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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

[全职猎人][西杰]面具

面具

一、地铁


地铁进站时,小杰正坐在停靠牌边的座椅上头一低一低地打瞌睡。

列车不急不慢平稳地停下来,播音员甜美的提示声在车厢里响起。乘客们陆陆续续地从打开的车门涌下来。在来回的脚步声中,小杰的神智略有清醒。他一只手抓着书包肩带,一只手揉着迷糊的眼睛,开始回想这是哪里。

几天前,他和金在世界树上分开。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小杰想大概就是冒险吧,但去哪里他还没有头绪。当他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去闯荡一下,在房间里收拾行装时,雷欧力也来和他道别了。他告诉自己会回家乡继续研修医学专业,还说如果没地方去的话可以和他一起到家乡光观。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小杰想。

然而他们临别猎...

面具

一、地铁

 

地铁进站时,小杰正坐在停靠牌边的座椅上头一低一低地打瞌睡。

列车不急不慢平稳地停下来,播音员甜美的提示声在车厢里响起。乘客们陆陆续续地从打开的车门涌下来。在来回的脚步声中,小杰的神智略有清醒。他一只手抓着书包肩带,一只手揉着迷糊的眼睛,开始回想这是哪里。

几天前,他和金在世界树上分开。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小杰想大概就是冒险吧,但去哪里他还没有头绪。当他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去闯荡一下,在房间里收拾行装时,雷欧力也来和他道别了。他告诉自己会回家乡继续研修医学专业,还说如果没地方去的话可以和他一起到家乡光观。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小杰想。

然而他们临别猎人协会之际,拿着票站在夹板前的雷欧力突然说:“啊,和酷拉皮卡也是在这艘船上认识的,可惜这次怎么都联系不到他,不然我们四个人可以聚一聚。”

雷欧力连说了好几遍可惜,让小杰突然想起自他受伤以来,不,是自友客鑫一别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酷拉皮卡了。

好想他,不知道他在干吗。抓到旅团了为族人报仇了吗?还是……

一时间有很多的疑问从小杰的思绪中衍生出来。他曾经阻止过酷拉皮卡报仇,那时他对仇恨还未能感同身受,只是不想让朋友陷于危险。在经历过凯特的事情后他对酷拉皮卡的行为有了更多的理解。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想见他。

尽管知道雷欧力可能会对自己临时改变主意而不满,但小杰已经决定去打听酷拉皮卡的消息。意外的是雷欧力并没有唠叨他。在和小杰告别时,他说如果找到酷拉皮卡的话记得给他打电话。

小杰能从他轻松的话语中听出担忧。

 

“天堂广场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注意,天堂广场……”

随着车门重新关闭,地铁在他身前重新启动,带动空气仿佛有一阵由慢而快的呼啸声向前驰过。小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随着人潮往检票口走,一边东张西望地寻找。

突然,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伫立的背影,金黄色的头发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小杰的心瞬间明朗起来,蹦蹦跳跳地跑上去,冲那人的背影喊:“酷拉皮卡!”

转过头,金黄色的头发,黑色的衣服,漂亮的脸上没有温柔的笑容。女孩子剪着整齐的刘海,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

“那个……你是?”

小杰明亮的脸变得通红,幸好皮肤黑没有让对面的女孩子看出来。他有些窘迫地道歉:

“啊,对不起,认错人了。”

她微笑着转过去,继续按着手机。

 

好丢脸!

小杰暗暗地吐了下舌头,往反方向走去。此时他已经没有再抬头张望了,因为直觉告诉他,酷拉皮卡没有来。

这是一早就想到的,所以也不是很失望。

打电话给酷拉皮卡的时候,对方已经很冷淡地拒绝过见面了,只是自己不甘心地一再要求,最后甚至说只要在车站见面就可以了。酷拉皮卡没有回应便挂断了,之后再也没有接过他的电话。小杰购买了车票之前给他发了信息,说自己会一直在车站等他,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见一面,他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小杰下了车站,等着等着过了三天。

他还在这个城市吧?小杰站在人潮涌动的出口指示牌前,茫然无措地想着。如果酷拉皮卡想藏起来,那自己也没办法找到他啊。可是他已经不是会劝说对方,不理解对方的小孩子了,这样也不能见面吗?

他们是朋友啊……酷拉皮卡这样把自己和他们隔离开来真是让人生气!

他垂头丧气地站在那一动不动,继而又用力地摇摇头拍拍自己的脸。

酷拉皮卡有自己的理由!不想了不想了,先去吃东西吧!

 

现在正是九月,恰巧这个城市的名字也叫九月。初秋的时节,不同于气候温暖的鲸鱼岛,地理偏北的九月城已经开始转凉。小杰从餐厅出来,沿着地图往标着星星标志的广场走去。午后寂静的街道上没有行人,抬头上方交错的树枝不时落下已经发红的半干枯的叶子。他的靴子踩上去,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有微黄的树叶在西风中窸窸窣窣地飘打着。

走了许久,小杰似乎远远地听见有歌舞声。他走到街角,用带着好奇的神情张望。隔着一个街的距离,有许多人站在门前插着鲜花张灯结彩,好像即将庆祝什么不得了的节日。在匆匆的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嗯?”

他追上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湮没在人群里。

“嗯……”错觉吗?

 

  • 钢琴家

 

黄昏时,西索在广场的餐厅用晚餐。

九月是个充满风情的小城市。关于它的名字,也许是一段浪漫的故事。此时雷雨刚过,空气清纯凉爽,不宽敞的街道上,因为避雨而消散的狂欢人群逐渐开始聚集。再过一个小时祭祀就要开始了,千泉宫里传出钟声,街上的人群纷纷朝向宫殿的方向涌着,宫殿上空幻动着深深浅浅的深橘色的焰火光线。西索坐在餐厅的落地窗前,安静地凝视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容和这个狂欢的城市。他不喜欢无聊,然而热闹却仿佛离得很远,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远得就像湮没在夜空尽头的钟声和火光,世界变得灰白而寂静。

他默默地想着是否应该今晚就离开这个无趣的地方。突然,一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过头,眼里跳跃着一抹明亮的绿色。然后他迷雾笼罩的世界仿佛照进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那样,褪去朦胧的雾霭,恢复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Gon……

 

他看到那个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规矩地把双手靠在桌面等服务员上菜,然而头却一直望着厨房的方向。等到服务员端出一盘饭菜,他的头才随着那个人的脚步移动,直到端到他面前,脸上展露出大大的笑容,连眼神也是亮晶晶的:

“谢谢!”

真是一点都没变。

如果自己突然出现,会不会吓他一跳呢?西索盯着他,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情。他站起来,隔着几张桌子的距离从小杰前面走过,在餐厅角落的钢琴前坐下。优美的琴声从他修长的指尖跳跃出来,他从张开的琴架缝隙中看向那个孩子。敏锐的小杰突然抬起头四处张望,嘴里还咬着东西,但却找不到注视的目光又低下去认真地吃。

他一直弹着钢琴并透过琴架那样看着他,直到小杰满足地摸摸肚子走到门边对服务员道别离开才停止了琴声。他的视线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离开的方向远去,最后也站起来结了帐。

 

 

 

三、你在我的九月

 

小杰追着那个身影来到人群里,却发现已经消失不见。他低着头跟着人群的脚步,沉浸在自己没有头绪的猜想中,偶尔停下来四处望望,有个眼神一直在看着自己。他纳闷地想是不是错觉,但那个感觉真的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突然,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猛地转过头,看到对方笑眯眯地冲他招手,瞪大了双眼。他的右脚不自觉地向后迈了一步,把拳挡在胸前,夸张地大叫:

“西……西索!”

“哟,好巧啊。”

“诶?诶!”

怎么会巧啊,原来刚刚真的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竟然会是西索!小杰一想到那个视线的感觉,又忙忙后退摆出防御的姿势冲他叫:

“你来干吗!”

西索并不急着答话,行人却不禁向小杰投去了奇怪的眼神。小杰不敢放松警惕却又不好意思再乱叫了,只能用气恼的眼神瞪着对方。

可恶啊,西索这副表情到底想干吗!

“哦呀哦呀,不要这么紧张嘛,我啊是来度假的。”西索说着,指了指自己,“你看,我没有穿着奇怪的衣服。”

“和平时有区别吗!”

“很伤心啊小杰,我连你换了新靴子都能看的出来呢。”

“罗嗦!西索你到底是来干吗的!”

“其实啊,我刚在白萨丁城结束一场战斗,正好没事干就到这参加九月祭,没想到碰到了小杰,就跟来了。”

“真的吗?”

“真的。”

西索的表情不置可否,小杰将信将疑地放松了身体。不是没有和西索同行过,实际上他们在猎人考试,和贪婪大陆都相处过不长不短的时间,就算在友可鑫和天空之城也是常常见面吧。这样想起来,西索还真是无处不在。

“要不要一起去参加九月祭呢?”西索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是什么?”

“很好玩哦,有烟花,有表演,有好吃的,还可以去宫殿里冒险。”

“冒险?真的?但是……和你的话好像会很不好玩。”

“…………好伤心啊。”

 

随着夜幕的降临,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祭祀已经开始。僧侣从上方宫殿的阶梯走到广场,他们的后面跟着乐队和表演的人群,四周商铺纷纷点开了节日的庆灯,围绕着广场形成一个大而明亮的圆形。

小杰对什么都很好奇,尤其是运动竞技类的游戏玩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光是从射箭,扔飞镖,打气球就已经赢了一大堆的奖品,甚至还在重量游戏中打破了店主的铜门,把游客看得目瞪口呆。而西索玩卡牌和猜谜的时候,观看的队伍总是特别长。一路赢下来,已经有不少游客都记住了他们。

尽管已经吃过晚饭,小杰还是有点饿了。赢来的奖品都是消费券和玩具,他和西索站在人群中手里抱着一大堆的礼品券,东张西望地找着换点券的店铺。

“在那里。”小杰看到前面挂着一个大字的门牌,拉着西索跑。

站在店铺门口的蓝眼睛的女孩子,看到他们匆匆地跑过来,把像山一样高的礼券堆在桌上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小杰指着橱窗里的鳕鱼说要吃这个,还告诉西索这是鲸鱼岛的鱼非常好吃,但西索看着那条已经变成标本的暗色鳕鱼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太相信。

“你好,请在这里留下纪念的画吧。”

那位蓝眼睛的女孩子说,要每位游客画下九月祭的任何一样东西做纪念给店铺,才能换点券。

“可是我不会画画。”小杰接过纸笔,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随便画什么都可以呢,喜欢的东西画起来就很简单啦。”

喜欢的东西啊……

小杰握着笔,苦恼地盯着纸,努力地想着刚刚玩过的游戏。打铜门很好玩,可是射击也很好玩,还有抓鱼也是……到底要怎么画呢!

“送给你。”

“诶!”

西索已经画好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素描。他把画递给那位美丽的女孩子,说:

“送给你,九月城最美丽的玫瑰。”

“谢……谢谢。”

女孩子接过画放在口袋里,红着脸转身去搬礼物。小杰趴在桌上望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说:“西索,刚刚那个是轻薄的假象吗?”

“真敏锐啊小杰。”

“切,原来是骗人的。”

 

  • 千泉

千泉宫的花园后面是一片森林,此时还寂静无人。他们用所有的礼券换了两张千泉宫的门票,比其他游客都早地来到了这里。高耸的城墙隔开了繁华的城市,静静流过的溪水穿过森林,他们沿着溪边的草地向前走着。水声从山间传出,一弯泉水映入眼帘。

夜渐渐深了,月光洒在泉水漆黑的颜色上粼粼地泛光。抬头远处有灯火通明的城市,狂欢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城墙外传来。

小杰在泉边蹲下从口袋里拿出发光的彩蛋,找了一片浮萍,把彩蛋的开关打开放在上面。

“看,祭祀就应该点灯嘛。”

他把浮萍推远又拉回来,推远又拉回来。西索靠在一旁的树干静静地看着他乐此不疲地玩着小孩子的游戏。

“啊啊啊啊!”

西索来不及伸手,只看到小杰挣扎了几下便控制不住平衡掉到水里去了,咚的一声,溅起晶莹的水花。他等着他露出水面,但漆黑泉水上的波纹逐渐归于平静,又映出一轮荡漾的圆月,水声消散被周围的黑暗包围着,了无声息。

“恩?”西索饶有兴致地看着水面。

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圆月的水面下,逐渐浮上来,越来越大,哗的一声。小杰像鱼一样从水里钻出来,头发向后甩,他浮在水面上看到西索惊讶的表情无拘无束的大笑着。这时候,一道响声穿过黑暗飞向夜空,他们惊异的仰头,有什么东西在他们头顶砰地炸裂,眼前一下子出现了万花竞放、鲜艳夺目的美丽景象。从城市的这一端到另一端,形成一整块无数明亮花朵编织起来的色彩斑斓的丝绸。

“烟花!厉害啊!”小杰惊喜的喊着。他拍打着双腿游向泉水深处,身后划起一长串的波纹。

更多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城墙外传来人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烟花的颜色将暗蓝色的夜空混合成一种不断闪光,但又在变化中融合的梦境一样奇妙的颜色。小杰拍打的双脚在泉水面上不断泛出涟漪,身体也在水里微微的晃动。那些波动的光映在水面上,映在小杰湿透的头发,映在顺着他的脸颊留下的水珠上,映在他裸露出的光洁的肩膀和手臂肌肉上。西索听到小杰清脆的笑声和着烟花绽放的声音一阵阵地从泉水中央传来,烟花和月光映在水面上梦境碎片一样的颜色,交织在他逐渐温柔的金色眼睛里。这场景充满了温柔又可爱的夏夜情调,就像是童年时的梦。

 

“真的很好玩啊。”小杰从水里爬起来,全身湿透地站在草地上。他脱下背心拧干,看着地上的一圈水渍突然想到好像还没有找到旅店可以换洗衣服呢。但这个苦恼的想法很快就被抛到一边去了。

他说:“还好热闹啊,外面。”

西索说:“狂欢要持续好几天呢。”

“我们去吃东西吧?现在一定还有很多店,可以吃烤肉和鱼,还有蛋糕……我还要找一家店,西索呢?”

“我要走了。”西索站起来,把手中的扑克牌收起来,消失了。

“啊?为什么?”

“我今天已经玩的很开心了,所以同样的东西就不看了。”

“诶?”

“晚安,Gon。”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杰看着他的背影,有点疑惑不解。他躺在草地上,大张四肢,竟然觉得有些疲惫。

算了,不去吃东西了,就在这里睡觉吧。

明天要去哪里呢?金好像说过新世界什么的。

西索说的同样的东西是什么呢?啊,真是个怪人……

那些狂欢的声音逐渐变得很远,很远,最后他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像花一样伏在夜空下的水草旁边。泉水叮叮咚咚的声音和烟花美丽的颜色又是否会进入他的梦境?

 

 

 

  • 面具

 

夜已经深了,西索坐在大厦楼顶的平台,他刚刚换上战斗的服装,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休息一会了。微凉的夜风轻轻地吹着,天空中绚丽的烟火下,广场的庆典仍在继续。那个孩子现在是在吃东西呢,还是已经睡了?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折成方形的纸。

轻薄的假象啊……

他轻轻地张开手,风带着纸张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向远方飘去。九月城彩色的火花在夜空中无声地跳跃,在他化了妆的苍白的面容闪烁,细长的眼睛里是温柔而寂寞的颜色。退去念力的素描纸上,少年稚嫩坚毅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他把喜爱的玫瑰送给蓝眼睛的少女,又在离开的时候拿了回来。

真真假假就像魔术一样。

 

 

 

    大海的幽蓝,如同我失去的梦境

    多想静静地,向你吐露真心

    愿能忘却独自一人的孤寂

 

    这追寻已久而实现的心愿

    即使彼此默默无言

 

    我会变得如此温柔,只是为了能与你相遇

    多么怀念

    那初次听见的声音

    比回忆,更温暖人心

    我会变得如此温柔,只是因为能与你相遇

 

END

熟谷芽

【图马图】金佛

信神佛还是信马兆?

让我们一起念:兆门。


Summary:图恒宇心想,马兆这双眼睛实则是明堂悬镜,照出550A迭代路上的万般险象,没人能从此处遁形,其他一切市井人情,都很少让他回顾。







图恒宇17岁时离港赴京,准备参加声名煊赫的大学自主招生考试。临行前父亲从庙里求了串小叶紫檀,珍而重之地缠在他腕子上,又点点他的额头,念了句佛偈。


图恒宇懵懵地离开家,他自小在港城这种魔幻氛围下长大,知道这座城市遍地流金下藏着堪舆先生说的龙脉,红磡观音庙被拱卫在精致前卫的建筑中心,关公像占据人们逼仄的生活空间一角,神台灯莹莹发亮,彻夜不熄。


然后他北上,遇见了马兆。...

信神佛还是信马兆?

让我们一起念:兆门。


Summary:图恒宇心想,马兆这双眼睛实则是明堂悬镜,照出550A迭代路上的万般险象,没人能从此处遁形,其他一切市井人情,都很少让他回顾。







图恒宇17岁时离港赴京,准备参加声名煊赫的大学自主招生考试。临行前父亲从庙里求了串小叶紫檀,珍而重之地缠在他腕子上,又点点他的额头,念了句佛偈。


图恒宇懵懵地离开家,他自小在港城这种魔幻氛围下长大,知道这座城市遍地流金下藏着堪舆先生说的龙脉,红磡观音庙被拱卫在精致前卫的建筑中心,关公像占据人们逼仄的生活空间一角,神台灯莹莹发亮,彻夜不熄。


然后他北上,遇见了马兆。


小图笔试成绩太过优异,学院快马传书将成绩单和简历送到马兆手里,附带一张邀请函,请他现场一观。于是马兆腾出了一下午,从城东赶到了城南,来见见这个立志进他实验室的学生。


名不虚传。学生答题的时候声清气正,目光毛茸茸地钉在马兆身上。


只是学生有个小习惯,答完一题就会用手指摩挲一下袖口,像藏着什么安心的秘诀。


马兆垂着眼睛打了个分数,视线落在学生上滑的袖口,一串檀木珠子,颗颗包浆温润,光泽鲜亮,不是市面上买得到的俗物。学生感知到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欲盖弥彰地牵起袖子挡了一下。


马兆合上纸页,对图恒宇道,如果你前两个学期保证成绩全A,下半年我会给你一个实习机会。


图恒宇眼睛亮了,立刻站起来,脊梁骨笔直笔直的,向他点头致谢。




实验室是个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地方。马兆亲立的规矩,流程规范一清二楚,在他的因势利导下,实验人员多半养成了慎之又慎的习惯,推着550系列稳步往前走。


但常言道物极必反。再严谨的科研过程里也有一定运气成分在,经历了好几次灵光一现后,图恒宇顿悟了。


那天他和师兄通宵查数据,中间出了点岔子,怎么都查不出问题。师兄怒不可遏地妄图物理修复,转念一想这屋里的设备全是天价,又轻拿轻放了,转而焦躁地开始啃指头抓头发。但顾及马主任还在隔壁加班,忍着没发作,只从领口里拎出来一块玉,水头极好的碧玉,似乎是个倒坐观音像,合在掌心四下转了一圈。


然后师兄福至心灵,指着一行代码道,删了试试。


图恒宇依言照做。删完之后一运行,活了,而且流畅得如同水流。


……图恒宇大震撼。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不离身的那串小叶紫檀。


师兄得意地一合电脑,打完收工。图恒宇连忙抱着包跟上,一边问师兄:……这样明目张胆没问题吗,咱们毕竟是个唯物主义研究所……


师兄心情大好,答道,我这玉可是马主任开过光的,在他私人电脑旁边放了一宿呢。


这个迷信方式确实不太科学。图恒宇下巴落地。


师兄虔诚道:兆门。




图恒宇回家一想,师兄如此作为,倒也不是全无道理。研究所长期有个人崇拜盛行之嫌,核心原因就是马老师的个人能力和学术成就着实令人高山仰止,往往三言两语就能点拨人。


此外,图恒宇心说,马老师也不太像个人类,亲密关系极其有限,好像550系列就是他生命里永恒的锚点,沉沉地坠着,其他的一切市井人情,都很少让他回顾。




隔了几周是一个法定节假日,研究所放了假。师兄一群人拉着小图出门踏青,并说马主任也会去。


图恒宇本来都往床上陷了,一听这话腿一别又回来了。


真的在山门前看见马兆,图恒宇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这世界真是虚幻而不真实。马兆自己骑车来了,摘了头盔和防风镜奇怪地看他一眼,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家只喝露水。


图恒宇点头道,难道不是?


马兆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包薯条吃了以来(。)


踏青也不是纯踏青,路上遇见红拂寺,师兄腿一别就往里走,说是要求实验进度快些。小图心直口快,红拂寺之前不是求姻缘的吗?


师兄落荒而逃。马兆和图恒宇站在外面,图恒宇想起师兄从前说的,马兆对这类行为不反对,但也不参与,他见了佛祖金身也从不拜,就站那看。


遍行善事的人不拜,杀人放火的人也不拜,又不是演电影,拜也无用。


图恒宇蹭过去一点,挨着他老师站。此时太阳的崩溃已经初见端倪,来寺庙的人比往常多得多。图恒宇问马兆,马老师,为什么人们会信这些呢。


马兆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可是语气平淡,听不出起伏。他说,因为人力太微薄,只能寄情于外,越到大灾之年,就越是如此。他顿了顿,又说道,可这也是短暂的,等到人人难自保的时候,也就没有神佛了。




实验室的工作进度进入了全新的周期。马兆第四次发现550A有违背指令的运行记录后,立刻掐掉了所有外来信息源,将550A隔离。


图恒宇和他沟通的机会愈少,很多时候他只能透过走廊玻璃,看见老师疲惫沉郁的侧影。但老师依旧走路极快且无声,肩骨平展,猫一样。


马兆一语成谶。某天晚上下班时,师兄告诉他,水位上涨太快,红拂寺的金佛要倒了。


图恒宇第二天开车带妻女出门,走在路上时总晃神去看自己手上的小叶紫檀。近三个月他都休息不好,总感觉有人在上空俯瞰他,眼睛是不详的血红色。


然后他听见一声巨响。




图工。无数人喊他,对他说没有马老师的授权,你什么都做不了。


图恒宇置之不理,他抱着女儿闯进实验室的大门,刷开门禁,缠在女儿身上那些线缆不是维生装置,却是他唯一能留下女儿的契机。


他想起每年新年去红拂寺,每次求的都是一样的,实验顺利,妻女平安,以及老师垂青。可是没有一样遂他的意,马兆冷淡的声音说,人力太微薄,拜也无用。


他转身踉踉跄跄的出门,想去找马兆,迎面看见马兆分开人群走过来。他依旧穿着白大褂,无框眼镜,看不清表情。


但他知道老师垂眼看他,像当年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一念就可以定一个人的生死。这双眼睛实则是明堂悬镜,照出550A迭代路上的万般险象,没人能从此处遁形。


金佛没有倒。图恒宇摘下了手上的小叶紫檀,合在掌心,伸手抓住了马兆的衣服,在老师腰间留下两道重重的血痕,他太用力,檀木串受不住这力道,绳索断裂,珠子滚了一地。










END





【图马图】个人崇拜 的衍生,不看没有影响。
















一十五橙

【史汪】101844

现代au(就是2023年),死皮赖脸警察X象牙塔科学家,二人年龄按的微博资料,一个32一个42,史强丧偶汪淼单身,内含狗血烂梗和带颜色的段子,纯搞笑,1w3+一发完,HE  

——————

  汪教授最近挺倒霉的。


  周一早高峰,他一般提前一小时出发,能正好避开。但是这周在经过某十字路口时,对面一辆车突然失控,直接朝他撞了过来,他躲闪还算及时,人没事,但是保险杠被撞碎,打电话给了保险又叫了交警,一通事故认定后汪教授虽然无责,然而车得修上那么一段时间,4s店说到时候好了联系他。


  海宁知道这事后开车来接他,主动请缨说要给汪教授当司机,汪教授知道他根本不顺路,便说算了,他坐地铁...

现代au(就是2023年),死皮赖脸警察X象牙塔科学家,二人年龄按的微博资料,一个32一个42,史强丧偶汪淼单身,内含狗血烂梗和带颜色的段子,纯搞笑,1w3+一发完,HE  

——————

  汪教授最近挺倒霉的。


  周一早高峰,他一般提前一小时出发,能正好避开。但是这周在经过某十字路口时,对面一辆车突然失控,直接朝他撞了过来,他躲闪还算及时,人没事,但是保险杠被撞碎,打电话给了保险又叫了交警,一通事故认定后汪教授虽然无责,然而车得修上那么一段时间,4s店说到时候好了联系他。


  海宁知道这事后开车来接他,主动请缨说要给汪教授当司机,汪教授知道他根本不顺路,便说算了,他坐地铁也很方便。海宁悻悻作罢,失去了一个可以和偶像近距离交流的机会。


  第二天汪教授经过精密计算,于十分钟内到达了地铁站,刷卡进去,刚下去就直接等到了他要坐的那一号线。


  然后汪教授深刻领会了什么叫众生平等。他这是头几站,人不算多,当渐渐经过学校时,就开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了。他个子高,站在角落里还能呼吸得上来,就是有一点不好,该下站的时候他没能挤下去,眼睁睁看着门关上,而地铁直奔下一站疾驰。


  很无奈,他打电话给海宁说他坐过站了,今天得迟到。说着他努力往门口挪,等一开门就走。结果门一开,大家都往外冲,不知道谁推了他一下,他的手机就从手里飞了出去。他看着自己的手机在光滑的地板上被各式各样的鞋子踢来踢去,着急地分开人流,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让一下,眼瞅快捡到了,却看见一只黑色的军靴一脚踩在了他那款服役了13年之久的老手机上,遂光荣牺牲。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急匆匆的根本没注意此事,还在往前走,汪教授连忙拉住他胳膊,说你踩到我手机了。男人头都没转,说了句别碍事就大力甩开了他。汪教授没站稳,差点摔倒。他捡起自己手机,看着男人快步远离的背影,默默地记下了对方的身高体型和长相,想着修好就算了,修不好我挖地三尺也得找到你。


  冥冥之中老天爷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等到一周后他去4s店取车时,一推门直接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打了个照面,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于是抓住机会堵在了门口,礼貌地说道:“您好,我想和您谈一谈上周二您踩坏我手机的事情。”


  


  史强觉得很莫名其妙。


  上周二他正跟人,对方似乎发现了,故意进了地铁站,融进了人流里。他急忙追上,突然就被一个瘦高个男人给拉住,说他把他的手机踩坏了,他当时没心情和那人拉扯,直接推开对方,之后一忙就把这个小插曲给忘了。


  今天他来这店里查一辆涉案车的维修记录,这个人居然能找到这里,还堵在他面前,他第一反应是:“不就一部手机,你他妈跟踪我?”


  


  汪淼觉得很委屈。


  明明是对方把他手机弄坏了,为什么还那么理直气壮地凶他,而且他都解释了是偶遇,对方还用十分不信任的眼神打量他,反客为主地不停盘问他的个人信息。


  他不想理这没素质的人,便打断了对方连珠炮一样的问询,说:报警吧,我们调监控去。


  歪在门旁的人一听就乐了,说报什么警啊,我就是警察。


  汪淼难掩鄙夷地瞧了这站没站相的人,说看着不像。


  史强便从怀里掏出警官证,怼到他面前晃。他拿下来,刚对了下照片和名字说:“史强队长?”那人就迅速地从他手里抽走证件,揣回兜,说:“哎,对,姓史名强,你刚刚说你叫汪淼是吧?”


  “对。那么麻烦你和我一起去调下监控,谈一下赔偿事宜?”汪淼推推眼镜,认真道。


  “那不行,我这还有事呢,留个电话吧,咱下次再聊。”史队长说着把手机打开,问他号码多少。


  


  这个“下次”就又过去了一周。


  汪淼上班时还在看拨出了四五次都显示未接听的号码,心中非常郁闷,我是不是被骗了?


  算了,反正也没必要一定要赔钱,他也不缺那千把块。就是觉得弄坏别人东西却不负责这种事怪不好的,可能他太死板了吧。


  然而没多久对方就主动打过来了。当时他正在开会,没接到,散会后才发现史强锲而不舍的一直拨,居然打了七八个。他便回过去,一接通,就听见对方扯着大嗓门喊:“汪教授我来找你了!”令他意外的是这声音不仅从话筒里传出来,还从面前的电梯里传出来。他举着手机,看电梯门缓缓打开,史强就站在里面,一脸灿烂的笑。



  

  “你怎么突然来找我?我什么时候和你说我在这里工作了?”汪淼带他到办公室,疑惑地问。


  史强很不见外地坐到他的真皮沙发上,说:“你不接电话我就直接来找你了啊,不是欠你钱么,早还早了事。”


  汪淼愣住。原来如果对方不接电话还可以直接上门找的吗?他一向是打不通就算了。


  “你之前也不接我电话。”汪淼说。


  “哦我那是有任务,没法和外界联系,抱歉啊。”史强笑笑。


  这人笑起来还挺精神的,汪淼心想。


  史强问他修手机修了多少钱,汪淼从抽屉里拿出发票递给他,史强抖着发票说有这钱不如换新的了,嘴上这么讲他还是让汪教授给了付款码,把钱扫了过去。


  汪教授低头,说那个手机里有重要的东西。


  “不会是和你老婆的聊天记录吧?”史警官用人畜无害的语气讲着冒犯的话。


  “我没结婚。”汪淼摇摇头道。


  史强的眼神扫过面前站着的汪教授。三十出头,腰细腿长,长相清秀,气质文弱,性格温和,事业有成,却没有结婚。


  有点意思。


  “行那我就走了,以后你遇着什么事了可以找我,咱们也算相识一场了。”史强拍拍腿,站起来便要走。


  “好,那我送你下去。”汪淼要跟上,史强却摆摆手,说不劳您大驾,我自己走就成。


  汪淼看着史强离开,想估计以后不会再见了,两人也没什么交集。


  话说回来他是怎么知道我工作单位的?


  


  汪淼最近运气真的很差。


  又过了几天,他加班回家,刚要进单元门就听到一声闷响。


  他便返回去查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哆哆嗦嗦地报了警,接线员问他名字,他都说的磕巴,还着急地问警察多久到。接线员说十分钟,期间他最好不要靠近尸体也别离开现场,并提醒他打120。


  果然十分钟刚过他就听见警笛声传来,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他躲在楼道里,看见红蓝光交映,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其中向他走了过来。


  “汪教授,这么巧,又遇见了。”依旧是一身便服的史强脸上挂着微笑,向他打招呼,后面几步便是横陈的尸体。


  汪淼脸色苍白,和他匆匆对视一眼就不敢再看:“真是太不巧了,又遇见了。”


  一名年轻干警拿着小本子,很没眼力见地插到他俩中间,问:“请问您是报案人吗?”


  汪淼点点头。


  “麻烦您配合一下,我会问您几个问题……”


  “哎,你去看现场去,我来问。”史强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抬手把人推开。


  “史队,这是我的工作,您才应该去看现场。”年轻人耿直地讲。


  “啧,在学校课怎么上的,干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听上级命令!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来这些废话!”史强不耐烦地训话道,虽然他就是最经常违规的人,但不妨碍他义正言辞地教训下属。


  汪淼旁观着这一幕,紧张感渐渐消失了一些。


  等那年轻干警一走,史强直接缩短了二人的距离,几乎和他肩贴肩地站。


  “说吧,你到这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史强从口袋里拿出笔和本子,咬掉笔帽叼在嘴里,盯着汪教授的侧脸问。他离得很近,已完全侵入了汪教授的社交安全距离。汪淼有点不自在,但他一挪动身体,史强就靠过来,而见他一直不开口,史强还用肩撞了他一下,甚至轻笑:“怎么,吓傻啦?要不我带你回局里,喝几口热水缓会再聊?”


  汪淼摇摇头,他挺累的,大半夜的不想折腾,只想快点回去睡觉,便说:不用,我说。


  顿了几秒钟,他讲:“我今天加班到凌晨一点半,到这里是两点。要进入楼道时我听见有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便出去查看,发现有一名穿着白色睡裙的女性趴在花坛前的路上,头朝南方,脸已经看不清了,身体各段都呈现粉碎性骨折的特征,从碎裂的头部流出大量血液。我认为几乎不可能救治成功,所以先打了110,后按照接线员要求拨打了120。期间我没有靠近过现场,也没有离开,直到你们来之前,我都站在这里。”


  史强听得目瞪口呆,一张嘴笔帽掉到地上:“你们科学家都这么严谨吗?”


  


  警察离开的时候,汪淼立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然后上楼,没走几步开始腿软。史强从暗影中鬼魅般冒出来,扶住了他,说我就知道你搁那儿装冷静呢,第一次见死人没吓哭就挺不错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汪淼的眼角红了,连忙哄小孩一样拍他的背:“哎我这刚说完,你别不经夸啊,走我带你吃饭去。”


  汪淼带着哭腔:“凌晨两点半,吃什么饭,我要回家睡觉。”


  “那要不要我陪你睡觉?”史警官油嘴滑舌。


  汪教授泪眼婆娑地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史强瞬间感觉他内心那死了十几年的老树开花了。


  “别开玩笑了,都这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你们挺辛苦的。”


  “好,我送你上楼再走。”史强抓住他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带他向上走。


  汪淼只好和他一起上去,史强直到他进家门才松开手,并对他说晚安。


  他点点头,回了一句晚安,便关上了门。


  


  第二天七点,他起床,洗漱完毕后下了楼,却发现一辆黑色桑塔纳堵在楼道前。一个穿着蓝色牛仔外套的男人背对他倚在车上,不断有烟雾从那人头顶升起,随着他挥手弹灰的动作,一点火星在汪教授的眼里亮起。


  他忍不住说麻烦你不要乱扔烟头,容易引起火灾。


  男人闻声回过头,哈哈傻笑:“汪教授早上好啊!昨晚睡得怎么样?”


  “谢谢关心。你在我家楼下做什么?”汪淼走出楼,离他远远的,不想吸二手烟。


  “送你上班啊。”对方很自然的说。


  “我自己会开车,不用你送。”汪淼回。


  “你不害怕?我们案子还在查,不保证是不是谋杀。”史强问。


  汪淼想到对方的死状,瑟缩了下肩膀,说:“我没仇人,就是一个普通的科研人员,怎么会有人想害我。”


  “太单纯了汪教授,有时候无因也结果,坏人哪有那么多理由啊,想杀你就杀了呗。”史警官说着给他拉开车门,示意他进去。


  汪淼推脱不开,便拎着公文包坐进去,然后把车窗开到最大。


  史强捏着烟进来,汪淼眼神示意他灭烟,史强只好随手把烟头丢到地上踩掉火,而汪淼的脸色相当难看:“拜托你遵守公共秩序,史警官。”


  史强嬉皮笑脸,说:下不为例啊下不为例。


  


  接下来这大半个月史强都给他当起了司机,期间还以保护为借口各种跟他进实验室,带他吃饭喝酒聊天,两人关系逐渐亲密。汪淼很好奇,便问你难道不用参与破案吗?


  史警官说参与啊,一整个小组呢,也不用他一直盯着。


  汪淼不了解他们的工作流程,又问那个案子还没破吗?


  正埋头吃爆肚的史强口齿不清地说你指哪个案子。


  就是我报的那个。汪淼回。


  哦快了快了。史强模模糊糊地说。


  


  汪淼越想越不对劲。晚上回到家里,他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打开短信,在拦截里找到一条信息,是公安局的通知,说他报的案子已经结案,认定结果为自杀,感谢他的配合。


  史强果然在骗他。


  被耍了的感觉很不好受,他一个电话打过去,问史强为什么不说实话,跟着他到底什么意思。


  史强好像在开会,他压低声音说待会去找你,然后便把电话挂了。


  


  汪淼郁闷。他看着手机,回想这二十来天的事情,史强一直以保护者的态度自居,各方面都在照顾他,虽然总是粘他让他有点烦,尤其在他工作时候问这问那的,还老拦他学生进办公室,导致经常有人问汪总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他只能表示史警官是他的朋友,让大家不要乱想,他好的很。


  最烦的还是他开会时候这家伙也要混在里面听,没位置也要靠在后门,指间夹一根烟不点,时不时冲他露出傻笑,害他走好几回神,嘴瓢好多次。


  有天下雨,他没带伞,史强也没带。车停地上了,他想等雨停再走,史强却说这雨只会越下越大,一时半会歇不了的。他问那怎么办,淋过去吗,会感冒的。史强冲他眨眨眼,说没事,有我在呢。


  两人走到大楼门口,史强脱下他的皮夹克,张开怀抱,罩在二人头顶,汪淼随之闻到浓烈的烟草味以及男性独有的荷尔蒙气息,很像烈酒。


  史强说走吧,就这几步地,脑袋不湿就行了。便带着他往车跑。他被迫一起跑起来,两人个子差不多,汪淼还高几公分,躲在狭小的空间里,他们脸几乎贴在一起。


  汪淼从没有和哪一个人靠的这么近过,近到随便谁稍微侧脸嘴唇便能碰到一起。他垂着眼帘,只敢看地上溅起的水花,不敢听近在耳畔的呼吸。他心跳声大的快盖过外面的倾盆大雨,默默祈祷史强没有注意到。


  先让汪教授进了车,史强才钻进来。他把湿掉的外套随便扔到后座上,一转头看见汪教授脸红的猴屁股似得,便伸手试他额温:“不至于吧也没淋雨啊你这就发烧了?”


  汪淼躲开他的手,说:“没有,就是跑了几下累的。”


  史强眼神更奇怪了:“你是刚从ICU爬出来吗,就这点路也能累?怪不得没老婆呢。”


  “什么意思?”汪淼没懂。


  史强坏笑,没理他,开车走了。


  片刻后汪淼才回过味来,脸更红了,张嘴想骂他,又半个字都憋不出来。


  


  之后到了周六,他以往都会多睡一个小时。然而没到六点,史强就催命一样的打电话喊他起床了。


  他说不行,我要休息。史强说开门,我已经到你家门口了,你不开我就一直敲了啊。


  为了避免被邻居投诉,他只好离开柔软的被窝,换好衣服去开门,问他到底有什么事。


  “锻炼身体啊,你看你这瘦的,我一手就能握住你手腕了。”史强说着抓住他手,示意给他看。


  汪淼很无奈,他说那你等我一会,我洗漱一下。


  史强便跟着他进了屋子,汪淼说不用换鞋了,反正就几分钟。史强歪在他的沙发里,夸道汪教授你家真大,你一个人住不孤单吗,我可以搬来陪你啊。


  汪淼扶额,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来熟。


  他走进卫生间关好门,听见史强在外面咋咋呼呼:“什么叫自来熟,咱俩是朋友好不好!”


  


  汪淼觉得他俩对朋友的定义可能不太一样。就比如现在他俩在公园里散步,史强把胳膊绕过他脖后,搭在他肩上,手垂在他胸口,以一种很不自然的姿势搂着他,更像是要把他抱在怀里。


  “史强,可以别贴我这么近吗,你身上的烟味太呛人了。”汪淼相当真诚地请求道。


  史强抓起衣领闻了闻,说没有啊,我还喷了香水盖味道呢。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汪淼不想思考一个四十二岁的刑警队长为什么要喷所谓的香水,也不想思考为什么是在和他见面时候喷这东西,更不想思考这是哪门子的破香水竟然毫无用处,总之他推掉史队长压的他脖颈酸的粗壮手臂,一言不发地加快步伐速度,走进另一条小径里了。


  在公园里随意逛着,汪淼发现前方低洼处有个小池塘 。它的周围种着广玉兰,盛开的花朵在翠色中宛如白玉雕成。


  他走过去,坐到水边的草地上,对着这小小一方风景发呆。


  一阵劲风吹过,白色花瓣自头顶落下,飞入面前的水中。他起身伸手捡起,放到脚边,刚重新坐下便听到史强在他脑袋后面说话:“哟,汪教授还是唐僧啊,一片花瓣都要怜惜一下,能不能也这么对我啊,我不比那花瓣重要?”


  汪淼给了他一肘击,正怼中蹲在他侧后方史警官的膝盖,没能成功硬碰硬,倒是他自己揉着肘关节,呲牙裂嘴疼了半天。


  史强笑得他耳朵要聋了,他红着脸说:“有完没完,别老拿我取乐。”


  “我说真的,你当唐僧,我当孙悟空,我保护你。”


  汪淼回头看他。因为离得很近,史强的黑色瞳孔倒映着汪淼的影子,在早上温暖的阳光里闪着动人的光。汪教授忽然觉得这双历经沧桑的眼里还有点少年气,他生不起来气,便问:“保护我什么?”


  史强咧嘴一笑:“当然是上西天啊。”


  汪淼黑了脸。那一刻他真的很想把后面这个中年男人踹进水里,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当个没感情的杀手。当然只是想想。作为一名善良的学者,他只是憋着气,转过身抱住膝盖,恼道:“滚!你才上西天呢!”


  “不是,”史强忙挨着他坐下,说,“你怎么还当真了啊,人唐僧去西天是取经的,你又不取经,去西天干嘛。”


  这话倒是勾起汪淼的一番心事。他安静了一会,说:“我的研究和西天取经有什么区别,唐僧他们通过九九八十一难获得真经,我们又何尝不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渡完这些劫,大概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史强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唐僧是金蝉子转世,人家那是神佛钦点。你只是个普通人,没必要太苛责自己。”


  “你知道的还挺多的。”汪淼有点意外。


  “啧,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文盲,电视剧还能看不懂啊。”史强不满道。


  汪淼笑起来。风吹过,池水皱起。白花在树间轻摇,叶子发出簌簌的响声,然后在清俊的科学家身后随风缓缓飘落,轻柔地降在水上,荡起一圈涟漪。


  史强又有点晃神。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他凑近汪淼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但我真的有金箍棒,你要不要试试。”


  汪淼怔了一下,突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脸瞬间红透,他站起来,大喊了一句“史强你能不能要点脸!”就气愤地跑开了。


  


  可恶,这人脸皮太厚了!


  汪淼思索着待会要怎么反驳史强可能会说出的屁话,比如什么关心他啦,什么想了解他啦,但是万万没想到,对方敲开他的门后,跟没事人一样说带他去兜风玩。


  “你不解释一下?”汪淼诧异道。


  史强站在门口一脸无辜:“解释什么,我也没骗你啥啊。”


  “你跟我说可能是谋杀……”


  “哎你看你也说是可能。”


  “你还说坏人杀人不需要理由……”


  “对啊,有错吗?”


  “那我问你案子破没破你说快了?”


  “哦我确实不了解那案子,后面我没参与,你问我我就只能说快了呗,看来是破了。”


  “……”汪教授陷入无语境地。


  史警官嘚瑟地观察他落败的脸色,很嚣张地要在他面前抽烟。


  汪淼夺过烟揉烂,丢到门旁的垃圾桶里,史强愣了下嚷嚷好好说话抢我烟干嘛!


  “楼道禁止吸烟!”


  


  说不过史强,汪淼还是跟他下楼了。对方一转刚刚死皮赖脸的样子,哄他:别气了啊,咱俩逛街去,听说今晚海淀公园那边有乐队演出,带你去看。


  “不要门票吗?”坐在熟悉的副驾驶,汪淼问。


  “有认识的人,给咱俩留位置了。”史强笑道。汪淼松了口气,史强注意到了,便说你以为我要拿警察证带你进去啊,脑袋瓜里都想啥呢。汪教授便低下头抱歉道:我错了,史警官光明磊落,是为谦谦君子,我不该以小人之心揣测您,我真是太龌龊了。


  这下轮到史强吃瘪。他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最后来了一句不许笑!


  


  “你为什么这么闲,我看警察不都很忙的吗?”路上,汪教授不由得问。


  “哦,我之前把我们领导给得罪了,他把我从办案组踢了出去,不准我参与调查,我就回来打杂了。”史强语气平淡地说。


  “啊?那你不等于被停职了吗?”汪淼惊讶。


  “也不算吧,程序还没走呢,只是他个人行为,其他人看他脸色行事而已,再说他还没那个权力。”


  “……好吧。”汪淼作为事业单位的负责人,不是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只是纳米中心科研氛围浓厚,加上他在这一领域有压倒性的优势,话语权很大,不会像史强这样受到桎梏。他心中泛起一些同情,想着安慰一下史强。然而史强似乎并不在乎这种事,他看起来和平时毫无二致,一点烦恼都没有。这倒让汪淼不知怎么开口了。


  “哎,你放心吧,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哪次不是我给他们擦屁股,就他们那活干的我都嫌丢人。”史强不屑地说。


  汪淼刚想讲话,史强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对方直接接起,汪淼在边上说你这算危险驾驶,拍到要扣分的。史强我行我素,故意让他看自己按下接通键,十秒后他简单地回了个“好的”,便挂断了。


  “去不了演出了,我得赶紧回局里,大领导回来了,估计要熊我一顿,让我接烂摊子去了。”史强说着拐了弯,换了目的地。


  “那我……”


  “你跟我一起去局里。”


  “啊?为什么?”


  “不为什么。”


  汪淼感觉车内的温度好像升高了。他伸手试了下出风口,没热风;又转头看了眼窗外,确认现在是晚上,怎么回事呢?


  史强默默地降下车窗,一句话没说。


  


  等到进公安局大楼时,史强很自然的拉住汪淼的手,汪淼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刚刚不是这老狐狸在害羞吧?


  史强把他带进办公室,咳了一声,向屋里的几个同事介绍:“这位就是国家纳米中心的总负责人汪淼汪教授,他在这待一会,我马上去找局长,大家都懂点礼貌啊!”


  “好的史队!”一个年轻人朝他敬了个礼,说道,“保证照顾好嫂子!”


  史强赶紧又咳一声,年轻人立马闭嘴。而汪淼愣在原地,问刚刚那小伙子叫他什么。


  “没说什么啊,你幻听了。”史强搂着他把他按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吩咐道:“我桌上东西你别乱碰啊,十五分钟左右我就回来了,你在这乖乖的等我。”


  汪淼点点头,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快去吧。”


  史强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那姿态不像是去挨骂的,更像是去领奖的。


  


  史强一走,办公室里其他人的眼神立马以汪淼为圆心全望了过来,有个人帮他倒了杯茶,说史队爱喝的,汪教授你尝尝。


  汪淼接过,道了声谢谢。他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熊猫,此刻他们都用一种看珍稀动物的目光打量他,嘴里还说着真年轻啊、个子真高、气质真好、长得也好看,他想说大家不用盯着我看,我这样的在我们国家不算稀缺——好吧好像也挺少见的。他只能低下头看手机,结果旁边一个女警脱口而出一句“怪不得史队喜欢呢”,把他吓得手机掉到了地上。


  他转过头,问那女孩你说什么?


  女孩赶紧拿起包,说我下班了哈,大家再见,就走了。


  他又问前面工位年纪稍长的人:“你刚刚听到她说什么了吗?”


  那人背对着他,一边假咳一边说:“史队长喜欢你,over,别说我说的。”


  汪淼又看史强的桌子。说乱吧也是有好好归类的,至少纸质资料放在了文件夹和档案袋里,笔在笔筒里,U盘钥匙夹子等杂物在小盒子里;说整洁吧又好不到哪去,键盘上落着烟灰,装光盘的信封散在桌面上,文件夹胡乱堆着,鼠标不知道怎么用的能飞到右侧一厚叠的档案盒上;电脑屏幕边则粘满了乱七八糟的便利贴,上面的字迹更是龙飞凤舞。他凑近一看,有一张上写着汪淼,内容是他的单位地址与联系电话,史队长在“纳米”两字上打了个问号,显然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再仔细看看还有一张上记着几个数字,他想了想,这不是他上班时间和下班时间吗;另一张上写的是路线,正是从汪淼家里到单位要经过的道路和标志性建筑物;又一张上只写了“飞刀”,然后用红笔在“刀”的左侧加了个小点,变成了“飞刃”,他想这应该是史强第一次听他开会,史强捣乱问飞刀到底有什么用,他纠正道是“飞刃”。


  汪淼后知后觉,终于明白过来史强为什么总缠着他。


  


  史强回到办公室,在门口就朝汪教授招招手,示意他离开。汪淼便起身,在大家颇有深意的目光里走向史队长,然后被拉住了手。


  “你有没有觉得,两个男人拉手怪怪的?”汪淼试探着问。


  “没有。”作为一个二皮脸,史队长坦荡地说。


  坐进车里,史强心情明显很好。他说我问了下演出还没结束,去吗?


  汪淼认真地看他,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史强,你是不是喜欢我?”


  史强拍了下方向盘,骂道:“妈的,我就知道那群崽种会漏我底!”


  “别装了,你就是故意想让我知道的,我不傻。”汪淼的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很确定。


  史强转头,对他咧嘴一笑:“汪教授太聪明了,我这小伎俩骗不过你啊!”


  “史强,我……”汪教授话没说完,就被史强打断了:“你别急,我就问你一句话,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沉默了一会,史强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汪淼不敢看他,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说:“我在等一个人。”


  “是你不结婚的原因?”史强的声音开始生硬。


  “差不多有这一部分吧。十三年前他救过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忘不了,我想找到他,我——”


  “行了别说了,”史强无情地打断了他,“我送你回家。”


  “不你让我说完,我一直想请你帮个忙查一下他,他也是个警察,我当时没能记住他长相也不知道他名字,只记得他警号,他的警号是——”


  “行了!”史强突然吼道。


  汪淼从来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一下子有点发懵。


  “我不想听,也不会帮你查的,对不起没控制好情绪吓到你了。”史强冷静下来道歉,但是语气还是很陌生。


  汪淼失望地垂下脑袋,不再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中,车到了楼下。汪淼松开安全带,问:“史强,我们还是朋友吗?”


  史强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平静地说:“汪教授,有缘再见。”


  


  汪淼回到家里,他突然发现,史强之前说的是对的。他家确实太大了,他一个人住是挺空。他有点落寞地换了鞋,走进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那个陪了他十三年的旧手机。他当时跑了很多个地方才找到一家愿意修的,对方见他衣着不凡还故意要高价,他只能同意了,虽然最后钱是史队长出的。


  他打开,里面的各项数据都被他自己清空了,只留下一条13年前的短信。那是2010年9月29日,他十九岁,刚刚上大二,还是个毛头小子。


  短信内容是:小朋友,你妈没告诉过你在外面别和人乱喝酒吗?要不是我正好路过,你就被欺负了。别问我是谁,也别想找我,有缘自会再相见。


  落款是“一名正义的人民警察”。


  那天他被社团的两个学长叫去酒吧喝酒,因为这两个学长曾经在实验室帮过他,他没设防,想着都是男的,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就答应了。没料到那两人动机不纯,一直灌他酒,等他意识模糊,根本没力气站起来时,那两人架着他去附近酒店开房。


  他迷迷糊糊的,隐约意识到不是好事,到了酒店门口就开始努力挣脱。他虽然瘦,但是个子高,也算有些劲,纠缠中他看见其中一个学长从兜里掏出一个药丸,大庭广众之下就想往他嘴里塞,正在他绝望之际,听到了一个人厉声喊道:“喂,你们干嘛呢!”学长扭头一看,骂了句脏话把他朝地上一丢就跑了,那个人也没去追,而是先把他扶起来,问他还好吧。


  眼镜被那两人给丢了,加上醉酒,不太清晰的视野里对方的脸很模糊,只能辨认出来对方穿着警服。他靠在这人温暖的臂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人似乎有事情,一直不停的看时间,见汪淼几近醉死,他只好将他背起,让前台开了个房间,把他给放床上去了。


  汪淼想说声谢谢,但是发不出声音,只有不成语句的哼唧。那人帮他盖好被子,又摸过他手机,在他短信草稿箱里留了言,接着就走了。汪淼只能凭他对数字的敏感记下对方外套上那串数字,是警号:101844。


  从那之后汪淼就一直没换过手机,也不设锁,他想着有缘自会相见,他真的很想说一声谢谢。不过他也去公安局找过人,对方说他没有权限通过警号查人,这是对警察的保护,除非他能提供相关文件和正当理由。他说这个人救了我,这算正当理由吗?那辅警笑笑,说:小哥哥,你知道多少人拿这个来骗人么,我敢信我领导也不信啊,再说人家做好事不留名,就是不想让你找到他,你还是放弃吧。


  从此作罢。


  时代日新月异,他的手机渐渐无法上网,也无法安装很多软件,他只好买了新手机,但仍固执地使用旧手机打电话收发信息,日常是两部一起用,见到的人都说汪教授真怀旧,他也不解释,这确实是一种怀旧,直到那天被史强踩坏。


  而史强也以一种要把他世界翻个底掉的姿态闯进了他的生活中,他几乎要从往日怀想中走出来,去拥抱未来。但离幸福只差临门一脚,他还是被执念困住,伤了史队长的心。


  他发现这过去的小情愫已在他心里扎根发芽成了棵参天大树,他依靠在它的阴影里。他没有学会放下,以至于那点美好在时光中变质成了心魔,教他看不见天有多蓝水有多清草有多绿。


  他意识到他在后悔,这是他三十年来第一次有这种情绪。


  他将那部旧手机重新放回柜子里,拿出另部手机,想要拨出史队长的号码。


  眼前浮现出最后史队长绝情的侧脸,他便没有勇气按下按钮,想着算了,这么多年都一个人过去了,再说打电话给史强说什么呢,说他后悔了,想在一起,让史队长再给他一个机会?


  算了,低声下气求人这种事,他做不到。


  


  时光慢慢悠悠走过三个月,转眼已至深秋。


  城市里没有多大变化,路边的常青树仍旧生机勃勃,只有部分公园的树林开始变黄萧瑟,风也渐渐苍凉。


  这期间汪淼没有再见过史强一面,这个人好像从他生命里消失了。不再有人霸占他办公室的沙发,对每一个进来的人用目光进行极其冒犯的搜身;不再有人拉他去卤煮店,点上份他不爱吃的爆肚,就着一瓶二锅头,跟他聊逸闻趣事;不再有人雷打不动地守在楼下,就为送他上下班;不再有人牵他的手搂他的肩故意在他耳畔说一些欠揍的话……


  他的生活恢复成两点一线,额外的去处是各种高校讲座、外部会议与他地交流。


  其实他的日程很满,只有史强赖在他身边的那段时间,他或多或少地推了些事情,让二把手去参加,而他跟着史强满城市乱转。


  那时候他发现北京真的很大很大,大到拥有他和史强回忆的地方,只有那么可怜的一小点。所以现在他可以很容易地绕着走,避免可能出现的偶遇。


  


  海宁为自己的偶像终于恢复成以前的神仙样子而欣慰。都怪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警察,六七月里汪总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他居然能容忍那家伙穿着满是泥水的鞋进办公室,让那货堂而皇之地旁听会议(尽管那警察一个标点符号都听不懂),还能走在那满身烟味的家伙半米之内,要知道汪总最接受不了的就是烟味!


  他还记得那天他去汪总办公室送材料,开门的就是那警察,把警察证几乎是拍到他脸上,面容严肃地问他姓甚名谁家里几口人田里几亩地从哪来到哪去手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总而言之就跟审犯人似得,搞得他苦不堪言,最恐怖的是汪总竟然没有阻止!更为恐怖的是他俩还有说有笑,汪总看那警察的眼神,怎么品都不对,他要是被这样看着,命都能交出去!汪总啊你怎么了,那么多女神你不要,看上一四十多岁的警察,还他妈是个男的,物理学是不是不存在了啊!


  好在七月下旬的某天,他再敲汪总的门时,没见到门神一样的那警察,只有汪总沉静的一声“进来。”


  从此过后,纳米中心彻底清静了。


  就是汪总的状态不太对。


  先是经常开会时望着某处发呆,把“飞刃”说成“飞刀”;然后是莫名其妙地在屋里喊“史强”,喊完之后假装无事发生;接着是对他们有一种强迫症似得严格,一旦发现一点小错误就能揪着说半天,搞得那几天他们都不太敢和汪总汇报了;最后是下班时间不走老是看手机,像是在等某人的电话。


  说真的,他们看着汪总这样子,还是挺痛心的。谁都能看出汪总是失恋了。当然痛心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汪总的心竟然被一中年大叔给拿走了,大家都很难接受啊!


  再过那么一段时间,汪总似乎调节好了情绪,慢慢从热气腾腾的温泉,冷却回从前的山间清泉。


  整个中心都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老大好,就是大家好。


  


  9月29日,是中秋节。汪淼想回家和爸妈一起过,结果他妈妈说二人在国外度假,不回去了。母亲还借此呲了他一顿,说三十多岁也不找个伴,这下好了中秋节都得自己过了,以后就孤独终老吧。他无言以对,想说明明是他们把他丢下了。


  当天下午他鼓起勇气去了卤煮店,买了份爆肚又拎了两瓶酒,但是没有遇到想要遇见的那个人。失望地到家,他也不吃那份卤煮,只是坐到餐桌前,拧开酒,杯子都不用,直接对嘴开始喝。


  月亮慢慢升起。皓月当空,他举起酒瓶,对着窗外的明月,说今晚只属于我们。


  半瓶下肚,他已经有点找不着东南西北。手不受控制地摸到手机,又不受控制地拨出那个号码,对方一接通他就大喊:“史强!来我家喝酒啊!我等你!”然后也不等对方说话,他直接就挂断了。


  半小时后,趴在桌上的他听见有人敲门。


  摇摇晃晃站起来,拧个把手他都抖了半天。打开门,正是史队长那张冷峻的脸。


  史强还没开口,汪淼就一个热情的拥抱挂他身上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搂腰,又想到什么,便没碰汪教授。


  “你来啦!我们已经整整三个月没见了!九十一天,换算成小时就是两千一百八十四,再换成分钟就是……”


  “打住!汪教授,你今天叫我来不会是听你算算数的吧?”


  “当然不是!”汪淼离开这个他朝思暮想的怀抱,拉起史队长的手,说:来喝酒!


  史队长顺手帮他关上门,然后跟着这醉鬼走到餐厅,见桌子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份没打开的爆肚和一瓶空酒及一瓶满酒。


  汪教授跌跌撞撞靠到桌子上,指着那瓶空酒,说来你喝这个。


  史强皱着眉头拿起那酒瓶,往下倒了倒,说:“我喝空气啊。”


  “哦,”汪教授意识到指反了,手又划到另一瓶上,说,“那就这个!”


  史队长有点没耐心。他坐到椅子上,一脸严肃地讲道:“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我待会还有工作,没时间和你过家家。”


  汪淼走过来,突然弯腰捧住史队长的脸,凑近了看他,问:“你是史强吗?”


  看着这张曾让他心动无比的脸,史队长咽咽口水,说:“不是我还是谁,外星人啊。”


  “那你怎么不笑,史强最爱笑了。”汪淼认真地说。


  坏了,史强感觉自己要绷不住了。他推开汪教授站起来,说我走了还有事呢,你自己慢慢玩吧。


  汪淼跌回椅子里,突然就开始哭。


  他低着头,手按着大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全落到裤子上了,打湿一大片。


  史强无奈,他最看不得汪淼哭,只好又坐回来,拿纸巾给他擦脸。


  “祖宗哎,别哭了成吗,我啥都没干啊!”史强劝道。


  汪淼抽泣着,嘴里咕哝出三个字。

  

  史强没听清,把耳朵凑过去,问他讲什么呢。


  汪淼便抱住他脖子,又哭又笑地说:“我愿意!”


  “愿意啥?”史强愣住。


  “你那天在车上问的啊,我说我愿意。”汪淼真诚地回答道。


  史强想起那个分别。他问的是“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而汪淼的回答是“在等一个人”。想到这他就有点气,于是带着恶意地说:“你愿意有屁用,现在老子不愿意了!”


  汪淼含着眼泪望他,问:“真的吗?”


  史强觉得自己心里那棵老树在抖动。本来花开的好好的被汪教授全给捋了,现在又因为汪教授它又开始抽枝发芽了。


  他躲开汪教授的脸,说:“真的。”下一秒又补充道“……怎么了,假的又怎么了,汪淼你别给我反复无常,老子不是小年轻了,受不了你这大科学家刺激。”


  汪淼又起身抱过来,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向他,他只好接住,让对方坐到自己腿上,免得摔地上。


  “我说真的啊,史强,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永永远远的那种。”


  这句话毫无醉意。史强沉默了一会,问:“不等那个人了?”


  “不等。他都迟到十三年了,我不想再等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可能都不记得有我这个人,我这是自我感动,没意义。”


  “行啊,那汪淼,你要怎么补偿我啊,老子这三个月因为你茶饭不思的,都掉了几斤肉了。”史强摸着他的背,笑着问。


  汪淼抬起头,毫不迟疑地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下去。


  


  滚到床上时,史强问汪教授这样会不会太快了。


  汪淼搂住他,说都是成年人了别废话。


  史强磨磨唧唧:“你现在醉着,我要是把你上了,算不算非自愿性行为啊?”


  汪淼:“……算了你起开吧,咱俩不如盖被子纯聊天。”


  


  于是他俩真的啥也没发生,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以至于汪教授一直以为史队长不行,这个误会很快就在婚后解除了,当然这属于后话。


  “我想起来件事。”冷静下来的史队长忽然说。


  “你说。”快睡着的汪淼应道。


  “你说十三年前,我好像有点印象。我当时在路边捡了一傻叉大学生,他跟人家喝酒喝蒙了,差点就被那啥了。还好我仗义出手,让他免遭迫害,就是因为他我差点没见上我老婆最后一面,所以我一直不想提这事。后来我辗转各个地方出外勤,也就把这事差不多忘干净了。”


  “……”


  “怎么不说话?”


  “你警号多少?”


  “101844。”


  “……”


  “……”


  “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傻叉大学生,正义的人民警察先生,好久不见啊。”


  “我艹。”


  


  end

————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啊。


  算是《汪教授的社死时刻》 和《史警官的个人检讨》 的前篇,解决大家史队长是怎么追到汪教授的疑问,我果然还是适合搞笑啊,写的可快乐了。

  后续:关于我们如何走进婚姻殿堂 


  


您是我的神啊!

【史汪】青山 1

70年代乡村爱情故事/警官史x大学毕业生汪/先婚后爱/10岁年龄差有

  

简介:被流氓骚扰的大学生遇见了更流氓的警察后来他俩结婚了的故事

  

00

婚姻登记处的老刘是个实在人,不惑之年见过数不清的男人女人,用他的话来讲,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和外边的媒婆没任何区别——都是“帮月老干活的”。今天估计也是平平淡淡地送送姻缘,也就这样过去了,他想。但门口站着的两个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眼神躲闪,却是一副学生模样。没等他看个仔细,另一个精壮的男人上前一步挡在老刘面前。  


“干啥的?”


“我俩办结婚证的。”


“你俩?和谁?”


“昂,对啊,就我俩,男同...

70年代乡村爱情故事/警官史x大学毕业生汪/先婚后爱/10岁年龄差有

  

简介:被流氓骚扰的大学生遇见了更流氓的警察后来他俩结婚了的故事

  

00

婚姻登记处的老刘是个实在人,不惑之年见过数不清的男人女人,用他的话来讲,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和外边的媒婆没任何区别——都是“帮月老干活的”。今天估计也是平平淡淡地送送姻缘,也就这样过去了,他想。但门口站着的两个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眼神躲闪,却是一副学生模样。没等他看个仔细,另一个精壮的男人上前一步挡在老刘面前。  


“干啥的?”


“我俩办结婚证的。”


“你俩?和谁?”


“昂,对啊,就我俩,男同志。”


01

汪淼跪在棺椁前注视着父亲干涸的眼,十里八亲就把这事里里外外传了个遍。说是外地姓汪的臭老九遭了斗死的早,带着儿子捱了半辈子,还没享到福就走了。他唯一的儿子倒是有出息,带着清华大学的毕业证书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进山,本想接走父亲远离这是非之地,可叹迟来一步无缘尽孝。刚进山,村里边已经把白事张罗好了。眼下汪淼显然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但突然袭来的孤独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这时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踩着满地纸钱晃进了他的视线,拎着根扁担堵在他面前。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汪淼抬眼看着这个吊儿郎当的蛮子,谨慎地将缝布军包往身后藏了藏。


“我?讨债的!江湖名称钉子李!你家老头子欠了我一点钱,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此人来者不善,五大三粗,抄着扁担就敢来闹事,定是当地拧都拧不掉的地痞流氓。


“多少钱。”


“八百!”


汪淼强装镇定,推了推眼镜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你把他打的欠条拿来给我看看。”


“欠条?在外边读了几个书就开始飙文的是吧,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哈哈,文化人就是事儿逼,你要报警你就报啊,欠钱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老老实实把钱给了保你屁事没有!你爹当时什么样,我的一帮弟兄可都看着了,他们现在都搁外边等着呢。”钉子李乐了,嘴里叼着的狗尾草也跟着一抽一抽的,他用眼珠子上下打量这个文绉绉的青年,寻思村里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个嫩豆腐。“你小子瞧着细皮嫩肉的,不如先跟我去喝两杯,这事儿也不是不能.....”


“你他妈的别不识好歹!”声如惊雷,门应声被踢开,一个一米八上下的男人厉声喝道。


“你他妈又是谁?我找这个四眼!你多管什么闲事!?”


来着不愿多言,一脚把老流氓踹翻在地,痛得他吱哇乱叫。


“警察。”一脸痞气的男人把烟别在耳背上,踩着老李的右手腕,俯身把执照甩到他面前,差点扇到他肿胀的眼睛。看着身下人呲哇乱叫得正欢,男人左手抓住了他的脑袋,右手往汪淼方向一指:“喊啥呢?你先闯进人家家里闹了一番,人家都还没说什么,咋的你还委屈起来了?我告诉你啊,别轻举妄动,这样对大家伙都好。”


“放什么狗屁!”老李猛地啐了一口唾沫,刚想一拳抡回去,又转念发觉不对劲。什么叫“大家都好”,难道门外的小弟们都被........?好汉不吃眼前亏,老李冷哼一声,但梗着脖子继续呛声:“那.....你说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警爷不帮受委屈的老百姓,胳膊肘还往欠债的拐......你俩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警察眼睛一眯,直接把烟头甩了出去,厉声喝道:“这他妈我媳妇!你想怎么地吧?”

这一嗓子惊天动地声振屋瓦,这下发懵的人是汪淼了,这个男人是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节变化太快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他完全没注意到刚才嚣张跋扈的老流氓脸色色彩纷呈,从惊恐万分变成满脸煞白,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


院外传来几声鸟鸣,云上炊烟滚滚而去。


男人的眼睛盯着汪淼,嘿嘿一笑凑上前来。


“我叫史强,是一名刑警。你可以叫我大史。这是我的证件,咳,不过我被停职了——这都是后话。刚刚情况特殊多有得罪。总之,我是来帮助你的,希望你不要害羞,不要客气,放心大胆地接受我的帮助和保护。”


莫名其妙!突然天降神兵噼里啪啦把流氓一顿揍上演了场英雄救美的戏码,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说自己是他的.......汪淼仔细地看着执照,想从中盯出个答案来。名为史强的男人的照片笑得灿烂,汪淼一时不知该从哪说起,眉头拧成了一条线。“谢谢你,史警官,但是我能处理好这些事,不需要你的保护.......”


“你现在不需要,但你以后需要。”


“为什么我以后会需要?”


“这个嘛,这个这个......”史强突然无所适从地原地打转,几乎要把自己的头顶给薅秃了。“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甚至不愿意想一个理由敷衍。


“那,”汪淼突然感觉脸上一阵热,“那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媳妇?”


“这......我这不是一时口快吗?”


好一个一时口快!满脸写着故意,满口全是谎言。汪淼瞪了他一眼,在脑子里搜刮了毕生所学也想不出一个词语来骂他。史强没要走的意思,左脚搭右腿仰躺在木椅上,又不知从哪掏出一包中南海和一个打火机,在手心乐呵呵地把玩着。“怎么着,真觉得欠人家钱了?”


“虽然很感谢,但请您不要吸烟,这里是室内。”相比这些,汪淼显然更不想感受烟味的冲劲,他右手扶了一下眼镜,细声说道。


“如果他拿得出欠条,我自然会还他钱。但他那副不饶人的样子,估计就是趁火打劫吧。”


“哟嚯,还不赖。”史强熄了火星子,饶有兴趣地打量他。“行,那换个话题,说说咱俩。你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说要保护你也是真的。说起来你可能没见过我,我倒是见过你。”


“不过有没有见过都无所谓嘛,我觉得你很不错——”


他站起身凑到汪淼面前,淡淡的烟味喷到他脸上。“就那么着直接跟我过呗。”


流氓!


汪淼气急,一把将更流氓的警察推开,并把他和冒着星子的烟一起扫地出门。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汪淼仰面靠在门板上,深呼吸席地坐下。突然又觉得自己做的太过分了,再怎么说史强也是他的恩人,理应留下联系方式日后报答才是。汪淼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开门追了出去。没想到史强居然就在门外悠哉站着,身后还停了辆自行车。


“之前怎么没见你劲这么大呢.......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和地址,收好了啊别搞丢了。”史强从兜里掏出一张便条,塞进汪淼的领口,转身乐呵呵地踩着二八杠自行车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


一个月过去,无论是流氓还是那个神秘的男人都没再出现,生活似乎终于能重归于平静。寒露入山,生产队正大办秋收,热闹非凡。汪淼给父亲守完孝,也准备去生产队谋一差事。以前他曾设想想过以后的生活:先去镇上求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或许会继续这样按部就班和门当户对的女人成亲,也可能要一两个孩子,像普罗大众一样如此平稳三十年足以。但从那天起,汪淼发现世界变得好像不一样了。


村口洗菜张大妈正和王姨聊得上头,见到汪淼迎面走来,突然脸色一变,甩甩手上的水招呼着自家的女儿上里屋呆着,那小女孩吃吃地笑着,反而朝着汪淼大喊:“哥哥什么时候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儿啦?”


汪淼突然觉得两眼一黑。


孩子们像是听着了天大的喜事,从牛棚里钻出来,从谷堆后边冒出来,从屋顶上探出来。他们拉长了声音,一声声附和着着:“噢——哥哥嫁人咯!”

“哥哥变成大姑娘啦!哥哥嫁人啦!”


“胡说些什么呀!去去去去!上屋呆着去。”张大妈将菜篮放进屋,扶着门看着汪淼,本想说点什么,嘴巴张着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却反手将门一关,整条街都安静了下来。


汪淼有苦难言,街上空荡荡,想找个出气的都没地方撒,更别提去见生产队的人了。


“找人?”


汪淼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被吓得一激灵,好像什么都想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睛眨巴半天憋了句:“你......你怎么在这?”


“哦,我来这边打听点事。”史强挑眉看着街坊邻居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又瞧瞧紧张半天的大学生,瞬间明白了一切,开始打起了趣。


“顺便来看看你。”


罪魁祸首!汪淼暗暗地想。不过自己更希望他没看到刚刚尴尬的场面,也幸亏他不是村里人,不然自己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面对他?


“呃怎么说呢,刚刚我都看见了。既然事都传开了,你就跟着我呗。”


“你!”


史强看着他微红的脸,有一种小心思得逞的愉悦感,又担心人家气急之下撂下他直接跑了,于是赶紧把话题扯开: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我很遗憾。”


“我和他老人家有点交情,我也是为了他的事而来,你要想听,就跟我去喝一杯。”


于是俩人七拐八拐钻进一条小巷,史强轻车熟路地招呼怯生生的大学生在卤煮摊前坐下。


“两份卤煮,再来两瓶啤酒——你喝酒吗?”史强自顾自地拿过一瓶青啤,直接崩开瓶盖对口吹。晚上六点之后,推着小推车赶着星星的小吃贩子都冒了出来,那样的闲人比比皆是,都扎堆在村口吃着小酒聊着天。但汪淼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要不是为了那些事,谁愿意和这个不明不白的刑警待在一起。


“你可以说了吗。”


“嘿,不好意思,你被我骗了。”


“史强,你压根就没想告诉我,你只是在拿我寻开心。如果你想告诉我,你在第一次见面时就会说了。”


“你既然知道,还不是跟着来了?唉......不找个理由怎么把你绑在我身边。反正你最近也没好好吃东西吧,有那力气生气吗?倒不如先坐下来填填肚子,吃饱了再教训我。”


汪淼站了起来,灯光在他微红的眼睛里莹莹闪动。

“那婚约的事你怎么说?”


“这,这我也没办法呀,又不是我说的。”


“怎么不是你说的?这件事都在村里传开了。今天你要想走可以,得先跟我去拜访完街坊邻居,说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然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再无瓜葛。”


“你这人就这么讨厌我吗......我说这事不是我传到村里边的。就那,那个老李头,他才是罪魁祸首吧。”

史强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地嘟囔道。“再说了怎么的,吃亏的就你一人?我又没娶又没嫁的,我就不吃亏了?”


汪淼被这一串的反击噎住,叹气一声败下阵来。


“不如就先这样,你反正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你就先跟着我,至少就不会被那群流氓欺负,我也能继续调查我的事。我不会亏待你。”


“你是在调查我父亲的事。”


“是,所以现在你可以信任我了吧。”


父亲生前患有有心脏病,镇上的医院也确认他死于心脏病复发。但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并不能惊动刑警——哪怕是被免职的。所以这事不简单。汪淼注视着史强的眼睛,心想如果这个人执意想瞒,自己也问不出什么来,倒不如先搁置了。


“你是从我父亲那知道我的,所以你和他关系很好,对不对?或许就是他托你照顾我,所以你才会对我那么上心......但我却不认识你。我想想,你今年多大?或许是因为你们曾经是同事,啊不对,他又不是警察.......”


坏了,这高材生脑子转得就是快,要是非得给他时间在这一边琢磨一边念出声来,事情可就麻烦了。史强直接哎哎哎好好好是是是,一边哄他一边给他倒酒,灌得他迷迷糊糊的。


“但你却不愿意告诉我更多。”汪淼灌下最后一杯酒,捂着脑袋低低地啜泣着,像一只淋了雨的猫。


“因为——”史强看着他扑闪的睫毛,心中奇异的情绪开始涌动。他也闷了一口酒,转向汪淼,认真地说道。


“这样才能保护你。”


“不过我可不会占你便宜,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我可不干。”


他注视着汪淼朦胧的眼睛。


“咱俩扯证吧。”



02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汪淼绝不会和一个陌生男子半夜酗酒吃卤煮。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四周的一切都很陌生。陌生的白净天花板,陌生的煤油灯,陌生的红双喜大棉被,以及身旁陌生的——


“史强?”


“哎呦祖宗啊,大早上的吓我一跳。”史强揉揉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闹钟,朝汪淼嘿嘿一笑:“嘿,也是该起来了,走吧,还有事要做呢。”


“去,去哪?我们这是在?昨晚我们......”


“别问了,快换身衣服,咱先去吃个早饭。我最喜欢的一家包子铺今天出了新馅儿的,得赶紧带你尝尝去。”


汪淼就这么乖乖地上道了,坐上了史强的自行车。汪淼看着朝气蓬勃的工人们朝他俩招手问候,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后退去,单车兜兜转转停在了政府的结婚办事处。


“怎么呢,昨晚不是说好的吗?领证啊。”

“你!”

  

  


“......就是这么个事。”史强摆摆手,袖子里露出的一卷烟晃得老刘眼睛疼。“我俩那叫,真心相爱。”

老刘一脸难色,盯着这包中南海犹豫了很久。先不说组织上有规矩不好收礼,关键是这......收了也不好办啊!老刘思来想去还是说了实情:同志啊,您这结婚证办不下来,咱这年头哪有两个男结婚的?汪淼趴在门口透明窗台上偷听,瞬间脸红了一片,又忽然觉得四面八方都在盯着他,呼吸变得紧促起来,将手里褪色的军绿挎包攥得更紧了。


史强是个心细的行动派,见身边人闷着不说话,便像母鸡拍小鸡似的用力揉揉汪淼的头。刚领着他跨上自行车,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风风火火牵着他去隔壁新华书店要了张无字奖状,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洋洋洒洒写上三个大字:结婚证。史强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爱不释手,接着又买了一砚红泥,抓着汪淼的手就要按。


“史强,咱们就不能回家再弄吗?书店里那么多人都看着咱们呢。”史强抬眼环视一圈,四周陷入诡异的安静。行吧,那算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折好“结婚证”,连着砚泥一起塞进汪淼的挎包里了。


周一的胜利路口熙熙攘攘,工农照相馆玻璃窗后边的挂钟又慢悠悠走了两圈,史强抬头看看钟,感叹几句上午要办的事还挺多,笑着拍拍汪淼的肩,领着他推开了照相馆的大门。门铃叮当作响,工作人员正揣着不知哪家的新婚合影从暗房钻了出来。

两位今儿个是拍照还是取相片?


拍结婚照,就红底那种的。史强看着墙上挂满的婚照,指了指最大的那个。差不多就这样式的,整个大的。


小伙刚想说点什么,老板一把给他按住:别话多,快去给他俩拍。


俩人这才顺利坐在了大型立式照相机前,摄影师不敢多嘴,钻进照相机黑布底下布置取景。史强理了理蓝色工装外套,侧身看向汪淼。这位正经人还在细细地整理头发,规规矩矩地把领扣节节扣好,眼镜框左扶右扶,都不太不顺心。正想着该怎么办好呢,就听见史强却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哎没什么没什么......”这家伙怎么就那么乖啊?史强咳嗽两声,赶紧目视镜头,正襟危坐。“你怎么拍都好看。”


“腰挺直,往左一点.....哎对了对了!戴眼镜的那位同志放轻松,别紧张哈。”


“准备好没?”史强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汪淼感受到手背传来的温度和厚实的安全感,感觉心跳忽然漏跳一拍。


“三!”


“嗯。”汪淼眼里闪着光,轻轻回应着。


“二!”


“谢谢你。”


“一!”


史强似乎听到身旁传来一句喃喃细语,还在纳闷着说了什么,快门便拍摄下了这一幕,闪光灯记录下了这永恒的瞬间。


这还没完,史强转头念叨着必须还得去趟房地产局。汪淼正坐在史强单车座上整理包里的各证件,听他这么一说倒也疑惑起来:去那干啥呀。大史哎呦一声笑道:笨呐,当然是在房产证上加你汪淼的名字啊。你回头要是没地儿去了呢,就来我家,别管什么合不合适的,到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家就是你家。毕竟昨天我就说了你是我的人了,遇到什么事就直接来找我就行。


好家伙,你这到底是村霸啊还是警察啊?再说了这能加吗?


“管他能不能加,先去问一遍不就知道了么?你呀,看不出来还挺爱嫌麻烦的。”


“哎,要是那流氓晚上直接来找我麻烦......”


“叫他滚蛋。”


“村里也看我不顺呢?”


“也叫他滚蛋。”


“要是......”


“全部、叫他妈的、滚蛋。”


史强嘿嘿一笑,一个足蹬,单车就吱吱呀呀动了起来。

Irene

【史汪】二零七四

原作向,慢一点看。


Summary:临终前,我选择走进那幢造梦的大楼。


01

现在是危机纪元第六十七年,我的又一个生日刚刚过去。我站在落地窗前,试着把我这一生像低维展开的质子一样,铺陈在人类的又一个黄沙漫天的落日之下。一种多年未曾摆脱的消沉意志使我茫然,这种消沉超越了人类意识存在的界限,被我埋藏在湿润腥甜的焦土中,只偶尔在寂静的夕阳下古怪地破土而出。


这个时代逐渐变成恐怖的地狱。我眼见着人类纷纷陷入讽刺的惊骇和惶惑。我们这个物种潜藏的特性里难以对周遭环境屈服,可是泥潭中的挣扎相当筋疲力竭。智子坠重的监视几乎实质化地压在人类科技的头...

原作向,慢一点看。



Summary:临终前,我选择走进那幢造梦的大楼。

 

 

01

现在是危机纪元第六十七年,我的又一个生日刚刚过去。我站在落地窗前,试着把我这一生像低维展开的质子一样,铺陈在人类的又一个黄沙漫天的落日之下。一种多年未曾摆脱的消沉意志使我茫然,这种消沉超越了人类意识存在的界限,被我埋藏在湿润腥甜的焦土中,只偶尔在寂静的夕阳下古怪地破土而出。

 

这个时代逐渐变成恐怖的地狱。我眼见着人类纷纷陷入讽刺的惊骇和惶惑。我们这个物种潜藏的特性里难以对周遭环境屈服,可是泥潭中的挣扎相当筋疲力竭。智子坠重的监视几乎实质化地压在人类科技的头顶,社会动荡,人口锐减,人心惶惶。地球的工业经济体系已经崩溃,基础物理领域滞步不前,我将女儿和外孙女接连送进重工业与航天科技的世界,姑娘们是一样的固执又孤勇。她们非常伟大。

 

噢对了,纳米材料,它们才是功勋卓著的功臣,而不是我。它们曾经被用作杀人的利器,如今却成了生命的阶梯。那日外孙女带我去看建造在大西洋海域的那部太空电梯,长时间的飞行已经对我的下肢不太友好了,可我坚持要去。这已经是人类的第三部太空电梯。它像把根深深扎进母胎的泛着银白光泽的巍巍巨刃,用人类仅剩的傲骨连接而成,将电梯轿厢托入翻卷的云海,送入苍穹。

 

危机纪元第三十六年开始,世界各地的太空电梯就已暂停使用,人们将大部分精力花在艰难生存和互相攻击上。我因此从来不愿接受功成名就的评价,在人类文明与三体文明、在宇宙的尺度上,一个人类的实现他的理想又算得上什么呢。这是一种糟糕的孤寂感,我原本鲜少拥有大把的时间自我思考,自从妻子离世以后,这样的时间正在逐渐增多。命运的魔术之手将答案呈到面前,我却因为那团蒙在其上的暧昧烟云难以摸清。

 

昨天夜里,我独自走在长安街上,看着被光怪陆离的黑暗吞噬的街道,试着回忆我童年时期的北京东城区是什么样子。它们太久远了。那些百废俱兴、生意盎然的日子,随着奥运梦想化作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们梦境中常见的泡影。

 

有一年的中国春节,平日聚少离多的家人们终于能坐上同一张饭桌。这很难得,毕竟社会上的家庭关系已经消失,更不用说传统节日的概念。人与人的关系变得透明而无情,我们算是幸存的异类。大家的肩膀上都扛着荆棘密布的责任,命运没有留给我们这样的人多少时间与苦痛的斗争,只是顽劣地推着我们向前踽踽独行。那天,我听见外孙女说起,她们单位已进入研发末尾阶段的一项新技术,那东西听起来复杂而宏伟,简而言之与人类记忆与神经系统有关。她们称它为造梦计划。

 

时间被无奈地拧成一股绕不回去的绳,我年纪很大了,我回想这一生的故事,有些我最想要抓住的记忆被岁月蚀刻,只留下些模糊的面目和滚烫的心。兴许是因为年龄,人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我静静地听完外孙女的讲述,心中有一个角落久违地狠狠抽动。我开口说,可以让我试试吗。

 

 

02

于是我来到这里,一幢通体漆黑的大楼。外孙女在我耳边担忧地喋喋不休了快半个小时的注意事项,我没听进去几个字。我有时超乎自己想象的固执。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进入那个所谓的人工梦境,哪怕只是试一试,我要进去看看,进去找一找,这项伟大的产物能否让我回到当年那段岁月,那段蒙了尘的闪闪发光的日子,能否让我再见一回想见的人。

 

实验室的姑娘向我解释,这项工程说是造梦,但没办法凭空捏造出东西,我所能见到的画面一定是来自于我的记忆,它们贮存在我大脑宫殿的某一扇门后,最终能够使门被强烈的渴望诱发打开。这位年轻的姑娘无奈地扯起嘴角,她同我恳切地说,汪教授,如今的人们精神世界在危机纪元中逐渐枯萎,如果这项工程效果不错并得到推广,它或许能够拯救很多岌岌可危的灵魂。

 

我问她,真的能从岁月长河中,精准地抓住能够向我输送精神力量的源泉吗。旁边的技术人员有些俏皮地冲我眨眨眼,那小伙子说,那就要看您的意愿是否足够强烈了。

 

我突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姑娘那样局促起来。我开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说,那我的梦境具体内容…你们能得知吗?

 

小伙子耸了耸肩说,汪教授,很遗憾,不能。所以我们需要在您苏醒之后详细询问您的感受和见闻。

 

于是我在那台形似核磁共振仪的机器上躺下。电极贴片被贴到头顶和太阳穴,有微弱的机械振动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合上了双眼。

 

当我意识回笼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干净的楼梯间,那是我六十多年前居住的楼栋。当年的门框上贴着我妻子挑选的对联,一贴就是三年没换,写着福旺财旺运气旺,家兴人兴事业兴。对联上被女儿别出心裁的贴上了几张卡通贴纸。我一抬头看见那熟悉的请勿吸烟的标识,心脏瞬间脱轨,开始猛烈跳动。我几乎是迅速而本能的知道,被抽象出用于梦境的材料是哪个部分。我哆嗦着双手扶住剥蚀了红漆的楼梯扶手,静静地等待一些东西的到来。

 

史强插着兜推开楼梯间的门,冲我笑得龇牙咧嘴。

 

史警官,他似乎拥有天生的醉态与无知的莽撞。也是到后来我才震悚地发觉,我的朋友有一腔浩浩汤汤的侠义血,善恶的界限在他身上十分混沌。我的朋友将警徽烙在心里而不是身上,他宁愿在硫磺火谷做普渡众生的善人。

 

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他了。如果梦境允许流泪,我想我会为他湿了眼眶。

 

汪教授,好久不见,变帅了。史强说着,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让抽吗?他含着烟头,挑高了一边眉毛地问我。

 

我一时半会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只是指指头顶上禁烟的标识,又徒劳地张了张嘴。

 

哟汪淼,别是几十年不见成了哑巴啊。史强大笑起来,将烟盒收回兜里。我从来没觉得他的笑声这么动听过。

 

不仅如此,我的朋友似乎很擅长将痛苦稀释并变成快乐,将焦急和忧虑变成一张柔软的网,以此兜住那些急速下坠的不够豁达的人。再麻烦的角色,被他领去卤煮店里打一逛,几两二锅头下肚,塞满脑子的愁绪都得被烟火气赶走。

 

我没多犹豫,上前两步伸手紧紧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就像几十年前那样。他似乎没有多惊讶,只是抬起手稳稳地扶住我的腰。

 

这么想我呢,汪教授?梦境中的史强来自于我的记忆,他还是当年那副年轻的躯体,我也一样。我感受到他衬衫下蓬勃的肌肉和温热的生命力,这样强壮的一个人,怎么会因病痛而无奈向时间俯首呢。

 

你当年说,要让我像哥白尼一样。我没有说完,史强笑起来,紧贴的胸腔中振动着沉沉的笑声,我被震得心口发麻。

 

真好,哥们儿言出必行,挺牛逼的不是。他用力拍拍我的背,松开我上下打量我的面庞,我被他看得耳根发热。

 

汪淼教授,现在楼下有一辆桑塔纳,联合作战中心史强队长向你发出任务邀请,行动目的地——咱常去那家卤煮馆子。你走不走?

 

我像几十年前那样没别的选择。

 

 

03

虫子的愿望很渺小,有时只是生存,可信仰总是从内部开始土崩瓦解。我说得很缓慢、很小声,卤煮汤汁浓厚的味道充盈了我的口腔,我又酸了鼻子。三十多年前,人类开始迈入一个可怕的低谷,我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走出地狱。

 

不是吧汪淼同志,一把年纪了搁这儿愁上了?他大惊小怪的模样居然有些可爱。我以前是断然不会想到用这种词来形容史强的。就跟我曾经不让他在我面前抽烟时一样,这家伙的反应夸张但鲜活。

 

我同他说,我常常去预想死亡,那不是个可怖的尽头,更像是促使我们回顾这一生的催化剂,未竟的遗愿、伟大的抱负,会在这种时刻前所未有清晰地浮现。

 

汪淼,虫子不需要多伟大。史强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我僵硬的左肩。这老些年,你挺累的吧。

 

我一瞬间僵在原地。我明白他的意思,光荣的微小事物仍能够自由和独立的存在,其存在的意义并不一定是要创造价值。我在余生用尽全力为人类文明的自卫事业努力,我去到未来的朋友大概也是一样。

 

而他却想要跟我说,累了歇会儿。

 

我让你站直了别趴下,你就真的一辈子腰杆儿挺得笔直,哎,汪淼。史强举起他手中的酒瓶,跟我的碰了下。你们知识分子有时候轴起来,比流氓都还不要命。

 

我灌下几口冰凉的啤酒,发自内心的笑起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快活过了。我这算得上波澜壮阔的一生,在遇见他之后到达浪尖,再用余生在风浪中去怀念那一小段时光的惊险和充实。

 

汪教授,还有个地方,咱得再去一趟。史强仰头喝干净最后一滴啤酒,抿着嘴朝我扬了扬下巴。我没怎么经过思考就答应了他。

 

从桌边站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几乎没怎么动筷,我们闲聊的功夫都被我用来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我的脸霎时烧起来。我知道这有些冒犯,可我快要一百岁了,那样久远的记忆已经像一张泛黄的照片,故人们的模样变成了被刮蚀的掉褪色图像。我就快要忘记我的朋友长什么样子了。造梦空间里,史强的脸无比清晰和真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贪婪地想将他的面孔记个清楚。

 

一路上,我同他絮絮叨叨地讲着话,讲我几十年的人生,讲纳米中心重点实验室的技术突破,讲太空电梯的立项,讲我亲自随着勘测队伍参与选址和指挥,讲那条高耸入云的巨大高速公路,讲我那在航天局工作的女儿女婿,讲我那提出地下城开发与建设的外孙女。我攒了太多话要讲,就像生怕下一秒会醒来那样,将我跌跌撞撞走过的路一股脑地倾泻给他。

 

史强不是个很好的听众,他会对我讲述的每个事件加以史强式的评价,让我很是恼火。可我还是不停在说,我甚至开始数落他。我骂他舒舒坦坦一睡不起,留我们这群倒霉蛋面对世界的满目疮痍,骂他冬眠前也不来见我一面,只是托人捎来条信跟我告别,仿佛我这个朋友在他生命里可以随便打发,或者说,我们在彼此生命里的重要程度完全不对等。

 

我说着哽咽了。我花了这么多时日调整心态,如今却挫败地发现还是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史强不知何时变得非常安静,大概是从我开始对他进行撒气式的倾诉开始。

 

我们似乎从没交流过很私人的问题,但这里是梦境,我是这儿的主人,我或许能想办法填上我好奇心的窟窿。

 

汪淼。史强在我耳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极少听见他叹气。我不是要为我在这件事情上的做法辩解,因为的确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进入冬眠舱之前,我见了儿子,见了老战友,见了共事过的朋友们,甚至见了前妻一面。

 

史强慢吞吞地说着,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那天来到你家楼下,仰头看着你家阳台,我想起就是在这里,你第一次面对我的致意有了正向的回应,你冲我敬了一个贼蹩脚的礼。有点傻,但是我特别高兴,你知道吗,甚至那天剩下半天的天气都变好了。那天我杵那儿想了很久,决定不要跟你当面告别。我的朋友扭过头来,露出了一个皱巴巴的傻笑。

 

为什么?我几乎是嗫嚅着在问。

 

还没明白答案吗,汪教授?史强轻轻笑着,左手打方向盘将车停靠在路边,踩下了刹车。

 

如果我冬眠前真的见了你,我害怕我会不顾一切地拒绝进入沉睡。史强的眼睛像一汪晦涩漆黑的深潭,只是轻轻地滑过我的脸便离开了。他拉开了车门,跳下这辆可敬的黑色桑塔纳。那样的话局面可就有点难看了,哈哈。史强的笑声越过车顶,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

 

一阵耀眼的眩晕包裹了我,我扶着他总是拉不开的副驾驶车门把手,低头缓了好一阵。我感觉自己浑身浸润在温暖的悲伤中,但情绪里没有遗憾。

 

过了一段时间,我睁开眼向远处望去,两个身影茕茕立在天地辽阔的田野之中,漫天飞舞着密密麻麻的蝗虫。我知道这是哪里,它出现在我的梦中毫不奇怪,这一幕已被烙印进我胸腔里,不时地隐隐发烫。

 

我一步步向他们靠近,我看见丁仪因宿醉而通红的双眼,看见史强因疾病而苍白的面色。史强是个坚强的混蛋,他带领我们把人类在绝境中诞生的希望播种在蝗灾泛滥的田野。可当年陪我一起来到这里的两个人,都已先后陷入漫长的沉睡。

 

末日危机是人类面对的史无前例的巨大挑战。近年来暴动和饥荒频发,人吃人现象已不算新闻,人们像无头的蝗虫一般漫天纷飞,一旦寻得可食用的粮食便蜂拥而上。史强和丁仪没法看见这些。当然,可能对他们也是好事。

 

危机摔打理智,撕扯意识,人们太容易在脆弱的二维想象里,失去自己的三维固体属性。可总有鸟儿罔顾牢笼的禁锢,决定向前飞去。

 

鲜红刺痛了我的双目,我的朋友们将要飞到未来了。我走到我的警官朋友面前,颤抖着抬起手,为他擦拭从鼻子里流下的鲜血。我的拇指抹过他的上唇,像是被电流灼伤了一样发抖。从军队里摸爬滚打走出来的刑警队长,嘴唇还是柔软温暖的触感。我几乎要对这梦境的真实充满感激。

 

我最终证明了在梦境里是能够落泪的。泪迹顺着我的脸颊向下流淌,连同史强的血液一起滴入潮湿腥甜的土壤。他们将酒液缓缓洒向土地,背影里烙印着不可战胜的悲壮。

 

我再次一头扎进他怀里了。警察头子的体温和心跳跟我的一起突破阈值。我泣不成声,我说史强,再见。

 

我再次感觉一阵阵的眩晕袭来。我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梦境的尽头了。这很动人,我流浪在自己久远的回忆里,解开了困扰我多年的迷惑,揭开我最无法忘怀的那段经历,与怀念半生的人郑重地做告别。我将要告诉我的外孙女,造梦计划是伟大的,她们在完成一项了不起的事业。

 

 

04

史强,大史,史警官,我亲爱的朋友。写这份记录的时候,我已经很老了。我甚至无法确定它能否被顺利送到你的手上,因此只是写来自娱自乐的意味更加浓重。也许当你读到它,我已经不在人世很多年了。挺有意思,从前还算年轻的时候,我花了好些时日才接受你在我余生也许不会再醒来的残酷事实,老了却又纠结起来。我一生时间就这样过去,我没有多少心思去惦念、去缅怀、去歇斯底里地想着一位明明就尚未离世的故人。或者说我不敢放纵自己去多想,毕竟比起你来说,我是个懦弱的人。人类文明未竟的事业足够填满我的精神畛域,让它们没有多余线程去悲痛,去为你哭泣。

 

这份东西是留给你的,跟日记似的语焉不详写了很多(我从来没有写过这样多的文字),却没有多少留给你的话,全是在讲述我自己的故事。哎,史强,我真的非常不擅长这个。我只希望当你苏醒之后,人类能够迈过这看起来遥遥无期的低谷,当你走出冬眠舱,你的病痛能够全部消失,崭新的旭日和曙光能洒在你身上。

 

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实现了理想,留下了奉献,我甚至很幸运地能够在临终前在梦里见你一面。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可惜的,那可能是没能看见你白发苍苍的模样,你肯定比我酷多了。

 

希望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东西,少数人有幸还尚且拥有它。属于我的那部分希望,它们顽强生存下来,因为它们寄托在你的身上。

 

祝你一切都好。

我非常想念你。

 

 

你的战友,汪淼,写于二零七四年(危机纪元第67年)十一月。

 

 

-END-

 

 

 

/

后记:

①这篇写到一半的时候,我才决定将它改为以汪淼教授自述回忆录的形式展现。个人梦境与内心活动或许在第一人称下表达,能够更完整的充实人物形象。于是你看到了这篇既像日记又像书信的奇怪产物。

 

②根据原著背景,大低谷时期持续89年(2044-2133),汪淼教授应该是在人类世界动荡最严重,社会最黑暗的时期去世。文中时间线的2074年,他已参与指导建成太空电梯多年,妻子已经离世,后代也各自投身于人类的事业,晚年应该是相当孤独和落寞的。所以我想到让他临终前再见旧友一面,以梦境的方式。

 

③文章中所有设计仅为情节推进服务,生活中请文明规范行车,请勿酒后驾驶。

 

/

文章有参考:

《刀锋》

《自决之书》

《你一生的故事》

《三体Ⅱ:黑暗森林》

 

Irene

【史汪】欲壑、盐雪与霜山

*Rl8

*半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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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士也是北方长大的孩子,但没见过这么冷的冬天。警察带他回老家,人从抚顺北站走出来,就被劈头盖脸的雪白扎虚了眼。院士从没在冬季来过东北。辽北的黑土地裹了层厚厚的茧房,镂骨铭肌的寒气儿顺着呼吸道往内脏里窜,沿途凿出火辣辣的刮痕。院士穿着厚夹袄,里边还添了件警察硬让他加上的保暖内衣,头上是能掩住耳朵的黑色毛线帽,仍被冻得牙根发颤。


冷吗,警察问他。院士摇头。院士半张脸都埋在藏青色的围巾里,额头藏在帽檐下,只露出很小一部分通红的脸部皮肤,和镜片后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警察伸手把院士冻得发僵的手从人家兜里扯出来,揣进自己兜里,轻......

*Rl8

*半AU

 

 

-

院士也是北方长大的孩子,但没见过这么冷的冬天。警察带他回老家,人从抚顺北站走出来,就被劈头盖脸的雪白扎虚了眼。院士从没在冬季来过东北。辽北的黑土地裹了层厚厚的茧房,镂骨铭肌的寒气儿顺着呼吸道往内脏里窜,沿途凿出火辣辣的刮痕。院士穿着厚夹袄,里边还添了件警察硬让他加上的保暖内衣,头上是能掩住耳朵的黑色毛线帽,仍被冻得牙根发颤。

 

冷吗,警察问他。院士摇头。院士半张脸都埋在藏青色的围巾里,额头藏在帽檐下,只露出很小一部分通红的脸部皮肤,和镜片后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警察伸手把院士冻得发僵的手从人家兜里扯出来,揣进自己兜里,轻轻捏住虎口。

 

“东北就这样儿,室内就好了。”警察在呼呼风声里冲院士大声嚷嚷。

 

这里的天空像是被捅了个窟窿,老天爷冲这冰窖灌一肚子冷气,再跟窜稀似的倾泻巨量的降雪,这给当地交通造成了一些困难。警察和院士等待动车等了足足快一个小时,等得院士的心里也下起大雪。警察回头看他,院士睫毛上薄薄一层霜,底下湿漉漉的眼睛快成了结冻的深湖,笑盈盈回望他。警察心疼得油煎火燎,把人家手揣怀里攥得紧巴巴的。

 

院士小声问他,我们去酒店要多久。警察说一个多小时吧,等上车就好了。咱回酒店暖和暖和,晚点再带你去看我老家。

 

院士说,史强,你头顶上在冒烟。天气太冷,头发丛里蒸腾出的水汽凝成一缕缕白雾,像乱缠的雪线。警察于是凑近去蹭他冻麻的鼻尖,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像只冰凉的鼹鼠。他说汪淼,我本来还觉着你们科学家挺不傻逼的呢。乳白色的雾气从他嘴里冒出来,接着悠悠地四散开。数九寒天,警察同志喜提院士的白眼一个。

 

到了房间,警察把院士从围巾和棉服的海洋里解救出来,一层层小心剥开,像放生了一条被捆住的鱼。院士垂着眼睛任他动作,润湿的睫毛压得他眼皮打架。

 

“还冷吗?”警察伸手捏捏他的耳垂,一把薅掉黑色的毛线帽。院士的刘海原本被压着,现在整颗脑袋乱糟糟的。一只冻坏了的黑猫。警察同志无端地想到,伸手帮他摁平了一簇翘起的黑发。

 

汪淼累得要命,正准备移情别恋酒店大床,对之投怀送抱然后一睡不起。但他还没换洗,要么自己晃晃悠悠拎着身体去换身睡衣,要么就管他妈那么多呢。院士在原地迷迷糊糊地天人交战,人民警察突然凑上来摘掉他的眼镜,咬住他的下唇。

 

“你干嘛。”汪淼甚至懒得推他,反正搁屋里呢,也没人看着。警察的企求总是来得一点道理也不讲,他都习惯了。院士老老实实呆着,被人黏糊糊地从里到外亲,直到冻得发紫的嘴唇被吮得红润泛水光,还在愣愣地想,雪太大了,把房间窗户都染白了。警察身上热烘烘的暖意隔着肌肤润进心里,太怪了,为什么史强总是拥有这么高的体温。院士慢吞吞地送出舌尖,被警察捉住逮捕,心想史强根本不像个生在东北的孩子。他像个暖炉。

 

他还像条狗。这是院士之后再补充的。对警察来说,亲起来了就没有刹车的道理,就像办案。他要把院士像一件案子一样,一寸寸地办妥喽,才算顺利履职。




Irene

  我说史汪的特色风味就是土中带仙,市井气儿浓,一些俗梗用在他俩身上毫不违和,这种性格+体格差有一万个AU可以拉。于是整点普通人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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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史汪的特色风味就是土中带仙,市井气儿浓,一些俗梗用在他俩身上毫不违和,这种性格+体格差有一万个AU可以拉。于是整点普通人paro。


正方形的棱角

宇宙的有趣我才不在意

2007 夏 宇宙闪烁之后

 

白天停止,宇宙颓然睡去,史强开车载着汪淼穿梭于北京城。

 

奥运的气氛渗入了城市的血液,这片疮痍的土地迎来崭新的未来——一个民族的梦想狂欢,千百年后被历史学家称为“人类落日”的时期。

 

史强第三次扭转按钮,总算调到了没有在播报奥运筹备的电台,老狼的唱腔悠扬响起。史强瞥了眼坐在副驾的汪淼,对方给他一种轻轻一推就要如梦般消逝的错觉。

 

而他就这样把汪淼从王府井捡回来,像捡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黑猫——他小时还真从家门外捡了不少流浪猫,有些猫吧,吃了一顿就客客气气跳墙溜走了,有些猫脸皮厚些,会...

2007 夏 宇宙闪烁之后

 

白天停止,宇宙颓然睡去,史强开车载着汪淼穿梭于北京城。

 

奥运的气氛渗入了城市的血液,这片疮痍的土地迎来崭新的未来——一个民族的梦想狂欢,千百年后被历史学家称为“人类落日”的时期。

 

史强第三次扭转按钮,总算调到了没有在播报奥运筹备的电台,老狼的唱腔悠扬响起。史强瞥了眼坐在副驾的汪淼,对方给他一种轻轻一推就要如梦般消逝的错觉。

 

而他就这样把汪淼从王府井捡回来,像捡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黑猫——他小时还真从家门外捡了不少流浪猫,有些猫吧,吃了一顿就客客气气跳墙溜走了,有些猫脸皮厚些,会留宿过十天半个月。

  

史强十岁那年捡回来的一只黑猫陪他度过了三个春夏秋冬,却在第四年的开春死了,为此他还伤情了很久,决心再不养猫,就跟媳妇死了发誓再不娶妻一样——少年人的心绪幼稚得很。

  

史强失笑,为什么他看到汪淼会想到自己养的那只猫呢...

 

十字路口的红灯迟疑地闪烁在史强眼底,他踩下刹车如踩开心底的一圈涟漪。

 

汪淼于迷蒙之中感到一只粗粝的手磨着他的眼,泪花被擦去,视线清晰,史强的脸凑到了面前,他心下一悸,下意识地躲开。

 

沾了泪水的手于夏日里意外地冰凉,史强收回手,又把汪淼的眼镜递过去,“不愧是小白脸,真嫩。”

 

汪淼阴森森地剜了史强一眼,不做言语。

 

——史强忘了,汪淼不大喜欢他。

 

“跟你开玩笑呢这人,”史强习惯性地舔舔后槽牙,“天快亮了,我带你吃饭去,啊?”

 

空气又陷入缄默,没得到回应,史强只是笑笑。

 

“想把我唱给你听

趁现在年少如花

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芽

谁能够代替你呢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史强跟着电台音乐唱了两句后,又瞥了眼汪淼,忽地意识到在一个濒临崩溃的人毫不在意地唱情歌似乎不大厚道,于是他掩饰地轻咳一声,按下切换键。

 

“听众朋友们,下一首让我们欣赏罗大佑的歌曲作品《恋曲1990》!再下一首是电影插曲《一生所爱》不要走开,敬请期待!”

 

“啪——”史强拍上了关闭键,决定专心开车。

 

光影在汪淼的脸上轮转,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史强没能看到在他大力关掉音乐时,汪淼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笑意转瞬即逝,又看向车窗外,低声嘀咕了什么。

 

史强没能听清汪淼说了什么,再问,对方却不答。

 

汪淼轻微的呼吸声让此刻车里的安静更加安静,史强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许多年后,在比未来还要遥远的未来,在无数个人类文明的黑夜,史强总在吸烟,浓烟遮蔽了他的双眼,宇宙的喧哗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汪淼那些喃喃不明的音节。

 

要到那时,他才明白,他生命中有汪淼存在的那些瞬间如吉光片羽,无从名状,难以归类,而恰恰是这些构成了他对汪淼的在意。

 

那一晚,在汪淼躲开了史强替他拭泪的手时,史强本是想循着那一瞬间的在意戏耍他一下,可他没想到,那一瞬间会那么长,长过了他的一生,长到他甘心成全一场有始无终的悲剧。

 

——是的,在意。史强如此定义在对战地球叛军时他看到汪淼时心里腾起的莫名情绪。

 

那时他一步一步地接近了举着核弹的女孩,离对方只有五米左右的距离时,他余光瞥见事先安排的人正把汪淼带走。

 

估摸着汪淼差不多离开,他才朝那枚原子弹开了枪。

 

耳里轰鸣一声,视线模糊之前,史强有预感似的,看向餐厅门口的方向,一人竟想挣脱着跑进来还大喊着他的名字,而那身形,像极了汪淼。

 

血液自脑袋上的豁口流下,史强傻傻地笑着,他又忘了,汪淼不大喜欢他,又怎会跑回来,也许是他看错了。

 

不过当透过救护车窗看见汪淼冲着他关切的眼神和牵强的笑容时,这个史强曾无比笃定的念头,有些动摇。

 

——汪淼好像也不是不喜欢他。至少不像初次见面史强在他眼里看到的抗拒和反感。

 

于是他有些得意,冲着窗对面的人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又缓缓做了个口型——我帅吧?

 

汪淼看懂了,笑意泛上眼眸,尔后重重地点头。

 

也许人总是要走到下一步才会明白上一步是如何的苍白可笑。

 

——如果那时史强就明白他以为如此真实的一切不过是随他心情幻化的一团老旧回忆,别说隔着一扇窗,就算是千万光年,他也要问问,汪淼后来为什么跑了回来,又为什么喊着他的名字。

 

那时他不敢问,也许是怕有些东西,呼之欲出。

 

在史强的记忆中,再与汪淼相见,是在巴拿马。

 

会议开始前二十分钟,他来到会议室,却见一抹黑影早已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那是史强坚决要求请来的汪淼院士。

 

——啧啧,瞧这称谓,与会者出于对科学家的尊敬,都会连名带姓地称汪淼一句院士,而他史强只是一个“泡立死(police).”

 

“淼淼!”

 

汪淼闻言,嘴角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刚到嘴角的问候被他咽了下去,“你叫我什么?”

 

“淼淼呀,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黑猫,它的名字呢,就叫喵喵。”史强在汪淼身边坐下,手指杵了杵汪淼的胳膊,对方的身体立刻倾斜向远离史强的一侧。

 

“你看你是不是像只猫,一碰就缩。”史强傻笑着,摸出根烟就要点上,却被汪淼按住了拿打火机的手,于是悻悻作罢。

 

“好,不和你逗乐了。”史强说,“我今天是应邀来参加这个会议,你呢,是我硬要你来的,哥们儿带你出出风头。”

 

史强喜上眉梢的劲在汪淼软软地抚过他脑袋上的伤疤时卸了个干干净净,只听得对方说,“你在医院那几天我本来是想来看看你,但他们不让,说有放射性。”

 

“是呀是呀,”史强哈哈点着头,“你不来是对的。常伟思这些日子又给我下派个新任务,又是保护科学家。我保护你的职责大概也和审判日号这档子事一起完,你要是这时候沾上些放射性,我怎么和他交代。”

 

意外地,汪淼没有搭话,二人陷入沉默。史强选了个离汪淼最远的位置抽烟,烟雾遮蔽了他的双眼,他们都不能把对方脸上的神色看得真切。

 

不一会儿,与会者们便尽数涌了进来。

  

刻不容缓,正当众人紧张地探讨作战计划时,史强理理身上的夹克,忽地站起来大声反驳了一位将军的提议。

  

空气因为史强秋风扫落叶的气势略微停止了流动,史强嘿嘿笑着,“你们都往后稍上那么一稍,听听我的招。”

  

汪淼瞧着史强的臭屁样,低头轻笑一声。他没有意识到,这行为落在其他人眼里多少有些怪异。

 

古筝计划一被史强提出,会议现场便像被丢了个闷响炮,炸开了一股紧张的气氛。众人神色凝滞,仿佛已经闻到了这个计划带来的血腥味,终于一位女官站起来指着史强说,“你真是个魔鬼...令人崩溃!”

  

“这法子多干脆,不然你就等着老窝被毁。”

 

史强无所谓地耸耸肩,视线不留痕迹地飘向了汪淼。

 

“——你那时也觉得我是个魔鬼吧。”

 

问出这句话时,史强刚把喝得烂醉的丁仪和汪淼塞进他那辆宝贝桑塔纳不久。科学家的世界纯粹得史强一眼就能看穿,他们搞研究大多是为了报效家国亦或人类的崇高事业,特别是像汪淼这样一辈子就为了一件大事的人——纯粹得史强总觉得自己在保护一块玻璃。

 

所以当得知三体文明只把人体文明当做虫子时,史强如此急切地想见到汪淼——即使他已没有保护汪淼的任务在身。

 

果不其然,在丁仪的公寓,对方一见到他便如同一滩烂泥靠在他身上,那应该是汪淼对他最失态的一次。

 

他只好一手扶住汪淼的腰,一手提着还算清醒的丁仪下了楼。看着面前人的颓废样,他决定带汪淼和丁仪去看看真正的虫子,也算是带汪淼去看看他的故乡。

 

在车上汪淼大着舌头和丁仪提起了前些日子的古筝行动,又说自己研究了一辈子的“飞刃最后竟会沾上那么多人的血。

 

于是史强问出了那句话,“你那时也觉得我是个魔鬼吧?”

 

坐在副驾的汪淼眼神忽然清明几分,定定地望着史强。

 

“大史...你邪招真多,我...承认当我得知古筝计划时,我有一瞬间...是真恨你啊,不过我又觉得如果在巴拿马....行动开始时,你....在我身边我会安心些...”

 

闻言,史强转动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才说,“对嘛,要不是那时我忙着指挥,就在你身边保护你了,我是火鸡保镖,你是火鸡科学家嘛。”

 

他又端出那副傻傻的笑,却在听见汪淼的下一句话时,凝滞了笑容。

 

“但如果你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又怎能学会去恨一个人呢,所以说,才会有哲学家说,爱是艺术。”

 

汪淼的手在空中胡乱飞舞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在午后阳光下亿丈光芒,华北平原也在这时在史强的眼前铺展开来。

 

“你个科学家聊什么哲学呢,谁都知道你爱老婆,什么时候也没忘了把你那破戒指带着,快,下车!”

 

时间在循环中脱节,风在麦穗尖端撕扯着向前,沟渠水流拽住水草发了疯一样地奔腾,麻雀蹲在树枝头吵嘴,蝗虫在空中展翅飞翔,可一切在宇宙中,显得如此沉寂微茫。

 

——一切都将在时间中消失,一如火焰消逝于夕阳中。

  

后来,史强一想到汪淼,就想起蹲在他家门槛上等他回家的黑猫,想起目击黄金时代落幕的平原大地荡起麦浪层层,金色辉煌,风声呜咽,泪水全无。

 

2008 北京

 

史强会说他和汪淼的最后一次见面和整个北京城都有关。

 

那天他从常伟思手下偷了个闲出来和汪淼告别。早上八点,他守在汪淼那高档小区下边,约摸半个小时过去,一辆白色的汽车从车库缓缓驶出,史强凑过去,敲了敲车窗。

 

汪淼目光里不加掩饰的喜悦从下降的车窗后投过来,史强靠在车身上,看见汪淼那样的眼神,倒是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大史?”

 

“哦。”史强回过神,扯出一个笑来,“我确诊白血病啦,淼淼。”

 

闻言,汪淼平素淡漠的神色出现一道裂痕,然后他慌慌张张地锁上车门,又立刻把车锁解开,推开车门下车的时候被车座挂住了脚。

 

史强抓住汪淼的手,自然而然地触到他冰硬的戒指,几乎同时,史强偏头看到了坐在后座上的小女孩。

 

——那就是汪淼经常和他提起的他女儿豆豆。

 

他扶稳汪淼后打开了车后座的门,汪豆豆的小短腿探寻地伸出来,即使是全力以赴,那只脚还和地面差了十厘米。

 

“来,叔叔抱你下来。”

  

 史强双手接住豆豆,右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脸。

  

 “挺可爱。”史强冲汪淼笑笑,“像你,特别是眼睛。”

 

豆豆软软糯糯的,看向史强的目光满是好奇。

 

“叔叔你是谁?”

 

“我啊,我是你爸爸的保镖,姓史名强。”

 

“哇——”豆豆看看汪淼,又看看史强,“史叔叔你真酷。”

 

“酷吧,”史强得意,“叔叔可是拯救地球的大保镖....”

 

在这一大一小交流如何拯救地球的时候,汪淼给李瑶打了个电话,让她下来送孩子上学。

 

——照例寒暄一番后,李瑶便把豆豆拉上了车,临上车前,豆豆还不停地冲他的史叔叔挥手,“史叔叔,下次你叫上我一起保护地球吧?”

 

史强哈哈笑着,盯了眼脸色发青的汪淼,“叔叔以后保护地球,你替叔叔保护爸爸怎么样?”

 

“好啊!”

 

车驶出去老远,史强脸上的微笑也沉了下去。

 

“你是来告诉我你要冬眠,你要去未来?”

 

真聪明啊汪淼,史强这样想着。

 

“是呀,这不是来和你道个别嘛,咱们也算是老战友了。”

 

北京早晨的浓雾到现在还没能完全散去,汪淼和史强隔着一层淡蓝色的薄雾看着对方。

 

“去年北京还是有几例白血病治疗成功的报道,未来几年医疗技术也许会实现飞跃,没准明年你的病能医好。”坟墓一般的死寂中,汪淼先开了口。

 

史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当然知道,但你留在这里是有任务在身,我去往未来也是任务在身。你为科学贡献一生,我也得抓紧赶上你,不能让你把我看扁了吧,啊,汪院士?”

 

汪淼垂在身侧的拳头攥了又攥,最终还是放开了。

 

“走吧。”

 

“去哪儿啊?”

 

“今天节假日,我不去研究中心了,几个月前你不是带我回你老家河北了吗,我今天带你游北京,就当给你送别了。”

 

汪淼带着史强把北京城的犄角旮旯都转了个遍,最后黄昏日落时,又饶了个圈回到王府井,他说要在这里和史强拍张照片。

 

一路上汪淼拿个相机拍花啊拍草啊史强还觉得理所当然,可最后汪淼说要和他合影时,他却有些局促了。

 

汪淼请了个奥运志愿者来帮他们按快门,对方是个年轻小伙子,正是热情洋溢的年纪,想也没想就接过了汪淼手中的相机。

 

“3...”

 

史强有些紧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余光瞥见汪淼在捣鼓些什么,却没看清。

 

“2...”

 

汪淼停下手中的小动作,把左手搭上了史强的肩膀,悄声说,“实在不行,你就比个二。”

 

“1...”

 

史强憨笑,比了个二。汪淼以往和别人合照一般都是板正地站着,此刻竟也伸出右手,比了个二。

 

“喀嚓——”

 

二零零八年的北京,汪淼搭着史强的肩的样子,定格在了张轻飘飘的照片中,当史强无法确信那些发霉长着青苔只有他一个人怀揣着的记忆是否真实时,这张照片就成了无比重要的佐证。

  

那时史强本想凑过去看看他和汪淼的合影,可对方反应异常地快,只给他看了一眼,便把相机掩在了身后。

  

“等照片洗出来我再给你看。”

  

“行。”史强妥协,拉着汪淼在长椅上坐下。

  

“喂,淼淼,我刚才看到你也冲镜头比了个二,但是你手所处位置的高度呢,超了我一点,你知道这说明这什么吗?”

  

汪淼无言盯着史强的痞笑——一般当史强笑成这样,肯定又攒了什么坏主意,设好了套等着他钻,他心下明白,还是配合地说到,“什么?”

  

“说明你超二呗,哈哈哈……”史强的笑声有冰冻小河被敲碎的音质,自然地流淌在这离别的伤感气氛里。

 

天空昏黄和暗蓝色彩泾渭分明,渐渐地淡淡的蓝色在天空排开,转瞬即逝的夕阳给汪淼史强渡上层毛茸茸的金色,史强从裤兜里掏出烟,一个劲地抽,汪淼望着远方出神,烟雾遮住他们的双眼。

 

汪淼最终没有把挽留的话说出口。也许就像史强说的那样,他们都有各自的任务。

 

像汪淼这样搞科学的科学家,或多或少都有个信仰,而他最羡慕史强的就是,史强没有信仰。他不信正义也不信邪恶,不相信永恒但也不否定永恒。

 

也许正是这样史强才能在无数个凄凉无边的夜里给他带去安慰——史强并非不怀念,但喜爱自己的勇气和推理胜过怀念,勇气教他义无反顾地生活,甚至这种义无反顾感染了汪淼的一生。

 

汪淼认识的史强就是这样,虽然知道一切不过一场幻灭,一切反抗都没有前途,他的意识可能消亡,但他仍在生命时间里继续冒险,对他而言,他的能力范围就是时间,他做的不过是竭尽人事罢了。

 

而汪淼担心一旦他把挽留的话说出口,史强真的会留下来,那他就不再是史强,不是他心中的史强。

 

史强把手中的烟掐灭,看着宇宙中璀璨的星辰,突然问,“那天,也是在这附近,你看见的宇宙闪烁是什么样啊?”

 

“哦...宇宙闪烁,就像你家灯泡坏了一直闪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哈——是嘛,宇宙有什么好看的,乌黑麻漆一片。”

 

夜深,王府井的人群逐渐散去,到了视线所及之处再没有人影,汪淼亦或史强都没能说出再见。

史强想,如果此时王府井有一片月光,汪淼一定能看出他脸上的挣扎,然而所谓人们常说的挣扎,也不过是人自己和自己的对抗,无关他人,等到最后那些对抗粉身碎骨溺死在时间的河底时,挣扎就有了结果。

所以,那晚的王府井,没有什么月光。

 

细瘦的风吹起落叶又盘旋着抽离,史强忽听得身旁人的呼吸乱了些,偏头才看见汪淼在哭。

 

下意识地,他伸出手想替他擦去那些泪珠,却又在将要触及对方脸颊时收回手——像第一次那样,最后他摸摸牛仔衣内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

 

“淼淼你怎么回事呀淼淼,还舍不得老哥我了。”史强有些无奈地笑着,右手转去揉乱汪淼的黑发,毛茸茸的触感,“这样吧,我给你唱首歌,你还没听过我唱歌呢,他们都说我唱歌好听,我史强可是过年聚会的扛把子选手。”

 

说完,史强便悠悠地唱了起来——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史强和汪淼终于还是在天亮之前告了别,史强记得汪淼那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再见,而是,“第一次听你唱歌是在刚认识你的时候,最后一次听你唱歌居然是在要告别的时候,大史,你可真够有始有终的。”

 

“...我啥时候还给你唱过歌?”

 

“也是这样一个晚上,你把我从王府井带走的时候。”

 

“——哦哦,”史强总算想起来了,脑子里闪过那晚的情形,“对了,那晚,你嘀嘀咕咕地和我说了句什么啊?我那天怕招人烦都没敢再问你。”

 

汪淼闻言,淡淡地笑笑,眼波流转之处透着些释然,“等你到了未来,我再告诉你吧。”

 

危机纪年第205年

 

史强从冬眠中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得到了两则消息,一则是他的白血病已经痊愈,医生还顺带处理好了他有病变危险的其他器官;二则是他冬眠前寄存的个人物品和亲友寄给他的东西一会儿就能转交给他。

 

史强心下茫然地打量着周遭的新世界,一种无所适从之感从心底腾起。

 

能给他些许安慰的是自己的衣物和背包——还有汪淼托他女儿豆豆转交给他的照片。

 

照片用信封装着在崭新的世界格格不入,史强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没理由的。

 

原来汪豆豆也来了未来,还说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她。

 

——史强叔叔,我把爸爸保护得可好啦,他活到了100岁,是个鼎鼎有名的大科学家,他还说零八年的奥运会开幕式你没去看真是太可惜了,遂叫我给你寄了些照片,加上以前的几十张一起转交给你,祝好。

 

史强看着信纸末尾的几行字,仿佛汪豆豆那对明亮的眼眸已经在眼前,他的眼角有了深沟,一笑,更加明显,“淼淼你行啊,可算是寿终正寝喽。”

 

然后史强开始一张张地翻看那天他和汪淼在北京城游荡时,汪淼拍的照片。

 

——圆明园的芦苇,什刹海的石柱,朝阳路的路灯,卧佛寺出来的那条路银杏铺地金黄一片,苍蝇小馆他和汪淼各一碗的担担面,北京西站的人流,王府井,长椅,他和汪淼各占据照片一边,两个二明晃晃地刺着史强的眼。

  

而这些见证着过去日子的照片落在史强眼里都好像蒙了一层淡蓝色的忧伤的雾——无论或悲伤或幸福的回忆都是不能回到过去的人类的固执罢了。

 

突然,史强的眼眸微狭,他猛地把照片凑近,看了又看。

 

怔愣片刻,终于在能呼吸之时,一行泪迟钝地从他的脸颊缓缓流过,照片里,汪淼搭在他肩膀左手无名指,没有婚戒。

 

原来在那短暂的一秒,汪淼侧过身是为了摘掉婚戒。

  

——他又把那张照片翻过来,汪淼狂狷的字体赫然出现在史强的视线尽头:

 

——史强,你唱歌太难听了,以后还是好好保护我一辈子吧。

 

原来这就是两个晚上,史强在王府井都没有得到的答案。

 

他的手拍上额头,拍出一个笑,又笑出一道又一道的泪。

 

他想起那日王府井的黄昏,日落大地,他和汪淼坐在长椅上,他内心的火烧得比夕阳还热烈,烟雾遮蔽住了他的双眼。

 

恍若隔世后他后知后觉,也许曾几何时,汪淼心里也烧着这样一团火,只是那火融入了夕阳,熄灭时的浓烟,遮住了他们的双眼。

  

你会不会

林夕

   

我们约会 我们再会

没想到再没有拥抱的机会

我们伤悲 我们流泪

也只能流落到陌生人的嘴

那五呎宽的床位

已成为这段感情的纪念碑

我们爱谁 我们陶醉

还看错了现在身边是谁

我曾以为 我却误会

一转身就能擦干你的泪水

给我一百万岁

也许都不能看着你沉睡

我还不够累

不能够沉睡

错过了再见你的机会

给我药水

回到梦中的最美丽的盛会

Irene

  我真服了,一大老粗刑警和满身书卷气的知识分子,直接把我的古早xp捅了个对穿。汪淼这人真就像名字,像一汪水,清明濯净又平凡。汪教授单纯、良善、重情重义,看起来像只软柿子,实际上扒开里边儿一块硬钢板。真诚温和但出乎意料的执着,管你威胁是人是鬼也能挺直了脊梁蔑视敌人,是一类很典型的理性被栽培在感性的薄层之下的知识分子。史强又是个被设计在戏剧冲突中的顶级精彩角色,干了十几年的老刑警吊儿郎当但眼光相当毒辣,不守规矩哪个领导都拿他没辙,这莽了一辈子的狠角色可能也没想到一脚踢上的硬钢板是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大科学家。逮人的时候恨不得鼻孔朝天的警察头子,被人瞪一眼儿也只能蔫了吧唧把烟掐了,嘿嘿一笑说不抽不抽哎...

  我真服了,一大老粗刑警和满身书卷气的知识分子,直接把我的古早xp捅了个对穿。汪淼这人真就像名字,像一汪水,清明濯净又平凡。汪教授单纯、良善、重情重义,看起来像只软柿子,实际上扒开里边儿一块硬钢板。真诚温和但出乎意料的执着,管你威胁是人是鬼也能挺直了脊梁蔑视敌人,是一类很典型的理性被栽培在感性的薄层之下的知识分子。史强又是个被设计在戏剧冲突中的顶级精彩角色,干了十几年的老刑警吊儿郎当但眼光相当毒辣,不守规矩哪个领导都拿他没辙,这莽了一辈子的狠角色可能也没想到一脚踢上的硬钢板是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大科学家。逮人的时候恨不得鼻孔朝天的警察头子,被人瞪一眼儿也只能蔫了吧唧把烟掐了,嘿嘿一笑说不抽不抽哎哥们儿答应你了那就说话算话。他吗的,带感得要死啊朋友们。

  为啥说三体这三大本比我命都厚的故事里史强和汪淼的部分真是尤其动人呢,这是属于两个普通人的故事,在地球还没彻底变样儿之前,两个在俗世中平凡的携手作战的普通人类,相比别的角色充满大起大落的drama人生比如咱们罗辑章北海和程心,史强和汪淼的故事线没有被神化的元素,没有被争议的命运,没有极端的跌宕,这是两个上一刻捣毁恐怖分子老巢下一刻就能回家吃年夜饭打台球的平凡人类,他们的故事属于街头巷尾的卤煮和冰啤酒,属于王府井大教堂前边儿的长椅,属于老是拉不开副驾驶门的大众车,属于风雨飘摇中相拥的两颗湿漉漉的笨拙的真心,所以尤其尤其尤其打动人。

一春聊赠

【史汪】生长痛(下)

来建设破镜重圆,略长预警

本篇还是1w6,上在合集

高中生x实习片儿警→教授x刑警

原作无关跨度10年


  

  

  

  

  “十七岁那年我想快点长大,或者永远不要长大。”

  

  

  

  01

  

  2015·秋

  

  史强从车上下来就咳嗽了两声,天阴测测的,风带着沙子扑了他一脸,一甩车门摇头到:“北京这沙尘暴……咳咳……迟早大家都要完蛋!”

  

  他又向副驾驶的下来的实习生招招手:“我们去找林教授?”

  

  实习生抱着本子和资料夹有点无奈;“史队,人家教授姓安。”

  

  “啊行吧。”史强...

来建设破镜重圆,略长预警

本篇还是1w6,上在合集

高中生x实习片儿警→教授x刑警

原作无关跨度10年


  

  

  

  

  “十七岁那年我想快点长大,或者永远不要长大。”

  

  

  

  01

  

  2015·秋

  

  史强从车上下来就咳嗽了两声,天阴测测的,风带着沙子扑了他一脸,一甩车门摇头到:“北京这沙尘暴……咳咳……迟早大家都要完蛋!”

  

  他又向副驾驶的下来的实习生招招手:“我们去找林教授?”

  

  实习生抱着本子和资料夹有点无奈;“史队,人家教授姓安。”

  

  “啊行吧。”史强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催促到:“你带路赶紧的,早弄完早下班。”

  

  今天他们来是想和这位安教授咨询一下手头的一起刑事案件。安教授是他们局挂名的物理学顾问,同时兼职大学教授还有负责几个国家级的研究项目,事务繁忙,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八瓣儿用。

  

  前两天电话跟他沟通了下这起案件,安教授听完手法后说理论可能性很大,原理也不复杂,都是基础理论,但具体得结合实际情况才能分析实操的可能性。

  

  于是警局这边的负责人一思忖说,那明天我们拿着资料来找您,麻烦您给分析下。

  

  这就是他们今天跑来这个研究中心的原因,史强说是让实习生带路,但自己还是在前面大步流星走得飞快。到门口以后他刚伸手准备推门,实习生眼疾手快地拦下他。

  

  “又怎么了?”史强不耐烦地打量他。

  

  “敲门,敲门。”实习生讪笑着,史强收回手插兜里,眼神示意他快点。

  

  于是实习生抬手轻叩几下,里面传来有点匆忙的脚步声和一声模糊的来了。来人一边开门一边跟他们交待说:“安教授生病回去了,我是他的同事。”

  

  他略略抬起头和史强他们对视:“我叫……”

  

  实习生低头记录,见他沉默下来,又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问:“您贵姓?”

  

  来人清了清嗓子:“免贵姓汪,汪淼。”

  

  “你们先进来吧。”

  

  于是实习生忙不迭地点点头跟着他向前,走了两步又转头,看见他队长抱着胳膊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那里,他有点着急地催促:“史队,快进来啊。”

  

  史强这才放下胳膊,迈开了脚步。

  

  汪淼带他们去会客厅的沙发处坐下,向他俩解释到:“安教授叫我帮忙看看,说原理不复杂,虽然我不是研究这个方向的,但是也略懂一点。”

  

  实习生点点头问他:“汪教授,你名字里那个淼,是哪个字啊?”

  

  “哦是……”

  

  “是三个水的那个淼。”沉默了半天的史强突然出声到,他转过脸来和汪淼的视线短暂触碰一下,汪淼闭上了嘴冲实习生点点头默认了。

  

  史强说完这句话移开目光继续看向一旁的窗外,小实习生一头问号想说你怎么知道,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窗边那个桌子上摆了个姓名牌:汪淼 纳米科学技术学院副教授

  

  喔,实习生收回目光,心里感慨不愧是史队,观察力这么强。

  

  他登记完以后掏出一个文件袋按在茶几上开口:“不过按照规定来说……”

  

  史强收回目光解开那个牛皮纸袋,抽出那几页纸递给汪淼,汪淼接过来粗略的打量了两眼,他们两个的动作太快,小实习生后半句话才说出口:

  

  “……这些文件都是保密的,所以只有我们的法定顾问才能看。”

  

  汪淼捏着那张纸,一下子不知道该拿起来还是放下,那瞬间小实习生已经在想下岗再就业的可能性了,就听到他的史队长短促地笑了声。

  

  “那就明天再给汪教授补办一个临时顾问的身份吧。”

  

  先上车后补票好像也不太合规矩,但他不敢说,听到汪教授平静的声音传来:“我可没说要配合你们的调查。”

  

  史强吊儿郎当地笑了笑:“但是你已经看了啊。”又冲他无辜地一摊手:“难道说要我们现在把你拷回局里?”

  

  小实习生汗都要下来了,心里琢磨还不是你让人家看的,汪教授你快别跟他争了,赢不了的,队长偷换概念的本领乃是一流。当然他只敢在心里吐槽,面上不显甚至垂下眼神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幸好汪教授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多费口舌,粗略的翻了一下示意他自己看完了,实习生赶紧掏出录音笔按开放在桌面上,拿出笔聚精会神地准备记录。

  

  汪教授讲起理论来语速飞快,微微蹙着眉一句话带着三个专业名词,途中还抽走了他的笔画了个草图。小实习生一阵恍惚,突然想起了大一那年曾因为好奇选了门光学的选修课,从第一节到最后一节都是张嘴瞪眼地听完,愣是一个字都没记住。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听,汪教授已经尽力讲得浅显易懂,到最后他也只大概理解了个七七八八,有点羞愧地低下了头。

  

  转眼看见史强一副没听懂但是理直气壮地翘着腿瘫在沙发里,那强大的心理素质带给他一些自信来,伸手向汪淼:“非常感谢您汪教授,有问题再联系。”

  

  汪淼微微颔首,起身回握他。

  

  等他们二人下了楼,他刚准备拉开桑塔纳的副驾车门,就被史强按住了把手:“欸,你先自己回去吧。”又从口袋摸出烟盒,“我待会儿再走。”

  

  说完就靠着车门按开打火机点上烟,看他还立在原地又不耐烦地打量他:“愣着干什么?公交车票一块五回去给你报销?”

  

  行吧。当事人也敢怒不敢言,抛下一句史队再见转身找车站去了。

  

  等汪淼下班出来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往年北京的沙尘暴只在春天严重,但近几年来环境越来越差,几乎过不了一段时间就要席卷一次。

  

  他踏出大门,跟和善的保安点点头问候了下。正门口停了辆黑车,史强正斜靠在上面双手插着兜等他。他毫不意外地走上前喊了声:“史强队长。”

  

  史强直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好久不见,上车吧。”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拉开车门坐进来,车子发动了汇入车流中。他本以为史强是要和他叙旧,但是没有,只是稀松平常地问了问他的近况,语气熟稔地仿佛他们只是分开了几个月。

  

  “所以你现在是当刑警了吗?”

  

  史强单手把住方向盘转弯,漫不经心到:“是啊,你呢?研究什么?”

  

  “纳米材料。”汪淼说,过了片刻又主动解释到:“研究他的量产。”

  

  于是史强点点头,过了会儿他又主动讲起他们刚分析过的这个案子,汪淼偶尔插一两句嘴附和,但是更多的时候两人就沉默着。主要是史强沉默着,汪淼本身也不是话多的人。

  

  “几号楼?”史强在小区里转弯。汪淼探头看了看:“三号,就是前面那栋。”

  

  于是史强把车停在三号楼边,沉默半晌抬头说了句:“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他太直白了,反而叫汪淼愣了片刻,犹豫地推脱到:“这两天有点忙,下次吧。”

  

  史强也毫不留恋地点点头,把车门锁按开:“行,那晚安。”

  

  汪淼犹豫了下回了句晚安。

  

  进了单元门以后回头看了看,车已经开走了,这叫他松了口气,一路上确实尴尬。汪淼对此没有什么别的感觉,纯粹是两个字:

  

  不熟。

  

  他们太久没见了,汪淼的生活也变化太大了。十八岁那年高三,去了北京参加冬令营,跟几年不见的父母团聚了,四月份直接保送,高考都没参加。

  

  然后是大一大二专心搞竞赛竞赛,大三就开始和导师一起做项目,发论文。大四那年被保送同校研究生,还在实验室认识了一个女生,没过几个月女生给他表白,于是两人就谈起了恋爱。

  

  前年他们才分手,彼时汪淼刚进到国家纳米中心,经常一忙就是几个星期,根本顾不上别人。分手理由是女生跟他说不想再主动了,她说觉得汪淼人很好也很迁就她的小脾气,但是希望他不要把包容和爱弄混了。

  

  汪淼不太懂,但还是很有礼貌地想了想说抱歉,两个人和平分手,到现在还偶尔有联系。

  

  他很少想起史强,刚分开的前两年他还经常想,到后来就认命一样让自己忘了,可能是两个月的时间在十年的尺度上显得太微不足道了,甚至那段记忆都变得模糊起来。

  

  上一次想起史强还是半年前,他们收拾办公室的时候,翻到了不知道谁落在那里的漫画。汪淼捏着书跟同事感慨,说自己小时候也喜欢看。

  

  同事挺惊讶地,说哎呦我还以为你以前只爱学习呢。

  

  汪淼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那一秒想到了史强和十年没看的海贼王。

  

  他今天再见到史强感觉更多的是惊讶,虽然他坦白在对视上的那一秒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又恢复到一种释怀的平静中去。

  

  在请他们进门的时候汪淼装作不经意地上下打量他,试图从他身上找到点十年前的痕迹。

  

  史强比原先晒黑了点,声音也低了些,侧过身的时候汪淼看见他手臂清晰的肌肉线条,身上烟味儿很重,脾气也似乎比以前急了不少,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带着狠劲的成熟。

  

  汪淼想起十年前还上大学的史强,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审视了一下自己好像变化也挺大,心里揣测估计史强也是这个想法,于是有点遗憾地耸耸肩。

  

  

  

  02

  

  汪淼本以为那句“下次吧”是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借口,但是史强好像不明白,或者说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不知道史强从哪儿打听到他们的下班时间,第二天也在门口等着他。他摸不准史强要干什么,还是上了车。

  

  今天的史强一改昨日的沉默,又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地感觉,在车上跟汪淼聊天,基本都是他在说,汪淼在听。只要给他回应一个语气词他就能兴致勃勃地说十分钟。

  

  车子稳稳的停在三号楼前,史强搁楞一下拉起手刹,汪淼停顿半晌向他开口:“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史强冲他咧着嘴笑:“没事啊,就送你回家。”

  

  “这样每天也挺麻烦你的……”

  

  “不麻烦啊。”

  

  汪淼无话可说了,点点头跟他告别。

  

  接下来的两天他都停在纳米中心的门口,不管汪淼是按时下班还是加班晚点,一出门都能看见史强靠在黑色桑塔纳上玩手机偶尔是坐在板凳上跟门卫大爷说话,拉他上车以后又东扯西扯说些没营养的话。

  

  类似于:今天下午风好大,把窗台外面摆的一盆绿植吹到楼下了,或者是:前两天办了个案子,你猜作案工具是啥?冻住的罗非鱼!

  

  最后汪淼叹一句:“史强队长,如果你明天再来的话我不会上你的车了。”

  

  史强顾左右而言他:“今天方便请我上去坐坐吗?”

  

  “不方便。”汪淼冷冷到,嘭一下关上车门。

  

  但史强还是来了,汪淼熟视无睹地从车边走过,车子就缓缓发动起来跟在他身后。史强把胳膊搭在摇下来的车窗上抽烟,汪淼走的目不斜视,连人带车都无视得彻底。

  

  史强也不恼,慢悠悠地抽完烟以后停在公交车站,汪淼站着等车,驼色的衬衫配卡其色的长裤,衬得整个人挺拔修长。

  

  好像比以前高了点?史强手臂搭在方向盘上无端地想。

  

  汪淼这下是真的有点头疼了,史强不明说,态度暧昧不清,叫人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他似乎铁定了心要缠着汪淼,劝过赶过,他就是赖着不走。

  

  21岁的史强是个会骑自行车带着他,会大喊大叫但是又很包容他的大哥哥。31岁的史强无时无刻都带着凌厉的侵略性,目光灼灼得好几次让汪淼败下阵来。

  

  汪淼只觉得累,毕竟他跟31岁的史强才见了不到一周,相熟程度还不及纳米中心门口那个看门的大爷,他跟大爷都认识了两年。

  

  但史强不这么认为,他似乎认定17岁的汪淼属于他,27岁的汪淼也理所当然的属于他,所以几乎是有点蛮不讲理地想要挤进汪淼的生活。

  

  然后每分每秒都冲汪淼释放出高强度的存在感,比如现在。汪淼平视前方,心里想这个公交车怎么还不来,史强已经盯着他看了整整十分钟了。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公交车从路口拐弯处那边缓缓驶来,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从钱包里摸出公交卡。

  

  刷卡上车,扶住把手,车门合上了。汪淼没忍住向窗外瞥了一眼,史强撑在车窗边向他挥了挥手,眼里带笑。汪淼收回目光,垂眼盯着椅背的扶手。

  

  第二天史强直接上楼来汪淼办公室了,大步流星穿过走廊,利落地按下门把手准备闯入,但最后又松开手,摸摸下巴沉吟片刻,屈起手指敲了敲门,然后后退一小步等待。

  

  难得一见的耐心,天知道他平时在警局进局长办公室都不怎么敲门的。但汪淼不在乎,他开门看见史强的一瞬间脸上就带了点无奈。

  

  “结案了局里请吃饭安教授已经去了我来接你。”史强生怕他直接关门,语速飞快不带停顿地说完,好险,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汪淼握着门把手,开始构思拒绝的理由。

  

  史强像是看穿他一样补充道:“不能拒绝,安教授说你必须去。”

  

  行吧,汪淼理解,估计他是担心饭桌上就他一个学者尴尬,俩人一起的话还能交头接耳一下,在那群警察觥筹交错之际聊聊物理什么的。

  

  于是汪淼拎着公文包赴宴去了。

  

  包间在二楼,汪淼下车就往楼上走。史强在后面熄火锁车落了他半步,在楼梯口喊他两句:“汪教授,等等我啊!”

  

  “汪教授?汪教授?汪淼?”

  

  汪淼充耳不闻,听到身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上赶,然后似乎是撞到栏杆上疼得他嚎一声。汪淼脚步一顿,借着转弯分给后方一个眼神。

  

  看到史强撑在楼梯扶手上,像是扭到脚了站不稳。汪淼一瞬间泄气,转过来想伸手扶住他:“没事吧?”

  

  史强嘶了一声,在握住他的手的瞬间一下子站直了,冲他嘿嘿一笑:“没事啊。”尾音上扬,听起来心情不坏。

  

  所以刚是在这儿演呢,汪淼冷冷地看他一眼想要抽回手。史强却不干了,就着这个姿势拉住他,力气大的他挣不开只能被牵着往前走。

  

  他用另一只手去推史强的手腕,但是根本推不动,史强稳稳的倒是他晃了两下,他有点不可置信到:“你疯了?”

  

  两个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地到了包间,一推门七八双眼睛都瞅过来,有同事眼神在他们之间一转:“史队?你俩这是?”

  

  史强绘声绘色地说刚在门口绊了一跤,幸亏汪教授给扶住了,不然今天谁也别想吃这顿饭。

  

  有个声音打趣到:“史队,我看你是要讹上人家汪教授。”于是包间里哄堂大笑,史强也跟着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他一环视,他们来的还算早,还有一部分人都没到,座位空出来挺多的,那安教授微微起身,估计是想招呼汪淼来坐。

  

  史强装没看见,拉着汪淼的手腕找了两个挨着位子跟他坐一起。汪淼踉跄了一下,冲安教授投去有点歉意的一瞥。

  

  又等了会儿人到的七七八八了开始点菜,本来他们把菜单递给史强,但被他挥挥手传给一边的小实习生叫他点,实习生瞬间大气不敢出,翻着菜单感觉特别烫手。

  

  他试着点了白切鸡剁椒鱼椒盐排骨,众人的目光都带着鼓励,他继续点几个前菜和小吃,水煮花生,银耳莲子羹,拔丝红薯和茄盒。

  

  这下史强有话说,他伸手按住菜单:“不要茄盒,汪教授不吃茄子。”于是众人都看向汪淼,但紧接着见汪淼顿了顿开口:“没事,可以吃。”

  

  实习生捏着笔迟疑,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划掉茄盒,汪淼目光转向他:“就要这个吧。”

  

  他担心再点错,犹犹豫豫地问安教授有没有忌口,对方摇摇头说没有。他又转过脸问汪淼,汪淼也摇摇头。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史强,史强皱着眉头思考片刻,说了句不要苦瓜。

  

  其他的他是真想不起来了,茄子和苦瓜他记得挺清楚汪淼不吃,因为之前这两个菜他买回来最后都放坏了。

  

  实习生战战兢兢地点完了所有菜,得到了一群前辈逗小孩儿似的夸奖,他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可惜史强开车来的不能喝酒,几个警察都有点遗憾地嗔怪说没什么气氛了。史强只能合起手讨饶,说下次,下次。

  

  小实习生不参与他们喝酒,就一直埋头专注地吃。余光看见汪淼夹了一筷子茄盒,想起刚史强却说他不吃茄子,心下有点好奇,悄悄抬眼盯着汪淼动作。

  

  但是汪淼没什么表情地吃完了,他收回目光瞟见他们史队长也盯着汪教授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复杂?

  

  他说不明白,因为史强一向是说一不二地作风,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举棋不定的犹豫,还挺新鲜,他又多看了两眼。

  

  聚餐结束以后大家围在楼下打车,有个喝醉的一直在试图展现自己的歌喉,但是清醒的嫌丢人,捂着他的嘴把他扔进出租车,跟司机沟通提前付了钱,麻烦他照顾着点。

  

  史强主动请缨送汪教授回家,理由是顺路,有点眼色的都看出来俩人是旧识,于是比了个ok的手势。汪淼还没顾上说什么,其他人就已经向他们挥手道别,口齿不甚清晰地说汪教授再见。

  

  汪淼只好上了史强的车,饭局上他意思意思喝了一两杯,现在头有点痛,坐在副驾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就大脑就沉沉浮浮,意识模糊地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睁眼看到黑黢黢的车顶,费力地辨认了下周围的环境,有点迟钝地想起自己是在史强的车里。低头发现身上盖着一件牛仔外套,正因为他微微起身而向下滑落。

  

  他伸手抓住那件外套,鼻尖嗅到明显的烟味,有点头痛地意识到了这件外套的主人。

  

  不过史强去哪了?不在驾驶座上,汪淼扭头向车窗外环视一圈,看见他站在单元楼门口的台阶上只穿了一件短袖,手里一明一灭的在抽烟。

  

  也不嫌冷,他心里嘀咕道。想推开门下车,但车里太暗了他一下没握住把手,弄出一声大不大小的响动。史强听见了,匆匆掐灭了烟绕过来拉开车门上车。

  

  “醒了?”嗓子还带着点刚抽过烟的哑。

  

  汪淼按按太阳穴,那点剂量微小的酒精撞击着他岌岌可危的神经,于是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觉得有必要跟史强说清楚,于是喊了他一句:“史强。”

  

  斟酌半晌吸一口气说:“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用这么的……”

  

  这么的讨好我。

  

  史强盯着方向盘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又快又急:“汪淼,我不是故意的……”

  

  

  

  03

  

  史强没说谎,他真不是故意的,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为此闹得鸡飞狗跳。

  

  回去的火车没抢上卧铺,五个大小伙子贴着凑一堆坐着,火车里又闷又热,史强心情也不佳,恹恹地坐在行李箱上睡觉,醒了就吃两口泡面接着睡。

  

  本来他们在小桌板上打牌,火车哐当哐当震两下牌就全掉桌子底下去,反复三五次后彻底失去了耐心,把牌推开抱着胳膊聊天。

  

  好不容易熬过二十个小时下了车,五个人推着箱子站在路口等大巴车来接,同行的兄弟一摸兜喊起来了:“我靠,我钱包不见了!”

  

  剩下几个人对视一眼,史强摸了下口袋,钱包还在,还没松口气突然意识到,手机不见了。于是他也我靠一声:“我手机没了!”

  

  好在只有他们两个倒霉丢了东西,史强垂头丧气了一会儿想开了,说破财消灾,大不了重买一个。丢钱包的兄弟有点崩溃捂着脸:“我半个月生活费都在里面呢。”

  

  史强爱莫能助地拍了拍他的肩。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上一个手机用了三年了,还是高中的时候他爸同事送的新年礼物,早都想换了。这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们警校开学早,寒暑假都提前半个月开始军训。史强从高中住宿后只有寒暑假才回家,而且一回家就要跟他爸吵架。现在上了大学,寒暑假实习接着军训,空档只有一两周,他就没主动回过家了,只是偶尔给他妈打两个电话。

  

  他是在拿到新手机的第三天才意识到了个严重的问题,彼时他正瘫在架子床上,下铺的同样没回家的兄弟推他两下:“欸,史强,我早上打你电话打不通了。”

  

  史强一骨碌爬起来,带着夏日午后刚睡醒的懵:“怎么会?”然后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脑袋,后知后觉到:“我换手机了。”

  

  那时候电话卡还没有实名认证,丢了就是丢了谁也没办法。下铺兄弟记了下他新电话,史强还在床上合计要把新手机号给他妈,给舍友,给老是约他出去玩的那几个兄弟,还要给……汪淼!

  

  他一激灵,整个人清醒一大半。跳下床就要去找当时带队的学长,下铺兄弟在身后问他干嘛去,他也没顾上搭理。

  

  幸好学长也没回家,正在宿舍里吹着风扇打红白机,见他气喘吁吁地跑来有点惊讶,连忙起身:“怎么了你?”

  

  史强喘了两口气:“哥你能联系上咱们实习去的那个公安局不?”

  

  学长摸摸后脑勺:“得问项目负责的老师,估计老师也得跟教务处联系。”末了见史强一脸着急又好心提醒到:“但是教务处现在不上班,就算联系上了负责老师也得等开学处理了,你要不还是等开学自己跑一趟?”

  

  开学,开学,史强粗略一估计还得二十多天,他着急又无计可施,只好压下心里的烦躁冲学长点点头:“行,谢了啊。”

  

  史强安生了好一段时间,军训时候同寝叫他翻墙上网,他去了以后心不在焉被人打爆了,气得后来也不想玩儿了。有天晚上学校临时去抓半夜翻墙的,辅导员开着手电筒挨个宿舍排查,到他们寝看见史强安稳地躺在床上还吓得不轻。

  

  等开学报道当天他就跑去教务处,一进门看见那个中年领导电话一个接一个,他站在旁边试图插嘴都找不到空档。

  

  好不容易撂下电话,史强逮着机会赶紧开口叫老师,帮忙联系一下当地的派出所。领导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又来了,他抹了把稀疏的头发示意史强等会儿。

  

  他看着领导心里烦,领导看他心里也烦。于是一手按着听筒,另一只手从本子上扯下来一张纸,连着一根圆珠笔递给史强,示意他有啥事儿先写。

  

  史强于是先写上他的电话号码,又在后面写上高二六班 汪淼。末了想了想,在二上面添了个横,变成高三六班。圆珠笔断水,史强边甩边用力描,薄薄一张纸上面全是裂口。

  

  领导捂住电话听筒,趁间隙问他啥事儿快点说。史强于是把纸递给他,说麻烦给这儿的派出所说下,叫他们把我的电话给后头这个学生,县高中的。

  

  他又用圆珠笔写上史强两个字,补充说这是我名字。

  

  领导用粗短的手指接过纸片看两眼冲他敷衍地点头:“行,这事儿办起来久,有进展了会跟你说。”

  

  史强还想说点什么,对方挥挥手示意他快走,又拎起听筒不再看他。

  

  史强于是开始了长达两个月的等待,中途他去过两次,教务处那个半秃的领导挥挥手打发他:“行了你回去吧,你以为人家每天都这么闲吗处理你这些事?这都是需要时间的。”

  

  史强把拳头攥的直响,同行的朋友赶紧拉住他说谢谢老师,我们先走了。

  

  一出教务处朋友就拍他:“你不想混了?你忘了你大一那个处分怎么消的了吗?”

  

  他大一因为打架斗殴被记过,起因是有个专业课老师人品差,只给平日里巴结他的学生高分,像史强这种脾气直嘴也硬的学生自然不讨他欢心,最后以一分之差挂了科。

  

  他觉得那老师存心恶心他,去办公室理论了两句两人就动起手来,第二天就被学校记了个处分。最后是他那个两年没理的爹找人托关系才帮他把处分消了,从那以后史强才稍微收敛了点。

  

  史强想起他爸就心烦,努力克制住想要把门口那盆绿萝踹翻地冲动,蹲下身抱头沉默了会儿说行吧,我再想想办法。

  

  半个月以后史强他爸开门,看见近两年没主动回过家的儿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半晌才喊他一声爸。

  

  他吓一跳,招手说:“你先进来。”

  

  史强单方面结束了两人的冷战,有点别扭又着急地开口大致说了说情况。

  

  他爸听完皱着眉语气不善:“你别给我找事了行不?我这些年为你托的关系还少吗?”

  

  史强深吸一口气,如果下一秒他们像以前一样吵起来,他爸又要把他从初中的烂事翻出来一件件数落他,所以他这次忍着没出声。

  

  “你知道给你办这事儿要费多大功夫吗?我得先在省局找人联系他们省,再一层一层的往下联系,才能联系到你说的那个小县城派出所!”

  

  史强他爸说完又觉得话重了,又看史强梗着脖子一副要发火的样子心里也来气,硬是没能说出一句软话来,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听见从青春期开始就没好好说过话的史强深吸了两口气,喃喃到:“求你了。”

  

  “……你刚说的那个小孩儿叫啥?”

  

  “汪淼,三个水的淼。”

  

  他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书房开始打电话。

  

  史强在客厅坐着,从下午三点坐到晚上六点。他妈下班回来了,见了他又惊又喜,说晚上给他做他爱吃的。史强草草地跟她拥抱了下,又跌回沙发里垂着头。

  

  吃晚饭的时候他爸出来递给他一张写着电话的纸:“这是派出所的陈警官,我已经拜托他去找……你说的那个小孩儿了,后续你跟他联系吧。”

  

  史强伸手接过来,立马存到手机通讯录里,很珍惜地把纸条折了三折放在口袋里。

  

  第二天他就沉不住气打了电话,对面那头的陈警官也很无奈:“史强啊……你是叫这个名字吧?我已经问了几个学校的小孩儿了,你得等他们放学跟我说啊。”

  

  史强嗯嗯应声。

  

  晚上的时候陈警官又给他回电话:“你说的那个小孩儿,如果没有重名的话,十一月初就去北京准备考大学的冬令营了。”

  

  “哪个学校?”史强急着追问。

  

  “不知道啊,听说他打算报名的有好几所,我念给你听听?”

  

  史强赶紧掏出笔,半分钟后捏着一张写了六七个名校的纸叹了口气:“那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班主任说这孩子高中报名都是一个人来的,父母职业电话那栏都没写。”

  

  史强挂了电话把纸条压在桌子的玻璃板下。

  

  史强又变成了没心没肺地史强,逃课打游戏,半夜打着手电跟舍友打牌,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差别,甚至周末还回了趟家。

  

  但在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突然放下筷子说:“我要去北京。”

  

   饭桌上虚假的其乐融融瞬间破开,他爸重重地把筷子拍到桌上:“你去什么北京?什么毛病啊你最近?”

  

  史强盯住他的眼睛还是那句话:“我要去北京。”

  

  “你能不能哪怕安分一天不给我找事儿?教务处的徐主任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你很不礼貌,目无尊长!”

  

  徐主任?估计是那个半秃不秃的领导,想到他又叫史强一阵反胃。

  

  他妈有点嗔怪地看了一眼丈夫:“你别说了,好好吃个饭发这么大火。”

  

  于是他爸深吸两口气扔下一句话:“我过两天出任务,你就在这儿安分待着。”

  

  这顿饭吃得挺不愉快,史强心里窝火,他没钱买车票只好忍气吞声地回去上学,心里发誓短时间内都不想回家看见他爸了。

  

  但是第五天他就又见到他爸了,在病床上躺着,肩膀和后腰挨了两枪,后腰那个伤口因为子弹的空腔效应旋到了部分脊椎,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站起来。

  

  手术做完了人也醒了,病房里挤得都是史强不认识的人,他站在窗口发呆,他爸喊他过来打招呼,他就挨个向他们点头问候。

  

  人都走了以后他爸才跟他说都是老熟人:“那个文叔叔,当年你上高中的时候叫你班主任多照顾着你,还有第一个跟你打招呼的阿姨,你上大学都是托的她的关系,后边那个头发有点白的戴个眼镜的老李,就是前段时间帮你消处分的,剩下几个也都帮了不少忙……”

  

  史强垂下头看他肩上的枪伤,正在往外渗血,于是按了床头铃喊来护士。在等医生来的那两分钟里他喉结上下滚动,盯着地板开口:“你之前说叫我当兵那事儿,我现在去来得及吗?”

  

  他爸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报名时间已经过了,但可以把你塞进去,这辈子求人办了这么多丢人事儿,可算能有个叫我有点面子的了。”

  

  史强再也没提过要去北京。

  

  

  

  04

  

  他在连里待了两年遇上特种部队来招人,班长把他名字报上去,总共选了100个一起参加选拔,上头只要十个,他是那十分之一。

  

  然后去了沈阳,他们部队隶属陆军北部战区,是一支纯军事化部队,定位是突袭敌后重要设施,学习的科目非常广泛,一年中有半年都在野外训练。

  

  史强作为预备特战队员训练了两年半才正式加入到队伍里,相比以前轻松了些,偶尔会接到一些任务,但是不多。

  

  与此同时的汪淼在上大四,每天在毕设实验和人际交往中忙昏了头,生活已经天翻地覆很少再想起史强了。

  

  但是史强经常会想他。

  

  生活过得太枯燥了,日复一日没什么新花样,他就经常把过去的事翻来覆去地想。跟他住一起的小战士是四川人,每天一到半夜就哀嚎想吃他妈做的红油抄手。

  

  史强就笑,说他没出息。

  

  小战士一骨碌爬起来,又叹口气说想他那几个兄弟了,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干嘛,毕业找着工作没。

  

  史强也想了想跟他混的那几个,一会儿就乐了,断言他们肯定毕业即失业。然后又想起汪淼来,想他应该上了个好大学,他是史强认识的人里面最有出息的那个。

  

  想他在大学会谈恋爱吗?汪淼这样的肯定不缺人喜欢,大学多适合恋爱啊,史强他们学校有很大的草坪树林,秋天有很美的银杏叶,还有适合情侣围着散步的湖。汪淼会和喜欢的人去逛这些地方吗?

  

  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小战士又幽幽地说:“前两天大学同学给我打电话说他结婚了,我嘴上说着恭喜,实际想死的心都有了。”

  

  “本来不着急的,看到别人成了的那一瞬间就特别急。”

  

  史强敷衍地安慰他:“结婚别急,你连人都没追到手呢。”小战士暗恋队里的一个医疗兵妹妹半年,闹得整个连队都知道。

  

  他急得想踹人,被史强机敏地躲开了。

  

  他俩训练总分到一个组,又都是话多的人,路上就老是聊天,从微声手枪聊到还珠格格,从学校门口的菜夹馍聊到东方红一号。

  

  但小战士自从受了同学结婚的刺激,最近总是纠结他起他的恋爱怎么没一点动静,坐到石头上跟史强抱怨,他右脸的油彩花了一片,史强没注意听他说话,一边憋笑一边低头清理装备。

  

  “你有没有听我说?”小战士拔高了嗓门,“所以你谈过恋爱吗?”

  

  史强漫不经心地擦着手里的短步枪应声:“谈过啊。”

  

  “啊……那怎么分手了?”

  

  史强把枪翻过来擦拭弹膛:“不知道啊。”

  

  小战士摸了摸后脑勺:“为什么?是什么都没说就把你甩了吗?”

  

  史强顿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真诚,小战士也不好意思再多问了,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虚心请教:“那我应该怎么办?我连话都不敢跟人家说,她估计还不认我呢。”

 

  “我怎么开始?写情书还是送花?”

  

  他说着就顺手掐了一朵小野花递给史强,史强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接过那朵摇摇晃晃的小花,站起来望了望远处大片的山林:“建议你直接表白,喜欢就去追啊。”

  

  史强把小花插在他枪口,用手指戳了戳又自言自语到:“喜欢就去追啊。”

  

  多亏了小战士,这次野外训练回来以后,史强有个莫名其妙分手了的初恋这件事不胫而走,一群单身汉都跑过来跟他八卦,他叼着烟闭上嘴,坚决不多说一个字。

  

  他其实之前很少抽烟,高中时候觉得酷,跟学校里几个不学无术的躲在操场角落学抽烟,小小一根烟在他手里怎么拿怎么别扭,始终找不到一个游刃有余的姿势。

  

  另一个兄弟拍拍他的肩,说这都是要练的。史强看他们一群人捏着烟姿势笨拙,瞬间失去了兴趣,把刚拆封的烟盒收回口袋。后来上了大学偶尔去网吧有人给他递烟,他才又开始抽烟,只不过次数也很少。

  

  他刚当兵那会儿染上了烟瘾,可能是太累了,每天匀出十几分钟蹲在营地后头吞云吐雾放空大脑,那时候总会想起之前汪淼抽烟,那双攥着笔,捏着菜刀,按着海贼王漫画书的手称得上干净又漂亮,手指修长,不甚熟练地夹着烟递到嘴边含住,然后深吸一口吐出烟雾。

  

  史强燥的又多抽了一根烟。

  

  他正想着呢后头有人一拍他,又来八卦,转头一看还是他们连长,史强没好气到:“滚蛋!”

  

  连长欸一声:“怎么跟首长说话呢?”

  

  史强于是给他敬了个礼:“滚蛋!”

  

  于是大家都笑了,又打趣说他也太小气了,史强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他在这儿呆了整整六年,最后是在14年出任务的时候正面中枪,打中了他的右胸,当时幸好穿了防弹背心卡住了子弹,但是冲击力还是击断了他胸前的肋骨,一根断骨直接刺到了肺里。

  

  很快就被送到辽宁的省医院去急救,好在情况不算严重,第一时间把他断裂的骨头内固定好,进行肺部创伤修复。

  

  他在床上先躺了一个半月肺才恢复地差不多,肋骨的固定带也拆了,试着下床走了两步,除了有点气喘感觉没啥大碍。几个战友陪着他去办了退役手续,剩下的就是躺在床上边恢复边等他的证明和退伍费。

  

  接下来的去留也是个问题,史强叹口气,犹豫着是回老家还是留在当地,他爸妈意思想让他回去,但他具体也没想好回去能做什么。

  

  又等了一个多月快出院那几天,他的第一任连长给他打电话,这位连长前年退役,凭着少校的军衔调去了一个区的公安局当副局长。他电话来叫史强来北京跟他干,把他调到他们局的刑侦支队当队长。

  

  于是兜兜转转时隔九年,他终于去了北京。

  

  

  

  05

  

  汪淼全程很认真地听,手里还攥着他的外套。史强说完又有点忐忑地等着他回应,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无声地敲打。汪淼看见了,半晌才开口:“你也没做错什么,我们两个都有责任的,你别太执着。”

  

  史强转过脸来跟他对视,眼神里面带着点急切:“汪淼,你觉得我做这些只是出于愧疚吗?”

  

  汪淼不知道怎么接,推了推眼镜避开这个话题:“十年真的太久了,我直说吧。”他把外套递给史强,称得上是郑重其事地开口: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十七岁,现在我二十七岁,史强队长,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说完礼貌地点点头,开车门下车,没再去看史强的表情,直到上楼了他向窗外瞟一眼,车已经开走了。

  

  史强两周没来找他。

  

  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汪淼住的那栋楼的单元门口,坐在花坛的台阶上伸直双腿看手机,幽幽的光打在他脸上,一抬头把汪淼吓得不轻。

  

  他上下打量史强,感觉像是憔悴了不少,当事人见他来了连忙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开口:“汪教授今天可以请我上去坐坐吗?”

  

  汪淼还没开口他又到:“我现在可不是那么好糊弄了,不像21岁还会相信你不找我只是因为期末考试太忙了没时间。”

  

  他在含沙射影汪淼之前说太忙了不请他上门这个借口,叫他心知肚明且心甘情愿地等了一个月,汪淼叹口气,觉得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于是一点头:“来吧。”

  

  史强乖乖跟在他身后上楼。

  

  他把钥匙扔在鞋柜上示意史强去沙发上坐,自己换了拖鞋绕去厨房烧水泡茶,心不在焉地掏出茶叶罐子,猛地发现史强正靠着门看他。

  

  他转头看向史强:“你坐沙发上等吧。”

  

  史强抱着手臂摇摇头:“我就在这儿。”

  

  于是汪淼转头倒水,盯着壶中的茶叶抖两下舒展开来。然后拎起茶壶取了两个杯子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史强这下才回到客厅,左右打量了下他房子的装饰。

  

  他把目光投向阳台的几盆花:“汪教授还养花啊?”汪淼顺着看了眼解释到:“前年搬家同事送的。”

  

  史强又转到他客厅的书架旁边瞅了两眼转过头来冲他笑:“你现在看海贼王吗?”

  

  汪淼摇摇头:“05年都不看了。”

  

  史强有点遗憾地耸耸肩:“05年那里确实不好看,但是后来的剧情都很不错啊,可惜了。”他最后坐到沙发上又指了指茶几上的杯垫,是一只不太符合极简装修风格的可爱小猫形象:“这是谁送的?女朋友?”

  

  前女友,汪淼在心里纠正到,但是嘴上没反驳,谁说前任女朋友就不算女朋友呢?

  

  史强本来只是打趣,但看他一副默认地样子又忍不住着急:“你女朋友?什么时候谈的?”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汪淼一阵头疼,心说合着两个礼拜前我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叹口气,很认真地解释到:“史强,我现在吃饭不怎么挑食,不看海贼王,也不会长个子有生长痛了,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这能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你对我了解太少了,当然我对你也是。”汪淼语气平淡的打断他,那瞬间史强周身的气场似乎低落下去,他趁着占上风步步紧逼:“比如说十年前还是你叫我不要抽烟,但现在一天一包的是你。”

  

  史强用力按了按眉心:“我可以戒的……”

  

  汪淼摇摇头:“这不是重点,你现在这样缠着我,但是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否单身。”

  

  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了史强的神经,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跟汪淼平视,那一秒似乎又变成了游刃有余的史强队长,半晌他抬起左手落在了他的侧颈。

  

  汪淼一瞬间想躲,但又觉得这种面对面的对峙时刻,谁先躲开就是占了下风,于是他抬眼透过镜片不卑不亢地盯住史强的眼睛。

  

  史强看着他突然笑了:“我是单身啊,汪教授呢?汪教授不是吗?”他声音很轻,称得上是温柔。

  

  但汪淼觉得如果那一刻他否认了,他那个不存在的恋爱对象会被史强毫不留情地拷到局子里。当然他确实是单身,这也瞒不住。于是他尽力平淡地说:“是。”

  

  喔,史强摩挲着他的发尾:“听汪教授这么一说像是很怀念十年前的我啊?”

  

  “对比一下的话,起码比现在好。”

  

  好吧,史强作无奈状:“汪教授还真是文化人,想的好多啊,还对比来对比去的,不像我……”他语气里带了点笑意,凑的离汪淼很近,“第一眼就觉得汪教授还是那么招人喜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顿了顿,在汪淼耳朵边无辜又诚恳:“想亲你,让你像十七岁第一次接吻那样喘不上气。”

  

  汪淼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右手来推他,但史强只是晃了晃,甚至还轻松地抓住他的手腕,像是自言自语到:“但是我现在没力气了,只能给你一个拥抱。”

  

  然后他留在汪淼颈侧的左手微微用力,把这变成了一个不太像样的搂抱。汪淼身体僵硬着,只能感觉到史强凑过来的时候呼吸都落在他肩膀上,然后他闻到了一点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也许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史强微微起身离开,目光落在他脸上:“那重新认识一下?史强,男,31岁,目前职业是刑警,单身,不良嗜好只有抽烟但是可以改。请问你有兴趣吗?”

  

  汪淼清咳一声转过脸去:“没兴趣。”史强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有点泛红的耳朵。

  

  于是他没心没肺地笑了:“我继续努力。”说完非常顺手地从汪淼的口袋里摸出他的手机按几下又递给他,汪淼接过来一看,史强把自己电话存进来了,他看着那串陌生的数字怔愣了一会儿,突然回想起之前史强的电话来。

  

  十一个数字,他本来以为早都忘了,但是现在稍微一想竟然很流利地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十年前他把史强写着号码的纸条放在文具盒里面,有空就拿出来看看,等第一次去邻居家用座机拨打的时候,早已经很熟练地背过了。

  

  “那我先走了,汪教授早点休息。”史强后退半步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咳嗽几声,冲汪淼晃晃手。

  

  汪淼看着他走到门口,想起来刚才闻到的消毒水味儿,还是没忍住叫住他:“你从医院出来的吗?”

  

  史强转过来面向他,露出一口白牙,指了指胸前:“没休息好,之前的旧伤导致的肺炎。”看汪淼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连忙补充:“不要紧的,我马上回医院。”

  

  “你是自己跑出来的?”

  

  史强又咳嗽一下,摆摆手:“是啊,突然有点想你。”说罢大咧咧地转身按开门把手,“那就晚安。”

  

  汪淼被他直白的话定在原地,半晌才抬手搓了搓脸。

  

  第二天他就去医院看史强了,本来想出于礼节的买点水果,但转念一想他病房肯定都是,买了估计也叫他糟蹋了,于是干脆两手空空地去了。

  

  汪淼还没给史强打电话,是联系了第一次和他一起来咨询的小实习生。实习生还记得他,连忙跟他说了医院的房号,汪淼简单的道了谢。

  

  等走到史强病房跟前听到他在打电话,语气激烈:“痛啊太痛了,估计短时间内都上不了班了,老常,你相信我啊!”

  

  他推开门进来,史强有所感应地一回头,立马捂住话筒:“我挂了啊再说吧。”然后干脆利落地按掉结束通话,把手机往床头一扔眼巴巴地看着他。

  

  汪淼上前来替他关上窗户:“还好吗?”

  

  史强立马直起腰杆:“好!特别好啊!现在就是精力充沛,没有任何不适。”

  

  汪淼赶紧抬手说好,生怕史强下床给他打一套军体拳。他从床头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出来,又拉开抽屉找到一把简易的水果刀来给他削苹果。

  

  史强就盘着腿笑眯眯地看他动作,安静了半晌开口问他:“汪教授可以给病人点安慰吗?比如说一个拥抱什么的……”

  

  汪淼面色平淡语气平静:“不能。”削苹果的刀一顿却差点切着手。

  

  史强有点遗憾:“那我还是吃苹果吧。”

  

  贴心地帮他把苹果切成小块儿以后汪淼站起身来说:“我要出差三天,如果有事找我的话三天以后中午在纳米中心。”

  

  然后他又加重语气强调到:“我说的是有事找我的话。”

  

  看史强盯住他点了点头,他才转身一挥手:“我先走了,你把苹果吃了。”

  

  史强在后面探出身子看他的背影:“再见啊。”

  

  

  

  06

  

  三天时间啊,史强叹口气。坐床上叹了口气又蹦起来说要出院,医生看了看说是最好再等三四天。他急得一个电话打过去:“老常啊,刚过了半个小时我觉得我好多了,可以上班了!”

  

  “啊对对,快叫人来接我吧!”

  

  出院前要做检查,办手续和收拾他一大堆东西,紧赶慢赶也花了两天多,不过还好。史强挺欣慰,起码这次不用从病房狼狈潜逃去找汪淼了。

  

  汪淼回来的当天中午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史强坐在他的转椅上一晃一晃地,见了他就笑起来:“汪教授回来了?”

  

  汪淼把实验数据收起来归类:“来找我有什么事?”

  

  史强腾一下跳起来,很夸张跟他比划着说:“有大事!”

  

  汪淼端起杯子添了点水,仰头边喝边示意他说下去。

  

  “这个问题困扰我好久了,”史强手按在文件袋上转圈,又忍不住跟他犯浑,“就是汪教授能让我亲一下吗?”

  

  汪淼把杯子放下来,从他手里解救出那个文件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把文件袋收在桌面上的简易书架上。

  

  “你刚说什么?”史强瞪着眼睛看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

  

  汪淼拎了拎水壶感觉空荡荡的,想去接点水,于是耸耸肩:“没听见算了。”

  

  看史强还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转身就走。

  

  刚转过去手腕就被抓住了,带着他又转回来,史强凑近两步他下意识地后退,大腿抵到办公桌上退不动了,史强托着他的腿一用力他就半坐到桌子上去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嘴就被堵住了,他凑上来得太急,撞得汪淼微微后倾,于是感觉到史强抬起手臂,一只手按在他的后颈另一只手停在他的后背向前拉。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被吻得大脑宕机,试图伸手推推史强叫他别这么用力,但史强贴得更紧,舌尖蹭过的那瞬间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呼吸都不流畅了,只能尝到淡淡的尼古丁味儿叫他头皮发麻。

  

  这个吻结束以后两人都有点气喘,史强得意洋洋地笑了:“我说会让你像十七岁那年一样喘不上气。”

  

  汪淼别过脸去,半晌想起自己屁股底下还坐着刚没来得及收起的两张报告,心里更气了,一推史强怒到:“你还说可以为了我戒烟呢。”

  

  史强装傻到:“我戒了啊?”

  

  “我刚还尝到……”

  

  史强又凑近亲了他一下:“要不再尝一下?”

  

  汪淼于是闭上嘴,史强短促地笑了下:“怎么不上钩了?”

  

  他又正儿八经地清了清嗓子:“那汪淼教授,现在请问你对我有兴趣吗?”

  

  汪淼偏过头去推了下眼镜,半晌才模糊地嗯了一声。

  

  史强胳膊撑在桌子上盯着他有点泛红的左脸,那瞬间想到21岁吃的绿豆冰棒,23岁蹲在营地的草地里抽的烟,27岁枪口上插得那朵小花,30岁从辽宁到北京朝阳站。最后就着这个姿势微微前倾给了汪淼一个拥抱,头靠在他颈侧小声地说好想你。

  

  

  

  

  完.

  

  

  非常普通的破镜重圆故事!05年是淼主动,15年请史强还债!感谢大家喜欢੭ ᐕ)੭*⁾⁾评论会认真看的!

一春聊赠

【史汪】生长痛(上)

来建设破镜重圆,略长预警

本章1w6 不蹭情人节了今天发

高中生x实习片儿警→教授x刑警

原作无关跨度10年

高中时候的淼有点自闭,史强还是个直愣愣的二比,十年以后俩人性格基本原剧。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十七岁,现在我二十七岁,史强队长,你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了。”

  

  

  01

  

  2005·夏

  

  史强正拖着行李箱闷着头走,明明是初夏,这个小城热的像高压锅,要榨出他身上所有水分。明晃晃的太阳像高烧病人的眼睛,他浅灰色的短袖已经湿透了贴着后背,同行的五六个人也好不到哪去。

  ...

来建设破镜重圆,略长预警

本章1w6 不蹭情人节了今天发

高中生x实习片儿警→教授x刑警

原作无关跨度10年

高中时候的淼有点自闭,史强还是个直愣愣的二比,十年以后俩人性格基本原剧。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十七岁,现在我二十七岁,史强队长,你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了。”

  

  

  01

  

  2005·夏

  

  史强正拖着行李箱闷着头走,明明是初夏,这个小城热的像高压锅,要榨出他身上所有水分。明晃晃的太阳像高烧病人的眼睛,他浅灰色的短袖已经湿透了贴着后背,同行的五六个人也好不到哪去。

  

  他心里烦躁,被外面热得忍不住加快脚步,铆足了劲拽行李箱的拉杆,两个滚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个轮子吱嘎一声不堪重负地逃跑了。

  

  史强含糊地发出一句标准的国骂,蹲下来把那个滚轮捡起来揣兜里,然后扛起箱子往前大步流星地赶。别说,比刚拽着箱子快了不少。

  

  转了个弯儿看见派出所大门口站着一个小警察,正梗着脖子张望,一见他们就欸一声赶紧迎上来,和领头带队的开始客套。

  

  史强扛着箱子,汗水从额头边滑下来蹭过眼角,刺的他不耐烦地挤了挤眼,两人终于寒暄完毕,那个小警察将他们一行人领进大院安顿下来。

  

  进门左手边那一排平房是他们的临时居所,小警察说这一片再有个三四年就拆了,前几年是局里的家属住这儿,年初也都搬到家属院去了,半年没人住落了一层灰。

  

  好在条件不错,今年来这边做社会实践的警校生也就他们一个队,五个人外加带队的大三学长,一排房间一人一个是绰绰有余。

  

  地方还宽敞,进门是个小客厅,沙发电视有点陈旧但都没什么暗病,往里头走一点是卧室,床还挺大,是他宿舍那个架子床铺位的两倍。

  

  小警察隔了会儿端了盆金边吊兰给他,说是给屋里添点颜色,好看。史强不在意这些,但又不愿抚了对方的好意,接过来环顾一圈,把它随手放在了茶几中央。

  

  电视柜下面摆了一排子漫画书,小警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这都是之前局长小儿子不要的,就留这儿一直没拿走……”

  

  史强哥俩好地拍了拍小警察的肩:“没事儿,这不正好了,我也爱看。”

  

  小警察腼腆地笑了下。

  

  按理来说出来社会实践的一般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但他们来的这个小县城,估计平日寒暑假鲜少见到过来实践的,局里都挺重视的,甚至认真给他们排了班。

  

  史强手机一震,是寝室一个兄弟正跟他鬼哭狼嚎,说自己去的那地方,八人一间厕所还有蟑螂。史强咧嘴一笑,没心没肺地发了一串哈哈哈过去。

  

  他们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过来,一路上也算是舟车劳顿,稍加休息以后转去看了眼排班。来实习的都是在外边巡街,三十几度的街道一到中午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属于是个简单但是累人的活。

  

  从警局门口那条街往东走三个路口算是史强的巡逻范围,早中晚转一次,剩下的时候在派出所打打下手就行,局里也没指望他们这群大二的学生能帮上什么忙,不给添乱就算不错了。

  

  跟着同队兄弟吃了个晚饭史强顺便转了转属于他那三条街,这片算是热闹,最东的那个路口附近有座高中,周边商业挺发达,估摸着都是这群高中生带起来的。

  

  能让他办的事儿实在不多,在屋里待着没意思,他一得空就出去巡逻,街上也没意思,就蹲路口看交警指挥交通。

  

  平时早上下午车流量稍微大点,都是学生上放学。那交警被他盯了五天,终于在一个下午弱弱地向马路牙子上的他开口:“哥们儿,你盯着我干啥?”

  

  史强一乐,虚空指了指身后那个两个街区外警局的方位:“我是你兄弟单位的,来实习没事儿干,跟你学学交通手势。”

  

  于是那小交警松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来找茬的。”

  

  好吧,史强低头看了眼自己,浅灰色短袖配着警校的迷彩裤子和训练靴。往那儿一蹲就是俩小时,确实不像什么好人。于是他耸了耸肩,难得体贴:“那我明天不看你了哥们儿。”

  

  “别啊。”那小交警又诚恳挽留到:“我也来实习的,咱俩搭个伴儿呗。”

  

  史强笑了,大大咧咧地点点头:“一定一定。”

  

  他话锋一转又带了点漫不经心的严肃:“所以这边经常有找茬的吗?”

  

  小交警深以为害地点点头:“嗐,学校后头那几条巷子老有那闲散人士,收保护费的。”说完抛给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史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冲他挑挑眉,胡乱客套两句:“好,改天一起吃饭啊。”

  

  跟小交警告别以后他就抬脚去那学校附近转悠,要不是听他说,史强自己都发现不了那边还有几条小巷子,窄的要死路边还都堆得都是破纸箱子和歪七扭八的自行车。

  

  这小交警的嘴也是说啥来啥,史强转过墙角就碰上了四个人挤在那儿,有几个学生有说有笑地从路的那头过来,看到这架势闭上了嘴,犹豫半晌转身绕路去了。

  

  三个人背对着他围住了一个学生,史强眼神紧盯着他们,又从兜里摸出中午吃饭顺的口香糖塞嘴里,无声无息地慢慢走过去。

  

  那个学生抿着嘴,镜片后的眼神和他交汇了一瞬又移开,三人组靠着边的男人突然拍了拍中间的黄毛,指着那边的墙有点惊讶到:“老大你看……”

  

  没等他说完史强就站他们仨面前了,插着兜脸上挂着热络地笑。边上刚说话的那个满脸雀斑的男人上下打量他两眼,似乎被他的笑容所激怒,刚准备开口骂到却被黄毛抬手制止了。

  

  于是他悻悻地闭上嘴给史强一个白眼,黄毛到客气又谨慎,抬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到:“兄弟,你那条道上的?”

  

  那手还没落下就被史强抓住了手腕,他本意只是不想陌生人动手动脚,但身后的雀斑男把这当做开打的信号,怒骂一声就一拳挥过来,史强下意识伸手去挡,这一来一回的,战局一触即发。

  

  那学生被两波人夹在中间推搡几下,没站稳蹭着墙就摔到地上去。

  

  史强见状要去扶他,腰上被人揣了两脚,嘴里口香糖叫咽到肚子里去了,他瞬间怒到:“谁跟你兄弟,老子是他妈公安局的!”

  

  “妈的是个条子!”雀斑男啐一声,被黄毛在后脑勺扇了一巴掌:“那还不快走?”

  

  于是那三人又推搡拉扯着转身就跑,那黄毛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对不住啊警官。”史强从那仓皇的背影里看出一点滑稽来,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笑。

  

  史强握着那学生的手腕把他拽起来,一看他白净的胳膊上蹭破了好大一块,又心情复杂的看了眼自己精壮的手臂,刚在墙边撞了几次连道白印子都没留下来。

  

  皮这么薄,史强心里感慨,现在小孩儿都这么娇气啊。

  

  他替那学生拍拍白色校服上的土,冲他点点头问:“刚他们跟你说啥了……”

  

  说完他突然想起雀斑男开打前没说完的半句话,好像指着对面那墙。于是他转头看看,嚯,荣誉榜。

  

  又眯着眼瞧瞧那个市三好,照片上是个抿着嘴齐刘海看着有点青涩的小孩儿,再看看面前站着的这个,又转过去看照片下那行小字:

  

  高二六班 汪淼

  

  于是他转过脸来:“汪淼?”

  

  当事人用鼻音嗯了一声。

  

  他接着看那面榜单。

  

  “年级第一?”

  

  汪淼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物理竞赛金奖?”

  

  他又小幅度地点点头。

  

  这下史强心里一点微妙的嫌弃没了,这是祖国的小花,娇气点就娇气点。

  

  “好吧汪淼同学,回家记得涂点碘酒消毒,这两天不要碰水……你会处理的吧?”史强瞅了瞅他蹭破皮的胳膊,好在只是看着吓人但不严重。

  

  汪淼眼巴巴地盯着他。史强从他真诚清澈的目光里只看出两个字:不会。

  

  “那你跟我走吧。”

  

  

  

  02

  

  汪淼站在饭桌边打量那盆吊兰,因为主人的疏于打理,好几片叶子从尖端开始泛黄,他伸手戳了戳,叶片颤动两下。

  

  史强摸了摸鼻子讪笑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每天都浇三次水的。”

  

  于是汪淼向他认真点点头:“那我知道它为什么快死了。”

  

  史强被他说得有点微妙地丢脸,大手一挥:“你坐会儿吧,我去拿医药箱。”看汪淼乖乖坐在沙发上他又眼睛一转,从电视柜里抽出一本海贼王扔给他。

  

  “无聊了看会儿啊。”

  

  等他回来的时候看到汪淼怀里抱着书包,手上拿着书看得很认真。他心里觉得好笑,不愧是好学生,一本海贼王让他看出了物理题库的架势。

  

  他把医药箱打开翻出酒精,又把毛巾沾上水,拉过汪淼的右胳膊清理了下上面的灰。汪淼拿左手按着书看的专注,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他拿棉签沾了点碘伏涂开,汪淼忽然抬头看他,史强手上动作一点都不客气,察觉到那道目光以后抬起棉签问他:“疼吗?”

  

  汪淼皱着眉感受了下:“有点。”

  

  “疼就说啊。”史强动作放轻了点,熟练的上好药,又翻翻医药箱:“你这个在右胳膊,面积有点大,我给你缠圈纱布。”

  

  无菌纱布在他右臂上转了两圈,史强给他上头系了个蝴蝶结:“行了,两天以后取下来。”

  

  汪淼垂眼盯着蝴蝶结看,表情有点微妙的一言难尽。

  

  史强倒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满意地合上医药箱,随口向汪淼确认到:“没有别的伤了吧?”

  

  然后就见汪淼盯着他一会儿,才低头卷起了裤管,右边小腿上也有一块不小的擦伤,渗出的血被裤子的布料蹭花一片。

  

  “欸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史强一拍他后脑勺,汪淼脖子一缩,“哪里不舒服要说的知道吗?”

  

  他见汪淼没反应,又提高音量不耐烦到:“知道了没?”

  

  这下汪淼含混不清地说:“知道了。”

  

  史强帮他处理完右腿的伤口,又掀起他左边的裤腿看了看,确定没啥问题以后合上箱子。把东西放去医疗架上,回来看见汪淼埋头认真看海贼王,觉得还是要嘱咐一下他,于是清嗑两声。

  

  汪淼抬起头来。

  

  “要是今天我没来你怎么办?”

  

  汪淼犹豫了下:“他们过一会儿就走了。”

  

  “人家凭什么走啊?”史强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你这小身板,指不定每天都堵你。”

  

  “我跟他们说,我是荣誉墙上贴着的那个。”

  

  “什么荣誉墙……人家会因为你成绩好不打你吗?”史强说完,看小孩儿也不反驳,默默地瞅着他,心里一琢磨,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小县城里出来的全市三好学生,全国金奖,把他打了估计校长都要出来跟那三个混混拼命。

  

  怪不得今天那雀斑男一脸大惊小怪的……他看了看汪淼缠着纱布的伤口,合着是他害人家受伤了,莫名心虚地感觉汪淼的目光里都带着点不赞成的责怪。

  

  他清清嗓子试图挽回颜面:“书你喜欢的话就拿走看吧,看完了还我就行。”

  

  又转念一想:“你们高二学习是不很紧张啊?”汪淼眼巴巴地瞅着他,“算了你年级第一也不用我操心。”

  

  汪淼把海贼王收到书包里站起身来,史强看着他胳膊上的蝴蝶结一晃一晃的,又开口叫他:“欸,你回家怎么跟爸妈解释啊?”

  

  用手指指汪淼胳膊和腿。汪淼背上书包推了推眼镜低声说:“家里没有人的,他们去外地打工了。”

  

  “你一个人住?”

  

  汪淼点点头。

  

  “会做饭吗?”

  

  “会做点简单的。”

  

  “知道怎么回家吗?”史强觉得自己有点啰嗦了,面对一个17岁的高中生他又忍不住想要关心两句。虽然高中生看起来比自己强多了,他今年21,别提做饭了,连开火都不太熟练。

  

  这排平房对面是公用的厨房,一群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根本没往那儿去过,史强也就第一天到的时候转悠了两圈,然后就再也没踏进过一步。

  

  汪淼给了他一个有点无奈地眼神:“当然知道,门口有公交站,我每天坐车从这里路过的。”

  

  史强聚精会神地掰着手指头:“不错,说了二十一个字。”

  

  汪淼抿着嘴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史强嘿嘿一笑揉了下他的脑袋:“回家去吧,回去赶紧写作业。”

  

  晚上换衣服的时候史强才看见自己腰上一大片淤青,是被那个黄毛用带着铆钉的足球鞋蹬了那两脚。他龇牙咧嘴地放下衣服,心里骂骂咧咧地说高低得把那三人拷局子里关上一周。

  

  第二天下午他就蹲学校边上那条巷子了,小交警听说他的遭遇,特仗义地一拍胸口说自己也会帮忙注意的。史强拿拳头碰碰他:“谢了兄弟。”

  

  左等右等都没见昨天那怂货三人组,他又想起汪淼来,但距离放学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远远看教学楼教室的灯都熄灭了,晚高峰都结束了,校门口只剩下几个学生逗留在路边摊附近说笑。

  

  史强估摸着他应该已经回家了,刚准备离开看见门口出来个垂着头的小孩儿,逆着光看不清脸,他眯眼一看,这薄薄一片的身形准是汪淼。

  

  于是他开口喊了一声:“汪淼!”

  

  汪淼被吓一跳,抬起头来张望了下看到他,走过来冲他点点头:“史警官。”

  

  史强一乐:“欸,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你昨天茶几上放的,”汪淼伸手比划了个长方形,“实习警官证。”

  

  喔史强回忆了下,他那茶几上好像确实扔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他笑了一声揉了下汪淼的脑袋:“鬼机灵。”

  

  凑近才发现汪淼右手上的纱布没了,汪淼注意到他的眼神,不自在地晃了晃胳膊,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史强一看就知道他给拆了,这个年纪的小孩要面子,估计嫌那个蝴蝶结丢人,拆完了自己又不会绑,索性丢了。

  

  他拉起汪淼胳膊看了看,已经结了薄薄一层血痂,也用不上纱布了,他又蹲下去撩汪淼裤腿。

  

  汪淼被他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史强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手悬在半空,啧一声皱起眉头抬眼看他,没好气地招两下手:“过来。”

  

  汪淼自己弯下腰卷起裤边微微抬起小腿给他看,这里恢复地稍微差些,估计是走动的时候经常被裤子摩擦到,不过总体都还不错。

  

  史强替他把裤脚放下来,直起身来拍两下手:“行了,你回家吧。”

  

  于是汪淼捏着书包带子跟他说再见,又垂着头往公交车站走了。

  

  七点一过小交警换班下来,勾着史强的脖子表情痛苦地哭诉自己腿都站僵了。史强扶了他一把说行吧,今晚我请客。

  

  他们来实习不发工资,但是学校给发饭钱补贴,史强对吃饭没啥高要求,都是在街边随便吃点。一来二去省下来不少钱,请吃顿饭是绰绰有余。

  

  俩人在路边撸串,史强叫了两瓶可乐,在一群醉汉中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坚挺。

  

  俩人聊起工作,小交警摆摆手说其实不是很累,这个小城经济太差了,开车的人都少,他的工作就是盯着那些电动车和自行车,别闯红灯就行。

  

  史强也有点唏嘘说确实落后,感觉平时再热闹街上人也不多。

  

  小交警点点头叹口气说:“赚钱的人都跑出去,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根本热不起来。”

  

  聊着聊着又说到学校,史强说他上的那警校在浙江,就是一烂大专。小交警也乐的一拍腿,说自己在湖北,也是大专。

  

  于是俩人开始吐槽学校,吐槽上课,吐槽各种各样的规矩,吃完那顿饭几乎都要成生死之交,小交警坚持没让他清客,最后俩人AA,谁也不欠谁。

  

  

  

  03

  

  最近两天史强回来得都早,他们这个社会实践需要每周写一次报告,本来按他的性格铁定是堆到最后一周一次写十几篇。但是这次的报告要按时拿去盖章,这边的警局表示特别愿意配合他们学校工作,一定督促到位。

  

  所以他最近巡视半小时就早早赶回来磨工作报告,他一向不擅长写这些东西,用的时间是别人好几倍,只好积少成多每天都编一两句,一个星期凑起来也差不多一千字。

  

  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汪淼站在他屋子门口,规矩又板正,又是一副微微垂着头沉思的表情,史强挺好奇他每次都在思考些什么,半晌有点惊悚地想,他不会趁这个时候在脑子里做物理题吧?

  

  听到他的脚步声汪淼转过眼来,于是他伸手挥了挥:“好久不见啊汪淼同学。”钥匙插进锁芯一转,向汪淼扬了扬头:“进来吧?”

  

  汪淼进屋来,又被他推着到沙发上坐着。小孩儿抱着书包拉开拉链,掏出那本海贼王漫画放到桌子上,朝他这边推了推:“还给你,谢谢。”

  

  “喔。”史强拿起来随便赛道电视柜的空档里,“想看的话接着拿,我看他这有好多本呢。”

  

  “可以吗?”汪淼有点迟疑地问。

  

  “当然可以……不过得先写作业!”史强自己高中时候基本没咋写过作业,练习册干净地像他空空如也的脑子。但是他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绝不带坏祖国的小花。

  

  祖国的小花向他伸手:“好的,我看到26卷了。”

  

  史强从柜子里抽出第26卷来,在拍到他手上那一瞬间又抽回来:“怎么使唤上人了?我刚说的你听了没,作业做完了吗高中生?”

  

  汪淼缩回手推了推眼镜:“写过了。”

  

  “我不信,拿给我看看。”史强跟他较上劲来,事实上就算汪淼随便编几句话骗他他也看不出来,但是汪淼还是很真诚地翻出他的习题册来。史强一看封面,喔,什么数学专项练习。

  

  汪淼翻开来给他看作业底下那行龙飞凤舞的已阅和日期,是今天刚批改的。又哗啦哗啦往后翻了十几页,全都写得满满当当的,有些地方拿红笔做了批注。他的字挺清秀,书面看着干净整洁。

  

  翻完数学汪淼又去拿物理,哗啦哗啦一翻,也都写地满满的,他又去拿英语,“行了行了。”史强按住他的手,把书扔给他,“这孩子怎么还写作业上瘾呢。”

  

  汪淼舔舔嘴唇:“平时没有事做。”

  

  史强心情又有点复杂,一个人住的话好像确实没事做,那天看他放学也是独来独往的,想到小交警那天说的,这里留守的小孩儿和老人都不少。

  

  拿到书的汪淼似乎心情很不错,冲史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看着终于有点这个年纪的生动活泼来。

  

  “以后想看漫画就来吧,六点半以后我都在这儿。”史强最后还是揉了揉他的脑袋。

  

  于是汪淼隔三差五地就跑来,一开始拘谨很多,基本上拿了书就走。到后来胆子大了点,就窝在沙发上看,史强也不说他,毕竟他俩都孤家寡人,久而久之生出点惺惺相惜地感觉。

  

  偶尔汪淼还会在他那里写作业,奋笔疾书地算数学题,史强在另一边咬着笔头写工作报告。汪淼写完两页就凑过去瞄两眼,鼓励他:“不错,又编了50字。”

  

  往常一到饭点儿汪淼就告辞回家了,他就晃荡着去外头随便吃点。有天他突发奇想拿胳膊肘撞撞汪淼:“你会做饭对吗?”汪淼放下笔,困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回来他拎着大包小包把厨房的冰箱填满了,那个时候冰箱刚开始普及使用,整个警局也就这么一台,好在平常只有几个人拿它冰一冰饮料,使用不多。

  

  史强有一种雇佣童工的罪恶感,于是伸出四根手指发誓:“我买菜,我洗碗,平时就给你打下手。”

  

  但是汪淼干活利落,不像他,找个酱油都得对着瓶子标签挑挑拣拣好一会儿。很快就被禁止在厨房乱摸乱碰,只能在旁边观摩学习,也不许说话。

  

  他去找小交警的时间也少了,对方眼泪汪汪地问他是不是有新欢了。史强笑得推了他一把,跟他讲了讲汪淼的事。

  

  小交警也很开心:“你交新朋友了呀。”

  

  史强摸了摸下巴,感觉有点别扭:“算是吧……但他年纪小还得让着,你懂吧?”

  

  “十七岁也不小了,我二十岁四舍五入我俩同龄啊。”小交警言之凿凿反驳他,又很兴奋凑过来,“那我什么时候能见见这个汪……额汪……”

  

  “汪淼。”史强接话,略略一思忖,“也不是不行,他话少有点怕生,你注意点。”

  

  小交警从外面川菜馆打包了好几个菜,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豆角茄子,水煮牛肉……风风火火地跟史强回了他那个临时宿舍。

  

  汪淼一进门就被吓一跳,史强招呼他过来给两人相互介绍了下。这顿饭甚至比想象中吃的要融洽许多,汪淼虽然话少但是有问必答,再加上长得乖巧,小交警对他是越看越喜欢。

  

  临走的时候扒着门向里面探头:“汪淼啊,哥哥先走了。”

  

  史强有点吃味地推了他一把:“欸不是说同龄人吗?自称什么哥!”汪淼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冲小交警挥挥手。

  

  小交警心花怒放:“哥哥下次来给你带吃的喔。”

  

  这个汪淼不敢随便答应,毕竟不是他的朋友,于是他把目光转向史强。史强从他询问的眼神里找回了点莫名其妙的虚荣,轻咳两下非常有风范地摆摆手打发他:“不用你带,先把自己养活好再说吧。”

  

  送走小交警后史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九点二十了。他于是拎起汪淼的书包晃了晃:“走吧,我送你到车站。”

  

  初夏晚上穿一件短袖还是有点冷,史强被夜风一吹觉得有点渗,伸手去拉汪淼的手腕,他胳膊凉凉的起了一片起皮疙瘩。

  

  史强于是换了个位置,站到他前面替他挡着风。俩人在公交车站牌下面吹了二十分钟冷风以后史强一拍脑袋:“这车怎么还不来?”

  

  汪淼刘海被吹的飘起来,绕过史强站到牌子前面一看:“九点就最后一班了。”他手指停在2路公交车下面那一行小字:末班车 9:00

  

  “怎么不早说?”史强凑上去细细看两眼,嚷嚷了一声靠。

  

  汪淼带点责怪地看他一眼:“我没有这么晚回去过。”

  

  “好吧好吧……早知道刚就让你留我那儿了,害得咱俩傻等了半个小时……”史强扣住他胳膊,这会儿没有刚才那么冷了,于是他牵着汪淼手腕把人拎回去。

  

  史强去隔壁拿了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和毛巾,本来都是给他们实习准备的,但他们人少,东西多出来就堆在库房里可以随便取用。他把东西推给汪淼,指了指后边的卫生间:“洗澡去吧。”

  

  末了又翻出来件自己的短袖短裤递给他:“没咋穿过,你不介意的话就当睡衣吧,当然介意的话你就光着。”汪淼于是乖乖接过来,他又补上一句:“你校服挂外面杆子上,一晚上就干了。”

  

  汪淼转身拖这一大堆东西走了,他翻出来自己的东西,去隔壁同学那儿借浴室冲澡去了。这群人看他带回来个高中生挺好奇,一开始史强还完完整整地解释一遍,到后来笑一声敷衍到:“捡来的。”

  

  等史强洗完回来的时候,汪淼已经半湿着头发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书了。史强远远瞄了一眼,封面上印了排英文字母,他可看不得这个。高中就没好好上英语课,落下了一看单词就晕的病根,一路到了到警校都没有好转。

  

  汪淼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顺了顺,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一下子成熟了不少,整个人清爽又挺拔的窝在沙发里,衣服还比较合身,只不过对于史强来讲算是贴身的短袖,在汪淼身上松松垮垮的,肩线都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裤子稍微长了点,可能因为史强比他高小半个头,对他来说到大腿中间的短裤在汪淼身上堪堪落在膝盖上方,露出白净的小腿。史强看到前段时间那个擦伤,现在只有点浅浅的印子。他摸了摸鼻子,莫名有点尴尬地想移开眼神。

  

  汪淼这时候突然抬头盯住他,眼神平静,那一秒史强有种被抓包的不自在,半心虚半理直气壮地想看一下怎么了,又不是小姑娘。下个瞬间汪淼又眨眨眼睛,眼神落回书上。

  

  史强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松了口气,上前摸摸他的发梢,心里估算着半个小时应该就干了。于是不再管他,倒在沙发上拿小灵通玩贪吃蛇。

  

  差不多十点半汪淼放下书想要站起身来,脚挨到地的一瞬间小声吸了口气,龇牙咧嘴地扶了下桌子。史强瘫在沙发里抬眼:“怎么了?”

  

  汪淼站直了晃晃腿:“膝盖疼。”

  

  史强坐起身来重复:“膝盖疼?”又凑上去按按他的关节:“这样疼吗?”

  

  汪淼蹙着眉头感受了下:“说不上来。”

  

  史强让他走动两下,他就乖乖走了两步又走回来。这下史强也摸不着头脑了,来回捏了捏他膝盖骨,突然福至心灵地一拍脑门:“你不会是要长个子了吧?”

  

  汪淼眨巴眨巴眼睛,史强又沉吟片刻:“十七岁,有可能是,疼就早点睡觉。”这下汪淼摇摇头:“我去背英语单词。”

  

  高中时候熬夜打红白机的史强哪里见过这架势,震得他半天想不出说什么话。好学生已经绕过茶几掏出课本开始碎碎念了。

  

  史强咳了两声,试图树立一点见怪不怪的大人形象,从后面看了两眼:“十一点睡觉,熬夜长不高。”

  

  好在这床够大,塞的下两个不算很壮的青少年,汪淼睡觉的时候缩在靠墙那一边,史强心想幸好没叫他睡外边上,不然后半夜铁定掉下去。

  

  第二天早上汪淼起来的时候还是腿疼,史强眯着眼睛看了眼表,6点40。比他正常上班早起了一个小时。他半睁着眼看汪淼忙忙碌碌地收衣服进来,对着镜子把乱翘的头发沾水按下去,然后皱着脸跟他说再见。

  

  史强下午逛超市买了两盒牛奶回来想着补钙,汪淼有点为难地跟他说不喜欢。

  

  史强一听拍了下他脑袋怒到:“挑三拣四的小白眼狼,你不喝我喝。”说完他又有点气不过地补了句:“还有啥不喜欢的?”

  

  汪淼想了想:“不吃苦瓜,不吃茄子,不吃木耳……”

  

  “怪不得前几天买的茄子,都快放蔫儿了!”史强大怒。

  

  “还有没?”

  

  汪淼诚恳地摇摇头。

  

  “香菇吃吗?”

  

  “呃……不吃。”

  

  “怪不得这么瘦,挑来挑去,你捏捏我这胳膊,这就是不挑食的体型。”他伸手出去展示了下自己坚实的臂膀。

  

  汪淼犹犹豫豫地伸手捏了捏史强的大臂,史强在“你还真捏?”和“你有听进去我说话吗?”之间犹豫,最后悻悻地薅了下他脑袋。

  

  

  

  04

  

  汪淼腿疼了一周,整个人恹恹的。坐着也疼,站着也疼,走路更疼。从学校来他这里要20分钟,每次一进门他就坐到沙发上,情绪不高。

  

  史强巡街回来汪淼差不多就下晚自习了。那天撑着下巴想了想,还是决定带汪淼去医院看看。

  

  他试图把警局的电动车借出来,小警察感觉有点为难,最后给了他一辆大二八自行车凑合凑合。史强一点头,行吧,大二八就大二八。

  

  他估算着汪淼的放学时间在门口等他,撑着自行车玩小灵通里自带的游戏打发时间。也没费心思去探头探脑地找人,毕竟他横在公交车站牌跟前,想不注意到都难。

  

  果然没过几分钟汪淼就站在他面前,带着点疑问打量他。于是他把手机揣兜里拍拍后座:“上车来。”

  

  汪淼跨上去坐稳,他唰地一下就骑走了。到路口左转又骑了小二百米停在红路灯街口,汪淼往前凑了凑问他:“我们去哪里啊?”

  

  “医院。”他言简意赅地说,“别东张西望的,走了。”

  

  史强把自行车骑出了摩托车的架势,一路上刹车转弯雷厉风行,等到了以后看到汪淼脸白了又白,两个手抓着后座前半截,刘海都被吹到两边。

  

  史强撑着把手笑了一会才想着去扶他,向他伸手,汪淼没理,自己跳下来了。

  

  检查到最后医生给开了两瓶钙片,说就是生长痛,过段时间就好了。

  

  于是汪淼攥着两瓶钙片坐在后座,又被史强蹬着自行车拉回去,路上史强一边骑一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在红绿灯路口捏闸问他:“欸,你们暑假放七八月吗?”

  

  七点的太阳正落山,斜在路的前方,史强眯着眼低下头躲避。汪淼抬头只能看见他小半个后脑勺。

  

  “算是吧。”汪淼刚开口绿灯亮了,车子动起来带得风在他们之间呼呼作响,于是他又凑近了点,“从七月二十放到八月二十。”

  

  史强的声音里带着点夸张地叫:“那不就是放一个月?靠!太坑了!”汪淼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不过史强这么说,他也跟着点点头。

  

  斑马线上闪出来几个行人,史强猛地一刹车,于是汪淼的脸正正撞在他背上。眼镜硌到了他的后腰上,也撞到汪淼的鼻梁骨上。

  

  史强嗷地喊了一声,汪淼抬手扶正眼镜,按按自己的两侧鼻骨,又伸出手安抚地摸了摸史强被撞的腰。

  

  到了地方史强把自行车停好,转过来用食指提起他眼镜细细看了两眼被鼻托撞到的位置,确定无碍才放手。

  

  过了几天小交警中午来找他,拎了两串糖葫芦和一袋炸鸡柳。还没进门就探头探脑地:“汪淼呢?”

  

  “大中午的肯定在学校啊。”史强催着他赶紧进门,着急把门关上生怕让蚊子趁虚而入。前天飞进来两只吵得他整个晚上睡不好,半夜气得满头大汗。

  

  小交警一拍脑门表示自己糊涂了,又有点失望的嘱咐史强把这些留给他下午吃。

  

  史强嗤笑一声:“他不吃这些的。”

  

  “怎么会?”小交警一脸不可置信,“经过我半个多月的观察,这都是学校门口生意最好的!”

  

  好吧,不知道汪淼喜不喜欢,反正他史强是挺馋的,在小交警不耻的眼神中安然伸出手来划界限:“我和汪淼,一人一半。”

  

  小交警又跟他说:“诶对,之前踹你那个黄毛和他的俩跟班,在隔壁派出所蹲着呢现在。好像是因为寻衅滋事,拘了十五天。”他又耸耸肩,“不过这种人,死性不改。”

  

  说完他又有点唏嘘:“我的实习还有两周就结束了,你啥时候走啊?”

  

  史强掰着手指算了算:“八月初,比你多一周。”

  

  小交警叹一口气:“说真的,我会想你的。还有汪淼,下次见就不知道是啥时候了……”

  

  “唉,到时候你可别太伤心,他那么黏你,都没见你俩吵过架,别说他我都难过…”

  

  没吵过架是假的,史强在心里反驳他。别看汪淼一副话不多的样子,实际上在某些时候有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执着。而他的性格也是死倔,经常那句话没说好俩人就冷战一会儿。

  

  按理来说他这个大二学生没理由跟一个高中生置气,但他忍不住。不过基本不到半个小时汪淼就凑上来主动跟他说话,会跟他讲一些学校里的事。

  

  别看这镇高中不大,一天天破事儿还不少。基本上都能拍个连续剧,每天更新学生怎么大战年级主任,翻墙摔骨折写检讨云云。

  

  汪淼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往往都是别人聊叫他听见了。但史强很感兴趣,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叫汪淼上学去再探再报。

  

  当然这里的重点不在于两人吵不吵架,是在于一个月后的分别。

  

  史强突然觉得嘴里的糖葫芦有点不是滋味,跟着附和了两句,也没啥继续说话的心情了。小交警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里,也顾不上照顾他的情绪。

  

  他把糖葫芦草草地吃完了,站起身来拍拍小交警的肩:“没事,我又不是死了,以后总会联系上的。”

  

  他走了以后史强有点心不在焉,毕竟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汪淼确实有点黏他,还是那种小心翼翼地,走两步试探一步的黏,有很长一段时间史强都担心自己说错什么话吓跑对方。

  

  要对他好,但也不能太好。这个度稍微把握不好就容易变得忽冷忽热,史强按住太阳穴,有点头疼。

  

  晚上汪淼过来还给他带了根绿豆冰棒,自己嘴里也叼着一根,靠在桌子旁边看书,心情不坏的样子,史强咬着冰棍,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口。

  

  转折点是在两天后,这两天里史强反复思考,想了很多个开头又都被他给否决了,但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契机——汪淼把漫画看完了。

  

  书架上的海贼王单行本到31卷就没了,汪淼蹲在电视柜前面反反复复地看了几眼,然后猛地站起来叹了口气。

  

  “怎么了?”史强很少见他表现出鲜明一点的情绪,比如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最开心的时候会露出他的小兔牙向史强笑一笑,也就那么一两次。

  

  “漫画没有了。”语气也很失落。

  

  史强微微坐直了身体,那瞬间大脑飞速思考同时冲他笑了笑,尽力伪装成漫不经心的打趣:“那你以后就来不了了啊?”

  

  汪淼没反应过来,还眨着眼睛看他。

  

  他一瞬间后悔了,干笑了两声:“我开玩笑呢。”

  

  但是第二天汪淼真的没来了,以往一周里也有那么一两天比较忙不来找他,想到他昨天那个让人想抽他两嘴巴子的发言,他又有点不确定,但也无计可施。

  

  磨来磨去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面前的报告只写出了三五行。他心烦意乱地推开纸笔,上隔壁找同校的那几位去了。

  

  一出门挺意外的看见好几个房间都黑乎乎的,只有他左手边房间还灯火通明,他拐个弯去推隔壁的门,正纳闷其他人怎么都睡得这么早。猝不及防地一开门和三双眼睛对视上。

  

  尤其这三个人脸上还贴的长短不一的纸条,捏着扑克牌坐成一个半圆。

  

  “靠!”史强愁绪一扫而空,“你们打牌不叫我!”

  

  脸上条最多的兄弟也很激动:“史强你小子!多久没搭理兄弟几个了?每天晚上跟你那捡来的小孩儿一块儿看书,你看谁敢打扰你!”

  

  “谁知道你们搁这儿打牌呢!带我一个!”

  

  边上那个兄弟开口:“你等会儿,我们打完这把,正好斗地主结束了可以开挖坑。”史强也不客气,凑过去把他们三个的牌都看一遍,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副我就知道地样子点点头:“呵。”

  

  三个人转头对他怒目而视。

  

  最后打牌打到凌晨三点,史强以来的最晚,输得最多迅速在他们四人组里树立了极高的威望,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指请他们一人一瓶饮料。

  

  

  

  05

  

  第二天早上差点没起来,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早上,睡了个午觉才缓过来点。

  

  晚上汪淼来了,这次带了根牛奶味儿的冰棍,见他面色如常地坐着看了会儿自己带的小说,史强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但是第三天第四天汪淼又没来,直到第五天晚上过来有点抱歉地跟他说,最近一周要期末考试,有一点忙。

  

  史强有点微妙的不习惯,但转念又觉得这样也挺好,思前想后烦的不行,索性都抛之脑后每天去隔壁蹭着打扑克,日子过得到也算充实。

  

  小交警临走地前两天来找他留了个电话,又请他去当初他俩第一次去的烤肉店吃饭,这次他否决了史强喝汽水的提案,一挥手叫了两罐啤酒,非得跟他碰一个。

  

  等他俩吃的差不多了就在那里转着杯子慢慢喝啤酒,小交警兴奋又神秘地冲他一挑眉:“你猜今天我碰见谁了?”

  

  史强给他一个你继续说的眼神,他抿嘴一乐:“汪淼,他还问我要了电话。”

  

  喔,汪淼。史强手指摩挲着易拉罐边缘,有两天没见他了。

  

  “他最近忙得很啊,放学都比人家晚出来一个小时。”小交警啧啧两声,“特别用功。”

  

  史强又拨弄易拉罐的扣环,对,他用功是真的,晚上十一点还背单词呢。

  

  后来小交警再说啥他就没认真听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有碰杯的时候动动手,其他时候都心不在焉地应和两句,然后想今天汪淼会不会来。

  

  吃完饭他一看表,不到六点。他们暑假补课放学早点,五点半就赶人回家了。不过按汪淼晚出一个小时的惯例,六点半,差不多。

  

  史强觉得与其在那儿纠结汪淼今天来不来,不如主动去找他,毕竟两人差不多十天都没认真说两句话了,汪淼忙得都不见影。

  

  等汪淼考完试要不带他去看场电影?史强心里琢磨,走到学校跟前看见路边卖油炸食品的,久违地有点馋,要了五串鱿鱼三串面筋和几串乱七八糟的豆角土豆。

  

  摊子周围都是学生,围的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地交流最近看的电视,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八卦,还有英语考了多少分……

  

  史强在一边听着听着没忍住插了句嘴:“你们考试什么时候考完啊?”

  

  两个聊的正嗨的学生一愣,有点拘谨地对视一眼跟他开口:“上周,上周考完的。”

  

  喔,史强点点头说了句谢谢,又开始琢磨他们是不是不同年级安排不同,还有汪淼搞的那什么物理竞赛。

  

  老板把炸串打包递给他,他拎着袋子乱转,顺便把晚上的巡街任务给做了。学校两边都是窄巷子,穿过去以后倒是个很宽敞的老年活动中心,健身设施有点陈旧但还算齐全。

  

  他还没走进就看见花坛边上坐了个男生,背影看有点像汪淼,于是他又往前两步,看到男生小半个侧脸,还真是汪淼。

  

  史强咧嘴一笑,想从背后绕过去吓一吓他,于是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凑过去,却在离汪淼两步地距离突然顿住了脚步。

  

  晚六点的太阳光线给眼前的景和人都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汪淼微微放松地悬着腿坐那儿,白色的校服贴着背能隐约看见他因为瘦而有些突出的蝴蝶骨。他眼镜片反光,明晃晃的,镜片下的眼睛又是沉静又安稳的。

  

  在这一片和谐放松的景色里,史强看见汪淼抬起手腕,吸了一口夹在手指间的烟,烟雾像一团云笼住他又很快被风吹散,他的刘海也跟着乱飘两下。

  

  当时也许没有在意这么多细节,那一刻他第一个念头是震惊,等到后来他们分开的时候,史强才借着回忆反复填充这一画面,包括当天的温度,风向,汪淼脸上的表情,想那一秒的他非常的……漂亮。

  

  他拿着烟的姿势很别扭,能看出来不甚熟练,甚至吸进去的烟大半都没进到肺里去,而是顺着嘴又吐出来,但史强依旧觉得荒唐。

  

  那瞬间史强突然觉得汪淼处在一个很割裂的年纪,一方面是一个早早就能照顾好自己的,有心事的大人;一方面又是个偶尔流露出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幼稚,会生闷气喜欢看漫画的孩子。

  

  在史强思绪跑马一般乱飞的时候,汪淼余光已经注意到他了,几乎是一下子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捏紧了那半根烟。

  

  喔,还知道害怕。史强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合时宜的欣慰,看来他还算是有点威慑力,起码汪淼没有若无其事地在他面前抽完,那他可能真的会生出无力感。

  

  史强斟酌了下自己是否有立场来说教汪淼,又设想了下如果在这里发火他们会不会吵的不可收场。最终选择露出一个尽量温和地表情,把手里买的炸串递给汪淼:“先跟我回去。”

  

  汪淼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犹豫地接过塑料袋拎着,跟在了他身后。路上还趁史强大步流星闷头往前走地间隙买了两根冰棒。

  

  进门地一瞬间他转过身想开口,汪淼眼疾手快地举起绿豆冰棍递给他,史强于是闭上嘴,有点粗鲁地从他手里接过来。

  

  要开口的一瞬间他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教育他,朋友?不太像,长辈?他也才高中毕业刚两年,最后咬着牙想起了自己的警察身份,于是把拆开的冰棍叼嘴里,上手在汪淼的校服口袋里搜查。

  

  汪淼试图挣扎了两下,未果。史强从他校裤口袋里掏出来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打开草草看了一看,像是抽了两三根。

  

  “向未成年出售烟酒是违法的你知道吗?来说说你是上哪儿买到的?”他把烟盒扔到茶几上问。

  

  汪淼乖乖坦白:“学校对面。”

  

  史强看他一副顺从的样子瞬间哑了火,“尽量别碰这些,你再长大点就知道了……唉算了不说了,你坐那儿自己忙会儿。”史强挥手赶他去沙发上坐着,有点头疼的按按太阳穴,心里给高中对面的小卖铺老板记上一笔。

  

  快八点的时候他起身伸个懒腰,犹豫半晌凑过去拍拍汪淼,汪淼正了正眼镜也跟着站起来。史强清清嗓子观察着他的神色说到:“大概下周末我就要回浙江去……”

  

  汪淼嗯了一声,垂着头看不清脸。

  

  “然后呢,你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去大城市,不要像我一样上个大专……虽然你肯定不会。”史强大大咧咧地一笑,见汪淼还是闷闷地情绪不高,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就着这个姿势他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有些话本来是想放到离别那天在说的,但是开了口就一时间刹不住车,顺着越讲越嗨。说的过程中汪淼就一直盯着他乱糟糟的茶几,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他住嘴,一时间两个人沉默下来。他的胳膊还搭在汪淼的肩上,这个姿势让他们凑得很近,避不开对方的体温和情绪。

  

  史强觉得有点别扭,想把搭在汪淼身上的手放下来。下一秒汪淼突然抬手回搂住了他,脸埋在他肩膀上,动作又快又急。史强一时间被他撞得重心不稳,带着他踉跄地后退几步,手下意识的护住了汪淼的腰。

  

  一直退到后背撞上墙才勉强站直,那瞬间史强想挣开怕砸着他的手,但是汪淼搂的太紧了,胳膊在他和墙之间抵着缓冲了一下。

  

  史强连忙到:“手没碰着吧?”汪淼这个时候才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转过脸来和史强对视,面对面让两人的距离反而更近了,史强只能向后略略仰头,无端有点烦躁。

  

  “问你呢?手没……”

  

  话还没说完,汪淼就凑上前来吻了他。说是吻,其实就只是嘴唇相贴,史强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微垂下来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他大脑空白一瞬,猛地向右侧偏头,结果好巧不巧的撞上开关,灯闪了一下彻底灭掉,整个屋子陷入黑暗,他的感官反而更放大了,汪淼的体温透过他薄薄的校服传递过来,呼吸浅浅地落在他侧脸,他甚至闻到了汪淼身上很淡的洗衣粉味道。

  

  这个年纪的男生普遍不太会照顾自己,但是汪淼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以来,一直都是干净又清爽,带着点洗衣粉味儿,头发也很柔顺,除了刚睡醒可能会乱糟糟。

  

  他眼睛一时适应不了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大脑快速运转试图让双方冷静下来沟通,于是他转过头深吸一口气:“汪淼,你听我……”

  

  你听我说。

  

  估计是因为太暗了,汪淼也看不清,这个吻只堪堪落在他的嘴角,但也堵住了史强接下来要说的话,顺便堵住了他的胡思乱想。

  

  史强突然抬起手臂按开了灯。他看见汪淼有些慌乱地直起身子向后靠,皱着眉头试图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于是他叹了口气,托住汪淼的下巴吻了回去。

  

  这才算是一个稍微合格一点的吻,史强从他嘴里尝到了点绿豆冰棒的味道,汪淼僵直着身体,搂着他的手臂也放下来贴在身体两侧,手指搭在校服下摆,根本做不出回应,只能任他动作。

  

  史强微微起身,托着他下巴的手转向他后颈,摩挲着他的发尾笑道:“学会了吗?”

  

  汪淼想说话,但开口的那一秒突然被自己口水呛到,侧过脸开始激烈地咳嗽,冲淡了两人之间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飞红一片,不知道是呛的还是羞的。史强笑得倒在沙发上,得到了他有点羞愤地怒视。

  

  笑完以后他微微正色,坐在沙发上揽过汪淼,仰起头认真地说:“明年夏天我来找你。”很坚决地补上了一句:“一定。”

  

  汪淼这次低头望向他眼睛,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06

  

  这时候离他回浙江只有整整七天了,汪淼的暑假也开始了。史强跑去镇上的小书店替他借来海贼王的32卷,两个人就缩在沙发上一起看。

  

  汪淼几乎对他寸步不离,晚上也不回家了,跟史强躺在并不宽敞的床上听他讲自己从小到大的趣事:

  

  例如八岁和小伙伴拿了家里的钱买零食,最后被罚跟狗跪在一起;十岁拿弹弓打学校里的鸽子,后来发现是校长养的;初中下河游泳差点被水冲走;高二的时候打游戏起晚了,语文考试迟到了40分钟,作文题目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紧急乱编一通写了昨晚打游戏今天睡过了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最后被当成重点批评对象,作文被贴在外面了一周……

  

  然后就是现在的大学,因为他成绩稀烂只能读大专,他爸一挥手把他打包去读警校,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实行放养政策。

  

  汪淼回想了下自己过去的十七年,发现乏善可陈,只好跟他讲,爸妈在他初三那年一起去北京打工了,前些年是他爸出去,后来发现能赚钱以后带着他妈一起,把他托付给了隔壁邻居多照顾。

  

  邻居很热心,每隔两三周汪淼就去他们家用座机打个电话给爸妈报个平安,但基本聊不上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他讲完沉默下来,史强就在一片黑暗中摸摸他的脑袋夸他很乖。

  

  剩下的几天他们去县中心看了场电影,又爬了山,更多的时间是史强骑着自行车带他到处乱逛,绕着这个县城转了好大一圈。

  

  真正分别那天汪淼把他送到路口,伸手抱了他很久,久到同行的几个兄弟都善意地笑起来打趣,他才不好意思地松了手。史强把电话号码留给他,叫他有空闲了去邻居家顺便也打个电话。

  

  他本以为汪淼要掉眼泪,结果竟然意外地没有。于是伸手蹭蹭汪淼的脸,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明年夏天带你出来玩。”

  

  等车子开走了汪淼又在路边站了一小会儿才回去。

  

  05年的海贼王连载到水之都,罗宾叛变乌索普离队,粉丝都很失望,于是汪淼弃了,往后十年都没再看过海贼王。

  

  05年的汪淼在史强走后的第一周尝试给他打电话,没人接。他坚持打了半个月发现电话停机了,于是汪淼不打了,往后十年都再没见过史强。

  

  

  

  

  tbc.

  

  

  

  不小心写多了TT 下篇接着是2015年的故事!感谢阅读!评论会认真看的₍˄·͈༝·͈˄*₎◞ ̑̑

  

Murphy forever

【三体/史汪】潮湿的桥

*剧版史汪


史强跟罗辑说"你让我想起两百年前遇到的一个知识分子,也是你这熊样儿,一大早坐在王府井教堂前哭……但他后来挺好的,我苏醒后查了查,活到快一百岁了。"


他醒后下意识地抚摸心口——仍然潮湿而温热。他模模糊糊想起,两个世纪以前,他进入冬眠仓之前,有个叫汪淼的小科学家额头抵着他左肩长久地拥抱过他,眼泪浸湿他心口处的衬衫,好像要一直流到他心里去。


两百年过去了,他接过触屏式智能手机时还有心力压下惶惑笑着调侃说不用按键他这个老人还不习惯呢。在搜索引擎摸索着打出了汪淼的名字后猝然跳出的生卒年月让他呼吸一滞,勉强聚拢的一丝不便明言的希望也刹那散了。他终于挂不住笑......

*剧版史汪


史强跟罗辑说"你让我想起两百年前遇到的一个知识分子,也是你这熊样儿,一大早坐在王府井教堂前哭……但他后来挺好的,我苏醒后查了查,活到快一百岁了。"


他醒后下意识地抚摸心口——仍然潮湿而温热。他模模糊糊想起,两个世纪以前,他进入冬眠仓之前,有个叫汪淼的小科学家额头抵着他左肩长久地拥抱过他,眼泪浸湿他心口处的衬衫,好像要一直流到他心里去。


两百年过去了,他接过触屏式智能手机时还有心力压下惶惑笑着调侃说不用按键他这个老人还不习惯呢。在搜索引擎摸索着打出了汪淼的名字后猝然跳出的生卒年月让他呼吸一滞,勉强聚拢的一丝不便明言的希望也刹那散了。他终于挂不住笑,放任一些潮湿酸涩的情绪让他冷下眉眼。


网页对汪淼的介绍很全面,还有汪淼的同事学生对他的印象和追忆。学生们说他对待科研工作严肃认真,遇到求学者也不吝赐教,私下却是沉默寡言以致有些不易亲近。他不识字一样把这段话反复读了好几遍。又拉到上面去看汪淼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即使身在人群也看起来有种若离若即的冷清,嘴角带笑却不及眉眼。他隐隐想笑,想起汪淼鹿一样惊慌无措的眼神,想起王府井教堂清晨这个人眼角眉梢的雾气,想起他逗他"怪不得名叫汪淼,原来人是水做的",想起这个人在人前总是一丝不苟,衬衫扣子永远系到最上面那一颗,却愿意向他展示所有的软肋。他隐隐约约觉得汪淼把一些孩子气的单纯的特质全部留在了有他在的那几年。他毫不怀疑自己是见过汪淼流泪最多的那个人。


他和照片上的汪淼对视,他想你人生后来那几十年是怎样过的,是否还会恐惧于三体文明的力量,是否还会因未知终点如何的倒计时而惶恐不安,谁还见过你的泪水,你又毫不设防地向谁张开过怀抱。


他后来去参观太空电梯。他俯瞰地球,水蓝母星温柔地在宇宙的静谧中缓缓旋转着,他心下震颤,少有的理解了那些物理学家前赴后继为此献身的原因。他面对两百年后的浩瀚星河静静地想起一位故人。他觉得汪淼应该来这里看看,转念又自嘲一番,故人已成历史,是自己太过贪心。


有孩子问他参观的感受,他开玩笑说这太空电梯看起来像一座桥。身旁的工作人员都为他这外行人的话笑起来,末了有人说可不是,就是一座桥啊,不过不是连接两岸,而是连接人类和宇宙。


桥经由山水,连接海天,可不渡生死。旁人都走了,他仍静默矗立原地,觉得心底有什么隐秘而潮湿的液体悄悄漫上来,漫过他心里的桥。

装相茉莉

【史汪】使敢问星空

  汪淼从未见过像史强这样有身份没章法的浑人。

  

  汪淼的生活丰富又单纯,丰富全献给了纳米世界,单纯则是仅仅往来于领域内的同类。同类都是什么样的呢? 都像他自己,信仰科学,奉行个人自由意志至上,为人的边界分寸条条框框给理好,绝不轻易碰触涉足他人,个个守着根根分明的线,将疏离定义为礼貌,将标准定义为体面,将无视定义为尊重,有效交流全是学术思想,连问好都是人情社会无奈的多余。

  

  当一切都基于科学规律时,汪淼唯一的烦恼就是技术突破问题。能否突破? 怎样突破? 何时突破? 

  

  直到他遇见了史强,才深深开始感知到人性的多样性对自己...

  汪淼从未见过像史强这样有身份没章法的浑人。

  

  汪淼的生活丰富又单纯,丰富全献给了纳米世界,单纯则是仅仅往来于领域内的同类。同类都是什么样的呢? 都像他自己,信仰科学,奉行个人自由意志至上,为人的边界分寸条条框框给理好,绝不轻易碰触涉足他人,个个守着根根分明的线,将疏离定义为礼貌,将标准定义为体面,将无视定义为尊重,有效交流全是学术思想,连问好都是人情社会无奈的多余。

  

  当一切都基于科学规律时,汪淼唯一的烦恼就是技术突破问题。能否突破? 怎样突破? 何时突破? 

  

  直到他遇见了史强,才深深开始感知到人性的多样性对自己造成的重度困扰。

  

  与汪淼和汪淼自定义的同类不同,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史强在他面前几乎是个边界意识为零的粗鲁莽夫。

  

  是的,汪淼对这位小有名气的刑警队长的印象就是个军转入职的莽夫。此人不修边幅,常常分不清裤腿上和驾的车上哪个泥点子更多,迎面走来永远是人未到味儿先到,仿佛一个行走的随时随地都在燃烧中的烟草香炉,和脾气一样呛人得很。肌肉块撑着的衣服总不肯老实规整地正确穿着,坐不挑椅子,站要找靠的,明明自己理亏逮着人一顿好问,偏还不自知失礼,恨不得自己那副似笑非笑的嘴脸和反复试探的性子能代替测谎仪,三两下不走程序也要个答案。

  

  汪淼给不了他想要的态度,也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事实上,自从那平平无奇的数字组成倒计时登陆他的视野后,汪淼就慌了。科学家从不怕未解难题,却怕他没有丁点儿储备的科学能归类或解释这样的存在,就像人怕鬼一样,恐慌无所依附。

  

  身份惯性促使汪淼本能地要去探寻答案,史强的如影随形令他烦躁不已。他逐渐觉察到个人意志仿佛成了笑话,自己像是在被对方牵着走,一切被人尽在掌控,不过是那人好耐性能陪他兜圈子,最后终究兜到一开始对方要的那个答案和态度处。

  

  汪淼很愤怒。一个科学家,高级知识分子,在智商环节,竟能输给一个知识储备约等于自己未成年时状态的有正当职业但最擅胡搅蛮缠的浑人。

  

  然而愤怒不能解决恐惧。他终于意识到,农场主假说在成真,地球物理学在消失,确有一部分人了解的未知力量,正在或将要对地球的一切为所欲为,正如他们对地球科学的轻易摆弄。

  

  汪淼明白同行们既为物理不存在而死,又不为物理不存在而死。这是一场轻而易举了无痕迹的屠杀。不见血,却是以最残忍的方式令一类人痛苦地率先死去。

  

  这类人,是他的同类,也是他自己。

  

  这如何叫人不惊悸到崩溃?

  

  汪淼认为人人都会,但没想到史强不会。

  

  这个在科学和文明面前按理说该自惭形秽的人,这个一大早给他灌烈酒请他吃爆肚的人,完全没展露一丝一毫被击溃的恐惧,哪怕在他听完汪淼语无伦次涕泗横流里混乱的碎片状的真相之后。

  

  汪淼抱着酒瓶,在小餐馆早市的角落里,醉眼朦胧地听史强喷废话—那些他过往会觉得平平无奇没有营养浪费生命毫无存在价值的打鸡血似的废话,这次却如神旨般顺着听觉神经直抵大脑,绽放出一场盛大的烟花,连宇宙闪烁过的痕迹都暂时掩了去。那烟花还在脑里,心间,指缝中,都生了根,令人从肢端到肺腑都充盈着勃发新生的力量。

  

  汪淼突然就不抖了,他奇异地平静了下来,甚至盘算起了重启科研项目去探明甚至去对抗那真相。

  

  人,还要生活下去的,就算有朝一日死于那庞大不可测的未知,也决不允许自己提前死于对未知的恐惧中。

  

  汪淼趴在阳台上,目送将他安全送到家后一如既往志得意满状若纨绔的史强驾车离去。却没想史强在上车前,侧身回头望向了阳台,见证了汪淼来不及收回视线的狼狈,抿着几分调笑,冲他甩了个军礼。

  

  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线,汪淼没能如往常一样令任何行为过脑,竟也不熟练地回了个军礼。直到史强的车在尘土飞扬中带着嚣张的给油声消失不见时,才囧囧地收回了无处安放好一阵的手。

  

  汪淼记起自己曾去看一部话剧,里面有句著名的台词:人这一生,遇见爱,遇见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见理解。在一切科学规律将遭遇颠覆之时,汪淼想,人这一生,遇见爱,遇见性,遇见理解,都可以不稀罕,稀罕的是此时有人能托起他,让他无所畏惧,又能重新坦然地看向星空。

  

  纵然那星空是施展罪恶炫耀力量的幕布,和刺杀地球者的藏身之处,他仿佛仍能清晰地听到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痞痞的,低沉有力:汪淼,如果那该死的科学对抗不见踪影,我陪着你去找回来。不管他妈的找不找得回来,我都陪着你,放心。

  

  

  

  

  

  

SoulNebula

【三体/史汪】如何搞定科学家

*情人节贺文,一个普通的纯粹的甜饼,放心食用!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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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4号,国家纳米科学中心。

史强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算起来,自从那次带两个喝醉的科学家去麦田看过漫天飞舞的蝗虫之后,他和汪淼还真没再见过面。ETO组织被围剿后,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要开展,作战中心的每一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而汪淼则一心扑在纳米实验上,也很少关注其他的东西。

最开始史强还时常给汪淼发个短信,打个电话,但是汪淼经常不回消息,电话有时候也不接。史强安慰自己说科学家都这样,整天埋头做实验都做傻了。但是他心里也明白,如果不是三体危机的出现,他和汪淼...

*情人节贺文,一个普通的纯粹的甜饼,放心食用!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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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4号,国家纳米科学中心。

史强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算起来,自从那次带两个喝醉的科学家去麦田看过漫天飞舞的蝗虫之后,他和汪淼还真没再见过面。ETO组织被围剿后,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要开展,作战中心的每一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而汪淼则一心扑在纳米实验上,也很少关注其他的东西。

最开始史强还时常给汪淼发个短信,打个电话,但是汪淼经常不回消息,电话有时候也不接。史强安慰自己说科学家都这样,整天埋头做实验都做傻了。但是他心里也明白,如果不是三体危机的出现,他和汪淼这号人一辈子都搭不上边,在科学边界和ETO这些事儿过去之后,他们确实没什么理由再见面了。

但是今天,说什么也得见上一面,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今天的纳米中心格外冷清,史强看了看表,才六点多人就走的差不多了,难道今天也停机检修?不像啊。

穿过实验室的长廊,他一眼就看到被实验服裹得严严实实的汪淼,偌大的实验中心,就剩他一个人还在忙碌。

史强走到门口,抬手想敲玻璃,想了想又放下了,干脆就那么盯着汪淼的一举一动。各种实验仪器的嗡嗡声汇成一片白噪音,穿着实验服的汪淼在这片白噪音中穿梭,不时在本子上记下什么。史强看了有十多分钟,对方都没注意他,最后,汪淼拿起桌上的值班交接表,仔细记下设备状态,放进抽屉里,一转头,两人才终于对上视线。

汪淼先是一愣,随后慢慢直起身,抬手推了一下眼镜,大概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史强隔着玻璃朝他猛挥手,然后又比了个V字手势,自己那一口大白牙在玻璃上都反光了,分外醒目。汪淼戴着口罩,史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觉得汪淼应该是笑了。

“哟,汪教授,下班啦?”史强扯开嗓子喊了一句,又冲着汪淼眨眼,生怕他听不见。

“别敲了,这门只是防尘,又不隔音。”汪淼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以前史强的一些行为经常能把他逗笑,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

门打开了,两人隔着一步远,都有些拘谨。史强突然想到之前喝醉酒那次,汪淼扑上来给他的那个拥抱,心想现在是不是也得抱一个啊,显得热情,毕竟这么久没见了。

“你怎么来了?”汪淼问,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怎么,不欢迎我?”史强举到一半的胳膊又放下,习惯性地想掏烟,又想起来在汪淼面前不能抽烟,手一时不知往哪放,“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啊,正好路过,想叫你出来吃个饭。”

“行啊。”汪淼关上实验室的门,又摘掉了口罩和手套,脸上依旧没太多表情,“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行,我等你。外头冷,你多穿件。”

“你在这等我就行,别跟进来了。”

“怎么,你汪教授换个衣服还怕看啊?”

 

两人走出纳米中心已经七点半了,晚上的冷风像刀片一样,吹到人脸上受不了。汪淼穿了件黑色风衣,竖起领子挡风。史强就穿了件厚实的皮夹克,敞着怀倒也不嫌冷,他领头走到车前,两人赶紧钻进车里才觉得暖和点。

“你还开这车啊?”汪淼坐在副驾上搓着手,“立了那么大功,没奖励你辆新车。”

史强看着他,突然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以前汪淼坐自己的车,总嫌弃车上有股烟味,还说他车座上有破洞怎么不换个座套,车门拉不开怎么不去修,史强说你们科学家怎么这么多毛病,汪淼说你见过几个科学家啊。

巧了,他史强还真见过不少科学家,但他就觉得汪淼不一样。

“是啊,桑塔纳开着顺手。”史强拍了拍方向盘,移开视线,“走吧,咱去吃卤煮?”

汪淼表示抗议:“史强,咱俩这么久没见,你就带我吃卤煮?”

史强觉得挺委屈的:“卤煮怎么了,以前你不也吃的挺香的吗?再说了,汪教授,你真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啊,别的饭店能有位置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汪淼不解,掏出手机看了一眼,2月14号,天气晴,-2~5度。

噢,情人节。

怪不得今天,实验室的小年轻们一个个都溜得贼快,不到六点就走得差不多了。汪淼倒是不介意,今天刚好是实验中两个阶段的空窗期,实验室也不忙,再说了,谁家里没个急事呢,他也没多想,原来好巧不巧是这么个日子。

“明白了吧?”史强得意地冲汪淼眨了眨眼,“咱俩就别去当那冤大头了,卤煮店肯定有座。”

 

那家小吃店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雾气缭绕,灯火通明。史强和汪淼穿过广场舞的队伍,走进店里。今天这个时间只有两桌客人,最里面的一桌空着,那也是他们常坐的地方。

“老板,两份爆肚,一盘牛肉,一瓶二锅头!”史强冲老板喊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来两瓶二锅头!”

汪淼吓一跳:“怎么喝这么多酒,你车怎么办?”

“我一会找人给我开回去,今天就想喝点儿。”

“史强,你今天找我,不光是为了吃饭吧。”两人坐下之后,汪淼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盯着史强,后者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到底是什么事儿?”

科学家的眼睛还真毒辣啊,史强心想。

“确实是有别的事儿,但是这事儿不喝两瓶二锅头没法谈。”史强给自己和汪淼面前的杯子里都倒满了,“先垫垫再喝。”

汪淼没听他的,也不知道跟谁较劲,端起来一口喝完了:“行,我奉陪。”

 

两人吃着爆肚和冷切牛肉,一杯接一杯灌酒,后来爆肚不够吃,又让老板给炒了俩菜,继续喝。史强本来想着两人好久不见了,也不知道汪淼是什么态度,万一见面没有话题聊,岂不是很尴尬,想着喝点酒好打开话匣子。结果证明是他多虑了,两人很快就找回之前无话不谈的状态,开始聊起最近的生活和工作。

像是为了补上这段时间的空缺,汪淼的话特别多,他告诉史强,古筝行动的成功,使得纳米材料的研究重新变得热门起来,他的研究经费也翻了好几倍,现在实验的进度远超他们的预期。

史强听了真心替汪淼高兴,但他越听越对自己要说的事没有信心。他知道汪淼就是这么纯粹的一个人,纳米研究就是他的一切。现在这个时候,能坚持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发光发热的都是幸运儿,相比之下其他的事都微不足道了。

“你这多好啊,不像我,一天天忙得像个陀螺,睁眼闭眼都是外星人。”史强苦着脸笑了笑,用筷子夹起一块爆肚,“我特么看这都……”

“史强。”汪淼打断他,手指轻轻敲着杯沿,“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史强脑子嗡地一下,心想完了,自己的意图这么明显吗?科学家确实太难对付了。正好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该壮的胆也不能怂了,他干脆也豁出去了,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啪地一下拍在桌上。

“汪教授,我给你带了个礼物。”

汪淼的醉意上来了,凑近眯着眼看半天:“这是什么,巧克力?”

这话一说完,两人都觉得有点尴尬,史强一时也想不出来怎么接这话,只好假装咳嗽掩饰过去,正巧这时候门外进来一对小情侣,女孩子怀里捧着一大把红玫瑰,男孩子牵着她的手,两人嘻嘻哈哈坐了下来。

“还真有人情人节来吃卤煮啊,哈哈哈!”史强尬笑了两声,刚想倒酒,发现第一瓶已经喝空了。

“咱们两个不也在这吃么。”汪淼伸出手按住那个黑色盒子,“能拆吗?”不等史强说什么,几下就把包装盒拆了。

盒子里躺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史强的倒计时器。

也不知道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触景伤情,还是其他什么十万个理由,汪淼突然就红了眼角,摘下眼镜揉了半天眼睛,最后干脆把脸埋进胳膊,伏在桌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史强彻底慌了,他发誓,自己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最害怕科学家,尤其害怕科学家哭。自己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先哭了?

“不是,我说,汪教授,汪院士,汪淼!”他一把抓住汪淼的手腕想给他拉开,“你哭什么?喝多了?”

汪淼也不理他,任由他抓着自己,另一只胳膊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史强两手并用,没费多大力气给他拉开了,汪淼别着头,史强看见他耳朵脖子都红了,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你至于吗?”史强放软了声音,他是又害怕又心疼,自己接下来的话也没法说了,可能这辈子也不会说了,“你要是这么不愿意就算了。”

“你说什么?”汪淼这才转过头,不知道是哭的还是气的,声音有点发抖,“我能愿意你生病吗?你松手。”

“啊?”史强觉得自己脑子里那根弦完全没搭上,什么生病,怎么扯这上面了?他把汪淼两只手腕扣住,按在桌子上,生怕他突然站起来跑了,“你是不是误会了?”

汪淼试着挣了挣,没挣开,两人互相瞪着眼喘气。门外的广场舞换了首抒情的老歌,隔壁桌的情侣小声地说着悄悄话,汪淼眼里像蒙了层雾,透过那层雾,无法言说的悲伤正在蔓延。史强突然明白过来,慢慢把手松开了。自己得了辐射病这事儿一直没敢告诉汪淼,之前他嘱咐徐冰冰,这事千万不能说,不然汪淼又不知道自己躲哪儿哭去,结果没想到,这哭到自己跟前了。

是啊,他怎么瞒得住科学家。

“你之前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是跟我赌气啊?”史强试探着问,心里还挺高兴的,原来汪淼不是不想跟他联系,只是闹着别扭呢。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汪淼把装计时器的盒子往外一推,“说吧,你还剩多少时间。”

史强觉得今晚上自己这脑子好歹是转过来了,终于跟上科学家的脑回路了:汪淼以为自己是来跟他告别的。

他一拍桌子,把旁边小情侣吓一跳:“汪教授!汪淼!我的淼淼啊,你想哪儿去了!”

他赶紧把计时器从盒子里拿出来,摁亮了,显示屏显示8个0。

“你今晚上净跟我打岔了,我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史强郑重其事地把计时器举在胸前,认真地盯着汪淼的眼睛说,“汪淼,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说,如果你归零了,我就和你一起归零,对吧?”

“我记着呢。”汪淼有点紧张,当年卧底科学边界都没这么紧张,“我眼前的倒计时早就消失了,你还留着这个干什么?”

“这不咱俩谁都没归零,我想着好不容易做的,还能有点别的用处不是。”史强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乐乐呵呵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也砸不着他,他还能跟老天理论理论。

“汪教授,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仔细听好了。”

“好。”汪淼坐直了身体,交叠在桌上的双手微微发抖。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史强说自己只剩几天可活,那今晚上他一定得喝个通宵。

史强清了清嗓子,搜刮着肚子里那点墨水,之前打的腹稿被这么一折腾全忘光了,只能一点点往外挤。

“汪淼,我知道刚开始你不待见我,觉得我是个大老粗,没什么文化。”——汪淼想插嘴,史强抬手制止了他——“你别打断我,让我说完。其实我一开始对你们科学家也有误解,但是后来吧,经历了那么多事儿,我觉得你,就是,挺特殊的,你跟他们不一样。”

史强突然这么严肃,汪淼还真有点不习惯,他等了一会,发现史强卡壳了,一会抓抓头发,一会拽下衣服,看他这个样子汪淼又想笑:“然后呢,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别急啊,对我有点耐心行不行?”史强觉得舌头打结,早知道不喝那么多酒了,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段时间咱们不是一直没怎么联系么,我就认真地、深入地、全面地思考了一下咱俩的关系……”

“思考出什么来了?”汪淼像给小学生讲课,循循善诱。

“我就想,这个倒计时,咱能不能不让它倒着跑,咱让它正着跑。”史强把计时器举到汪淼眼前,“只要你说同意,我就按下按钮,从现在开始算。”

“同意什么?”汪淼更迷惑了,现在换他跟不上史强的思路了。

“就是……”史强把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深呼吸做了半天,结果张开嘴声音还是越来越小,“就是……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就是……咱俩吧……”

汪淼实在听不清楚,趴在桌子上问:“史强,你能不能大点声?”

史强咬了咬牙,心想,要大点声是吧,你汪淼是聋子是吧。

 

“我说,汪淼,你愿不愿意跟我搞对象!”

 

门口的音乐声戛然而止,隔壁桌的情侣起身准备结账,老板在吧台百无聊赖地玩手机,三人都被这一声吓一跳,齐刷刷回头看过去。

一分钟后,音乐声继续,那对情侣已经走了,老板打了个哈欠,继续摆弄手机。

汪淼这下听清楚了,他直起身子,伸出手轻轻地按下了计时器,红色的数字开始跳动:00000001、00000002、00000003……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夜深了,广场上的人也散了,史强扶着汪淼一路回到车上,两人都有点踉跄,谁也没法开车,史强叫了值夜班的同事过来,俩人就一起挤在后座。

车里没开灯,只有计时器的红光一闪一闪的,史强把计时器拿起来端详:“你看我这个主意好吧,哪像你,净往坏处想。”

汪淼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刚才喝得不少,又让冷风一吹,头晕乎乎的。他慢悠悠睁开眼,转头看着史强:“医生怎么说?”

“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史强把计时器揣兜里,满意地拍了拍,也学汪淼的样子,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而且将来科技发达了,我这病指不定就能治好了呢。”

汪淼没再说什么,史强等了一会,偷偷睁开一只眼瞟他,发现汪淼像是睡着了,睫毛一颤一颤的,脸上还泛着红。

喝的真不少啊,史强心想,试着自己酒劲儿也上来了,完了,他想亲他。这亲科学家有没有什么讲头啊,用不用拉个公式算算角度力度什么的?算了,管他呢,想那么多。

史强把头凑过去,感觉自己心跳真快啊,别一会人没亲到先休克了。他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把汪淼惊醒了,但是转念一想,汪淼不是都同意跟他搞对象了吗,亲一下怎么了。

正犹豫的功夫,汪淼突然一转头,两人都吓一跳。

“你干什么?”

“嘘,你别说话。”

史强伸手把汪淼的眼镜摘了,汪淼突然看不清楚,眨了眨眼,等适应过来,发现那个经验老到的刑警已经悄无声息地贴上来了。

一开始史强很小心,他对待汪淼像捧着一件瓷器,很轻地亲了一下,觉得不过瘾又亲了一下。汪淼被他亲笑了,一把抓住史强的领子,借着酒劲张口咬在他下嘴唇上。史强嘶地一声吃疼,索性也不客气了,伸出胳膊把汪淼往怀里搂,心想他史强今天就要尝尝科学家是什么味儿。汪淼仍旧抓着他的衣领,史强把他的手攥住按在椅背上,他一直觉得汪淼的手很好看,就是科学家那种能写出漂亮公式的手。两人在后座滚到一起,史强开始骂骂咧咧解皮带,突然汪淼按住了他的胳膊,表情很奇怪。

“我想吐。”

史强这裤子提也不是脱也不是,怎么非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吐呢?

“能不能忍忍啊?”

汪淼缓缓摇头,说:“你忍忍吧。”然后拉开车门,吐在了路边。

史强着急忙慌地从车上拿了瓶矿泉水,给汪淼又拍后背又喂水,看来今晚确实喝太多了,这也不能怪别人。

“史队,看来你们今晚是喝了不少啊。”

史强猛一转头,才想起来自己叫了徐冰冰来帮忙开车,得,幸好刚才没真脱裤子,要不这会儿可不好看。

“我没事,主要是汪教授喝得有点多。”史强哈哈笑着,把汪淼重新扶到车上,这会儿也吐得差不多了,按照他的经验,再睡一觉就没事了。

徐冰冰坐进驾驶室,问道:“史队,我先送汪教授?”

“对。”史强把手里的矿泉水喝个精光,扭头一看,这次汪淼是真的睡着了,“送到我家。”

 

第二天一直到下午,汪淼才出现在纳米中心,面对同事的关心,他一律推脱说是早上胃不舒服,起得晚了。把昨晚的数据跑了一遍之后,又检查了一遍仪器,一下午就过去了。快到下班的点,史强又给他发短信:亲爱的汪教授,我来接驾,楼下等候。

汪淼看着好笑,就回了一个:谢谢史警官,今天去哪吃。

回完短信,汪淼意识到自己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真正意义上的放松。

三体危机的出现,给每个人的生活都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时常觉得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怪梦,幽灵倒计时、宇宙闪烁、红岸,这些他真的经历过吗?当初如果不是史强陪在他身边,他可能真的会落得和杨冬一样的下场。

而史强,是那段特殊时光里唯一的怀念,是他的盾,亦是他的锚,把在科学之海中漂荡不定的汪淼牢牢固定住,让他有底气停在任何地方。

正想着,手机又震了两下,史强回信息了:你在哪儿呢,快下来。

纳米中心楼下,史强斜靠在引擎盖上,看着汪淼不急不慢地走出来,朝自己笑笑,打开车门把包扔进后座,自己坐副驾,一气呵成,云淡风轻。史强突然就很感动,很自豪,那么难搞的科学家他都搞定了,三体人算什么,不怕了,他史强什么都不怕。

“汪教授,想吃什么,你说。”

“我那天听说有个馆子不错,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西餐。”

“吃,你爱吃我也爱吃。”史强笑呵呵的,从昨天开始他这嘴就没合上过。

“史强。”汪淼突然叫他,眼里也带着笑,“你说你这个计时器,一共八位数,那算下来最多9999个小时,四百多天,一年多,你觉得够吗?”

史强不笑了,他掰着手指头算半天,说:“哟,我没想这么多,那……要不这样,咱弄个万年历?” 

说完,两人沉默了片刻,汪淼先绷不住了,少见地笑出了声,史强也跟着笑得直不起腰。

太阳快落山了,路灯开始亮起,远在四光年外的三体舰队也已经在路上。但是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此时此刻,两个开怀大笑的人,和这一小片天地,就是他们的整个宇宙。


-END-

阿也

【史汪24H 13:14】无始无终

上一棒:@II.WORLDSTAR(鸽王加冕版) 

下一棒:@浮云散 


关键词:存在感成谜的abo 普通人au 刑警x科学家 破镜重圆

1.3w HE


00 

汪主任重新恢复单身。这件事没太多人知道,就好像“汪教授之前不是单身”的事实一样,不引人注目、没太大差别。

史队长最近抽烟抽得更多,拷人拷得更狠,在单位床位上出勤的时间从一个月里20天到满勤。这些也不算什么大新闻,只有心细如发的常局长在一次下班后找了他,大史一瓶二锅头下肚后盯着手上的戒指落了眼泪,常局长从没见过史强的眼泪,但不认为这是被白酒辣的。...

上一棒:@II.WORLDSTAR(鸽王加冕版) 

下一棒:@浮云散 


关键词:存在感成谜的abo 普通人au 刑警x科学家 破镜重圆

1.3w HE


00 

汪主任重新恢复单身。这件事没太多人知道,就好像“汪教授之前不是单身”的事实一样,不引人注目、没太大差别。

史队长最近抽烟抽得更多,拷人拷得更狠,在单位床位上出勤的时间从一个月里20天到满勤。这些也不算什么大新闻,只有心细如发的常局长在一次下班后找了他,大史一瓶二锅头下肚后盯着手上的戒指落了眼泪,常局长从没见过史强的眼泪,但不认为这是被白酒辣的。

丁仪问汪淼你们俩怎么了。

常伟思什么也没问。

两人在不同的时空以同样的角度抬了抬头,吸了口气,眼神像眺望星空:没什么。

如果在一部电影中,应该是画面从中间割裂,左右两边对称着播放两张同频的头部特写。用这种手法得以展现出二人量子纠缠般的默契,暗示着分道扬镳的命运,观众看了无不唏嘘、潸然泪下。

电影喜欢使用细节描写,常听见人夸一部电影说“细节伏笔特别微妙”。但是生活里没有可以拉长放远的镜头,细细碎碎纷纷扬扬从天而降,雪花落得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轻飘飘重如千钧。

 

01 

“草!你丫会不会开车!怂逼!”

汪淼坐在史强的副驾上已有十年。

刚开始汪淼还会被一脚急刹弄得心惊肉跳,四九城的人开车豪横,史强更是其中翘楚。隔着铁皮盒子跟人生气时就破口大骂,一开始汪淼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但想着刑警队员的言语大概就是这样,就把劝人话咽回肚子里。

后来汪淼只会在交通状况不妙的时候,提前拉住侧上方的把手,同时忍受急走急停导致的眩晕和各路浑话魔音贯耳。有时候也后悔没跟开车的司机提过“开车缓点、别路怒症”的诉求,但是一开头不说的话,拖得越久越难开口。

汪淼最后一次坐史强的车的时候,又是一辆车从右方直直插入拥堵的车流。史强一句国骂飞到嘴边,但是车里的氛围触发了刑警队长灵敏的自我保护机制,这句国骂正正好刹住脚的一刹那,右边传来一声叹息。

叹息能有多重,一口气吐出来罢了。但叹息的主人似乎确实是用了大力气吐这口气,不然怎么砸开了围城一隅,砸得车里二人如观走马,然后引颈受戮。

 

02

“卤煮得慢煮、久煮。”史强捧着塑料打包盒,笑得谄媚。

汪淼还残余着一点点的尴尬。不久前这些尴尬还能压得他吃不下饭,不久后这些尴尬会荡然无存。汪淼接过卤煮,一口下去那咸香油爆的口味让他舒适一叹。

“怎么样,好吃吧?这可是我跑了两条街给你带回来的,全北京城最好吃的卤煮!”史强观察到病床上的人一瞬间松懈下来的神色,掐着点儿插话进去,果然收获了一个温暖真诚的微笑。

被追赶着跑过了八个红绿灯的小偷累趴在汪淼跟前,汪淼顺势摁住他的手夺下了精致的女性手包。体力耐力惊人的退伍军人新晋刑警生龙活虎地冲上来,被地上破釜沉舟的嫌疑人伸腿一绊——

精壮铁骨的新任刑警队员Alpha以地崩山摧之势压在了纤细高挑的准研究员在读博士生Omega的身上。本次抓捕行动的唯一伤员就此诞生。

尽管得到了当事人的谅解,史强在队里还是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其实就算别人不说,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史强在包揽了汪淼脚腕骨折的医药费后,还把全部的业余时间投入到汪淼的病房里去了。

接连四个月密集的接触,很容易滋生出别样的情愫。更不用说Alpha和Omega天生契合的吸引力从中作祟。

当你咽咽喉咙就有人把水递到手边,当你抬眼一望就有人把你想拿的那一本从一摞书中精准抽出,刚开始可能会觉得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当你兴高采烈地描述自己出任务的飒爽英姿时,对方只是安静地微笑点头,当你穿过半座城市为他带来一份豌豆黄,对方只是嗫嚅着小声道一句谢,刚开始会由衷喜爱这种默然,觉得是一种温润的暗香。

真心不假,假以时日。

后来汪淼总是气史强“用你那套刑警观察犯人的眼光看我”,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后来史强总是感觉汪淼“不就是觉得我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觉得汪淼什么都不和他说。

卤煮还是卤煮,但光是“慢煮、久煮”什么都不加,最后也搞砸了。

 

汪淼脚好了不久就顺利完成了答辩,获得了博士学位,正式成为研究所里的一名研究员。虽然之前已经在实验室里有不少工作经历,但是转正之后有了正式的项目和独立的工作,比之以往更多了一份勇攀科学高峰、奔上职称道路的使命。

史强更不必说,作为刑警队员总是没日没夜轮班倒,作为他史强本人更是一肚子烧不尽的火浇不灭的光,办起案子来猪突猛进、不论鬼神遑称凡人。

正式确定关系时两人脑子热热的,没考虑到聚少离多的前途。

两人一起租了个小房子,各自从宿舍里搬出来。第一天躺在一个还不太习惯被称为“家”的房子里一张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席梦思床垫上时,二人望着天花板出神,一分钟后昆山玉碎凤凰叫,海上明月共潮生,呦呦鹿鸣、杨柳依依,大鹏一日同风起,会向瑶台月下逢。

算来其实两人都不年轻。一个做研究念书念到三十岁,一个在军旅中奉献青春到不得不退伍转职。没几天就在间关莺语花底滑中确认了眼神,做了长期标记。两人信息素交融成的盛大的芬芳如同此生不换的誓言。

还能冒充“二十好几”的小伙子,披星戴月赶任务推进程,在凌晨两点相拥在进门的鞋架旁然后滚进浴室的生活持续了两个月。

横空出世的杀人犯从中作梗,而负重越野一旦中途停下,就再难回到原有的节奏。

当两人再一次有一起躺在床上睡一觉到天亮的时间,已经是一年之后。这一次两人也没有多言,双双闭上了眼睛安安分分沉入梦乡。第二天史强睁眼起床,正看见饭桌上还冒着烟的豆浆油条,和还是站在鞋架旁、但是正在套上皮鞋的汪淼。

醒了?把早饭吃了。小组一个小孩儿实验出了点问题,我得去一趟。

嗯。早去早回。

 

于是就连结婚证都是他俩同居了一年半之后才领的。

领证当天,史强在民政局门口拉住往里走的汪淼。在汪淼疑惑的目光中,史强从西装袋子里掏出一个盒子。在汪淼感动的目光中,史强先给汪淼套上戒指,再自己给自己戴上。然后不多说话,用自己戴了戒指的左手拉起汪淼戴了戒指的右手,走了进去。把门口扫地大妈目睹了史强这一番“在民政局门口现戴戒指”的大戏后,露出来的稍显鄙夷的神色抛在身后。

而筹备婚礼这种耗时耗力的工程,两人都没有太大兴趣去讲究,于是一拍即合,连婚礼也省了。如果民政局前的大妈知道了,想来会拉住汪淼的手苦口婆心地劝他这个Alpha不值得托付。

 

反正丁仪是这么说的。

具体的情形是丁仪来跟汪淼交流数据的时候,随口开了句玩笑:“汪大学者,这戒指戴在哪根手指头上是有讲究的,不能随便乱戴的。”

“我知道啊,”汪淼没抬头,专心看着数据,回复的口吻也是淡淡漠不经心的,“戴在无名指上是结婚的意思。”

丁仪的表情活像见了鬼。彼时两位大科学家还没有独立的办公室,他一嗓子嚎得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了:“汪淼,你结婚啦?!”

众目睽睽之下,汪淼以一种大无畏揭示以往物理学谬误的气概点点头:“嗯,没错,我结婚了。”

丁仪在当天的后来单独找到汪淼,不可置信地跟他说:“你俩真不办婚礼?”

汪淼点点头,神色是不明白为什么丁仪这样问。

丁仪说不管大小简繁,婚礼是一种仪式、一种象征,类似在心理上作法祭祀,把两人的意志牢牢绑在一起。没有婚礼的加持,怕你以后吃亏啊。

汪淼说哎哎,你先求婚成功再来教育我吧。

在这个时刻两人都想不到,最后丁仪对汪淼的不幸一句成谶,也想不到即便丁仪和杨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同舟共济也会在命运的兴风作浪中翻了船。

 

而常伟思没说,但是心里担心。

他说的是,你可多照顾照顾人家,Omega又是做科研那么辛苦的工作,少不得你得多爱护。

出乎意料地,史强没开口呛人。常伟思在这神迹般安静的几秒钟之内,看到了一种又柔软又坚硬的温柔神色出现在史强脸上。在这一瞬间他怀疑,到底是自己多虑了,还是爱中的人无可避免对陷阱盲目。

史强再开口时,声音低沉稳重——如果有一天他抓光了全天下所有罪犯,在授勋仪式上他会用这种嗓音致辞——他说,他不一样。

常伟思在心里叹了口气。人不可免俗啊,大史,常伟思担心大史这薛定谔的粗中有细粗细分布不均,在该细的地方粗,在该粗的地方细。

他还想开口,被恢复初始状态的史强一口截住了话头,你管这么多,我怎么感觉你像我妈呢?

常伟思一脚踢向这傻子,真情假意道:我要是你妈,我第一个管的就是你不办婚礼这破事儿。

果然史强顺坡下驴就这这一脚劲儿,颠儿出常伟思办公室的门,溜了。

其实在常伟思让他多照顾汪淼的时候,史强有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一双明亮又坚韧的慧眼闪烁如明星,在他心头的夜幕颤抖着升起。汪淼是一个Omega,但绝不是一个传统印象中的Omega,他的智慧在史强不懂的地方发光发热,他的性情柔和却不柔弱。同居以来聚少离多的现状似乎并没有让汪淼有任何不适,史强觉得自己能给汪淼最大的尊重和支持,恰恰是毫无保留的相信。

 

03

汪淼最近总感觉身体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一直拖着没去医院。这段时间的实验很重要,要是结果不错的话,整个小组今年的成绩都会亮眼,自己的职称和薪资等等也能往上提一提。

这两年一直租住的房子是老式小区,今年以来漏水、停电、墙脱皮的毛病屡犯不止,汪淼在寻思换个好点大点的地方,或者干脆买套房。

今天是最后一个阶段工作交代下去的日子,开完会汪淼也想走出会议室,但腰间隐隐的疼痛在他站起身子腰部发力的时机突然级别暴涨,那个瞬间汪淼感觉自己的腰被神秘力量生生折断了。汪淼趴在桌子上缓了好一阵,才直得起身往外挪。

汪淼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果然还是一片漆黑。汪淼不知怎么叹了口气,看了看家里的冷锅冷灶,突然不太想做饭了。就又下楼去随便找了家卤煮,味道也很一般。汪淼把这归结于身体的不适导致情绪的低烧。

汪淼洗完澡坐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史强回来了。晚上史强抱着汪淼侧躺在床上,汪淼开口:明天要去趟医院。

史强听了呼啦一下窜起来,汪淼回头看见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怎么啦淼淼,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我陪你去?”

汪淼把人摁回床上,更深露重,掖好被子,说不用,没事儿。

史强在黑暗中盯着汪淼的后脑勺看了好长时间,最终用没被压在汪淼身下的手轻轻摸了摸汪淼的头发。

 

汪淼在医院时有些后悔没让史强跟着一起来。

起初挂了骨科,因为到得早先问了诊。大夫听完汪淼的描述,让汪淼转诊到生殖科。再去生殖科门诊排队时人早已都到了,汪淼只得排队。

即便史强不能协助诊断,好歹能扶着走走路,坐着排队还能靠靠——而且生殖科座椅上几乎全是一对一对的伴侣,汪淼一个人坐着,收获了不少莫名的怜悯眼神。等待的过程中腰也一直酸,为转移注意力汪淼看了看实验室传来的数据,数据很好,但汪淼却感觉头有些重,有些迷糊。思绪天马行空之际,他想起自己发情期快到了,翻翻手提包里抓起半旧的药盒,倒出四粒药片,又拿玻璃杯里的茶送了下去。

捏着报告单离开医院,汪淼走了两步,还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医院的花坛边沿。取了眼镜,他张着一只手撑住两边的太阳穴,遮住眼睛。

报告的结果出来的很快,做B超探头一放上汪淼的小腹,还来不及打完一个哆嗦就听医生“嘶”地吸一口气,接着语气沉郁地道:“腔炎早期。”

原因是长期标记后,结合不规律,加上发情期长期使用抑制剂,导致生殖腔始终处于半肿胀状态,近期高强度的不规律作息和精神压力也起到催化作用。

急性的炎症已经通过消炎针有效控制了,但是初露端倪的慢性病灶难以根治,甚或恐对孕育后代造成困难。

“如果实在没办法,只能定期在发情期接受合成Alpha激素的暴露治疗,对病情加以控制。”如果用史强能听懂的大白话去描述,就是每个月到医院里打人工合成的Alpha激素模拟结合。方法很简单,过程也并不痛苦,只是一般正常结合的AO伴侣基本上不会选择这种“脱了裤子放屁”的治疗方法。

医生大概是从汪淼如丧考妣的沉默中,以为汪淼是个丧偶的倒霉蛋,所以才这样建议。

总而言之,不好向史强解释。

首先,两人都不是时间上能有定数的工作。其次,双方的工作也都不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再次,关于孩子两人没有过认真的讨论,应该来说似乎有着“晚点再说”或“并不打算”的默契,但是如果是由于隐疾所迫,似乎并不那么容易令人接受。汪淼在心里罗列着犯愁。

但是当天晚点的时候,老天爷替他解决了口难开的问题:史强发短信来,省上出了大案,需要连夜驰往,归期不定,事成升官儿。

三天后汪淼到医院去接受合成Alpha暴露治疗,在医生怜悯的眼神中叹了口气,决心还是不解释了。

 

四个月以后史强凯旋而归,添了新伤和新章。

史强交接完最后的文件,给汪淼去了个电话,没人接。又在开会吧,史强想,那我先回家睡一觉,妈的这几个月没一顿好觉。

最后一丝精神气力用在了踩油门上,史强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已经感到自己像失血过多一样脑子不清醒了,钥匙总插不进锁眼儿。在尝试了第十一次的时候史强急了,蹲下来闭着一只眼仔仔细细把钥匙对到门锁孔上。

不是。锁眼是平的,手里的钥匙是十字形的。史强怔愣了一下,再看了看,锁眼和钥匙的形状没发生变化,不是老眼昏花。

这下史强完全醒过来了。气温不低,但是他打了个冷战。他抱着臂坐在行李箱上,行李箱受力向后一滑,史强没站稳一屁股跌在地上。梦游般的,史强挪到了台阶边上,两腿并拢缩着,靠在过道墙上。

史强开始回忆,回想起上一次两人通电话,是在两个星期以前,他给汪淼打过去,他报了平安,汪淼应该是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没说两句就挂了。但当时时间并不晚,他以为是汪淼工作太辛苦睡得特别早。再上一次打电话是一个半月以前,也是他给汪淼打的,汪淼跟他说让他注意安全,但是不用着急回来,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办案,别火急火燎的,他也就听了进去从头至尾沉下心,用了好几天的时间,哪儿也不去就在局里梳理冗杂的线索,所幸却有收获。

四个月以来两人通话不频繁,而且每一次都是自己打给汪淼。史强把7次通话的内容、时间长短翻来覆去回忆,痛恨自己作为刑警的记忆力。

腰侧13公分长的刀伤长了两个月,现已长出新肉,在史强看来已算好得七七八八了。现在却突然开始瘙痒疼痛,令人不安。

史强喃喃:“汪淼不会不要我了吧?”

潮水般上升,藤蔓般疯长,史强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在通话键上摩挲,又把手机放回兜里。过道的声控灯早熄了,镂空的墙壁透出的天光由白色转为青紫,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久久睁着,黑不见底。

 

“史强!”声控灯随之发光。

突如其来的光明激得眼睛一痛,用力闭眼又睁开,眼前的脸很熟悉,表情却不好看,焦虑、愧疚、恼怒,史强下意识地识别微表情。

“史强!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怎么坐在这门口?睡着了吗?”汪淼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史强,一边摸着钥匙开门。

不对,我没跟他说过受伤的事,为什么他的动作像是对待伤员?史强开不了口,心里飞速旋转。

“我忘了告诉你换了锁,你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接上。我听你领导说你受伤了,你也不跟我讲。就知道坐在门口,也不知道自己找个地方坐坐,开个钟点房补觉。”

汪淼的语气也像坐过山车,先是愧疚,又是生气,然后抱怨,接着心疼。史强感觉自己神经紧张又电力不足的大脑被颠得七上八下,头晕目眩。

史强刚想开口,家门打开后一股陌生又怪异的气息飘来,史强辨别了一瞬,旋即脸色骤然变白。

汪淼拉着他和他的箱子要往里走,史强挣开他的手,站在门口发直,声音颤抖:“这是什么味儿?”

急着安顿旅人和行李的汪淼着急地扭头,然后突然明白了什么,也感觉当头一棒。他用张开的右手撑了撑眼睛框架,叹了口气,低头说:“我没跟别人在一起。你先进来,我跟你说。”

人工合成的Alpha激素的味儿是生硬的,闻着让人想起塑料、化学原料。这股味儿和汪淼的信息素混在一起,混在一起的味儿像是鲜花泡福尔马林。

 

“不是,这么大事儿你都不跟我说?汪淼——”

“你受伤的事儿也没跟我说。”

“这、这……这能一样吗?我受伤我自己能解决,但你——”

“我没有解决吗?史强,你在出任务,你不可能回得来的。”

“好好好,就算不说这个……换门锁又是怎么回事儿?”

“之前的锁被人撬过,换了新的。”

“被人撬锁了?!汪淼,这你也不跟我说?”

“我说了,你在出任务,说了白让你担心。”

“那你不会搬走?这儿呆着多不安全!”

“我一个人搬得过来?我每天也有很多工作要做的,史强。”

 

到睡觉前两人都没再开口讲话。躺在床上的时候史强伸手过去揽住背对着他侧躺的Omega,那人没转过身来,静了一会儿后伸手拍了拍史强的小臂。

 

04

因为结了大案的缘故,史强可以享受一段时间的清闲日子,表面上是“待命”,实际上就是默许的休假。

史强自认上一次汪淼跟他陈述慢性腔炎的事实的时候,自己的态度有些急,总想找个机会弥补一二。正巧汪淼的生日快到了,在一起这么多年,史强没给汪淼过过生日。

史强一直是个不在乎这些的人,在一起第一年史强自己过生日的时候汪淼送了他一副画,是个什么x-y坐标系上的曲线,像个肥了吧唧的爱心。史强本来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收到礼物的时候一头雾水,既看不懂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收到礼物。汪淼有点手足无措地给他解释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史强感动之余连忙道:我一向是不记这些日子的,你以后不用这么麻烦给我准备这些玩意儿。

那时汪淼是什么反应?史强清晰地记得自己本意是想要表达感谢感动之情,话到嘴边却变了味。但是汪淼的表情却意外地隐没在时光的沙砾之下,记不太清。能记得的就是在此之后两人都没有给对方过生日的习惯。

可是临到头,史强又犯了难:他不知道该给汪淼送点什么。

汪淼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要求,对史强的包容更是往往令史强本人都感到恍惚。他图我什么?一个疑窦突然像蘑菇一样冒出头来,在史强心里阴暗潮湿的地方。史强朝心里这个地方马虎张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普通的方式,史强定了一个蛋糕,榴莲味儿的。这个口味倒不是胡选的,去年过年的时候史强一个战友送了一盒榴莲糖,从泰国带回来的。史强一开始忘了这回事,后来突然想起来,回家一找才发现盒子里已经没剩几颗。

汪淼的生日恰好是周五,史强计划着临下班拿着蛋糕去汪淼单位把人劫走,然后带人去吃烤鸭(天可怜见,史强甚至托了老常的关系在全聚德定的座儿,在一通完整的电话中忍受了老常“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慈祥口吻),再然后就是回家证明自己的腰伤完全不影响运动能力。

 

但史强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提着蛋糕兴高采烈地踏进汪淼的办公室,汪淼一见他手里的东西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皱起眉头把他往外推,口中说:“怎么想到买这个?”

史强站在办公室门口,几乎感到一种手足无措。把他推到走廊上的汪淼甚至没给他一个眼神,转身又冲回办公室他自己的座位旁,对着坐在那里的人弯下腰来拍着背,问道“没事吧没事吧”。

史强这才注意到汪淼座位边还有个人,栗色软发直直地垂在肩膀高度,白色的衬衣有着不明显的未经熨烫的褶皱,眉眼间最明显的神色似乎就是没什么神色。女孩现在倒是皱起眉头,手也抬起来掩住嘴,喉咙明显地吞咽——是恶心反胃的状况。为什么?什么出现引起了她的不适?哦,哦,是这个,是蛋糕,榴莲的。

史强眯起眼睛。汪淼注视着女子的眼神不似普通同事。担忧,惭愧,欣赏,珍重。汪淼不喜与不熟的人过近的肢体接触,但是安抚女子的动作却很亲密。不对,不对,不对。汪淼的朋友史强虽不熟,却也在汪淼嘴里听闻过一二,而且也不可能忘却,其中就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你是谁啊?”一个更年轻的青年从史强身旁挤进门,手上拿着一个洗干净的青苹果,看到史强直勾勾盯着的方向,又看到他手里的榴莲蛋糕,惊得一跳,“哎呦!这个你得拿远点,杨冬对这味道严重过敏,离近了就长疹子!”

“杨冬是谁?”

“就那女孩儿啊,你没看见师哥正在安慰她吗?她是隔壁所过来交流的,刚来没多久,这不今晚上大伙儿还打算聚一聚欢迎她吗?”

事实上今晚不只是欢迎杨冬的聚会,也是手头的项目第一阶段圆满收官的庆功宴,几个科室的人还有分管领导都去。

汪淼站在门外给史强解释时,盯着史强手里提拎着的显得可怜巴巴的榴莲蛋糕,心里犯难。

史强没让他难做,摆摆手说那我先回了。

看起来满不在乎的史强回到家后泄愤地吃掉了整个榴莲蛋糕,又在从饭局里早退归家的人问“蛋糕呢”的期待眼神里支支吾吾、朊腹胀痛。

这回轮到汪淼没让他难做,叹了口气收拾睡下了。

 

“杨——冬。挺熟啊?”

“不是很熟,她是刚调来交流的。”

“我看你跟她挺熟的。”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没什么意思啊。大科学家,大美女,你想跟人熟不挺正常的吗?”

“史强,她是丁仪女朋友。”

“丁仪女朋友?……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你不也没问过。”

 

史强粗犷但并不愚蠢。一名科学家对另一颗智慧的大脑的欣赏和景仰,是一种珍贵的情感,往往不加掩饰、难以掩饰,而汪淼的眼睛在史强这里更是清澈见底的清潭。与之相对的史强发现自己很难定义自己和汪淼之间的感情,是爱吗?肯定是的。是浓烈的珍贵的爱吗?是什么对什么的爱呢?

后来,杨冬在史强的脑海中滋扰,于是也就出现在史强嘴里嚼的话语里。汪淼不让史强抽烟,也不可能喜欢史强嚼槟榔。不过嚼槟榔也好过嚼“杨冬”的名字。

 

05

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像一天。

工作。升职。换房子。工作。

汪淼有了自己的办公室,现在人见他称一声“汪工”。

史强带了自己的小分队,现在老有人屁股后“师父”。

 

聚少离多仍然是二人之间最精当的形容词。

搬家的事情还是汪淼盯得多,从选房子到雇运输公司,汪淼发给史强,史强回复“都行,你定”。

最后汪淼决定还是买一套房子,结束租房的生涯,史强二话不说把工资卡号和密码都告诉汪淼,然后厚着脸皮找常伟思找关系把公积金当天就给提出来,这件事没告诉汪淼。

搬东西下楼离开老房子的时候史强倒是一次没落,只管出力气,什么要留什么不留绝不多话。

把东西搬到新房子里倒是容易得多,因为是电梯公寓。汪淼乘电梯一趟一趟运小件儿,史强爬楼把新买的家电弄上去。

把最后一点东西归置好的当天,史强又得出差去了。汪淼在新家睡的第一晚是一个寒凉的秋夜,夜里因为冷起床添了一条薄被。

 

丁仪和杨冬结婚的时候史强还没回来,不过在电话里史强听起来很高兴。

婚礼上杨冬的母亲叶文洁老师很和蔼,关心独身前来的小汪“还没个伴儿吗”。汪淼举起戒指给叶老师看,解释道爱人是一名刑警。叶老师怜爱地看着他,说好孩子好孩子。看得汪淼赧了。

杨冬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点染上了一丝笑意,新娘的脸蛋比玫瑰娇艳得多。雪白的婚纱在空中划过轻盈的弧度,杨冬向后抛出粉玫瑰的捧花。

汪淼当然坐在座位上看着,科研院所的单身男女在新婚夫妇身后热气腾腾。这时不知怎的汪淼忽然意识到今年的冬天到了。

他掏出手机给史强拨过去,其实意料之中的没被接起。他就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给抢到捧花的小年轻鼓掌。

 

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事,聚少离多是两人之间最精当的形容词。

 

06

这回史强告破的案子是在调查逐渐深入的过程中逐渐变得庞大的。

邻市的经侦在调查一个针对老年人的诈骗传销团伙时,发现数起老年人意外死亡案件,报当地刑警调查后发现有子女杀人骗保的重大嫌疑,顺藤摸瓜这几名子女同属一个跨地区黑社会性质团伙,该团伙涉嫌高利贷、贩毒、故意杀人等。经研究决定从异地抽调警力协助调查,史强先是作为借调的助手过去,由于办案之中调查的敏感性、行动的有效性,后来成了大专案组里一个小中流砥柱。最终抓捕时史强的小分队打头阵,后来又紧急支援了被凶恶的二当家用手榴弹炸出缺口的邻队,堪堪捉住了杀红眼的二当家。

耗时半年的涉黑案的结果相当圆满,该团伙恶贯满盈而极为隐蔽,能够被一网打尽可以说是苍天开眼。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听了都会撸起袖子,拍案叫好。史强也对自己参与这一次行动非常骄傲。

史强回家特别高兴,在餐桌上对着卤煮一杯接一杯地干二锅头,向淼淼讲述英雄故事。

可是淼淼常是潋滟春光的眼睛,却没有因为史强的痛快而沸腾,里边闪烁着的光芒比残荷秋池还悲伤。史强以为淼淼又是因为担心自己而后怕,这有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能不能不每次我高兴的时候老是想那些不开心的?

淼淼好像听见了这心声,最后还是露出了一个干涩的笑。史强于是满意,睡了过去。

史强睡了四个小时的时候是凌晨3点,汪淼接了一个电话,起床穿衣服离开了家。长期的疲劳加上酒精的作用,让史强没能被这动静弄醒;但是警察的生物钟亘古不变,让史强在早晨六点半准时醒来,同时也发现身边空空荡荡。

 

丁仪看起来情况很坏。和躺在床上的人比也好不了多少。

汪淼坐在他旁边,徒劳地拍着他的背。

叶文洁老师坐在丁仪的另一侧,背脊挺直,面色无波。

刚开始叶老师的淡然是令人侧目的,好多天之后她的老朋友登门拜访她,为杨冬的遭遇流泪时,叶老师说:冬冬不是在美国念书吗?医院里的是冬冬的同事呀。汪淼和丁仪这才意识到一位母亲悲痛是多么遮天蔽日。

总之,今天是史强回来的第二天,是杨冬实验室的设备爆炸的第三天。

 

丁仪得分精力去照料病床上的杨冬,杨冬昏迷不醒,医生也说不清她何时能醒来。作为密友,汪淼也挂心着丁仪的状况。

汪淼隔壁小组的器材和杨冬出事的这台是同一批号的,因此需要停止实验全面检修,甚至有返厂换设备的风险。由于数据共享的缘故,汪淼小组的实验也受影响。作为组长,汪淼愁项目进展愁得衣带渐宽。

因此,作为爱人,汪淼多少失职了。

史强的大案告破,正是春风得意。目下只需在单位里写写报告,开开分享会,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休养生息之时。

今天,说好了,汪工应当劳逸结合,回家享受好酒好菜,以销万古愁。史强准点下班,买了蔬菜肉类,在厨房里对着菜谱亦步亦趋,做成的一桌菜竟然颇为诱人。坐在饭桌前从七点等到八点,史强抓起椅背上的衣服大步出门。奔赴现场后发现汪工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史强又是咬紧牙关又是长太息,气也不是怜也不是。

今天,要降温,史强在饭桌上对着汪淼叮咛:记得把外套换成厚的那件,给你放沙发上了。刚起床的汪淼穿着睡衣,头发张牙舞爪,对着史强睡眼惺忪地点点头。史强看他这副模样,还是转身从沙发上拿起厚外套披在汪淼肩上,想着这样在换衣服的时候就不会忘。结果下班回家一进卧室,厚外套和睡衣一起七零八落地横在床,晚上汪淼回家的时候已经开始咳嗽。史强气得发了火——“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你的脑子里还能记得一点儿我说的事儿吗?”——把冲好的感冒药放床头柜的时候把瓷杯一磕。溅出来的药水汪淼抽了纸,一点一点擦干净。

今天,到单位,史强就想起U盘忘带了,但是上午十点就是报告会。打电话给这时应该还没出门的汪淼,没人接。顶着常伟思火山爆发的眼神史强压着每一段路的限速驰骋回家,开门看见汪淼埋在一个长头发醉鬼肩头在沙发上听那人颠三倒四的“α粒子杨冬”,出门时还空无一物的茶几上横着两瓶二锅头。史强进屋,史强拿起鞋柜上的U盘,史强转身,史强摔门,史强站在门外。身后没有动静。史强回到单位把U盘插在展示电脑主机,史强一脑门子汗心里还不忘谢天谢地U盘没给他捏碎咯。在下面听这一场汇报的领导后来拍着常伟思的肩膀说“这后生有杀气,是大才”。

 

“我要去一个地方出差。”

“哦好,你去吧。”

“……可能得很久回不来。”

“哦。没事儿。”

“……汪淼。我要是现在走了你能活得到我回来吗?”

“……你走吧,活得到。”

 

以上这段对话发生于汪淼的病床前。是的,汪淼也躺上了病床。

本来身体就不好的人既不按时吃饭,又长时间睡眠颠倒,还要陪丁仪买醉。史强以前一直对汪淼持“放养”态度,最近意识到科学家有的时候就跟小孩儿似的你不能太信他,于是想办法千叮万嘱、四处布控,可是效果不大。

所以站在汪淼急性胃出血送进的病房里的时候,史强感到无力。

汪淼还昏着的时候,史强用眼细细描摹这张略显皱纹的憔悴面容。

更早前自己总不在汪淼身边,最后汪淼慢性生殖腔炎症,一直到现在还在每月到医院报到。这一阵子自己有时间在汪淼身边了,按理说杨冬出事后汪淼也是需要人陪伴的,但汪淼除了把这件事平铺直叙地说了,就再没朝史强开过口,只是在一桩又一桩的小事中趔趄栽跟头,叫人看出硬撑。

史强在处理案子的时候见得多了这样的情况,拒绝疏导的亲友表面上看起来完好无损,却可能在某一天突然崩裂嚎啕,原来是内脏早已爬满了蛛网似的裂痕。

史强突然想起,好几年前常伟思知道他结婚的时候让他多照顾汪淼,但自己在心里下定决心要给汪淼足够的空间和信任。现在看来好像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了。史强走不近汪淼的身边了,他伸出手却扶不住汪淼的臂弯,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艘巨轮在海面缓缓下沉。

史强长叹,把脸埋进双手。像汪淼遇见困难时的样子一样。

常伟思找到史强,说是你也歇得够长了,有新案子得你去办了。史强说不能再歇会儿吗?

常伟思看着眼前这个从来冲在第一线、叫他坐办公室还不乐意的人,第一次提了休息的要求,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想找你?属实是这案子太大、太特殊,那边点名要你。你看看卷宗就知道了。

 

07

史强走之前给汪淼了一个倒计时钟。每天倒计时24个小时,到早中晚饭点的时候就哔哔哔哔大喊大叫。

汪淼知道自己前段时间确实有点乱搞了,不过也没意料到一下子给自己整病房里去了。睁开眼睛的时候下定决心要好好哄哄史强,收拾心情和生活,结果史强当头砸来一句“要去出差”。

可能这是命。汪淼作为科学家不信牛鬼蛇神,但是望着医院天花板上放着白光的灯管的时候,他这样想。在一个路口相逢固然是特别的缘分,但这之后在一个个路口不停地擦肩不啻于一种痛苦。

或许我们俩分开会更好一些。如果以很快的速度抽出桌布,那么其上放置的鲜花、酒水、杯盘只不过颤抖一下,终究还是可以立住。但是如果速度不够快,鲜花、酒水、杯盘就会被桌布牵连,摔在地上,狼藉一片。

 

不过汪淼还是乖乖地把倒计时钟随身带着。上班时就放书桌上,回了家就放客厅。在红彤彤的倒计时灯光下,汪淼确确实实老老实实准时准点地吃了一个月的饭。

这之后的三餐又开始多有怠慢。

有一天汪淼发情期提前了,在柜子里倒腾出抑制剂吃下去之后身体极为疲乏,卧在扶手椅里睡了过去。梦见史强骑自行车,自己坐在在后座上亲亲热热地抱着史强的腰。春天的阳光亮亮的,史强的腰又结实又温热,前边好像有一树发光的紫藤花。一瞬间不知怎的他俩就站在紫藤花底下,自行车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去了,他们面对面拥抱着。然后又到晚上,两个人坐在一个亭子里,亭子在一片小池塘上,小池塘里开着莲花,莲花飘来阵阵香气,香气里还有一股辣辣的酒味。汪淼高兴得很,心情许久不见地舒畅平和。

迷迷糊糊被吵醒,上半身痛成一片,胃在烧,小腹抽痛。血红的LED光晃了汪淼的眼,没关的窗户吹进来一阵风激得汪淼一哆嗦。滴滴滴滴的警报声刺得人头疼。

汪淼突然极烦,囫囵抄起不停在响的机械,向前砸去。

哗啦一声大响。稀里哗啦碎片落在瓷砖地上。

空间中安静了。

但是汪淼清醒了,不妙的感觉在他脑海中惊声尖叫。

恐怕难以为继。

这场跨时近十年的婚姻实验,由于反应原料不断消耗,外部扰动不断加剧,数据误差不断扩大,中止是最佳选择。

 

08

史强中途回来了一次。

他到汪淼单位接人下班。

在车上时到了晚饭点。史强问:“我那倒计时钟呢?”

汪淼说:“坏了。”

怎么可能坏呢?那可是我一炸弹专家朋友做的。不过史强没再问。

史强说:“我可能这次待不了多久,案子还没结。不过这回案子结了之后,我可得跟老常申请个长假,好好儿在家待会儿。”

 

“史强。”

“怎么了?晚上想吃什么?要不咱下馆子吧,还去老地方?”

“史强。”

“啊?不想吃卤煮啊,那也行,涮羊肉怎么样?”

“……史强。”

“烤鸭也行。或者你想吃什么你说呗,实在不想吃我们回家叫外卖,叫份海鲜粥喝喝。然后就好好睡一觉——”

一辆车从右方直直插入拥堵的车流。一脚急刹。

两人因为惯性向前狠狠一栽,而后又被安全带狠狠拽回椅背上一砸。

“唉……”

一声叹息。

 

史强停到停车位。两人沉默着坐着。

一会儿后汪淼拉开门跨下车。关上门前汪淼扶着车门看向史强,史强回望。汪淼的眼神错开,关上门,走了。

史强想着刚才汪淼湿淋淋的眼睛和滑落的一滴眼泪。

他想着想着。

把车重新打燃,开回公安局去睡。

 

09

汪主任重新恢复单身。这件事没太多人知道,就好像“汪教授之前不是单身”的事实一样,不引人注目、没太大差别。

史队长最近抽烟抽得更多,拷人拷得更狠,在单位床位上出勤的时间从一个月里20天到满勤。

 

10

汪淼从“汪工”变成“汪总工”。

史强从“师父”变成“史队长”。

没有了另一个人的牵挂后两人更沉默地,各自深耕。很快有了新的晋升。

似乎人生的一大页纸洋洋洒洒地终于写满了,终于翻到下一页了。

 

好像也没过多久,但是下一页纸上也写了不少东西。这才让人发觉时间不知不觉就三年。

 

汪淼突然想抽烟,临了了还是放下香烟,买了一罐榴莲糖。

史强想戒烟,但是一放下烟就想起以前老不让他抽烟的人的脸,在心痛和肺痛之间选择了后者。

 

“全北京城最好吃的卤煮”店老板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想起好像很久没见一个大黑汉子领着高瘦的知识分子来吃饭了。

 

丁仪给杨冬擦完脸,坐在床边给她说“他们俩离婚了,真傻”。

 

常伟思望着手里新下来的保密任务,咬咬牙,给史强办了停职。

 

11

汪淼被叫去开了个会,研究所政委把汪淼介绍给一个军衔不低的领导。

史强被莫名其妙停了职,冲进常伟思办公室里正要发作,看到一名大将坐在沙发上。

 

12

汪淼在基地下车。

“这位是负责您安保的警官。”

一扭头。

“汪教授……吃卤煮吗?全北京城最好吃的。”

 

13

工作还没开始,史强挤进汪淼的房间。哐哐三瓶牛栏山钉在桌子上。

 

“淼淼……在这儿待完老常说让我升副局,我以后不老往外跑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也跑不过年轻人了……”

“大史,你这嘴巴管管吧,这种事儿能随便说吗?”

“淼淼,你身体怎么样啊……”

“还行,没死。”

“……淼淼……”

“大史,你听我说,以前是我有不对的地方,我应该更爱惜身体,也爱惜你。”

“稀罕,淼淼,真稀罕,淼淼,你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我应该多陪你,真不应该放你一个人,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史强的酒量很好。这些酒灌不醉他。借着酒劲嚷嚷着真心,还是令人紧张。

史强的手指在桌面上抠了抠。想抽烟。

汪淼看着史强的小动作。又看回史强的眼睛。

眼睛黑黑圆圆,闪闪烁烁,可怜巴巴。

汪淼说:“别抽了。”

史强抬起头眨眼睛。

汪淼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是满满的榴莲糖。汪淼拿出一个递给史强。

史强伸手去接。

汪淼把手绕一个圈收回来。

史强的手落下去。

汪淼撕了包装把糖塞进自己嘴里。

史强又把头低下去。

汪淼扯过史强的领子,把榴莲糖渡进史强嘴里。

 

14

丁仪又给杨冬说:“他俩又好上了,真好。你能接着跟我好吗?”

杨冬的手指头动了动,不久后睁开了眼睛。喝了水说的第一句话是“好”。

其他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丁仪在旁边哭得让人看不出“好”在什么地方。

 

“‘情不知所起’后边不是‘再而衰,三而竭’。”

“啊?那是什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殆。”

“啊?什么意思?”

“就是说无始无终。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一开始就慢慢变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

“这我知道,无终!你自己说的啊淼淼,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无终,不许反悔啊!”

天才沙丁鱼

【三体/创向】辑辑类淼(替身文学)

    ◎进来被创🥺(电视剧史×艺画罗)

 ◎因为淋过雨所以要把大家的伞都踹飞(阴暗地爬来爬去

  

  史强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屋里没有开灯。冬天天黑得早,好在这房子离北京CBD不远,周围灯火通明,亮得即使不开灯也能把屋里情形看个差不多。

  

  他把买回来的爆肚和二锅头随手搁在桌子上,问:“怎么不开灯?”说着就走向开关。

  

  “咔。”

  

  身后传来老式相机的拍照声,史强回头,看见罗辑半隐在暗中,举着个不知从哪淘回来的相机,这一幕和记忆里的某个瞬间重合,让他不禁恍惚。

  

  “像吗?”...

    ◎进来被创🥺(电视剧史×艺画罗)

 ◎因为淋过雨所以要把大家的伞都踹飞(阴暗地爬来爬去

  

  史强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屋里没有开灯。冬天天黑得早,好在这房子离北京CBD不远,周围灯火通明,亮得即使不开灯也能把屋里情形看个差不多。

  

  他把买回来的爆肚和二锅头随手搁在桌子上,问:“怎么不开灯?”说着就走向开关。

  

  “咔。”

  

  身后传来老式相机的拍照声,史强回头,看见罗辑半隐在暗中,举着个不知从哪淘回来的相机,这一幕和记忆里的某个瞬间重合,让他不禁恍惚。

  

  “像吗?”

  

  罗辑笑起来,挥了挥手里的相机: “从你箱子里找到的。” 

  

  他没等史强开口就继续说了下去,语带嘲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挺像的。”

  

  “……罗老弟你又开玩笑呢?”前刑警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抖着手开了灯,尽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去看罗辑。

  

  面壁人坐在沙发上,面前是那个他在他面前藏了好久的箱子,箱口大开。

  

  他看着罗辑从里挑出一张照片,晃了晃。泛黄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笑得温柔,穿着科研院的工作服,领口别着姓名。

  

  淼淼,史强一下子慌了,心里拧巴成一团,下意识地想上前去。

  

  “我算是明白我来这干嘛来了。”罗辑红了眼眶,那张和汪淼八分相似的清秀的脸上只剩苦笑: “来给汪淼当替身来了是吧?”

  

  “不是这样的,罗老弟,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罗辑推开走到面前的史强,声音颤抖:“我不是你的淼淼。看在之前的感情上,我们分手吧,也算好聚好散。”

  

  汪淼在王府井前哭泣的样子和此时罗辑挂着泪的脸交叠重合,史强痛苦地闭上眼,任由罗辑绕过他走向大门,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尖上。

  

————————————

  End.

  

  被b站上的剪辑创飞,遂怒摸之,风格是模仿了古早小言的产物。

  

  大家不要拘谨,当自己家,有雷人东西勇敢分享就好,被创了就推荐吧没必要划走,总有一天我们缺德文学会占领世界,无差别攻击所有人(阴暗的上勾拳!)

  

  顺便说一句,我其实是磕仪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