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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日】 礼物

伴着体育馆内沸腾不止的欢呼,阿德勒和黑狼的比赛告一段落。

比赛过程中分数一度咬得很紧,看台上最纠结的莫过于乌野众人,面对手心手背都是肉,又激动又混乱,散场后便围上来揽住了日向和影山,将二人缉拿归案。

久违的聚会,仿佛是理所应当一般地,影山和学生时代一样落座在日向旁边。以前每当意识到影山是在自己身边坐下,日向就会感到踏实,一别数年,他惊讶于自己依然会因为看到这个身影就在附近而窃喜。不过前半场都没来得及彼此说话,他们需要回答兴致勃勃的老朋友们的各种关心、告诉大家自己在国外比赛的见闻、中途甚至大家一起给远方的西谷打了视频电话,热闹且尽兴。

酒足饭饱之余,大家的话题从排球发散到了工作,三三两两地...

伴着体育馆内沸腾不止的欢呼,阿德勒和黑狼的比赛告一段落。

比赛过程中分数一度咬得很紧,看台上最纠结的莫过于乌野众人,面对手心手背都是肉,又激动又混乱,散场后便围上来揽住了日向和影山,将二人缉拿归案。

久违的聚会,仿佛是理所应当一般地,影山和学生时代一样落座在日向旁边。以前每当意识到影山是在自己身边坐下,日向就会感到踏实,一别数年,他惊讶于自己依然会因为看到这个身影就在附近而窃喜。不过前半场都没来得及彼此说话,他们需要回答兴致勃勃的老朋友们的各种关心、告诉大家自己在国外比赛的见闻、中途甚至大家一起给远方的西谷打了视频电话,热闹且尽兴。

酒足饭饱之余,大家的话题从排球发散到了工作,三三两两地交流着一些更加现实的话题,此刻日向一只耳朵听着菅原在说教书趣事,顺便往嘴里塞着烤牛舌,另一只耳朵边突然响起了影山离得很近的声音:“见过吗?卡茨马⚪克的签名排球。”

一转头,就看到影山把手机屏竖到了自己侧脸前,上面有一张排球的特写照片。

日向定睛一看,屁股从座位上弹起两厘米:“唔哦可恶啊你怎么连这个都有!!!难道是因为上次在法国的比赛?好机灵啊竟然想到了要签名……给我看莫非你是要送给我这个球吗?影山你从今天开始就是大方yama了——”

“——我只是告诉你我先拿到了,这次也是我赢了。”

影山一把抽回了手机,看着日向吃瘪抽动的眉毛,满脸得意。

然而片刻之后,影山得瑟的脸上逐渐浮上一丝踌躇,他突然又补上一句:“给你看看实物也不是不可以,你待会儿要来我……公寓……看吗?”讲到后面几个字,意外流露出一种熟悉的别扭。此次赛前会面开始,日向就微妙感觉到影山的个性仿佛更成熟坦然了,在这句话里总算找回了他少年时期傲娇的影子。这令他一时都忘记了要回答。

从刚才坐下起,日向就有很多渴望能和影山畅聊的话题,要谴责他的卑鄙长吊球,要嘲笑他拍的僵硬广告,要诋毁他的中分新发型,还有些一直没有问出口的话题,但不知道是否有机会聊到那边去。或者只需要有机会像以前放学一样蹦跶着走在对方身边,就能预感到自己心情会很好。影山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吗……?既然他都叫我过去玩了……肯定是想和我多说说话吧?想到这里,日向眨眨眼,撅了撅嘴:

“我不但要看,还要给你顺走!你做好觉悟吧。”

 

 

聚会散场,和大家一一告别以后,气氛突然从亲切热闹变得有一丝微妙,往常和影山站在一起,日向能够连说20个讨打的段子,确保自己全身挨打得很均匀。但是此刻因为意识到要单独去影山家,发现耳朵猛地热得有些难受,语言中枢也有点短路,不由得自我谴责了起来:我为什么要紧张?别多想,影山这种笨蛋是不会有什么特别意思的,别期待,期待就会失望,现在这样挺好的,有排球就已经很满足了,嗯,我能赢球就很快乐,不需要别的东西了。

“喂,车来了。”一只热乎的大手轻轻拍了一下日向的左肩,让他从走神里回到了现实。日向感觉大脑的齿轮重新转了起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哦哦,出发!参观大球星的豪宅!”

“闭嘴呆子!”

“你介意什么?难道真的是豪宅?可恶啊我本来是调侃的意思,调侃……”

 

中心地带的公寓,宽敞光亮的电梯,丝滑的人脸识别锁,日向跟着影山回家,眉头越皱越紧:早出道两年就这么富吗?AD工资到底多高?不对,好像影山本来就条件不错,可恶的有钱人,还总是赌走我的零食……

门锁滴地打开,玄关柔和的暖灯在一瞬间感应亮起。日向跟随影山跨入公寓,一边脱鞋一边张望,其实这并不是多么夸张的房子,只是比较宽敞的一居室,估计在国内比赛的时候,影山只回来这里睡觉。装潢倒是非常简洁且智能,算得上很摩登,但也没有到奢侈的程度。人刚往里探入一步,就看到自动窗帘缓缓合上了,仿佛给出了一点暧昧的暗示,日向已经松弛的心情突然又紧了起来。

“呆子,怎么不关门?”影山温和地说道,回头走来伸手把门带上了。

随着“咔嗒”一声,外界的白噪音突然被隔绝,安静的空气令人五感变得敏锐,日向感觉自己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这家伙关门以后,就站住了,没有往里走,而是就这么停顿在了日向面前。虽然日向已经长高成了七尺男儿,但面前杵一个八尺汉子还是令他有点怵,心里埋怨着:这家伙堵这里都不嫌尴尬的吗?忍不住开始找话题:“你的房间好高科技……”话音未落,眼前的灯光突然被遮住,迎面环来的修长双臂揽住了他的双肩和后脑勺,嘴唇落入一个温软的巢穴。

“呜……”,日向的脑子完全不足以迅速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心情却先于意识雀跃起来,接触到影山鼻息的瞬间,他的潜意识里就感受到了长期的饥渴和此刻的充盈缤纷交织,仿佛在寒冬里踩入了温暖的浴池。沉沦在震惊里,大约过了十几秒他才清晰地确定了影山真的在吻他,而自己竟然连个像样的推辞都没做出来,只是在呆呆感受这个吻,想要确定它真的发生了。唇间触感分明,湿漉漉又没有章法,混着短促的换气,这喘息落到耳里令日向止不住膝盖酥软。

心情……好好,心跳敲击在胸腔内,敲击在血管壁上,敲击在影山揽着自己的手臂间,互相贴蹭的皮肤上都能感受到彼此脉搏颤动,令人晕眩。原来自己是在期待着这样的展开啊……他模模糊糊地想着。

为什么?以前有这种征兆吗?明明以前也有很多次想要再靠近一点,不都被影山若无其事地避开了吗?为什么高中这么久都没有走到这一步,现在又突然可以了呢?这家伙果然也喜欢我吗……

 

影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吻下去的。

本来此次能和日向见面,他有一个有序的计划,赛后请日向过来看他的收藏,聊一些生活上的问题,再假装不经意打探一下这小子交女朋友没有。如果交了,就……如果没有,那自己再邀请他晚上住下来看一些珍藏的比赛录像,反正家里空间小,想要更亲近,方法总比困难多。本来……是这样规划好的。

但是见到日向实在比想象中令自己动摇多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性感了?明明以前只是个冒失的猴子,此刻球技如乱花渐欲迷人眼,身形也变得结实美丽,眼神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而且,坐在日向身边的时候,他能微妙地感觉到对方也有种熟悉的亲昵感,高中时期并不是不能偶尔发现日向跟自己距离近得可怕,然而影山并不会允许自己被这个爱看美女的家伙动摇。但是,在自己席间用蹩脚的理由邀请时,日向露出的表情怎么不令人期待呢?那片刻的发呆和不自然,以及故作夸张搞怪的应承,都被影山尽收眼底。以往很多次影山会把这种观察到的信息归咎为自己的错觉,但看着随着要跟自己回家越来越容易发呆和不自然的日向,看着他可爱的橘色发旋和跟着自己走进门的步伐,这个暖烘烘的小太阳在此刻的空间里离自己这么近,关上门以后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二人——这就是一个局末的发球机会,影山感觉自己拿到了赛点,虽然也有一败涂地,朋友都做不成的可能,但这个发球如果退缩,会悔恨终生。

他全力发出了这个球。

 

“唔嗯……唔……”日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回应的,他在天旋地转间本能地揽住了影山的脖子,感觉自己退到了门上靠住,但依然被浪花一样不断袭来的兴奋感拍打得站立不稳,不由得往地上滑去。影山半捞着他的腰,随着他的滑坐单膝跪到了日向的腿间,辗转缠绵之后,又眷恋地啄吻了几次,才分开一点,给了他喘息的机会。眼神却是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瞳孔,燃着专注的烈火。

“影山你……”日向哽住了话头,想问的问题太多,感觉有点无从开口。

倒是影山先突兀地问道“你……没有交女朋友对吧?”

日向楞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现在才问?”

看着影山尬住的样子,又继续追击:“在先像王者一样吻了我以后才问吗?我交了你打算怎么办。我没交,你就可以支配我了吗。不愧是王者大人,铁腕外交,铁腕yama。”

影山被巨大的羞耻击中,瞬间脖子也一起红了:“烦死了,如果交了算你倒霉,我……我把那个签名排球作为赔偿拿给你……”声音逐渐示弱。

一向对生活充满掌控的影山此刻却如此局促动摇,在日向眼里十分可爱,他探出身子将面前的人抱了个满怀,感觉到影山躯体的微微一颤,暗自得意:明明冲过来的时候很强硬,自己被别人示好也是很慌张的啊,高攻低防的家伙。

“我没交女朋友反而拿不到那个球?笨蛋影山。”

“……那个一开始就是给你准备的礼物。”影山从牙缝里别别扭扭地挤出了实话。

“我就知道,你去找一个接应大佬要签名就很反常!你这个狡猾的二传手!我猜对了,是我赢了。”

“这个就能让你这么开心,是我赢了。”影山没有再给日向闹腾的机会,低头再次封住了他的嘴。

 

 

 

 

 

后记:

虽然晚上打得热火朝天,但是早上醒来发现影山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腰上,日向还是面露呆滞。床下散乱地堆着两人黑白相间的队服,空气里的旖旎尚未散尽“……真的假的,原来不是在做春梦……”

影山安静的睡脸就在面前,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竟然有些皱眉。日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睫毛和鼻梁,伸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心。心想这家伙和以前真是像又不像,现在有种エロ气质……安安静静的状态也洋溢着荷尔蒙的气息,以前充其量就是帅,现在为什么这么性感呢?而且……他做的那些事……为什么胆子这么大,搞得自己想要维持住作为年上的游刃有余都岌岌可危。正想着,对上影山无声无息睁开的双眼,吓了一跳:“你这家伙睁眼为什么这么缺乏过渡啊,就像在装睡似的!”影山捉住日向放在眉间的手:“被你这样捣乱哪里睡得着?”日向嘿嘿一笑:“刚才你是梦到球被我接起来了吗?眉头皱这么紧。”影山犹豫了一下:“我梦到……你起来后反悔了,还把女朋友介绍给我看。”

日向差点没喷出来:“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女友女友的,明明一直都对我无所谓的样子,新年参拜都没跟我一起去过,现在又一副好像很为我吃醋的样子,你的心思真难猜啊。”

影山的表情烦躁起来:“明明是你从一开始起就一直对清水学姐很感兴趣吧?一直跟我学姐学姐的,我一点都不关心这个话题好吗,后面不是跟谷地也玩得很好?连给我送巧克力的女生你都要多看两眼,你这样子我干嘛要自讨没趣……”

日向头一次听到这种解读,惊呆了:“看到好看的人当然……都会多看两眼吧,我看你的时候明明就更多,你倒是没什么意见……我……当然是希望……你可以不要……收她们的巧克力。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吧……”

“……啊,你自己后面也收过不少吧。”

“也……是呢。反正只是吃一下,总不能不礼貌对不对。本来训练就需要补充糖分啦,糖分!”

“既然自己收下了就别来问我了,呆子!”

“……”

沉默半响。两个人面面相觑地消化着刚才对话中的信息量,一直以来被夸长相影山都没什么感觉,但此刻却有种对以前总是撞上日向目光的顿悟。

最终,是日向打破了沉默。

“……元旦,在国内的话,一起去新年参拜吧?”

“哦?……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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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者定离

[TSN-EM无差]情诗(上)(清水,长篇,已完结)

《情诗》

CP:Mark/Eduardo(斜线不代表攻受)

TAG:清水,慢热

分级:G

字数:4w+

阅读指南:
会写这篇文一定是个误会,原因太多,一时好像也说不清楚。看完TSN其实也不是很久,但我预感这坑摔得有点深。原本没有写文的想法,影评类似物倒是想写一篇,旨在描述一下我心里Wardo和Mark的样子。还有很多类似“Mark渣不渣”“他们能不能HE”这样的命题,在和基友讨论的时候被他一句“也许Mark也不是很把Eduardo当朋友”煞到了。我有很认真地想这个问题,也是这篇文最开始的中心主旨(如果有这样的东西的话)。文里的梗,有些是我很偏心想要他们去完满的,有些是卷毛别的电影里看过觉得特别可爱的,有些......

《情诗》

CP:Mark/Eduardo(斜线不代表攻受)

TAG:清水,慢热

分级:G

字数:4w+

阅读指南:
会写这篇文一定是个误会,原因太多,一时好像也说不清楚。看完TSN其实也不是很久,但我预感这坑摔得有点深。原本没有写文的想法,影评类似物倒是想写一篇,旨在描述一下我心里Wardo和Mark的样子。还有很多类似“Mark渣不渣”“他们能不能HE”这样的命题,在和基友讨论的时候被他一句“也许Mark也不是很把Eduardo当朋友”煞到了。我有很认真地想这个问题,也是这篇文最开始的中心主旨(如果有这样的东西的话)。文里的梗,有些是我很偏心想要他们去完满的,有些是卷毛别的电影里看过觉得特别可爱的,有些纯粹是和基友讨论时候的想法。至于情节,这篇文可能没什么情节,就是一个特别简单的“move on之前需要一个告别”的故事和碎碎念。没打算改变电影的结局,但想写一写自己YY过的他们在Kirkland那些时光,还有Mark和花朵之间的特殊性。也没有专门去考据过,只看过一篇电影幕后信息和现实的对比,还有就是电影,所以OOC和时间线的改变是一定会有的,这个跪求不要较真。这文是清水,照旧还是清得渣都没剩下,连个kiss都吝啬的我绝对只是因为现实中大龄女青年想要报复社会吧~总而言之,这只是自娱自乐的产物。看完TSN心里堵得慌,感觉一定要写点儿什么,so,就写了点儿什么。文字稚嫩,思想浅显,切勿较真。
花朵视角比较多,清水无攻受,打算一个星期更完它。点开了的都谢谢,没点开就让我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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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诗》

代码不是情诗,写满十四行也不是。


(一)


  Mark Zuckerberg基本算是一个很烂(懒)的人,所以他能接到这通电话真的是一件非常靠缘分的事。就像长久以来Chris和Dustin等等Facebook高层员工拥有的工作手册一样,凌驾于第一条的小贴士永远醒目而实用:电邮Mark,而不是打电话给他。

  这多半取决于他总是坐在电脑前面,而不是抱着手机,也不会百无聊赖坐在沙发上,胡乱按着遥控器转换一个又一个新的频道,他当然有足够的钱开通所有收费频道,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买下整个电视台,放他想看的任何电影。但这样有点大惊小怪了,毕竟电脑或者家庭影院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问题。他也不会斜靠着或者蹲坐在沙发上,歪歪斜斜,玉体横陈,他的词汇库中没有一伸手就可以拿到话筒的预先设定,通常来说话筒总是不知道被他忘在哪里,而宝洁员工会在第二天清晨将它物归原处。

  

  Mark与电话无缘。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分秒不差地接起了那个电话,期间没有电波的干扰,信号的中断,以及欠缴的话费(说的好像Facebook的CEO真的会欠费一样),也没有无趣又刻板的骚扰电话,类似“Hi,我们在AL有一块地产如果您有兴趣可以给我三分钟介绍的时间……”这种。Mark常想,如果他们的开场白有趣一点就好了,他也不怎么介意跟一个不知道是谁的陌生人随便聊聊,“It’s raining”就是个不错的开始。

  那天正好下雨,加州的雨来的又急又快,连片的水珠根本不是在“下”,而是用一种彗星撞地球的方式往地面上“撞”。Mark穿着他的拖鞋,站在窗边,雨里不断有车辆绝尘而去,车胎下飞溅出的水花比车子的速度还要尖锐。就这样,清晰而又温和的男声透过电缆从大洋彼岸一丝不苟地传了过来。

  “嗨,是我。”

  是谁?

  Mark脱口就想问,他甚至在0.1秒的时间内安排好了下面的全部推理逻辑。

  是我。哦,很好,是你,但是你是谁?不,不用回答,就算只凭两个字我也可以知道你是谁。首先,知道我家电话的人不多;其次,会开口就用这么熟稔语调对我说话的人也不多;再者,Sean已经第九十五次拖入了黑名单(不要问座机是怎么做到的,因为他是Mark Zuckerberg);以及,你不是Chris,也不是Dustin;最后,这句“是我”听起来除了熟稔以外还有踌躇和迟疑,普通的,知道我家电话的,老朋友,不会这样跟我说话;附加条件,很多年了,这把温和的嗓音只在梦中出现。

  推出结论:你是Eduardo Savrin。

  Mark的大脑内核应该是全世界最先进的,所以上面那一小堆按照难易程度划分几乎不能称之为推理的推理,对他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所以现在出现的当机情况实属意料之外,经过快速重启和自救,Mark像磁带卡盘一样把那句滑到嘴边的“是谁”悄无声息咽下了喉咙,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正定自若的“是你”。

  是你。

  这表示了肯定,知情,默许……但没有惊喜,差异,怪叫,也没有沉默和不知所踪。五年过去,他所能说出口的只是一句清清淡淡的是你。不知别人听了会如何作想,但电话那头Eduardo只是轻轻笑了,他的笑声竟然一点也没有染上年岁的痕迹,温柔自制得一塌糊涂。

  Mark听见他说:“Aye。”

  见鬼,他的口音更性感了。

  

  不管那通电话的起因经过结果到底如何,但这就是Mark现在徘徊在接机口的唯一原因。

  几天以来他破天荒地按时上下班——不不不,绝对不是说作为CEO他行使过某些特权好翘班偷懒白领工资——而是一个不加班加点的Mark不算一个正常的Mark。他按时到公司,按时离开公司,按时去食堂吃饭,按时在家睡觉,甚至有天站在办公室门口询问他的私人助理,双眼下长年累月乌青色的黑眼圈是不是好多了。Rose看了一眼,用手里的笔头搔了搔头皮,眉目抬得高高的,似乎在寻找适合的措辞。最终她换上露出八颗白牙的职业笑容,对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被外星人掉包了的上司确认:“是的,好多了,Zuckerberg先生。”

  Mark临行前仔细打量过自己,但车子开出去几公里才蓦然发现,脚上套着的仍然是拖鞋。他的双手插在套头衫的口袋里,右腿不住打着节拍,撇过头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几不可闻吸了一下鼻子。

  

  飞机到的不早也不晚,所以Mark按照事先预想过的可能情况,剔掉了“哇哦,现在航班的效率还真高。”和“哦不,我也才刚到。”,改说一句“嗨”作为开头。

  Eduardo从通道口走出,和人群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只带了一个包,斜斜反拎在右侧肩膀,另一只手则插在西装裤袋里。Mark注意到他的变化,脸部线条似乎不比多年前他们默契地不告而别时那样柔和,鼻梁,下颚,眉角……那种感觉并不是时间在这个男人身上碾压出了什么痕迹,而是时间非常细致认真地化作刀笔,一笔一划把人雕刻成了更加完美的模样。对,Eduardo刚刚低下头的一刹,通道口那盏亮了很多年再普通不过的白炽灯竟然在他脸上打下了绝无仅有的光影——像雕塑。Mark不好形容,匆忙间有些不耐烦地把重心从左腿移到右腿,他只想辩白:真的,真的像雕塑,他有去年去希腊拍过的照片可以用作对比。

  显然Eduardo也不再穿他年轻富有朝气的大学生牌西装或是呢子大衣,比如现在映入Mark眼帘中的这一套灰色西服,剪裁合身,线条优美,出色的生意人,得体的贵公子,宴会上谈笑间举杯饮下香槟色液体的成功人士。Mark不懂,他们甚至还没说一句,他的视觉系统却已经收集了很多关于Eduardo的信息,但这些庞大的信息并没有实质性作用,好比这不能解释Mark出现在这里的根本原因。

  换言之,Mark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接他,也不知道Eduardo为什么会从新加坡飞到加州。他拥有的一切线索不过是,一个星期前,Eduardo给他打了电话,告诉自己他的航班序号和出发日期。他们没有谈论更多的东西,不对,是他们没有计较任何前嫌,跳过了和解的阶段,转而步入老友的相熟与相知。

  五年,六年,七年,好像一下从他们中间蒸发,前一夜还是不醉不归的大学聚会,再睁眼,一个西装革履,一个身价亿万。

  

  Eduardo对他挥手,Mark也抬手对他招了招,挡在他们中间川流的人群就在视线轻触的那一刻消去了声响,Mark所能集中注意力的全部,只是Eduardo嘴角那朵小小的笑容。

  Eduardo走近了,Eduardo拍了拍他的手肘,Eduardo叫他:Mark。

  这很奇怪。

  


(二)


  Chris和Dustin是Mark大学时代的朋友,这意味着他们的交往时间很长,彼此间有很深的感情与了解,要是Mark有什么不对劲的,他们一定可以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比如这一整周的反常,起先他们试图黑进Mark的邮箱寻找Facebook即将倒闭的蛛丝马迹,当然这件事大概只持续了十分钟,他们永远没办法黑进Mark的邮箱。所以他们又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方式,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请Rose喝了一杯双份奶精的意式浓咖啡,等他们意识到这位公司的八卦通小姐同样不能提供任何有效信息之后,他们不由开始认真思考眼下的问题。

  如果Facebook没有要倒闭,如果Rose没有收到安排葬礼的指令,而Mark身边又确确实实没有出现什么长腿名模之类的人物,Chris和Dustin想不出具体原因。所以他们只好在周五下班的最后一刻装模作样敲了敲那扇全透明的玻璃门,面部表情设定为担忧。

  “嘿伙计,你还好吗?”

  Mark双手交叉肘部支在桌面上,顺着话音从电脑屏幕上抬头:“什么?”

  他们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说:“你知道的,我们是好朋友,如果有什么事,可以一起分担。”

  Dustin在Chris身后做了一个出拳的动作,暗示性抬了一下眉毛:“我们能做的事很多,要是有哪个该死的得罪了你,我们可以黑他账户,清他存款,卖他老婆。”

  Mark面无表情说了一句“太棒了”,又直愣愣问道:“那个人是谁?”

  

  听说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就是和天才交流,有时人们必须分析一块西瓜的出产地,泥土陈分,成熟季节,采摘手法,化学成分,含水量百分比,化验使用手法,物理气相沉积,量子力学计算出这块西瓜甜且多汁的概率,细胞壁的纤维强度等等等等才能说服他吃下这块西瓜……Dustin和Chris显然来的太仓促,还没有准备好宣讲关于“你为什么反常”的长篇大论,所以他们不约而同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已经投降。

  Mark仍然是一副抓不到重点的神情,等他们离开以后自己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Mark的别墅(说别墅尤嫌太轻,可能叫做别墅群比较合适)依山而建,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却也不是很远,但绝对是安安静静无人打扰的高级住宅区。当Eduardo坐在车里跟他一起顺着公路一点点往上爬一点点看到那座白墙的建筑时,Eduardo又笑了起来:“真有你的Mark,我都不知道你还有隐士的一面。”

  这很奇怪,从那个全靠缘分的电话到机场的见面再到车子里的交谈,Eduardo一共对他笑了三次,大大超出了预先的期望值。

  Eduardo不该对他微笑,不只是微笑,大笑,偷笑,忍不住笑——统统都不应该。说真的,Mark很难描述一对多年前不欢而散的朋友再见面该是什么场景,他想过拔刀相向,也想过恶语相对(如果Eduardo先开始他预计自己到第十句会忍不住反驳),或者干干脆脆置若罔闻。

  所以现时的一切都带着点点超现实的不真切感,他看着Eduardo笑,也听到了他的笑声,作为车子的主人Mark反而有些拘谨,回了一个不太合格的笑,然后一手搭着车窗,一边把注意力丢到千百年都没注意过的路边风景上。

  大概过了一分钟,或者两分钟,Mark算不清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接着Eduardo的话继续说:“哦隐士,如果你是指那类因为郁郁不得志所以投身山林寄情山水的……嗯,隐士,显然你错了。”

  Mark终于有些找回主场的感觉,他很高兴自己推出了第一个精密的逻辑结论:“如果隐士只是某种指代,暗示那类在魔兽世界大赛里威风凛凛现实中却胡子拉碴吃着泡面的宅男,显然你也错了。我写程序,建网站,但我不宅。如果这个指代是说对大麻有不可分割的情愫,显然你又错了。我每天喝八升水,吃新鲜的水果,除了睡眠有点困难整体都很健康,我还有专业的营养师提供建议。如果这是在说性取向上的某种偏颇,我在今年十月刚刚吹了第四任女友,所以你……”

  “嘿,Mark。”Eduardo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有安抚性,特别是带着笑的时候,“那只是一句调侃,好吗?”

  “调侃,”Mark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打量,确定了一下,“好的,调侃。”

  

  Mark把手搓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像刚刚一样不善言辞。好像这些年来累积的人际交往,交谈技巧都在瞬间化为乌有。不是他吹嘘,高级定制的西装他已经能穿得有模有样,漆面的皮鞋在他脚上也有别样的优雅,偶时露出的精细脚踝——似乎有清洁泳池的工人因此而滑了一跤。

  他不再是学生时代那个不善交际的Mark Zuckerberg了,但在Eduardo面前,时光好像流走在针表间,有什么东西往回拨拉了一下,气流在他耳边呼呼挂过,齿轮的啮合,十二点的钟声,刷卡的门禁,一堆嘈杂令人无法思考的杂音之后,他又成了那个拘谨,慢热,不懂措辞的计算机系Geek男。门缝里不会有偷偷塞进来的凤凰社邀请卡片,裤子和鞋子永远都搭配地不合时宜,明明是句实话,脱口而出又成了惹怒女友的混账话。

  Mark笑了一下,等车停稳后绕到另一侧,彬彬有礼替Eduardo拉开了车门。

  没人会留在过去,所以他也不要玩这样的把戏。

  


(三)

  

  等Mark真的知道Eduardo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时,他已经不怎么想谈论这个话题了。

  因为Eduardo只在在进门后花了几十秒时间环顾了这间半面都是落地窗的客厅,然后说明了来意。他放下自己的包,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躺,惬意堪比自家。不知为何,Mark对这样的舒适一点也不反感,甚至很满意Eduardo的熟稔与不矜持。正当他还没享受够其中滋味,Eduardo两手枕在脑后,看着他露出一个极为随性的笑容。

  然后他说:“我要结婚了,Mark。”

  

  电脑当机很好解决,该修的修,该换的换,可是没人告诉过Mark大脑当机该怎么办,是吃点药比较好,还是去拍个片观察一下,总不至于找个活体器官整个换掉。这对他来说并不好接受,Dustin没有结婚,Chris也没有,他身边没有亲近的人交换戒指许下誓言,所以他没有先例可循,一时间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婚礼?Mark当然参加过婚礼,Facebook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员工,没有哪一个不竭尽全力动用人脉试图邀请CEO参加结婚典礼的。Mark去过几次,无非是观礼,祝福,饮酒,离开。但这些和现在的情况都不一样,那些人只是那些人,他们没有和Mark在哈佛分享过大学时光,自然也没有和Mark在诉讼案上对簿公堂。他们只是“一些人”,而Eduardo则是“某个人”。

  他曾经设想过,在他们几个还只是穷鬼大学生的时候。

  他们之间的友情也许可以持续一辈子,那么就不得不考虑相互在彼此的生活中掺上一脚又一脚。先结婚的会是Chris,因为他老实沉稳,勤劳肯干,亚洲的女孩们都喜欢怎么说来着?成家立业,所以Chris会先成家,再立业。那么这将是他参加的第一个婚礼。Dustin会生一场大病,因为那时宿舍冰箱里大部分的啤酒都是被他喝完的,他一定会有一次严重的酒精中毒,而Mark,也许会被分到在医院看护一整个夜晚。如果Chris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他和Eduardo会因为谁更合适当他/她的教父而争执,最后Eduardo会顺着他,他们将成为一个顶着教父名头,一个履行教父义务的最佳搭档。

  等他们再年老一点,兴趣会转移到钓鱼之类的,毕竟这才是适合老头子参加的体育活动。Dustin很有可能因为在钓鱼的过程中睡着而没捞到任何一尾小指大小的鱼,而Chris会想要对他炫耀满载而归的成果,可惜桶里的鱼却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哪个混蛋放归山湖。Eduardo?Mark?谁知道呢,毕竟他们是最好的拍档。

  

  是的,没错,Mark的人生规划其实早就模模糊糊排到了年近古稀,但至今为止实现的都很少,都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消瘦,是以他也没有去深究什么。所有这些设想中,只有他和Eduardo是模糊的,他不知道他们将来会怎么样,会做一些什么样的事,即使有,也是因为Dustin和Chris的存在。如果一定要形容,他们可以称之为纽带。

  而对于Eduardo要结婚了这件事,Mark不知该怎么反应。他走到墙边,按着墙上的按钮,把暖气调高一度:“好的,你要结婚了。”

  这句陈述就像车上那句“好的,调侃”一样,只是Mark迟钝和无法理解的表现之一。太多的时刻人们做着、说着他所不能明白的事物,而他木讷讷的应承肯定,不过是对此悄无声息的鄙夷。看,他不知道正确的反应是什么,所以就只是按照对方的意思,轻飘飘又确认一次。

  但这次仿佛有些不同,因为他感觉胸口隐隐发胀,不知是因为Eduardo的话,还是因为Eduardo的笑,又或者是因为Eduardo笑着说出这句话时那样的情真意切。

  

  认真的吗,Mark Zuckerberg?为自己朋友的幸福酸得发胀?

  门缝底下好像涌进来不计其数的白色信封,无一不印着精致古老的火漆,Mark认得它们,那是凤凰社的邀请信,每一封都写着Eduardo Savrin的大名,而他则是那个在舞池旁举棋不定的瘦弱男生。

  

  

  关于天才的另一种说法,声称他们和孩子没有区别。基于这一论点,Eduardo说服Mark留在家里吃意面就很容易了。

  Eduardo是经济学家,是生意人,是投资者,是CFO,所以他绝对和量子力学,虫洞理论,固体物理,溅射制绒,电子级晶硅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所以他也不可能对Mark分析意大利面的起源和其中的营养陈分,他能说服他的唯一原因不过是……他哄他了。

  Mark用叉子卷起一团面咽到嘴里,显然Eduardo这次下厨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历史依据也没有经验支持。面的味道很淡,一口咬下去,满腔的胡椒味,Mark不忍心提醒,就只简单说了句:“还行,肯定能吃饱。”

  果然,晚餐只进行了十分钟他们就吃饱了,至于是主观饱了还是客观饱了,这一点仍旧有待商榷。

  

  Mark端来两杯清水:“W……ardo。”

  Eduardo抬头。

  “你想要什么?”Mark把玻璃杯递给他。

  Eduardo愣了一下,很有继续发怔的趋势。但他意识到如果这样沉默下去,Mark可能会提出很多天马行空的假设,也许会告诉他屋子里哪几台电脑可以随便砸哪几台寻求赦免令;也许会告诉他打他可以,但最好不要朝脸;还有可能会说:“我们签过保密协议。”

  想到这儿,Eduardo摇了摇头,笑着把那些假设从脑袋里甩开:“不知道。”

  “不知道?”Mark重复。

  “对……不知道。”

  “可你一星期前就说要来了。”Mark颇具观点地指出。

  “那只能说明我想了一个星期也没有结果。”

  ……

  “Wardo,你想要什么?”

  “别担心,很少。”

  


(四)

  

  Eduardo这些年并不是白过的,他经历过很多,生意的起伏,人生的际遇,见惯了人情世故,冷暖自知。坐拥过诸多金钱与权力,游历多许多山河与大川。有人很珍惜过他,也有人与他分道扬镳,他喜欢过其中的一些,也因为寂寞和谁在一起。但这些都不算什么,都是在多年后可以一笑了之的经年旧事。 

  但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他常常会想,过去的那些时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诉讼案刚结束的时候Eduardo过得并不好,诚如人们所知,感情上的创伤并不是金钱可以弥补的。账户上一夜之间增加的巨额和解费,除了让Eduardo失语没有更多的作用。

  Eduardo当然有除了Mark以外更多的朋友,而且他们都比Mark更加符合朋友这个词的定义。

  但Mark是不一样的。

  所以有人问他六亿美元和Mark相比哪个更好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大口饮尽了绿色酒瓶中的残留液体。他们拉着Eduardo外出买醉,双方都喝得醉醺醺的,不是高级的葡萄酒,也不是昂贵的香槟,仍旧是年轻人触手可得又物美价廉的冰镇啤酒——和哈佛宿舍中的口感微有不同——大学生的作态并没有在他们身上消退多少。安慰的话夹杂在电子音乐中变得难以辨认,宽慰的神情因为忽闪的灯光而一明一灭,Eduardo倒是很想大声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可惜这绝对算不上事实。

  事实是他觉得难过。

  

  难过,沮丧,痛苦,失望,所有这些负面情绪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而他就像站在风暴的中心,纹丝不动,身边的世界却早已狂风暴雨,天地也颠倒了个头。

  有那么一段时间,Eduardo一直沉浸在费解当中,他不明白的事很多,首当其冲要算现下的时局境况。他不明白自己和Mark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不明白为什么视为知己至交的人会趁他转身时抛光刀面,磨利刃口,又在他一无所知转身时捅他一刀。快,准,狠,毫无犹疑。

  每每想到此节,Eduard都会发抖,愤怒的那种。其寒心刺骨的程度,犹如腊月里的坚冰,黑夜中的星子,除了触感瑟瑟凉入肌骨,更有无可消磨的孤寂。

  Eduardo觉得自己站在黑夜里,周遭干净堪比真空,任凭他如何叫喊也听不到丁点声响,更不用提别人的回音。又像是沉浸在水中,无论如何挣扎,动作都只会被水流阻挡,变得慢且无用。

  和Mark闹翻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信任别人。多疑,谨慎,沉默,甚至刻薄。

  不是六亿美元可以换回的东西。

  

  后来好一些了,和很多人一样,Eduardo把这归功于时间。都说时间治愈一切伤口,但这说法其实并不准确,所谓的治愈,不过是出于长年累月无可抗拒的习惯。

  上学那会儿他们学过很多效应,木板,蝴蝶,温水煮青蛙。Eduardo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倒霉的青蛙,而时间是一点点升温的锅炉,他置身其中,日也煎熬夜也煎熬,温水一丝丝划过他的皮肤,他却感觉不出太大的痛楚。仅有的刺痛也被麻木感一带而过,等回过神已经过了很多年。镜子里的他比先前有更深的轮廓,更加笔挺的背脊,更为服帖的头发。

  大抵是都过去了,所以不会买醉,不会发泄,不会去诘问什么,也不会觉得胸腔仿若空出一块,空洞洞的,空得可怖。

  都不会了,因为Eduardo注定是那个笑容温和,待人有礼,知心体贴的好友。

  

  

  诉讼案刚结束的那段时间,Eduardo对Facebook有着非常微妙的抵触情绪。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个网站,最多还能加上“成功”这个定语。但他还是时常对着幽蓝的屏幕发呆很久,白底蓝框的简洁界面,稍一晃神就是青天白日长长的云烟。

  Eduardo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创始人一栏,和Mark Zuckerberg并驾齐驱。他的手指细且修长,指甲盖饱满并且健康,圆润的指腹滑动着鼠标的滑轮,页面就在那一栏上上下下滚动。那两个名字既不静谧根植在视野里,也不会溜出界面很多,看着那四个单词二十七个字母,Eduardo几乎是放空的状态。

  

  他曾经觉得自己应该愤怒,憎恶,或者漠然,他也确实有过这些情绪,可是一旦只剩他一个人,思索着这一段……新鲜话怎么说的来着?这一段极不科学又神展开的故事,他总是找不到任何情绪。他想自己只是有点儿无措罢了,即便是案子结束后好多个月,他也不能很好的消化这件事。

  Facebook有什么好的,值得这样不计代价。

  赌气时Eduardo会这样想,想完了又笑。

  Mark不过是一个薄情的,失真的,自私的,怯懦的混蛋,由他一手创造的Facebook和他本人没有区别。所以Eduardo一度认为会出现新的网站,就算不能完全取代,也可以在这个大网络时代分庭抗礼,分一杯香粥。

  不过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完全按照人们的设想,Facebook每年都有股东大会,Eduardo每年都派代表参加,而派去的小代表总是带回新的消息:股票一年年地涨,资产总值一年年地升,Eduardo的银行账户每年定点定时收到巨额分红……乃至于到了今时今日,他也没有听到关于Facebook的负面新闻。

  

  这些年中,“Facebook-me”从人们新潮的语言变成惯常用语,作为公司的业者,CFO,Eduardo也常被新交旧识索要账号,加为好友,拉近距离。但他总是礼貌克己地摇头,说明他并不使用这个网站。起先人们还会神色了然地点头,大概归功于那场传奇一般的诉讼案。时间久了,记得的人也不多,只是在Eduardo回绝以后稍稍表示惊讶,这年头真的有人不用Facebook?

  除去刚结案那阵子,Eduardo也不怎么想起这件事,偶尔听人提起,他曾随口问过,关于Facebook有什么好的。回答大约也都是随性的,有说因为大家都在用,有说因为可以了解朋友近况,有说方便认识身边的人。

  说法很多,但让Eduardo神色一变的只有一个。

  朋友的家庭聚会,泳池旁,穿着粉色泳衣的小姑娘撑着一把白色的阳伞,大大的墨镜几乎盖住她整个脸庞。女孩儿耸耸肩,像是不解:“不知道,也许因为……它很cool?”

  

  Eduardo从不否认Mark的能力也不否认Mark得到的成就,但他也从没真的去想过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Facebook很cool,这是Mark曾经说过的,他不曾细想。如今年岁过去,Facebook变得越来越值钱,每个人都在谈论它,使用它,似乎这已经成为了自然而然又密不可分的一部分,Eduardo仍旧没有予以太大的关注。

  等他终于站在时间的这头,可以俯瞰来路的彷徨,愿景的全貌,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经年的缺失,也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轮廓,模糊,而又闪着光的意义。

  他错失的,是Mark Zuckerberg最近人情的一面。

  

  

  Mark家半是落地窗的客厅里,Eduardo坐在一堆酒瓶中,后背斜倚着沙发,几乎无意识又抿了一口啤酒,冰凉带气的液体在氤氲着暖气的室内让他打了一个寒颤。宽松的深灰色毛衣下似乎滚着什么热热的东西,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因为酒劲而烫得发红,也能听到自己越过电视的声响。

  “很抱歉当时不了解你的世界。”

  “什么?”Mark侧过头来,一半被电影的光照亮,一半隐匿于黑暗。

  Eduardo拇指碰了下他的酒瓶,没再说话。

  


(五)


  关于那场照亮Mark半张脸庞的电影,正是哈利波特第五部《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不知为什么他们会一起看这样一部电影,说来有些好笑,屏幕上小天狼星倒下时轻得好像没有任何重量,应该是感人肺腑或是震撼人心的一幕,Mark倒小小回看了Eduardo一眼。

  察觉身边人的眼神,Eduardo也觉得颇有些好笑,就问他:“怎么了,要我给你递纸巾吗?”

  Mark的回答当然与众不同:“不用了,谢谢。凤凰社就这样,你还想加入吗?”

  Eduardo想了一下,放弃了对他解释凤凰社是个正义的组织,它的存在代表着忠诚勇敢等等美好品质,只做一副思考的神色:“不了吧,带着一只鸡生活比想象中还要困难。”

  

  上大学时他们就常用哈利波特来取笑凤凰社,除了觉得这是一部儿童作品所以不愿浪费时间翻阅的Mark。他们当然也谈论过学院的问题,Eduardo和Dustin都认为那些亚洲的姑娘是拉文克劳的学生,因为里面已经有了一个甜美可人的秋·张。他们觉得Mark也应该去拉文克劳,因为据说这个学院全是聪明人,况且还是又聪明又怪的人,比如卢娜。至于Eduardo自己,大概会被分到格兰芬多吧。和勇敢善战无关,和显眼的大红色威风凛凛的狮子也无关,Eduardo只是让人觉得很可靠,够朋友——大约是应了格兰芬多的忠诚一说。

  而以上论述都是Eduardo和Dustin的论点,Chris一直持有不同的观点。

  他说Mark应该分入斯莱特林,而Eduardo则是赫奇帕奇,他们一个精明有余,一个善良过头。

  这些话Eduardo多年后想起来都觉得不那么清晰,好像蒙上了灰扑扑的一层雾,不知是时间过了太久,人事变得太多,还是他单纯不期待一语成谶这回事。

  

  

  Eduardo伸脚踢了一下Mark,羊绒袜的质感划拉到Mark裸露的脚踝皮肤上,痒痒的。

   “你觉得自己会被分到哪个学院?”

  Mark似乎被问得很困惑,但这也难怪,他是这样的人也是这样的习惯,假想不是他的长项,虚无缥缈更不是他的擅长。对于没有是实质性意义的东西和没有逻辑性的例证,他总是匆匆而过,鲜少予以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标志性的耸肩。

  “随便问问。”看起来也没打算真的问出什么。

  “我觉得你应该去拉文克劳。”

  很好,完全不同的答案。

  “为什么?我的耳朵上有橡木塞子的耳环还是——”

  “因为你很聪明。”

  “哦这……可真是没想到。”Eduardo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不怎么确信,“谢谢。”

  “为什么?”Mark反问,一目光移回屏幕,已经要放到尾声了。

  “因为你从没这么夸我过?”Eduardo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更往后靠去。说真的,Mark家的沙发软得过头,一旦往上靠似乎就再也起不来了。

  “拉文克劳。”电影开始落幕,房间里的光线也随着暗下来。Mark的话没头没尾,尾音在忽闪的亮光中徒然断开。很突兀。

  “什么?”Eduardo当然很习惯这种对话方式,不知为什么对他来说一点都不费劲,因为当所有人试图理解Mark的话和Mark跳跃的思维的时候,他总是会直截了当地询问,Mark也会直截了当地回答。这一点儿也不费劲,如果这是聪明的一种,就算他真的很聪明吧。

  “我说我会分去拉文克劳。”连演员表也不愿意放过的Zuckerberg先生平着声调回答。

  这回Eduardo没有问为什么,反而带了点儿笑意:“因为你也很聪明?”

  Mark喝了一口啤酒,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知道。”

  醉了三四分的Eduardo向后长长舒开一个懒腰:“少谦虚了,就算你夸自己聪明,你也知道我不会反驳的。”

  Mark仍旧任由那些人名一个个划过屏幕,声音听起来毫不在乎,就像盛了一碗饭一样稀松平常:“可以跟你一个学院。”

  沉默,因为Eduardo没有接话,所以气氛显得有点儿尴尬。通常这种时候类似于说了实话却惹恼了对方的场景,Mark惯常的解决方式都是耸耸肩,所以他现在确实动了下肩膀,回头看着Eduardo:“不行吗?我也想试试跟你一个宿舍,而不是一个多动症,一个老头子。”

  Eduardo大笑,笑得整个人都后仰到沙发上,身子深深陷进松软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坐垫。而后他深吸一口气,两颊鼓得像包子,三四秒以后又重重吐出,眼里映着的是天花板上那一片混混沌沌的漆黑夜色。

  

  

  他仿佛能看见很远很远的从前,哈佛砖红色的校舍,楼屋间成荫的绿树,掉在泥土上枯黄的落叶,还有冬日里被扫开的积雪。不知何故拖到今时今日才来回忆前尘旧事,仿佛从前双眼只能看向现在和未来,一旦余光瞥向了身后,胸腔中被填满的那一块又会晕化开来,是湿漉漉的雪水,滴滴答答湿了一身。

  冬天,很冷,所以他瑟瑟发抖。

  但世事又确然给了他一双洞察的眼眸,好叫他明白这一路以来的得失舍予。Eduardo从不轻易回首过去,但总有一些时刻让人宁愿勒出暗紫色的血痕,也要看看当年是如何肆意大笑,推心置腹,又是如何把生命几无保留地交与他人共享。

  他便感慨,原来再也没有那样相信过谁了。

  

  其实他也是。

  Eduardo不知为什么在脑海中加上这么一句,其实他也是,其实Mark也是。他似乎真的花了很多年才明白,曾经自己离他很近,却不曾更进一步。那个从可笑的加勒比海之夜走出来,穿着浮夸的花衬衫,戴一顶颇具夏威夷风情的镶花草帽,零下十几度还穿着布艺裤衩的自己——和那个背靠着墙壁,毛发卷曲,双肩下削,衣袖盖住半个手背的Mark,真的离的很近。

  那时天很冷,Eduardo几乎一出门就被冻得不想动弹,只是一味缩着脖子试图保持温度。而Mark不同,他穿得也很单薄,但他一直在说话,侃侃而谈,眉目飞扬,如果Eduardo肯多注意一下,也许会看到对方眼中流露的神采。

  他在谈论另一个世界,建造一个新的世界。不仅仅是一个点子,更像是Mark Zuckerberg想要拥有的未来。

  

  Eduardo后来想起,大约那时就奠定了两人眼中不同的世界。

  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积雪和着尘埃,边缘染着泥渍,偶有几棵枯草,不屈不挠地从中探出枯黄尖细的脑袋。路面湿漉漉的一片,化雪时带去温度,空气都凉的入骨……对他来说,只是某个冷得有些过分的冬天。

  而Mark侃侃而谈,口中不断呵出的雾气,一字一句,一停一顿,都像袅袅升起的白雾幻影,在微凉的哈佛夜空下,构建出另外一个属于他的王国……对他来说,是无可比拟的琼华仙境。

  

  彼时Eduardo抬头,仿佛看到黑夜下一个轮廓,不及二十的他似乎也为此停留过那么一二秒的瞬间,撇开身为好友因而无需理由的全情支持,他也惊叹过,思考过……但他最终还是转身走开了。

  Mark Zuckerberg从来不是乐于分享的人,自我如他,所能展示的最大限度,也不过如此。

  于是Eduardo忽然就记起,自己错失的是什么东西。

  

  

  也是这时,Eduardo开口告诉Mark。

  “很抱歉当时不了解你的世界。”

  


(六)

  

  Mark醒来时满身酒味,显然昨晚喝得太多两人都没有精力洗澡睡觉,直接横卧在客厅的地毯上将就了一晚。他没夸错Eduardo聪明,因为比起他的四肢僵直酸痛,有人睡在松软的沙发上还面带一脸舒适的睡容。

  Mark赤脚小心翼翼越过那些酒瓶,但还是不经意碰到了其中的一个,咣当一声,墨绿色的酒瓶从厚实的暗红色地毯上轻轻脆脆滚上了大理石地砖。对于清晨来说这是个不轻不重的声响,沙发上的人为此翻了个身,还发出了一小声酣甜的梦呓——好吧,其实只是吧唧嘴而已。

  主卧室在楼上,Mark径直去了浴室,他没有豪华的大浴缸,连床也是单人的而不是kingsize。浴室的装潢色系很浅,大部分不是白色就是很淡的黄,Mark对着这样的镜子和背景,总觉得自己看起来像个精神衰弱的病人。但他也不喜欢太过舒适的环境,他有点享受这样病态的生活,类似浅眠,清水度日这种。这让他的精神处在敏感的状态,能在最快的时间作出最快的反应。

  

  洒花溜出一串儿水珠的时候他还在想昨晚睡前的那句话,不是抱歉那句,这不是他们的结束语。Mark依稀记得,Eduardo先是笑,后来神色一点点一点点变得很认真,那种表情,盯着手里的酒瓶看了很久,最后抬起一边眉毛,似乎有无奈,也有放任自流。

  Eduardo说:“You’re an asshole。”

  

  其实任何事只要有先例可循就不算太难,好比Eduardo那句话,那个神情。有他自己的先例,也有别人的版本。Mark的大脑和电脑硬盘一样井井有条,搜寻类似的场景并不困难。上一次Eduardo作出这幅神色还要追溯到……五年以前,诉讼案。

  这太小儿科了,鉴于他们五年中都没有见面联系,这属于他们之间最新鲜的记忆。想到这儿,Mark有些烦乱地在淋浴下转了几步,脚底板溅起细小的水花却被花洒喷出更大的水流而浇熄,很像他现在的心情。

  有什么要萌发,出于不知如何界定的本能,又在须臾间扼杀得干净。

  

  Eduardo那时的模样恐怕他终其一生也难以忘怀。西装的肩侧,腰脊,乃至袖口都打理得一丝不苟,修长利落。头发也是一样的款型,帅气并且整洁。Mark绝对取笑过,关于Eduardo使用发胶这件事。当然不是在诉讼案上,而是在哈佛某条不知名的小路上,某个遗忘了具体日期的早晨,他们在路口分道扬镳,通往各自上课的教室。Mark背对他挥挥手,丢出一句“不如给那只鸡的鸡冠也抹一点”。Eduardo从来都是目送的那一个,所以也只是看着那个单肩斜背着双肩包的身影一路圈腿走到进教学楼,在他身后挥了挥手,算作早安也是下课再见。

  

  Eduardo待他一直都容忍居多,善良过头,不知为什么那么自然而然就站成了照顾者和迁就者的位置。

  同样抹着发胶的Eduardo,Mark却无法再出言调侃。

  因为对面那一个双眼通红的Eduardo,竭力平静的语调下,好像Mark多说一个音节,就会引得他落下泪来。那时Mark是诧异的,因为事情还是一点点偏离了预定的走向,起码在他而言,并没有想要伤害Eduardo,绝不是严重到这种地步的伤害。

  

  

  餐馆里那场巧舌如簧又口舌笨拙的分手是一切的起源,Erica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同样用“Asshole”作为结尾。Mark曾问过她是否生气,如果是,他会道歉。对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就急着辩白,说他真的会道歉。

  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非但无功,还更惹恼了这位初恋情人。

  

  是那一刻开始,从前模糊的变得鲜明,影绰的都转为分明,他曾试图混迹人群就像他曾试着走到舞池中央。舞步翩然的并不是他,即便站在人群当中,他也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不是他佝偻着所以人们匆匆走过视若无睹,而是他俯瞰着所以人群都化作了蚁点。试图融入并不是他要走的路途,人情练达也不是他想要的成就,划船,健身,会所,他很确信如果想要,只是将来支票上随手的一个签名。

  那时的Mark是有些倨傲的。

  愤恨着这个世界的不相容,秉持着少年特有脆弱易碎的自尊,信奉“世界以痛吻我,我则回以响亮的耳光”。他不想去琢磨所谓人情世故,也不想去体悟个中交流的艺术。他不懂为何实话会在人的心上豁开口子,“他没错”——多么刻薄而又自负的坚持。

  那种沉闷,既不热烈也不汹涌的痛楚,直到积累成巍峨的雪山,他才发现自己站在皑皑的高处,可惜少年春衫,单薄得很。

  

  醉酒后博客上的只言片语,手指下跃然而出的代码妙笔生花,他从那一刻起把众人拒之门外——自尊与自卑,又是多么容易混淆的两个概念,多么相辅相成的恶性循环。所有人都在门外,当然也包括Eduardo。而Eduardo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离得最近的那一个。很多次只要稍一伸手,也许就能推门而入。可惜Best Friend的名号并没有帮助他们一路过关斩将通达最后完满的结局,Best Friend只是结局可怖的另一个例证。

  

  

  从浴室出来时Mark一头金棕色的卷发还挂着湿漉漉的水珠,深蓝色的浴袍外加万年不变的拖鞋——Mark Zuckerberg的标准配置。等他一趿一趿走到一层,显然Eduardo也醒了,客房浴室的水流声没来由让人觉得心安。

  Eduardo走出房间,Mark已经躺在沙发上看了很久的天花板。前者换了一件暗红色菱纹的羊绒衫,在Mark浅色系的装潢里显得尤为亮眼,也尤其生了几分暖意。

  Mark坐起来跟他道了早安,Eduardo也一样,几乎是没什么营养的家常拉扯,Mark想了想,定定看住眼前的人:“Wardo,你生气了吗?”

  这时是一句“what”也无需回问的,因为Mark接着又说:“如果你生气了,我可以道歉。”

  


(七)

  

  Eduardo曾经很需要那句道歉,但是现在……未必。

  

  整个诉讼案他都在等一句“对不起”。这听起来很荒唐,但是是的,那种出于友谊才会存在的稚气与意气确实存在。

  “我又不是要告他作弊。”

  “你告诉律师我虐待动物?”

  “一万八千加一千等于一万九千。”

  “Oops。”

  “Oops。”

  

  较之于Winklevoss兄弟那场正襟危坐又充满火药味的诉讼,Eduardo甚至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Mark脸上有几分闲适。他坐在椅子上,慢慢滑下去,最后变成一个“瘫坐”的姿势,后脑勺的高度正好靠上椅背,两手斜斜挂在扶手上,耸一耸肩,没精打采又话里有话滑出一句“Oops”。就连他自己也是——他是一场诉讼的原告,也是另一场诉讼的证人——被问及哈佛交友网和Facebook是否有关,潜意识就想否认和回驳,语气甚至有急切也有回护。这个道理并不高深,Eduardo只是觉得,不是说他的名字从发行人一栏撤销,他就可以对此实时更新,把Mark的名字也从自己的感情,心理,回忆,whatever上撤销。而Mark在长桌一头投来的眼神,恍惚间又成了并肩的好友。

  那个神情与他们在柯克馆时的日子无二,于是Eduardo想,道歉吧Mark,道歉就好。

  

  结果当然没有,只是这个“Mark当时道歉”的假设着实把Eduardo折磨的不轻。也是在念头完完全全被掐死以后,Eduardo才体悟过来,比起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或是六个亿的和解款额,他所能感受到更多的都是愤怒、痛苦与失望。而这一切都源自于欺骗,源自于Mark给他设下的的长达月余的陷阱。

  也源自于他的不肯修补。

  他仍记得自己取证时描述过去种种低沉的嗓音,仿佛说着漠不关己的消遣故事。很多次他都不能看着Mark说出那些话,因为会很痛。不止是被骗的痛苦,还有对生活的质疑,就像结束后的很久,他竟不能再相信别人。

  曾经朝夕相对的脸,分享诸多时光的人,Eduardo忍不住要想,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欺骗是真的,那么过往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如果过往的感情是真的,那么坐在他面前的人又是不是真的;如果这个人是真的,那么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便也还是自嘲的笑,凤凰社,虐待动物,冻结账户。

  

  电话那头Mark从急切转为欣喜,从欣喜转为自豪,Mark那把拐弯处带点鼻音却清清脆脆的嗓音怀着巨大的热忱,他告诉他:We did it。

  仿佛是世界上最好最值得高兴的事,一次不够,还要说第二次。Eduardo的心情也是在那一瞬间归于宁和又徒然拔高的。他不能相信他们真的做到了这一点,五十万美元,新的公司,远大前程。

  也许是太过高兴的关系,那句“We did it”成了自然而然对号入座的句子。但其实“我们”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时至今日,Eduardo已经无法细究“我们”当中有几个人,但他清楚的知道其中并不包括自己。也许是Mark,Sean,Chris,Dustin做成了天使基金的招商投资;也许是Mark,Dustin等人写出了新的绝妙的代码;也许是Mark还有Sean做好了一个守株待兔的牢笼。所有这些事,似乎不会包括Mark和Eduardo让哈佛时小小的构想终于成了有根有基的事业。

  

  越到后来Eduardo越不会在心里责怪Mark。因为有句话说的是世上并无万全之策,只有必蠢之人。这该死的陷阱不是Mark逼着他跳的,也没有枪支抵在他的后腰口,更算不得多么高妙的设计,故事能如此一波三折急转直下,不过是他信他,而Mark对此心知肚明罢了。

  他不想说遇人不淑,也不想说识人不惑,这些说法听起来总有一丝丝挥之不去的哀怨感。他被坑了,被骗了,并且是自己引为知己的人——看,说出口并不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越是不愿启齿,越是无法前行。

  

  

  Eduardo站在Mark面前,暗红色的毛衣才刚穿好,有几道褶皱堆在腰部让看起来没有那么精明,也没有那么人模狗样。他用毛巾擦了擦自己的头发,一二滴水珠极其自然掉到客厅中央厚实的地毯上。地毯刺出的一丝丝绒面,好一会儿才把水珠晕化下去,显出很小块暗淡了颜色的图案。

  “我不需要道歉。”Eduardo惊异于自己开口时平缓的语调。

  这一次不是装腔作势,也不是强压愤恨。直到他真的站在Mark面前说出这句话,他才真的相信,自己不去在乎了。那场旷日持久身心俱疲的诉讼案,永远都会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那是一段终年无光的时日,被骗的他,消沉的他,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告别,流水一样过去的时间,是相互别离后不曾拥有对方而日益猜忌多疑的自己。

  他将永远都无法说出“痊愈”这样的词,红过的眼圈,掉过的眼泪,凝滞在半空的拳头,一切的一切都在他心里烙下痕迹。恨过所以无法淡忘,期待过所以愈发伤心。一起描述过的未来与现实相去甚远,而他也是在一点一点接受以后,才能心平气和面对一切。

  不去承认那些带着屈辱意味的眼泪,或是刻薄到极致的恨意,他将永远无法揭过Mark Zuckerberg这一页。

  

  

  Eduardo弯身去翻自己来时穿着的西装,从衣服内侧口袋翻出一个夹子,然后慢悠悠坐到茶几边上的沙发上。他把褐色的皮夹往Mark眼前轻轻一推:“别担心,我要的不多。”

  Mark从玻璃茶几上拿起那只长条形的皮夹,翻开时两张平坦肃整的纸张正好滑到他的膝盖上。Mark拿进那两张纸,上面还有油墨新鲜的气味。转头看向Eduardo的神情和开口时的语气如出一辙,不解,并且带着直截了当的疑问:“你要我跟你去波士顿?”

  Mark又慢慢儿合上夹子,像是明白了:“你要我跟你去哈佛。”

  


(八)

  

  虽然“不能理解”一直是Mark留给众人的形象,但没打过任何招呼就消失不见也绝不是Mark的作风。所以在第二天工作结束后CEO的办公室还空旷得像只水晶做的鸟笼时,Dustin慌了。

  Dustin慌神的表现基本就是搓手,踱步,外加话唠。Chris第一万次告诉Dustin闭嘴,他的声音和发散思维永远都不能让人好好思考。Dustin还在走,面部神情极其焦虑:“邮件,电话,座机我都打过了,没有人!今天是新样板上线的第一天,他不可能不在乎。天啊,Chris,他会不会被绑架了?我早说过那样的豪宅需要保镖和警卫,他不听,我也说过那么炫富的房子几棵树怎么能盖得住?难不成上次年终舞会上那个妞的男人,我记得他是打拳击的,山堆一样的肱二头肌,我记得!天啊天啊天啊,不然就是Sean,说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俩的恩怨还没完吗?”

  Chris一直在弯身找东西,恨不得能暂时关闭自己的听觉系统。他终于从一大堆杂物中找出一张脏兮兮的Facebook员工通讯录,一般来说他是用不到的,但这会儿他的指尖对着纸面,一个个数下去,找到Sean Park那一栏,后面有一个手机号。

  Dustin看了一眼:“你就打算找这个?”

  “有什么不对吗,他总能知道Mark在想什么。”

  “不,这没什么不对,只是这个电话——”

  Chris扬眉:“这是去年股东大会新做的,他不至于这么频繁更改联系方式吧?”

  “Yep,这确实是去年股东大会新做的,而且还是我做的。”Dustin双手抱胸,看起来镇定了不少。

  “那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后面的号码是乱写的。”

  Chris隐约觉得自己头上有青筋暴起,Dustin赶忙摆手:“Mark和我的主意。”

  现在一定不是隐约而是确实青筋暴起了,Chris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用说了,一定是哪个招妓猛男的电话。”

  “Bingo!”Dustin打了个响指,“Mark黑了好几个网站才找到的,我们确认过了,一次八十美金……”

  Chris本来要出言提醒他们这种行为是极其不庄重又影响公司形象的,但考虑到这种相互整蛊的行为在过去的五年中时不时就会发生在Mark和Sean之间,不知怎么他就被逗笑了:“Sean在你们心里只值八十美金?”

  “好吧,客观来说他的姿色可能还会再高一点儿。”Dustin不以为意,“不过我有这个,据说下面那条金线是真金,去年他特意带回来显摆的。”Dustin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如果不是上面写了名字电话和联系方式,那真的不能算是张合格的名片。

  Chris接过名片,和Dustin走到合伙人专用的休息间,用手机拨了过去。

  电话大约在四十秒以后被接起,毫不意外那边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和取乐声。Sean对着手机大喊稍等,但在那样的背景音乐下还是太微弱了。

  又过了三四十秒,电话那头的声音才清晰起来,不是厕所就是隔间,Dustin这样猜测。

  

  “嘿,mate,找我有什么事儿?”

  听完Dustin的描述,Sean忍不住大笑起来,等他好不容易停下喘不过气的笑声,才正儿八经跟Dustin保证,他既没有绑架Mark关在自家的地下室里,也没有抓走他准备投到深海喂鱼,更没有硬拉他给自己十四岁的小妹妹相亲订婚。不过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Sean听起来认真考虑了一下计划的可行性:“那丫头丑爆了,又粘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派她去折磨一下Mark。”

  其实长到现在这个岁数,他们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也不是每天只知道和10打交道的工科宅男,程序猿这样的时髦词语作为圈内人其实只会置之一笑,关于年龄,他们最大的收获不是胡渣也不是金钱,而是对人类关系的泰然自若。这事儿换到大学那会儿,Dustin也许会抡起椅子,冲着Mark的脑袋直直一下,怒问他怎么能做这种事。或者拼着那双不怎么有力的拳头,告诉Sean他们和Eduardo才是好朋友,他是后来的人,如果不守规矩,就要他好看。

  而现在这样……Mark和Sean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的关系,放在以前,一定是超出理解范围的。可是一件事如果存在了五年,那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Dustin曾经问过Chris,他们,特别是Mark,跟Sean到底是对家还是自己人。Chris没有直接回答,只说Sean是他们当中能理解Mark的一小部分人,而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Dustin无言,心里忽然就替Eduardo委屈了一下。

  

  这通电话最后还是Chris来说,他没问Mark在哪里,只问Sean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电话那头传来干笑声,意指Dustin:“你还是比他聪明很多。”

  后面的对话都是Sean滔滔不绝在讲,Chris负责“嗯”。但要总结,其实也没什么。Sean只是反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Eduardo的近况?”

  之后就是在电脑前忙碌的半小时,或者一个小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网络比从前开放很多,这意味着只要你拥有顶尖的技术,想要知道一些信息将会变得无比容易。他们当然比不上Mark黑人的技术,但要说别人,这就绰绰有余了。

  忙活完以后Dustin指着电脑上一张照片,咽了一下口水:“她还挺辣的是不是?我一直知道Eduardo会是我们当中最有艳福的,我也早说过亚裔的姑娘和他不合适,看看这个,金发,长腿,美呆了!”

  Chris双手举过头顶表示投降,显然搜索以后他和Dustin的反应其实是殊途同归——他们都不追究Mark怎么了,去哪儿了,好像无形之中天南地北的两件事瞬间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联,逻辑也莫名有了连结。Dustin大概只是被分散了注意力,他却是明白的,这档子破事儿,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几个人当中最明白的。

  “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准备礼物……或者礼金之类的?”

  Chris很想说不要,但他只是安慰性拍了拍Dustin的肩膀:“别担心,按照Eduardo的规格,不吃不喝半年工资也就够了。”

  


(九)

  

  这边,波士顿,阴雨连绵。Eduardo和Mark一人一个便易箱包,站在哈佛校舍附近旁边。

  Mark咳了一下:“你确定?”

  Eduardo耸耸肩,拍了一下Mark的后背就要往里走:“你有更好的提议?”

  被拍的人顾不得手上还拎着东西,这样抬手做一个阻止的动作其实有点儿费力:“等等,你确定你记得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了,这里既不是Kirkland也不是Porcellian俱乐部。”Eduardo停下脚步。

  “没错,这里既不是柯克馆也不是Porcellian俱乐部,但这里是日租房。”Mark放下他的包,双手插到套头衫的口袋里,一副解释不清楚的表情,“这里是……嗯……嘿Wardo,你以前没跟Christy来过?哦好吧,我记得你的宿舍是单人间,见鬼的商学院好待遇。”

  Eduardo伸手摸了一下下巴,顺带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笑:“Mark,我当然知道这里是日租房,也知道这里一般都是什么人住的,但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走好几个街区去五星级饭店?还是拿出以前的学生卡,去哈佛招待所搓一顿?这里离后门只有五十米。”像是为了强调,Eduardo冲Mark眨眨眼:“五十米。”之后拎着他的东西就往里去了。

  “OK,五十米。”Mark也提起自己的东西,在Eduardo身后咕哝一句,“小情侣打炮才来。”

  

  

  顾名思义,日租房就是单天出租的……居民区。

  对,不像酒店是单个的套间,这里只不过是离哈佛比较近的居民区灵机一动开辟的商机。一个屋子好几个房间可以租给不同的学生,也无所谓男女分居,顺便还有配套的厕所浴室和厨房,价格还便宜很多。

  可以称得上物美价廉。

  不是正式的店面,所以入住手续也很简单,Eduardo从皮夹里抽出两张大的当做押金,房间的钥匙就到手了。屋子坐北朝南,窗户外还有一个小花园,他们的房间不算很大。两张床中间留出一小条过道可以让人行走,缝隙尽头挤进一个矮小的床头柜,烟灰缸和台灯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床单看起来挺干净的,Eduardo检查了一下,还扯起来闻了闻,最后往上松松一坐,两手支撑在后面。因为坐下屈腿的关系,西裤提上去一小截。

  “连袜子也一丝不苟。”Mark在心里这样评论。

  “你知道我们完全有钱刷一整套屋子吧?”正在查看安全出口的Facebook CEO问道。

  “有什么关系,反正边上几个房间也没人。”Eduardo松开了西装中间那个最后留守的扣子。

  “好吧,那我们现在做什么?”Mark确认完这间屋子的紧急通道没有问题看起来放心了一些。

  “洗个澡,休息一下?”Eduardo提议。

  Mark像是默许了,他盯着Eduardo那张床,床是靠墙的,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墙侧。

  “你在看什么?”Eduardo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亿万子民。”

  “哦……”反应了一会儿的Eduardo大笑着,“别,你不能因为这张床是我的就提出这么恶心的假设。”

  “嘿,这不恶心,这完全是符合逻辑的。”Mark已经走到了墙边,弯身细看墙上那些污渍,面容丝毫不为所动,“这很有可能是某个知名校友在还不知名的时候跟他不知名的女朋友留下的。”

  “开膛手杰克——”

  “上膛手杰克。”

  “你赢。”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毕竟开黄腔虽然有益身心健康,但总归是要适度的。

  

  

  洗过澡吃过饭的Mark和Eduardo双双走在十二月波士顿清冷的大街上。

  这时他们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其实只有Eduardo换了,因为Mark除了正式场合以外打扮和大学时期没什么差别。

  “你觉得我看起来会不会像你叔叔什么的?”Eduardo换过一身黑色的大衣,扣子没系,深红色的围巾绕过脖子挂在大衣两侧,比他穿西装时年轻了不少。

  Mark本着绝不敷衍问题的态度看了他一眼:“不会,你的下巴很干净,而且一般老男人都不喜欢这种长长的围巾,他们喜欢细细的正好围一圈。”

  “哇哦。”Eduardo由衷发出一声惊叹,“来自Mark Zuckerberg的时尚建议。”

  “是来自Mark Zuckerberg第四任女友的时尚建议。”Mark的鼻尖冻得有点儿发红,双手拢住脸搓了搓,“她一直喜欢那类东西,就是小姑娘都喜欢的,两个人一起取取暖,趁机抱一抱之类的——说真的,既然已经在交往了,为什么还要趁机抱一抱?有时候我真不懂她们的脑袋为什么不能多想点有用的东西。”

  Eduardo的嘴唇也冻得有些发白,于是他笑着抿了一下希望能恢复点血色,声音颇具惊奇:“我不知道你还会认真思考这些问题。”

  “你说的对,我本不应该的,不思考起码比思考多一个好处——”Mark不以为意抬了下眉毛,“我可以早点结束被催着修改Facebook上感情状态的生活。天啊Wardo,你能相信吗,我才跟她认识三个月,她就要求我介绍她认识我妈妈的妹妹的丈夫的姑妈的独生小女儿,就因为有一次随口跟她提过他们的中间名是一样的。”

  “我打赌你其实也不认识什么姑妈的独生小女儿。”

  “我当然不认识,那只是我爸妈谈话的时候无意提起的。”

  Eduardo憋着笑:“听着Mark,虽然我很想嘲笑你终于有一天体会到了‘Crazy Christy’,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位Mrs Zuckerberg 4th不过是想多贴近你的生活罢了。如果一个人不是很在乎你,他/她绝对不会费尽心思融入你的生活圈。”

  

  这时他们正好走到哈佛后门的铁栏边,Mark双手合拢放在脸前正要呵气取暖,听见这话儿却不由停下动作。夜间的空气那么凉,但又那么舒服,让人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Mark看Eduardo的眼神渐渐从好奇变成深究,从深究变成玩味,他是真的在疑惑什么,也想从Eduardo脸上找到什么。

  “真的?”

  “真的。”

  Eduardo拉开铁门,栅栏尖儿上还有古老的花叶藤纹,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Mark脸上的表情尤未消除,抬脚跨过小门之时,只觉得心里热热的像升起了一个壁炉。

  

  

  他还记得相识后的三个星期,Eduardo第一次去他们宿舍串门,带了鸡块、橄榄还有黄油,前者是Dustin的最爱,后者是Chris喝苏打水时必不可少的配料,黄油则是他们宿舍早起吃面包时的不二选择。

  “如果一个人不是很在乎你,他/她绝对不会费尽心思融入你的生活圈。”

  “真的?”

  “真的。”

  


(十)

  

  记忆里最清晰的哈佛总是深秋。

  不同于空气里也散发着生机与甜腻花香的春天,深秋的哈佛总是很安静。有时下过一两场急急却又静谧的秋雨,红砖矮墙上的爬墙虎变得翠绿葱茏,暴露在空气中的叶面被雨水洗濯出光亮而深幽的绿色。立在道路两旁的梧桐,黄绿交接的叶片打着小旋儿慢悠悠落到地面。有些在泥土上,有些在过道中,有些枝叶还正青春,有些叶缘已经枯黄发脆。而那些还悬挂在枝干上的,舒舒服服伸展开三个角的叶片,尖儿上偶时一两滴雨珠,映出整个世界的晶莹剔透。

  风也是有的,凉凉的刮在人脸上,一丝丝钻进领口,或者轻轻吹起地上的树叶。如果前夜的雨水不曾变干,树叶会湿漉漉贴在地上,风就像没有痕迹。一旦地面干了一些,风卷起树叶,在离地面很近的地方扑腾那么两下,又以一种很是安静的姿态慢慢低伏下去。

  Mark走在路上,总有溅起的水在他白色的袜子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泥渍,不然就是浑身一激灵,因为秋风正从他的拖鞋里、袜子间的指缝中洞穿而过。

  他还挺喜欢的,有时熬了一整夜的编程代码,也需要这样的凉意来醒一醒神。

  

  至于冬天,好比现在他和Eduardo走着的的哈佛校园,其实也不过是深秋多加一份萧索。Mark大概不会承认自己觉得很冷,因为Eduardo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Mark你不冷吗要不我们先回去加件衣服”,但他还想再走一会儿。

  

  故地重游说起来是件很矫情的事,不过这事儿是Eduardo提出的,他只不过作为被邀请方选择了同意,所以不如就对这趟旅程欣而享之。

  这些年当中Mark也不是没回过波士顿,出差,会谈,峰会,什么样的因由都有。他住没有一定身份提前一年也预订不到的酒店,出入连保安也精通七国语言的高级会所,穿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的定制成衣,无数次出现在哈佛附近,但就是没有回去过。

  离得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坐在黑色的房车里,利用车身太长所以拐弯需要的那段略长时差,Mark从车窗里看过一眼矮墙中的校舍与教学楼。车子太快,开过校门时他连大门也没来得及扫一眼。

  而他办公桌上平均一个学期一封的优秀校友邀请函也总是被搁置,最终都被当成过期文件集中处理。

  

  

  他们一路走过长长的通道,走廊,石阶。Mark笑着指了一下白色教学楼对面的空地:“你还记得那个吗?”

  Eduardo看起来在思考。

  “拜托,那不比你的鸡好多少。”Mark说着往那边走去。

  “Mark——我们说好不提鸡的事。”Eduardo跟在他身后。

  Mark停在那片空地上,双手在空中动了动:“该死的皇家音乐学院,加入他们社团的考核是整整一周的晚上都在这儿拉琴。”

  “Cool。”Eduardo已经开始搓耳朵了。

  Mark翻了一下眼睛,是他惯用的笑:“不比拉棺材板好多少,你觉得呢?”

  Eduardo鼻尖冻得通红,一张口就有白白的雾气飘在眼前:“我敢说这是你以前没来得及说出的狠话。”

  耸肩代表默认,Mark转身又往另一个方向看去。是和他们刚刚走过的走廊相对的一段白色长廊。Mark指着长廊的一头:“还有那个。”

  “嗯?”Eduardo转头想要看个究竟,目光才大略扫过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往Mark身边走了几步,手肘推一推他,“我一直劝你去,你总辜负我的好意。”

  不知是嗤之以鼻还是嗤笑,Mark口鼻中确实发出了这么一小声短暂的轻哼:“谁要去那样的老年健身所?”

  Eduardo伸手好像在规划描绘什么:“怎么会是老年健身所,那里每晚都有成熟大气的男男女女踢毽子,我一直都觉得这是个有益身心健康的体育活动,我甚至帮你拿过报名表——”

  “他们不只是成熟大气,他们简直是沉得住气。”Mark在空地上跳了两下,再不动弹他们可能真的会变成哈佛空地上的两根冰柱子。

  “沉得住气,”Eduardo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他们的体重沉得住吧?”

  Mark郑重点头:“You got me,这个社团的存在一直排在哈佛十大未解之谜榜首。”

  “你是说你心里的排行榜?”

  “没错。”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告你诽谤?”

  “那我就要告他们肥胖。”

  于是Eduardo又笑起来,Mark一直以来都有点刻薄,特别是在言辞上。这种刻薄一部分出于他的不善人情世故,另一部分则可以归咎于前一项长年累月后形成的攻击性,剩下很少的一部分,Eduardo对此是赞许的。他见过太多的人,有才华的假装有才华的,平庸的平庸肯干的,但所有这些人都在生活这锅粥里煮了个稀巴烂,也许他们加上一点作料契机就可以成为上流名士,但Mark的尖酸刻薄几乎有种自清自浊的快意。

  

  “我以为你不怎么注意这些。”Eduardo呵了口气,轻轻叹息。

  Mark没有反驳也没有坚持,只是望着微凉的夜空露出半个笑容:“你以为我的大学是什么样,没事去黑一下国防部?”

  “我以为是忘记吃早饭忘记吃午饭忘记吃晚饭,忘记吃饭这个单词怎么拼。”Eduardo随口接到。

  “OK,OK,我不会再提你和你那只愚蠢的鸡,你也不要再提我的生活自理能力。”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夜空,Mark却看得有些出神。

  

  他怎么会不注意这些。

  和Erica分手的那个晚上,他就是这样秉着一口气,肩膀上斜背着一只双肩包,踏着一地秋意回到哈佛。路上一共经过了十三家店铺,一家关门的报刊亭,除去难以辨别的同性一共有二十一对情侣,六十三对路灯,如果再算上落单的,那么一共是一百二十七盏。这些路灯有些直直立在路旁,有些半隐入树木的枝叶。店铺呢,暗色系的灯光显然是为了情侣们准备的。至于那二十一对情侣,Mark一点都不想注意他们在干什么,只想对他们大喊:嘿,天气这么糟糕为什么不去分手?

  他的拖鞋踩过地面上枯黄的树叶,稀稀疏疏的声响一路都回荡在耳畔,还有水坑,他踩进了一个水坑。

  回kirkland的路上,确实有个该死的人站在空地上拉小提琴,他绝对不该拉这么忧郁的曲子,就算工科如Mark也会承认,音乐对人的心情颇有影响。至于那些踢毽子的胖子,他真的不想多看一眼,如果哪天他们的训练方式能改成相互踢屁股,也许很快就能瘦下来。

  

  Mark那晚暴躁的心情是从刷开门禁“滴”的一声才有所好转的。

  他当然注意这些,他也当然记得这些。人总是要回忆才能拾起记忆中被忽视的部分。就像那晚他走过长长的路,巨大的校园,一味只想着发泄和做点儿大事,却遗漏了好些关心——而他现在想问——

  “Wardo。”

  “嗯哼。”

  “I need you。”

  “I’m here for you。”

  


(十一)

  

  Eduardo简直怀疑自己身体里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被外星人动过,而那个外星人的星球因为全是计算机所以和Mark建立了良好邦交。不然他怎么会像条件反射一样说出那句“I’m here for you”。

  在Mark开口以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他开口就说了那么一句话,脸上还挂着笑。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尾音都飘散在这一地的夜色中,他才慢慢撤下脸上的笑。

  一点都不好笑,这太奇怪了。

  在和Mark的这一段友谊当中,Eduardo所扮演的一直都是照顾者(容忍者,迁就者)的角色。这点Dustin和Chris不会否认,而Mark一直身体力行证明着,就连他自己也不会否认。

  

  好比上述所言,Mark总是忘了吃饭……还有睡觉。

  这件事最神奇的部分还不在于Eduardo好奇他这样的生活习惯是怎么活下来的,而在于Eduardo似乎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Dustin,Chris,Billy,每个人都对此秉持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好像吃饭睡觉才是异类。Eduardo选举哈佛投资会会长最紧张的时候也曾阴谋论地想过,他们是不是想直接饿死Mark这样绩点综合排名也能少个对手。

  不过这个显然是吐槽陈分居多的设想很快就被Eduardo否决了,因为他们一整个宿舍多多少少都有同样的毛病,总想在把自己饿死累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相互熟悉以后Eduardo不得不提醒他们至少记得吃饭别把自己饿死,多少记得睡觉也别让自己过劳死,或者在宿舍的冰箱里起码放点和啤酒无关的东西。Eduardo也喝酒,承蒙家教,他会品玩各类美酒,但他其实还是更喜欢啤酒瓶盖撬开的“嘎嘣”一声。

  他也爱跟他们一起喝,或是参加加勒比海之夜顺便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问题就是他总得负责善后。就算不拖着一个两个醉酒的打车回去,也总要在离开前叮嘱一声别醉着倒头就睡,宿醉的头疼感绝对不是他们想要尝试的。

  

  Mark在饮酒这回事上算是比较节制有度的一个,酒品也很好。不同于Dustin酒后话唠(好像他什么时候能不话唠似的),Mark非常安静,几乎不说话,就那么坐着,眼里是平时根本看不到的神情。Eduardo虽然见过这样表情很多次,但他还是不能找到很确切的形容,但一定要描述,他可能会说那是一个“正常款”的Mark。非常正常,没有Geek气,也没有清醒时的刻薄尖锐,更不会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Mark喝醉时又有点像个小孩,其具体表现在于他认人。在他醉酒的世界里Eduardo好像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所以无论Eduardo说什么,他都只会说好。诸如“把Erica让给Eduardo”这样的条子,在Dustin和Chris的设计陷害下,Mark已经不知签下了多少张。

  Eduardo有一个原来装钢笔的盒子,后来里面存了很多那样的条子。有一回Mark喝醉了,Dustin也晕乎乎的,打趣说Mark就算离异一百次,也不可能还清Eduardo手上的债券。不知是谁高喊一声不如以身作抵,Eduardo那天模拟风投赚了大钱,心情非常好,也冲Mark晃了晃酒瓶子,问他意下如何。

  谁知Mark竟然愣了一下,脱口就是一个好字。

  当然这事儿醒酒后谁也没有提起,大约不是不记得的关系,而是不想自己的电脑忽然就出现什么奇怪的问题,或者期末论文一夜之间消失在硬盘里。

  

  Eduardo其实是很习惯照顾Mark的,单从外观来看,Mark很瘦,还有点营养不良,浑身上下最生机蓬勃的要算他那头金棕色的卷发,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营养都往头上窜这才让他看起来总是一副瘦瘦的样子。

  当然Eduardo所指的是大学里的部分,如同Mark自己说的,现在有专门的营养师负责他的一日三餐,整个人看起来健壮挺拔了不少,但脸上那股子苍白劲儿还是留下了一二丝痕迹。再加上他的嘴唇……他们(尤其包括Sean),把这称之为自带唇彩。

  尽管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Eduardo都和Sean Park站在对立的两面,但这件事上Eduardo也得承认他的形容非常恰当。不比他自己总在深冬冻得嘴唇发白,Mark似乎一年四季都有很鲜亮的唇色,不需要抿一下上涌血色,单看着就很分明。

  那时他的嘴唇只会把他衬托得更加苍白,还有一点点微妙的尖锐感。

  

  Eduardo绝不是对人体器官肢体有特殊癖好,但他很喜欢Mark的手。他不是画家,也没有闲心去寻找“生活中最美的手”什么的——而他生活中出现的大部分人都和他一样,惯常浏览经融文件,惯常书写执行计划,惯常在合同底部签上自己的大名。

  他自己的手就因为常年写字而在指节部分留下了茧子。小小的一块,摸起来比别的地方坚硬很多。虽然现在写得少了,茧子也不像以前一样那么明显,但两个手指相互摩擦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以及年轻时因为写字太过用力,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变得有一些些歪,Eduardo审视自己的手时总觉得有种怪异的可爱感。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的手长得够长也够修整,但远称不上好看。

  Mark的手却是很好看的。

  那是一双编程的手。Eduardo观察过,并不是每个编程的人都能有那样一双手。Mark手指修长,指尖很细,一旦伸直手指,指腹会露出细微的紧绷感。Eduardo曾经交过修习钢琴的女友,她的手握起来充满骨感,但指腹一定是圆润而饱满的。他一度觉得那种感觉非常美好,就像轻触琴键的时候可以润泽弹跳起来一样。Mark的手指……既不圆润,也不饱满。如他先前所说,细致但是紧绷,尤其是秋冬季节,光看着就能感受到皮肤纹理上干燥洁净的感觉。

  很有可能是那双手的关系,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听来也不再是噪音,很多时候Eduardo半躺在Mark的床上看他自己的书,甚至不需要戴上耳机人为塑造一个自我的世界。Mark则旁若无人一个个敲击着键盘,代码像温润的湖水一样潺潺从他指下流出。键盘的声响更胜似这场秋澜午后静谧的鸟雀声,偶尔一下,只让人感受到日光的温暖和金色落叶的宁静。

  但也有不好的,Mark的手很容易长倒刺,尤其是在他不愿意围围巾也不愿意戴手套的冬天。时不时就能从他的指甲盖下方看到一个个小小的倒刺,虽然他不会主动去扯,但有时口子还是越豁越大。

  很疼,这是Eduardo最直观的感受。

  

  于是某个圣诞节,Mark坐在Kirkland的红色布艺沙发上,嘴里还咬着绿色的吸管,橙黄色的芬达液体顺着吸管一下下冒到他嘴里。

  “这是什么?”Mark吸了一口汽水才问。

  “圣诞礼物。”Eduardo坐在沙发的扶手上,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如此惊奇。

  “防腐的?”Dustin蹲在茶几边上仔细观察。

  “让我看看成分。”Chris也凑了过去。

  礼物的持有者极其纯良又极其无辜抬头往身边看了一眼,嘴里还咬着习惯所以声音含糊不清:“不是发蜡吧?说到这个,我送你的其实是一瓶发蜡。”

  Eduardo露出一个毫不意外的表情:“Fine,我会看看在我征服世界的计划里一瓶发蜡能做点什么,顺便替那只鸡的鸡冠说声谢谢。”

  “不用谢。”Mark像是很满意Eduardo的反应。

  

  “这是护手霜。”Chris和Dustin双双确认。

  Mark用力吸了一口汽水,滋啦一声意味着汽水见了底,他晃一晃杯子里的冰块:“护手霜,干吗的?”

  “擦手的,护肤品,让你写程序的时候不要僵得伸不直手,让你手上少点莫名其妙出现的伤口——”Eduardo惊异于自己蠢到这种地步,竟然真的去跟他们解释,最后他也只是极其无奈摊了摊手,“Whatever。”

  礼物的正主和正主的室友一共三人,还在用一脸奇怪的表情看着Eduardo,这回Eduardo一点都不责怪自己跟他们解释护手霜是什么,也不觉得很蠢,因为这种奇奇怪怪的片段,好像就是他们之间相处的日常。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偶然出现的对于人情世故的笨拙,他是欣赏并且喜欢的。

  

  所以Eduardo最后只是站起来,从门后的挂钩上取下自己的大衣,一边穿衣服一边笑:“我只是拿错了给Christy的礼物,希望她拆出剃须刀的时候不会太生气。”Eduardo抖了抖大衣的立领,手掌机械似的左右动了两下,因为抿着嘴所以两颊显得鼓鼓的:“回见?”

  Mark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冒起的小小胡渣,嘴唇上滑出薄薄的笑意:“回见。”

  

  

  如果非要问后事如何,大概是那个冬天Mark编程的时候总能闻到自己手上淡淡的柚子清香。

  

(检查了一下似乎没有不和谐的字眼……求审核仔细看一下不要再吞了QAQ)


会者定离

[TSN-EM无差]情诗(下)(清水,长篇,已完结)

(十二)

  

  他们过去也常常一起走在哈佛的校园里,虽然六七年时间过去,无论是路灯还是墙体,多多少少都有了变化。

  Mark不敢说自己能完全辨认出那些改变,但他心里突兀升起的感慨也是真的。就像电影(他鲜少看过的几部)里惯用的桥段,利用年龄差时间间隔而营造出伤感的氛围,多年后的自己回视多年前的时光,总是唏嘘,感慨,叹然,惋惜。

  他偶然眯起双眼似乎能看到自己某年在雪地里狂奔的影像,一时又换成了Wardo半蹲在地上背靠着柱子等自己出来。他轻拍自己后背的手掌似乎还有留有余温,那时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能一起走的路就这么多。

  

  “你以前说我做了一件让所有女生都讨厌我们的事。”Mark...

(十二)

  

  他们过去也常常一起走在哈佛的校园里,虽然六七年时间过去,无论是路灯还是墙体,多多少少都有了变化。

  Mark不敢说自己能完全辨认出那些改变,但他心里突兀升起的感慨也是真的。就像电影(他鲜少看过的几部)里惯用的桥段,利用年龄差时间间隔而营造出伤感的氛围,多年后的自己回视多年前的时光,总是唏嘘,感慨,叹然,惋惜。

  他偶然眯起双眼似乎能看到自己某年在雪地里狂奔的影像,一时又换成了Wardo半蹲在地上背靠着柱子等自己出来。他轻拍自己后背的手掌似乎还有留有余温,那时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能一起走的路就这么多。

  

  “你以前说我做了一件让所有女生都讨厌我们的事。”Mark一步步走着,环顾四周时吐出长长的气息,“但后来它为我们赢来了两个漂亮的亚裔姑娘。”

  “这个说法……并不很确切。”Eduardo表示怀疑。

  Mark跟着噢了一声,尾音愉悦而上扬:“虽然她很疯狂,但你不能否认她很漂亮。”

  Eduardo也跟着噢了一声,平地小跑两步做了一个投篮的姿势,回头时笑着说:“没错。”

  “Facebook不全是不好的事。”Mark惯用的陈述语气,似乎听不出什么情绪,但Eduardo是明白的。明白Mark的意思,明白这句话中千难万险表达的一层层感受。Facebook不全是不好的事,其中有努力有付出,有成就有成全,有错失有误会。

  他们曾对对方很生气——Eduardo不知Mark是否还生自己的气,看起来不了——但他现在不会。

  过去那种少年的意气,被砸电脑的瞬间悉数克制,转而成了另一种更为成熟可怖的深思与后顾之忧。也许相互挥舞拳头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他们其实不该把两个人的事无限扩张成为大家事,甚至是公众的事,从而变得落子无悔,覆水难收。

  Eduardo不太能确定事情的性质是在哪个部分发生的变化,但就像现在铺在他们面前的小路,早已被四季更迭的时光悄然掩埋,无从追究。

  

  

  走过计算机系教学楼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

  楼底的玻璃门仿佛映着两个人的影子。Mark伸手揉一揉自己的头发,玻璃上稀薄的人影也分毫不差揪起几撮卷毛。Mark耸耸肩,里面的人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Mark忽然看向Eduardo——不是现实里的那个,而是玻璃上的影像。因为时间太晚,所以楼里的灯只亮了几盏,教学楼外的路灯也是,几只澄黄发旧的灯芯,顺着灯罩落下片片模糊的光。也幸而光线太弱,所以他们只能从玻璃上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也因为身后有不同方向的灯光,那些轮廓变成层层叠叠的毛边。Mark看向Eduardo时身体丁点未动,他只是看着玻璃上的人影,目光几乎穿过黑洞洞的楼梯。

  幸而他看到不到,Mark是这样想的,因为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一定盈满了惊人的感怀。Mark Zuckerberg不适合感情如此丰沛的表情,那会吓坏Eduardo,他是为他着想,Mark在心里补充。

  

  Eduardo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吸气跳了两跳,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脚趾,很快就是小腿,膝盖。他伸手支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嘴里吐出的白色雾气很快飘散在冰凉的空气里。

  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Eduardo笑着揉了揉膝盖,颇有几分难以启齿地看着Mark:“Mark,那件事……嗯,就是那件——”他匀出一只手做了一个“你懂的”的表情。“你后来做到了吗?”

  才刚回神的CEO先生投过去一道疑惑的目光,极不情愿地问道:“哪件?”

  “就是那件。”Eduardo丝毫没有掩饰憋笑的表情。

  因为Eduardo弯腰撑在膝盖上,所以现在的状态是Mark自上而下斜斜看过去一眼,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势要从气势上压人一头:“是你走错女厕所的事吗?”

  Eduardo条件反射申辩:“当然不是!”

  “那就是你走错女厕所还没被认出来的那件事。”Mark又调用了超越人类语速的说话方式。

  “不,不——”Eduardo似乎真的想起了当年的一二件囧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又换上先前的笑,全然的淡定自如,“这些事为什么需要你来完成,Mark,我不知道你把‘走错女厕所’当成未竟的事业,这些年你一定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抢白和刻薄一直都是Mark的强项,想要不被他的语言呛到(有时是有意的,有时是无意的,但有时后者比前者难堪千百倍),根绝Eduardo过去积累下的经验来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他说话。

  所以没等Mark接话,他又说:“关于你那个小小的梦想,姑娘,头发,耳侧。”

  Eduardo小心翼翼提出了几个颇具“懂的人才懂”的关键词,Mark倒是轻轻噢了一声,身子出于本能向后仰了一下,轻微皱起的眉头似乎在表达身体主人的被冒犯感。但Eduardo知道,这种程度的表情对Mark来说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

  

  他倒是没期许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在又置身哈佛校园的一刻不想去考虑诸多恩怨纷争,也不想去回忆太多今非昔比的往事,最后只能肃着一张脸,强烈感受到时间走过了多少,他们又揭过去多少页。而他最最不想的,就是得出一个无足叹息的结论。

  他只想和老朋友聊聊天,没别的。

  当你没有期许却反而得到的时候,其中的惊喜会比原先多上许多。Mark忽然就对上他的双眼,眼帘半阖下去又抬起,似乎在认真思考,而后丢出一句正正经经的“没有”,这让Eduardo一时间因为太过震惊而不知如何回应。

  “那些人全都不是‘那个人’?”

  Mark摇头。

  Eduardo干笑:“大概是这件事已经过了适合的年龄。”

  Mark不再看他了,似乎很赞同:“嗯,我以后也不会这么做了。”

  

  

  关于Mark小小的梦想,Eduardo口中闪烁言辞处处打趣的“那件事”,如果要用作形容大概就是:宅男也有春天。

  一直以来Mark予人的形象都是很典型的工科,计算机,宅,geek。而人们对这类人的印象又都是情商偏低,过于自我,刻板,不浪漫。但其实Mark在还没有成为Zuckerberg先生的时候,也曾经为脸上冒出的痘痘,或是不知怎么问喜欢的女生要电话号码这种事而伤神过。虽然不及他和电脑相伴的十分之一,但这些部分确实是有的。

  

  Mark一直以来都有个梦想,想要有个姑娘,轻轻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

  这一部分(或者说这一人格更为恰当)的Mark是很稀有的,就算你运气超好,在野外遇到了这样一只少女Mark,就算你投出背包里全部的超级精灵球也不一定能捕捉到他。

  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

  所以事实是那天Mark喝醉了,而对面的人又恰好是Eduardo,并且那一天他才刚刚听过不知道消息来源是哪里的八卦,八卦告诉他Erica和一个看门的有一腿,这让他郁闷了挺久,在他拿起第一瓶啤酒以前,起码郁闷了二十分钟——这对Mark来说非常不容易。

  后来他就开始告诉Eduardo这个小小的秘密,顺便抱怨Erica的刘海让这件事的实施进度严重滞后。

  那一瞬间Eduardo感受到的只有“可爱”两个字,他坐在Mark那张单人床床尾的地上,手肘舒舒服服搁在床上,另一只手拿着啤酒瓶。而Mark正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头就在Eduardo的手肘附近。

  

  Eduardo伸手勾了一撮比Mark本人有活力很多的卷发,绕在自己的食指上,笑得很是不怀好意,他说:“你觉得我应该配合你一下吗?”

  Mark两手展开,悬空挂在床外,他抬眼向后看了一眼Eduardo,根本不想张嘴回答。

  于是Eduardo又说:“上个假期,我被拜托照顾邻居家十岁的小女孩——那可真是完美的一天。”说着他看了一眼Mark,确认对方还在听。“我们一起看了一部电影,我觉得非常适合现在的话题。”

  Mark瘫着脸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酒,但因为躺着的关系有不少倒进了领口。

  “那电影叫《公主日记》,里面的公主从小到大都有一个愿望,就是想找个人能让她在接吻的时候优雅翘起一只脚。”Eduardo大笑,推推Mark的肩膀,装作一副搞怪的嗓音,“怎么样,Mark Zuckerberg先生,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又或者我们有没有可能拉到投资拍一部《Geek日记》?”

  回应他的当然只有一句“Fuck you”,不过谁也没当真,甚至都在笑。

  Mark翻了个身去够地上另外一瓶啤酒,他刚才喝的已经见了底,等他闷下一大口,禁不住泛起一个酒嗝,迷迷糊糊对着Eduardo笑了一下,“祝你早日翘脚成功,Eduardo Savrin先生。”

  

  

  其实Eduardo就是被心里这段小小的回放击败的。他的情绪化和重感情几乎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他自己不曾否认,做事便也大多随心。

  就像现在,站在冬日寒风夜色里的Eduardo Savrin,忽然想起某年某日自己的食指上缠着一撮润滑光亮的金棕色卷发,而那撮头发从指间滑走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喝过酒的嘴唇尤为分明。鲜红的嘴唇在他面前一张一合,说着古怪又讨嫌的话,他们却莫名其妙一起找到了笑点。

  有细微的酒气鼓入鼻息,Eduardo想,他一定也是醉了。

  

  

  Wine talk……Wine things。

  Eduardo缩了缩脖子,他觉得很冷。于是他解开脖子上一点也不严实的酒红色围巾,一步步向Mark迈去。

  “你冷吗?”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但和先前无数个问题一样,他并不很需要答案。Eduardo伸手揽住Mark的肩膀,使了一下劲,于是两个人的肩膀就靠在一起。然后他稍稍弯下身,把那条极长极其松软的酒红色围巾绕过Mark光洁优美的脖颈。围巾从Mark那边绕了一圈又绕回Eduardo的脖子,他盯着围巾在Mark后颈出撅起小小一丛卷发,好像发现了这个冬天再适合不过的风景。

  Eduardo伸出自己的手又一次揽过Mark的肩膀,他问:“是不是这样?”

  这时的Mark也忽然变得很安静,一如酒后那个静谧寡言只认Eduardo一人的大一新生。他轻轻应了一声,又问:“嗯?”

  “是不是这样,”Eduardo的手掌包裹着Mark有点瘦有点骨感的肩膀,“一起取取暖,趁机抱一抱之类的。”

  Mark笑着摇了摇头,好像Eduardo说了一句极为荒唐的话:“Bullshit。”

  Eduardo也笑,丝毫不为所动,然后他推了一把他的肩头,两人匆匆走出了学校。

  


(十三)

  

  飞机上积累的疲惫感一直到他们晚上回到住处才爆发出来,Mark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要不是Eduardo催促,估计他连澡也不洗沾到床就睡着了。况且房间里的暖气很足,从冰冷的室外进入温暖的室内,Mark想做的唯一事情就是让自己更暖和一点,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所以洗过澡之后他们很快就休息了。

  

  半夜醒来的人是Eduardo。

  可以这么说,Mark是个神经质神经敏感神经紧张的怪人,Eduardo在别的方面也许都尤不能及,但浅眠这回事儿,Eduardo才是堪称鼻祖的人。

  他常常睡得很浅,轻微的动作就能吵醒。有时甚至不需要轻微的动作,他只是单纯睡不沉罢了。这种情况在诉讼案之后显得尤其严重,从睡不沉发展为睡不踏实。Eduardo会做很多梦,梦里大约都不是很好的情形,因为有时他从梦里惊醒,手心还留有湿腻腻的冷汗,额头也是。

  都说梦是没有颜色的,也很难留有记忆。但Eduardo从没跟人提起过的那些部分,梦确然是有颜色的。像是Mark红色的外套,Mark嘴里衔着绿色的飞镖,Mark告诉他“你一定得回来”时灰蓝色的T恤。

  梦也是有情节的,诸如很长一段时间反复出现在Eduardo梦境里的桥段,那些真真假假的确认和假设。他不知道自己和Mark这场感情与利益牵扯交缠的诉讼到底是不是可以用对错来论断,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应得这么长久,这么漫长的折磨。

  

  他厌烦了总在梦里梦见一些稀奇古怪的假设,他厌烦总在梦里作出不同的选择,他厌烦了不同的选择达成的却是一样的结局。终于有一天Eduardo醒来时胸口剧烈起伏着,而他却无比清晰记得自己在梦中的所想所感。

  是的,那大约是第一百次他在梦里选择和Mark去加州,除此之外还有一百次他在梦里选择告诉Mark他需要他一起去纽约,而剩下的九千八百次,零零散散也不过是不冻结账户,放弃广告的投资,更加相信Mark这些与现实相悖的选择。

  但它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一样沮丧失望难堪愤恨的他,坐在一样淡漠薄情自私怯懦的Mark面前,双方律师刻板地念着证词,打字机旁丰腴的女人挨个敲下他们的证言。

  无论Eduardo在梦里怎么选择,他和Mark还是一样要走到原有的结局。有个词叫做殊途同归。

  

  而他渐渐分不清真假,分不清自己真正的意图,是想要驳回做过的那些决定,还是冷眼接受现时的一切。那些梦里尝试的选择,有些他能做到,有些他则不能,回头看世事的好处在于,你不再是你,因而懂得了很多你曾犯过的过失。回头看世事的坏处又在于,你仍旧是你,因而懂得自己当时无论如何也要错下去的决心与委屈。

  所有这些梦境发展到最后,不过是让Eduardo清晰记得,他和Mark是注定要分道扬镳的。而这条岔开的路上,没有如果这一说。

  

  

  像是时隔多年Eduardo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些做过的梦,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打算甩开这些恼人的想法。甫一侧身,却看见对面那张床上有一对眸子扑闪了一下。

  “Mark?”

  “嗯。”

  竟然没睡,Eduardo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耳朵,伸手就要去看床头的手机比对一下时间。

  “两点四十三分。”Mark的声音听起来甚至不怎么困倦,“我刚看过了。”

  “哦……什么叫你刚看过了?”

  “你做噩梦的时候我就醒了,顺便看了一下时间,根据我心里的读秒,现在应该是两点四十三分,我们说话的功夫,现在是两点四十四分。”

  Eduardo想要咋舌,却也真的疑心自己睡梦中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但印象里似乎不是惊醒,应该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你刚刚梦到什么了?”Mark想了下,又说,“你可以问我,我会回答的。”

  Eduardo窘了一下,试探问:“我说梦话了?”

  Mark没有回答,窗外飘进来的少少月光,还是能映出他张开的眼眶,还有眼眶外深深的眼窝。

  Eduardo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有时分不清真假。”

  “具体点。”

  

  Eduardo又看了Mark一眼,最后仰面睡,盯着天花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有时候我觉得我跟你去了加州,比Sean先帮你找到投资——”尽管Mark看不到,但他还是在被窝下耸了一下肩膀。“但你还是跟我说get left behind。”

  对床的兄弟没有接话,于是Eduardo也就继续说。“有时候我觉得我没有冻结账户,但我们还是大吵一架,不是加州还会有别的什么地方,不是Sean还会有别的什么人,我理解你太少,注定get left behind。”

  这回Eduardo笑了一下,不知怎么说出这些话竟然不觉得费尽心神,也不觉得有心绞痛之类的并发症。

  “我不会那么说,我从没想过——”Mark的声音闷闷的,又用沉默断裂开来,“落下你。”

  Eduardo本来想调侃一句真的假的,但他盯着黑洞洞的空气,忽然就觉得有火气往头上冒:“Mark,你已经说了,别假装没发生过。”

  “但我们这几天在做的事就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Mark还是一如既往地呛人,“这感觉很好,Wardo。我那时……我那时……”半晌,Mark才又说,“我那时是认真的。”

  “多谢你的好意了,我确实知道你是认真的。”Eduardo有点憎恶自己幼稚的回应。

  “不,不是那一句,是后来的。”

  黑暗中Eduardo扬起一侧的眉毛,Mark接口:“我那时说你一定要来百万用户派对是认真的。”

  “我说我需要你的时候也是认真的。我的成就,Facebook,公司,常春藤联盟,八个州,价值几个亿——我们真的做到了。”Mark停了一下。“我想要和你一起分享。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和你离开Facebook一定要有冲突。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希望你离开Facebook,但我不是想要你离开。”

  

  这一番剖白倒是他们两人谁也没有想到的,Eduardo想他其实不应该感到诧异,毕竟他早就知道Mark感情观和处事待人上和他是永远不同的。而Mark则在小心翼翼观察对面那个人,毕竟自己认真的话惹恼对方的先例也不是只有那么几宗。

  几乎是带着烦乱转了好几下身,Eduardo坐起来,手撑在枕头上:“Mark,人不能那么贪心。你不能指望你伤害了我,但我还留在你身边。你和Sean做好选择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其中的代价,你只是还想着侥幸。”

  房间里散漫开的是大片大片的沉默,长久无声的宁静。

  “我没有想赶你走,不是从我身边。”

  “没有Sean,我们之间没别人。”

  Mark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固执与顾忌,那一瞬间Eduardo觉得他就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死命攥住自己的衣角,在可以享受的宠爱额度之内任性地秉持一些他的规矩,他的规则。你不是看不出他的慌乱和惶恐,但你也知道他其实没有悔改之心。他的道歉只是希望能挽救现下的局面或解释当时的原因,而不是事情的本身。

  也是那个瞬间Eduardo忽然就很明白,Mark Zuckerberg永远都不会为他所做的事感到抱歉——但他同时也明白Mark Zucherberg是真的在乎他——他肯为他这个人而说对不起,就像他之前曾经问过,如果Eduardo需要,如果Eduardo觉得有用,他会道歉。他也确确实实很能抓住Eduardo的软肋,寥寥数语——

  拨云见日就只是这一瞬间的事了。

  他们之间交叠的感情,他们之间错开的感情观与价值观,这些年来烂成一滩一滩的旧事纠葛,Eduardo大约只是想听他亲自说,想听他辩白,想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别人。

  

  

  Mark不知道如果Eduardo的手机没有响起他们还会不会谈论更多,但他没机会知道了,因为床头柜上的那只手机确实震得厉害。

  Eduardo盯着屏幕看了两秒,起身去浴室接电话。房间很小,所以这种躲避没有实质性的效果。Mark完全可以听见浴室里Eduardo讲电话的声音,不过他的注意力更像是放在浴室灯光照出的那道修长身影上。

  今晚所说的话早已超出了他的预算范围,但他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说,区别只在于是现在,还是再过五年,十年,干脆把期限定为有生之年。Mark有时会想念Eduardo,很多时刻,但他并不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焦心,这是真话。自从诉讼案以后他们从没联系过,偶尔有之的消息也是口耳相传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他当然有大把的技术去关注Eduardo的生活,也有很多契机再去找他,但他没有。即使毫无联系,他却觉得他们始终紧密联系。

  那大约是一种微有病态的感观和坚持,比起把什么都摊开来说清楚的普通朋友,Mark更愿意他们保持大吵了一架的最好的朋友。

  定语是可以更改的,但他不希望自己变成Eduardo好人缘里时过境迁的一个。

  

  这些年来Mark唯一一次感到难过得无以自制也不过是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假设:Eduardo笑着告诉他,他不怪他了。然后变成天边一朵细致淡白的云朵,等到日落时分,染了一地余晖轻飘飘就消散了。

  

  

  Eduardo的电话一点都不难猜,家长里短,细琐叮嘱。记得吃饭,出门要带伞,别睡太晚,早晚也要及时增减衣服……Mark几乎听得耳朵都要生茧,这些话是多么烂白,这些话又是多么熟悉,好像从很多年前夹杂着Kirkland特有的气息一阵阵扑面而来。

  他觉得Eduardo的女朋友有点不能自理地让人讨厌。

  他觉得有点嫉妒。

  他忽然很想念很想念。

  

  Eduardo从浴室出来迅速钻进被窝,却发现Mark光脚站在窗边(他的拖鞋还在他们共用的过道里)。他不由半支起身子探问:“你在干什么,Mark?”

  Mark伸手推开窗,厚实的玻璃上尤能看到颗颗映着不知是路灯还是月光的晶亮水珠。Mark两手往窗台上一拍,似乎很高兴,细密的雨丝混合着雪米吹到他脸上,爬进他发间,滑到他松松搭着的圆T领口里。

  “Mark。”

  卷发的男人回头,脸颊两端笑出一对似是而非的笑涡:“下雨了。”他把手往外伸。“雨加雪。”

  “那你还不把窗关上,小心感冒。”

  “湿了。”Mark对着窗外。

  Eduardo第一反应就想坐起来替他找能换的T恤,Mark却圈腿走近了,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容:“我的床靠窗,不能睡了。”

  Eduardo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下一秒身边的床垫就陷下去一块,有人带着一股冷冷的空气钻进他的被窝。他能感觉到那人把手放在他腰上,一头卷曲的毛发无意间刷过脖颈耳侧——

  很痒。

  


(十四)

  

  装成学生再去上课是Mark的主意,先去上经融则是Eduardo的坚持。

  

  Mark单手撑在椅子一侧的小桌上,面无表情丢出一句:“你知道我听不懂吧,Wardo。”

  Eduardo则心情非常好:“不,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真的有你听不懂的部分吗。”

  教室前端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女生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高领毛衣,不知是有点紧张还是怎么回事边说边换脚,高跟靴子在地板上敲出啪啪的声响。

  Eduardo扶住额头:“哦不,她回答的太糟糕了。”

  Mark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慢慢举起手。而讲台上那位续着大胡子的教授在看到他的动作以后,大概是欣慰于可以摆脱那个结结巴巴的女生,所以立刻就让Mark站起来回答问题。

  不得不说Zuckerberg先生站起来的动作如同雨后春笋,慢慢从一众学生中冒了个尖,神色很是迷茫。他的外套袖子很长,所以当他伸手指一指身边的Eduardo时束口的袖子还盖住了半个手背:“他说他要回答。”

  教室里一时充满了衣料摩擦和纸张翻动的声响,Eduardo颇有几分骑虎难下,但他也只好给了Mark一连串的眼刀,然后站起来回答问题。因为没有任何课本,双手拍在大腿上显得无措又拘谨。

  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终于从睡梦样的倦容中破土而出一个轻微的笑容,带着自得,带着愉悦:“真有你的,Wardo。”

  

  

  下课铃一响他们就火速跑出了教室,因为迟钝如Mark也能看出讲台上那位教授看Eduardo的眼神有多么慈爱,似乎短短三四分钟的演说就抓住了他年迈而富有激情的心。如果他们不快点跑,保不齐Eduardo就会被留下来进行一场关于入室弟子的心灵谈话。

  “你看到他刚刚的表情了吗?好像一个色鬼看到浑身上下穿着钻石的钢管舞舞女。”他们一口气下了三个楼层,跑得都有点喘。

  “我不知道你还对钢管舞有研究。”Eduardo故意不想抓住重点。

  Mark只是笑,但说实话,他也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了。

  他们闪进一间半掩着门的教室,不用问也知道是Mark的主场。里面的学生都跟他一样不怎么说话,顶着一头鸡窝,眼眶下乌青浓重,胳膊和小腿都细的跟杆儿似的。

  他们仍旧选了后排的位置,Eduardo问他:“你觉不觉得我会故技重施?”

  Mark听课的时候喜欢转笔,但他现在既没有课本也没有水笔,说以他就那么趴在桌上,一头卷发也服服帖帖,显得特别安分。他的声音透过袖子的布料传来,闷闷的:“你是说你要重施我的故技。”说完眼角挑起一丝狡黠,Eduardo就势举起手,告诉教授他身边的人要求回答问题。

  Mark嘴角仍旧挂着那一丁点的坏笑,从容不迫站起来,说得坦然又无惧:“我不会。”

  结果大概是Eduardo收到了很多“蓄意破坏课堂”这样的眼神。Mark修长的手指插入自己那一头蓬松的卷发:“我现在又不需要学分,你到底在想什么,Mr Perfect。”

  

  都说程序和理工科是需要逻辑严密的东西,但其实Mark和Eduardo当中,Eduardo才是更加循规蹈矩的那个。前者只是遵循程序中的那一套法则,以及他自己看待事物的方式,后者却总活得很常规。课是要认真上的,逃课是一定要体验的,考试是要认真参加的,挂了也是机缘巧合可以当做人生经历的,饭是要按时吃的,因为某样东西而废寝忘食也是必须体会的,酒是要喝的,却也是不能放纵太多的……朋友是要真心相待的,背叛,背叛在Eduardo的字典里是不存在的。

  Eduardo耸耸肩:“你赢。”

  

  于是他们就那么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不时有低低的笑声从他们当中传出,很快乐。

  他们指点前排男神可笑的外套,他们评论老师难懂的口音,或者Mark说着听不懂的专业术语,Eduardo就只笑着点头,用“Yeah”“Fine”“OK”接话应承。当Mark说这人的算法简直烦透了他五行就可以搞定的时候,Eduardo会说“哦你应该去问他的名字,到时候可以把拉入Facebook的谢绝名单”;当Mark沉默一会儿又笑着道一声好的时候,Eduardo会说“如果你想现在拉他入伙,我也可以立刻帮你起草一份文书”。

  他们就这样一时听,一时扯,一时天南,一时地北地说着,笑着,闹着。诚然这绝对不是成功的CEO和成功的CFO应该做的事,但也许这是他们一个只是商学院的学生,一个还是Kirklan那个头发蓬乱的计算机Geek男。

  

  

  从计算机教室出来的时候Mark伸了个懒腰:“刚刚的提议挺不错的,我应该留意一下那个叫Jack的学生。Eduardo才往自动贩售机里丢进去几个硬币,转身抛给Mark一瓶……嗯,青柠味的汽水。

  CEO先生看起来完全没有嫌弃这种饮料花花绿绿的瓶身拿在手里让他看起来重返青春,还有一种微妙却又毫无违和的稚气。大概是他咬着外套帽子上延伸出来那条带子有关,如果不看他的眼神也不注意他五官神韵上细微的变化,Eduardo可能真的会有回到过去的错觉。

  “嘿,Mark,我们还有一节课要上。”

  Mark漠然地摇摇头:“没有,我们的专业都上过了。”看到Eduardo的神色愈发认真,他又摇了摇头,神情变得稍微有点儿惊恐。“别那么搞笑Wardo……我不去,我不会去的。”

  

  其实Mark真的是个有点别扭的人——这是Eduardo不知哪年哪月在心里作出的评论,但这种别扭又让他觉得很有趣。众所周知,Mark是自带唇彩的男人,Eduardo就是那个自带温和自带文艺气质的人。很多人问过他和Mark是怎么认识的,虽然哈佛说大也不特别大,但要认识毫无交集的人也是奇妙的事。这事Eduardo没有跟人说过,可能是出于维护Mark隐私的心理,也有可能是他乐得独占Mark别人看不见的一面。

  他们的第一次相识是在课堂上,当然没有什么经融和计算机都有交集的课程,那是一堂公共选修课——

  《古典文学与诗歌》。

  直到一星期以后Eduardo被同个社团的朋友拉去参加计算机系的迎新晚会,他才依稀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对面跟他打招呼的人似乎在假装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说Mark是个纯粹的宅男显然是不公平的,当他们熟识以后Eduardo发现这家伙看过的书(特指文艺类)不比他写过的代码少(好吧,稍微有点夸张)。但他绝对不是那种闲了打游戏,饿了叫外卖,一个月不出门,用过的纸巾能堵住下水道的纯天然发自内心的宅男。

  Mark翘过他的必修,也翘过他的专业,但他从来没翘过这节《古典文学与诗歌》。事实是,他连这节课都没选,只是每周定点定时旁听蹭课。Eduardo问过他为什么不干脆把这节公选的学分修了,坐在电脑前下指如流的Zuckerberg先生显然没有想要回答,于是Eduardo就自动自觉把这理解为“Mark不想被人知道的小秘密之1.0”。

  而Mark不想被人知道的小秘密2.0则是有一年他的父母路过波士顿来看他,正好Dustin和Chris手头都有项目忙得每天脚不沾地,所以Eduardo他们一起吃了饭,席间Zuckerberg夫人有些骄傲地提起,Mark曾为了不让她偷看他的日记,先后使用过法语、希伯伦语、拉丁语、古希腊语来记日记。说完这句话Zuckerberg夫人若有所思:“你知道的,作为Mark的母亲我也是一个非常才华横溢的人,所以他那些小把戏都没能逃过我的双眼,所以我知道他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是个黑色头发的,他赞美她那一头飘逸柔顺的头发,小仙女,Mark就这样形容她。”说完这些话她还冲Eduardo挤了挤眼,插起一块牛排想了想,接着说,“我一直觉得偷看日记这件事改变了他的人生,如果不是我时常能破解他又孜孜不倦更换语言,他大概也不会在最后发现自己的母亲完全没有代码之类的细胞,继而投身计算机行业一发不可收拾。”

  Mark放下刀叉,咽下去一大口芝芯披萨:“That’s not true,我没有用代码写日记。”

  这场短暂又蕴含巨大信息量的午餐约会Eduardo当然没跟别人提过,不过后来Dustin他们都称他为“唯一见过父母”的人。

  

  Mark对文学确实挺有一套的,每每这样想,Eduardo都觉得他身上逻辑的一面和文艺的一面交织在一起有点儿……难以言说的浪漫。

  自从那次会面之后,Mark对他的态度就有点破罐子破摔。为什么这样说,那是因为他们共享过很多个文学之夜,大多都在Mark那张小小的床上,毕竟男生都不怎么介意打地铺,Eduardo也很喜欢一脚把Mark踹下床的感觉。

  他们谈论文学,谈论作者,谈论书籍与诗句。Mark会一只脚盘坐在自己的屁股下,转椅囫囵转个个儿,然后他用“OK”和一个停止的手势作为开头,絮絮说着喜欢的东西。加缪,克尔凯郭尔,里尔克,埃兹拉·庞德,《地铁车站》,“湿漉漉的黑枝条上的朵朵花瓣”。

  Eduardo靠在床上,嘴角的笑意从来不会消逝,他知道Mark喜欢说,他也喜欢听,那种感觉就像这一夜的灯火将永不熄灭,而快乐也永远不会离去。

  

  

  他们站在教室的后门轮番悄悄往里探看,惊异于这么多年过去,不止老师没换,连她宣讲的内容没有太大的差别。那个梳着老式发型的中年女人指着投影上一行大字:你必须改变你的生活,《远古阿波罗裸躯残雕》。

  Mark和Eduardo相视一笑, “我是说,你能从诗句中感受到他的痛苦”,他们齐齐模仿那位教授的语调,竟然分毫不差。

  


(十五)

  

  走出教学楼时Eduardo遇到了昔日的恩师,少不得交谈寒暄,Mark就先到外面等他。而那一天与他们来时的阴冷又有不同,雪是早化了的,地上湿漉漉的痕迹也不透着凉,叶片,枝丫,草尖,都有日光跃动。

  

  所以Eduardo走出教学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头毛卷卷的半大男孩站在树下,双手插在自己的口袋里,肩膀微微耸起,一步又一步无意识地踱着。他低头不知道在看自己的脚尖还是沾了水的鞋底留下的痕迹,然后他又抬头,似乎从光秃秃的树干间掠了一眼天空。那一刹那因为偶有刺目的日光而皱起了眉头,明亮的光线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淌而下,勾勒出淡淡的,闪着金色光泽的轮廓。

  Eduardo觉得很美。

  出神的间隙他觉得周身都暖融融的,是为眼前那个人,也为过往的记忆。他所能想起最为温情的景象,大约是Facebook上线的那个夜晚。坐在电脑前的Mark也像现在一样,安安静静的,身子缓慢的晃动像是有什么悠然的乐章,而后他在他身后问:Are you praying,Mark?

  

  他曾对Mark有很深的感情,占有,包容,照顾,每一样都和现在的心境相驳。如果曾经爱慕的,现时已经化作宁静;曾经愤怒的,现时已经化为淡然;曾经痛哭的,现时已经看不见痕迹,那么你会明白,多年来的时光予以了你什么,又把你雕琢成了什么,是比想象中的自己更好,还是成了从前讨厌的模样。就像溪水流向湖泊,山峦归于暮色,知更鸟声声吟唱,美酒畅饮不息——

  全都是最自然而然的事。

  Eduardo忽然意识到,他对着一切都不再诘问,他觉得满足。

  

  

  走过去的时候Mark双手还绞在袖口中,正要说话却被擒住了双肩。Eduardo的脸在他面前由近及远,无限放大。

  他只来得及低声说一句“Oh”。

  Eduardo看着他,四目相对,轻轻伏到他的耳边,那是特有的,属于Eduardo Savrin的气息和语调。

  “我爱过你。

  爱情,或许还没有在我的心底完全熄灭,但我已不愿再让它打扰你,

  不愿再引起你丝毫悲切。”

  “我曾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

  “折磨我的……”

  Mark觉得颤栗,但Eduardo那把温和的嗓音仍旧潺潺流进自己的耳畔。

  “时而是嫉妒,时而是羞怯。”

  尾音的停顿让Mark慢慢抬起头,望进那对深幽的瞳孔。他听见自己深吸一口气,带着痛苦,带着绝望,带着徒劳轻轻开口。

  “愿上帝赐你别的人,也似我这般坚贞似铁。”

  

  Eduardo看着他笑了一下,眼里有陶醉,深陷,迷离,但也意外地清醒,跳脱,平静。

  他说:“我要吻你了。”他的目光流连在Mark的嘴唇上,像在看世界上最稀有的珍宝。“我会吻你的。”Eduardo这样说着,又一俯身,双唇轻轻印在Mark的脸颊上,未曾抬起,就又牵扯开一个笑。Mark看不到他的嘴唇,眼眶中盈满了对方微微颤抖的睫毛。但他能感觉到,Eduardo嘴唇上的细纹缓缓刷过他的脸颊。

  那个笑很甜,胜过世间所有的美酒,但那个笑也很苦,苦涩到像加州门外那一场瓢泼的大雨。

  

  这就是告别了,Mark作想。


*《我曾经爱过你》[普希金]

我爱过你;爱情,或许还没有 

在我的心底完全熄灭。 

但我已不愿再让它打扰你, 

不愿再引起你丝毫悲切。 

我曾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 

折磨我的,时而是嫉妒,时而是羞怯。 

我是那么真诚那么温柔地爱过你, 

愿上帝赐你别的人也似我这般坚贞似铁。 

(1829)


*英译:

I loved you; even now I may confess, 

Some embers of my love their fire retain; 

But do not let it cause you more distress, 

I do not want to sadden you again. 

Hopeless and tongue-tied, yet I loved you dearly

With pangs the jealous and the timid know; 

So tenderly I loved you, so sincerely, 

I pray God grant another love you so.


  


(十六)

  

  后来Mark还是没有去参加Eduardo的婚礼,礼金和祝福都由Chris负责转达。

  Dustin问过他为什么不亲自去,Mark只是噼里啪啦在电脑上打下一排代码,然后告诉他没有收到请柬就贸然出现是不礼貌的。Dustin想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了,Mark却告诉他没有收到请柬就擅自送礼的他已经非常不懂礼貌了,于是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从新加坡飞回来的Chris往自己的大床上猛地一倒,时差,应酬,所有这些事儿都让他觉得疲累不堪。但最累的还不是这些。

  他一直觉得Sean是理解Mark的人,但他也一直觉得他们这些人当中,只有他才在真的在看事情。过去的事,这些年的事,甚至以后的事。

  他和他们不同,无论是游戏人间的Sean,后知后觉(也许根本没有觉)的Dustin,固执自私的Mark,或者看起来已经做了决断的Eduardo。他不喜欢扯谎,特别是对自己,所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对Dustin有那么一些不同寻常的感情。他没有试图否认,但也没打算开始。有时他会好奇,Mark和Eduardo到底是否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有多么特殊,不过考虑到他们现在的境况,Chris更愿意相信他们是不知情的。

  

  那场婚礼,Eduardo盛大的婚礼,每个细节都是用钱堆出来的。这和Eduardo留给众人——起码是哈佛同学——的印象很不相同。他们一直都觉得Mark虽然出身商业大家,但身上没有半点商贾气,而且比一般人还要更加温和。如果Eduardo需要一个家庭,Chris在脑内替他描绘的蓝图一定是一家四口(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最好不过),他的妻子应该和他一样拥有温柔的气质,而不是那天照片上看到的金发细腰美臀……那和Eduardo并不合适。

  她应该要更居家一点,更生活一些。

  

  从Eduardo和伴郎走出来的时候开始,Chris已经断定这场婚礼的不真实性。

  Best Man?就算是他也要对这个场景嗤之以鼻,Eduardo的Best Man如果不是Mark,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他曾经看着他们之间那些细小的火花扑闪扑闪,在哈佛,在Kirkland那些时光里犹如星火燎原。他又看着他们两个血气方刚刚愎自用,其结果不过是让过去变得更加感怀,让未来变得更加旷然。

  

  

  Chris喜欢过Dustin,很轻微的那种。但再轻微也越过了友谊界线,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真的觉得很难,掩饰地很艰难。陪朋友追女友,安慰朋友失去女友,和朋友大醉到天明,这些事他都陪Dustin做过。小心,谨慎,自制,隐忍的姿态。

  他知道自己将来会结婚生子,也会爱上别的姑娘,不是逢场作戏或者凑合过一辈子,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将来人生大相径庭的走向。不会蜿蜒曲折,这只是他人生中很小的一个波纹,涟漪,石子投到水里,三四圈就会不见,于整个湖泊没有影响。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也不曾抱有什么绮念和冲动。比起拥抱亲吻,他倒是真心实意更加希望眼里的人能幸福。

  除了有时看着Mark和Eduardo。

  

  他们是那种会让人相信爱情的类型,如果那种感情定义为爱情。

  其实写作哪两个字根本无关紧要,因为知道那些感情存在就够了。Chris看着他们,很容易就看见了长长久久的一生。年近古稀,毛发稀松,啤酒肚,老人斑,层层叠叠褶皱的皮肤。那些关于年迈的设想不会让人觉得恶心,相反,很舒适。就算他们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也许还是会一个固执可恶,一个温和包容,会争吵,也会大笑。

  Chris比Mark还要理性,不同于Mark坚持自我法则的任性,Chris的理性更趋于大众。诸如他认同太强烈的感情注定会从熊熊大火浇熄成微弱的火苗,诸如他相信两个人要有对等的身份地位学识才能在一起,诸如他觉得感情不用太多,够用就行。

  也就是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太相信爱情,他只信一半。相信那些相互陪伴相互理解的部分,不相信那些义无反顾不计代价的付出。换言之他不相信世俗定义的爱情,只在心里有一个模糊自制的影子。

  但看着Mark和Eduardo就不一样了。

  

  他会说和Mark一起创办Facebook是人生中鲜有的激情岁月,那些蜗居在Kirkland的时光,窗外白天黑夜轮番颠倒,但他们眼里只有一行又一行的代码,一页又一页的企划案。那些日子喝下的咖啡恐怕比Chris整个大学生涯的总和还要多,他觉得辛苦,也觉得满足。

  Dustin是在那个时间段被分手的。

  他们坐在台阶上喝得歪歪斜斜,Dustin不住抱怨不住发问,Chris却只是听着,偶尔劝他少喝两口或是不要一口气喝那么多。最后他语重心长地告诉Dustin,失恋不过是人生中必经的一课,失恋后的醉酒也是。所以当他们喝完另外半打啤酒,回宿舍洗个澡,睡一觉,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

  Dustin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Chris,你相信爱情么?”

  

  几乎是即时,那些画面自动出现在脑海里。

  那些Mark对着电脑专注编写代码代码,Eduardo在他身后笑意温存予以陪伴的深夜;那些Eduardo轻轻放在手边桌侧,Mark触手可及的温热咖啡;那些Eduardo也许听不懂,却还是会跟着Mark发笑的对话。

  Chris在心里轻轻命名,安慰似的地拍了拍Dustin的肩膀,告诉他:“相信。”

  

  

  就算是后来他们吵翻了,Eduardo当面砸掉Mark的电脑,他也没有放弃心里对爱情的命名。

  很多事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明白的。稍微相熟一点的人都以为Eduardo假装无知无觉,Mark则是完完全全的不知不觉。但Chris可以用他一尘不染的皮鞋起誓,不管Mark是不是知道的那么清楚,但他绝对不是对此一无所知。

  

  Chris也许是唯一见过那样东西的人。

  那晚Eduardo带着一身怒气和一地心碎愤然离开Facebook的新址,没多久大部分人都跟着Sean去了派对,剩下没去的也大多有约在身,或回家,或赴约。Chris因为手上还有文件要写,所以走得很晚。他在自己办公的位置,依稀听到Mark接起接起电话,大段大段的沉默,以及最后无奈却绝决的交代。

  之后Mark也走了,只剩下Chris和几个加班的实习生。看了一眼钟表和天色就让他们散了,自己也拎起西装外套准备走。走过Mark位置时一眼就扫到了两个纸盒。不是他故意要窥视什么,而是包装的好好的东西出现在垃圾桶里,正常人都会多看一眼。

  Chris把盒子从装满碎纸屑的篓里拾起,看得出是刚送到的。他揭开蓝白相间的盒盖,赫然两枚飞镖。不知道是不是受了Sean穷显摆的影响,那两支飞镖通体都是金色的,Chris掂了掂,感觉分量和成色都是金子。飞镖尾端大概出自哪个大师的手笔,线条流畅优美,纹理繁复精致,但最重要的是尾翼上刻了东西。

  不消细看也能猜到,一支刻了Mark Zuckerberg,一支刻了Eduardo Savrin。和他们在Kirkland时那几支劣质的飞镖不同,这显然是某种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Chris把东西原样装好却没有再放回垃圾桶,而是工工整整摆在Mark的办公桌上。他想Mark等这一天可能等了很久,心里也期许过Eduardo来了以后他们可以一起做的事。但Chris也同时明白,Mark真的是天底下最固执的混蛋。

  

  

  躺在床上的Chris看着天花板放空了几分钟,最终挣扎着翻出手机给自己的母亲挂了个电话,告诉她过几天他都有时间,可以见一见她上次提起的姑娘。

  不是说你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去追求什么,也不是说你去追求什么就一定能得到什么,生活最大的乐趣就是给你出其不意的伏击,你想玩儿一把生活,到头来却被生活灌了一壶,于Eduardo,于Mark,于Chris自己,竟都是一样的道理。

  挂掉电话他尤能记起,那晚孤零零的垃圾桶装满了纸屑,纸屑上两个包装精美的纸盒,而纸盒上还有一张更加零星的东西,是Mark的名片。

  I’m CEO,bitch。

  


(十七)

  

  Mark有时想反驳,因为每个人都觉得他是被时光抛在身后的人。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他知道的不少,只是很少显露。无意否认,Eduardo刚离开时他过的不好,生活中除了shit还是shit。没多久,和Eduardo以及Winklevoss兄弟的诉讼案以一种暴风雨的姿态席卷而来。他很少睡,无间断的听证,取证,听证,取证,几乎要榨干他所有的精力,那是Mark Zuckerberg极为病态的时期。他变得易怒,多疑,刻薄,Eduardo好不容易在他身上留下的好的一面也都被新的负面情绪所掩盖。

  也是那个时期开始,他变得寡言。

  

  诉讼案的间隙,Sean Park离开了公司,因由是吸毒和被捕。其实那件事解决起来也很容易,找个律师,多花点钱,Mark只是——只是忍不住想要发火,想要发泄。为Sean,也很有可能是为那个默许Sean的自己,或者根本是有没有Sean催化都早已打定了主意的自己。

  

  他很想念Eduardo,无论是他们刚分开的时候,还是往后的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哈佛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Mark一个人从波士顿飞回加州。往后的三个月都没有任何异常,Mark又成了那个加班加点的CEO,对着电脑端坐十五个小时,只吃简单的面包和咖啡,一天睡满四个小时再也没法入睡,无论白天是不是丝毫掩盖不住倦色。

  这样的Mark好像才是正常的。

  但Mark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不是从前那种激烈的争吵,也不是横在他们当中长达数载的隔阂,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Eduardo跟他告别,并且不希望被挽留。

  

  

  有时Mark会很想他,想他低低的温和的嗓音,想他修长的温暖的手指,想他优美的笔挺的后背曲线。他愿意买下世界上所有的成衣店,只为让Eduardo走进他名下的产业,试穿一件又一件的西装。

  他最想念的还是他略深的头发。

  Mark一直没有告诉他,那个小小的梦想其实早就达成。他没有去找任何一个姑娘来轻轻把她的头发撩到耳后,相反,他找了一个男人,一个酒后一头栽在他宿舍门口的男人。

  Mark把他拖到沙发上,坐在边上的扶手上看了会儿。睡熟的Eduardo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斯文,没有酒后的粗气,没有睡梦的呼噜,只有胸口一阵一阵的起伏,还有口鼻呼出带着酒气的气息。Mark伸出手——一点儿也不觉得鬼使神差——他想这么做,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

  他的手指贴过Eduardo的鬓角,轻轻地插入他的发间,温和地拨到耳后。

  那是Mark自大学以来第一次偷笑傻乐。

  

  不过这些事Eduardo都不必知道了,就连Mark自己也没有记住的必要。他不是擅长表达感情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大的深情。有没有人接收的到,有没有在意,他一点儿也不关心。

  工作,旅游,运动,偶尔写写博客,甚至参加过同性恋游行,而最后他体悟到的,也不过是生活总是从善如流却又乏善可陈。也许他不会再有起伏动荡的感情,也许他会心血来潮看一看Eduardo的生活,也许他会挑一天晴朗的日子,坐当天能订到最早的飞机,下机后等个三四个小时,然后跑到Eduardo面前,装模作样地问他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因为电影里都是这么放的,小说里也是这样写的。

  那么多也许,Mark觉得很够自己生活下去。

  

  

  一年后,Chris离开了Facebook,为Obama网络竞选团队工作;

  又一年,Dustin也离开了Facebook,并创立了Asane公司,致力于创建协同工作管理的软件;

  同年,Chris推出 了Jumo.com, 一个用来链接人们与非盈利组织的网站;

  

  Mark从没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但这片由他一手创造的王国,确确实实只剩了他一个人凭栏远眺。

  至此,曾经一路从Kirkland走来的经年旧友,都做鸟兽状,风流云散。

  


(十八)

  

  婚后的生活其实不错,Eduardo也很少再想起那些曾经在他生命里纠缠太深的人事。他会驱车和家人出游,会跟妻子讨论婴儿用品,会花一整个下午只为听自己的儿子咿咿呀呀。

  

  

  彼时他正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电视上喜感的女主持人却打开了话茬。她用特有的充满娱乐气息的语气介绍着身边那个起码有两百磅的男生,电视机下方的标题写着“攻克Mark Zuckerberg的人”。

  稍微和这个行业有点关系的人都知道,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测试技术的方法。而这个方法就是当年Mark Zuckerberg在哈佛留下的博客地址。这位Facebook的CEO创立公司后的第二年,也就是闹得沸沸扬扬各大报纸版头都争相报道的诉讼案之后,就锁上了博客。当时就有人试过,但限制条件已经不是网站本身的隐私条款,看起来这位CEO修改了博客的代码,安上了自己的程序。

  这件事在业内圈内渐渐流传开来,不断有人去尝试,却也一直没有人成功。舆论都说,如果你攻克了Mark Zuckerberg的博客,那么下一个Facebook也许就是你的。这种说法当然夸张了点,但这些年前去尝试的人也一直都络绎不绝。

  

  电视机上的女声还在絮絮叨叨说着,Eduardo坐在沙发上,抿了口啤酒。

  

  “你觉得自己是怎么破解这个博客的,是和你本人一样过硬的技术吗?”女主持人涂着大红色的指甲在男生肥胖的肚子上极尽挑逗意味戳了一戳。

  那男生反而显出几分不适,笑得拘谨:“我猜……他只是跟我有点儿像罢了。”仿佛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男生旋即改口。“不,不是,是我跟他有点像。”

  女主持人接着问:“像?你指什么?”

  男生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很有几分腼腆:“他是个浪漫的家伙。”

  “这个博客不需要太多的技术——不是,我不是说技术不重要,而是除了技术以外还需要一点东西。”谈到专业领域,男生好像放开一些了,话也顺溜起来,“他写的代码我专门研究过,很干净,很利落,绝不啰嗦,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风格。不过这个博客有点不同,似乎格外用了繁琐的方法,比如说那里只要一个简单的指针,但他却一连用了七八个,跳转的幅度很有规律,嗯,我是说有韵律,很优美。”

  “而且这个博客有个特点,代码都是十四行为一小节,我猜需要一点缘分才能解开它。因为不同于繁复的细节和精密的连结,除了这些以外,他在每节代码中都遗漏了一个或几个字符,而那些字符按照顺序是可以翻译成字母和单词的。”男生看了一眼女主持人,不知道自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是否还应该再说下去。

  女主持人朝镜头挤了挤眼,夸张地惊叹道:“多么有趣James先生!请继续你的代码之旅!”

  男生点点头,就又开始说。“发现这一点花了我一些时间,好吧,说实话不是一些,而是整整六个月。那些打乱的字母和单词,如果你不知道它排列正确是什么样的句子,你根本就不可能把它还原。而我看过那首……嗯,我恰好看过原文,所以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说我和这家伙有点像。”

  女主持人见他开始说自己破解的过程,似乎有点不耐,换了个笑脸催促道:“那么内容呢James先生,博客的内容,能跟大家分享一下吗?”

  

  酒瓶还含在Eduardo嘴里,他吞下那半口啤酒,盯着电视眯起了双眼。

  

  男生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后脑勺:“对不起,我觉得这样不好,因为那个博客显然是写给某个特定的人看的。我只能说……那首诗真的很美。”

  女主持人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但她还是好颜好色劝解着,又用她鲜红的指甲勾了一下男生的下巴:“你知道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在期待博客的内容,你真的忍心让大家扫兴吗?”

  摄影师非常配合地把镜头切向现场的观众,一阵阵的嘘声和一阵阵的叫好交替而来。

  “好吧,我可以透露一点,不过这其实没有什么重大作用。因为博客里写的就是现实中发生的,一般一篇博客只有一两句话,如果有五句,那已经是长篇了。比如11年有一篇只有一句话:我决定在Facebook上投放广告。12年有一篇也只有一句话:可以重新开始的话波士顿真的是个比硅谷更好的选择。”男生摊摊手,“都是这一类大家都知道的新闻,没有什么特殊的。要说有也就是Mark在哈佛写的关于一个女生的博客……里面的用词都不太好,我想他那时也是太年轻。”

  女主持人换着花样想要诱拐那个叫James的男生说出具体不雅的措辞,还现身说法举了好几个例子。男生倒是一直在拒绝,只说里面涉及真实的人物,他不会把那些话公布于众。

  

  后来的话Eduardo已经不怎么认真在听,正准备关掉电视开车去接妻子下班。而当他站起来把西装的口子扣到第二个时,电视里胖得夸张的男生忽然用很认真的表情对着镜头。

  然后Eduardo听到他说:“这家伙已经学会道歉了,如果你能看到,希望你也已经原谅他了。”

  

  

  03年土耳其最大的城市伊斯坦布尔两个犹太教堂发生爆炸事件,23死,257人伤;

  04年美国代表队于悉尼再次囊括奖牌榜榜首;

  05年狮子座流星雨被誉为近十年最适宜观测的盛宴;

  06年华裔导演李安凭借《断背山》荣获奥斯卡最佳导演;

  08年奥巴马当选美国第一任黑人总统;

  09年日全食带长度达到一万多公里;

  10年世博会于中国上海开幕;

  11年月球到达19年来距离地球最近位置,被称为超级月亮;

  12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所有人都在等待世界末日;

  ……

  

  那么多的时光,那么多的人事,好像那两行公式还停歇在Kirkland的玻璃窗上,不断有遥遥的诗篇由远及近。

  “我爱过你,我曾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折磨我的,时而是嫉妒,时而是羞怯。愿上帝赐你别的人,也似我这般坚贞似铁。”

  

  Eduardo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但他还是在电视机一片嘈杂的背景下深深把脸埋入双手,蹲坐在沙发旁哭得泣不成声。

  

  

  

-END-

  


后记:

  一整个星期都在絮絮叨叨,东拉西扯,昼夜颠倒,但就算这样也慢吞吞写完了~最早只是想要写一篇影评,奈何自己废话太多,想着想着觉得不如成文算了。

  敲完END仨字母的时候脑内一直有个画面。。。

  Mark:你到底想写什么?(Wardo补充:wth)

  Mark:(点头)你见鬼的到底想写什么?

  我:一个……爱过的故事?

  Mark:能改一下时态吗?

  我:可是已经写完了啊(无辜脸)

  Mark:黑你账号

  Chris:毁你硬盘

  Dustin:清你论文

  我:……首先……我得……真的……开始……写了……我的……论文……(破罐子破摔脸)

  

  所以到头来这还是一个爱过的故事,但关于结局脑内还有一个画面。。。。

  Mark:Wardo,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Wardo:爱过。

  Mark:……

  群众:Mark,我们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Mark:爱着。

  群众:(大眼盯)

  

  这大概就叫做……纯属楼主恶趣味。不瞎扯淡总结一想我想写点啥的话就是:

  Mark不会道歉,不会为事情本身道歉,但会为Wardo道歉;

  Wardo当时不够了解他的世界,不够了解Facebook对他的意义;

  无论那时如何选择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无论跟不跟Mark去加州,无论有没有Sean,无论冻结不冻结账户,因为性格造就的悲剧/必然结果绝对不是几个简单修正就可以解决的;

  Mark不渣,Mark很好;

  即便用常人的标准来看Mark情商很低,但他其实爱了Wardo很久,起码不算辜负Wardo。我不喜欢把Wardo写成苦逼兮兮的单向暗恋和付出,如果一个人值得Wardo这样去欣赏去保护去迁就去爱,他一定也足够优秀,Mark固然有缺点,但一味渣化不止是OOC的问题还是在蔑视Wardo的审美;

  关于对Wardo的弥补,好像也是和基友讨论的时候仔细想了一下这个问题,我总觉得很难对Wardo作出什么弥补,物质么,六亿能顶什么用,他失去的东西可不是六亿能换回来的。然后我觉得,与其说是对Wardo的弥补,不如说我心里期望的是Mark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比如失去Wardo。不是指老死不相往来或是相互仇视那种……不管出于私心还是思考后的结果都希望Wardo是他们当中豁达的那个人,希望他不被这段纠葛的往事所禁锢。Erica说她一直待Mark很好不该被折磨,Wardo对Mark更好更不该被折磨,所以会写Wardo对整件事的心境最后变成拨云见日的状态,可以坦然面对整件事的起始因由。仇恨仍旧是很深切的感情绝不会让人好过,我希望他过得很好,拥有所有常人应得的幸福,所以最后不会再去纠结。Mark失去Wardo的说法就是这样一种感觉,虽然我又开始词不达意了,不过大概就是……“爱过但更坦然地爱着”和“爱着但永远错失地爱着”这样;

  Mark Zuckerberg和Eduardo Savrin对彼此来说永远独一无二,是想到对方就觉得不必抱憾的特殊存在;

  Mark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无论是需要Wardo,还是希望Wardo来,还是left behind,对他来说并不矛盾;

  最喜欢的praying镜头;

  宅和文艺的反差萌感(萌感是自己加的orz)。

  

  差不多就这些,是最早想动笔写点什么的时候心里想写的。至于这些到底是什么……我也只能说是一家之言,千!万!不!要!较!真!谁知到以后我再重新看TSN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想法OTZ我真的不执著于两个人是否能在一起,也不觉得Mark或是Wardo可以有基佬的设定,连写感情都小心翼翼不要用到太确切的词汇,因为我希望他们的感情是对对方很特殊,而不是本身就喜欢同性。最后连一个kiss也没写出来,是每每想到Kirkland相处的时光里有很多小心翼翼不能惊动的细节,很多“伸出手却又收回”的瞬间,很多待在一起就明白彼此的时刻,很多很多相处很多很多陪伴,心里就忍不住觉得温柔。至于是不是要把一个爱字写成两个字的爱情……觉得前者好像更好。

  Facebook上最终还是有广告,现实中Mark也曾经说可以重新开始的话波士顿比硅谷更好,甚至参加同性恋游行,看到的时候感慨万分。。。我不是故意要写这样一个结局,只是觉得Mark和Wardo在大团圆的道路上(如果有这条路)也还需要走很久很久,而事实是大部分人都过上了描述给Chris的生活。不是逢场作戏也不是差强人意,会真的遇到一个很贴心的人,你会爱她,但你心里还是有特殊的地方留给特殊的人,不失为是一完满……#我对HE的要求真的很低。。。#

  其实还是可以脑补多年后带着二代们欢欢乐乐的日子,只是要写到他们在一起四万字似乎很不够。

  #后记也能写这么长的真的是深井冰。。。##但考虑到我刚掉坑满腔的鸡血就不要跟我计较了T-T#

  这楼自己挽个尊~


阿香

【Drarry】电子情书11(新修版)

一刷版:1-5 6-10 11-15 16-20 21-25  

一刷版番外1:   

二刷新修版:1-5  6-10

二刷版配套BGM

设定是两个文学院教授的坎坷爱情。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summary: 火葬场1.0:死对头人到中年为爱走钢索却惨遭网恋奔现火葬场


11.

 【BGM推荐:《Goodnight Dear Void》 George Fenton】

哈利根本睡不着,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袋里就会出现萨...

一刷版:1-5 6-10 11-15 16-20 21-25  

一刷版番外1:   

二刷新修版:1-5  6-10

二刷版配套BGM

设定是两个文学院教授的坎坷爱情。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summary: 火葬场1.0:死对头人到中年为爱走钢索却惨遭网恋奔现火葬场


11.

 【BGM推荐:《Goodnight Dear Void》 George Fenton】

哈利根本睡不着,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袋里就会出现萨赫——不——马尔福那张脸。

他站在餐厅门前,摆着那张恼人的尖脸,一会儿朝左看,一会儿朝右看,哈利分明就站在他面前,可他总也看不见他。而当他尝试着翻一翻身的时候,脑袋里就又会自动蹦出马尔福——不——萨赫的那封邮件,无论他怎么闪躲,总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学着马尔福那样的腔调不断地对他说“期待你的回信”。

他翻来覆去了一整夜,等到凌晨五点的时候,他再也受不了躺在那儿自欺欺人了。

他爬起来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对着空荡荡的编辑页发呆——可是,开什么玩笑呢?他为什么要给马尔福写邮件!想到这儿他又愤怒地关掉了页面,但下一秒,密密麻麻的通信列表就又忽地跳到了他眼前。

好吧,他算是摆脱不掉这一切了。

哈利绝望地靠在沙发背上盯着天花板,决定彻底放空他的脑袋。

他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那一小块已经有点斑驳的区域,台灯的光正在那儿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太阳花般的影子。这是金妮去年圣诞节寄给他的礼物,她在那张附在包装纸外的贺卡上写道“送给总在深夜侍奉缪斯女神的波特先生”,还在装台灯的纸箱子里塞了一大包哈利最喜欢的小熊软糖。

那是他旧台灯彻底报废的第三天,他原本打算去百货商场买下那盏别致的落地灯(就是他之前在马尔福办公室看到的那一款)送给自己作为圣诞礼物,但金妮总能把什么事都考虑在他前面,她像是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的心思——即便他不想承认。

说起来哈利一直没有理清楚过他和金妮的关系。他们无疑是合得来的朋友,但好像除此之外,哈利就无法再在心里找到一个适合摆放她的位置了。

他们从十一岁那年就混在一起了——当然了,和他混在一起的还有现在待在他身边的所有人。这样的友谊却难以真正延伸出什么独特的浪漫色调,虽然对哈利而言,金妮始终是个美好的存在。

比如她从不会提不合理的要求,也从不跟他进行任何斗嘴和争吵,和她相处毫不费劲儿,也不会有任何烦恼,但同样的,也很难感受到真正的乐趣。

哈利猜想他们维持了一整年的那段恋情大概对两个人都是场耗尽心力的折磨。因为在他们分手之后,哈利才渐渐感觉到金妮变得比以往都要开朗而富有魅力。这样的回忆让他越发感到绝望,因为就在他那一点可怜的感情经历中,无论是在什么状态下,金妮都没尝试过让他像现在一样困惑而沮丧。甚至于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艰难的局面。

这一定是人类很少能够拥有的灾难性体验,也只有马尔福这样热衷于毁灭他每一分每一秒的混蛋才能造成这样的影响。

他就这样沉甸甸地思索着,完全忘记了时间在流逝,等他想要抬起手来看看表的时候,才发现灿烂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洒满了整个客厅。他昨天忘了关窗,他的窗帘正随着伦敦的微风翩翩起舞。

这是他的周末,一个本该属于阅读和电影或者朋友聚会的好日子,现在却被马尔福毁了——虽然他心里的一个角落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申诉“你也毁了他的”,但他完全不打算理会。

那么现在该干点什么呢?他看了一眼自己密密麻麻的碟片架,眼睛扫过《魔戒》三部曲的时候顿了一下——上帝,他可不确定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再去看《魔戒》了,这没办法不让他联想到马尔福——不,萨赫。

萨赫在邮件里和他讨论了很多关于电影的事儿,还分享了不少他去新西兰时拍摄的照片。当然,这也提醒了哈利昨天那本被丢进垃圾箱里的《魔戒同盟》,那是他在霍格沃茨读四年级时小天狼星送给他的圣诞礼物。这么多年的辗转搬家那套书都和他形影不离,可现在——哈!如果现实中马尔福知道了他对自己做的这件事,他一定会无视自己那虚伪的高雅形象,选择在走廊上哈哈大笑。“不,他不会的。”哈利听见他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小小地嗫喏道,但这次他依旧选择了无视。

他坐在沙发上,拿起那本他已经读了五天的《红脚掌魔王历险记》,可他刚刚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就觉得字母在他眼前跳起了转圈圈舞,他瞪着眼睛足足看了快一个小时,可故事还是停留在魔王下船后的那几页里。

他烦躁地合上书,打开电脑,鼓足勇气关掉论坛界面,打开了那篇已经写了一半的论文。可他只写了两个单词就觉得上头的那一大段全是废话。他愤怒地将那段话删空,却发觉自己怎么也写不出比那更简洁精彩的论述了。

“都怪该死的马尔福!他不仅骗取了你的友谊,还粉碎了你的灵感,让你的人生都跟着那个晚上彻底遭了殃!你应该现在就冲到他家门口,用你能想到的最恶毒的字眼问候他的今天、明天,以及接下来的每一天!”他听见自己心里的一个声音怒气冲冲地说道。哈利连忙点了点头,可马上,又一个声音冷笑了出来。

“哦自私自利的哈利·波特,但愿你还记得你们谁才是昨天那个受到欺骗的人。难道你感受到的苦楚在他身上会有什么不一样吗?你在这里发疯的时候,或许你该想想他,他甚至还不知道那个信誓旦旦和他约好了的人,为什么会突然一声不响地离开。或许他现在还在不断刷新邮箱页面,想看你有没有回那封该死的信,甚至,我们想得长远一点,他或许已经开始查你的ID了!”

哦不——哈利猛地一下清醒了过来。查ID?不,这不行!他绝不能让马尔福知道他到底是谁!这个念头像强心针一样戳进了他疲怠的身体里,激得他全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

【BGM推荐:《To The Mattresses》 George Fenton】

他该怎么办,隐藏ID还是修改IP(该死的这两个他一个都不会)?删除登录记录(好吧,这个他也不会)?或者他该直接删除拉黑马尔福了事——这明显不行,他根本下不去手!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紧张得直啃手指甲。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霍格沃茨的考试前夜,当他和罗恩面对宾斯教授的中世纪史复习资料时也是这个状态,而那时候——谢天谢地——是赫敏万无一失的笔记救了他们!而现在,他当然也要靠她来拯救世界了。

做出给赫敏打电话这个决定之后,哈利依旧忐忑不安,他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这一切。可就在这时候,门铃突然爆出一阵狂响。

“给我开门!哈利·波特!”赫敏的声音透过大门传进来的时候,哈利忍不住一阵狂喜。可他刚一拉开门,这位伙伴就像炮弹一样冲进来。她将哈利一把扯到了窗前,使劲扳住他的脸,对着阳光仔仔细细地查看。

“你要干吗?”哈利从她的指缝里艰难地挤出一句。

“闭嘴!”她压低声音吼道,哈利立刻噤声,他猜测赫敏一定刚刚被那个婚礼策划人骚扰过。差不多过了一分钟后,她才慢慢放开了紧扣着哈利下巴的那只手。

“很好,看来你们没打起来。”她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我和谁打起来?”哈利莫名其妙地摸着他的下巴和颧骨,赫敏的指甲直接掐进了他的肉里,好在这短暂的疼痛让他的脑袋变得稍微灵活了点,这实在算得上这一天里为数不多的好事儿。

“当然是你和马尔福。”赫敏用那种她上学时就运用自如的“明知故问”眼神看了哈利一眼,在接触到他震惊至极的表情后,她自然地耸了耸肩膀,尽职尽责地对自己上面的话解释道。

“说起来这事儿完全是因为罗恩。你知道,最早是他把‘电子情书’告诉我的,不过他没告诉我的是这个论坛一开始是潘西·帕金森推荐给他的——你一定也听他说了,他们现在是同事,而且相处得不算差。

“昨天晚上我们闲聊的时候——你猜得没错,我正准备把你去见网友的事情告诉他,谁知道他却主动跟我提起了这个论坛,他问我你使用的情况如何,因为他在昨天的早些时候听到潘西说她的一位担任大学教授的朋友已经用那个论坛找到了一位心仪的对象。并且,潘西的原话是这样的‘我猜以他那种性格会被网恋打动是因为网络极大地放大了优点并淡化了缺点。如果在现实中他可绝不会那么可爱’。

“罗恩当时就坐在潘西旁边,他当然猜得出这家伙就是德拉科·马尔福。于是他来问我你用得怎么样——你能想象吧,他当时肯定有点不大服气,但我可没多想,你也该感谢被他这样一打断,我忘记了把你要去约会的消息告诉他,不然现在早就世界大乱了。

“但就在今天早上,我越想越不对劲。于是我打开了‘电子情书’,去找了你说的那个帖子,等我全部看完你和他的留言记录,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好了,哈利,现在完完整整地告诉我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我们一起找个折中的办法把这局面收拾干净。”

哈利不得不再一次感谢上帝让他拥有了赫敏·格兰杰这个朋友,她那叹为观止的脑袋让他在成年后又一次选择对她完全坦白。他记得上一次他这么做还是发现汤姆·里德尔想要关闭霍格沃茨的时候。而现在的他也和那时候一样,像个小学生似的坐在她的对面,低着头交代完了每一个细节,根本没空注意她脸上那些细微的变化。

“你是说你就那样盯着他看了一整夜?”在哈利说完了一切后,她挑高眉毛问道。

“不不不!赫敏,你的关注点到底怎么回事?现在的问题不是我看不看他,而是我该怎么办!顺便我还要说一句,不看着他我能怎么办,难道我还能真的转头就走,让他像个呆头鹅似的傻坐一晚上吗——好吧我承认,马尔福本身就是个呆头鹅!如果不是他在论坛里胡写,我也用不着为这事儿连觉都睡不着。”

“唷!你还失眠啦?”这下连哈利也能察觉到她那揶揄的眼神了。

“我说你到底帮不帮我?”他恼怒地瞪着她,在他的眼神攻势下,赫敏慢条斯理地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别紧张,这事儿不难解决。不如我们来做个选择题?”她屈起第一根指头,“第一,现在就去给他发邮件,坦白告诉他你就是哈利·波特,然后拉黑他,删光你的通讯列表,让那只呆头鹅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滚蛋。”

“不!!!!”哈利恐怖地叫了一声,“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吗?他会杀了我的。”

“好吧。”赫敏耸了耸肩,屈起第二根手指,“那给他回邮件,告诉他你昨天被迫开了个会,等你能抽身的时候电梯却坏了,你被困在了99楼,一直到大脑缺氧也没人来救你。等你被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是你给他写的最后一封信,这之后你就要去见上帝了,所以不如趁现在好聚好散,赶紧拜拜。需要说明一下,我个人更建议这个,因为如果你编得好,说不定能让马尔福永远记得你,在每一年的今天给你送一束花。”

“哦!或许我还该直接告诉他我是个幽灵?见过王尔德也见过莎士比亚,还见过亚里士多德!”

“上帝啊!”赫敏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你可真难伺候”的眼神看了一眼哈利,“又不愿意告诉他真相,又不愿意了断这事儿,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哈利!你真以为你和他是什么?一见如故的好朋友?醒醒吧,你和德拉科·马尔福是没办法站在一起好好说一句话的!你现在需要的是解决这件事,明白吗?解决它,别让它继续发展!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纠结的!”

哈利被这一番话噎得满脸通红,可似乎又没办法对此进行什么有效的反驳,他愣了一会儿,只能非常没有底气地说道:“你不是还有第三个选项吗?”

“相信我第三个可不是什么好选项。”赫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继续道,“因为从现在起,你就得从那个论坛消失了。这事儿你就当没发生过,一切全烂在肚子里,或者你可以拖着,拖到你八十岁,再告诉你的孙子孙女。但代价就是当以后你再看到马尔福的时候,恐怕没办法那么理直气壮了。你得对他的任何嘲讽和攻击全盘接受,因为你心里的某个小角落知道你自己的的确确对不住他。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个好选项,尤其对你而言。如果明智的话,就在一和二之间做个决断吧!”

“好吧,那就选第三个!”

“看在上帝的份上!”赫敏这次直接跳到了哈利面前,哈利觉得自己如果没有向后躲一下,准得被撞个眼冒金星。

“你没听明白我的话吗,哈利?还是你已经因为昨天的事情彻底疯了?你真的知道你面对的是德拉科·马尔福,而不是其他真正可爱的好网友,对吗?”

“当然,赫敏。”哈利坐在座位上搓了搓手。事实上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个完完全全的错误,一个荒唐到可笑的错误。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他而言,至少对此时此刻的他而言,选择让这件事情彻底结束就和摊牌一样困难。他宁可这件事像一枚小小的钢针扎在他的心壁上,在每一次热血激荡的时候令他觉得刺痛觉得畏缩,也不愿意接受一或者二的结局。

“你真的已经想清楚了吗?难道面对发炎的伤口你就打算索性不管?任何时候,哈利,任何时候,逃避或者拖延都不是好的选项。纸包不住火,你难保东窗事发那天不会比现在更严峻。”赫敏还在表情严肃地劝诫着,她非常相信哈利现在只是还没想清楚,只要点拨到位,他一反应过来就会明白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傻话。

但这一次明显不大一样。

哈利在她面前又沉默了一会儿,在她言之凿凿的追问下,他似乎也早就放弃了争求任何道理支持的渴望,但他也没有任何准备妥协的意思。赫敏猜测他又一次拿出了他的直觉来办事,而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那就证明她再说什么也不管用了。

“好啊,这么说你已经想好了?”她最后问了一遍。

“是啊。”哈利点点头,对她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脸。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赫敏无奈地坐回椅子上,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摆弄着。过了一会儿,她抬起了脑袋。

“不过,既然你打算装失踪,那我觉得你有必要在你的账号上先做点手脚,愿上帝保佑马尔福现在还没有动查你账号的念头。如果我是你,我会把我的登录时间永远保持在见面之前,那样看起来就像是我在见面之前凭空蒸发了,基本上可以最大程度地达到选项二的效果。但良心谴责当然避免不了,尤其是对你而言,格兰芬多的哈利·波特。”

“……等等赫敏,你应该猜得到我对你说的这回事毫无概念对吧?所以要达到你说的那效果,我该怎么办?现在给罗恩打电话可以吗?美国那边是几点?”

“我当然能猜得到,所以我已经帮你搞定了。”话音刚落赫敏就重新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如果说我从罗恩那儿学到的最多的东西是什么,那就是在遇到这种事儿的时候我不用再打越洋电话。我把你的登录时间设置在了你们见面的十五分钟前,但愿马尔福能够发挥他想象力,相信你死在了那十五分钟内。”

哈利听到这话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不满地皱了皱眉:“虽然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无论是谁听到刚才那话都不会舒服,你难道就不能换个好一点的说法吗?”

“你需要什么好一点的说法,哈利·波特。你们两个的关系难道还值得什么好一点的说法吗?”赫敏突然气鼓鼓地瞪着他——哦她当然有理由生气了,哈利自己也明白,他现在的表现像个一门心思要往井里跳的蠢货。

但如果说他这一生中,有哪个瞬间是想要心甘情愿地试试所谓的绝路会通向哪儿的,那一定是现在。

“我可真没弄明白,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而你却要把它当做一个牛顿桥似的世界难题。我提前警告你,哈利,如果有一天你为这个付出代价,我可不会像今天这么帮你,因为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啊是啊,我知道。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哈利顿了顿,缓缓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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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ashi

视觉动物 20(锤基)

19 21

20

说了那么久休假,Thor总算正式进入了今年的假期!

这也在Loki的计划中,年底Thor要宣传《风暴》,加上热闹的颁奖季,肯定没法像现在这么空闲——总之,在这个时候休假,是最为合适的。

Thor当然喜欢假期,他从学生变成社会人之后最大的遗憾就是假期消失了,而他还选了工作最不规律的职业之一,好在现在稍微有了一点名气,每年还能有一个月两个月的假期。当然假期里不是完全不工作的,只是相对闲散。

Loki不比Thor,他前阵子刚休完假,即使Thor不忙,他依旧要按时去公司上班,所幸Thor家离世界树不远,Loki指使Thor的司机接送自己上下班已经做得非常熟练了。...

19 21

20

说了那么久休假,Thor总算正式进入了今年的假期!

这也在Loki的计划中,年底Thor要宣传《风暴》,加上热闹的颁奖季,肯定没法像现在这么空闲——总之,在这个时候休假,是最为合适的。

Thor当然喜欢假期,他从学生变成社会人之后最大的遗憾就是假期消失了,而他还选了工作最不规律的职业之一,好在现在稍微有了一点名气,每年还能有一个月两个月的假期。当然假期里不是完全不工作的,只是相对闲散。

Loki不比Thor,他前阵子刚休完假,即使Thor不忙,他依旧要按时去公司上班,所幸Thor家离世界树不远,Loki指使Thor的司机接送自己上下班已经做得非常熟练了。

作为一个经纪人,Loki的日常是挑本子、选节目、和利益相关者打好关系,Sigyn最近在度假,新接的代言还在商榷之中,Hela则老实地待在美国拍电视剧,加上Thor刚进入休假期,所以最近Loki真的不忙。于是他好好看剧本,选几个下班带回家给Thor过目。

说起来Thor还真是居家外出都可以带上的好男人,英国菜大多不好吃,而Thor居然会做饭,这几天下班回家都能吃到他做的东西——尽管不是什么法式大餐,但足够安抚Loki在公司待了一天的心。Thor在Loki心里的好感度条因此蹭蹭地上涨,都快爆表了。

同部门的其他经纪人和秘书也知道Loki最近下班都有好去处,纷纷向他打听伦敦最近新开了哪家好吃的餐厅,Loki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是当红演员Thor Odinson亲手做的,他绕来绕去,神秘兮兮,同事们都若有所思地想——金牌经纪人小Laufeyson恋爱了。

恋爱吗?Loki坐车回家的时候——你看,他都习惯性把Thor家称为家了,当然不能说他们不在恋爱中,但谁也没说清楚,只是从洛杉矶回来之后,Thor模模糊糊提过一次。

Thor说:“假如Alex可以指代一种人,那么我不喜欢看你和他们那样亲密。”

说完他就进房睡觉了,徒留双商俱全的Laufeyson先生独自思考了一夜,最后拍板认定,Thor想开始一段“关系”。

Loki其实觉得这样怪别扭的,一直以来他都十分期待Thor的表白,而现在Thor没明确指出,可他又是那种想要就会直说的性格,这简直不能更怪异了——失眠后的Laufeyson先生来到Thor房间,把他从床上叫起来,勒令他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金发男人仿佛也意识到昨晚说得不清不楚,吃早餐的时候他又不清不楚地说想尝试约会,不然这样保持着不明不白的炮友关系也不好,Loki总算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但依旧没有浪漫的告白,这让Laufeyson先生一整天都很惆怅。

然而这都是上星期的事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炮友关系在Thor不明不白的推动下,进展到了“试一试”的阶段。

呵呵,试你妈,老子又不是衣服。Loki在心里暗骂,却不得不接受现状,毕竟他不想做这种事情上的主动方。

七年前他就主动过一次,用上了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诚意,却被Thor打得七零八落。而七年过去了,他仍旧没出息地再次搬出了自己的诚意,要求签下Thor。大概是年纪大了,脸皮也不像以前那样薄。他把最难那步跨过去了,Loki认为对自己来说这是很大进步,剩下要怎么走就不由他决定了。

 

Loki到家时六点半,Thor正好端出最后一盘菜,放到了Loki常坐的位置前,Loki不动声色地洗好手坐下,Thor照例给他介绍起今天吃的是什么,Loki托腮望着他,“我能记住,毕竟你来来回回也就是那几样主食,虽然蛮好吃的。”

Thor的脸色刚要黑,但Loki最后一句话很好地安抚了他,他笑着说:“配菜变起来容易些啊。”说完他就吃了一口今晚的沙拉,觉得自己过气后开家餐厅也是不错的选择。     

Loki一边吃沙拉上的三文鱼一边望着Thor不再饱满的手臂,高强度的健身很痛苦,所以一旦放假,Thor只会保留基础的身材管理训练,不会再维持壮得吓人的肱二头肌。可Loki喜欢肌肉啊!他简直能抱着Thor的肌肉流口水——

作为一个重度颜控,Loki因此讨厌起Thor休假了。

说起来若不是眼睛惹的祸,Loki还真不会在Thor这棵树上吊死,回想起当年他们认识的经过,Loki怨念地叉起一叶紫甘蓝,人过三十,他真是越来越爱回忆往事了。

这些事Thor以前不知道,现在不知道,未来——要看他的表现Loki再考虑要不要说出来,目前他没这个打算。

如果Thor长得再丑一点,人再矮一点,Loki就能控制一下自己生理机能。起初七年前被Thor拒绝Loki并不觉得太难堪,毕竟他们不熟,Thor也没重要到那个地步,但后来Loki才发现是他错了。

对此他爸Laufey得负很大的责任!

 

从Loki出生起到遇见Thor之前,他人生顺遂,从知名大学毕业后进了世界树工作,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对他不是阿谀奉承就是欣赏有加,看他不顺眼的人当然也有,但Loki以前根本不在意,而他第一次有点在意的人却没给他好脸色看,Loki很想像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一样把Thor揽住说: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七年前Loki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他虽然小心眼,但没空跟小透明计较太多——结果人生的发展轨迹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Loki那时还是只花蝴蝶,喜欢跟各色男女混在一起,可遇见Thor之后,他心里十分热情,生理上却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致。Loki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是病了,偷偷去医院挂了精神科咨询心理医生,结果医生说他好得很,可能是恋爱了。

Loki差点气得吐血三升,怒冲冲地回到公司想把Thor揪出来强暴一顿,当然他没成功,Thor当时去外地拍戏了。

他不断尝试,性功能并没有出现障碍,但就是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勃起了也不想做下去,连他脑内的审美喜好系统都自觉向Thor看齐,Loki头一次觉得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是件很悲哀的事。再后来……他的生活又不单单只有性,他忙着忙着就暂时搁置了这件事,等到他准备跟自己的大脑还有性器官开个会,Loki才发现自己有太多不甘。

明明是主动上门的,Thor凭什么不接受自己的条件?凭什么他就认为金牌经纪人的潜规则就是潜普罗大众?Loki有那么一刻内心充满了怨憎,一直以来都是他看不上别人,哪知道Thor会看不上他。

看不上。

Loki再好他都看不上!

Loki恨着恨着,又脑补出一大堆天马行空的情节,压根忘了当初Thor不了解他,他一上来就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他也有错。Loki咬定了都是Thor的错,而他自己就是朵白莲花,无辜至极!

而等Loki喊着Thor的名字到了高潮,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无辜的白莲花了,他只是个得不到玩具的孩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他的小透明慢慢长成巨星。

一隔七年。

直到现在,Loki都未曾真正得到Thor,但他不想往前走了,固执地等待Thor过来。

 

“……你干嘛盯着我看……”Thor被盯得心里毛毛的,忍不住喝了口奶油汤缓解喉中的异感。

Loki索然无味地切着牛排,锋利的餐刀让Thor头皮发麻,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在想你当初拒绝我的事。”

“……七年前的事?”Thor被噎住了,没想到Loki这么记仇,“我拒绝你不是很正常吗,任何一个三观正直的人都会拒绝你。”

“……”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骂他三观不正?Loki眯起眼睛,“注意你的态度,我现在是你的金主!”

Loki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种幼稚的模样,Thor感到有趣,逗他说:“你不是实习金主吗?我还没同意你转正呢。”

“……”Loki瞪大眼睛,Thor怎么越来越伶牙俐齿了?他用叉子敲敲盘子道,“那我现在还是你的男朋友,这可不是实习男友吧?!”

提到这件事Thor渐渐收起笑容,抿着嘴角饶有兴致地看Loki,“其实也算实习期?只是一段有排他性的实习期而已——诶,你别那个表情,至少你是我第一个男朋友,你也不吃亏啊。”

Loki神色复杂地盯着Thor,“跟你谈恋爱又不能出去看电影,一上街就被人认出来了,而且最近你休假我上班,我们都没有约会过,哪里像谈恋爱?”

Thor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他自认为还算体贴,Loki怨念的表情的确让他感到愧疚,他闷着脑袋想了一会儿,Loki露出期待的目光,然后他抬起头说:“对了,过两天我有个好朋友要来伦敦出差。”

“……”Loki差点用餐刀划花Thor的脸!他想了这么久结果要带自己去参加多人约会或者根本没打算去约会吗?!

看到Loki脸色一秒变黑,Thor赶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妻了——”

Loki倒没想到炸出这样一个真相,他快速把餐盘上的肉塞进嘴中,起身模糊不清且冷淡地说,“你自己吃吧!”说完转身快步上楼去了。

“——和她见一面我们就出去玩两天怎么样……”Thor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中,餐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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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ki以前是Laufeyson家最爱哭的人,小时候是因为生性敏感,长大后是因为他泪腺发达,但Loki努力练习多年,能做到把眼泪控制在眼眶里而不让它流下,加上成年后顺遂的人生,他几乎没有多少掉眼泪的机会(床上除外)。遇到少有的难过时以泪洗面显然不适合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所以Loki不是直接大发雷霆,就是在背后整死那个要他不高兴的人。而Thor属于两种方法都不适用的情况,Loki甚至考虑过躲在房间里哭让Thor内疚死,可他憋了好久都憋不出眼泪,只能把房里不会碎的东西乱砸了一通出气,整得活像入室抢劫现场。

Thor居然还有个未婚妻?!Loki听到“未婚妻”这个词脑子自动停止思考,直到现在Loki才反应过来,Thor说的是已经解除关系的未婚妻?!但他又用了好朋友一词,哪有人分手以后还能做朋友的!善于脑补的Laufeyson先生又给Thor没说完的话补充了前因后果。

Thor年少的时候爱过一个女孩,但是因为他离开挪威当上了演员,两人的未来规划不同,女孩的家人反感两人异地恋、对娱乐圈更是厌恶,原本订婚的两人硬生生被拆散,无奈Thor与这个女孩一同长大,情投意合,两人分手之后Thor十分重情重义依旧放不下对方,委屈自己当了朋友,默默看她幸福,而现在这个女人听说Thor有了新的男朋友,就迫不及待地要来伦敦跟Loki一决高下。Loki冷淡地呵呵两声,他一定让她有来无回!

但Thor不高兴怎么办?在Thor心里他的地位还没那个女人高怎么办?!Loki当然不认为自己的魅力不如一个陌生女人,可他男朋友不是别人,正是刚正不阿的Thor!Loki要是敢耍手段,哪怕只是剪了他的好朋友的头发,Thor都能为此跟他分手。

Loki靠在墙边,咬着小指指甲。

外头华灯初上,窗外便是伦敦眼,夜晚的伦敦依旧迷人。而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零散的文件躺在木地板上,周围一片死寂。

今晚之前Loki根本没想过他会这么喜欢Thor,即使是当初被拒绝、独自过了七年,Loki都没想过主动去找Thor,后来遇上他、缠上他都是机缘巧合,但现在人是他的了,尽管还在实习期,他也对Thor曾经有过未婚妻这样的事实非常介怀。

指甲不再那么平整,被咬得起起伏伏,出现了缺口。

Loki慢慢坐到地上,就算是前女友,可他们也曾到了准备结婚的地步。Loki深吸了口气,伦敦的五月末依旧带着一点凉意,房间没有开窗,他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冷透了——或许他本来就是冷血动物。蹲坐的姿势又让他一个大个子闷得慌,他想听Thor解释,想要Thor抱着他说最动听的情话。

可刚才他甩手离去,原本温馨的气氛被彻底破坏,这根本不是一个三十三岁的人应该做的,Loki觉得自己幼稚极了,他再会撩Thor有什么用,Thor根本不屑哄他。

毕竟是他一见钟情,是他说只喜欢Thor的脸,是他明明很在意,却又要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好人坏人他都要做,世界上哪有这么完美的事?

说到底最重要的是,Thor还不够喜欢他。

TBC


1、脑补的确挺不利于两人心心相映的

2、基基目前所做的还没让锤锤的感情产生质变

3、33岁的基大概只有3岁

4、27岁的锤大概也只有4岁的双商……

5、狗血小言写的我自己都一身肉麻……

一瓶江山

[HP-德哈]the Name on Your Forehead(一发完结,高甜预警!)

摘要:

    韦斯莱双胞胎的新发明——恋恋闪光弹强势席卷霍格沃茨!中招之后,你暗恋对象的名字会大摇大摆地闪烁在你的额头上!嘛,哈利是首当其冲的倒霉鬼。一如既往。


分级:R


警告/注释:


※超!级!可!爱!吐血安利,两万字大甜饼


※原文作者是嗷三的Kiarawolf~很抱歉拖这么久,因为不是补档是重新翻译、、


正文:


来吃糖 


有条件的朋友们可以上嗷三或者sy,直接搜索文章名字即可!

摘要:

    韦斯莱双胞胎的新发明——恋恋闪光弹强势席卷霍格沃茨!中招之后,你暗恋对象的名字会大摇大摆地闪烁在你的额头上!嘛,哈利是首当其冲的倒霉鬼。一如既往。


分级:R


警告/注释:


※超!级!可!爱!吐血安利,两万字大甜饼


※原文作者是嗷三的Kiarawolf~很抱歉拖这么久,因为不是补档是重新翻译、、


 

正文:


来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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