而不见了。


“呦,欢迎,稀客啊。”他僵着脸色道。


他说完之后,付先生越送越起劲。


胡先生没办法了,在快要结束之前道,


“弹幕都在问我们现在关系怎么样,现在能看出来了吧?”


然后他草草结束了直播。



刚结束直播他就收到一条消息。


“我们现在什么关系?”


胡先生脸一抽,直接拨号过去。


“你整的是哪一出?”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没关系。”胡先生咬牙道。


“扯淡。”


“你有病吧?”


“你不喜欢我了?”


“……”


胡先生觉得自己血压在飙升。


“承认了吧?”


“不喜欢了。”他说道。


“我不信。”


“那你他妈问个屁!!”胡先生大叫。


“那你就是喜欢了?”


“你什么狗屁逻辑啊!”


“你怎么对别人那么宽容,对我就那么刻薄?”对方语气里还有点委屈。


“你少自作多情。”


“这不是事实吗?你和谁还说过这么多脏话?”


“……”


“你听我说完,现在跟半年前不一样了,”对方沉下声音道。


“你当初那个理由,就是让我感觉你根本没放下。”


“……你少自作多情了付辛博。”胡先生重复道。


“我知道你当时怕什么,可现在我有能力了,我可以保护好你。”对方不听他的话。“我等了半年,才碰上一次和你见面的机会。”


“你在做梦吗?我当时说的是我们不合适。”胡先生道。


“时机和环境确实不合适。”


“不是,是人不合适,我和你,两个人,不合适。”胡先生闭眼道。



对方沉默了一瞬。


“就算你真这么想,也没关系。”


“大不了我再追你一次。”对方道。



“不用了,谢谢你。”


胡先生挂掉了电话。


耳旁猛的安静了,他盯着桌面,眼眶发紧。




###



这几天胡先生听到手机铃响就焦虑,甚至一度想拆掉SIM卡。


助理见他近日脸色诡异,叫他多当心身体,别和自己一样拉肚子拉得走不了路。


胡先生说放心,他不会为了省钱喝过期牛奶,而且他的牛奶也放不到过期。



这天下午两点的时候胡先生又接到一个电话,只不过是个老朋友。


上个月他们还在谈合作音乐的事,所以胡先生放松地接了电话。



“大哥,你来吧,你不来他不走。”


胡先生脸色当即垮下来。


“这哥们儿喝多了,指着水塔说是摩天轮,还说要爬上去在那等你。”


摩天轮和水塔差的也太多了吧,胡先生第一反应道。


然后胡先生拒绝了,说自己有工作,抽不开身。


“别啊,不然他要在这酒吧瘫到明天了。”


“我不信他不能自己回去。”


朋友没接话,安静几秒道,“我们真熬不过他了,我把地址发你,自己斟酌吧。”


说罢他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胡先生微信就收到了好友的定位。


胡先生把手机放在一旁,继续看谱子。



到了晚上七点,胡先生的手机没动静。


外面天已经黑了,他在酒店房间里转了一圈,拿起外套出了门。


走到酒吧门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脑袋简直有问题。


当他打算离开时,忽然看到似乎有个身影蹲在酒吧门前的垃圾桶边。


胡先生一震,停下脚步。


付先生不是蹲,是坐在了台阶上。卫衣兜帽裹着头,看起来不太清醒。


胡先生走过去,付先生抬起头看他。


胡先生也低头看他,忽然心头一紧。


他等了自己五个小时。



“怎么不走?”胡先生问道。


“等你。”


“我要是不来了呢?”


“那我就不走了。”


“酒醒了吗?”胡先生道,“醒了就赶紧回去,天都黑了。”


对方嘟嘟囔囔说着什么,胡先生没听清。


他看着他一米八五的个子缩成一团,此刻狼狈得像个被抛弃的流浪狗。


胡先生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对方仍旧醉醺醺的,满身酒气。


“咱们去坐摩天轮吧。”


“哪儿有摩天轮?”


付先生伸出手指着某个方向,天边空荡荡。


“……怎么没了?”


“……”



胡先生拽着他,费力打到一辆车。


胡先生不知道他住哪,也不好带他回自己的住处,只好自作主张跟司机报了好友家的地址。


胡先生把付先生连塞带推按进车里,自己差点出一头汗。


到了目的地,付先生已经睡了,胡先生把他拽下来,又差点出一头汗。



好友家所在的公寓里有的路灯坏了。


胡先生掺着付先生走了一段漆黑的路。


“真黑啊、”付先生念叨,“你别怕。”


“我怕什么?”胡先生几乎被他气笑。


“你之前一个人睡觉、都不敢关灯、”付先生断断续续说。


“不怕、我在呢、”


胡先生面上不屑,却无法抑制地想到过去的事情。


“那你这半年、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怎么办?”付先生口齿不清地问道。


胡先生不吭声,拖着他闷头往前走。


“你睡不着就容易生病、你生病了怎么办、?”


付先生说罢自己打了个喷嚏。



胡先生拖着他走到公寓楼下,好友说他在外面,半个小时之后才能回来。


胡先生有点绝望,又拖着醉鬼找了个长椅坐下。


付先生刚坐下就扭头吐在了身后的草丛里。他该吐的都吐完了,所以也只是干呕了几声。


“……喝这么多,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胡先生嘟囔道。


“你声音怎么那么像胡夏啊。”付先生懵着扭头看他。


“……你好好看看我是谁!”胡先生恶狠狠地说。


“你不是,他可不会对我这么凶,也不会大晚上把我扔在外面。”付先生笃定地摇摇头。


“你刚才不是挺清醒的吗?”胡先生崩溃地掩面。


“我没喝多!”付先生道。


“他以前对我可好了,还老跟我撒娇,”付先生自顾自地说,“喊我哥哥,特别可爱。”


胡先生此刻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是他又特别坏,非要分手,用那么个傻逼理由,还说我有毛病,我看他才有毛病。”


“你…………”胡先生咬紧后槽牙,默念不要跟醉鬼计较。


“你怎么连长相都和他一样?”付先生瞪大眼睛看着他。


“……”


“哥们儿,你能抱抱我吗?”付先生垂着头说。


“他现在不理我,就你愿意陪着我说话,虽然你脾气看起来不太好。”


“而且你和他长得一样,声音也一样,这样就相当于他来陪我了。”


胡先生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一只手臂揽住对方的肩膀。

付先生苦笑一声,“谢谢你。”


“可能我的要求太奇怪了,让你为难了。”他打了个酒嗝继续说。


“你放心,虽然你俩长得一样,但我不会爱上你的。”


“……”


“他以前抱我的时候都是整个人砸在我身上,像个小流弹,然后我就这样接住他。”付先生抬起胳膊做了个动作。


胡先生盯着脚尖一言不发。


“现在他连见都不想见我,你说人怎么就变得这么快呢?”


“我跟你说、我那天碰见他的时候,他瘦得脸都小了,”付先生用手点了点胡先生的下颌,“就和你差不多。”


胡先生无语地看向对方,忽然发现对方脖子上挂着那天自己塞给他的项链。


“你看我项链干嘛?”付先生突然警惕道,“这他给我的,你别惦记。”


胡先生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我好想他。”对方喃喃道。


胡先生还是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旁边没了声音,看过去,发现付先生坐着睡着了。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


“我图什么呢。”他嘀咕。



好友终于回来了,胡先生看到他的时候在长椅上连打了三个喷嚏。


他帮好友把付先生拖进屋,然后扭头就走。


他一个人跑到漆黑的室外,冷风一吹,他又打了个喷嚏。


他又坐回刚刚那个长椅,用手揉眼睛。


结果揉着揉着把眼泪揉出来了。


以前付先生老笑他眼浅,他就赌气,后来真的没再在人前哭过。


还好现在外面黑,没人看到他一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坐在长椅上抹眼泪。


他第一次没那么害怕黑暗。



眼睛肿了明天又不好化妆了,他心想,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起身往外走。


走到大街上他想起来自己外套落朋友家了。


胡先生被自己傻得想一头撞死,原地跺了跺脚,也没驱走什么寒气。


他看着街上成群结队的人。


谁能来抱抱我呀,他心想。




###



第二天付先生醒来死活想不起来昨天自己是怎么到朋友家的。


好友说是胡先生把他送回来的,付先生不信。


他说他记得胡先生昨天就帮他打了个车,他睡了一觉下车就没再看见他。


好友说你他妈喝断片了吧。


付先生又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


直到他在客厅沙发上看到了胡先生的外套。


“操。”付先生道。



胡先生昨天吹了一晚上冷风,感冒了。


他躺在酒店床上,只觉得头昏脑涨四肢无力。然而一会儿还有工作,他不得不爬起来。


化妆师来房间给他化妆,胡先生顶着一颗堵塞的脑袋去了录影棚。



下午回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感冒又加重了。助理帮他买了药送到他房间,叮嘱他喝完,不然就要去医院打针。


这招哄幼儿园小朋友的方法用到胡先生身上依然奏效。


他吃了药就开始躺在床上看剧,看半集走神半集。生病的缘故他没法集中注意力,胡先生只好关了灯,放下手机闭目养神。


眼睛闭上的一刹那门外有人敲门。


他不想动,想装作自己不在,所以干脆不起床。


然而那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了。


胡先生骂骂咧咧地起床,晃晃悠悠地过去开门。


他开了门,瞬间又要把门关上。



“你等一下!”付先生叫道,“你真感冒了?”


“拜你所赐啊。”胡先生吸吸鼻子,鼻音很重。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他没好气地问。


“我问了那个谁。”


“懂了。”胡先生无奈。


“我还你外套,让我进去。”付先生道。


胡先生向他伸手。


“不让我进去就不给你。”


“那不要了。”胡先生作势要关门。


“你怎么回事!”付先生直接强硬地把门推开。


胡先生生病没力气,架不住对方,后退了几步差点撞上后面的柜子。


他怒目瞪着对方,对方不为所动。


“……昨天是你把我送过去的?”付先生开口,有点不好意思。


“是啊。”胡先生没好气道,“不然我会感冒吗?”


他看着对方,“你笑啥?幸灾乐祸?”


“合着你干脆都不记得了?”他又道。


“我昨天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付先生耳朵发烫。


胡先生盯了他一会儿。


“你说了,不过我觉得不奇怪,挺正常的。”


“我说什么了?”付先生紧张道。


“你说你是傻逼。”


“……”



胡先生翻了个白眼,把他往外轰。


付先生不动如山,胡先生见推不动,还显得自己好像主动往对方身上靠似的,干脆放弃。


他转身打算回床上躺着,结果转的太猛没站稳,一头撞到墙上的全身镜上。


一声巨响,付先生吓得差点把外套扔了。


胡先生抱着头蹲下,发出细微的呻吟声。


“大平地你还能撞上!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付先生过去把他打开,见胡先生额头红了一块。


“笨死了!”


“滚……!”胡先生撞得眼泪都出来了。


付先生看他眼圈都红了,又心软。


“别挡着了,”他道,捉住对方两只捂着脸的手腕,“疼吧?”


“你这不废话吗?”


“让你着急,走路都走不稳。”


胡先生不说话了,默默地揉眼睛。


付先生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你干嘛、我会走!”


“再撞就真傻了。”


胡先生坐上床,不满地看着付先生。


付先生也看着他惨兮兮的脸色。


“你什么时候走?”胡先生道。


“吃药了吗?”付先生问。


“吃了。”胡先生答,“你可以走了吗?”


“你真的想让我走吗?”付先生复杂地看着他。


“不然呢?”胡先生和他对视,转而又移开目光。


“你缠着我有什么意义呢?”他道。


“你骗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还没消化,我可以给你时间、”


“我说了一万遍了,我们已经分手了!”胡先生拍床道。


“说一万遍就会成真?”


“你到底想干嘛?”胡先生疲惫道。


“你不在乎我干嘛昨天晚上去接我?”


“不然我要看你死在街头?”


“那你为什么把外套借我?”


“我不想欠你人情!”


“那你……”


“别说了!”胡先生叫道。


“我头疼,你出去吧,我求求你了。”他低声道。


“我不爱你了,别问我了。”


付先生脸色僵了僵。



半晌,他开口道,


“你说真的?”


“真的。”胡先生无力地点头。


付先生仍不走,只是看着他。


“你不信?那要我再重复一遍吗?”胡先生生硬道。


“我们不合适,”他说,“这是最主要的,其次,你再被雪藏一回,你耽误得起吗?”


“我现在这不好好的吗?”付先生反驳道。


“那是你运气好!”胡先生大声说,声音发抖。


“从头到尾咱俩就是错的,半年了你都没明白?”


“别傻了,我不想再车轱辘话来回讲了,你听明白了就走吧,我难受,我要休息了。”他闭了闭眼。


“我不喜欢你了。”他重复道。



一时间房间里没人再开口。


付先生的脸色很难看。



“好。”良久,付先生点点头。


他特别想问问对方那你哭什么,但最终也没有开口。


他利落地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留恋。



关门的一瞬间胡先生的身体也跟着一震。


他忽然又爬下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他们终于到了这一步。


胡先生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靠着床尾慢慢坐在地毯上,心如死灰。


他忽然嚎啕大哭。


他哭的眼前一阵阵发花,因为鼻塞喘不上气。他摘了眼镜,胡乱用手腕擦眼泪,袖口全湿了。


天色很快暗下来,房间里没开灯。他蜷缩着,昏昏沉沉,也没力气起身。



他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泣,突然门开了。


走廊的光一下子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想说话,却因为抽不上气而说不出来。



付先生插上房卡开开灯,沉默地看着胡先生一个人抱着自己缩在床边的地上哭。


他懵了,好像被定住了一般,迟迟没法往前走。


付先生的心忽然被这一幕刺了一下。


然后他走过去跪坐在对方面前。


胡先生被他抱住,也不挣扎,还在抽气。付先生的手很凉,他握住胡先生的手,发现也很凉,袖子还是湿的。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对方整个靠在他身上。


依旧没人开口说话。



“……你哭什么呢?”半晌,付先生终于问道。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过呢?”


“你这两天天天骂我,我都没哭。”


他揉着对方的脖子。


胡先生吸了吸鼻子,咳嗽了几声。


付先生叹了口气。



“你不喜欢我了,我信了。”


“我之前说过了,那样没关系,大不了我再追你一次。”


“我是认真的。”


胡先生忽地睁大眼睛。


付先生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鼻尖。


“你看着我。”他捞起胡先生的脸。


“我再跟你确认最后一次。”


“我一个大男人问这么多遍这个问题真的很丢人,”付先生道。


“我还喜欢你。”胡先生忽然哭着说。


付先生被他打断了。



“我就说你在自己骗自己。”


付先生看着他,也红了眼睛。


他把他抵在床尾,去吻他的嘴。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根棒棒糖。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吃了我好多零食。”付先生道,“后来你说你最开始只是想要根棒棒糖,但我把其他零食也给了你。”


“我刚刚去楼下买了棒棒糖,因为我只记住了当时棒棒糖的味道。”


“那我现在也有糖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下吗?”


付先生问道。


胡先生盯着棒棒糖。十年前的事情,他早忘了当时的糖是什么口味了。


他握住糖,眼泪又要往下掉。


付先生笑起来。



晚上付先生在房间里留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胡先生的感冒又加重了,干脆起不来床。


付先生用胡先生的手机给胡先生助理打电话,吓得助理一时间找不着自己的声音。


胡先生在昏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他醒来,见一个付先生一个助理坐在旁边,助理神色复杂。


“你俩想好了?”助理颤巍巍地问。


“好了。”付先生毫不犹豫。


“公关问题你们不用管,我来处理。”他道,然后看着胡先生仰躺着一头雾水的样子。


他忽然笑起来。


胡先生被他笑的脸红,又别开脸。


助理见状,已然心知肚明。



助理走了,留他们两个人在屋里。


“你和他说什么了?”胡先生问。


“说咱俩下个月去领证。”


“你疯啦?!”胡先生大惊道。


“逗你玩的,”付先生道,“我要真这么说他还能安心在这坐着?”


胡先生白了他一眼。


“好点没有?”付先生问。


“好像好了点儿。”胡先生道。


“你今天没工作?”胡先生又问。


“陪你。”


“……太酸了。”


付先生笑,“不是你追着我喊哥哥的时候了?”


胡先生脸又红了。



“不计前嫌了?”付先生问。


“翻篇吧。”胡先生答。


“你可算想清楚了。”付先生道,“还好我那天找你要项链,不然又错过了。”


“我给你那条到底是不是你送的?”


“我也忘了。”


胡先生想把枕头朝他丢过去,最后只锤了锤床。


付先生笑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好像磕肿了。”付先生道。


“疼死了。”胡先生委屈。


付老板起身去卫生间拿了条毛巾,浸了浸冷水,然后把毛巾敷在胡先生额头上。


“以后别这么折腾自己了。”他淡淡道,“想吃什么?”


“没胃口,不太饿。”胡先生道。


“稀罕了。”付先生笑道。


说罢他起身,换好衣服又坐回来。



“你去哪儿啊?”胡先生紧张道。


“给我男朋友买早饭。”


胡先生脸又要发烫了。


付先生坐在他床边笑。


“好好休息,好了带你出去吃。”


胡先生点点头。



“半年没跟你待过这么久了。”付先生道。


“你什么时候走?”胡先生问。


“下周二的飞机。”


“那我们这周去游乐场吧。”胡先生道。



“我想坐摩天轮。”



付先生一愣。



“好。”他笑道。











end.

无风使舵

无效吊桥


  想看辛夏恋综,但是胡夏嘉宾付哥观察员。就是说哥其实也挺少接综艺,节目组发来邀约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听到嘉宾有弟后还是果不其然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

  观察室暖场的时候哥还在说,我这人比较i平常看电视的时候也不太会多说话,结果夏推门进来付哥就忍不住问:节目组是会给嘉宾统一准备服装吗?主持人说应该以后会准备,初见面都是私服。付辛博点点头,哦那夏夏今天表现不错,还专门捯饬了捯饬。也不知道该无语“夏夏”这个估计比未来女嘉宾叫得还要亲昵的称呼,还是该无语0个人想让你展现你俩有多熟你知道他私下的穿搭,有人就问付老师你跟胡夏这么熟啊,那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付辛博觉得公开他弟...


  想看辛夏恋综,但是胡夏嘉宾付哥观察员。就是说哥其实也挺少接综艺,节目组发来邀约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听到嘉宾有弟后还是果不其然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

  观察室暖场的时候哥还在说,我这人比较i平常看电视的时候也不太会多说话,结果夏推门进来付哥就忍不住问:节目组是会给嘉宾统一准备服装吗?主持人说应该以后会准备,初见面都是私服。付辛博点点头,哦那夏夏今天表现不错,还专门捯饬了捯饬。也不知道该无语“夏夏”这个估计比未来女嘉宾叫得还要亲昵的称呼,还是该无语0个人想让你展现你俩有多熟你知道他私下的穿搭,有人就问付老师你跟胡夏这么熟啊,那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付辛博觉得公开他弟好几年前给他说过的“大眼睛长头发”的这种择偶标准有点像在敷衍人,思考良久,最后盯着屏幕里正在和胡夏交谈的一个女嘉宾,说这个我也拿不准,但这个女孩他应该不会喜欢。

  

  反正还有各种家属感爆棚的,比如约会吃饭对方点了牛肉,哥就会立马在观察室说其实胡夏不吃牛肉;都正静静看着节目,但突然蹦出一句他帽子没戴好之类的。有时观察室各嘉宾都觉得其实录的是我家那小子,今天胡夏的父亲有事所以我们找了他不知道从哪认来但胜似亲哥的大家长付辛博代为出席。录了三四期也大概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了,某次嘉宾就调侃,付哥你是不是比胡夏本人还了解胡夏,要不他别录了你收了他吧。全体大笑。也不知道这段能不能播出去,但已婚男士开这种玩笑还是比较安全。付辛博坦然一笑:也行。

  确实也行。


  *

  观察室的录制时间比嘉宾晚,中途因为有档综艺没能过审导致他们节目临时提档,为了赶时间就两边同时开工。其实这种节目也不用保密,社交媒体上多发点还能提前给节目预热,但胡夏可能还是不好意思所以保密保到了聊天框,前段时间约饭也只是给他说“最近在长沙录节目”,付辛博点点头,哦我最近也刚去了一次长沙。

  

  他们是那种只要在一座城市工作就要想办法搓一顿的关系,所以今天工作结束了不发一条消息说不过去。他甚至都没等到工作结束,刚看完嘉宾们吃浪漫晚餐就趁录制休息的片刻拿手机给胡夏发了消息:今天是不是在长沙工作?晚上结束吃一顿呗。手指在发送键周围徘徊,最后还是贴心地在后半句前加上了“如果你有空的话”。

  对方隔了一会儿回复:跟你吃饭我肯定有空啊。

  

  他下了班把饭店地址发过去,胡夏姗姗来迟,上下打量一番,没卸妆,但已经换上他那身跟公园练功大爷一样的白衣服,付辛博暗自叹了叹气。被问起在录什么节目,他也含糊带过,说就是个观察类的棚综。胡夏惊奇你竟然还会接这种综艺,再多说就要暴露,好在此时菜上来了逃过一劫。胡夏拿着串就吃,付辛博自然地戴上手套开始剥小龙虾,弟一个自己一个,越剥越觉得不对。他回忆今天看过的片子,种种动作既视感太强,终于恍然大悟:被观察室一致好评为很会照顾的人胡夏,原来照顾女孩的方式都是从这儿学来的。

  

  *

  节目播出那天胡夏正躺在家里听歌发疯,按照pd发来的文案和词条做好宣传后顺手从链接跳转正片开始打发时间。嘉宾介绍,初见面寒暄,一切都很正常,直至画面切到观察室,他看到他哥那张熟悉的脸,顿时觉得五雷轰顶晴天霹雳,震惊之外更多的是一种羞耻感,就像疫情解封初期忘戴口罩上街。他在脑子里快速回忆了这一个多月来跟哥的对话,除了那次在长沙吃小龙虾问了一嘴录的什么节目,应该没有别的了吧?还有他悄悄模仿了一些哥平时会照顾他的方式对待那些女嘉宾,这看得出来吗?他把这一期的进度条来回拖动,看自己的一言一行究竟如何,有没有哪做得不够得体;又在观察室的part反复观察哥的表情揣摩哥说的话,好端端一期综艺硬是从下午看到晚饭点才看完。

  

  筋疲力尽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胡夏想,这也太尴尬了,他保密了一个多月,结果人家早已知道——还是付辛博。他没录过这类节目,当初保密也是因为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不稳定的环境还是会让他觉得不安全。哥其实见过他更多更严重的不稳定的情况,但亲密关系是他觉得自己做得最不够好的部分,恋爱,成人的又一个标志,离开哥时他还是希望自己能成熟一些,隐隐祈祷这些代表着“成长”的事哥看到后可以被认可。

  当然还好是哥。哥的身边始终是安全地带,就像他知道哥看自己初见面时微微勾起的嘴角是什么意思,但“夏夏他克服社恐克服得把衣服都揉皱了”这种话哥永远不会说出口。哥只是顺着其他几位观察员的话往下接,说嗯他一直都很能把握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这个女生也确实和她简历里写的一样会调节气氛。所以给哥说什么都是没问题的,他最近正愁没人可以帮他想想最后一次录制怎么才能收好尾,还好是哥。

  

  打开聊天框空气又凝固了。他在哥那儿还处于一个保密工作大失败的状态,实在颜面扫地,怎么开口呢?发一句“好巧啊“,显得太装了;发“你原来录的就是这个综艺”,显得又装又不熟,思来想去,弟选择直接问:你过两天订的哪个酒店?

  他都能想象得到付辛博看到这条消息后躺在沙发上忍不住笑他的样子。对方很快发来一个酒店定位,反问道:想临时抱佛脚让观察员到时候多说你两句好话?

  胡夏立马发过去一个撇嘴的表情包:想借你两套衣服行了吧。

  

  *

  原来恋综还要合宿啊!好家伙,胡夏这每天雷打不动十点睡六点起,清晨站在别墅院子里拍八虚,随身携带一个装有热茶水的保温壶,仿佛参加的是向往的生活。见面的第一天如果有个行李开箱环节,弟可能会拿出行李里的蓝牙音响、配套麦克风和半箱素食螺蛳粉。

  

  这天下午有户外录制项目,录制地有些远,回来已经快八点钟了,有男嘉宾建议点个外卖,他主动请缨说我来给大家煮粉吧,第一天来的时候好像就有人想吃这到快杀青了还没吃上,怪不好意思的。开放式厨房,和客厅基本在大门两侧,正拿筷子在锅里搅着呢,就听见有人说“你看吧我就说光闻味儿就知道是谁今晚做饭”——昨天在宾馆也没给他说今天观察员会来探班啊?他戳了戳不知何时溜到他身后来的这位观察员,小声抱怨了这个问题。哥一挑眉,不是你瞒着我来参加综艺的时候了?弟说从头到尾都是你瞒着我好吧,我那是对所有人保密,你就诓我一个人。

  哥敷衍:行行行。

  

  观察员来主要是为了收官的写信读信环节,可以给心动对象写信表白也可以随便写别的,大部分人即使不确定也会一鼓作气选择前者,弟选择后者。观察员来之前已经各自挑好了自己认为比较了解的嘉宾和他们共同完成这封信件,哥理所当然地分配给弟。坐在一个小房间的桌前,弟拿着笔问哥写什么,哥说你昨天不是都讲了吗?就按那个写呗。

  

  弟迟疑:那样写会伤到人家吧,这样好吗?

  哥笑道:你要是真有伤害别人的能力就好了。

  

  昨天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给哥说的是,他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这类综艺。不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乃至短时间内建立亲密关系,而是他就不适合抱着恋爱的目的和人交往。他倒不怕把自己的言行举止暴露在大众审视下,他只是觉得,人怎么能带着恋爱的眼光去看另一个人呢?比如小x,你知道吧,我觉得她唱歌很好啊真的可以往专业歌手发展,但要是为了恋爱,可能就只会把唱歌当作她个人魅力之上的加分项而不是真正擅长的一门技能,我也不会觉得这个方向可以发展了,估计只想让这个闪光点最终和自己有关。那个屋子里好像需要一切都指向自己,但我不喜欢这样,我还是更喜欢大家生命的线顺着地势各自流动,然后我和他们相交。

  哥总结道:这个节目的吊桥吊不起来你。

  弟其实是吊桥下流过的江,哥觉得如此。每个人都怀着目的或走吊桥或划船经过,和人相遇就给他们看自己要找寻的东西,而弟只会感受到船的材质,或听见吊桥在风中吱吱呀呀的响声。

  

  总之最后一期有对一直双向箭头蛮明显的嘉宾写了令人潸然泪下的信,他也如实写了他想说的。哥说得没错,弟有着把话说清楚的能力,确实伤害不到别人。这对嘉宾后采结束还跟他说再见,好奇诶夏哥你不是第一个采的吗怎么还不走,胡夏摆摆手说我等人一起。八卦的心还在猜他会和谁一起,没想到凌晨的机场就碰到了:这么浪漫的等人下班,等的原来是观察员啊?

  哥也是十点睡六点起的料,俩人困得不行,简单和他们打了招呼就找了座位坐下挨着打盹,眯了两三觉弟才想起来问,诶你这次飞哪啊?哥说上海啊不然让你等我干嘛。弟笑了起来,说但我不回家啊我后天工作不在那儿。听完哥也无奈地笑了起来。俩人就这么仰头靠在椅背上眼都没睁地对着这个乌龙笑了一会儿,哥埋怨道还打算让你请我吃饭呢,弟说我现在就可以请,拍拍哥的腿示意他醒醒看机场二楼的餐厅,就那家兰州拉面怎么样?哥伸手从他座位后面打了肩头一下。

  

  恋综总期望给人安排一场艳遇。对江水而言,可能伴他连绵至入海口的山要比那些个奇崛乱石更值得惊叹。

采木

【柏典】工作以外也可以接吻吗(下)

柏典,现背,he

前文:https://caiao.lofter.com/post/3cc8dd_2baa8970b 


再见面又是工作场合,又是回答过无数次的相似的问题,姜典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依然对着镜头无所畏惧的说出大胆的话,在每一个瞬间都能给出最恰当的反应。陈柏文对于爱姜典这件事情也早已经驾轻就熟,游戏环节再不会有任何迟疑。

现场的观众在台下尖叫,以往的录制都在室内,这是第一次直面这么多人,人声鼎沸的现场让陈柏文感到不真实。

任务内容是和姜典对视五秒钟,他低头去看姜典的眼睛,姜典也在抬头看他。

五秒很短,他们曾经在各种工作场合用更长的时间做过更亲密的事,但大概是上...

柏典,现背,he

前文:https://caiao.lofter.com/post/3cc8dd_2baa8970b 


再见面又是工作场合,又是回答过无数次的相似的问题,姜典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依然对着镜头无所畏惧的说出大胆的话,在每一个瞬间都能给出最恰当的反应。陈柏文对于爱姜典这件事情也早已经驾轻就熟,游戏环节再不会有任何迟疑。

现场的观众在台下尖叫,以往的录制都在室内,这是第一次直面这么多人,人声鼎沸的现场让陈柏文感到不真实。

任务内容是和姜典对视五秒钟,他低头去看姜典的眼睛,姜典也在抬头看他。

五秒很短,他们曾经在各种工作场合用更长的时间做过更亲密的事,但大概是上一次分别时的气氛微妙,明明亲密的触碰和暧昧的话都可以表演给现场所有人看,对视却变得很难。

姜典难得有些躲,陈柏文看着他,底下的尖叫声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心里也并不安静,明明没想太多东西,却依然觉得有些乱。


在倒计时结束时陈柏文转过头看向舞台下面高高举起的各个镜头,他习惯性的微笑,没有注意姜典跟他一起转向观众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最初的时候陈柏文很担心跟姜典的相处,很怕让双方尴尬或不自在,但姜典真的是个很好的演员,无论是演技还是营业的配合程度都无可挑剔。

但也正因为如此,即使两人私底下已经是足够熟悉的好友,陈柏文还是会偶尔觉得姜典离他太远了,他像悬在天上的月亮,只用影子和陈柏文演这场亲密无间的感情戏。


以往的pocky吻陈柏文克制又礼貌,但或许是“工作见”太疏远,现场太嘈杂,姜典太稳定,这一场的陈柏文在pocky吻环节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胜负欲,他突然想要更近一些。

陈柏文依然是直觉派,因为他想,所以他去做。

姜典的嘴唇有些凉,他有一阵子没有亲过,借着游戏的由头,他这一次吻过姜典。

姜典会回避他的眼神,却并不会被吻吓到。

尖叫声穿过耳膜,姜典一切如常,笑意和台词都刚刚好。


那天的活动结束后有聚餐,除了剧组工作人员以外,还有活动主办方的人,认识的人需要招呼,不认识的人需要结交。

在这个圈子里想要有工作,有机遇,社交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年长的人对此心知肚明,两个00后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场面与礼貌同样做的滴水不漏。

只是这样太累,好几轮的推杯换盏下来聚餐终于散场,状态最好的是徐恺和陈柏文。

年长的好处或许还有一条:做事记得留退路。

席间交错的酒杯被不着痕迹的躲去大半,结果就是酒量最好的林毓桐喝醉被经纪人送回家,徐恺打车离开。

而陈柏文打发走了自己和姜典的经纪人,说要陪姜典走走醒酒。

姜典喝多了,但不到烂醉的程度,他贴着墙根走,路灯投下来照着他的影子长长一条,像墙根里长出来的台阶。

他拒绝了陈柏文扶他,于是陈柏文只能走在他身边,当他的围栏。


姜典走的不快,酒精让他的脑子有一点晕,这一条街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长,好像走了好久,前面还有个坡,爬上去好麻烦,走过去了又怎么样呢,谁知道前面是什么,或许是一堵墙,或许是谁家的房子。

姜典胡乱地想着,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喊了陈柏文的名字:“喂,陈柏文。”


陈柏文在旁边应他:“嗯?”紧接着又加了一句“怎么啦?不舒服吗?”

姜典摇摇头,他不再往前走,转过身把背靠在墙上,姜典的外套被靠墙的动作推上去一点,10月的夜风沿着腰的缝隙往里钻,让他觉得有些冷。

他还没想到要跟陈柏文说什么,于是他干脆把感受讲给他听:“好冷。”

对姜典的话作出反应是陈柏文的条件反射,他靠过去摸了摸姜典的手,酒精浸染的身体是热的,掌心甚至发着烫,但他仍然把姜典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用了点力想把姜典拉出来:“不要靠着墙,会冷,来靠着我。”

他没想太多,本意也是觉得墙是凉的,会让姜典不舒服。

姜典挣了挣,陈柏文本来也没有用力握他,被姜典轻易地挣脱,收回了自己的手藏在背后。

姜典看不清陈柏文,一方面是有些晕,另一方面是这里的路灯实在昏暗。

灰尘和飞虫尸体经年累月地堆积在灯罩内外,它应该原本是亮的,但如今已经老旧模糊的不成样子,连照亮路灯下的两个年轻人都要费尽力气。

姜典也费尽力气地抬头去看陈柏文,陈柏文没有笑,他皱着眉看着姜典,担心他冷不冷,会不会不舒服。

陈柏文私底下很爱笑的,但毕竟不是笑容机器,总归有不笑的时候,姜典见过他很多样子,笑不笑也好,说不说话也好,甚至是哭,姜典都见过了。

只有皱着眉的样子真的很少,姜典以为他生气,于是开口问他:“你在生气吗?”

还没等陈柏文说话,他又接着说:“但是你拉我,我不舒服。”

他醉了,再没有那些弯弯绕的话,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直白地让陈柏文伤心。

陈柏文想说话,张口却咳了一下,本来温热的体温一下子被风吹凉,冷的心口难受。

他清了清嗓,有很多话在脑子里转,但都不适合现在说,于是他只好回答:“对不起。”

姜典在发愣,陈柏文觉得自己不够诚恳,他也喝了酒,虽然没有醉,但平时说不出来的话被微乎其微的醉意催化,他剖白内心,承认了更多的错误:“我是应该道歉,不止是刚才拉你。”

他后退一步,不再离姜典那么近,反而让姜典能把他看清一些,姜典脑子里不合时宜的闪过剧里的一幕,离得近看不清,离得远倒看清了。

他迟钝地闪回拍戏的记忆,又迟钝地回神听陈柏文讲话。

“我其实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拍戏的时候,导演一卡你马上就从我身上溜走,还有那次火锅,我摸你的头发吓到了你,我其实知道。对不起。”

陈柏文从前装傻,因为他想跟姜典成为很好的朋友,他陈柏文27年的人生,交朋友都靠勾肩搭背,男孩子嘛,多接触接触就是好兄弟啦。

后来他才意识到,他跟姜典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的那套理念完全不适用于姜典。

但那个时候他已经太习惯于在镜头前揽住姜典,拥抱姜典。以至于他私底下偶尔会习惯性地去拉姜典。

也不是完全改不掉,但他好像也没有逼自己去改,陈柏文冷着脸看着地面,他站的离路灯很近,自己的影子就在脚边,缩成小小一团。


“不对。”姜典的声音有些轻,尾音都快被他吞没。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是说你不喜欢我就不要拉我。”姜典讲的小声,他快要跟墙融为一体,路边偶尔有车驶过,“呜——”的声音都会盖过他讲话。

陈柏文怀疑自己听错,抬头去看姜典,正好姜典也在看他。

姜典一直在看他。

因为近视的缘故,姜典是眯着眼睛的,他看到陈柏文抬头,反而错开了眼睛,去盯陈柏文的影子:“工作以外不要跟我牵手,你又不喜欢我。”

这句陈柏文听的很清楚,大概是太过震惊,他甚至没怎么过脑子,先反驳了后半句:“我哪有不喜欢你?”

陈柏文不是神经大条的笨蛋,姜典也不是。

两人都沉默下来,姜典还是觉得头晕,被风吹过开始觉得头疼,脸颊是烫的,陈柏文讲的话很奇怪,他还没来得及感到开心,先被烦躁笼罩住。

“你喜欢个屁嘞……”

他扯了扯外套,把自己裹得紧了点。


陈柏文反应没那么快,在被姜典皱着眉骂了后才消化完他的话。

“我……”

陈柏文刚要开口,又被姜典打断:“过来。”

姜典站在原地,手往他的方向伸了伸,像是怕冷,又缩了回去。

陈柏文在姜典面前总是很听话,一开始是人设,后来是习惯,姜典很怕麻烦别人,在理直气壮使唤他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可爱。

他走过去,拿不准该在哪里停下,却被姜典伸出手扯住外套往下拉。

他又不是没谈过恋爱,低下头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姜典要干嘛。

姜典在某些时刻显得特别年幼,尤其是真心在笑的时候,像个十几岁的小孩。

所以陈柏文第一次在片场跟姜典接吻的时候很惊讶,这个小孩出乎意料的会接吻。

他原本以为需要自己引导亲密戏,但实际上两个人势均力敌,总是可以身体完全冷静地接情欲十足的吻。

姜典的气息是烫的,带着一些酒气,陈柏文很熟悉他,两人早因为工作缘故没有了安全距离,贴再近也不会尴尬害羞。

本应如此。

但或许是聚餐时饮的酒终于结束了蛰伏,被姜典的气息引动,烧上陈柏文的心脏和大脑。

他居然觉得紧张。

姜典和陈柏文都很会接吻,但今天之前他们只服务于镜头,接吻的间隙还要想着什么样的角度好看,不要挡到搭档的脸。

只有这次,在昏暗的路灯下,被阴影覆盖的墙边,姜典拉着陈柏文,跟他接了第一个没有观众的,属于姜典和陈柏文的吻。

陈柏文的手按在姜典的后颈上,另一只手挤进姜典的背和墙之间,手心撑着粗粝的墙面,把姜典往自己怀里带。

他还是看这堵墙不顺眼,灰尘沾了一手,他还分神担心了一下姜典的衣服。

姜典一直亲到自己快要缺氧才退开,他凭着本能接吻,舌头都直往陈柏文嘴里钻,根本就忘了换气。

陈柏文被他亲得快要失控,膝盖都快要挤进人家的腿。

姜典的脸红的要命,是缺氧和酒精导致的,他把额头抵在陈柏文肩上小声地喘气,嘴上还抽空骂了两句脏话,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陈柏文听他骂人,本能以为挨骂的是自己,他把姜典搂在怀里,手掌轻拍着他的背,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跟他讲话:“工作以外,我也会想要牵你的手,我跟你讲我的真心话,我当然喜欢你,就像你也说过你觉得你爱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场面话,但我的这句不是哦。”

陈柏文说的很慢,一边想一边说,他不是很会讲话的人,但他努力地在表达:“我很怕冒犯到你,现在讲这些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或者,我喜欢你这种话是不是在节目上讲比较好?”

姜典的额头抵着陈柏文的肩,他睁着眼却无法聚焦,视线里是陈柏文衣服糊成一团的影子。

他听到陈柏文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跟我说吗?”

姜典慢慢抬起头,他抬起双手,撑着陈柏文的肩膀借力站直,陈柏文没有强行搂他,只是双手虚虚地护在姜典腰边,担心他站不稳。

姜典的酒疯其实已经发的差不多了。

他站在陈柏文的面前沉默着,陈柏文差点就要以为他拒绝回答。

但姜典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遵从本心,把越界的话讲出口:“那你工作以外也会想跟我接吻吗?”

“你要跟我谈恋爱吗?”

他直视陈柏文的眼睛,其实在讲出来之前他犹豫过,要不要算了,今天就这样回去,往后还是好同事,营业的时候可以坦坦荡荡,不需要顾虑任何东西。

越界明明不该,但他偏要。


姜典是个浪漫派,伏在陈柏文肩膀上低声骂过自己是白痴是疯子,在抬头之后依然选择在醉酒的掩盖下清醒的发疯。

他心里觉得陈柏文爱的是在这段旅程中与他互动的姜典,但还是想跟陈柏文谈一场恋爱,哪怕只是到营业期结束后各自有新搭档为止。


爱和彼此的自由,在这段关系里,他都可以预见。


陈柏文不知道自己的表白是不是算被接受,但既然姜典问他,他当然点头,肯定地告诉姜典:“我要。”

姜典缓慢地眨了眨眼,像在消化这个答案,抓住陈柏文虚扶着他的手臂:“嗯…那你现在可以拉我了。”

姜典张开双臂拥抱陈柏文,他依然没有觉得有多快乐,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的好吧。

Maybe。



情侣该做的事他们都做了,单独出游,接吻,过夜。

在某个没有工作的日子,陈柏文在床上抓着姜典的肩,心里想着他真的好瘦。

他用与外表不符的温柔对待姜典,却反而被姜典掐着脖子,让他快一点。


陈柏文留宿在姜典的家,猫被关在门外,单人床上躺着两个成年男人显得格外逼仄,被子快滑落到地上也没有人管。

姜典的手臂因为一直被要求搂着陈柏文的脖子而有些酸,他一言不发的把手凑到陈柏文的面前,看对面的男人笑着亲了亲他的手腕,然后用很轻的力道按揉他的手臂。

姜典被揉到有点犯困,他喜欢夜晚,习惯晚睡,两三点睁着眼划手机都是常态,但今天还不到三点,他已经困的快要睁不开眼。

和陈柏文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他抽出手臂,贴过去让自己跟陈柏文靠得更近:“晚安,我会想你。”

明明睡在一起,他还是会想他。

陈柏文亲亲他的额头回应他:“晚安,我也是。”


在拥有了更亲密的关系后,姜典才发现陈柏文不快乐的时候比想象的更多。

姜典并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他的压力往往来自自己。但陈柏文几乎与他相反。

陈柏文是个非常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但演艺圈就是如此,有人不讲道理的爱你,就有人没来由的恨你。


他珍惜所有爱他的人,但他似乎依然在意那些恨意多过爱意。

姜典没办法抢走他的手机不让他看恶意的留言,但好在陈柏文愿意跟姜典分享他的恐惧担忧和不快乐。

他们会聊很多,会聊虚无缥缈的东西诸如理想痛苦爱恨自我之类,也会聊凉掉后难以下咽的早餐沙发上的猫毛商场的厕所。

情话荤话笑话,他们什么都讲。


宣传的行程一路往前,奇迹总要走到尾声。

终映会的前一晚,姜典很晚都没有睡着。

他跟陈柏文刚分开没多久,当时陈柏文跟他说“明天见”然后背着所有人偷偷给了他一个吻。

他反复的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的陈柏文,确认自己被热烈蓬勃的爱意包裹,他直觉陈柏文爱姜典,但又担心自己猜错。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确信陈柏文的爱,但如果他真的有把握陈柏文爱他,最终却被现实反驳,那跟被抛弃有什么两样。


有一件陈柏文觉得意外,但他仔细想想又好像不那么意外的一件事,是姜典的倾诉欲其实很强。

他有很多想法希望人听,陈柏文是个很好的对象。

但唯独对于这段关系的疑虑,姜典守口如瓶,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他知道终映会一定不是他跟陈柏文的终点,即便陈柏文出戏后不再爱他,那也不在今天。

但今天过后,他们就真的不再是陈毅和艾迪,这对于姜典来说,是很重要的节点。

他自认从小到大就是幸福的小孩,并不常常感到焦虑,但今晚他在焦虑中入睡。


剧中人定格在了最相爱的时刻,主演们在观众的欢呼声中上台,这一路很漫长,他们从素不相识走到现在,多少有点相依为命的味道。

牵着手从籍籍无名走到人声鼎沸是种幸运,姜典有很多感谢的话想跟陈柏文讲,即便他曾经已经说过很多次。

节目流程他们都了然于心,走心的环节明明在后面,陈柏文却抢跑在本应该无关痛痒的部分对姜典说:“没有你也没有我。”

姜典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突然觉得今天现场昏暗的光跟陈柏文拉着他醒酒那晚很像,陈柏文的表情也跟他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时一样。

姜典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这太不像陈柏文会讲的话,以至于他毫无准备的被过量的心动击溃,只能狼狈地避开陈柏文的注视。

姜典从来就扛不住陈柏文爱他的眼神。


从那一刻开始,他像漂浮在空中,躯壳在配合活动流程,灵魂却一直注视着陈柏文。

在终于可以对陈柏文讲话的时候,他看着光打在陈柏文的脸上,突然决定放弃原本已经想好的发言。

他很熟悉陈柏文的手,被他握着的时候总会很安心,姜典在被他牵着的时候决定讲出真心话,即便陈柏文不会当真。


“今天最终回之后,我们可能会有不一样的路要走。”

“但是你要知道,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谢谢你。”

“我爱你。”


他知道陈柏文不会把前面的话当真,他们早有默契,镜头前的一切都不作数,以前是我爱你不作数,现在是分头走不作数。

姜典看着陈柏文的脸,看着他俯身下来拥抱自己。

他其实有些希望陈柏文能说出“我也爱你”。

但如果陈柏文没有讲,姜典这次愿意等等他,只要再等他一下下。到时候陈柏文会来拥抱他,告诉他,我也爱你。


又是惯例的庆功宴,陈柏文笑着高举酒杯,嚷嚷着要这一刻永存,姜典在他旁边跟着举杯。

但最终姜典也没喝多少,大多数都被陈柏文挡掉。

在场的人不知道他俩关系已经发生改变,但原本陈柏文就很照顾姜典,他们后来偷偷找个角落窝着讲悄悄话也没人怀疑他们。

陈柏文喝了不少,在人群里简直要嗨到发疯,他拉着姜典躲到角落的时候,姜典甚至都要以为他疯到要当场打一炮。

陈柏文当然没有那么没谱,他只是按着姜典坐下的时候偷偷亲了亲姜典,但因为醉了,没对准,只亲到了嘴角。

姜典看着他晕乎乎的样子笑出了声。

陈柏文很喜欢看姜典笑。

像个无忧无虑的小朋友。


陈柏文也在笑,酒吧灯光昏暗,他咧着嘴全身上下就牙齿白,看上去不太聪明,但姜典特别喜欢。

两个人大腿贴着大腿,陈柏文故意把姜典挤进卡座最里面靠着墙。

他那么大一只,却一边撒娇地喊着头晕一边把头靠在姜典身上。

姜典也喝了酒,并不如平时冷静。陈柏文贴着他,两个人的手十指紧扣放在姜典的大腿上,这个空间太热太暧昧了,不远处是慢闪的灯光和热闹嘈杂的人群,他俩躲在这里贴这么近,心跳的频率像在偷情。

姜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陈柏文,喜欢到他不得不开口打断这危险的气氛。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抓住脑子里快速闪过的某个念头:“我们私奔吧。”


陈柏文跟着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好啊。”


但他好像回应完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姜典在说什么,陈柏文把头从姜典肩膀上抬起来,他看上去很高兴,酒窝都没有消失过。

“好啊!”他又说了一遍。


陈柏文起身,姜典以为他要带自己走,没想到他反而转过来矮下身蹲在姜典面前。

“在私奔之前,我有话想跟你讲啦。”

陈柏文的眼睛亮亮的,蹲在姜典面前的时候酒窝更加明显。

姜典平时在床上以外的地方不太常看到这个视角的陈柏文,被这样仰着头注视的感觉很奇妙,他幻视陈柏文真的是只黄金猎犬,柔软又热烈的在爱他。

“典典,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也很爱你。”

“还有我一定要说的是,以后我们工作上可能会有不一样的路要走,但是生活上不行哦。”

“听到你说那句话的当下其实有点难过,都忘记讲我也爱你。”


“然后……”

陈柏文讲到这里突然站起身,把姜典从座位里拉出来,明明喝了那么多,还记得把两人放在一边的外套捞出来给姜典穿上。

他拉着姜典往外走,大家七嘴八舌地喊,问他俩干嘛去。

陈柏文笑着超大声的喊回去:“我们去私奔!”


他拉着姜典出门,把没说完的话接着说完:“然后我们私奔去哪儿?”

姜典觉得这一刻浪漫又好笑,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拉住牵着他往前走的陈柏文:“好了好了,我不想私奔啦。”

陈柏文很乖的停下来问他:“好啊,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想回家跟你上床。”


“干!”

陈柏文爆了个粗。



——End。

采木

【柏典】工作以外也可以接吻吗(上)

柏典,现背,he


姜典独自在梳化间换衣服,五颜六色的衣服脱下来搭在一边。他细胳膊细腿,拍一天的打戏下来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淤青了一片,别扭地拧着胳膊回头去看伤势,又正好被走进来的陈柏文撞见。

“怎么了?”

陈柏文靠近他,低下头去看了看姜典的胳膊,姜典因为正在换衣服,里面只剩了一件打底的背心,三月里还凉,胳膊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没事,打戏碰到了。”姜典伸手按了按淤青的位置,好像也并不怎么痛,干脆不再管它,自己的私服搭在旁边,他顺手捞过来往头上套。

陈柏文伸了一下手,衣服的布料划过他的掌心,他本来准备看看他的胳膊的,但一下没抓住,也就不好意思再看。

 

“看上...

柏典,现背,he


姜典独自在梳化间换衣服,五颜六色的衣服脱下来搭在一边。他细胳膊细腿,拍一天的打戏下来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淤青了一片,别扭地拧着胳膊回头去看伤势,又正好被走进来的陈柏文撞见。

“怎么了?”

陈柏文靠近他,低下头去看了看姜典的胳膊,姜典因为正在换衣服,里面只剩了一件打底的背心,三月里还凉,胳膊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没事,打戏碰到了。”姜典伸手按了按淤青的位置,好像也并不怎么痛,干脆不再管它,自己的私服搭在旁边,他顺手捞过来往头上套。

陈柏文伸了一下手,衣服的布料划过他的掌心,他本来准备看看他的胳膊的,但一下没抓住,也就不好意思再看。

 

“看上去有点严重,真的没事吗?”

姜典的衣服其实也不厚,他瘦,衣服搭在他身上显得更加薄,单薄的肩背将衣服撑开,他穿好衣服抬头去看比他高太多的陈柏文:“没事啦,也不疼。”

他伸手拍了拍陈柏文的肩:“真的没事。”

 

 

等陈柏文换好衣服出来,姜典已经离开,工作人员还在收拾片场,陈柏文跟大家说了再见,他爱笑,长的也帅,笑起来有很明显的酒窝,大家都很喜欢他,在此起彼伏的“拜拜”声中,他推门出来,准备开车离开。

陈柏文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他在离车子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仔细看过去,确定引擎盖上趴着一只灰色的小猫。

他第一反应是掏出手机,拍下照片,发给了姜典。

他知道姜典养了猫,推断他应该是喜欢猫的,于是发了过去。

 

姜典很快回复他:“哇,可爱!但是看上去好像不好接近。”

陈柏文低头笑着打字:“也不一定哦,我去试试。”

他打开手机的录像,正准备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旁边路过的车突然按了一下喇叭,陈柏文都被吓得心跳停了一拍,引擎盖上的小猫更是一瞬间就窜的没影。

惊吓过后有些生气,陈柏文的好心情被破坏,回姜典信息的语气都变得像耷拉着尾巴的小狗:“没摸到,被别人按喇叭的声音吓跑了。”

 

“没关系啦,下次邀请你来我家摸猫。”

“那一言为定!”

 

 

陈柏文偶尔会在拍摄结束后送姜典回家。

但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他们还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关系,陈柏文说是顺路,结果在路上就被姜典嘲笑:“这就是你说的顺路哦?”

陈柏文手里握着方向盘,一点也没有多开了好多路的疲惫感,眼睛亮亮地笑:“我觉得顺路就是顺路啦。”

姜典其实很怕麻烦别人,陈柏文绕一大圈送他回家,他心里其实有些负担,但陈柏文一副这只是一件小事的样子,让他压力小了很多。

那时候认识没多久,对彼此的了解也不够深,陈柏文已经给姜典留下了“是个好人”的印象。

 

后来陈柏文又送过姜典很多次,有近的有远的,姜典却再也没有产生过类似“这样麻烦他会不会不太好”的想法。

 

第一场吻戏的时候,工作人员在旁边提醒位置角度,早春里姜典后背都紧张的起了一层薄汗,但他隐藏的很好,一如既往的稳定。

陈柏文其实没有姜典那么紧张,可能是因为年长一些的缘故,对亲密戏虽然还是有一点点羞耻,但是进入状态很快。

是很流畅的一场戏,镜头里的他们表现的都很好。

姜典悄悄地深呼出一口气,缓解拍摄时紧张的情绪,刚好被正在观察他的陈柏文看到。

“紧张吗?”

他比一开始认识姜典时要放得开些,这话说出来还有些调笑的意思。

“有一点吧。”姜典承认了,并且又紧接着说:“但你蛮会亲的,所以也没有那么紧张啦。”

 

拍摄花絮的摄像机还在工作,陈柏文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你最好是哦。”

 

陈柏文对醉酒强吻艾迪那场戏的印象很深,其实那也是他第一次那么近那么认真地去看姜典演戏时的眼睛。

后来他们一起回忆这场戏时总会提到陈柏文对姜典的照顾。

但陈柏文一直没有说另一件事,那是他对艾迪心动的开始。

在艾迪被他抵在冷冰冰的玻璃上时,他贴近他,按着剧本说的那样去吻他。

 

陈柏文感觉到对方推拒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艾迪抬起眼看向虚空,有一瞬间他差点要以为自己的求而不得真的从天而降落到他身上,但很快又清醒过来。

姜典咬的很轻,陈柏文接收到讯息后退,短暂沉默后让艾迪离开。

他推开的人是陈毅,陈柏文却感到有一些难过。

 

一起看拍摄回放的时候,陈柏文得以从另一个视角看到姜典的表演,从艾迪口无遮拦试图激怒他,到被高悬天上的梦想虚幻地吻过,再到被呵斥离开,陈柏文被姜典的演技感染,头一次如此具象地看到艾迪的痛苦。

 

演戏是件不容易的事,需要努力也需要天赋,太多人走在这条路上,做着公式化的表演,按部就班的念台词,跟对手戏的演员身体贴近唇齿相依,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一条能过吗。

爱?剧本里说爱,那就是爱喽。

 

本身不算天赋型选手的陈柏文却模糊地想,艾迪值得被爱。

 

陈柏文是很享受这样的入戏的,每天的工作使人愉悦,虽然他不喜欢心口不一地推开艾迪,重复说着伤人话的“兄弟”戏份,但是没关系,他喜欢在一起后艾迪贴近他,看着他的眼睛里全是爱意的戏份。

他沉浸在奇怪的感情中,但连带着对饰演艾迪的姜典也越来越亲近。

 

姜典多少有感觉到,但是表演本身就是需要投注自身感情的事情,在摄像机的包围下,他同样放任自己去爱陈毅,而在所有机器都撤去,他坐在陈柏文送他回家的车上,拿出手机去拍陈柏文的侧脸。

“陈柏文。”

“嗯?”

“快杀青了哦。”

“是诶,杀青后可以休息了,到时候我们出去玩吧?”

“去哪里?”

“不知道啊,去哪里都可以。”

 

他们有遵守约定,在杀青后约过吃饭看电影,有时候是四个人一起,有时候只有他们两个,陈柏文也不止一次去姜典家里摸到了他的猫。

不过那都是杀青没多久的事情,一部戏的搭档,能在杀青后保持一段时间的联络已经算很好,后面逐渐回归自己原本的圈子,渐行渐远也无可厚非。

 

戏里的感情逐渐消散,陈柏文和姜典都有自己的生活,对方依然是可以偶尔聊上两句的朋友,但暧昧的氛围早就冷却下来。

只有双方的心照不宣:剧还没播,要进行一定程度的社交互动,为剧宣做铺垫。

 

收到《奇迹》第一个宣传行程通知的时候,姜典在家里埋头写自己的创作作业,手机震动一下他拿起来看,定档事宜以及后续的宣传工作组合成好长一条讯息。

沉寂了一阵子的K4的群组里大家也冒了头。

新一阶段的工作开启,徐恺正在提议大家最近聚一下餐,四人说起来也挺久没见了。

另外三人复议,刚好隔天大家都没有别的安排,正好约出来吃火锅。

 

拍摄的时候还是早春,这会儿却几乎入夏,台湾的夏天燥热又潮湿,等到火锅店的时候众人已经开始互呛到底是谁提出的夏天吃火锅。

好在包厢里冷气开的很足。

姜典的头发长长了很多,发尾蜷缩在颈窝里,因为一路过来的高温氲了一层汗,这会儿被冷气一吹,湿热的汗迅速冷却,微湿的发尾贴着皮肤,凉得姜典伸手摸了摸脖子。

“会冷吗?”

陈柏文坐在姜典旁边,视线跟着姜典的手上移,也正好注意到姜典后颈的潮湿,陈柏文是个面对熟人时做事会遵循直觉的人,在理智阻止他之前,他已经伸了手。

陈柏文温热的手贴上姜典汗湿的脖子,这对于姜典来说,甚至有些烫了。

姜典除了工作场合以外,其实并不习惯被人触碰,他有点被吓到,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脖子,躲开了陈柏文的手。

徐恺和林毓桐原本在说话,这会儿也扭头看着他们。

姜典有些尴尬,笑着解释:“你吓我一跳。”

陈柏文也跟着笑,双手合十跟姜典说对不起,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但姜典发尾潮湿的手感好像一直在陈柏文指尖挥散不去。

 

其实他们已经足够熟悉,只是有段时间没见,这会儿吃着火锅聊着天,气氛很快活跃起来,互相聊了聊自己的近况,以及之后的安排。

一顿火锅吃了快三个小时,因为后面还要各自回家,就没有人喝酒,姜典理所应当上了陈柏文的车,被陈柏文送回家。

很多话都在火锅店里聊过了,一时也没有什么新的话题,陈柏文手握着方向盘,视线定在前方。

天已经黑了,路灯亮起来,马路上的车开着各自的车灯往前行驶,不知道是开去赴约还是回家。

姜典扭头看着车窗外,灯光在他的眼睛里流动,夏夜的风很舒服,于是他回过头:“喂,陈柏文。”

这段路有些堵,陈柏文刚好可以分心去看他。

“嗯?”

“我今天还蛮开心的,好久不见。”

 

这句话在火锅店门口已经互相混乱着讲过一次,但是姜典在今天的见面快要结束时又单独说给陈柏文听。

陈柏文笑笑,他看了姜典一眼,又把头转回去专心开车,酒窝还没消失,眼睛也还是笑着的弧度:“好久不见。”

 

后面的见面就很频繁了。

正如姜典所说,bl是段很长的旅程,尤其是漫长的宣传期。

即便是杀青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的现在,他们依然要在镜头前延续陈毅和艾迪的爱情。

姜典适应的比陈柏文好,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观众喜欢看什么,也明白这都是为了工作。

但最开始的陈柏文有些不在状态,有人调侃姜典的时候陈柏文总是慢半拍,被提醒才能反应过来。

佯装吃醋对他来说有些难,姜典于他而言是个关系很好的同事,没有人会因为别人碰了同事一下而吃醋生气。

于是姜典会主动靠近他,主动说些暧昧又似是而非的话,陈柏文只要接话就好。

 

在某一场直播开启前,姜典坐在陈柏文旁边,像讲悄悄话一样问他:“谈过恋爱吧?”

陈柏文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谈过。”

“镜头前把我当你以前的女朋友对待就可以了。”

平时都是工作人员提醒他营业,这是姜典第一次跟他说这种话,他一瞬间有些窘迫,察觉到自己因为总是进入不了状态而影响到了姜典。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又把头低下说了声“抱歉”。

姜典伸手锤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什么歉啦,加油。”

 

陈柏文开了窍,不需要剧本也不需要谁再来教他要怎么去爱姜典,他谨记姜典的话,把自己从前的恋爱经历投射到姜典身上,像他们真的热烈的相爱着一样。

 

姜典偶尔会想,陈柏文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比较容易入戏呢?拍戏的时候也是,爱艾迪顺便爱了爱姜典,现在也是,爱镜头前的姜典,顺便爱了爱日常的姜典。

陈柏文的情感太充沛,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陈柏文也有在无限地对姜典好。

没有工作安排的时候姜典常常会选择不出门,待在家里看电影或者写剧本,偶尔陈柏文会突然造访,站在他家门口了才给他打电话:“典典,我在门口了,开门。”

姜典顶着凌乱的头发去给他开门,陈柏文会举起手里的东西对着他笑:“给你带好吃的。”

陈柏文也没什么正事,就是突然心血来潮想来看看姜典和他的猫,他第一次伸手去抱的时候被阿豹挠了一条血口子,姜典没心没肺地在旁边笑,跟他讲说阿虎阿豹都不是好惹的,不然自己也不至于拍戏的时候扒开袖子就能看到猫抓痕。

陈柏文也不生气,好吃好喝的给猫哄着,如今他再来,起码不会再被狠狠攻击了,顶多轻挠一下。

 

陈柏文坐在姜典的房间里,房间不大,装姜典一个刚好,再塞进一个186的陈柏文就显得太过拥挤,可能是空间实在狭小,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陈柏文没话找话问姜典在干什么,姜典把电脑屏幕让给陈柏文看:“整理最近拍的照片。”

屏幕上刚好是姜典坐在徐恺副驾驶拍的徐恺侧脸。

陈柏文想起来,这是上次他们出去玩,因为徐恺后续有朋友的约要赴,刚好要去的地方离姜典家很近,所以由徐恺送姜典回家。

那时陈柏文内心没什么想法,回家后甚至还约了朋友打了场球。

这时候看到这张照片却不知道怎么心里有些不太高兴,他状似无意地开口:“你还给恺哥拍了照啊?”

“是啊,帅吧?”

姜典把图放大,照片里的徐恺看着前方,像是刚刚跟姜典说过什么有趣的话,眼睛都是笑着的。傍晚的光线有些昏暗,徐恺本身显得硬朗的五官被衬得柔和许多,确实是又帅又温柔。

 

陈柏文突然想到,姜典也给他拍过类似的照片,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

话一说出口他其实就有些后悔,这话讲的有点不合适,语气也不好,以前一起工作的时候他就常突然对着镜头开玩笑呛声然后被姜典拦下,没想到这次呛到了姜典头上。

姜典有些讶异,还没来得及反应,陈柏文已经开始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他微微垂头,摆出道歉的样子,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

 

姜典愣了愣,还是决定先回答陈柏文的问题:“当时好像在聊进入这行的契机吧,讲了一些在片场遇到的事。”

陈柏文并没有真的想问他们聊了什么,听见姜典回答也有些心不在焉,还在暗自懊悔刚才说错话,没想到姜典接着说:“后来又聊到这段时间的工作,提到了你,讲你最近有比之前投入。”

姜典一边整理照片一边说话,他看上去漫不经心,像是随口一提。

陈柏文游离的思绪被姜典这句话拉了回来,他看了看姜典,鼠标在姜典的手里嗒嗒的响,一张张图片划过,有风景也有人,陈柏文看到其中也有自己的照片,姜典是个很随性的人,有时候会把拍他的照片发给他,有时候不会,全凭自己心情。

这张就没有发给他,是他们一起遛狗的时候姜典拍的他的背影。

那张照片划过的时候陈柏文刚好开口:“那你觉得我表现的还好吗?”

陈柏文不太确定姜典是不是轻声笑了一下,他好像听到了,但视线挪到姜典脸上的时候姜典并没有笑。

“嗯…还不错啊,看起来很会谈恋爱嘛。”

陈柏文确实很会谈,也谈过不少,从小到大也没少被朋友起哄,一般这种时候只要说“对啊,怎样?”就好。

但是这话从姜典嘴里说出来好像跟从前听的那些打趣都不同,陈柏文双手交叠,拇指来回揉搓指腹,他有点紧张,有点像亲密戏上戏之前的状态。

并不是情欲层面上的紧张,而是对“不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可以”的未知恐惧。

空间还是太小了,他坐的离姜典很近,短暂的沉默都很明显。

他重重地捏了一下指节,然后松开紧握的双手,抬起胳膊搭到姜典的肩上,像平时对外营业时那样。他呲着牙笑,酒窝很明显,讲话语调也比刚才高了一些:“对啊,怎样?”

 

姜典一向觉得自己算是很善于观察的人,但是他偶尔也会觉得,他好像并不了解陈柏文。

他对陈柏文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太凶太拽,看上去不好相处,那时候他在心里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和他成为cp,但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小时候不喜欢的老师,长大后不想搭档的对手,最后都会被命运强行带来他面前。

但后来陈柏文完全跟初见不同,大部分时候都像摇着尾巴的大狗,十分亲人。

再后来姜典在采访的时候听到陈柏文说,在对待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相处方式。

姜典想: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时候姜典以为自己几乎了解他了。

 

即便陈柏文疑似黑切白又切黑,但他真的对姜典很好,原本姜典应该要怀疑陈柏文对他的好只是为了工作,但他明明连对着镜头的营业都做不好,却能记得姜典喜欢的可乐。

陈柏文说姜典“神秘”,但姜典觉得自己明明透明。

反倒是陈柏文,在处事上很有自己的智慧,但嘴巴又是真的不太聪明,实在太割裂,这让姜典觉得,陈柏文才是“神秘”的那个。

姜典又有些拿不准陈柏文的想法了,一句“对啊,怎样?”像把他拉回几个月前的片场,听见陈毅在最后一集的拍摄还脱口而出“因为我们是兄弟。”

 

姜典不知道自己的感知是否出错,但如果陈柏文后退,他也觉得不必再往前。

那天的后来他合上笔电,和陈柏文出去吃了顿饭,等菜的时候陈柏文在刷手机,或许是太专心,他脸上没有表情,显得很凶。

姜典偷拍了一张传给他,对方收到照片抬头看他时已经换上了招牌笑容:“偷拍我哦?”

“对啊,怎样?”姜典一边回答,一边拍下了他笑的样子。

笑的照片姜典没有传给陈柏文,但他也没有留给自己。

 

艾迪跟姜典最不同的地方,就是艾迪可以为了爱义无反顾,姜典在一次采访里说,我有爱,但我未必做得到这样。

即便他总在提醒自己要“学着感恩及付出”,但姜典对自己的评价依然是“自私成性”。

所以回家的时候姜典拒绝了陈柏文送,分开的时候他对陈柏文说“下次工作见。”

转过身后,姜典拿起手机删除了这两张照片。

 

下次工作见。

 

陈柏文看着姜典的背影,拉住他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消散掉。

 

导演喊“咔”时,姜典永远可以比陈柏文更快抽离,唯一崩溃的一次是分离的亲密戏。

时隔许久,陈柏文还记得艾迪的眼泪落到他脸上的触感。

那天大概是艾迪在姜典身上停留最久的一次,直到导演认证这个镜头完美,姜典才呼出一口气。

陈柏文出戏没有姜典快,直到姜典换好衣服,冲过来勾住他的脖子夸他真的很棒,他才堪堪从压抑的心情里缓过来。

陈柏文谈恋爱时多数靠直觉,喜欢就表白,接受就在一起。

但或许是因为刚好拍了这部讲爱的戏,编剧、导演以及对手戏的演员,在一次次接触,一次次讨论剧本的过程中,他破天荒的开始思考感情这件事,结论是,陈柏文爱艾迪,艾迪爱陈毅,而姜典谁也不爱。

 

所以第一次听到姜典说他自己是个容易对人产生好感的人时,陈柏文是感到惊讶的。

“我觉得我是爱陈柏文的。”

陈柏文的心安静的待在胸膛里,他意识到这句话只是讲给镜头听,所以他不想要心跳声打扰到姜典。

 

陈柏文站在姜典的背后,看着他越走越远,他记得姜典在镜头前讲暧昧话时,大部分时候都像此时此刻一样,是不会回头看他的。

金色的头发在夜色下变得黯淡些许,姜典应该是在按手机,陈柏文的手机很安静,似乎没有新的讯息进来,但他还是不确定的看了一眼。

他总有种预感,姜典按手机是在给他发讯息,但直到姜典转过一个弯,消失在他眼前,也没有收到来自姜典的讯息。

然后他又想起来,姜典已经说过了“下次工作见”,确实没有必要再多给他发什么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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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derer

第十一章

11

[电子邮件:公元二○二○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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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件人:亨利

主旨:家庭事务


H:

我已经到家三小时了。开始想你了。这真是有够靠北的。


唉,我最近有说过你很勇敢吗?我还记得你在医院里跟那个小女孩讨论天行者卢克的话:「卢克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论你从哪里来、或是出生自什么家庭,都不重要。」甜心,你也是。

(然后,我们这段关系里,我一定是韩索罗,你一定是莉亚。别试着争辩,你赢不了我的。)

我也在想德州的事,只要选举的事让我压力很大,我就会忍不住一直想。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有让你看过。我们连奥斯汀都......


11

[电子邮件:公元二○二○年,九月]


寄件人:A <agcd@eclare45.com>

收件人:亨利

主旨:家庭事务


H:

我已经到家三小时了。开始想你了。这真是有够靠北的。

 

唉,我最近有说过你很勇敢吗?我还记得你在医院里跟那个小女孩讨论天行者卢克的话:「卢克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论你从哪里来、或是出生自什么家庭,都不重要。」甜心,你也是。

(然后,我们这段关系里,我一定是韩索罗,你一定是莉亚。别试着争辩,你赢不了我的。)

我也在想德州的事,只要选举的事让我压力很大,我就会忍不住一直想。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有让你看过。我们连奥斯汀都还没有玩完!我想要带你去富兰克林烧烤餐厅。我们得排好几个小时,但那是整个体验的重点之一。我真的很想看一个王室成员为了吃烤牛肉而排好几个小时的队。

你还有在想我走之前你跟我讲的话吗?跟你家人出柜的事?你当然没有义务这么做啦,只是你在说的时候看起来满有诚意的。

我现在被禁足在白宫里(至少我妈没有为了偷跑的事情杀掉我),所以我会在这里用心灵支持你的。

爱你喔。


(飞吻抱抱飞吻抱抱)

A


PS:维塔·萨克维尔─威斯特100致维吉尼亚·吴尔芙101,写于一九七二年

但对我而言,它是如此简洁明了:我好想妳,甚至超越我的想象;我准备好要承担起如此的思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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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件人:A

主旨:Re:家庭事务


亚历克:

这的确是很靠北。我真的很想打包走人,永远不再回来。也许我可以像个隐士一样住在你的房间里。你可以让人帮我送食物进来,你开门的时候,我就伪装起来,躲在角落阴影里。这简直就是《简·爱》102的剧情。

每日邮报会开始疯狂推敲我可能的踪迹,猜测我是自杀了或是跑去澳洲的圣科达海滩躲起来了,但其实我只是躲在你的床上,看书、吃巧克力派,还有和你疯狂做爱,直到我们两个都淹死在巧克力酱里。这会是最棒的发展。

但我恐怕还是得被困在这里。祖母一直在问我妈,我到底什么时候要入伍,还说菲力在我这个年纪都已经当兵一年了。我真的要想想我该怎么办,因为我这一年的空档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请务必──美国政客都是怎么说的?──挂念我、为我祈祷。

奥斯汀听起来很赞啊。也许再过几个月,等事情沉淀一点之后?我真的很想放个长假。我们可以去你妈妈的老家吗?看看你的房间?你的那些曲棍球奖杯还在吗?希望你的海报也都还贴在墙上。让我猜猜:韩索罗、奥巴马,还有……鲁思·巴德·金斯堡。

(我认同你说你是韩索罗、我是莉亚的推论,因为你确实是个邋遢的书呆子,正准备带我们航向小行星带。而我刚好喜欢好人。)

我有想过要跟我家人出柜的事了。所以我才决定现在要待在这里。小碧说如果我想的话,我跟菲力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可以陪我。所以我应该就会这么做了。这件事也帮我祈祷吧。

我真的好爱你,希望你很快就能回来。我需要帮我房间挑一张新床;我已经决定要把那个金色的怪物给扔了。


爱你的,

亨利


PS:瑞克里芙·霍尔103致伊芙格尼亚·苏琳,写于一九三四年

亲爱的──我不知道妳是否明了,我有多么需要妳来英国,以及这对我来说何等重要──这对我来说就是全世界。我的全人都属于妳,而妳也属于我,我的挚爱。我们将躺在彼此的臂弯,紧紧依偎,每天每夜,都只想要更加靠近彼此。我会亲吻妳的嘴、妳的眼、妳的胸口──我会亲吻妳的躯体──而妳会像是在巴黎那样地回吻我。除了我们之外,其他事物再也无关紧要,只有我们的爱,终将结合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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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件人:亨利

主旨:Re:家庭事务


靠。你觉得你会入伍吗?我还没有认真去研究这个。我要叫萨拉找人帮我准备一个数据报了。入伍是怎样?你会需要去海外吗?会很危险吗???还是你只是要穿着军服坐办公室?我在英国的时候,我们怎么没有聊这个?????

抱歉,我有点慌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会忘记这件事。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就是了。只是记得提醒我什么时候开始要坐在窗边,等待我的爱人从战场归来。

有时候光是想到你对自己的人生没有更多掌控权,就让我快要疯了。每次想象什么事情会让你快乐,我就会想着你拥有一间自己的公寓,在皇宫外的某处,你还会有一张自己的桌子,让你可以写一套同志历史的大全集。然后我会跟你住在一起,把你的洗发精用光,逼你跟我一起去买菜,并且每天都跟你在同一个时区醒来。

等选举结束,我们就可以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办了。我很想跟你待在一起一段时间,但我也知道你还有事情要做。你只要知道我相信你就好。

告诉菲力是个好主意。如果你失败了,那就跟我一样就好,表现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直到你大部分的家人都自己发现就行了。

爱你唷,然后帮我跟小碧说嗨。

A


PS:爱莲娜·罗斯福104给洛雷娜·希科克105,写于一九三三年

亲爱的,我好想妳。每天最棒的时光,就是我写信给妳的时候。最近妳经历了风风雨雨,但我一样想念妳。我没办法忍受想象妳哭着睡着的模样。喔!我多么希望能在现实中拥妳入怀,而不只是在精神上。我只能吻着妳的照片,强忍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请把妳的心留在华盛顿和我同在,因为我的心已经在妳身上了!




寄件人:亨利 <hwales@kensingtonemail.com>

收件人:A

主旨:Re:家庭事务


亚历克:

你有没有这种经验,把一件事搞砸得太彻底、太全面、太可怕,让你想把自己装进大炮里、然后发射到几百万光年以外的外层空间去?

我有时候真的会怀疑,我或是其他任何东西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真的应该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打包走人就好。我可以躲在你床上,摆烂到死,把自己养成一个只会做爱的肥宅,直到我的青春被我浪费殆尽。韦尔斯王储亨利王子安眠于此。他的死一如他的生:逃避计划、只对别人的屌有兴趣。

我告诉菲力了。准确来说,没有提到你──只有说我的事情。

我跟夏安和菲力当时正在讨论入伍的事,我跟菲力说,我宁可不要照着家族传统去当兵,我也不觉得我在军队里有什么用处。他问我为什么我就偏要亵渎我们家族男人的传统,然后我大概就很直地(双关喔)岔开话题了,因为我突然很大嘴巴地说:「因为我跟这个家族里大部分的男人都不一样,例如我是个非常彻底的同性恋,菲力。」

等到夏安想办法把他安抚下来后,菲力就开始对我讲很多大道理,像是我「很困惑或是被误导了」,还有我该「确保能延续家族血脉」,还要我「尊重家族遗产」。说实话,我大部分都不记得了。其实我觉得,他应该不意外我不是一个异性恋王储,但他很惊讶我不打算假装我是个异性恋王储。

所以,对,我知道我们讨论过,也希望跟我家人出柜会是不错的第一步。不过我现在不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尤其想到我们之后要面对的是公共大众。我也不知道。说实话,为此,我已经吃掉太多佳发蛋糕了。

有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搬去纽约,接下阿波在那里建设青少年收容中心的工作,那该有多好。一走了之,再也不回头。也许离开的时候,我还可以顺便把什么东西给烧了。那一定很爽。

突然想到一件事。你知道,我最近才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告诉你,我对我们第一次见面有什么看法。

对我来说,回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大部分的记忆都是如此。关于忧伤的一大重点是,它会占据你的整个人生,它占据了你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段时间,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人,让你痛苦得难以回想。而因为你的记忆中有这样一段空白,你不得不创造一个全新的系统来面对身边的一切。

所以我开始把我自己和我这辈子所有的回忆,都变成白金汉宫里一间又一间黑暗古老的房间。我把我去勒戒中心看小碧、求她认真戒毒的那个晚上,放进一间墙上有着粉红牡丹壁纸、中央还有个金色竖琴的房间。我把十七岁时,第一次和我哥的一个大学同学发生关系的事,塞进一间最小最小的扫具柜,假装它不存在。还有我父亲在世的最后一晚,他的脸如何变得无力,他手上的味道,他发的高烧,还有永无止尽的等待,直到最后再也不需要等待,我找了一间最宽敞、最黑暗的舞厅,把这些东西全部关在里面,关起窗户、拉下窗帘。锁上大门。

但在里约第一次见到你的记忆,我把它带到花园里去了。我把它收在银枫的叶子里,插在滑铁卢花瓶中。它不属于任何一个房间。

你正在和诺拉和茱恩说话,快乐、生动、充满生命力,你生活在一个我到不了的次元里,而且看起来好美。你那时候的头发比现在长。你当时甚至还不是总统的儿子,但你依然无所畏惧。你的口袋里插了一枝黄色的巴西风铃木。

我想着,你是我见过最不可思议的存在,而我最好跟你保持安全距离。我想着,如果有个像你这样的人来爱我,那会毁了我。

 

然后我还是当了一回粗心的傻子,终究还是爱上你了。当你在最莫名其妙的半夜时间打给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当你在最恶心的公厕里吻我、在饭店的酒吧里闹别扭、并让我这个自我封闭的人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时,我更加爱你。

 

但最不可思议的是,你居然有胆子爱我。你相信吗?

就连现在,有时候,我还是不敢相信。

很遗憾菲力的事情进展并不顺利。真希望我告诉你的是好消息。


属于你的,

亨利


PS:米开朗基罗致托马索·卡瓦列里106,写于一五三三年。

我很清楚,此时此刻,我很容易就遗忘了你的姓名,就像我忘了自己是吃什么食物度日;不,要忘记食物比忘记你的名字容易,因为食物只悲惨地滋养了我的肉体,而你的名字却滋养了我的肉体与灵魂,用无与伦比的甜蜜充满我,使我在回忆你时,担心与惧怕都不能侵扰你在我心中的样貌。想想,若我的双眼也安于现状,我该如何找回我自己?




寄件人:A <agcd@eclare45.com>

收件人:亨利

主旨:Re:家庭事务

 


H:

靠。

好遗憾。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说。我真的很抱歉。茱恩和诺拉说她们都爱你。但当然没有我这么爱了。

请不要担心我这边的状况。我们会想到办法的。只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我正在锻炼自己的耐性。我从你身上学到太多东西了。

 

天啊,我该怎么写才能让你觉得好受一点呢?

我不知道你的这些邮件是不是让我更想你了。有时候,看着你写的那些信,我觉得我好像是一片最清澈美丽的大海中一颗奇怪的石头。你的爱超越了你自己,超越了这世上的一切。不敢相信我有这么幸运,能目睹这一点──甚至能够成为得到你的爱的人,还得到这么多,这已经不是运气了,而是命运。神让我成为你写这些信的对象。我会念五次圣母玛利亚的祈祷词。感谢不尽,圣母玛利亚。

我没办法写像你那么好的文章,但我的确可以写一份清单给你。

 


未完成清单:我爱韦尔斯王储亨利王子的地方

1.当我惹你生气时,你发出的笑声

2.你的高级香水味,闻起来有点像是刚洗好的衣服,又像是刚修剪过的草地(这是哪来的魔法啊?)

3.当你把下巴抬起来,想表现得强硬的时候

 

4.你弹钢琴的手

5.我因为你而开始更了解自己

6.你认为绝地归来是星战系列最棒的一集,因为你的本质是个无药可救、哭哭啼啼、丢脸至极的浪漫主义者,只想要最后幸福快乐的结局

7.你会背济慈的诗

 

8.你会背《沙漠妖姬》107里伯纳德的独白

9.你很努力

10.你一直都很努力

11.你决定要继续努力下去

12.当你的肩膀紧靠着我的时候,这个愚蠢世界上的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13.你还留着那份世界报,还放在你的床头柜上(对我看到了)

14.你刚睡醒的样子

15.你的肩腰比例

16.你那宽大、善良、荒谬、坚不可摧的心

17.一样很大的屌

18.你看到上一行时的表情

19.你刚睡醒的样子(对,我知道我说过了,但我真的真的很爱)

20.你一直以来都爱着我


自从你告诉我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最后那一条。我真是个大白痴。有时要我跳脱自己的思考真的太难了,但现在回想起第一晚,我在我房间跟你说的那些话,还有当你提议要放我走时,我是怎么打发你的,还有我以前都是怎样假装自己不在乎。我甚至不知道你那个提议对你来说代表了多大的决心。老天,我想要揍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但我也是其中之一,对吧?这段时间以来,真的很抱歉。

请保持你现在的美好、坚强与不可思议。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爱你。这封信寄出去之后我就会打给你了,但我知道你喜欢保留一份文字版的。


A


PS:李察·华格纳致伊莉萨·威尔,写于一八六四年(记得你之前弹华格纳的作品给我听吗?他是个垃圾,但是这段话还是很好)

真的,我年轻的国王由衷地喜爱我。妳不会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起我年幼时的一场梦。我梦到莎士比亚还活着,我真的看见他、和他对话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场梦给我带来的印象。然后我希望我见到的是贝多芬,但他是真的死透了。当这个可爱的男子和我待在一起时,类似的感觉一定也发生在他身上。他说他不敢相信他真的已经拥有了我。若任何人读过他写给我的信,一定也会像我一样惊讶和着迷。


北邙冢葬西子人

「新志」人类基本行为逻辑

*  °˖✧◝(⁰▿⁰)◜✧˖ Happy 818✨

* 送给大家和新志的老梗小甜饼,好久没有写这么长但全篇甜甜的文章了,所以要按例祝大家每天都要开心愉快,并早日遇到属于自己的正缘~




「注」

本文的案件非原创,取材并改编于剧本杀《关于北原千叶的一切》的第一幕。原作是个连环硬核推理,本文涉及的只是非常简单且浅显的案件,请大家放心食用。如果感兴趣的读者,请根据线索,在主人公的推理秀开始前自己先推理一番吧~







《人类基本行为逻辑》

 

 

 

「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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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给大家和新志的老梗小甜饼,好久没有写这么长但全篇甜甜的文章了,所以要按例祝大家每天都要开心愉快,并早日遇到属于自己的正缘~




「注」

本文的案件非原创,取材并改编于剧本杀《关于北原千叶的一切》的第一幕。原作是个连环硬核推理,本文涉及的只是非常简单且浅显的案件,请大家放心食用。如果感兴趣的读者,请根据线索,在主人公的推理秀开始前自己先推理一番吧~







《人类基本行为逻辑》

 

 

 

「0」

 

 

 

人类行事,都有其最基本的行为逻辑作为依据。

这是工藤新一在做侦探时,自始至终都铭记于心的道理。有了这一层逻辑,再难的谜题到他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于他自己,这一依据自然也适用无疑。

所以做侦探的,最不会迷茫或逃避的,就是自己的真心。

 

 

 

 

「1」

 

毛利兰一眼就看出工藤新一不对劲。

 

大概是基于十三年的相处常理,又大概只是单纯的直觉作祟,毛利小姐此刻敢断言称,工藤新一今日给人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可她又说不出来这种异常究竟原因为何,毕竟她都用直白且费解的目光瞪视对方一路了,脸还是那张脸,眼睛还是那双眼睛,鼻子也没有换成他人的鼻子,走在她身旁的人百分百是工藤新一不假……等等,这货不会又是怪盗基德假扮的吧?!

 

可这没道理啊,今天只是普通的周一,没有案件,也没有预告信,晨间新闻都听的人昏昏欲睡。这种日子里,怪盗基德无故假扮新一干嘛?

……总不能是喜欢她所以再来体验一下和她牵手的滋味吧喂?!

 

工藤新一的目光适时飞来,他瞥了一眼她五彩斑斓的脸色,开口问:“怎么了?”还是清朗的少年音色,声线却又轻又冷。

“啊不……没什么……”毛利兰立马矢口否认了。开玩笑,她和怪盗基德在天空的遇难船上将吻,以及在新加坡的露天泳池里牵手这些事,怎么可能告诉工藤新一嘛!虽然正主摆明了不是不知道,但她怎么会知道他知道呢?

小姑娘犹犹豫豫,又结结巴巴,“就是……觉得新一今天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工藤新一反问。

“诶?诶……就,感觉你今天很沉默。”

“不好吗?”他忽然揶揄一笑,表情十分耐人寻味,俊朗的眉眼微微上挑时,差点将她的魂都勾走。

 

毛利兰的脸轰然炸成一颗粉色的桃心。“挺好的!”她脱口而出。

挺好的!诶?她觉得挺好的耶!

 

你看他上学路上不再叼着吐司困得东倒西歪,不再拿着手机一边看着自己的资讯一边发出傻子般的笑声,不再拿出一沓情书来跟她耀武扬威,更不再全神贯注地投入杀人、爆炸、走私等晨间新闻而耳机一插谁都不鸟了。今日的工藤新一发型整洁、眉眼清冷、腰杆笔直,帝丹的西装外套搭挂在他修长有力的小臂间,蓝绿色的领带将白衬衫熨烫妥帖的领口束缚得一丝不苟。而在她习惯性想要狂按门铃叫他起床前,他就穿戴得如此整洁地站在门口等她了。

 

太有魅力了吧,这才是工藤新一该有的样子啊!毛利兰小鹿乱撞地想,谁不会对这样的工藤新一心动呢?走在他身边的她,虚荣心简直要爆表了!而她喜欢的……就是他这样一副严谨又认真的帅气模样。

 

“是吗?”听到毛利兰的反馈,工藤新一微微一笑。他放低嗓音,继续引导她:“那就没什么奇怪的吧?”

“嗯嗯!”虽然感觉还是不太对,但毛利兰欣喜地,连连点了好几下头。

 

真是好糊弄啊……三言两语而已,就这么被拐偏了。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有人默默翻了个白眼。

 

但既然都糊弄过去了,就没什么好再担心的。于是他与她相伴而行,悠哉悠哉地,正常地进校门,正常地换鞋,正常地步入教室,自然地分开,坐在彼此的座位上等待上课铃,全程再就无话了。唯一不正常的大概是这一路上偶有探寻的视线,直到进了教室后,都还有同学在嘀嘀咕咕地议论道:今天的工藤君,气场真强。

 

毛利兰是不喜欢工藤新一被这么多视线锁定的,她不满地撅了撅嘴。但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来,一道身影就风风火火地从外边闯了进来。

在全班震惊的目光中,那茶发少女箭步拐弯,直奔自己的座位,一片吐司被她叼在嘴里,颤颤巍巍的,一看便是被颠簸蹂躏了一路的狼狈模样。而那头凌乱的茶发被一圈黑色的波浪形发箍尽数捋在了脑后,露出白花花的额头与优秀的美人尖,但发质略油,身上的校服衬衫也散在裙外,皱皱巴巴的,第二个纽扣并没有扣好,跑动时风呼啦啦灌了满脖,露出大片柔嫩白皙的肌肤。

更要命的是,她好像……没穿内衣,或穿的是运动式的背心,所以不论是跑动时,还是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大口喘气时,胸前全是教人挪不开眼的波涛汹涌。

 

所有人都被那些波浪拍得晕头转向,他们张大了嘴,诡异的沉默中,青春的荷尔蒙躁动不安。在这片怔愣痴傻的眼光中,唯独一人“梆”一声拍桌而起。手掌与课桌接触时震动的音波分贝过大,吓得在场所有人不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

而没人看清他是如何脱下西装外套的,也没人看清被兜头罩住的少女表情是如何的震怒与受惊,他们只听她在被工藤新一抱提起来时尖叫了一声。听不清喊了什么,那声音包裹在密不透风的外套下,发出“喵”一般的动静,像一声幼猫的尖吟,然后被强行掐断。

 

直到少年扛拽着少女远去,整个教室的学生依旧反应不过来被这等反差冲击到秀逗的大脑。约莫过去好久,才有人弱弱地问了一声:“这……这怎么回事啊……”

 

问得好,毛利兰也很想问一句。

什么啊!这他妈,究竟什么鬼啊卧槽!!!

 

 

「2」

 

他将她扔在四下无人的拐角,无视她不停扑腾的双手和嘟囔不清的叫唤,唰一把掀开西装外套与之对视时,少年的面色黑里透红。

“我都跟你强调多少次了!胸罩是必须要穿的!”工藤新一放低了声音怒道。

 

对方不甘示弱:“我穿了啊!我才不会害你库柏氏韧带被拉长!再说,是谁警告我换衣服的时候不许睁眼的,还不许随便乱摸?我不睁眼,哪知道怎么扣身后的搭扣啊?!又不能让博士帮忙,所以当然只能选运动型的穿啊!”

工藤新一咬牙切齿:“这明明是在家里穿的睡衣型……我有健身时的束胸型,你为什么不穿?”

对方也大声反驳:“那个又紧又小,我还以为你买错号了!”

 

“死变态!”

“你还有脸说我?!”茶发的少女蓦地跳了脚,“昨天你洗澡了吧!我看到浴室的灯了!”

 

“诶,怎样?我可不想一身油腻地来上学。”

“那你还不允许我洗澡?平时怎么看不出来你这么双标啊,理都让你占尽了!”

 

“我都允许你上厕所了,你还想洗澡?做梦!”

“??你还好意思说,上厕所是谁更吃亏啊喂!”

 

“工藤新一!”

“宫野志保!”

 

“两位同学,没听到上课铃响了吗,你们在这里干嘛呢?”

一道声音蓦地打断了他们,吵得面红耳赤的二人齐刷刷回头,正撞见了带着酒瓶底般厚重眼镜的教导主任。

“……”

 

此情此景下,总不能解释说:我俩由于灵魂互换了而正在为他该怎么穿我的胸罩吵架吧?

 

“工藤新一”——哦,其实就是宫野志保,作者接下来还是会用正确的名字和性别代称称呼他俩——她暗自狠啧了一声,微微后退半步,缩身附在正魂处自己身体里的工藤新一耳后密谋道:“我建议你现在就地昏倒。”

 

对方微微侧头,顶着她那张素颜也十分惊艳的混血美女脸,做出一副惊异且扭曲的表情,真是……比在镜中看到吃完APTX-4869而变小的自己,还要可怕百倍。

“啊啦,你不是很会演吗?”她遂摆出一副冷笑的表情,挑眉,无声嘲讽。

工藤新一准确get,并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在教导主任疑惑的目光中,方才还在跳着脚嚷嚷的少女突然捂住肚子,向后跌了几步,跌到墙边,又贴着墙壁缓缓滑落。“老……老师,我肚子疼……”她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轻声呼救,声音却真真是既痛苦又可怜还虚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一般。

 

还没等他搞清状况呢,少女身边的少年——虽然前一秒看他还是一副在欺凌异性的模样,此刻却立马弯下腰将跪坐在地上的少女一把抱起,顶着那张“名侦探”正气凌然的脸,对他义正言辞地说:“老师!宫野同学不舒服,我们是邻居,就先送她回去了。”

 

说罢,直接飞也般地拔腿跑了。

 

喂?!……

教导主任挽留的手徒伸在身前。

 

所以!不舒服快带她去校医室啊!

回什么家,请假呢?!让家长过来请假啊——要不是看你们学习成绩好,岂可修,信不信我给你们一人一记处分啊!!!

 

 

「3」

 

“所以……「正常上学大作战」,首日告衰?”

 

阿笠博士一会看看左手边,一会看看右手边。左手边这个一脸冰冷怒意的新一其实是志保,右手边这个翘着二郎腿生闷气的志保其实是新一。

奇观,虽然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但他还是觉得这可真是个人间奇观。前几年上映过的一个大热的电影就是讲这种情节的,没想到真在现实中出现了,哎呀呀,日本还真是人杰地灵哝。

 

见他俩谁都不应,博士一拍双手,扼腕叹息道,“我早说了,要为你俩请假的嘛。”

“又没法变回来,总不能请一辈子吧?”宫野志保冷声反驳道。

工藤新一补充:“也总不能这样一辈子吧!”

 

“可不是有什么「卡密sama」告诉你们怎么变回来吗?”阿笠博士摸着胡子琢磨道。

“谁要遵循那个方法啊!”两位少年异口同声地大吼道。

 

——接吻就能变回来。

接吻什么的……怎么可能啊拔个牙漏!!

 

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羞愤与尴尬,旋即超级同步地垂头,狠狠叹了一口气。

 

 

事情还要从上个周末说起,他们陪铃木园子去最近一个极为火爆的网红神社求签。至于什么签,那当然是姻缘啦,这个年纪不谙世事不愁吃穿的小女生,唯一需要费心经营的大概只有自己的恋情了。

 

听大小姐说,这尊神社灵得很,或许真的有神明眷顾,开社至今已经有数百人带着自己的命中注定过来还愿了。不论是单身的、暗恋的,还是分手的,只要过来求上一签,不出一月,绝对会与自己的正缘邂逅。

 

工藤新一闻言就笑了,他叼着勺子乐呵道:“你这都有京极了,还要求什么正缘?”

铃木园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反驳说,那自然不光是求正缘的!只要与自己的爱人一起去神前许下携手一生的誓言,神明就会降下祝福,保佑他们一生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工藤新一汗颜呵呵一笑,他举起双手表示无法认同:“Sorry,我是个唯物论者。”

物质决定意识,而意识是物质的反映。况且,他也觉得,人与人的关系是需要合理经营的,并不存在求神拜佛便能永葆平安这一说。恋爱关系则更甚,若二人的观念理想不同,性格习性不搭,还聊不到一起去……那再怎么求第三者进行保佑或祝福,也是白费力气。

 

但铃木园子却不这么觉得,毛利兰自然也不这么觉得。纵使他都这么表态了,她也依旧情意涟涟地望着他,满眼的期待与憧憬。

行呗,那就去呗,虽说他不认同,但他也闲。闭上嘴去走个过场,总比惹对方生气不欢而散来得简单。

 

而在他点头妥协的同时,一旁默默挖冰沙的宫野志保也同频点了点头,她说:“那就去呗,正好我周末也没事。”

 

工藤新一:???

他不解:“你又为什么要去?”

 

她睨他一眼,语气也带了点莫名其妙:“自然是去求姻缘的。”

 

工藤新一顿觉五雷轰顶。开什么玩笑,科学家怎么可能不是唯物论者,她还信上帝,信神明??不是,重点是,她居然想要谈恋爱?!和谁,不会是比护吧喂!

 

那厢毛利兰也欣喜、好奇又八卦地问了:“所以,宫野同学想要什么样的正缘呢?”

而那个女人只是笑了笑:“‘不出一月,绝对会与自己的正缘邂逅’,所以,求了不就知道了。”

 

……

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

 

 

那天的神社春意与情意都浓得熏人,樱花成簇成簇挂在枝头,将细长的枝条尽数压弯,仿佛真的有神明的灵体轻巧地坐在那里,祂八卦又揶揄地看向那络绎不绝、各怀心事的游人。人们成双成对地去拉动挂在神社前殿油钱箱上方的铜铃,铃铛被拽响时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声响,是在敬告神明道:我来了,请听一听我的愿望吧。

 

轮到他时,工藤新一亦遵循流程,在拉动铃铛后,双手合十,轻轻拍了拍,即将闭上双眼前,他的余光蓦地督到了那个人。

 

她形单影只地站在漫天的浪蕊下,抬眼去望千年樱树上悬挂的红色祈愿绳。暖风浅浅带起少女茶色的额发,又在她挑嘴轻笑时,吹皱那蓝绿色湖泊中脉脉的温柔与孤独。

下一刻,他合上眼。在接下来短暂或漫长的几秒中,那画一般的场景都在少年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忍不住地想:既然不求神明,那她今日何必要来。

来了,起码……

 

直到身边的人轻轻拉了他一下,工藤新一才睁开眼。他转头去看毛利兰,而对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些许红晕,笑他说:“你怎么许这么久呀?”

呐呐,许了什么?她还追问。

 

他放下手,插兜往回走,漫不经心又模棱两可地说:“还能有什么。说出来就不灵了。”然后很令人误会地,忽就红了脸。

 

 

周日工藤新一莫名醒的有点早,大概是前一晚喝多了水,尿意有些明显,于是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要往自己卧室的内浴走。

下床,前行,再左转。啊嘞……没有门?

 

小少年懵了一下,然后顿时就醒了。他颤抖地抬起这只过分纤长的手,手心手背来来回回地看。这柔嫩的指尖和莹粉的指甲,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手吧??喂喂,可他为什么会知道,这理应是谁的手呢?

 

还没等他有什么进一步的反应,博士的声音就从楼上传来:“喂新一,大清早的你擅闯民宅是要干嘛?……喂,谁准你下去的!那可是志保君的房间,你这臭小子,你给老夫站住,我扫帚呢,看我不给你打……”

 

然后门被碰的一声从外撞开,工藤新一抬起眼,视线从少年修长有力的大腿慢慢往上……

 

直到看到那张苍白的、震惊的……本该属于他自己的脸。

 

 

「4」

 

“你不许睁眼,也别乱动!”

“我怎么就不能动了!这现在是我的身体啊!”

 

“你在说什么鬼话,这是我的身体,我想怎么摸怎么看都没问题。”

“但,但真的很奇怪啊!卧槽,宫野,你别乱摸……喂!”

 

他没忍住,从齿缝里溢出一声奇怪的嘤咛。在场两个人顿时都僵住了,少年的手停在少女胸部的肌肤上,那团软白被外人托住,表面顿时泛起成片鸡皮一样的小颗粒。她能清晰感觉到手下这具身体的战栗,还有掌间瞬间凸起的小核。

 

宫野志保轻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从杯托与软白间抽出来,顺便将它托正,拢出好看的弧线,让胸衣更好地发挥作用。

然后,她拿下挂在一旁的女士衬衫,轻轻拉起他的手,穿过两管衣袖,再耐着性子为他扣好每一颗纽扣。

 

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工藤新一双眼紧闭,满脸通红。他紧紧地咬着自己的牙关,方才那声奇怪的声响太过羞耻,再不能发出第二声了。待身后的人做完这些事,他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光。


什么啊,这就是女生的身体吗?

怎么会……这么敏感。

 

而在她最后替他将衬衫的衣角塞进裙子里时,她的手从他的前腹探下去,他实在忍不住,又重重地喘了一声。

至此,这间卧室的气氛完全不对了。

 

宫野志保只觉得自己额神经突突地跳个不停。

前日从神社回来后她的左眼皮也是如此跳的,但作为唯物论者,她并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自身的医学知识也告诉她,这只是最近用眼过度、精神疲劳、睡眠不足、神经紧张等导致的正常的生理反应,并不值得一提。

于是她当晚拆了一只小雏菊香的蒸汽眼罩,灯一熄,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一早醒来,阴阳失调,天翻地覆,鸡飞狗跳。

 

至于那什么「卡密」,是她与工藤新一于周日早第一次打上照面之后直接蹦到二人脑海中的东西:想换回去?那就接吻吧。

开什么玩笑!

 

当时拒绝得爽快又响亮,可在经历了这无比痛苦的一天一夜后,宫野志保觉得自己竟然可以接受了。

接个吻而已。她如此镇定地想,也如此镇定地说了:“实在不行,就接吻吧。”

 

但在女生皮里的工藤新一当场炸毛:“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吻是能随便接的吗?难道接吻不应该是和自己的爱人……再不济也是情人才能做的事吗?我们是吗?哪有一对普通的异性朋友说接吻就接吻的啊!”

抬头望向宫野志保后,他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冷脸,虽说脸是冷的,但额上却泛起了汗,那两片凉薄的唇一张一合:“也没别的办法。”

 

????????????

达咩———

达咩达咩绝对达咩————!!!!!!

 

“那你要怎么样?”宫野志保扶额,“穿个内衣就叫成这样,洗澡怎么办?”

工藤新一气抖冷:“你自己的身体敏感成这样,还怪我?”他还气急败坏地补充道,“你都洗过澡、把我看个精光了,现在还不允许我自己动手洗澡?”

 

宫野志保无所谓地反驳:“我看过的男性大体比你摸过的死者都多。”

???这是什么奇怪的类比。

 

他不甘示弱地呛声:“但我看过的*片也不比你少啊!”

“……”

 

“……”

找补不回来了,啊这色狼的罪名是坐实了。在对方摔门而去后,工藤新一张了张嘴,又不甘地撇了撇。

 

干什么!这件事至今以来受委屈更多的明明是他好不好!洗澡诶,她会把浴球搓出丰富的泡沫,然后把他的身体上上下下摸个遍吧!救命,谁知道她洗得有多细致?!

 

工藤新一怒哼了一声。不让摸不让碰,他偏摸!于是他逆反地抬起手,轻轻捏了捏自己胸前的丰盈。

 

哦,手感的确挺不错的。

所以说她变大后胸没变化那都是逗她的。

 

……但好像与刚才感觉不太一样啊。

 

工藤新一捏一捏,又掂了掂,做完这一些从道德上可批判为十分猥琐的事后,他却无语地想:这女人的身体,怎么回事啊?

刚才软成那样,现在内心泛不起一点波澜,揉来揉去顶多有点小疼。

就这就这?

 

但转身看向自己身前的穿衣镜时,他看到宫野志保的脸。这张脸从来没如此潋滟过,懵懂、无措、害羞,这些情绪好像从来不会出现在宫野志保脸上。

他走上前,趴在镜子上观察她,少女便也趴在镜子上与他对视。她脸色绯红,眼光柔柔软软的,红唇微微咬起时,像受了无尽的委屈。而当他身体进一步前倾,少女也靠得离他更近,她略显亲昵地依偎在他额边,垂下眼眸,盯着他嘴唇看时,眼睫如蝴蝶般颤动。

 

工藤新一的心蓦地就剧烈跳动起来,控制不住地倒退好多步。再一次看向那张同样又惊又羞的脸时,他心跳如雷,夺门而逃。

 

 

「5」

 

她并不想见到他。

 

那个麻烦的少年侦探,到底又卷入了什么奇怪的案件中,还连累了她一起遭殃?他霸占了她的身体,一点都不会呵护爱惜,还满嘴跑火车惹她生气。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一定还做了什么猥琐的、百分百会惹她炸毛的事。这些由他点燃的怒火,连带日常生活中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起,让她片刻都不想再与他多呆。她或许该离开他,她早该这么做的,找一家研究所,去美国或欧洲,追求自己的人生目标,与他相隔一道跨不过的太平洋。

 

但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情绪,毕竟她又舍不得离开这里。而此时此刻,当宫野志保通过浴室的全身镜注视自身时,内心的挣扎更深。

 

她或许是为数不多看到工藤新一这幅神情的人之一。不是因内在是她才如此面露冷色,虽然这些天闹剧不断,而他比她喜剧效果更甚一点,但工藤新一内在其实也是个理性克制的人。他对外人展露出的阳光外向与积极向上,都是情绪稳定的表现之一,而情绪稳定的人,你很难说他不具有超前且包容的思想,和强大并坚毅的内心。

 

宫野志保却自问在这方面做得并不好。

虽然她的头脑一骑绝尘,哪怕是丢在天才堆里都是拔尖的存在,这点是周遭人对她的一致认同。但她这种人是很难对社会或世界做出长久的贡献的,因为她的情绪并不能称得上稳定,即便对人和事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可她极容易被消极与恐惧绑架,遇事自然会首先想着逃避,而不是想方设法与之对抗并解决。工藤新一与她并不相同。

 

而如何能成为情绪稳定的人呢?

她默默观察着他,尾随着他的成长轨迹,在判断他并不是暖色的人后,用心一点点擦去臭屁少年侦探灿烂迷人的保护色,进而望见那如海般,广袤又危险的蓝。而在自身也沾染上那些蓝后,她愈发觉得自己像一只从深海逃上来的鲨鱼,浑身的盾鳞不再因没有光而呈现纯粹的黑,而是在身披这些蓝色的同时,还有办法反射阳光的五彩斑斓,偶尔与周身的水域交相辉映出一道彩虹。

 

所以,即使人变得外向,表情变得丰富了,宫野志保也觉得这是她内心趋于平静和稳定的一种表现。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她在面对如今这般超自然超科学的奇幻现象时,并不觉得害怕与恐慌,而是有些好奇,还有些想笑。

 

她一笑,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笑起来。轻松的、愉悦的、不慌不乱的,一个非常工藤新一的,令她安心的笑。

宫野志保不由失神,她深深地望着镜子,抬起手来触碰少年的脸。镜中的少年跟她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而即便镜面反射出的并不是她自己的脸,她也不再觉得可怕,不再为此浑身颤抖。

 

因为这是工藤新一啊。她怎么会怕他?

 

她不会怕他,她只会舍不得离开他。

 

可即使是每天都能见到这样一张脸,她也不愿呆在他的躯壳里。

她更想变回去。

 

她有点迫不及待地想。

可惜对方“并不”。

 

想到这,宫野志保撅嘴,顽劣地、不怀好意地,将这张软乎乎的脸揉出奇怪的形状和可爱的表情。

 

 

「6」

 

他也不想见到她,偏偏在所有带反射的物件上——银面的饭勺上、反光的手机屏幕中,就连刚泡好的咖啡都能映出对方那张又臭又冷的脸来。

工藤新一把大阪BIG的马克杯往桌上一撂,嘴巴翘了老高。

 

然后那个早上摔门而去的令他不爽的女……男人就从玄关走了进来,随意地就像在回自己家。

哦,这里的确是她家。

 

啊草,怎么回事,看自己的脸都觉得欠扁了。工藤新一磨磨牙,立马就听到对方说:“不要用我的脸做这么奇怪的表情。”

“不要用我的声音发出这么娘的强调!”

 

顶嘴完,他问道:“你来干嘛?”

她把他的手机抛给他:“电话,警视厅的。”然后在他挑着眉解锁去翻来电记录时,她毫不客气地捞过马克杯,用咖啡润了润喉,“电话我已经替你接了,是杀人事件哦。说是在离市区八十公里的荒山发现了一具尸体,今早郊区下了大雨导致轻微的山体滑坡,尸体就是这么露出来的。目击者遂报了警。”

 

她沉吟了一下,继续道,“死者身上有一处刀伤,但致死原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推测是前天晚上的20-21点。从死者的十指指缝中检查出了自己的皮肤组织,但外套及鞋底却收集出了不属于荒山土质的沙砾。因死者失踪当一晚是去米花市的三立教堂参加儿童福利院的筹措活动,警方去教堂调查后,在后山一处的建筑工地发现了一模一样的沙砾土质。”

 

“唔,所以是抛尸喽?”工藤新一分析道。

“诶,而且凶手也已经抓到了。”宫野志保晃着手中的咖啡悠哉道。

 

“哈?”工藤新一愣了一下,抓到了还找他干什么?旋即他就了然,“缺少立案证据和作案动机。”

“Bingo。”宫野志保笑了笑,继续替他转述道,“‘凶手’神原启人坚称自己并不是真正杀人的人。嘛,不过尸体是他转运处理的这证据确凿。他的证词上说,他那天喝醉了酒,在教堂活动中和人起了冲突,就在20:40分左右打算提前离开。但在驱车驶离教堂停车场时,他的红色法拉利与死者驾驶的黑色大众发生了碰撞,他怒气上头,下车后准备与死者大干一架,却莫名其妙断了片,再醒来时已经身处教堂的后山,身边便是已经死去的受害人。因为自己对这段‘杀人’过程毫无记忆,惊恐之下便选择了运尸抛山。”

 

“哦,他大概率在说谎。”工藤新一突然笑道。

“嗯?”

 

见宫野志保不解,他便引导她:“一般人醒来,看到身边有一具尸体,第一反应应该是什么?”

“我的话,大概率是会报警。”宫野志保思索了一下,却又反驳:“但在那之前,他们的确正面起过冲突。嫌疑人酒喝多了断片,醒来后看到尸体,惊恐交加之下,怕自己真的杀了人,或也怕警方污蔑他是凶手,做出这种事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若真是喝多了,两个成年男性之间的搏斗,一方又怎会被醉酒方轻易勒死呢?”工藤新一跳下吧台,精神抖擞,连带湖蓝色的眼睛中也泛起粼粼波光,“不论如何,这两个疑点已足够说明了其中真的有蹊跷。走吧,一起去一趟警视厅。”

 

宫野志保面露无语,拒绝道:“我不要,你自己去。”

“小姐,警视厅传唤的是工藤新一。”他瞪了一眼懒散靠在吧台里的人,“你不去,我怎么去索证?怎么去推理?”

 

“啊啦,”她调侃道,“那就把毛利小五郎拐去现场,如何?我可以给你提供麻醉枪和变声领结。这么久了,‘沉睡的毛利小五郎’也是时候再现雄风。”

他也笑:“这样的话,那就去跟他说‘我’是他的粉丝,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请他务必前往,一展神威,拯救日本!……也不是不行哦?”

 

然后,工藤新一满意地看着对方从卡座里滑下来,脑门上挂着一大口红井,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他跟在她身后,偷偷地、很得瑟地,比了个大大的“耶”。

 

 

「7」

 

目暮警部头上也挂一口很大的红井。

“让你一个人来,你怎么还给我带女伴?!”

 

工藤新一现在是“日本警方救世主”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好,那就无所谓吧,搞不定的时候他来帮帮忙也无可厚非。但他们,特别是他身边的那个女孩,都还是只高中生吧!

到底是什么时候兴起的传统,让小学生和高中生随意进出案发现场和警视厅的??

 

“Sorry啊目暮警部,我对工藤君的工作好奇得很,就擅自跟来了。”那漂亮的小姑娘大大咧咧地如此说。目暮警部不由睨了工藤新一一眼:你小子艳福不浅。

于是那个少年也轻笑一声:“是呢,我拿她没有办法。目暮警部就不用在意她,我会看好她,让她乖乖的。”然后一把抓住少女伸出想去掐他腰的手。

 

目暮警部:……?

这,真的是他可以听可以看的东西吗,你们是什么关系啊怎么大庭广众就在这动手动脚?

 

要约会,至少换个地点吧?现在的年轻人怎么癖好变得这么奇怪,到底谁会愿意跟着男朋友往这种地方跑啊?警视厅可不是打情骂俏的地方!他咳嗽一声,试图挽回一些紧张严肃的氛围:“咳咳,你们来的正好。搜证的结果出来了,工藤君,我让人为你梳理所有线索。”

少女自然地开口:“那就麻烦您了。”

 

……?

在目暮警部疑惑到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时,他视线里的工藤新一呵呵冷笑了一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模一样的话:“那·就·麻·烦·您·了,目暮警部。”

 

问题不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作为警部,要专业,要严肃,要习惯。

 

让我们来看案件吧。

前文也提到过,死者濑户川,现年58岁,于两天前傍晚参加米花市三立教堂的儿童福利院的筹措活动,后失踪。今日清晨由路人报警,被发现抛尸在离市区八十公里的荒山。

死者的致死原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推测是活动当晚的20-21点,死亡地点基本能确定在三立教堂的后山建筑工地。

 

嫌疑人神原启人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现年31岁。不知为何,他在近五年内频繁至三立教堂进行骚扰闹事,活动当晚也不例外。当天他喝醉了酒,20:40在教堂滋事后被修士和保安驱逐。约莫20:45分时,嫌疑人驾驶红色法拉利与死者驾驶的黑色大众在停车场发生了碰撞。

嫌疑人称自己怒气上头,下车后准备与受害人大干一架,却莫名其妙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身处教堂的后山,身边便是已经死去的受害人,还有一柄沾满受害人血迹的小刀。因为自己对这段‘杀人’过程毫无记忆,惊恐之下便选择了运尸抛山。

奇怪的是,明明嫌疑人对这段过程毫无印象,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的法拉利就停在建筑工地附近。后山建筑工地与教堂停车场间有驱车单程8分钟左右的路程,步行则需要将近20分钟。

 

参加教堂活动的游客称,活动于当晚八点开始,于当晚九点结束。而在活动期间,教堂山间的监控录像均未有车辆上下山的记录。一直到九点后,才有车辆陆续下山离场。

 

神原启人被驱逐的时间不存在与世界时钟存在偏差,但也是在九点活动结束及游客散场前,才有人听见跑车驶离的轰鸣声。

可法拉利唯一一次被监控记录到的下山时间是在晚上的23:15——大致就是嫌疑人醒后抛尸的时间。

 

而有游客在散场取车时,目击证实死者的黑色大众就停在停车场最靠里的位置——正对游客自家的轿车。这辆车从21:00就开始一直停在停车场里了,直到警察开始查案前,再无人问津。

两车的前保险杠均有撞击后留在彼此车上的撞痕及油漆。

 

嫌疑人的红色法拉利是二座车,副驾驶上有受害人的血迹,但后备箱不足以装下第三个成年男性。

最可疑的是,死者的黑色大众轮胎的缝隙内也检查出了教堂后山的沙砾成分,后山甚至还挖出了带着血的,大众的后备箱内垫。

 

以上。

 

 

“疑点也太多了吧。”工藤新一小声吐槽,“简直就可以确定不是这个神原启人干的。”

“嗯哼?”宫野志保靠过去,半个肩肘都靠在自己的原身上,表示对名侦探的推理洗耳恭听。

 

“首先,从作案时间上就不是他可能完成的。”工藤新一顺手从自己原身的口袋里掏出那本画着福尔摩斯的小本本,无视宫野志保斜过来的眼刀,开始给她梳理,“你看,20:45左右嫌疑人才与受害人发生的冲突,21:00左右被听见‘开着法拉利离场’——普通我们就可以认为他此时是前往后山的喽。在这短短的15分钟内,假如我是神原,根据已有的证据推演,我会需要做什么?”

 

宫野志保回答道:“把他勒死、装进黑色大众的后备箱、开车跑到后山教堂扔下、开车回来泊进车位、开着自己的法拉利于21:00准时上山……再醉倒在那里。”然后她笑,“的确太过荒谬。”

毕竟光上下山的车程都需要16分钟了。换车的行为也实在是太多此一举。

“所以,现场有第三者是凶手?”

 

“那问题又来喽,”工藤新一一乐,“在这短短的15分钟内,假如我是这个第三者,根据已有的证据推演,我会需要做什么?”

 

“你为什么像个邪恶的幼儿园教师一样?”

极有耐心,却是引导小朋友说出一种杀人步骤的可能性。面对他这幅企图指导她推理的模样,宫野志保毫不留情地贡献了吐槽。

“啧啧啧,”而他摇着食指对她笑,“我传授于你的可是Holmes最伟大的才华和宝藏,溯因推理——演绎法。”

 

宫野志保失笑地摇了摇头,但还是很配合地回答道,“这次的步骤:把神原敲晕、把受害者勒死、把两个人装进黑色大众里、开车跑到后山教堂扔下、开车回来泊进车位、开着法拉利于21:00准时上山……”说到这时,她了然,“还是那个问题,虽说换车可以说得上是为了运尸和嫁祸,不得已而为之,但时间上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么说的话……可能性只剩下一个。”

 

“没错。”工藤新一肯定道,“而且,两车受损的都是前保险杠……那就说明,是一辆驶出、一辆驶入时发生的碰撞。”他右手五指波浪般地交替摇动,“恐怕那时,刚好是黑色大众抛尸回来了。”

 

宫野志保旋即又指出疑点:“但是,这就与嫌疑人的证词相悖了。他自己也是亲口说的,与他发生争执的是受害人,醒来后发现死亡的也是受害人。”

“那恐怕就得让神原先生多回忆回忆了……”工藤新一情绪莫测地笑道,若此时的他脸上还有眼镜的话,镜片百分百是在反光的,“为了躲避那牢狱之灾,他一定……会特别配合的吧。”

 

 

宫野志保默默盯着他,观察着曾经工藤新一那「真相只有一个」的表情出现在自己的脸上的样子。荒谬、怪异、好看。让她能确定道,在并不自恋的前提下,她喜欢的并不只是他那张优越上乘的脸。

 

而工藤新一亦在此时回眸,他原本想跟她说,他现在要去一趟别处,让她就呆在警视厅不要乱跑。但一对上那个女人沉默却胶着的视线,他内心深处因案件而极致平静的湖水便又被春风吹皱了,涟漪泛起时,名侦探的大脑有一瞬的卡壳。

他想:我未免也太过自恋了。

 

女人的头发十分管用,只要他背过身去,即使是她也不能察觉他烫红的耳尖。工藤新一咳嗽了一声,重新整理了方才清晰的思路,转移了话题:“你呆在这里吧,就用工藤新一的模样,要到我们需要的东西。至于我……”

 

而那个女人打断他:“不,你留下,我去。”

见她从插着兜倚着墙的懒散样恢复了挺拔与严肃,工藤新一张了张还未说出什么的嘴,微微有些吃惊:“你……”

宫野志保路过他,垂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现在是‘女孩子’的你,就不要擅自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乱逛了。呆在警视厅,这里安全,有进展我徽章联系你。”然后她解下手腕上的手表,转递给他。毕竟为了不让孩子们乱玩,只有工藤新一的手表才装配了麻醉枪功能。

 

“诶?那你呢?”他愣了一下。

她指了指身上的皮带和鞋子:“这些又不能换给你。”

是哦,腰身和鞋码都不一样。

 

“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她再次叮嘱道,又瞪他一眼,

“这可是我的身体。”

 

哦,什么啊,他自作多情了。

工藤新一捧着他被改造过的劳力士迪通拿撇撇嘴:“那等会目暮警部问我‘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该怎么回答?”

 

她又笑,表情揶揄,语气愉悦:“啊啦……这你不也很擅长的吗?”

 

毕竟“新一哥哥”,可是很助人为乐的好人呢。

 

 

「8」

 

神原悠人被从拘留所拎出来时,依旧很大声地喊着“我不是犯人,你们他妈的抓错人了”这种说辞。在他的印象中,日本警方简直就是junk、turd、crap,该有所作为的时候见不着人,不该抓人的时候又乱抓一气。

可恶啊,明明还有三年,他就能真的逍遥法外了,怎么……怎么能在此蒙冤入狱!

 

押送他的年轻警官见他如此躁动,毫不犹豫地加大了钳制他的力道。

“老实点。”那警官警告他,又呵斥道,“一会问你什么,你必须知无不言。不然,真的没人能救你。”

神原悠人回头想瞪那警官一眼,但一回头就被对方凛然的气势怔住了。对了,他好像记得,前段时间那起轰动全日本的跨国组织歼灭事件,这个警官也有参与并立功来着。好年轻啊,应该还不到三十。叫高木……什么来着?

 

还没等他想明白,高木涉就将他一把推进了审讯室。等在里面的有逮捕他的暴力女警、刑事搜查科一课的警部,还有……一个看起来就非常年轻、也非常漂亮的混血少女?

搞什么,这少女是来“救他”的?

 

警视厅是怎样,高中生过家家吗?

对着这样不专业的人士,他要怎样知无不言??

 

那少女倒是自在地很,她上来就说:“神原先生,我相信犯人不是你。”

神原悠人眉毛不自在地一跳:“……哦,我谢谢你啊。”

 

“但是呢……”对方话锋一转,“我需要你帮忙回想一下,当晚和你搏斗的人,真的是死者吗?”她手腕一抖,一张死者的照片就如扑克一般精准地飞到了神原悠人面前。

 

已经灰白的肤色、尸斑明显的面容,神原悠人真觉得再多看一眼,他今晚便又要睡不着觉了。但为了他的自由,他只能硬着头皮将这张照片看了又看,艰难地回忆道:“我只记得,按照衣着装扮上来看,的确是他没错……因为我当时刚下车时,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这身纯黑的穿搭……黑色的毛衣、黑色的风衣、黑色的围巾,整个人围得密不透风的。至于面容……”他眼睛转了转,“我现在有点不敢确定了,但体型上,好像稍有差异!”


毕竟都是有脑子的人,上面既然问了能不能确定争执者和死者是同一人,那其中肯定有蹊跷喽。但他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太刻意了,就会太可疑。

 

“哼嗯~”

少女双手指尖合在颚下,她玩味地笑了笑,倒是没有在乎他证词的快速改变,而是立刻转头对目暮警部说,“警部,请您立刻去调查,当晚前去教堂参加活动的人群中,有没有人是中途搭了他人的顺风车回家的。”

她详细指挥道,“要是男性,身型与死者相似,最好也穿了……一身黑的。”

 

目暮警部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追问她——这个叫宫野志保的小姑娘:“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警方可不能无故下发搜查令啊。”

 

而小姑娘回答他说:“因为您看啊。我们现在已知20:45左右神原先生才与‘受害人’发生的冲突,21:00左右被听见‘开着法拉利离场’。但若神原先生是凶手,短短十五分钟内,他需要把死者勒死、装进黑色大众的后备箱、开车跑到后山教堂扔下、开车回来泊进车位、开着自己的法拉利于21:00准时上山,最后醉倒在那里。可从停车场往返后山,最快也需要16分钟,我们即便是假设他是个惯犯,勒死、装箱都花不到一分钟,还假设游客集会散场时走的有快有慢——最好大家都慢,可总会有人撞破他在21:00后开着大众大摇大摆地回来。若神原先生真的是犯人,他怎么可能这么愚蠢呢?”

 

她仿佛话里有话。

 

“可若是假设现场有第三者,是这个第三者作的案,那依旧说不过去。因为在作案手法上,他还要多一条,那就是打昏神原先生,再把一死一晕两个成年男性全都扛到后山扔下。时间上同样存在问题。”

 

在目暮警部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少女讲嗨了般撩了把头发,“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与神原先生碰面的正是杀死濑户川的真正凶手!那时他已经杀害了濑户川并抛尸在教堂后山,回来时与神原先生发生了车祸,并打晕了神原先生,嫁祸于他!”

 

目暮警部一时有点目瞪口呆,他讷讷地追问:“那……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搭的顺风车……”

高木涉适时打断了他:“警部,这……还真有!”

“诶??”

 

高木涉补充道:“是的……我们第一次去对参会者进行挨家挨户的调查时就查到了。当晚有一位安田先生说,他当天来参加集会只是惯例的礼拜,在搜查科上门前,他都没觉得有任何异常。只是,离开的时候他遇到了曾经一位友人,与之散会后在停车场里聊了许久。最后,友人说自己是坐公交车来的,他便提出捎他回家。我记得非常清楚,笔录时安田先生非常随意地说,那位友人穿了一身黑,若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呢。”

目暮警部震惊。

 

这时,少女哼笑道:“但若真是坐公交车来的,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停车场里呢……一般公交车的乘坐者,散会后难道不会从教堂大门径直前往公交站台吗?”停车场可在教堂大门的左后方呢。

她将双臂抱在脑后,对他们扬眉一哂,“人物基本行为逻辑……可是破案的基本啊。”

 

大概是注意到在场所有人恍惚又怔愣的目光,少女愣了一下后,飞快地找补道:“哈哈,这些都是新一……君让我转告大家的啦~”

 

这话说得顺溜又无暇,仿佛早已在舌尖滚过了上万遍。唯一不顺的大概就是对「工藤新一」的称谓,看,她自己说完都抖了三抖。

大概是觉得肉麻。

 

 

「9」

 

“所以,你们可以放了我了吧!”

被铐在椅子上的神原悠人大喇叭一般地嚷嚷半天了,

“这个女高中生都证实我不是凶手了,快放了我!”在高木不太爽地上前准备帮他解开手铐之前,他还叫嚣道,“我没继续追究你们警察乱拷人就不错了!”

 

“不,不能放了你。”

方才那个据理站在他那侧证明他清白的少女突然出声打断了高木警官放开他的动作,神原悠人蓦地抬头,看到她翘腿坐在桌上,修长的腿一摇一摇。

“哈?你在说什么。”他气急败坏地质问。

 

“说来,工藤君他去哪了?”目暮警部适时走过来。他们刚向那位搭车的“楠山先生”发出了搜查令,佐藤警官去拿人了,正等着后续的进展。

 

“哦,他啊。”少女抿嘴一笑,“他去察另一则真相了哦。”

在他们疑惑地看向她时,她的侦探徽章仿佛心有灵犀般响了起来。

“喂,宫野……听得见吗?”

 

少女接起来,带着愉悦的调调回复道:“诶~新一君,你说?”

“谁允许你……”对面少年的声音恼了一下,大概碍于现场还有别人,便又恢复了清冷的语音语调,“让目暮警部派人来吧,米花市三立教堂的后山,我们挖出来了哟。”

 

对面神原悠人的脸色骤然煞白。

 

而少女并不在意他,而是继续对着徽章调侃道:“哦~这么快,你是还会开挖掘机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对面不知是气乐了还是破了案有些开心,少年经由电流处理过的声音从小小的徽章里传来,带着明显的笑意,轻声揶揄说:“‘我’在夏威夷可没学过这个。”

 

 

所以……是在谈吧?

 

高木涉看到少女瞬间因嗔怒而龇起的小虎牙,但若是真的因为生气,那苹果肌是不会扬得这么高吧?嘴角的笑意即使咬紧牙关也压不下去,湖蓝的眼睛弯起来,这个叫“宫野志保”的女孩,未免笑得太甜了点。

 

她握着那枚小小的徽章,歪头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

而那边说:“现在。马上……就到你的身边去。”

 

 

「9」

 

一般人醒来,看到身边有一具尸体,第一反应应该是什么?

 

会吓得尖叫吧,然后慌慌张张地逃走,逃得远远的,要么再也不管,心想管老子屁事;要么在情绪稍微平定后,选择报警。

但当场选择把尸体搬运到郊区扔了,还埋起来,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释——他曾做过类似的事,并因此而牵扯出无数的异样与谎言,去遮盖这不可见人的真相。

 

所以神原悠人才如此配合地要洗清自己此次的罪行;

所以神原悠人才会在四年前听闻三立教堂要开发后山那片荒地,新建福利院时,才会那样疯狂地要去阻止,甚至不惜隔三差五就去教堂里滋事闹事,如毒瘤一般的行径,吓走了好多募捐者与投资商;

所以真从三立教堂的后山挖出一具已经严重白骨化的尸体,也都是在工藤新一意料之中的事。

 

 

工藤新一指尖携着那枚墨绿色的徽章,冲面色惨白的神原悠人扬唇一笑。这是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只是对自己推理能力的认可,却从来不是对犯罪动机的理解与宽容。

 

他的侦探徽章告诉他:“从尸体白骨化的程度来看,死者死亡约莫已经超过十年了。”

他点头道:“是快超过日本刑事立案的年限了。”

 

十三年,一旦超过这个年限,即使这具白骨依旧被人翻了出来,也无法再对犯罪者立案追责。这便是神原悠人阻止福利院开修的原因。

 

而神原悠人面容灰败,他沉默许久,最后吐露说:“我不是故意撞死他的……”

他说,他那时年轻气盛,在一场万众吹捧的酒会上喝多了伏特加,开着跑车在深夜寂静无人的荒郊公路上一脚油门直至180码,少年意气、好不恣意。

可,谁能料到那样一条康庄大道上会有人路过呢……或许那只是一个半夜在这里爆胎的倒霉人,想向路过的车灯求助,没想到来的是个疯狂的醉鬼,看都没看就将人撞的飞了出去,当场就死亡了。

 

而神原悠人呢,他愧疚得要死,却也怕得要死……他还年轻,前途无量,怎么能因为醉驾撞死人而呆在监狱里荒废人生呢?

于是他战战兢兢地选择了抛尸弃野。反正这也是一个没人的荒郊野岭,没有监控,也没有路过,没人会发现的……

 

果不其然,一天过去了,两天四天过去了,一周都过去了,没有报纸刊登发现尸体的消息,也没有警察上门把他铐走。

啊,这一切都过去了吧?他开心地笑了好几声,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寻着当晚的记忆盘到了抛尸的地点去查探。这不探不要紧,一探真的要命了!那座荒山的附近,怎么有一栋教堂啊!

 

我的天……当夜会有人吗?

不会吧……这么久了都没被发现,说明里边的人也不注意这块荒山,嗯,只要他不动声响,就没人会发现了!等十三年一过,谁还能向他追责?

 

可,

倒霉就倒霉在,这个福利院要开始启用荒山造福利院了!

倒霉就倒霉在,这次有人杀了人,正好嫁祸给了他!

倒霉就倒霉在,明明是被请来为自己翻案的,这个自称侦探的高中生少女……却通过这零星的蛛丝马迹,靠什么人物基本行为逻辑,发现了被他藏掖近十年的真相!!

 

对,对,都怪她!

虽然她为他在这次翻了案!

但随便来个侦探,都是可以为他翻案的吧……是的啊,只要不是她,就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真的杀过人!

 

 

人在极端愤怒与绝望的时候,做出的事的确不合常理。若不是被负面情绪冲昏了头脑,又怎么可能失智到做出在警视厅袭击帮案侦探的行为呢?

在对方暴起,挣脱高木警官的桎梏向他冲来时,工藤新一就有所准备了。开玩笑,他是谁啊?过去一年中,类似情况遇到的自是数不胜数。

 

但也正是此时,一颗带着炫目电光的球体呼啸而来,带着超越常理的脚力,精准轰在了神原悠人的侧脸上。犯人顷刻间摔出数米远,而那只黑白的足球落地时「biu」的一声漏了气,缩成一团无用的塑胶。

 

工藤新一转头望去,那个人背着渐斜的天光,脚下踩着噼里啪啦的电光,面容严肃至极,目光却在落在他身上后,缓缓转为一个舒心的微笑。

哦,这就是他平时耍帅后的样子吗?工藤新一心想,挺不赖嘛。

 

然后他开口侃道:“准头不错啊。”

那人也笑:“毕竟有练过……”然后深深地望着他,“和某人一起。”

 

 

少年的心一瞬间如春雷般轰响。

可他不可能如此自恋,他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对此……福尔摩斯是怎么教他的呢?

 

「当你除去了所有不可能的因素,不管剩下的是什么――不管是多么难以令人相信的事――那就是事实」……吗?

 

而对方在与他相视一笑后,面上的情绪又变了,感慨、伤感、带着一点情难自禁,都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情绪。


然后她大步走上前来,在满室的注视中,单手托起他的脸,于这令人来不及反应的片息间,俯身吻了下来。

 

 

「10」

 

一般人醒来,看到身边有一具尸体,第一反应应该是什么?

不论如何,都不会是当场把尸体搬运到郊区扔了吧。

 

所以那个嫌疑人必定曾做过类似的事。至于是不是真的埋了尸体在教堂后山,挖一挖就知道了。

 

宫野志保也是带着这样的假设来到三立教堂的,她一直都是一点就通的好学生,得出这样的结论性假设,甚至不需要工藤新一对她多加提点。

 

与工藤新一快速同频,这种感觉很奇妙。要知道,他们相识了还不到一年。

而在她与修女攀谈时,对方会用一种温和且崇敬的眼神看着她——因为对方也听说了,他是拯救日本的大功臣,在信奉上帝的人们眼里,他或许是耶稣在人间的化身,是神父遣向世间救赎众生的使者,祂与撒旦争论,与邪魔争战,是各个世代的殉道者所见证那平安的道。

 

用这样一个身份,做什么事都好像可以畅通无阻。

 

而在用他的口讲出“教堂后山可能埋着一句含冤而死的尸体”时,修女惊慌极了,却也迅速动员整座教堂的人去那荒废的后山挖人。


在跟着修女前往前,宫野志保微微回眸,望向教堂正中心,那被钉在十字架上,垂首受罪的耶稣。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人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致灭亡,反得永生。

 

可是呢……

逾越节的羔羊基督,已经被杀献祭了。基督一次被献,便担走了多人的罪。神父用自己独子于人间肉身的死亡充作献祭,洗这世间的一切罪恶,以此显示神之爱。


所以,那些宰钉羔羊的人,只会更用力、更疯狂,因为羔羊死了,他们的罪孽便会被一同带走。

 

堂顶的一束正午阳光耀眼地打下来,正打在她身前。只要她微微跨前一步,就能被所谓的圣光所沐浴。但宫野志保只是轻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旋即转身,毅然决然地向门外走去。

 

她攥紧拳。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地知道:工藤新一,他不是上帝,也不能比肩神明,更谈不上是什么会飞的超人。

以人类之躯,承受着世间的丑陋与恶意,太勉强了。可他偏偏坚定地选择了这条路。

 

所以,她会到他那里去的。

不论他要做什么,不论他在哪。

 

谁都休想将他从她身边带走。

 

 

「11」

 

目暮十三神情恍惚地在头顶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天哪噜,他看着优作家的小儿子从小学六年级的小豆丁,到飞往洛杉矶的波音737上那个锋芒初露的少年侦探,到名动日本的「令和时期的福尔摩斯」,再到现在,都会主动亲吻女生了。

啊,时光不饶人……

 

个屁啊!

 

靠!现在年轻人玩的太花了吧!

怎么,破案了结案了当众打个啵当作庆祝吗!

 

虽然是一个……很清纯的吻,少年作为主导所以更显主动,而少女全程没抬起自己的手,没抓上他的衣角,也没攀上他的肩,只是微微侧头迎上去而已……但为什么,看得他们这群已婚人士如此脸红心跳啊?

 

大概是少年少女吻得都很专心,吻得很结实,且在唇瓣合在一起后两个人就同频地闭上了眼,他们看得见他们在同频呼吸,在同时微调自己的身体,彼此的唇形完美地吻合在一起,含住一份不足为他人道也的情难自制。

 

但下一刻他们就分开了,短暂得宛如在触碰晨间的露水,却在望向彼此时,用目光拉出黏长的藕丝。

 

“那目暮警部,我们就回去了?”

工藤新一转身看来,冲他嘿嘿一笑,虽然面上镇定的很,耳尖却肉眼可见地变了色。而那个茶发的少女垂首倚着少年清俊的身形,将自己默默藏了起来。

 

“哦……哦……”

目暮警部的脑子是真的转不过来,直到少年揽着少女走出这个房间,他还在喃喃地说,“走……走好啊……”

 

 

警视厅人来人往,人人都有自己的活要忙,又怎会分神去注意一对少年少女相偕溜进无人的楼梯间呢?

 

这次“还是”少年在主动,他把她拽进去,在门还未关紧时就吻了上去。她也学他,乖乖地接受了。毕竟他们之间的过招讲究有来有回,接吻也不会例外。不知是谁的牙齿磕到了谁的嘴唇,反正有人浅浅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喘了出去。

 

 

在她扯住他背后的衣料“嗯”一声时,他停下抚摸她腰线的动作,心想:这个女人的身体的确很敏感——在被他触碰时。

 

在他更进一步贴紧她并将她轻轻提上去时,她微微睁了睁眼,眼波颤得厉害,亦心想:原来迫不及待愿意“变回去”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吻了多久这件事,除了他俩之外,作者也无从探寻。

只是今晚少女回家后,阿笠博士隐隐觉得她的嘴唇有点异样,大概是有点水光潋滟,大概还有点发肿。

 

但老人也并不在意,因为他正精神抖擞地翻阅着外卖软件:“新一,晚上吃啥?”他振奋地问道,“意面?披萨?炒面汉堡?哎,我看韩式炸鸡也很不错哦!”


而那边冷笑一声,在老人瞬间僵直的身形和尴尬转身的目光中,宫野志保眯起眼睛:“博士,接下来三天都吃沙拉,如何?”

 

“啊哈哈……”阿笠博士汗颜,为了转移话题,他追问道,“诶,你们什么时候换回来的?怎么换回来的?不会真的……”

而她一概无视,只是淡淡撂下一句“我去洗澡了”,然后一溜烟跑下了楼。

 

 

洗完澡,浑身舒爽,自己的身体就是舒服呢,什么荒唐的灵魂互换,她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宫野志保擦着头发回到自己的房间,余光瞟到了震动不止的手机。

短短四十分钟而已,怎么都打了七八个电话了?

 

她接起来:“干什么?”

那边:“我突然想起来,你那天许了什么愿?”

 

她装傻:“哪天?”

“去神社那天。”

 

“没许愿呗,你不是知道的,我都没去摇铃。”

“我不信。”他如此笃定地笑道。

 

她啊啦一声,听他继续炫耀自己的推理:“那个神社,要两个人同时许愿才有用。所以,光我一个人许愿是构不成互换的条件的。”

 

“你可是坚定的唯物论者。”她吐槽。

“经过这件事后,我有理由相信灵异的存在。”

 

 

“那我反问你……”她用小指勾着手机上少了一只眼睛的比护挂件,轻轻扬了扬嘴角,“我们是……情人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他生气到一半,忽然就了然地笑了。

 

 

“明天一起上学?”

良久,他问。

 

“青梅竹马怎么办?”

她哼哼。

 

 

“你这个女人……还真是会吃醋啊。”



那边无奈地笑。少年的声音清朗、愉悦、温柔、坦然,带着一分自己从来都不会察觉的得意和宠溺,熨烫她那颗因安定而强大的心,

 

 

“那当然,是要和正缘一起上学的啦。”

 

 

 

— END. —

 

 


「一个小后记」


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

写完之后感慨万千,觉得自己终于在今年夏天结束的前夕,抓紧了学生生涯最后一份恣意与尽兴的快乐,写出了这样一篇我自己看来并不输给岁月的作品。


我很庆幸自己还保有这样一份尽兴欢笑、积极去爱的能力。

从留学开始,好像我就没有什么长篇且连贯的作品发到平台上来了。但其实这几个月是在一直写作的,为了《我们的爱情理论》,写了很多,也修了很多。只是在写《侦探请闭眼》和从未公开过的《Vulnerable Sky》后,我瘫在自己的旋转椅里,郁结地想:我未免让他们太不勇敢了。


对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我的感情十分复杂。我既倾羡他们的才华横溢,又用自己的怯懦和感性束缚住了自己笔下的角色。可写多后,想多后,我惊觉我理解中的他们两个,特别是工藤新一,比我要清醒和勇敢太多。

我觉得我的少年或许有不甘,或许有迷茫,或许会因为无助无措独自淋一夜的雨、静坐到天明。但他不是自甘堕落、自愿退缩的人,他在用自己的智慧、坚定和勇敢与这个世界的黑暗面做对抗。


是他驾驶着一辆赤红的跑车从65楼的摩天大楼乘着爆炸一飞冲天,是他顶着10秒的倒计时从即将爆炸的公交车中救下了灰原哀。即使弱小的孩童身体从水泥地上擦出十余米,他也不会喊疼喊怕,更不会逃避自己的命运。

他一直是站在前面扛下一切的人。


宫野志保爱的是这样的工藤新一。

她理解他的沉默,她知道他的伤痛,但她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却被其鼓励,也变得勇敢和坚定,敢于抗争自己曾战栗害怕的东西。在名柯这部作品中,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少年改变了她。

而当她不再因害怕而只会缩在他身后颤抖,当她因为爱他而心疼继而生出与他并肩的勇气,他们会是双向奔赴、无坚不摧的存在。

他们才是一路携手成长的人。


所以,之前写过的一些遗憾,在这篇文章中短暂抚慰了一下。想让他们天真、窘迫、狼狈、勇敢、坚定,还在吻对方之前,不要有任何的犹豫。

——“是啊,我们就是相爱,怎样?”


因为相爱,所以日后还要接一个又一个的吻。

日后,也一直一直想写这样的柯哀/新志。



新的一年,加油啊,灰原。

像银色的子弹一样,冲破过往的迷雾与阴云,一往无前吧!



夏虫

【蒲齐】八分钟

*高中生×上尉

*一日囚设定


——

齐思钧醒过来时火车刚进入隧道,轻微颠簸过后,阳光透过陈旧的玻璃投射到他眼皮,晕出暖红色。


“先生,请出示您的车票。”


纸质车票已经取消多年,更不论人工检票,齐思钧目光看向面前彬彬有礼穿着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兜,空的。工作人员的微笑有些凝滞:“先生,请出示您的车票。”


齐思钧晃了晃脑子,定点追溯记忆——狐狸——0413——铅笔——一样一样文字和图片信息在他脑海里按顺序排列,变成一根串联的绳索将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串起来。


无尽的时空穿梭里,只有不断追溯最开始埋下的锚才能找到自己是谁。


齐思钧露出...

*高中生×上尉

*一日囚设定


——

齐思钧醒过来时火车刚进入隧道,轻微颠簸过后,阳光透过陈旧的玻璃投射到他眼皮,晕出暖红色。


“先生,请出示您的车票。”


纸质车票已经取消多年,更不论人工检票,齐思钧目光看向面前彬彬有礼穿着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兜,空的。工作人员的微笑有些凝滞:“先生,请出示您的车票。”


齐思钧晃了晃脑子,定点追溯记忆——狐狸——0413——铅笔——一样一样文字和图片信息在他脑海里按顺序排列,变成一根串联的绳索将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串起来。


无尽的时空穿梭里,只有不断追溯最开始埋下的锚才能找到自己是谁。


齐思钧露出微笑,齐上尉的笑容在时空管理局一向是独门武器,果然工作人员警惕的目光逐渐温和下来,齐思钧保持着那个微笑,慢条斯理地,真诚地表达歉意:“我不知道将它放到哪去了?能不能让我先找一会,找到再交给您。”


工作人员看向齐思钧,金丝眼镜、笔挺西装,被藏青西装裤裹着的双腿边上挨着一只牛皮包,是个长相英俊、穿着考究的年轻先生,肯定不会做出逃票这样的事情,她点头道:“那么我先接着检查其他人的票,您找到了之后在下车前交给我。”


齐思钧:“麻烦您了。”


初始情境加载,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资料。齐思钧叹口气,熟门熟路翻遍自己身上每一个兜和公文包的所有夹层,果然都是空的。


“先生,请出……”坐在齐思钧对面的人没等工作人员说完话,就直接递出了车票,“咔哒”剪刀将票剪出口子,又重新还给对面的那位先生。


说是先生并不恰当,应该说是个男孩子,穿着灰色的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露出一张年轻到甚至有些幼态的脸,接回车票时快速抬头那一秒钟,被齐思钧望见了他笔挺的鼻梁和一双含情的漂亮眼睛。他抱着手臂假寐,阳光轻缓笼在他没被帽子和刘海遮挡的下半张脸,漂亮、安静,甚至……有点眼熟。


“你好,你也是去长海市的吗?”齐思钧从那张车票上窥探到目的地所在,不动声色套话。


男孩睁开眼,阴影下面的睫毛扫上来,似乎不太确定齐思钧是否在和自己说话,齐上尉摆出招牌微笑,这友好就辐射得有些过分,男孩拉着卫衣帽子的抽绳,有些局促于陌生人的搭话,声音很小:“……是的。”


齐思钧的外婆家就在长海,他小时候每年暑假都会去长海玩,虽然不确定这里究竟是哪个年代的长海,但想来和他小时候相距不会太远,于是他攀谈道:“长海很好玩的,你去那边是……找同学朋友吗?还是回家?”


男孩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背着光的眼睛因为齐思钧兴味的描述流露出一点期待,小孩趴在橱窗看漂亮玩具那样的期待,齐上尉思忖可以再追问下去时,那点期待已如潮汐般安静的趟了回去。


他两瓣浅色的嘴唇最终只是说:“来看看。”


齐思钧突然在这个年纪可能只有他一半的小男孩身上,捕捉到了一种浩瀚的漂泊感。他那三个字说得很轻,好似此身没有归乡,所以天大地大,也只能用过客的眼睛随便看一看。


齐思钧问他叫什么名字,男孩掏出一支铅笔,在速写本的封面上写上三个字,蒲熠星,齐思钧一边看一边念了出来:“很漂亮的名字,跟你人一样。”


蒲熠星脸上泛起潮红,似乎没有听过这么直白的夸奖,很害羞地躲闪了齐思钧的端详,齐思钧却望着他攥着铅笔的手发呆,十六七岁的小孩骨骼已经初具模样,手指修长,突起的指关节、手指上轻微鼓起的筋脉,都很有青春荷尔蒙的样子。


但齐思钧惊讶的,却是被他手抓紧的那支铅笔。


罗予彤在帮他输入精神锚的内容时曾经好奇问过:“为什么会有一支铅笔?”


齐思钧怔忡很久,最后只说是来自故人的重要物品。那支铅笔有被用过的痕迹,原木色,削去了三分之一的长度,笔杆最上被小刀刻了一个五角星。齐思钧摸了摸笔杆上的五角星,有些犯陷入记忆的迷糊:“为什么会有一个星星呢?”


蒲熠星垂着脑袋,不太好意思地解释说:“是我的一个习惯,喜欢在东西上做标记。”他把速写本的第一页翻开,风景速写,齐思钧不懂画,却觉得画得很漂亮,秋天被随意摘下来的一页风景,藏在铅笔的错落有致的笔触里。蒲熠星的指尖指向落款,日期,和一颗五角星。


齐思钧觉得记忆碎片开始闪回和错乱,他每年出无数桩任务,真实与虚构的记忆如同交织拧结的麻花,来自陌生人的电话、署名奇怪的包裹……齐思钧闭眼将晕眩的感觉捱过去,这次任务结束后就休假一阵子歇歇,他想。


齐思钧提出了一个或许有些无理的请求:“可以把这支铅笔送给我吗?”


蒲熠星有些惊讶,说:“如果你要笔的话,我包里还有新的……”


他说:“就这支,谢谢。”


蒲熠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里的铅笔递了过来,这支被齐思钧设定在记忆里,一次一次将他从坍塌崩溃的时刻拉回最深层的意识的铅笔,以一种他不曾想过的奇怪方式,被物归原主。他摸着笔杆上的星星,小小的刻痕早已烂熟于心:“这个标志,很可爱。”


蒲熠星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他本来就长得好看,一笑起来春风化雨,漂亮地有些过分,齐思钧望着他的笑容突然觉得心脏有些抽痛。


“砰——砰——砰——”连着三声刺耳的枪响,齐思钧身后穿来凶恶浑厚的声音,“都给老子把手举起来,谁乱动就……砰——”


漂亮如初生阳光一样的笑容凝滞在了那张年轻的脸上,齐思钧愕然地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男孩子灰色的卫衣上涌出大股暗红的血,硝烟从洞穿了他胸口的漏洞里钻出来,蒲熠星伸手捂着胸口,血从他指缝汩汩流出来,灰败了的瞳孔转了一下,变成了齐思钧视线里最后的画面。


噼里啪啦,无数镜面从齐思钧的四周碎掉,变成一张一张的钻石切面,又开始逐渐消失、倒退。



“时空管理局第九分局,齐思钧上尉,听到请回复。”


“时空管理局第九分局,齐思钧上尉,听到请回复。”


齐思钧被刺耳的警钟唤醒,跌进了任务舱的软椅之上,强制唤回的程序副作用永远这么大,齐思钧觉得太阳穴痛得要裂开了,罗予彤的声音仍旧在重复,他按着额角回应:“听到了……”


罗予彤松了一口气,主板上露出她漂亮的、没什么表情的脸:“齐思钧上尉,请报告本任务的初始情境与异常情况。”


齐思钧觉得心脏的抽痛感还没完全消失,蒲熠星的脸横亘在眼前忽明忽暗,他逐项报告:“火车,看起来像上世纪末的造物,开往长海市,我的对面是一个画画的学生……”


——“来看看。”


“有人持枪抢劫,而且开枪伤人……”


——“我的包里还有一支新的。”


齐思钧晃晃脑袋,无法将刚才那一幕从脑海里驱逐,他扶着舱门轻轻喘了口气:“我对面的那个孩子,蒲熠星他……”


罗予彤打断了他跳跃的报告,对着齐思钧仍在恍惚的神情加重了语气:“请报告任务时长,齐上尉。”


“任务时长:八分钟。”齐思钧没有看手表,但他习惯在清醒那一刻就按住自己的脉搏,齐思钧静息脉搏一分钟70下,在任何不确定的环境里都是绝佳的计时工具。“我的任务是阻止歹徒吗?”


“不,你的任务是去救蒲熠星。”




“先生,请出示您的车票。”


同样的阳光、列车、催促的工作人员,齐思钧在意识连接的刹那有些许反胃,很快就亮起笑容恳请工作人员宽容一下时间。


对面的蒲熠星仍然戴着帽子,防备似的快速检票后重新恢复假寐。他刚刚流了许多血,生命力在齐思钧面前疾速消逝……但现在一切清零。


齐思钧找他借一支铅笔,蒲熠星不明所以,却还是礼貌地递出来那支星星铅笔,齐思钧说谢谢,问他今年多大了,长海有没有认识的人,要不要搭伴去玩。


他这样问很唐突,但时间已经走了三分钟,齐思钧不打算再来一次自我介绍与询问姓名。男孩有些警惕地望着他,好在齐上尉亲和力无敌的笑容,被无数时光浸润过后的、岁月自动赋予的成熟感,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实在难以抵挡,他有点犹豫地、小心回应:“还没到十八岁的生日,休学了,从未去过长海,想来看看,自己一个人可以。”


“这个季节的长海很美,我可以带你去看夜海,你看过晚上的大海吗?”


还剩四分钟。


虽然逞强说自己一个人可以,但齐思钧抛出来的建议的确很有诱惑,蒲熠星眼睛里的警惕慢慢消失,嘴角抿出一个微不足道的笑:“我一直生活在内陆城市,没有看过海。”


言下之意,更没有看过夜海。


男孩的笑容也像海,低饱和度的色泽,令人情不自禁就挪不开视线,齐思钧继续大方抛售这些永远不可能完成的承诺:“你带了厚衣服吗?晚上很冷,我们看完夜海,凌晨还可以去看日出。”


蒲熠星眼睛闪了闪,挣扎一般自缚的涟漪波光粼粼。


两分半。


齐思钧起身:“失陪一下,我还有点事情要做。”


上一次他没有回头,只听见了持枪人的声音,这也是他没有一进来就去找歹徒的原因,现在距离开枪还剩两分多钟,歹徒不可能不提前做准备。齐思钧的目光从车厢里每一个人身上逡巡而过,所有女性和老人被他排除,声音对不上,靠窗看书的年轻人、带着女儿的父亲、拄拐的大汉……


齐思钧往一个空位上坐下,邻座从大黑色旅行包里掏东西的男人被齐思钧不由分说地按住胳膊,齐上尉凑近他用气声说:“别冲动,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齐思钧看起来很瘦,但是胳膊像铁箍一样钳得男人一动不能动,男人额上沁出汗珠:“你想怎么样?”另一只手却悄悄往裤兜摸去,齐思钧翻个身,用膝盖跪压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背,骨头发出令人齿冷的碎裂声音,男人闷出一声痛呼,齐思钧的声音冷淡下来,打开从对方裤兜里掏出来的弹簧刀,在桌下的阴影里抵着男人柔软的肚皮:“我说了,让你别冲动。”


男人痛得脸色发白,瞪着齐思钧:“你他妈究竟是谁——”


“砰——砰——砰——”


齐思钧瞳孔骤缩,他匆忙越过被自己控制住的男人望向来时的座位,一个高大的背影举着枪正在恐吓所有人:“都给老子把手举起来!”


齐思钧望见他对面的那个男孩,蒲熠星——他的任务保护对象惊慌地抬起头,在所有缩起来变成小鹌鹑的人群里显得格外显眼,他漫长的视线越过所有人和齐思钧遥遥对上,仿佛急于确认离开座位的邻座陌生人的安全。齐思钧看见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谁他妈乱动!砰——”


蒲熠星失去血色的脸还来不及收起微笑,在虚幻列车破碎前的最后一秒钟久久定格在齐思钧的视网膜上。




“时空管理局第九分局,齐思钧上尉,听到请回复。”


“收到。”齐思钧郁闷地捶了一下显示屏,男孩被痛苦盈满的眼睛因为视觉暂留始终悬挂在他脑海里,他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歹徒不止一个。


显示屏闪烁了一下,罗予彤说:“齐思钧上尉,请报告本任务第二次执行情况与异常。”


“我控制了一个歹徒,但开枪的人是他的同伙。”齐思钧脑子开始运转,“可能还有其他同伙,不止一个。”


“齐上尉,我再次跟您重复任务:救一个叫蒲熠星的人。您并不需要玩抓抢劫犯的游戏。”


“蒲熠星……”齐思钧把那名字压在唇齿间碾了一下,最后那个微笑足够震撼,以至于齐上尉在迷雾一般的记忆里找到了似曾相识的错觉,“他究竟是谁?我认识吗?”


罗予彤望着他不说话。


齐思钧败下阵来:“我知道,维护时空节点崩溃的任务对象不能过问太多,会影响现实世界的运行……我只是,有点好奇。”


“请您检查机体一切数值是否正常,确认完毕后再次按下返程键。”




齐思钧盯着蒲熠星,男孩被盯得缩着脑袋,不明白对座看起来衣冠楚楚的人为什么视线这么有攻击性。齐思钧叹了口气,蒲熠星感受到他欺身过来,胳膊的影子落在中间可供休憩吃饭的小桌子上,那只手落在自己帽顶,毫不留情地一把掀开了他的帽子。


“!”


蒲熠星捂着脑袋控诉地瞪着齐思钧,他一头乱七八糟的卷毛没有布料遮挡,就这么凌乱暴露在空气里,漂亮瞪圆的眼睛像炸毛的小猫,齐思钧惊讶地微笑起来:“原来你是自来卷啊,好可爱。”


这是什么语气,搞得好像跟他很熟的样子,蒲熠星抿着嘴不吭声,也装睡不下去了,从包里翻出速写本涂涂画画。


齐思钧说:“以后不要戴帽子了,这样多好看。”


蒲熠星脸红耳朵红,把铅笔握得紧紧的,眼睛也紧巴巴看着他。


齐思钧望着他那只铅笔,虽然很想要,但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于是又伸手摸摸蒲熠星的头,因为被后者躲避,所以手指最终只摸到了几缕卷曲的刘海,很卷也很软的触感。“等会发生什么,都不要乱动。”


齐思钧说完这句话就起身离开了座位,径直摸向第一个歹徒,在他惊恐的视线里卸了他的两只胳膊,没收了他裤兜里的弹簧刀和包里的枪,枪身没进齐思钧衣服的阴影里,枪管的头抵住男人的侧腰:“带我去找你的兄弟。”


男人被齐思钧了如指掌的作派吓破了胆,颤颤巍巍拖着两只软绵绵的胳膊,被枪口抵着走向另一名歹徒,齐思钧如法炮制缴走了第二把枪、卸掉了第二双胳膊,让他俩哥俩好的坐在同一张椅子上,还有三分钟。


齐思钧放下手表松了口气,他坐在两人对面,支在桌子上的手转着那把弹簧刀玩,刀锋反射的阳光旋转着掠过他的鼻梁与唇峰,他眼睛向上觑,刀子一样的眼风锋利扫向他二人:“就你们两个?”


两人捣蒜一样点头,本来也就是普通的亡命之徒,在齐思钧的审问下飞快交代了简陋的计划:他们打算洗劫完车上乘客,然后在下一站长海逃之夭夭。


想到他们两次毫无底线开枪射杀乘客的行径,齐思钧的脸色就沉下来,虽说这条时间线上一切还未真正发生,但他亲身经历过,绝无姑息的可能。齐思钧把刀身合上,铁路工作人员在车厢里播报:“各位旅客,下一站长海市将在十分钟后到站,请带好随身物品……”


两名危险分子在他眼皮底下应该不会出岔子,不知道这次满八分钟后他会被正常传送走,还是能待到下车——如果是后者,齐思钧打算看着这俩再押送到车站的警卫室。


齐上尉一直被同僚或上峰诟病在任务里死磕这些没必要的细节,但……勿以善小而不为嘛,在被分配到时空管理局之前,齐思钧的理想可是当一名除暴安良的刑警。


他神态轻松起来,手表上的八分钟定时走到最后三十秒。


——“呃……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齐思钧拧着眉毛看见灰衣男孩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带着墨镜的年轻女人手里的热可可撒到了蒲熠星身上,正无比歉意的向他道歉。


二十秒。


蒲熠星的卷发在空气里富有弹性地一跃一跃,人很善良地摆手说:“没事,您有纸巾吗?我擦一擦就好了。”


十秒。


齐思钧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那女人从包里掏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纸巾手帕,明晃晃的刀片晃晕了齐思钧的眼睛,刺啦——他仿佛听见刀子刺破衣料与皮肉的声音,周围人惊恐的声音变成电影落幕的悲怆配乐,蒲熠星捂着腰腹跌倒在座位上,桌子上的速写本与铅笔打落在地,被鲜血染红。


一秒。




“时空管理局第九分局,齐思钧上尉,听到请回复。”


齐思钧从任务舱里惊醒过来,失神睁着双眼大口大口喘气。


“时空管理局第九分局,齐思钧上尉,听到请回复。”


“……收到。”


“齐思钧上尉,请报告本任务第三次执行情况与异常。”


齐思钧嘴唇嗫嚅两下,没有发出声音。


“齐上尉?”


“所有维修时空节点的任务,都是存在发生的某种可能性是吗?”


可能发生,并未发生的某种可能性,当因为现生原因导致世界运行发生坍塌时,本世界的重要时空节点就会发生闪烁坍缩——某些没发生过if线将会取代原有事件,变成唯一的真正事实。所以他们时空管理局的人需要前往那些节点维护时间线照常、如一进行,这样摇摇欲坠的现实世界才不会崩溃。


比如齐思钧此次的任务是去拯救蒲熠星,这就意味着在原时间线上蒲熠星本应正常存活,但这个事实现在已不再必然发生,一旦这个时空任务失败,蒲熠星的死会变成本世界里唯一存在发生的真实。


可能性。一切都有可能。


可是……齐思钧想:这是不可能的。不该有这样一辆列车,随随便便某个人就是亡命之徒,随时就要取走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高中生的生命。


“是的,齐上尉,在您任务完成之前,一切不合常理的状况通通可能发生,现在请您报告本任务第三次执行的情况与异常。”


齐思钧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桩任务的异常,他用语言梳理刚结束的八分钟:“抢劫犯只有两个,都只有一把枪。但是戴墨镜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二十五岁左右,挎包里藏着刀……”他慢慢回忆车厢里的所有面目,抱女儿的父亲,他的公文包里会藏着炸弹吗?拄拐的壮汉体格特殊,或许是退役军人,他会随手就拧断别人的脖子吗?


他……能够应对这些所有的意外情况吗?




齐思钧熟练没收了抢劫犯的枪和刀,带着没挥散的戾气和厌倦坐到了蒲熠星那侧,男孩把速写本一合,往里挪了挪,齐思钧对他还是不吝啬微笑,没头没脑问他:“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后五分钟,你会做什么?”


速写本上的双眼小猫一样警觉瞪着他,半响才说:“反正我不会恐吓抢劫别人。”


齐思钧一愣,看见他意有所指的眼神游弋至相隔三四排那两个可怜兮兮的劫匪身上,瞬间了然。他对那两个歹徒动作粗鲁,被细心敏感的小画家全都揽于眼底。


齐上尉执行任务时一向能够合理管控情绪,但对未成年人痛下杀手的坏蛋除外,劫匪接收到齐思钧瞥过来的目光,吓得与另一位抱头瑟瑟发抖。


齐思钧不打算解释,伸手过来想拿蒲熠星的本子,又因高中生攥紧的动作受到阻拦,蒲熠星看着他,发白的嘴唇抿成薄线,捏在硬壳封面上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在害怕自己。


但害怕时仍然保持坚定地拒绝。


好孩子。齐思钧觉得心脏微微发酸,这么好的孩子应该好好活下去,他情不自禁隔着帽子摸了摸蒲熠星的头:“卷发其实很适合你,好看。”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卷发——蒲熠星在这个念头里恍惚一瞬间,手里的速写本就被齐思钧抽走,他连忙伸手阻止,微末的力气被齐上尉一只手拦住。齐思钧另一只手翻开本子,除了风景画,填得快满的本子里更多是在画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他怔了怔,蒲熠星画人并不画脸,可是对方或站或跑或撑着胳膊坐的姿势都很跃然纸上,活生生的,一看就知道观察者的细致入微。


“你喜欢的人?”


蒲熠星终于夺回速写本,这个年代喜欢同性还是不被大众所能接受的、需要遮掩的事情,何况又是被青春期少年努力藏匿起来的隐秘心事,猛然一被叫破,蒲熠星瞳孔里骤然燎起怒意,看着齐思钧像咬牙切齿的凶狠小兽,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撕咬他的喉咙。


齐思钧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三分钟,你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三分钟?这个粗鲁、没有礼貌的陌生人假定出来的末日问题居然还是线性前进的,蒲熠星被齐思钧这个随意又认真的提议打乱了愤怒,有些茫然地抱紧自己的速写本:“我没有他的电话。”


那就是承认了上一个问题。


齐思钧总觉得他画出来的校服有些眼熟,蒲熠星兜里露出车票的边,被齐思钧轻巧抽出来一望——反正好感度已经跌破负值,再强盗一次也无妨,车票上起始站的名字果然熟悉,和他家在同一个城市。蒲熠星说自己住在内陆城市,怪不得,同个城市,也是同一所高中。


搞不好蒲熠星喜欢的男孩自己还认识,这个念头不由控制突兀出现在齐思钧的脑海,竟让他有些说不出的烦闷。蒲熠星绷着脸缩在座位最里面,小动物式蜷着身体翻开速写本,自己又专心安静地欣赏起那些画页,又或者是借着画页在回忆某个人的模样。


少年人的喜欢,三缄其口,连偷着描摹的时候都没有舍得画上脸。


“他喜欢你吗?”齐思钧问。


蒲熠星抬起头望着齐思钧,他眼睛有一半被帽檐的阴影遮挡,另一半惴惴地、扑闪扑闪望着他:“他不记得我了。”


他的目光有喜欢,有一点生动的恨意,更多的是无措和迷茫,齐思钧被他望怔住,过道上接完热水回来的女人正在抱怨纸杯好烫,可可的香味被热意撺掇上来,逸散在狭窄的车厢里。


齐思钧动了动喉咙,声音发堵:“我长得……像他?”


所以四次搭讪,次次成功,就算没有礼貌地一把掀开他的帽子,防备心极高的高中生都没有真正对齐思钧生气,并不是因为齐上尉天生亲和力max,而是因为他长得像蒲熠星默默喜欢的那个人。


滚烫的液体洒到了齐思钧的腿上,他代替蒲熠星坐在外侧,也就代替他承接了热水浸湿布料后的疼痛。女人惊慌地鞠躬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小心……”


痛感100%传递,可齐思钧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他冷淡地看着那女人鞠躬,然后在她手伸向挎包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揪着带子将挎包一把扯了过来。


噼里啪啦的东西被一股脑儿倾倒在桌子上,镜子、口红、水果刀、钱包。


“你干什么!”那女人气得浑身发抖,挥开齐思钧的手就过来夺她的包,四周的人俱是被这一幕弄得反应不过来,或惊诧或鄙夷地看向齐思钧和他的邻座。蒲熠星也吓了一跳,齐思钧却没什么反应,甚至那女人的巴掌打到他脸上时都没躲,他手死死按着那把水果刀,腕表上的指针走到最后五秒钟。


五,四,三,二,一。


轰隆——炸在耳边的巨大轰鸣几乎在一瞬间就摧毁了他的耳膜,无边火光倒映在蒲熠星的眼睛里,齐思钧在一片寂静里被火舌吞噬干净。




“齐思钧上尉,请报告本任务第九次执行情况与异常。”


齐思钧疲惫地瘫在任务舱里,八分钟,制伏两个劫匪,一个报复性杀人的疯子,拆炸弹,把反社会炸弹青年拷进警卫室……任谁来一遍都不想再经历下一次。


“火车脱轨,我真的……没有办法。”齐思钧的双手插进黑发间,紧皱起来的眉峰攒出沟壑,别说他没有火车驾驶证,就算能开,齐思钧也实在分身乏术,在密集到无法分神一秒钟的高强度作业里冲进驾驶舱,抢夺驾驶权。


“齐思钧上尉……请您检查机体一切数值是否正常,确认完毕后再次按下返程键。”


“齐思钧上尉?”


齐思钧沉默了一会:“如果我放弃这个任务……会是谁接手?”


他在罗予彤拒绝前抢先又说:“我觉得我恐怕没有办法完成这个任务。”任务完成率100%的齐上尉头一次产生放弃的念头,并非是他不愿意拯救蒲熠星,与此相反,想要救下来的孩子在他用尽一切努力与方法后,仍然在眼前一遍又一遍死去,齐思钧在鬼打墙般的噩梦结局里习得性的感到无助和绝望。


他做不到,也不想再经历一遍。


“……只能是你,小齐。”罗予彤叹了一口气,她不想逼迫自己一向善良、执着、坚定的优秀同僚,“时空管理局所有在役成员的档案匹配度都做过了,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任务。”


换句话说,他失败,这个任务就彻底失败。


一次任务失败并不会导致现实世界直接覆灭,时空管理局还有许多个节点可以维护,可蒲熠星只有一个。




齐思钧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任务,也从未坐过这样的列车,罗予彤说这是只有他能完成的任务,可他毫无头绪。蒲熠星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低气压,不时小心地抬头觑他一眼,围墙上探出小半脑袋的野猫一样,好奇却防备。


这节车厢里有无数致死的危险源,可齐思钧知道按顺序挨个拔除毫无意义,八分钟的沙漏无声间倒转过来,所有必备条件已在情境加载后蛰伏于此辆前进的列车上,死亡进入倒计时。


齐思钧突然往前倾,胳膊在桌子上支起来,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冲蒲熠星抬了抬眼皮:“玩个游戏?”


蒲熠星看着齐思钧的脸,好像,不苟言笑时锋利的内双眼皮、漆黑的眼珠、鼻尖上的痣……哪里都像,简直就像那个人在自己面前长大了十岁一样。他被突然靠近的这一张脸蛊惑,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哪怕面前的人其实是陌生人,蒲熠星也情不自禁吞了吞唾液,紧张地抓着卫衣帽子的抽绳:“什么游戏?”


“海龟汤,玩过吗?”


蒲熠星摇摇头,齐思钧花了三十秒跟他说了规则,蒲熠星很聪明,一遍就听明白了,有些感兴趣道:“那么,是你说情境,我来推测吗?”


齐思钧摇头:“不,我说情境,我来猜。”


蒲熠星帽檐下的眼睛倏地睁圆,似乎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理取闹的人,齐思钧用食指拨了拨他压到睫毛上的刘海,露出他两只明亮的眼睛:“情境:一个休学的高中生登上一辆开往长海市的列车,但他最后却没有下车,这是为什么呢?”


指向性太明显,蒲熠星立刻知道对面的人说的是自己,可他就算看得出自己大概的年纪,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念高中,且正在休学呢?猜他是辍学青年明显更合理。他张开口,下意识却回答说:“他坐错了班次吗?”


“我负责猜,你只能说是、否或与此无关。”


“可是……”


齐思钧冲他比了一个嘘的姿势,眨眨眼,因为死去覆来太多次早已精疲力竭的人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没使劲,所以有些意意思思的敷衍,可是还是好看的,弯曲的睫毛眨下来似乎是两扇细密的羽扇,在最轻微的力道下刮蹭蒲熠星的心脏表层。


蒲熠星被他的动作按服帖了,乖乖不再说话,可是……可是他怎么知道答案呢?


齐思钧提出了第一个问题:“这位高中生想去长海吗?”


“……是。”


“他独身一人坐车吗?”


“是。”


“车厢里有他认识的人吗?”


“否。”


神态轻松、眼睛平视,没有动用回忆,齐上尉一分不错地盯着蒲熠星看,很快确认他说的都是真话。


“他想去长海这件事,和他喜欢的人有关吗?”


蒲熠星愣了一刻,而后瞳孔向左下偏移,齐思钧安抚道:“游戏而已。”


男孩鼓着脸,片刻后又在齐思钧微笑的注视里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答道:“是。”


“他喜欢的人此刻在长海吗?”


“否。”


“他喜欢的人希望他去长海吗?”


“……我不知道。”蒲熠星绞着手指上的两根抽绳,将它们不断缠绕打结,又叹气说,“与此无关。”


抗拒、回避,动用了多次回忆,这个喜欢的人是他不愿意开口谈及的秘密,与长海相关,也与他登上这辆车的原因相关,但应该不是直接原因。


“他上这辆车,是否想要逃避原来生活的那个地方?”


蒲熠星垂眸望着桌面,过了很久才应了一声嗯。


“他坐上这辆车的时候,还想回去吗?”


“……否。”


“他想留在长海吗?”


“否。”


齐思钧心脏猛地一落。


“各位旅客,下一站长海市将在十分钟后到站,请带好随身物品……”铁路工作人员的播报声清晰地如约而至,重复的双语播报确保每一位乘客都不会遗漏信息。


高中生终于不避不让地与齐思钧隔着一张小桌子对视,火车的车壁、透明窗户、隔座去冲泡热可可的女人、再往后是准备掏枪的劫匪、伺机引爆炸弹的反社会青年……一切的一切在刹那间完成停滞,变成忽隐忽现的虚幻梦境,似乎随时会片片碎裂露出内里最真实的源头。


不想回去,因为没有退路。


不想留下,因为没有归途。


蒲熠星是自己不想再活下去,所以才逃避性踏上这辆去往一个自己从来没有去过的城市的列车,他并不是要坚定地赶往某个地方,他只是哪里都不想去。


这辆车上每一个危机四伏的险境,全都是他想要自我毁灭的世界意志作祟,死亡倒计时是他亲手拨转,所以齐思钧替他挡下千难万阻也没有用。


他要死,没人可以让他活。


“不玩了吗?”蒲熠星有些失落。


播报声结束,还剩两分钟。


女人从座位上没有阻隔地站起来,捏着她的杯子往饮水机走,路过齐思钧时掀起一阵脂粉的味道。


真实。


“玩。”


也是虚构。


“他是否在原来的地方遭受到过不好的待遇……比如校园暴力?”


“……是。”


“家庭暴力?”


“……是。”


“他的老师、同学、所有认识他的人都选择了袖手旁观吗?”


“是。”


蒲熠星没有再回避,帽子后头漂亮的脸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不曾自我和解的笑容。


“他需要被拯救吗?”


“……是,”蒲熠星想了想,说,“也许……这是他不切实际的梦。”


他生活在一个碎酒瓶、淤青和满地狼藉的家庭,每天穿着厚衣服戴着帽子去上学,在校园里能得到的也是厕所作呕的味道、堆满垃圾的座位和巷子里的拳打脚踢,他缩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画画,每一个刻下去的星星都是在求救。


救救我。


救救我。


没有人听得见。


“最后一个问题:他喜欢的人名字叫……齐思钧吗?”


“是的。”


他画了一万个齐思钧,一书橱、一地、一世界的速写本,每一页都有一个齐思钧。


救救我。


救救我。


齐思钧。救救我。




蒲熠星在七八岁的时候生活还不算太糟糕,父母刚离婚没多久,他拒绝了妈妈的抚养建议,坚定说爸爸更需要照顾。但他的爸爸一天比一天酗酒得厉害,有时候彻夜不归,他要去门外捡宿醉的醉鬼,小蒲熠星连拖带踹把人拉回去,偶尔弄醒了得到的却是一顿拳打脚踢。


蒲熠星那时还不明白这并不是中年人的一时失意,而是将伴随他生长轨迹里每日每日再也无法醒过来的噩梦。


他隔壁住着的小孩总喜欢踩着那棵歪脖子树翻到围墙上,敲蒲熠星的窗子喊他玩,蒲熠星攥着笔说:“我还要学习。”有时是我还要画画,我还要看书。


但那个年纪没有小孩不爱玩,齐思钧用大白兔奶糖砸他,一颗一颗把蒲熠星砸得心甘情愿从窗子翻出去,那小孩反而吓了一跳:“我家树下是沙坑!”言下之意他是摔不着的,蒲熠星胆子比他大,身手也灵巧,顺着树干爬到对方身边。


他很快就知道了,对方叫齐思钧,要喊他小齐,因为喜欢他的人都是这样喊他,他家住在这,但每年暑假会去外婆家玩。


“长海可太好玩啦,大海很漂亮,就和……就和你一样。”


“我怎么会像大海呢?”


“比喻句你知不知道,是一种修辞手法。”


齐思钧还领他摸树上的一个浅浅的痕迹,蒲熠星被他抓着手触碰枝干上凹进去的人为刻痕,齐思钧问:“摸到没?”


蒲熠星摇头。


“是个我刻上去的狐狸耳朵,我的标志,表示这是我的东西,你呢?”


蒲熠星说我没有什么标志,齐思钧摸摸额头,立刻摸出一个主意:“我给你设计一个,你名字里有星星,就刻五角星,这简单。”


蒲熠星的父亲没过两星期就失业了,他们只能搬到更破的房子里去,中年男人清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短,大部分时候都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少部分时候会清醒着抱着他说星星对不起都是爸爸不好。


他们搬得太远,蒲熠星找不到见齐思钧的路。


万幸他因为成绩优异领着贫困资格上了市里的高中,齐思钧端端正正穿着校服代表新生站在台上说话,他顶着夺目的阳光,看起来居然那么刺眼。


他找到他了,但是他不记得他了。




“蒲熠星。”


手表上的时间走到最后一秒。


齐思钧冲着他笑了一下,随时崩溃的这辆火车平稳驶向目的地,劫匪没有掏枪,女人没有拔刀,炸弹没有引爆,列车没有脱轨。


“我要教你一件事。”


他伸手在自己的额头比划了一下,蒲熠星歪着脑袋学他揭开了帽子,齐思钧点头,又笑。


“喜欢,是要告白的,知道吗?”




通讯业务繁忙的大叔被齐思钧礼貌借去手机,齐思钧按下四位数的区号,然后拨下了他家里已经搁置多年不用的电话号码。


“说吧。”他把拨通了的翻盖式手机递给蒲熠星。


高中生吓得如惊弓之鸟,背脊弯起仿佛齐思钧递过来一个倒计时仅剩三秒钟的炸弹。


“喂……?”拖着长长愉快调子的,高中生齐思钧的声音。齐思钧把电话直接塞进了蒲熠星手里。


“喂?请问您找哪位?”


齐上尉脸上露出微笑,似乎回忆起来多年前那个普普通通在家写家庭作业的自己,绞着电话线莫名其妙于对面迟迟不说话的情状。


“再不说话我挂了啊。”


“我……我找……小齐。”


“我就是小齐啊,不对,也有人管我爸叫小齐,你找哪个小齐啊,是小齐齐思钧吗?”


“嗯……找你,找齐思钧。”


“那你是谁呢?”


“我……我……”蒲熠星抬头看着齐上尉,收获到一个鼓励的微笑,他张开唇,唇瓣一张一合,在说:喜欢。“我喜欢你,齐思钧。”


“!!!”


蒲熠星耳朵红到爆炸,把电话猛地塞回齐上尉手里,兜帽被一把盖上,直接拉到鼻尖,冒着蒸汽的脸全都埋进去。


而小的那个齐思钧正在家里跳脚,一边心跳怦怦,一边嚷嚷:“你是谁啊,不要以为这种恶作剧能骗到我!”


齐上尉将电话放到耳边道:“不是恶作剧。”


“又换了一个人吗?你们究竟是谁!”


“我要送你一件东西,小齐,你……不要再把他弄丢了好不好?”


大概是齐上尉的语气太过郑重,又或许是一种冥冥里的自我暗示,高中生齐思钧在那安静又哀恸的氛围里沉默了一会,隔着电流传输似乎忽然共享到了这一刻齐上尉的心情,他答应说:“好——你要送我什么?”




列车在长海市停靠。


齐上尉拍了拍蒲熠星的双肩包道:“走吧。”


蒲熠星整个人热度还没降下来,脸红红的,也懵懵的:“去哪?”


“去看海啊,还要在海边支烧烤架,第二天看日出——一样一样来吧。”


不过在那之前,要去邮局寄一支刻着星星的铅笔。




—fin—


*篇名借鉴《twelve minutes》一款一日囚游戏,阿蒲播过,感兴趣的可以玩玩,也可以看看阿蒲录屏

*情节灵感来自于《source code》很经典很经典的一日囚电影,我滴最爱,火车和爆炸的意象来自于它

*其余应该都是私设啦,什么时空维护的原理都是我胡编的,希望没什么bug


夏虫

【元圆00:00|蒲齐】无人救援

*下一棒 @甲圭琳 

*研究员×病患

*我流abo,全是私设


——

这是蒲熠星今天值班第四次走神,青年医生戴着护目镜,浅淡瞳色被透明玻璃遮挡过后变成无机质的冷,在值班室洁白灯光的沐浴下变成了一尊俊美无俦的雕塑。


周峻纬敲了敲玻璃,窗玻璃自动降下去,雕塑这才退化成一个活人,蒲熠星回神望过来。


“困了就去休息室眯一会,我替你守半个钟。”


蒲熠星摇摇头,摇头时发现自己还戴着笨重的护目镜,于是摘下来,眯了眯有些疲惫的双眼:“我不困。”


说不困可是频频走神的样子很让人揪心,周峻纬拧着眉折身离开,五分钟后拿着两杯速溶咖啡走进了值班室。...

*下一棒 @甲圭琳 

*研究员×病患

*我流abo,全是私设


——

这是蒲熠星今天值班第四次走神,青年医生戴着护目镜,浅淡瞳色被透明玻璃遮挡过后变成无机质的冷,在值班室洁白灯光的沐浴下变成了一尊俊美无俦的雕塑。


周峻纬敲了敲玻璃,窗玻璃自动降下去,雕塑这才退化成一个活人,蒲熠星回神望过来。


“困了就去休息室眯一会,我替你守半个钟。”


蒲熠星摇摇头,摇头时发现自己还戴着笨重的护目镜,于是摘下来,眯了眯有些疲惫的双眼:“我不困。”


说不困可是频频走神的样子很让人揪心,周峻纬拧着眉折身离开,五分钟后拿着两杯速溶咖啡走进了值班室。


临近午休时间,开个小差问题不大,周峻纬拿起纸杯抿了一口,开门见山:“你最近状态不对,阿蒲。”


他语气笃定,气定神闲地将时间线在短暂语言组织里整理好,道:“从一星期前就不太对,听说你接手了一个新客户?很棘手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蒲熠星打断地有些着急,因而不太像推拒同事好心帮忙,反而像小猫护食生怕什么被抢走了一样。


周峻纬挑了挑眉:“看来问题出现在这个新客户身上。”


他们意识研究院的客户,说是客户,也可以理解为受过创伤的病患,而周峻纬蒲熠星这样的研究员,其实做的相当于是医生的工作。没有哪个医生会担心自己病人被抢走,蒲熠星的表现简直是把此地无银三百两刻在了脑门上。


蒲熠星深知在周峻纬面前撒谎打浑没有意义,目光转向纸杯里的咖啡,热气盘旋袅袅上升,他执拗望着白色水汽,半晌才紧巴巴地承认下来:“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这绝对是本院的重大新闻,周峻纬下意识转头看向值班室的门,发现仍然保持密闭后才压低声音道:“你当初也是签过合约的,阿蒲,我相信你不会忘记,我们和客户之间应该保有什么样的关系——”


蒲熠星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我没有进入过小——我是说客户的意识世界,我跟他到现在也只是做一些常规的沟通咨询。”


还好,还算守住了职业道德的底线,周峻纬松懈下来,但这样仍然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他审视着蒲熠星说:“如果你真要喜欢他,将他转给我或者其他医生,才是最好的做法。”


“他说过很信任我,不想换别的医生,”蒲熠星有些忧愁,“而且我也没有打算说出来这件事。”


他握着纸杯,但始终没有拿起来喝,视线最终还是迷茫地落在自己的指尖:“因为他有一个爱人。”





齐思钧每天下午两点钟都会准时走进蒲熠星的诊室,今天也是一样,他像讨人喜欢的客人,在打过招呼之后还给蒲熠星递来一块巧克力糖。


蒲医生不会当着病人的面吃东西,但他从齐思钧手心取走了那颗糖,指甲边缘碰到齐思钧软热的掌心,齐思钧冲他笑笑。


蒲熠星把糖攥紧:“谢谢,昨晚睡眠怎么样?”


闻言齐思钧神色凝滞下来,微微摇摇头:“还是做了梦。”


他坐在蒲熠星对面,百叶窗被拉上去,阳光毫无保留盈照进室内,连齐思钧眼底一圈青色都照得清清楚楚,他受噩梦的折磨已有不少日子,所以白日总是显得精气神不足。


蒲熠星摊开记录病情的档案,笔尖轻盈熟练地滑拉出今天的日期,一边问:“还是一样的梦吗?”


齐思钧说:“是的,还是……他。”


“他”就是齐思钧的那个爱人,那个被他遗忘了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连模样都已忘记,可却每夜准时造访他梦境的人。


钢笔的笔尖在第一行横线上顿出一个浓墨色的顿号,蒲熠星在心里默念这是工作、这是工作、这是工作,三遍之后才恢复平静问他其余细节。


齐思钧的梦总是很详细、很清晰,更像一段被主人摘取下来的回忆片段,连对话细节都被神经完整储存,所以再次提取出来才会这样纤毫毕现。


昨晚的梦初始堪称是场美梦,齐思钧在梦中熬着一锅海带排骨汤,等待的时候看了一部电影,因为发情期所以十分容易疲惫,在电影的声音里居然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醒来以后,那个人,姑且称之为alpha先生已经回到家中。


“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吗?”蒲熠星提问道。


齐思钧摇摇头,目光为难地、求助地落在蒲熠星的脸上。蒲医生以为是自己的态度过于尖锐,缓和神色道:“抱歉,我语气太严肃了,是吗?”


“没有,”齐思钧快速地否认,他仍注视着蒲熠星,但手指却紧张地拽着衣服下摆,“是我不好,总是记不住他的样子。”


蒲熠星望着他的手,omega的手自我惩罚一般捏得很紧,以至于绷紧的手背看起来几乎失去血色。他产生了掰开它握到自己手中的冲动,并非有什么缠绵悱恻的理由,蒲熠星以他的职业生涯发誓,他只是想……去安慰安慰齐思钧。


但他不能这样做。


“不是你不好,强制摘除标记手术的后遗症就是这样,所有做过这个手术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丧失记忆。”蒲熠星目光落在齐思钧的脖颈上,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对方后颈上那块伤疤,但他们二人都知道蒲医生在望什么。


齐思钧在第一天来到诊室时就曾撩开衣领把腺体给蒲熠星看过,阻隔贴在撕开之前,他听见蒲熠星从上头落下来的声音,医生有一张冰雪霜冻的脸,声音也是冷静自持的、令人信服的。


“可以吗?”他询问的语气经过专业培训,能最大限度向病人传递善意与礼貌性的温柔。


齐思钧垂着脑袋,眼睛落在蒲熠星白大褂的衣角,觉得心脏霎时间被那温柔弄得极为酸楚:“可以。”


蒲熠星揭开了小小的阻隔贴,omega柠檬味的信息素柔和而酸涩地释放出来,不同于一般人精巧鼓胀的腺体,齐思钧的腺体上有一道歪曲蜈蚣状的伤疤,蒲医生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不平整的疤痕,腺体是人身上最为敏感的部位,而这里居然做过一次手术,留下了这样长的缝针痕迹。


光是靠想象,就知道会疼到什么地步。


强制摘除标记——这表明齐思钧曾经有过一位伴侣,是缔结过永久标记的亲密爱人。


永久标记在本世纪这个手术发明出来以前,曾指代真正意义上的“永久”——即使缔结标记的alpha死去,留着对方标记的omega也永远无法投入下一个人的怀抱——这当然是极其不人道的,违背人性的,所以摘除标记的手术也就应运而生。


蒲熠星说:“消除疤痕很简单的,为什么留着它?”


齐思钧重新贴上阻隔贴,将自己的味道封锁回身体里,omega昙花一现的柠檬信息素好像诊室中馨香的幻觉,他慢慢回答道:“我……想记住它。”


既然做过这个手术,那么做手术前一定是想要切断与某个人的全部联系,可眼前这个因为手术后遗症忘却一切的人却很执着地说:“我想记起来他,我不能忘记他。”


蒲医生一个多星期以来的咨询与安慰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齐思钧脸色虽苍白,却重新有了气色,他叙述昨晚梦境时疲惫的眼睛轻轻染上笑意,像是整个人回到梦中一般。


alpha先生回家之后望见睡着的齐思钧,没有叫他,锅盖与锅撞出来的咕嘟咕嘟声音让他先去了厨房,他掀开锅盖戳了戳里面炖烂了的肉,而后熟练地关火撒盐。


齐思钧被他落在脸颊上的吻弄醒,熟悉的、令他全身心充满依赖的信息素包围住他,像海水包裹住小鱼,他既觉得无法呼吸,又觉得整个人像回到了母体一样安全自在。他伸手抱着alpha,连他衣服上冰凉的消毒水味也觉得闻不够,alpha俯下身与他接吻,安抚发情期的爱人。


第一次听见味道的关键词,蒲熠星忍住心中拈酸的感觉,详细问道:“他的信息素是消毒水味吗?”


齐思钧望着他,怔忡的眼睛像在发呆,过了一会才迟疑摇头:“不是的,我记不住他的信息素,但是他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应该是工作环境带出来的。”


“那他很有可能在医院工作。”蒲熠星在纸上记下来这行字,这个线索从他脑海里一闪而逝,带出来些奇怪联想:这个alpha很可能也是个医生,与自己一样。


他们喝了那锅汤,汤的味道齐思钧倒是已经记不清了,梦境发生折叠,他们在发情期重新进行标记,omega的发情期总是伴随着反复的标记,他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很小心地垂着眼睫毛不敢看蒲熠星。


这是工作。蒲熠星面无表情地想。


梦境再次坍缩,变成了alpha跟他告别,他仍是看不到对方的脸,可是能听见他很清晰的声音说:“我今天可能要加班,晚点回来,不要等我。”


齐思钧吸了一口气,蒲熠星知道他每次噩梦的结局又将重新上演,果然omega捏着自己的衣摆,声音发出痛苦的颤抖:“‘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他一直这么重复。”


蒲熠星并非梦境的主人,但倚靠齐思钧平静窒痛地描述也能捕捉到梦境深处的绝望感,不要忘了我——不是一个临上班出门前的人告别该说的话,这是齐思钧潜意识里对自己的责怪,他以己度人,认为自己最大的罪孽是将之前深爱的人忘记得一干二净,所以他的意识幻化成爱人的模样,一遍一遍苛责诘问自己。


不要忘了我。


可是齐思钧全部忘记了。


“蒲医生。”齐思钧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喊他。


蒲熠星隔着会诊的桌子端详着齐思钧,后者脸上难得露出这样孤注一掷的神色,他温淡柔和的脸绷紧,锋利的眼尾藏着割手的眼风,头一次让蒲熠星领略到他认真时的眼睛,像什么上了膛的森黑枪口,令人不自觉屏息、心跳加速。


蒲熠星坐直了背,听见他向自己提出请求:“我想请您进入我的意识世界,帮我找到他。”





通过传输仪器,可以让研究员进入患者的意识世界,帮助他们解决埋在潜意识里的沉疴宿疾。这也是蒲研究员更擅长、更专业于此的“手术”。


在向他提出请求后,齐思钧迅速正式向研究院递出了手术申请,他一直是蒲熠星的病人,上头自然指派他来完成这项手术,何况——齐思钧在申请里指名道姓要蒲医生。


周峻纬相信好同事的职业操守,不再置喙这件事合理与否,相反他很鼓励地拍了拍蒲熠星的肩膀,为他担心起感情生活:“如果手术很成功的话,你要拿他怎么办?”


蒲熠星将冗长的手术准则一页页翻阅,抬起眼状若轻描淡写说:“也许可以……让他真正释然放下。”


他手指捏着准则的某一页纸张,脸上有种身处梦中的不确定,自我说服地磕绊组织语言:“既然曾经做过标记摘除手术,应该是感情彻底破裂……这么久对方也没有来见过他一次,要么搬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对,音讯全无,应该连朋友都不算了。”


所以只要他进入齐思钧的意识世界,帮他找出那个alpha究竟是谁,这场折磨齐思钧的失忆噩梦就会结束,是电影飘出幕后人员名单的那种彻底的结束。只有这样,他才能去征求齐思钧的喜欢,开启下一部电影的序幕。


周峻纬轻轻抿了一下嘴唇,说:“也好……你也都两年没有找过伴侣了。”


蒲熠星奇怪地朝他瞧:“两年?我毕业到现在不都一直孤寡吗,周峻纬你是不是加班到脑子晕了。”


周峻纬没所谓笑了笑:“总之,你也该找个对象了。”






进手术舱时齐思钧有些紧张,蒲医生例行安抚:“不用怕,我和你一起。”


全封闭的手术舱里,蒲熠星与齐思钧并排躺下,连接实时监控数据的管子全都插在头盔上,他们一人顶一个,看起来有些滑稽,齐思钧果然不那么紧张了,问他:“蒲医生,您做过多少次手术?”


蒲熠星说记不清了。


“那,有失败过吗?”


“现在说这个不太吉利。”蒲医生宽和笑了笑。


那就是有过。齐思钧转了转眼睛,提出一个蒲熠星无法拒绝的请求:“我可以握着你的手吗?阿……蒲医生。”


他是寻求安慰,可蒲熠星错乱了一拍的心跳提醒自己:这是趁人之危。他找到身侧属于另一个主人的手掌,不算君子地与他轻轻相握,齐思钧的手心干燥、温暖、柔软,熟悉安心的像小时候睡觉会触摸的那只玩偶小熊,蒲熠星握住他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很荒诞的归属感:他似乎为这个牵手等了很久很久。


手术舱门合上,催眠的气体充满密闭空间,齐思钧待在蒲熠星虎口处的拇指往里蜷了蜷,蒲熠星在失去清醒前勾住他不安的手指,说:“不要怕,小齐。”


他说完这句话就笔直掉在了一张巨大的弹簧床垫上,蒲熠星掀开被子,发觉自己穿着睡衣,眼镜在枕边不到两寸的位置,他遵循身体习惯地摸到戴上,穿上拖鞋才被唐九洲的声音唤回意识。


“蒲医生,我是小唐,您听得到吗?请确保您处于意识清醒状态,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唐九洲是这次手术的助手,每一次探寻意识世界的手术都至少配备一名助手,为了防止研究员迷失在病人的意识中——这样的情况很罕见,但助手一定要保持全程追踪观察数据。


蒲熠星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


他一般可以在0.1秒内进入状况,这一回却在齐思钧的意识里短暂晃神,概因这个房间与他自己的房间陈设过于相似,连床单与枕套的配色印花都一模一样,他的睡衣、眼镜与拖鞋全都待在了应该待在的位置,蒲医生拧着眉打开了衣柜,里面整整齐齐码放挂好了的衣服,他随意抽出来一件,果然就是他的衣服。


“你醒了吗?”


蒲熠星被突然靠近的声音唬了一跳,扯出来的衣服由地心引力荡回衣服堆里,他惊诧转开头,齐思钧正微笑望着他,他脸上是软和平常的笑容,蒲医生为此感到熟悉,可又觉得不应当为此感到熟悉。


因为齐思钧并不在诊室对他这样笑。


“你睡了太久啦……”齐思钧语气拖长,有点像撒娇,在蒲熠星没反应过来时凑上来软绵绵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柠檬酸楚又浓郁的信息素味扑到蒲熠星鼻尖,变成了一种致人干渴的疫源。


蒲医生下意识伸手兜住齐思钧的后背,严丝合缝的拥抱竟然如有实质一般让他的腺体开始发烫。


“齐思钧……”他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声音干巴巴,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在寻求主人的安慰。


齐思钧伸手亲昵地蹭了蹭蒲熠星后颈上的腺体,往他下巴上亲了一口,说:“给你请过今天的假了,一到易感期就这么难受可怎么办呢?”


他的担心也是真的,蒲医生困在这个拥抱和易感期的难受里挣扎,这一切虽然是真的,但却是齐思钧记忆里曾发生过的片段复刻,齐思钧应该是将他当成了曾经与他产生过感情纠葛的alpha。


蒲熠星忍受着极大的诱惑推开了齐思钧的靠近,后者也不觉得奇怪,反而摸了摸他的脑袋,很体谅地说:“刷牙,然后过来吃早饭,阿蒲。”


蒲熠星被这个他轻描淡写喊出来的称呼钉在了原地。





蒲医生进入过许多人的意识世界,因而他知道他现在面对的这个齐思钧并不是幻象,他拥有很大程度的自我意识,所以他为什么叫自己……阿蒲。


阿蒲。蒲熠星忽然意识到在齐思钧针对梦境的描述里,从来没有提过他如何呼喊那个alpha。


他被推去洗漱,洗漱台上摆着他熟悉型号的电动牙刷,毛巾架上是他一直用惯了的品牌的毛巾,镜子里的蒲医生碰了碰自己的脸,仍是那一张被上司戏称可以攫取大部分omega客户信任的脸。


齐思钧看见的也是这样一张脸吗?


消毒水的味道,被叫做阿蒲,一模一样的喜好,甚至模样。


齐思钧的爱人难道是自己从小失散的孪生兄弟?蒲医生稀里糊涂坐在餐桌上吃齐思钧为他盛好了的粥,齐思钧是这个意识世界的主人,蒲熠星并不打算一开始就违抗他的意志。


“我要出门了,阿蒲。”齐思钧看他吃完匆匆站起来,拢了拢风衣的领子,跟他告别。


蒲熠星只得见招拆招送他到玄关,可说要走的omega却止住脚步,眼睛凑近了端详他:“你忘了什么吗?”


他语调仍是平静,却有一丝隐匿其下的无声的癫狂,蒲医生心脏发沉,眼皮局促开阖了两下,好在齐思钧没有为难他,很快低着头把脖颈上的腺体递到他嘴边,提前宣告了正确答案:“标记,不然你撑不到我晚上回来。”


蒲医生陷入极大挣扎之中,没有拒绝掉齐思钧的拥抱、他盛好的粥,这些尚可以用不忤逆他意愿来搪塞过去,可是标记不一样,不是他以为这里不被任何外人观测到、不被齐思钧当作真实发生过,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在象征归属的腺体上注入自己的信息素。


虽说一切发生于意识世界,回到现实之中自然消失殆尽。


可蒲医生不能以此为借口,宣泄内心之中的隐秘罪恶。他是真的想要标记齐思钧,因此他更加不可以这么做。


医生不能爱上病患,因为病人对自己的依赖是身份桎梏下自我欺骗的情意,蒲熠星其实很容易在每一次咨询诊疗里催眠齐思钧,让他爱上自己,他也可以在这场手术里伪装成他的爱人,让齐思钧混淆意识、记忆乃至情意,但蒲熠星并不打算这样做。


蒲熠星用手指抚摸了摸齐思钧精致小巧的腺体,这里没有一道可怖的手术疤痕,仍是一片待人采撷的处子之地,不曾受到过割肉剜筋的惩罚。


齐思钧抖了抖耳朵,被他指腹上的茧子摸得有些不舒服一样,抬起眼睛水汪汪的:“你不难受?”


蒲熠星被他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柔软情愫刺痛,收起手指说:“你要去哪?”


齐思钧奇怪望着他:“你今天好奇怪,我要去工作嘛,我就说不要一周做那么多次手术,脑子都坏掉了吧。”


手术。又一个关键词。


蒲熠星看着他打开门,手从门把上收回朝自己摆摆手,齐思钧又停一下,似乎在担心什么:“阿蒲,我是谁?”


“齐思钧。”蒲熠星下意识回答,甚至没有动用蒲医生的思考,脱口而出应对了齐思钧的问题,好像他已经叫对方等待太久,再拖长一秒都是对齐思钧的残忍刑罚。


他又补充说,“你是齐思钧,小齐。”


蒲熠星的急切显得有些惶恐、坐立难安,齐思钧却被他这副模样取悦到了,漾起乖乖巧巧的笑:“好啦,那我真的走了,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每天如约走进蒲熠星诊室的齐思钧,总会形容自己永远醒不来的噩梦,他每一段噩梦的结尾都是一样的内容,被他遗忘了模样身份的alpha爱人痛苦地、破碎地命令要求他:不要忘了我。


齐思钧的病历档案里,蒲医生在病情描述中将这一行字描粗、加下划线标注,他判断这是齐思钧神经质地自我惩罚,因为他觉得对方在责怪自己忘记了他。


他轻信齐思钧的一面之词,因为从第一天遇到他时,齐思钧就是这样一个柔软、真诚、不计伤害的形象,他把自己的一切原原本本摊在蒲熠星面前,向他表达自己全身心的信任:蒲医生,请您一定要帮助我。


蒲熠星完全信任他。


可蒲熠星进入齐思钧真正意识世界里,代替那个被他爱慕着的alpha先生,听到的内容却正好相反,是齐思钧跟自己嘱咐说:不要忘了我。


诘问与被诘问,遗忘与被遗忘,霎时两相颠倒,如同一朝倾覆的天秤,将蒲医生以对齐思钧的信任为基础构建出来的所有认知全盘推翻。


齐思钧在每次描述至梦境最后,总是用蒲熠星读不懂的眼神注视凝望着他,蒲医生妄自猜测过那里面是哀伤,他用哀伤的眼睛对蒲熠星说:“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他在诊室里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跟蒲熠星重复这句话。


不要忘了我。蒲熠星,不要忘了我。






齐思钧关上门,蒲熠星再去打开时发现已经上锁,他很清楚自己的备用钥匙会放在哪,取出钥匙时碰倒了床头柜上的照片,蒲熠星将照片重新扶正,是他和齐思钧的合照。


后头是被路灯照拂过后的雪地,他们穿着黑色厚羽绒服脸挨着脸,齐思钧笑容是全糖的话,蒲熠星那张只能算三分糖,但两副青涩眉眼里都是如出一辙的开心,笑脸不分你我挤在逼仄的手机镜头里,蒲熠星似乎听见自己在说:“背光,看不清的。”


齐思钧说:“比你拍出来人都看不见好吧?我觉得很好看,要打印下来放到床头……”


——“辟邪用吗?”

——“你再阴阳怪气今晚就自己做饭吧。”


蒲熠星猛地放下相框,他错愕地握紧钥匙,把突然蹿至脑海里的记忆碎片拂散,这是齐思钧的意识,不是我的。


不是我的,蒲熠星默念这四个字,重新走去正门拿钥匙捅开了锁眼。


门一推开,外头连接的不是电梯间,不是门户之间的过道,而是另一个镜像的客厅,齐思钧在烛火里走上来,拉着他进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洗个手洗这么半天,快来吹蜡烛。”


他被齐思钧一路拉到蛋糕面前,二十三岁的蜡烛冒着小小摇曳的火光,唐九洲说:“快许愿快许愿。”


周峻纬说:“再不闭眼睛,蜡烛要烧到底了。”


蒲熠星目光扫过周围的每一张脸,他的好友、同事全都围聚一堂,齐思钧右手撑在茶几上,歪着脑袋专注地看着他,他在所有蒲熠星认识熟悉的人里唯一格格不入,但这个热闹温馨氛围里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仿佛他就该待在这里,郭文韬甚至扯了扯齐思钧卫衣的兜帽,很熟悉亲近的样子:“小齐,充电器在哪?”


蒲熠星闭上眼睛,齐思钧的声音从耳边悠悠响起:“阿蒲,你会记得这一天对吗?”


他记得,二十三岁是工作一年后的生日,来了许多人,那天就是这样的热闹,所有人都在,可是记忆里唯独没有齐思钧。


他一睁开眼,蜡烛、蛋糕、绕满墙壁的小玻璃灯通通消失,人群如同阴翳被阳光吹散。齐思钧歪在沙发上看电视,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喊他过去,蒲熠星觉得胃被什么力量揪紧了一样,酸涩从里头溢出来,五脏六腑都在被腐蚀。


他走到齐思钧身边坐下,被后者拉倒最终变成了别扭靠在齐思钧身上的姿势。


齐思钧很满意地搂着他,似乎将他当成人形抱枕,鼻息和嘴唇贴在蒲熠星的侧脸,嗅闻着蒲熠星身上的味道,凌冽的薄荷信息素、干净的消毒水味,还有混杂在里头的齐思钧的信息素,糅合的气味从蒲熠星每一寸皮肤蒸腾出来,变成齐思钧赖以呼吸的吐纳循环。


“齐思钧。”他喊他。


齐思钧从鼻子里哼出不那么干脆的一声“嗯?”,懒洋洋的。


蒲熠星咬着下唇的死皮,说:“你听得见我说话是吗?齐思钧,我是蒲熠星,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齐思钧搂着他的动作动都没动,电视里的综艺吵吵闹闹,也不知道他看进去多少,打着困倦的劲儿说:“角色扮演吗?我可不想当你的病人,被人侵入意识世界多可怕。”


他想了想,小声吐槽道:“你们那个研究,只要家属签字就能手术肯定是不行的……”


研究院自从两年前的意外,就将手术更改为当事人自己递交申请后才能进行,并且病人需要经过至少三次以上的咨询治疗,确保对手术细节完全了解。


齐思钧说的还是发生意外之前的条例,那时候只要家属签字,就可以绕过当事人的意愿为他进行手术。蒲熠星声音倏然收紧,像旋紧了的发条:“为什么不行?”


“……就觉得很危险,”齐思钧多的也说不出来,抓着蒲熠星的手指一根一根捏着玩,“你想啊,如果家属同意,但本人极度抗拒呢,那你贸然进入抵触你的病人意识,不是羊入虎口吗?”


不会的。否认的三个字抵在喉咙,却无法被平静说出来,因为蒲熠星深知这是个谎言,两年前曾切实发生过一次如齐思钧所预言的意外。


那一场手术的医生正是蒲熠星本人。


他被困在爆发了极大毁灭欲的病患意识世界,代替病患一次一次接受记忆中的虐待,在那个世界里的坏人被扭曲成了血与肉黏连的恐怖形象,口器会伸进他的骨髓,利爪会挑出他的筋脉,他从一个噩梦逃到另一个噩梦,周而复始地接受天罗地网的摧残。


直到他的精神数据几近崩溃,甚至不再被仪器捕捉到,助手才紧急中断了意识连接,而蒲熠星也在休眠舱中躺了七个日夜才苏醒。


齐思钧说:“你总是去窥探别人的意识,那你自己呢?”


他把脸好奇地伸过来,眼睛流露出兴味:“你的世界里有没有哪个地方放着我呢?”


蒲医生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在用声带打一个结,他不知道齐思钧要听什么答案,乱成一团的意识里,他恍惚觉得应该接受治疗的人是自己。


“小齐,我……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齐思钧叹了口气,电视发出噪音与强光,蒲熠星目光落到电视机的画面,合家欢的真人秀节目嘉宾突然变成了他自己,演播厅的特写镜头将他侧脸上的痣照得清清楚楚,齐思钧说:“去看,阿蒲。”


蒲熠星走上前去,手指在触到屏幕那一刹那像小小触了电,指尖酥麻的感觉消失过后,他已经待在了演播室里,齐思钧坐在他旁边,生疏又客气地问他:“蒲……蒲医生,您要休息一下吗?”


蒲熠星想起来,自己在刚入研究院时曾经受邀参加过一档梦境与潜意识为主题的群访节目,当时的主持人好像就穿着这样低饱和颜色的休闲西装,笑容时刻挂在嘴角,观之可亲。


那个主持人是什么模样呢?倘若认真回想,能记起对方身上柠檬或柑橘类的香水气味,西装是雾霾蓝,笑起来偶而会露出尖尖的、孩子气的犬齿。可再想他叫什么名字、到底是什么模样,却觉得雾蒙蒙一团,怎么也分辨不出来了。


齐思钧很克制地微笑着递过来一杯温水,柠檬信息素像全秋天果园的柠檬一夜成熟,蒲熠星在指尖不小心接触那一刹那被这种不要命的信息素裹挟住,心跳加速,血液循环变快,他下意识喊出对方胸前铭牌上刻出来的三个字:“齐思钧。”


小主持人愣住,听见这个在节目里表现一直很冷静话少的年轻alpha避开麦,凑近他说:“你的阻隔贴带了吗?”


齐思钧脸色涨红,遇到了天大的错漏一般,惊慌失措的,甚至将他当成下意识求助对象:“我忘记了……怎么办?”


蒲熠星不记得这件事情是否真实发生过,但他循着记忆说:“我应该有,你不要着急。”


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叫停了录制,带着omega去了休息室,果然找到了他包里的阻隔贴,蒲熠星解释道:“因为职业习惯,所以一般应急的东西我都有准备……”


他说完停下,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难道把这里当成正在发生的、线性前进的事情吗?居然真实为齐思钧感到担忧,这一切……这一切……不过是意识世界的主人构建出来的幻境。


齐思钧很感激地贴好阻隔贴,把仍在不断逸散的信息素终止于小小药贴,千恩万谢地握着他的手说谢谢。他的手指柔软地捏着蒲熠星的手掌,很矜持地一秒后又松开,脸上仍然有局促的潮红,可又很鼓足勇气地跟他说:蒲医生,你比我想象中要温柔。


蒲熠星垂望着自己落下去的手,想要提醒这位青涩的小主持人,omega忘记贴阻隔贴、主动与alpha发生肢体接触、再语焉不详地夸人温柔,是在释放引人误会的错误信号。


他有种预感,如果这一切曾真实发生,当时的他没道理会不为此心猿意马。


他是说,为此心动。


“齐思钧。”


“嗯?”小主持人抬起头对他表达疑问地望过来,细软眼镜框的影子轻轻摇晃,他眼睛赤诚与柔软,还是那副蒲熠星无法避免会喜欢上的样子。


无论是第一次走进诊室里的齐思钧,还是第一次主持节目朝他感恩微笑的齐思钧。


他总要喜欢他,仿佛因和果是咬尾的蛇,没有永远的先后顺序。他只能一遍一遍因为喜欢的结果去缔造喜欢的原因。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齐思钧不明所以,刚要回答却被休息室外的声音叫断,他匆匆撂下一句:蒲医生,我先回去看一下。就被面目模糊的工作人员叫走了。


蒲熠星跟着他先后走出休息室的门,门外秋风萧瑟,是个晴朗白日。他被流浪猫拱了一下裤腿,蹲下去的时候,黄白斑点小猫已经倏忽跃上了街道旁的长椅。


“阿蒲,”齐思钧从便利店走出来,手上拿着两杯热拿铁,“不要随便撸流浪猫,要洗手的。”


蒲熠星怔怔接过他手里的纸杯,齐思钧抬手扶正了他的帽子:“我就出差三天,就这么想见我吗?”


他放下来的手自然地牵起蒲熠星的,拉着他坐到长椅上,小猫顺着椅背踩过齐思钧的兜帽又跃向了后头的花坛。齐思钧说:“我下午一点就有活动,只能再陪你半个小时。”


蒲熠星想,可不是,你忙着四处赶场呢。


好像身边的人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默,齐思钧误以为他是不开心,握着蒲熠星的手变得用力,声音也软化许多,拿他很没办法的样子:“先给你咬一口,好不好?”


他拉着蒲熠星绕到商铺间隐蔽的楼梯通道,把自己的阻隔贴小心揭出来一半,半晌见蒲熠星还在发愣,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催促道:“阿蒲。”


蒲熠星像被吻醒了的睡美人,冰封起来的五官骤然露出惊慌失措的生动神情,眼睛惴惴的,亮亮的,似乎思想意识都被打碎正在崩塌重铸中。他被那个吻唤起来一些已经消失许久的冲动,以至于齐思钧搂上来将腺体递至唇边的时候忘了拒绝。


柠檬,从齐思钧腺体里泌出来的无上酸涩和回甘俘虏了他,他嘴唇贴上香味的源头,怀里的人连忙说:“你……轻一点。”


就像一朵鲜花在被采摘前对着注定要伤害他的人类说:请轻一点掐断我。


蒲熠星的牙齿咬破了那块腺体,好像他曾无数次做过这件事,熟练地把自己薄荷的信息素注入进去,他需要用标记确认齐思钧是属于他的这件事,这件事折磨地他要发疯。


alpha的信息素在腺体里缔结成小小的临时标记,齐思钧痛得将他的肩颈搂得十分用力,越用力就越是将自己完全奉送的臣服姿态。


齐思钧的眼睛在蒲熠星肩膀上的衣服蹭出很小的湿意,还没来得及从他怀里离开,就感受到蒲熠星再次啃咬的力度。


“唔……”他想挣开,但蒲熠星完全释放的信息素让他一点力气都生不出来,痛楚与情欲一起催生,齐思钧咬住蒲熠星的衣服,绷着身体接受了蒲熠星的第二次标记、第三次标记、第四次标记。


齐思钧被他弄生气了,阻隔贴贴不住后颈上乱七八糟的齿痕和伤口,他甚至口出恶言:“你自己回北京吧。”


蒲熠星拉住他的手,迟钝地慢慢下定结论:“是我的。”


他一遍一遍标记,在信息素几乎被抽干了的窒息溺亡感里确信了这件事:齐思钧腺体里唯一曾造访过的主人是他,那个被手术强制摘除掉的标记,是他留下的。


他是那个alpha,是齐思钧口中的阿蒲,从来都是他。


齐思钧忽而笑了一下,刚刚的生气烟消云散,稚嫩的面容因这云淡风轻的一笑显得有些成熟,他回握住蒲熠星的手说:“是你的,你想起来了吗?”


日光陡然在他的笑容垂落,黑夜静谧无声包裹了世界,齐思钧拉着他走到消防通道的铁门,被腐蚀的锈迹斑斑的门锁一晃就掉,他说:“走吧。”


蒲熠星由着他推开了那道大门,指尖的热意刹那间消失,他伸手往前虚虚一握,握住的却是唐九洲给他削苹果的手。咋咋呼呼的医生助理哎呀道:“差一点就碰到刀子了!”


蒲熠星愣神打量着唐九洲,后者将最后一点皮削完,漂亮的流利的苹果皮掉进垃圾桶,唐九洲把苹果递给他:“吃吧,今日份的维C。”


蒲熠星接过来那个苹果,手背上输液针留下来的针孔被胶条粘出来一个小小的×型,他盯着那两道胶条看,藏在后面的青筋因为连日注射营养液而显得有些突出,唐九洲以为他担忧身体,于是劝慰说:“医生说,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一阵窸窣响动惊扰了病房里的人,蒲熠星与唐九洲一起循声望过去,熟悉的人影在视线里缓缓走过来,唐九洲比他先反应过来:“小齐哥——”


他喊完忙捂上嘴,紧张往蒲熠星脸上偷瞄一眼,就急忙三两步跑过去,拉着齐思钧要往外走,蒲熠星听见他压低了也不算很小的声音:“……不能过来……医生说……”


蒲熠星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很少生病,大动干戈住院也就只有两年前手术失败的那一次,他从休眠仓里被转移出来,进了普通病房,所有人轮流过来看他,唐九洲……唐九洲肯定也来过。


那天,齐思钧也过来了吗?


不知道他们二人达成什么协议,齐思钧最终还是走过来了,后头跟着随时想要将他拉离出去的唐九洲,惴惴不安地、亦步亦趋地盯着齐思钧。


齐思钧说:“我来看看你,蒲……蒲医生。”


和他第一次在演播厅见自己时一样,怯生生地喊他蒲医生,那一回是生疏礼貌,这一回居然像近乡情怯似的,齐思钧用那种再喊一声蒲熠星就会消失掉的、舍不得的语气喊他。


他应该喊自己阿蒲。蒲熠星被贸然间塞入太多回忆,已经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可是齐思钧该喊他阿蒲。


他们是可以交付信任的亲密爱人,同住一屋,床头柜上摆着合照,对方出差自己要偷偷跟过去看他,生日宴会上站在自己最近的地方……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我……”蒲熠星忽然觉得身体的控制权被剥夺了,就像曾经失败过的那次手术一样,意识世界的主人控制住他的言谈举止,令他并非本意的发出声音。


他听见自己说:“你是谁?”


你是齐思钧。我记得。


齐思钧脸色苍白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伸手熟稔地取走蒲熠星手里还没动的苹果,用水果刀利落切成小块放在纸碟上重新给他,牙签将苹果戳出来流汁的小孔,蒲熠星觉得自己闻到了并非苹果的清香。


齐思钧身上有柠檬薄荷混杂的香味,抬起脸来露出像漂亮伤口一样湿漉漉的双眼,说:“蒲医生,我以前是你的病人,所以过来看看你。”


蒲熠星仍旧控制不了声带,听见自己很呆滞迟缓地哦了一声,然后说:“谢谢你来看我,你的……香水很好闻。”


不是香水,是信息素,是新鲜柠檬上落下来一片薄荷叶。


是——我的。


是我的。蒲熠星的意识在蒲熠星的身体里徒劳无功地呐喊,又被世界意志的主人——真正那个齐思钧压制得丝毫不能动弹,他躲在最上方冷眼旁观着自己痛苦,旁观着自己徒劳看着曾经的齐思钧痛苦。


齐思钧没有应话,唐九洲在他后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蒲熠星吃了一块苹果后,才听见他低低说:“你昨天也是这样说的。”


“小齐哥……”唐九洲从后头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蒲熠星眨眨眼:“我昨天见过你吗?”


见过的。我见过你。每一天都见过。


齐思钧的身体轻轻晃了晃,他捏着水果刀的刀柄,拇指按在合起来的刀背上用力地摩挲,好像在用什么钝痛消磨身体里急促涌出来的其他痛楚。


“是的,”他很急促地呼吸,像溺水的人在拼命汲取氧气,“我昨天上午来看过你,你不记得了吗?”


蒲熠星发觉自己抬起头,征询地朝唐九洲投来疑问的目光,才入职不久的助理终于狠了狠心挡在了齐思钧前面,他个子高,完全隔绝了齐思钧的目光,蒲熠星望不见小助理可怜恳求的模样,只看到最终低着头被赶出门外的齐思钧。


他的头发丝没精神耷拉着,像被雨浸透了的羽毛,没有自我取暖的能力。蒲熠星看着落汤小鸟一样的齐思钧被关到门外。


蒲熠星这一刻重新获取了身体控制权,他在唐九洲紧张慌乱的声音里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喊着齐思钧的名字追出去,病房门在他身后永久合上,他站在了研究院的大厅。


无数医生、助理、工作人员从他面前匆匆流过,他追寻着齐思钧一闪而过的身影喊:“小齐。”


没有被听到,就这么跟着齐思钧走进了院长的办公室,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在禁烟的办公室一根一根抽烟,齐思钧坐在他面前,蒲熠星下意识对着院长说:“小齐……讨厌烟味。”


对坐的两个人没人听得见他的声音,蒲熠星拧眉伸手穿过桌角,仿佛幽灵一样被桌角刺穿了手掌,缩回来手掌仍旧安然无恙,蒲熠星哑然停在他们身边。


齐思钧面对烟雾缭绕眉头没皱一下,冷着一张疲惫的脸,看着院长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蒲熠星治疗的全部费用都由我承担,但是他还得留在这里。”


齐思钧轻轻笑了一下,风一吹就能吹散开的轻,他说:“您这里出了这么大的医疗事故,还想继续开下去吗?”


院长搓着手,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病人家属已经同意私了,只要蒲医生能好好回到工作岗位,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不可能。”齐思钧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不会答应的,我要带他走。”


院长唔了一声,那友好笑容变了个味道,很暧昧挂在嘴角:“他现在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你怎么带他走?”


齐思钧被他挑衅的语气激怒,但又很快速地偃旗息鼓,他眉尖被什么力量拎起来刹那又松回去,好似这些天已经愤怒过太多回,又无能为力过太多回,连生气的力气都不够用了。


院长的目的不是为了惹他生气,又认真讲起道理:“蒲医生的情况我已经跟你解释的很明白,他手术的那个病人长期遭遇伴侣的虐待,蒲医生在意识里代替他全部重新经历一遍……助手发现问题太迟,强制断开链接时蒲医生的意识已经被攻击到要溃散了。


“他现在分不清自己和病人的经历,于是大脑自我保护地把有关于伴侣的记忆全部屏蔽,甚至……连关于对你的新的记忆都无法产生。”院长又摸出一根烟,打火机青蓝的火焰将烟头烫出火星,他轻描淡写道,“你应该已经去医院尝试过几次了吧?你清楚,我没有骗你。”


“……是的。”他没有骗他。


齐思钧的坐姿慢慢坍缩下来,好像身体里某种痛苦要从骨骼里、血脉里涨裂出来,他不得不微微蜷着身体,才能这种痛苦被努力屏住。蒲熠星蹲在他旁边,手慢慢碰到齐思钧的手,像不同次元那样最终只是虚无缥缈地穿了过去。


现在的他,碰不到两年前的这个齐思钧。


他无法安慰他。


院长慢慢抛出齐思钧没有办法拒绝的最后筹码:“关于意识研究,没有比我们这里更先进的地方,只有我们可以治好他。”


他噙着模糊的笑,轻轻含进去一口烟,又慢慢吐出来过肺后的浅薄烟雾。


“……不能再让他做这种手术。”齐思钧妥协了。


“我们会全面提高做意识侵入手术的最低要求,只有经过筛选确认是温和、自愿的病人才能接受手术。”院长得到齐思钧的准话,就笑得真心实意得多,“你放心,这种事故……我只会比你更担心再来一次。”


“要多久?”


“蒲医生的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保守预估,要一到两年……如果有任何进展,我会通知你的,齐先生。”


齐思钧重新走出办公室,他浑身沾满了自己最讨厌的烟味,蒲熠星记得他闻见一点就会发呛,但他眼下浑不在意地走了出去,周峻纬撂下手头的事情问要不要送他回家,齐思钧摆摆手,没有讲话的精神似的,连谢谢也忘记说。


蒲熠星沉默跟在他后头,跟着他走进电梯,走出电梯,初冬天气干燥、刺骨,齐思钧走在蒲熠星最熟悉的研究院外的郊区道路上,一步一步,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蒲熠星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条路可以这么长,这么笔直,连让齐思钧的视线拐个弯都做不到。他的呼吸声很均匀地变沉,像累极,像钝极,慢慢盈满了整个孤立无援的世界,像拉长镜头的电影幕布,配乐被抽走一干二净,整个故事里只有齐思钧在行走,在呼吸,在疲惫。


这部电影唯一的观众蒲熠星慢慢被那呼吸声同化,天空是倒悬的地狱,随时都将下沉坠落,他同齐思钧一起等待被吞没。


“阿蒲。”


齐思钧站定,冷风将额上的头发吹打到眼角,刮蹭出来微不足道的疼,蒲熠星发觉风碰得到自己的头发,而头发碰得到脸,所以齐思钧转过来也就看见了他。


这个齐思钧不是两年前孤独走出研究院的齐思钧,这是意识世界的主人归拢于他身上,与自己对话。


“阿蒲,你想起来了吗?”


无数过往像玻璃破碎掉的一刹那,千片万片的光亮如同暴雪肆虐,变成他二人对视这个瞬间狂舞的背景,天上地下眼前唾手可得每一处的碎片,都倒映着一段曾被蒲熠星藏在脑海锁匣里的记忆。


伤害和疼痛在研究院里每一日例行检查、问询里变成极淡的影子,蒲熠星看着齐思钧朝自己走近一步,又走近一步。想起来了……那些痛苦都是假的,齐思钧是真的。


他真实与他在某个电视节目因一块阻隔贴相遇,他们留下联系方式,齐思钧要感谢他请他吃饭,刚毕业接到工作的小主持囊中羞涩,请了一顿昂贵的晚餐付账时微微皱着眉,蒲熠星过意不去要送他回家。


有一就有二,很快和齐思钧见面变成了他单调医疗工作后唯一可以放松下来的约会。他们合租了一个大一点儿的房子,共享所有好友和亲密关系,所有生日、节日、纪念日都要一起度过,齐思钧头一次出差那么远,蒲熠星心神不宁请了个假冲动跑去看他,因为太匆忙只能坐火车挤了一整个上午。


最有时间观念的蒲医生却并不觉得那一上午很浪费,浪费在齐思钧身上的时间,都不算浪费,比其他任何时间都更好。


齐思钧是柠檬味的,最成熟浓郁的时候也就最酸涩,蒲熠星觉得齐思钧本人也是如此,他慢慢走到齐思钧面前,所有时光被他的脚步踏到身后,他从现在走到过去,走到内里最柔软、最酸涩、最需要拥抱的那个齐思钧面前。


“小齐。”


齐思钧从来不会躲避他的拥抱,他如此温驯乖顺,在蒲熠星拥上来的时候张开手臂回抱住他,等待了两年的拥抱终于不再落空,他投进蒲熠星的怀里,像婴儿回到母体,雨滴掉进大海。蒲熠星用嘴唇触碰那块缓缓从腺体上浮现出来的伤疤,伪装成病患的时候齐思钧跟他说了许多话,真心被他藏匿在所有半真半假的机锋里。


——“消除疤痕很简单的,为什么留着它?”

——“我……想记住它。”


“痛不痛?”蒲熠星亲着伤疤,用最柔软的地方一寸寸描摹缝合过后的痕迹,标记是用信息素缔结下的生死契约,在科技发展到现在高度以前,标记曾经永生无法被抹除。


这样强大的力量在被人工剥夺时候究竟遭遇多大的痛苦。蒲熠星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蚀出手术刀的伤口,有粗鲁的医师正在上面穿针引线,一针一个孔洞。


“不痛。”齐思钧却这样说。


并非逞强,只是与剜去标记需要下定决心时的痛苦相比,真正手术的过程其实不值一提。


为了让蒲熠星彻底记起来,需要先让他彻底忘记,需要齐思钧的一切完完全全离开他的生活,包括alpha每月一度易感期时对标记过的对象深入骨髓的依赖。齐思钧曾经亲手,将自己从蒲熠星的人生里一笔一划抹去。


他捏着手术同意书,听医生说手术的风险,对方逐条说起摘除过后的危害,包括最坏结果是永远不能再接受任何人的标记,齐思钧笑着说:没关系。


医生被他年轻而成熟的这个笑抚怔住,沉默了一会才说:“分手了吗?如果对方再回头找你,你会不会后悔?”


齐思钧在同意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一笔没有抖动,声音也清清楚楚的:“怎么会后悔,我求之不得。”


他固执留着那道伤疤,就是想有朝一日撩起来给蒲熠星看,这里被你咬过,标记过,又为你挨了刀子,痛过,他幻想着蒲熠星为他心疼,他幻想对方记起来一切,齐思钧揣着这种幻想挨过两年里每一个苍白的日子。


有一件事他没有骗蒲熠星,他的确总做噩梦。


可内容的最后都是自己恳求蒲熠星:不要忘了我,不许忘了我。


如果你不记得一切,我怎么证明这一切曾经真实发生过,而并非我独自臆想。


齐思钧想过那么多次重逢时的细节,蒲熠星真正询问他时,他又不想说了,他软化在蒲熠星这个拥抱里,忽然感觉到这两年好累好累,他绷到了极限,直到此时此刻才敢放松下来。齐思钧说:“抑制剂全都不管用,好想你,每个月都好想见你。”


咕哝一样软得发酸的撒娇随着他本人一起消失在蒲熠星的怀中,世界的追光灯被啪一声关闭,蒲熠星心脏发窒,徒劳地挽留怀里空落落的触感。


“小齐!”


他的手碰到一个门把手,深吸一口气后打开了黑暗里的门。


仍然是他们共同居住的那间屋子,熟悉的、反复出现的客厅,厨房里传来咕嘟咕嘟气流顶撞锅盖的声音,蒲熠星走进去,下意识被声音吸引去厨房,揭盖看了看灶台上正炖着的汤,他很懂得生活常识地用筷子戳了戳排骨,确认熟了之后关掉火,撒了点盐巴。


蒲熠星一愣,被语言描述的情景忽然变成了手中、眼前正在经历的画面,梦境成真一样的动荡的即视感。他重新盖上盖,沉默着转去沙发,齐思钧果然缩在沙发上睡得昏沉,眉尖轻轻蹙着一团郁结,不知道是不是梦中仍在担忧汤好了没有。


他整个人都软乎乎散发着柠檬的香味,蒲熠星亲了亲他鼻梁上的痣,在齐思钧醒来扑进他怀里嗅他的味道时,把他捞出来。


鼻尖对着鼻尖,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亲近模样,齐思钧却被蒲熠星不同寻常的眼神望酸了,睫毛往下垂有些招架不住似的躲开目光,蒲熠星吻了吻他,跟他说:“我全部都记得,小齐,不要担心。”


这是齐思钧在诊室里最后一次跟他描述过的梦。


他期待的那个蒲熠星,那个不会忘记他的蒲熠星,回来了。


蒲熠星只想告诉他这一件事。






—fin—






*一点点彩蛋






齐思钧要去把那块疤去掉,蒲熠星摸着那块疤说:不是说想要一直留着吗?


齐思钧躲开他的手,他在这个时候愈发觉察出疤痕的丑陋,它待在原本对alpha很有吸引力的腺体上,像应季的漂亮水果烂掉了一个疮,在照镜子时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齐思钧把领子拉起来,遮着疤痕说:“很丑。”


蒲熠星说好看,很好看,在齐思钧眼神飘过来时,补充说:“去掉也很好看,我都喜欢。”


齐思钧突然哦了一声,很迟钝地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似的,绞着手指问:“那你为什么……不标记我呢?”


蒲熠星辞去了研究院的工作,与齐思钧重新搬回那间屋子,那个雪夜的合照曾经被齐思钧不小心摔碎相框,蒲熠星重新将它放好、放对位置,然后领着齐思钧找到当初那个路口,傻兮兮重新拍了个合照。


这次蒲熠星记得笑,记得对焦,他很心满意足地说:“这张放在客厅。电视柜右边可以打一面照片墙,我们要多拍一点。”


他怕自己又忘记,想要再多一点用现代科技留下所有在一起的证据。齐思钧说好啊。


他给齐思钧补过了二十六岁和二十七岁的生日,还有自己的也要齐思钧陪他补过,他们吃了整整四天四个口味的蛋糕,以至于齐思钧一闻见奶油就有些反胃。


齐思钧推了很多行程陪他一起去玩、去吃饭,每一个共同朋友都受到过他们的叨扰,蒲熠星不厌其烦地跟他们重新介绍齐思钧,他认真跟齐思钧解释说:假如我忘记你,还会有好多人可以提醒我。


他们做了好多好多事情,拍了好多好多照片,被蒲熠星亲自设计装好了的照片墙,开始一张一张填进照片。


可是蒲熠星为什么不标记他呢?


齐思钧沮丧地想,这个疤实在太丑,可能蒲熠星也很嫌弃,或者自己的信息素不好闻了,因为手术的原因他味道变淡许多,可能不再有吸引力。


他垂着的脑袋被蒲熠星捧起来,他说:“我本来还在等纪念日……还好,我提前准备好了。”


齐思钧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准备,只看见他在兜里摸索半天,然后傻兮兮站起来说好像在床头柜,就撂下齐思钧独自冲去卧室翻箱倒柜,半天才传来惊喜的声音:找到了。


齐思钧站起来看从卧室蹬蹬跑出来的蒲熠星,手里攥着一个红丝绒盒子。


蒲熠星摸了摸鼻子,估计也觉得自己不太靠谱,小心收起笑容说:“我现在求婚,会成功吗?小齐。”


哪有这样的问题。


不对,哪有这样的求婚。


齐思钧心跳很平稳地变快,连心动也像是慢慢鼓胀起来的悸动,他忽而也跟着紧张起来,不知道什么在控制自己的语言系统,半晌才说:“要不,你试一下?”





至于究竟有没有成功,就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答案了。




-2022快乐v-


夏虫

【蒲齐】围炉

*极度无聊的流水账,随便看看

*又名 catch you later

*520快乐!


——

day 1

蒲熠星半夜冷醒过来,靠墙的暖气片仍旧发出缓慢的噪音,但手掌挨上去并不温暖,应该是过于老旧而失去效用。蒲熠星搓了搓手背,用床头柜的电话拨打了客房服务的电话,他的耐心告罄在无人接听的五分钟后,于是在睡袍外裹上大衣,踩着棉拖下了楼。


女王旅馆的大厅有永远燃烧着的壁炉,蒲熠星趋着光走过去,他打算在沙发上坐一晚,手里还捧着份白天已经读过的报纸,却不料那块温暖的地方已被捷足先登,坐在那儿捣鼓计算器和纸张的男孩抬头看见他,...

*极度无聊的流水账,随便看看

*又名 catch you later

*520快乐!

 

——

day 1

蒲熠星半夜冷醒过来,靠墙的暖气片仍旧发出缓慢的噪音,但手掌挨上去并不温暖,应该是过于老旧而失去效用。蒲熠星搓了搓手背,用床头柜的电话拨打了客房服务的电话,他的耐心告罄在无人接听的五分钟后,于是在睡袍外裹上大衣,踩着棉拖下了楼。

 

女王旅馆的大厅有永远燃烧着的壁炉,蒲熠星趋着光走过去,他打算在沙发上坐一晚,手里还捧着份白天已经读过的报纸,却不料那块温暖的地方已被捷足先登,坐在那儿捣鼓计算器和纸张的男孩抬头看见他,于是笑了笑:“蒲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壁炉火光蜷缩在他小半张侧脸与瞳仁深处,宁静地燃烧着。

 

蒲熠星没有跟他客气,很平静地描述了自己客房里暖气需要维修的事实。齐思钧有些抱歉地站起来,连忙说:“维修暖气的工人今晚来不及过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他想要给蒲熠星换一间屋子,可惜雪天投宿的客人太多,客房早就满了,“在我的房间住一晚可以吗?我今晚用不着屋子,如果您不嫌挤的话,它还是很温暖的。”

 

蒲熠星没说话,目光在他歉意的局促的神情上逡巡片刻,他和石凯入住旅馆时接待他的也是齐思钧,白天里的男孩更不吝啬笑容,帮他拎着行李上楼时不忘给他塞了一张卡片:这个电话是直通我卧室的,如果您需要特殊服务的话,可以直接打这个。他说完眨了眨眼睛,挑逗的动作被他消解得很干净清爽,不仅不会显得卖弄,反而很清纯讨人喜欢,蒲熠星猜测也许有很多人吃男孩这套,但不包括他。

 

蒲熠星在他身边坐下来,翘着腿摊开了自己的报纸:“我今晚睡不着,明天修也可以。”他并不想去睡那张不知道接待过多少人的床。

 

齐思钧为他与模样不符的好说话松了一口气,把账单往旁边推了推,问他:“你想喝一杯茶吗?厨房里还有一些蜂蜜,喝点甜的可能会暖和一些,先生。”

 

蒲熠星点了头,但齐思钧真去厨房煮茶的时候他却跟过来,没有目的性地观看齐思钧用银壶煮茶的动作,他看得很入神,齐思钧的动作不免有些慌张,眼睛时不时瞥一眼没有表情的蒲熠星。难缠的客人忽然提醒道:“时间太久了。”

 

齐思钧连忙关掉了火,弯腰取茶杯放到厨房的小餐桌上,蒲熠星坐到了他的对面,齐思钧从蜂蜜罐里舀出晶莹的液体:“要再来一勺吗?”

 

蒲熠星要了两勺,最后那茶喝起来仍有些煮太久导致的涩,齐思钧尝了一口就忍不住吐舌头,一副被苦过头的样子,他做完这个动作有些不好意思,略微抬眼发觉对面的人正在盯着自己,于是只好用微笑掩饰自己的失礼。

 

蒲熠星没有再嫌弃那红茶,举着杯扭头看窗外仍在无声无息落下的雪,雪已断断续续下了几日,始终没有放晴,齐思钧抻着脑袋跟他一起望:“您觉得明天雪会停吗?”

 

餐桌很小,齐思钧双臂搁在桌上,没有安全距离地歪着脑袋跟他凑在一起看窗外,毛茸茸的发梢在余光里已经快碰到自己的耳朵。这个城市终年都是冬天,所以自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因为畏惧寒冷,而天生擅长扩张自己的边界,齐思钧显然就是这样一个人。蒲熠星不动声色往后退开一寸,即使这样还是太近了,他想。

 

“我希望它停。”

 

蒲熠星本只想在这里借住一晚,第二天就去拜访自己的目的地,目的地与这里仅有一城之隔,车子行驶半日就能抵达——假如天气晴朗、路面干净的话。

 

但他已经被大雪围困在山间旅馆里整整三天。

 

齐思钧仍跟他一起看着窗外渺茫苍白的夜景,打了个很小的哈欠:“我希望它再多下几天。”

 

这也显而易见,他这旅馆起了个很宏大的名称——女王旅馆,可是偏僻的地理位置令他客源稀缺,若不是大雪封山,哪有十几个房间全都住满这么好生意的时候。蒲熠星对他理所当然的诚实态度不予置评,声音很轻地说了个词:“暴风雪山庄。”

 

“什么?”余光里的齐思钧转过脸,在非常近的距离注视着自己。

 

“一种推理小说常用的手法,嫌疑人和侦探被自然环境限制在特定场景——船只失修的孤岛、发生故障的封闭火车、或者是一场暴雪中的旅馆。”蒲熠星在自己的语言中得到趣味,齐思钧看见他唇角扯出很浅的笑痕,而后举着杯又喝了一口红茶,杯子遮住了微不足道的笑容,“这里不算,现在的雪还不足以让人寸步难行。”

 

他们在大厅里待到天亮,蒲熠星在壁炉前把报纸从头到尾通读了第二遍,尤其是第一版面上瑞奇山庄的主人收到怪盗Q先生通知函的重磅新闻,他没放过报道中任何一句有关事件的叙述,即使这上面的内容他已经可以默背下来。

 

通知函上是怪盗先生一贯彬彬有礼的语气,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行小字写着:期待与您再次相见。

 

T警官联系蒲熠星时斩钉截铁:“Q写得很清楚,这句话是写给您的,蒲先生,我们都知道little p这个称呼指的是谁。我们以及瑞奇先生都需要您的帮助。”

 

蒲熠星举着电话的听筒,他胸口的伤疤在隐隐发烫,心脏隔着不到一寸的距离有力地跳动,似乎因听到熟悉的名字而兴奋起来。

 

蒲熠星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想:不,你们不知道。

 

壁炉的火逐渐变小变冷,蒲熠星轻微咳嗽了一声,想提醒齐思钧添柴,却发现年纪小不经事的旅店老板趴在桌上的纸张里睡着了,这个小旅馆一年到头的账也没什么好算的,他算了一夜不仅没算明白,还把自己算晕乎过去了。看起来不太聪明,蒲熠星想。

 

齐思钧惦记着忙活早餐的时候才醒过来,他睡觉的姿势很僵硬,这直接导致了脖子的酸痛,齐思钧忍受酸痛起身,肩膀上的重量却往下一失,他疑惑地伸手,手掌兜落抓紧了细密的羊绒面料。

 

是蒲熠星穿着的那件大衣。

 

 

 

 

day 2

蒲先生极有涵养,但当他来到旅店的前台借用电话时,齐思钧没敢跟他打招呼,以及谢谢他的衣服。齐思钧小心地把打电话的私人空间留给他,远远望着蒲熠星焦躁拨电话的样子,蒲熠星修长而苍白的手指转着电话的齿轮,一圈一圈拨好号码。

 

“……雪下得太大了……我会尽快过去……”

 

蒲熠星打完电话,齐思钧匆匆对上他懊恼的神色:“蒲先生,今天雪太大,送报纸和修暖气的工人都过不来。您……”蒲熠星变得更糟的脸色让齐思钧吞掉了声音,连忙变成陪小心:“……要用午餐吗?”

 

齐思钧煎的小排一定程度上拯救了蒲熠星的心情,但暖气是个大问题,齐思钧便说:“我的屋子可以留给您住。”蒲熠星不至于欺负年纪轻轻的旅馆主人,叹气说:“我可以和我的助理……”他想起石凯的鼾声,又改口说,“我可以在大厅里继续对付一晚,希望明天雪可以停。”

 

“您急着去哪儿吗?”

 

蒲熠星望了他一眼,齐思钧看他吃光了的盘子:“您还要再来一点儿吗?”蒲熠星把盘子递给他,齐思钧起身帮他盛了剩下的小排。

 

“我是去瑞奇城有事,本来最迟应明天到达,但如您所见,现在雇不到任何愿意出行的车。谢谢。”

 

“瑞奇山庄?”

 

“是的,你对那里有所了解吗?”

 

“如果您说的是坐拥半个瑞奇城的那座富饶庄园,那么我有所耳闻。听说有窃贼盯上了庄园的黄金珠宝,还有……瑞奇先生的传家宝。”齐思钧笑了笑,蒲熠星注意到他眯起来的眼睛很具动物性,令人联想起偎在壁炉边打盹的赤色狐狸。

 

蒲熠星想起那张被他塞进钱夹的名片,这让他胃部感到轻微发酸。

 

“你知道怪盗Q的事情?”

 

“不是只有您会读报纸的,先生。”

 

齐思钧对这个赫赫有名的大盗知之甚少,他更好奇瑞奇先生的万贯家财,蒲熠星见问不出更多,只好专心对付盘子中的午餐。他昨夜没睡,用完饭果真有些困,便待在大厅的沙发上眯了一会儿,齐思钧帮他披毯子时一把被他攥住手。

 

蒲熠星的双眼皮困出更深的褶,琥珀色瞳孔像同色的宝石,抓着齐思钧的手道:“你做什么?”分明还没睡醒,可却容不得任何人近身,警惕性令齐思钧猜测他也许出自于陆军部队,男孩尽力用眼神表达无辜和友善:“我怕您着凉。”

 

蒲熠星松开手,看着齐思钧伸手帮自己披上毛毯,这毯子无论是大小还是印花都是儿童用款。齐思钧俯身为他盖得平整,垂下去的鼻尖和嘴唇呼出温暖的、融融的热气。蒲熠星皱眉,似乎是用意志力忍耐完他全程的靠近,齐思钧抬眼化解他不耐的目光,像母亲哄孩子,也像情人间的温存:“好了……”而后伸手抚平了毯子的褶皱。

 

蒲熠星看他轻手轻脚离开,背影消失在平窄的视野里。

 

到晚间雪还没停,石凯借用厨房捣鼓了一锅意大利面,蒲熠星被叫去时发现石凯已自然邀请齐思钧与他们一起用餐,他们谈笑风生,目光交汇时的笑容让蒲熠星有理由相信,自己打盹的这一下午两个人已从不认识培养出了某些默契。蒲熠星习惯对事物的所有细节全盘掌控,助理与旅店主人的默契并不在此列,他不着痕迹地皱着眉,在心里思考应该让石凯别与对方走得太近。

 

他这助理心思单纯,而齐思钧却是个迎来送往的生意人。

 

“……是一条圆斑蝰蛇!你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吗?”

 

“我没有见过。”

 

“背上长满了金色圆斑,叫我说,还挺漂亮,但蒲哥说这种蛇毒性太强,不能靠近,我当时用马鞭绞住蛇的脖子……”

 

蒲熠星目光落在石凯身上,一个侃侃而谈的男人和一个故作崇拜的倾听者……很糟糕的组合,他开始觉得头痛,对助理毫不知情的犯蠢姿态扼首叹息。

 

石凯忙着跟齐思钧说话,间隙里还不忘关心他们来的目的:“蒲哥,你今天跟T警官联系过了吗?”

 

警官,做生意的最忌讳听见这个词,齐思钧嚼着东西警敏地望着他俩,并不掩饰自己的好奇,戒备得很。蒲熠星只得含糊嗯了一声。

 

“你们是警察?”

 

石凯的注意力又转回年轻的旅店老板,笑说:“不是不是,我跟蒲哥……”

 

蒲熠星咳嗽了一声,石凯这才住嘴,蒲哥在出发前就警告他一路不要与陌生人说太多,虽然石凯不明白其中意图,但这不妨碍他听蒲熠星的话。于是助理摸了摸鼻子,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不再说话了。

 

夜晚蒲熠星披着厚睡袍来到壁炉火光庇护的沙发,他今天带了本自己的工作笔记来读,没过一会儿齐思钧也揉着眼睛出来,他怀里抱着下午为蒲熠星盖上的毛毯:“蒲先生。”

 

蒲熠星盯着他:“你不用出来陪我。”

 

他身上的戒备竟比昨夜更强烈,齐思钧不明所以,把毛毯盖到他的腿上,蒲熠星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旅店主人有一双不能提重物的纤细手腕,似乎一把就能握断它。

 

齐思钧冲他笑了笑,那笑很有些懵懂的样子,也许还有点儿并非刻意地讨好:“怎么了,蒲先生?”

 

蒲熠星晚上没戴眼镜下来,困顿漂亮的眼睛像蒙尘的珠宝,不太确定地隔着雾审视他:“我不会给你额外的小费。”

 

齐思钧说:“不要紧。”他行动力被蒲熠星控制,人几乎依偎在蒲熠星的膝头,却没有露出任何被冒犯的不适,仿佛很习惯这样不礼貌的粗暴对待。蒲熠星的喉咙动了动,想到他下午跟石凯聊得很开心,他在石凯面前似乎更活泼一些。

 

“你……一直提供那种服务吗?”

 

蒲熠星问出口就觉得后悔,他不应该对面前以皮肉生意贴补家用的男孩说出如此失礼的话,倘若他一点儿也不想买他的服务的话。

 

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吗?

 

蒲熠星松开了齐思钧的手:“抱歉,你当我没有问过。”

 

齐思钧垂下去的手落到了毛毯的橘色花纹上,底下是蒲熠星的膝盖,他的手温暖地落在蒲熠星的膝盖,他笑了笑:“是一直,但我的生意并没有那么好,301号屋的怀特先生跟我约了明天下午,您要一起来吗?我是说……下午会比较合适。”

 

蒲熠星心中并不为他的笑容感到高兴,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被一种不确定的烦躁笼罩,正如毛毯笼罩着他的身体,他逐渐解冻的目光审视着齐思钧,却刺不穿对方温和的笑里去。蒲熠星有些想问问他缺多少钱,他昨晚略看过齐思钧的账本,女王旅店的生意总体持盈,他照理说不缺这份钱。

 

但侦探先生又陡然清醒过来:这种估衡太傲慢了。

 

齐思钧问他要不要喝红茶,还和昨天一样两勺蜂蜜吗?蒲熠星点了头,今日煮出来的茶时间正好,甜滋滋的蜂蜜将口感变得很软,齐思钧眼睛瞥到蒲熠星笔记上一串画着的小火柴人,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蒲熠星惦记着先前的失礼,不好再拒绝他的提问,答道:“这是我们以前遇到过的很特别的一种密码。”他递过来记事本里夹着的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画着一排手舞足蹈的小人,每个小人的形态不一。

 

齐思钧问他密码是从何而来,蒲熠星略微迟疑,最后还是与他说了曾遇到过的这桩神奇的委托。他讲故事并不刻意渲染气氛,可说到委托人在院子里发现陌生黑影正在地上画小人时,齐思钧还是很紧张地抓住了蒲熠星的袖子:“蒲先生,这个故事吓人吗?”

 

蒲熠星看他的手,看自己被抓紧的袖子,包容地摇摇头。他与齐思钧说自己如何破译这些杂乱无章的小人密码,他把临摹下来的一页小人摊在齐思钧面前,依照自己的思路提示他:“所有出现过的小人正好是26个,所以……”

 

“对应的是26个字母?”

 

“好极了。”

 

齐思钧一抬头,发现蒲熠星用赞赏的眼睛望他,像鼓励刚学会起立坐下的小狗。他被这种和蔼可亲的目光烫了一下,急忙低下头接着看本子上的火柴人,证明自己对密码十分感兴趣。蒲熠星却停下解释的声音,反问他:“该怎样判断什么小人对应什么字母呢?”

 

齐思钧垂着头努力思索,影子沾在纸面上,蒲熠星提醒道:“一般单词中最常出现的字母是……”

 

齐思钧抢答:“是E。”他指出一个最频繁出现的小人形状,“这个是E,对吗?”

 

“很聪明。”

 

再多齐思钧就猜不出来了,这与委托人的故事也有关系,蒲熠星抿了一口红茶,在齐思钧的央求下继续讲那个故事,一边讲自己是怎样发现这种古怪密码的破译方式。两人困意渐消,不长的案件在一来一往提问与解答地拆解下,居然拖至天亮才说完,雪光将客厅照亮。

 

“蒲先生,所有的密码您都可以破解吗?”

 

“当然,只要创造密码的主人是为了传递消息。”

 

齐思钧释然一般地笑了,就像读完一本结局圆满的小说那样释然,他长出一口气道:“那真是太好了。”壁炉的火将熄,齐思钧啊呀一声,“我得去添柴了,还要叫一些客人起床。”

 

他起身的时候蒲熠星感觉到手臂上压着的力量消失,他才发现不知何时齐思钧已经偎着他的肩臂,这样亲密无间地听他说完故事。齐思钧在炉火的照拂里完成了自己的边界扩张,将蒲熠星纳入了他的世界。

 

蒲熠星摸了摸发僵的胳膊。

 

一个侃侃而谈的男人和一个故作崇拜的倾听者……糟糕至极的组合。

 

 

 

 

 

day 3

外头的雪没有停过,雾霭霭的玻璃外渺无人烟,大雪将所有需要外出的人赶回了温暖的屋子。已经来到约定抵达瑞奇山庄的日子,蒲熠星却仍然无法动身,他将烂摊子丢给了石凯,让他去联系暴躁如雷的T警官,自己钻进助理的屋子睡了个昏天暗地。

 

因为叮嘱过石凯不必叫自己起来吃饭,蒲熠星睡醒时只得对着腕表发呆,石凯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打盹,抬起一边眼皮,说:“现在是下午,蒲哥。”

 

蒲熠星起床洗了脸,就着石凯的镜子刮新长出来的胡茬,石凯跟他说:“T警官说一切安排照旧,只是你再不过去,他快顶不住瑞奇先生的压力了——蒲哥,T警官的压力指的是什么?”蒲熠星用不惯他的刀,不娴熟地在下巴上留下一道新鲜伤口,他嘶了一声,用水龙头匆匆冲洗脸颊上的鲜血。

 

“你说了我教你的话吗?”

“‘我现在很安全。’一字不差。”

 

“雪停了吗?”

“还在下。”

 

蒲熠星摸了一下衣服的兜,确认钱夹、瑞士军刀、丝绒盒子都混乱地塞在腰际,他确认完毕后下楼预备看看外头的境况,走下一半楼梯时,正好见301屋的怀特先生从拐角的小房间走出来。怀特先生穿着睡衣,苍白的颧骨上染着运动过后的红晕,蒲熠星目光扫过他困倦却轻松的脸色,以及扯得微微松开的睡衣领。他垂下眼帘,努力不去思考怀特先生刚刚如何运动过。

 

蒲熠星在厨房里找茶包,怎样也找不到。齐思钧每天晚上是从哪个地方拿出来的?蒲熠星决定放弃喝茶这个主意,他坐到沙发上,眼睛正好平视拐角那扇关着的门,齐思钧十分钟后才打着哈欠从里头出来,跟蒲熠星打招呼:“蒲先生,您休息好了吗?”

 

蒲熠星发觉自己难以心平气和地回应,尽管他努力地嗯了一声。齐思钧揉着酸痛的手腕往前台走,路过沙发前叫蒲熠星闻见了一股柠檬精油挥发后的香气。齐思钧想了想停下来说:“您真的不需要吗?”

 

蒲熠星下意识觉得他会冲自己眨眼,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但齐思钧没有,他的样子更像夜晚的那个齐思钧,问他加两勺蜂蜜吗的齐思钧。他眼睫毛很温驯地眨着,显得有些脆弱,就像自己的心。

 

蒲熠星说:“你不累?”说话时左手将右手握得很紧,他意识到自己再次说出了刻薄的话,可他忍不住。

 

齐思钧停下来思索,困惑在这张年轻的脸蛋上一闪而逝,最终变成一个清纯的笑容:“谢谢您的关心,我想……再服务一个人并不成问题。”

 

他这句话不知哪里得罪了蒲熠星,和蔼可亲的蒲先生忽然站起来,扯过他还酸痛的手腕将他拖回了房间。这个“拖”字不太妥当,蒲熠星的脚步并不快,只是齐思钧从他决然的力气中读出一种愤怒,以至于他不敢出声说轻一点儿。

 

齐思钧的房间窗帘拉上了,灯也没开,沉闷狭窄的卧室里有一股不散的柠檬味,与他身上的一样,像一整套暧昧温暖的吐纳循环。蒲熠星按着他的手腕,黄昏的雪光还是白的,从窗帘布的经纬里漏进来,齐思钧借着光看见对方克制地滑动喉结:“你收了多少费?”

 

齐思钧感到有些害怕,但并不是害怕蒲熠星,他诚实道:“按钟头算的,蒲先生。”

 

蒲熠星说:“那你开始计时吧。”

 

齐思钧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感受到下唇上落下一个干燥的吻。他猛然睁大了眼睛:“蒲先生……唔……”蒲熠星的手捏着他的耳垂,好像在哄他,“乖孩子,张开嘴。”

 

齐思钧甚至还哦了一声,就傻傻张开嘴,蒲熠星跟他慢慢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蒲熠星觉得身体里亟待喷发的岩浆又重新沉淌回去,似乎齐思钧湿漉漉的味道是一针浓度极高的安定剂,他摸了摸齐思钧的脸说:“很少接吻?”

 

齐思钧脸还烫着,往蒲熠星的肩膀上蹭冒烟的耳朵,嗯了一声,声音比落雪还要轻。齐思钧发觉蒲熠星的呼吸窒停了一拍,自己的衣领忽然被扯起来,齐思钧连忙伸手抓住蒲熠星用力的手背。“蒲先生,”他更加害怕,但并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衣服要被弄坏了。”

 

蒲熠星松开他,他听见对方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在忍耐着什么。蒲熠星说:“你换过床单了吗?”齐思钧仍旧抓着他的手背,回答:“不在我的床上。”

 

他黑亮的瞳仁里裹着某种情愫,这种情愫缓缓流淌出来,在碰到蒲熠星以前又转开了,蒲熠星随着他扭头看向墙边的巨大物什,这是一架简陋的、金属的折叠行军床,齐思钧说:“是用这个。”

 

蒲熠星用咬他耳朵的动作将他噤了声,齐思钧将身体猛然贴紧墙壁,仿佛忍受着某种酷刑,以至于他开始颤抖:“蒲先生?”

 

蒲熠星慢吞吞舔他的耳垂,声音也满意了:“我要去你的床上,可以吗?”

 

他又扳起齐思钧的下巴和他接吻,齐思钧身上的柠檬香气蒸腾在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又被蒲熠星用指腹谨慎专注地抚摸感知。齐思钧觉得自己是融化在蒲熠星指尖的奶油,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他哀求地抓住蒲熠星的衣领,又无力地往下滑,顺着衣襟滑到蒲熠星的腰带。

 

蒲熠星忽然松开了他。

 

蒲先生气息紊乱,后退了半步,眼睛却牢牢锁定在齐思钧的脸上,像审讯犯人,也像在破解密码。齐思钧被亲得眼眶发红,可怜地看着蒲熠星:“蒲先生,您这样做是不对的。”

 

荒诞的念头在蒲熠星的脑子里浮现,并迅速建立起合乎情理的逻辑,蒲熠星想起怀特先生脸上健康的红晕,齐思钧揉手腕的动作,他身上的柠檬精油味……先入为主,在掌握所有证据前就下结论,是推理大忌,他在入行后已很久不犯这样明显的错误。

 

旅馆主人的眨眼有千万种可能,可他却将其视作一种性暗示,从而忽略了一切显而易见的细节。

 

蒲熠星跟齐思钧对视,他伸手摸了摸齐思钧眼角的闪烁,并没有摸到眼泪,但是手下的触感滚烫,他几乎是在触摸极薄皮肤下滚烫的血液。他的心也为这滚烫颤抖了一下:“我哪里不对?”

 

齐思钧说:“在我的床上也可以,但是如果您不需要按摩的话,就可以离开了。”他努力跟他讲道理,但眼睛却楚楚地端详着蒲熠星的神态,似乎怕他不高兴,“我想我们并不是可以接吻的关系。”

 

按摩,当然是按摩。粗陋的卧榻,精油的香味……除了这样的“特殊服务”还能有什么呢?蒲熠星为自己精湛而错误的想象感到匪夷所思。他往后退开,把流动的空气重新还给涨得浑身通红的齐思钧,默不作声地坐到了齐思钧的床沿,似乎在用行动催促他快点开始这桩已被他们“共识”协商好的服务。

 

齐思钧眼睛闪了一下,在蒲熠星的喜怒无常中感到不知所措。他跪坐在床头,从柜上够未拆封的精油:“您得先把衣服脱掉。”

 

他将精油倒进窝起来的手掌,蒲熠星把外套放在一边,伸手解衬衫的扣子,苍白的皮肤从敞开的下摆露出来,像温软洁净的牛奶倾倒进玻璃杯。齐思钧的注意力被他胸膛上的伤疤攫取,精油润滑后的手指触碰到灼伤疤痕的四周,连同语气也小心翼翼:“这是枪伤?”

 

蒲熠星嗯了一声,因回忆而脸色冷淡下来,似乎不愿多谈。齐思钧却在听到肯定应答以后发怔,手指也轻微瑟缩了一下,这种瑟缩在蒲熠星的伤口上留下蚂蚁走路般的痒,下一刻变成了更贴实的、温暖的触碰。齐思钧抚摸那块陈旧的疤:“怎么会离心脏这样近呢?”

 

他语气中的怜惜令伤疤微微灼热起来,蒲熠星按住他的手,很长一段时间里,齐思钧盯着他皱起来显得格外好看的眉宇,以为他是要跟自己生气,但最后蒲熠星却只是说:“因为这是瞄准了心脏的一枪。”

 

齐思钧被他抓着手,很近的距离注视蒲熠星的双眼,这双眼睛在睫毛眨动的阴影下脉脉温情望着他,齐思钧像被蛊惑了般说:“幸好……这个人的枪法不好。”

 

“你这样说,要是被他听见了,一定会很生气。”

 

“他——他是谁?”

 

蒲先生仍然那样望着他,笑意从他眼眸中无穷无尽涌漫出来,齐思钧辨认不出这是讥讽还是温柔。

 

“他是……无所不能的Q。”

 

齐思钧恍惚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枪响,蒲熠星飞速失去血色的脸像一朵疾速枯萎的花,那花在朔风中不曾四散而落,而是重重往前一扑,倒在了他的面前。齐思钧顺着天台的吊绳往下落,披风在夜空中像展开的白鸽羽翼,他这样从高楼上往下跌落,单向镜面上反射出他被假面遮盖的脸,每一张都变成了蒲熠星摔落在他面前的样子。

 

他……在笑。

 

“所以,您去瑞奇山庄是想去报复他吗?”齐思钧问。

 

蒲熠星松开他的手,轻盈地转过身,将瘦削漂亮的背脊铺陈在齐思钧面前,他懒洋洋趴伏下来,声音也懒懒的:“不,恰恰相反,想要报复的人并不是我。”

 

 

 

 

 

day 4

作为又熬了一夜的代价便是本应在前台招呼客人的时间点却趴着打盹,这与专业性相悖的行为万幸只被蒲熠星看到了。客厅挂钟的时针已拨过十点,蒲熠星轻轻敲了敲柜面,齐思钧从臂弯里抬起小半张脸,眼皮耷拉着,像没精神的小狗,强打的笑容在辨认出对方的脸后又垮下去:“蒲先生。”

 

他软绵绵地喊了一声,控诉跟撒娇的比例掌握得刚刚好。

 

蒲熠星说明自己来借电话的来意,而后停了停,道:“我替你看一会儿,你回屋睡觉。”

 

他白天可以去石凯屋里补眠,所以夜晚的清醒就成了一种生物节律的调整。可陪他熬夜的齐思钧却白天还离不开大厅,蒲熠星拿起电话听筒,齐思钧接受了他的提议,让渡出原本被他趴着的动作掩盖住的登记簿:“客人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帮我记录在这里就好,不明白的可以打客房服务,或者直接去找我。”

 

蒲熠星嗯了一声,手指熟练地拨动号码的轮盘,齐思钧前脚跟绊后脚尖地离开了前台,一步三回头,蒲先生低垂眉目,眼光落在柜台上自己缓缓敲击的手。

 

“蒲先生,那封信最后找到了吗?”齐思钧眼巴巴想起来今早没有说完的侦探故事。

 

蒲熠星抬眼看着他:“今晚再说。”

 

他这样一许诺,似乎每天晚上的围炉谈话不是偶然发生,而是一种地久天长的自然规律。齐思钧高兴起来,蒲熠星的电话恰巧此时接通,齐思钧听见他说:“早上好。”

 

“今天雪小一点儿了,也许我明天就可以动身。”

 

齐思钧走出了耳朵能捕捉到蒲先生声音的区域,背影也不再留恋地径直去向自己的卧室。柜台边打电话的人却依依不舍地凝视着远去的背影,T警官的声音很苦恼:“您也读过通知函了,Q今天就会来取走它的。我实在有些担心,假如没有您在这里的话。”

 

“不用担心。”旅店主人已经打开了门,回过头对他招了招手,离得太远,蒲熠星看不清对方有没有附赠微笑,但他并不吝啬与他回应。蒲熠星停下了规律敲击的手指,伸进大衣口袋里确认那个丝绒盒子的存在,“他也过不去。”

 

T却更紧张起来:“您的意思是——Q已经——”

 

蒲熠星将齐思钧的记录簿翻了翻,看到最新记录:306石凯先生晚上需要一壶热牛奶。蒲熠星笑了笑,揭过这页再往前翻:“让瑞奇先生别担心,我会……”

 

他中断的话语牵扯住电话那头忠诚的朋友的心,T警官追问道:“蒲先生,您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蒲熠星用拇指摩挲登记簿上簇新画上去的一排火柴人,指纹将笔画从这头读到那头,总共六个。想来是昨天看守前台的齐思钧无聊时画上去的,他记性很好,那二十六个密码已烙在心头。

 

“没事。我会将东西原样送回的。”

 

齐思钧再次回到前台时,那里的人已经变成了石凯,石先生百无聊赖,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正在用手帕折小兔子,见到齐思钧便道:“蒲哥让我在这里一直等到你起床,要跟你说句话。”他把兔子拆开,脸色不太好,也不太聪明,“是——什么话来着?”

 

齐思钧想起昨夜蒲熠星与他说:“想要让别人为你做事,有时不必把真实意图告诉他。”

 

显然,这位聪明的侦探先生不想自己守在前台,所以用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诓骗伙伴,令他心甘情愿在这里等到傍晚。齐思钧微微笑起来,那笑容中蕴含着一种只有他知晓的懂得。

 

“他说,你有酒吗?他想晚上喝一点儿。”

 

齐思钧说:“我知道了。”

 

这天晚上他准备好酒与两只洗得透明无暇的酒杯,穿着熨烫齐整的黑色西装的蒲先生如约而至。皮鞋的踩踏声没进地毯里,蒲熠星坐到了他身边,齐思钧发现他摘掉了眼镜,密实的睫毛在火光映照中留下纤长的影子。齐思钧后知后觉对方不经遮挡的脸英俊得着实过分,像从室外攫取来的一片雪花,陈列在温暖如春的室内供人鉴赏,晶莹剔透。

 

齐思钧低头看了看自己浆洗过度而有些发硬的衬衫,微微脸红,他垂着头为蒲熠星和自己倒了一杯酒:“蒲先生,今晚接着讲故事吗?外交官的信究竟有没有找到呢。”

 

蒲熠星说:“你想明白了吗?”

 

齐思钧迎着蒲熠星鼓励的目光,不觉抿住唇,大着胆子讲出自己的猜测:“发生枪击案以后,现场一直被警方封锁,那么那块被移动了的地毯不可能是外人所为,是看守的警察做的吗?”

 

蒲熠星说:“看守的警察有充足时间将地毯恢复原样,为什么会弄错位置呢?”

 

齐思钧低着头慢慢思索了一会:“那只能是他曾让其他人进来过……是外交官的妻子!”

 

蒲熠星笑起来:“完全正确。”他举着酒杯与齐思钧碰杯,玻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齐思钧抿了一口酒,听蒲先生继续说自己如何再与那名女士周旋,最终找到了那封至关重要的信件。

 

酒瓶中的酒慢慢变浅,蒲熠星忽然问他:“你会跳舞吗?”

 

齐思钧醉得有些反应迟钝,两秒以后才说:“我不会。”

 

蒲熠星却站起来,向他伸出手:“我教你。”

 

蒲先生是个很好的老师,就像他会用恰到好处的问题引导齐思钧的思维,让他可以从印第安人驯服的野兽、古老落后的密码、公寓里多出来的第二滴血里找到答案。他也很会教导他跳舞。

 

齐思钧感觉到对方揽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将自己拉进半撑开的怀抱里,而后又松开,脚步在地上划出半个圈又被蒲熠星的手拉回他怀中,他像一颗绕着他转的行星,或远或近,最终都回到他的身边。

 

蒲熠星说:“雪停了。”

 

齐思钧说:“你明天要离开了吗?蒲先生。”

 

蒲熠星说:“你想去外面看看吗?”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这么衣衫单薄地站在朔风里并不觉得冷,燃灯的人傍晚就将一盏盏煤油路灯点亮,他们踩在蜂蜜色的雪里,齐思钧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跳起舞来,他的目光落在地上拉得颀长的一双影子,影子缠在一起轻浮的转圈,宛如扑火的两只飞蛾。

 

“我明天要离开了。”

 

齐思钧仰起被风吹得通红的脸,蒲熠星凝视着他,用一双看了让人会犯错的眼睛。齐思钧仰着脸凑到他的呼吸前,然后将葡萄酒味道的吻贴到他脸颊的痣。他慢吞吞离开,用眼神向他发出挽留。

 

蒲熠星接受了他的挽留。

 

这一晚的故事主人公变成了旅馆主人和旅客,地点从门前来到大厅,最终是齐思钧的卧室。蒲熠星犹记得保持风度,在墙边接吻后问他:我想,这次应该不是按摩了吧?

 

“是‘特殊’服务,但是……”齐思钧解开蒲熠星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是免费的。”

 

齐思钧身上有一种与其年龄吻合的生涩清纯感,但蒲熠星心知肚明,那也是一副假面。怪盗先生拥有无数张面具,可以在不同场合里扮演不同角色,他走进蒲熠星咨询室里时可以是外交官的妻子,在乡绅别墅里是驯蛇的印第安人,他总是以不同的面目出现,他曾经在自己的心口留下过一颗致命的子弹,他是……无所不能的Q。

 

蒲熠星的掌纹贴着齐思钧的下颌线,摩挲到他的耳后,一张真实贴合的脸蛋,他昨日已经确认过,这是Q真实的模样,二十多年前就活跃在犯罪舞台上的怪盗先生,年轻得如此过分。

 

同样,也可爱得如此过分。

 

他察觉到故作从容的齐思钧在自己的膝盖抵到他的大腿时,咬了嘴唇。瞳孔皱缩、心跳加速,也许是生涩的情动,也许是紧张,蒲熠星把齐思钧的上衣卷上去,齐思钧的闷哼被衔进嘴里的面料堵住,像刚戴上防咬器的猎犬,惊惶的信任的眼睛望着自己的主人。

 

蒲熠星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夸奖他听话。他在齐思钧的眼睛里找到自己,彬彬有礼的绅士客人,这副面貌慢慢倒退,变成第一日提着手提箱进来的拘谨戒备的青年侦探。

 

青年侦探就意味着容易受到诱惑,因为他年轻。同时也意味着他容易受到欺骗,因为他聪明。

 

齐思钧用一张名片作为暗示的密码,让蒲侦探先为他定下基准,愈是信息处理量庞大的大脑,愈是会依赖于自己的第一眼判断。齐思钧扮演过很多角色,自然也包括性工作者,蒲熠星一眼便知自己的判断如此正确。

 

而后,再将其推翻。

 

一个聪明的侦探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失手两次,亲自解除的误会之下必定是蒲熠星全然信任的真理。

 

齐思钧只是齐思钧。齐思钧为了向蒲熠星证明这件事机关算尽,煞费苦心。

 

 

 

 

 

 

day 5

齐思钧从假寐中睁开眼时,室内已被将欲破晓的天色笼罩,静谧的蓝铺在他伸出去的一只胳膊上,而另一只胳膊揽在蒲熠星的侧颈,他轻轻地将那只手伸回来。

 

齐思钧从蒲熠星的怀抱中退出来,动作像羽毛一样轻,被角从掀开到回落并没产生叫人发痒的气流。他赤足踩上羊毛地毯,在踏出去脚步前挨在床头,回望了一眼熟睡中的蒲熠星。

 

侦探先生的眉头并不平展,英俊漂亮的眉弓被室内的蓝抚摸裹挟,皱起来的地方落出更深色的阴影,看着令人心头发紧、心生怜悯。放在酒中的药足够再起效一个小时,也许他要困在并非美丽的梦中很久,齐思钧用目光代替手指眷恋地在他眉头上停留片刻,而后绕过床边,无声无息地走到门边,蒲熠星把衣服挂在衣帽架上,他伸手进去取某一样形状已让他烂熟于心的丝绒首饰盒。

 

在前厅,在沙发,在屋外跳舞,在这间屋子里,他碰到了它无数次,但始终没办法找到蒲熠星放松戒心的时刻。齐思钧的手指快速地碰到了盒子的棱角,顷刻间就将盒子握在了手中,瑞奇山庄的珍宝并不在山庄主人手中,齐思钧早在抵达那里之前就已知晓真相。蒲熠星如何说服瑞奇先生和T警官,才能将这枚戒指保管在自己手中,这一点齐思钧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蒲熠星会这样做,而且他能做到。

 

因为Q在邀请函里清清楚楚写了:期待与你再次相见。蒲熠星不会把击溃Q的机会交到别人手中。

 

“不睡了吗?”

 

齐思钧心跳停了一拍,出乎意料的声音令他手中的力气有所失稳,啪嗒,像气泡轻小破碎那样,他的手指碰开了丝绒盒的暗扣,他在那声音中将盒子反扣在手合上,背过身来,蒲熠星在枕头上歪着脑袋看他,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一半,另一半在他脸上犹豫成微笑:“小齐?”

 

他昨晚才开始这样叫他。齐思钧为出现在白日的不合时宜的亲昵晃神,他定了定神说:“我想去看看炉火。”

 

蒲熠星的目光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地浏览过,没有计较他衣衫不整的错误,反而是自己坐了起来:“你手里拿着什么,小齐?”

 

齐思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的神情从他的脸上浮现,手里的盒子比后背率先一步抵到门把。齐思钧与蒲熠星对视了一会儿,他有心维持没随夜色一起散去的温情,但蒲熠星似乎并不想让他得逞。

 

齐思钧的表情从他的五官上卸下来,像卸一张贴合人皮的面具。

 

“好吧,大侦探,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也不必要再背着手,浑身骨头软塌下来,只这一个站姿的改变,便从青葱紧绷的少年人变成了浑身犯懒的青年。他将盒子在空中抛出半只小臂的高度,又接回手中,脸上是漫不经心的冷漠。

 

“如果我说是走进旅馆的那一天,会不会听起来有些自大?”

“我的侦探先生,您一向自大。”

 

他赤着脚重新走回来,膝盖压进床铺,蒲熠星下意识要动弹,齐思钧已跨坐在他身体之上,没拿盒子的手抚摸蒲熠星的下颌骨:“瘦了。”

 

齐思钧身上是夜晚舒展开的香,柠檬的精油曾经开拓过他的身体,后来又被他蒸热成浑身皮肤的吐息,连手指也是这样的香气。蒲熠星的喉结在仰起的角度滑动得尤其明显:“你不怕我开枪吗?”

 

齐思钧笑了笑,仿佛觉得他说的话很可爱。“可是你连衣服都没穿,蒲先生。”

 

蒲熠星不与他争论显而易见的命题。

 

“Queen——我在进来以前就注意到那块招牌。”

“那招牌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从磨损程度来看,也至少用了五年以上,并不是做旧的效果,它的确被使用了很久,账单也是真的,我找不出作伪的痕迹。”

“你教过我的,侦探先生。伪装应当是减法,减得越多,错误就越少,这块招牌的确用了很多年,账单也是这间旅馆的真实账单,它们都是真的。”

 

“可是开了这么久的旅馆,主人却看起来只有二十岁。”

 

齐思钧脸上露出微微苦恼的表情,转而又笑起来:“旅馆的年头和主人一定要匹配吗?这有些不讲道理。”

 

“Queen,Qi,你让我进来前与进来后第一眼见到的都是关于‘Q’的提示,我怎么好视而不见。”

“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你故意让我对你起疑心。”

“你上钩了吗?”

 

齐思钧用腿根暗示性蹭了蹭蒲熠星的身体,他说的是那张名片的特殊服务,他的演技很好,绝不会在此处失手。

 

蒲熠星猛地按住他的腰,手掌用力地掐住他胯骨上方的凹陷,而后又缓缓放松,只是手没有拿下来:“你伪装得很好。”

 

他承认那个刹那他弄错了。

 

“你问石凯那个圆斑蝰蛇,是我和你第二次交手的案子。”

“是前年夏天,侦探先生,原来你知道那是我。”

 

“当时,我和石凯已经快到车站,我想起来曾在死者家寄住过的印第安人,你——你在那个案子中毫无存在感,于是我忽略了你,但我忽然想明白,本来你的目的也不在死者身上,你与这桩谋杀案毫无关系,你只是去取那只黄铜铃铛。”

“完美的直觉。”齐思钧懒洋洋地赞叹道,“你找到了我留下的卡片吗?”

 

蒲熠星沉默了一秒钟,齐思钧便明白他找到了。

 

“跳舞的小人,是最近一次遇到你的案件,你一定要主动问起……”蒲熠星笑了笑,那笑中有一种齐思钧不懂得的宽容大量,“没有人比你更喜欢挑衅。”

 

“因为我的确很好奇……希尔顿太太死得太早,我没来得及问出来这些可爱的小人是什么意思。你的讲解很有趣,蒲先生,我现在全想明白了。”

 

“外交官的信,被无中生有的外交官妻子,也就是委托人本人偷走……那次你大获全胜。”

“至少你在间谍的死亡推理上确凿无疑,所以我才能找到那封信。”

 

“你总是要走到我面前,跟我接触,跟我说话,可是伪装也是一种自我。你浑身上下写满了信息,最好的方法就是泯于普通人之中,你不应当给我看……可你忍不住,对吗?世上所有的密码都能破解,只要创造密码的人是为了传递信息,这是你创造出来的密码,你洋洋得意、迫不及待地想让我解开它——”

 

他的长篇论调终止于齐思钧忽然贴上来的吻。齐思钧的学习能力一流,蒲熠星很快就领略到他反客为主的高超技巧,被压在床上的人呼吸稍微急促起来,扶在齐思钧腰胯的手也终于忍不住使劲,他掐着齐思钧的腰窝,似乎有种暴戾在他身体中流窜,令他情不自禁想要掐断那截柔韧的腰肢。

 

齐思钧用手指掩住蒲熠星仍想追逐过来的嘴唇:“你还没有说完,你解开我的密码了吗?”

 

蒲熠星凝视着他,脸上呈现出轻微的迷怔:“干扰是没有用的。”

 

“有没有用你很清楚,何况……这不是干扰。”齐思钧冲着他微笑,“你说话的样子太迷人了,我忍不住。”

 

蒲熠星的语言系统短暂失灵,齐思钧继续说:“有人跟你说过吗?蒲先生,你推理的时候非常性感,每天晚上跟我讲推理小故事的时候,我都想要这样吻你。”

 

蒲熠星抿住了嘴唇,脸皮绷得更紧。

 

“怀特先生。”

“什么?”

 

“你用来迷惑我的那位客人,我前天下午出门时遇到了他。虚浮的脚步,按后颈的动作……我猜他并没能享受到你的按摩,而是在你的房间里睡了一觉。”

 

“原来你前天下午就知道了。”齐思钧回忆起那日蒲熠星如他所料的一系列反应,不免发怔,当时就是在这里,蒲熠星让他开始计费,亲吻了他两次,他差点没能按计划拒绝他——拒绝蒲侦探一定很难,但他没料到这比想象中还要难上数百倍。

 

只是原来……接吻、跳舞,乃至昨夜一度春风都以在对方所料之中。

 

“不,让我确定的是登记簿上的记号。”

 

齐思钧眼中的光晃动了一下,像平静黑海中的一朵迷途的浪花,那样不确定地闪烁起来。

 

“铅笔灰蹭到了页脚,说明画它的人坐在前台打瞌睡,这是你无意识画上去的,齐思钧。我想你已经构思好这次要怎样留下卡片捉弄我,人在手里有纸笔的情况下,总容易把脑海中不小心闪过的念头写下来,所以你画了它们。”

 

怪盗Q喜欢在作案后留下他的标志性卡片,而蒲熠星收到的尤其多。

 

“那不是捉弄。”

 

T警官在见到瑞奇先生收到的通知函时便明白,这件事一定需要蒲熠星出马,因为Q在最后的附录注了称呼:little p——他们都知道蒲熠星初出茅庐的那件案子给Q留下了奇耻大辱,那是怪盗Q盗窃生涯中唯一一次败绩。

 

所以他总要挑衅,总要在蒲熠星身上找回胜利。只有蒲熠星值当他另眼相待。

 

但他们都不知道,那个p并不代指“蒲”。

 

蒲熠星入职的第一个案子就因为胸口中弹而送进医院抢救,那颗恰好没有伤及心脏的子弹在手术中完好取了出来,但他的身体却损伤严重,在医院住了很久。石凯来的那天捧着一束红玫瑰,蒲熠星有气无力,却不忘嘲讽:“显然这束花是送给你新上任的金发女朋友的,但我建议你最好别这么做,因为她花粉过敏。”

 

“你怎么知道她花粉过敏……等等,你先别说话,”石凯把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摆在了床头的柜子上,“这束花是送给你的。”

 

石凯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卡片:“门口一位女士让我送给你的,她说她急着去银行一趟,下午再来看你。见鬼,难道你这种人也能找到女朋友……”他话还没说完,蒲熠星已经伸手夺过了他一百世纪还没递过来的卡片。

 

蒲熠星看向那张精巧的纸笺,上面仅写着一行字:to my little prince

 

他没有见过这字迹,但他立刻就认出了这是谁写给他的。陌生的女士,玫瑰花,手写卡片,蒲熠星完全用不着推理……除了那个在他身体里留下一颗致命子弹的怪盗,还有谁会给病人送玫瑰花,还要用这种促狭嘲讽的称呼。

 

“怎么会是捉弄呢?你这样说会让我伤心的。”

 

他孜孜不倦的向他发出挑战,又总在离开时给他留下熟悉的记号。就像登记簿上无意识画上去的六个字母,蒲熠星摸到字迹的同时就默读出来它。

 

P-R-I-N-C-E

 

“我该叫你什么,齐思钧,Q,还是小齐?”

“你想叫的那个。”

 

出乎意料的,蒲熠星望着他,喊了一声:“小齐。”

 

齐思钧愣了一下,蒲侦探的脸逐渐上倾,温热熟悉的气息拂过面颊,齐思钧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那气息略过脸颊,停在他耳边:“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称呼。”齐思钧手中一空,蒲熠星已经取回了他攥在手中的丝绒盒子。

 

“我很好奇,外面天气如此恶劣,你要如何离开?”

“我当然有办法。”

 

“我的助理很快就要过来了,我嘱咐过他,如果我五点之前还没有敲响他房门的话,就带上枪和手铐过来,你走不掉了……无所不能的Q。”

“五点过一刻钟了,大侦探。”

 

蒲熠星眉头紧锁起来,他意识到齐思钧并未骗他,石凯迟到了太久。他这位助理一向忠诚可靠,绝不会如此不守时……石凯……306……306石凯先生晚上需要一壶热牛奶。那行铅字猛然撞入他的脑海。

 

“想起来了?他应该还要再睡上五六个钟头。”

 

蒲熠星眉头愈发紧皱,他发觉他的脑袋开始晕眩,齐思钧的笑容在眼前发散成四五个一模一样的影子,他开始瞳孔涣散,失去声音和面部肌肉的掌控:“你……你……什么时候……”

 

齐思钧的声音也模糊起来,像一场低沉香软的梦境。

 

“我涂在了唇膏上。”

 

是他打断他说话的那个吻……这不是干扰……你说话的样子太迷人了,我忍不住……每天晚上……我都想要这样吻你……

 

“Have a good dream…my little prince.”

 

蒲熠星感觉到那个盒子被他取走了。

 

 

 

 

 

day 6

蒲熠星将宝石戒指归还给瑞奇先生的时候,T朝他挤眉弄眼。直到瑞奇先生将东西重新锁进保险柜,他才找到机会与那二位侦探及助理私下说话的机会。

 

“蒲先生,接到电话去接你们二位时,我以为Q已经得手了,这可真让我吃惊——难道他是空手而归的吗?”

 

蒲熠星微微笑了笑:“当然不会。”

 

只是从头到尾被他贴身保管,不被任何人触碰的那个丝绒盒子里装着的,并不是真品。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齐思钧正慢吞吞烤着火,他这次逃亡之路实在仓促,蒲熠星的迷药维持时间很短,警察的部署离得太近,他时间紧张、工具不充分,不得不狼狈地将车停在溪边,而后徒步穿越森林,再换乘公共交通工具……他冻得够呛,鼻子红红耳朵红红,一边打喷嚏一边在壁炉前暖脚。

 

齐思钧将那个盒子的暗扣重新打开,里头是一条祖母绿宝石的项链,和他要得到的那枚蓝宝石戒指除了重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哂笑一声。长着一万个坏心眼的侦探。

 

项链底下附赠着一张折得小小的纸条。

 

齐思钧有些稀奇,平时都是他给别人写卡片,这次居然轮到他收,他将纸条单手打开。

 

“这是我父亲曾送给我母亲的订婚礼物,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它应该属于你。”

 

 

 

 

 

—fin—

 

 

 

 

*彩蛋

 

齐思钧记得自己继承父业的第一桩盗窃,也是他第一次失败。

 

他在天台上用枪口瞄准了唯一有威胁的那个小侦探,他瞄得很准,这一枪如果射中,必将取他性命。但他同时也瞄准得很慢,他给了蒲熠星足够躲开的时间,三秒钟。

 

足够齐思钧在蒲熠星闪身那一刹那夺走夜明珠。

 

可是蒲熠星迎着那颗子弹,迎着夜明珠的方向扑了过来,齐思钧的枪跌在地上,夜明珠的展柜被扑倒,蒲熠星与汩汩流出来的鲜血碎落在他面前,像风中疾速凋零的花朵。


生命力像红润从他脸上消失般在他身体里快速地消亡,齐思钧脸色煞白,而那位初出茅庐濒临死亡的小侦探,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

 

齐思钧被风从高楼上吹落下去。


他在笑。

 

齐思钧从父亲那里学会了易容和计算人心,所以他让蒲熠星在夜明珠与性命之间二选一,他选择自己的性命,而怪盗Q选择完成任务,这是人心的计算,他不会失算。

 

可是他没料到,蒲熠星没有选择性命。

 

他选择了赢。

 

 


 

齐思钧想,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怎么能忘记你呢。


因为你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你不能被我计算,你是……如此迷人。

 

 

 

 

 

——真的没有啦——

 

 

*场景灵感来源是《本杰明巴顿奇事》虽然看起来没有一点关系

*人物灵感来源大概很明显……是很有名的侦探and很有名的怪盗

*化用了福尔摩斯中的三个案子《斑点带子》《跳舞的小人》《第二块血迹》

*catch you later取的是字面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