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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烟

【迟瑞/罗靖】花花世界 - 59

正月初八夜里,春寒料峭,月黑风高。

印刷厂所处的城郊地带路上早早就没了行人,工厂宿舍区零零星星亮着几户灯,四下一片寂静。

谢立伟住三楼,他那间屋子是暗着的,人不在。

今天是他被放出拘留所的日子,早上就放了。这十天估计把他憋够呛,他没回来,现在指不定还在哪个旮旯寻欢。

迟瑞早前在谢立伟屋门口遛了几趟,没人注意他,或者有人看见了但也没一个出来照面的——他今天的穿戴有点特殊,大晚上的,一般人都不想来管闲事。

从外面回印刷厂有一个必经的转弯路口,迟瑞现在就等在这里。

过来的那条路上有些烟酒副食店和五金杂货店,店面、住房一体式,所以无所谓有没有生意,这个点都还开着门。再过去一点是开发区的安置...

正月初八夜里,春寒料峭,月黑风高。

印刷厂所处的城郊地带路上早早就没了行人,工厂宿舍区零零星星亮着几户灯,四下一片寂静。

谢立伟住三楼,他那间屋子是暗着的,人不在。

今天是他被放出拘留所的日子,早上就放了。这十天估计把他憋够呛,他没回来,现在指不定还在哪个旮旯寻欢。

迟瑞早前在谢立伟屋门口遛了几趟,没人注意他,或者有人看见了但也没一个出来照面的——他今天的穿戴有点特殊,大晚上的,一般人都不想来管闲事。

从外面回印刷厂有一个必经的转弯路口,迟瑞现在就等在这里。

过来的那条路上有些烟酒副食店和五金杂货店,店面、住房一体式,所以无所谓有没有生意,这个点都还开着门。再过去一点是开发区的安置房,住着务工人员,外地来的巨多,现在他们大都回老家过年去了,还没返城。

路灯寥寥,灯光昏黄,迟瑞等得很耐心。

有些事,就得趁早办了才好。


十点二十几分的时候,谢立伟插着兜,哼着歌,悠哉游哉地回来了。

他绕过转角,压根没注意到有个黑衣人藏在这头。迟瑞时机抓得刚好,闪身而出,一记正踹,把迎面送上来的谢立伟直接当胸踹飞了出去。

其实这一踹迟瑞已经注意收着力了,奈何谢立伟太虚,跌跌撞撞一屁股摔地上,一下子喊都喊不出来。

迟瑞不等他反应,大步上前把人提了起来,揪着后衣领直拖进一条横向小路,这儿连路灯都没有了,黑咕隆咚地迟瑞把人往墙根一推,嘭一声闷响,谢立伟烂泥巴一样被甩回地面上。

“你……你……你是什么人……”

从谢立伟的视角,只看到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黑衣大汉突然袭击了他。那一脚踹掉他半条命,他吓得浑身蜷缩,说话都哆嗦。

而迟瑞方巾包头、墨镜遮面,一边太阳穴往下甚至贴了条虬曲的假疤痕,像极了那么回事。他就黑沉沉地堵在谢立伟前方,夜色渲染得他活像个索命的黑无常。

“你是谁?”谢立伟嘶声问,“你、你要干什么?”

迟瑞不发一语,慢悠悠地迈过去一步,袖口一抖,甩出一根伸缩棍。

谢立伟顿时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蹿起来,试图往外跑,却被迟瑞一棍子横抽在肚子上,顺势一带,轻易就撂倒在地。

“救命啊!抢劫!杀人了!救命!”谢立伟缩在地上哀嚎,“你要干什么?我没钱!我真的没钱!别抢我!”

迟瑞拿棍子头杵在谢立伟脑门上,沉声道:“闭嘴。”

“别打我,别打我……”谢立伟扭曲着五官求饶,“别……”

迟瑞其实有点尴尬,借着夜色的掩饰,木着脸扮恶人:“抢劫?哼,谢立伟,你看我像抢劫的?”

谢立伟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你是谁?你……你想干什么?”

迟瑞不说话,瞅准谢立伟的肚子又踢了他一脚。

“啊!别……别!你……你到底是谁?”

“……”

“你……”

“想不起来?”迟瑞敲敲谢立伟的后脑勺,“我帮你回忆一下?”

迟瑞根本不知道谢立伟能回忆出点什么,他不过是来碰碰运气吓吓这人,看能不能诈出点有用的信息。

要是这法子没用……

“是东哥叫你来的吗?是东哥吗?我已经不欠他的钱了啊!”谢立伟忽然激动道,“不是说只要我进去蹲10天,欠的钱都一笔勾销,不用我再还了吗?那事我都做了!我做了啊!我今天才出来的!不信你去问……”

迟瑞要收回的收蓦地停住:“不用还了?”

“是你们答应我的!欠条都撕了!你们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问谁?”

“……啊?”

“不信去问谁?”

“老吴!问老吴!是他把欠条还我的……是不是他忘了跟东哥说?你去问他,他、他跟我说得好好的!”

迟瑞没法再接着问东哥和老吴是谁,不然就露馅了。他抡着棍子装模作样地往谢立伟身上肉多的地方砸了几下,恶狠狠威胁道:“别跟我耍花招,要是敢骗我,你给我等着!”

谢立伟挣扎着爬起来连连发誓:“都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迟瑞扫开他蠢蠢欲动要抓上来的手,又补了一脚,转头大步离开了这里。


几分钟后,谢立伟一瘸一拐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他没直接回印刷厂,杵在空旷的马路上,往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望。

杵了大概半分钟,他摸摸口袋,骂了几句,拖拖沓沓地朝印刷厂的方向走了。

又过了半分钟,迟瑞从一处阴影里钻出来,盯着谢立伟走远的背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但谢立伟回到宿舍就直接上楼进了屋,路过厂里的公用电话也没停。迟瑞便知道他今天是不会打电话了,时间也确实有些晚,他遗憾地叹口气,绕到后门骑摩托,暂且回家去了。


第二天,印刷厂开工,上午的宿舍区一个人都没有。迟瑞11点出头过来,目标明确地上三楼,从谢立伟屋门口一晃而过,往那木门上钉了一把水果刀。

然后他就在宿舍楼底下的一丛灌木后面等着,没多久,工人们午休回来了。

谢立伟回得晚,倒是正好,不至于太引人注意。迟瑞看着他懒懒散散地上楼去,不一会儿又慌里慌张地跑下来,仍旧没有打电话,反而直奔厂门口。迟瑞当即跟上,缀着他一路往外跑去。

跟踪谢立伟太容易了,这人慌慌忙忙,没有一点警觉,体力也差,迟瑞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住他简直易如反掌。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走跑跑了大约两三里地,开发区岔路错综复杂,谢立伟最后到达的地方距印刷厂直线距离可能也就不到八百米。

迟瑞谨慎地停在远处,看谢立伟气喘吁吁地跑进一间店面。

门楣上的店招牌是几个贴上去的广告字,朴实无华,甚至已经有些剥落了。

迟瑞的目光凝在上面——

吴记茶室。


这天迟瑞是跟大队里告了假的,内勤的活儿缺他一天不缺,他干脆溜出来,先把他想查的东西查了。

教导员年后仍旧晾着他,根本想不到他的心思早就跑到别处了。

二月的最后两天也过完后,终究还是教导员先坐不住,把迟瑞喊过去教训了一顿,最后问他到底打算怎么样,真就准备一直在内勤干着了?

迟瑞其实知道是大队长一直在替他说话,立正敬个礼,老老实实道:“报告教导员,刑侦大队迟瑞,请求归队!”

教导员一脚把他踢出门,算是默认他恢复原职了。

迟瑞一边高兴一边有些发愁,这么一来他的时间就少了,恐怕分身乏术——那个“老吴”他盯了两个晚上,收获不小,他并不想把这个人轻易放掉。

他已经可以料到,老吴背后绝对有他想要的东西。

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一个转折又迅速发生在了这个月。


三月中旬,上头公安部开完会,指示从二季度开始,要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严打行动。

这决定一出,分局上下一片阴云笼罩,新的一年算是又没的好过了。

迟瑞忍不住想去跟罗靖通个气。

自从年前那次出事,他和罗靖已经有一阵没走动了。两人各忙各,或许也有别的什么因素在作祟,迟瑞觉得心虚,不知道罗靖会不会起什么想法,只能按捺着不往他眼前晃,一心先查谢立伟和老吴那边的事。

原以为今年罗靖应该能喘口气了,可是严打一继续,还是全国性的,他不知又该怎么头痛。

要是许瑞安还那样子找他茬……

想什么来什么, 迟瑞中午在食堂就遇上了许瑞安。

原本迟瑞还能板个脸只当没看见,甚至必要的话,还可以假惺惺走个形式与许瑞安问个好。但现在迟瑞看到这个人只觉得厌恶,端着餐盘脚尖一转,错开他就走。

也许是迟瑞脸上表露出了一些情绪,恰好让许瑞安注意到了——只不知道许瑞安理解成了什么——不过一会儿,他猛地从迟瑞背后撞了上来。

这一撞猝不及防,力道不小,迟瑞人站得稳,手里的餐盘却遭了殃,饭菜连着汤汤水水,唰地往前泼出去一半。

哗啦泼溅声引得周围一群人顿时侧目,许瑞安忙不迭绕过来,连连道歉:“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一时走神了……小迟啊,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你没事吧?烫到没有?”

迟瑞没吭声,低头看了眼。地面上就不说了,他自己的鞋面连着裤脚,也被溅得星星点点。

“哎呀!这真是……”

迟瑞闭了闭眼,再抬头时脸上已没了表情。

许瑞安倒是演得浮夸,迟瑞听他说着什么“我再去给你打份饭”“这儿得清理一下,小迟你往这边走走”,忽然笑了笑,说:“没事,许队长,您也是不小心,没关系。”

许瑞安正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餐巾纸,抬着胳膊要塞给迟瑞。他的外套敞开了,露出腰间的皮带扣,那并不是警用制式的,迟瑞不动声色地在那个品牌标志上瞥两眼,目光移到许瑞安脸上。

许瑞安笑眯眯的,显得友好又和善:“小迟来,你快先擦擦,餐盘给我吧。”

迟瑞想了想,点点头,手腕轻轻一翻。

他餐盘里剩下的那点菜和汤,便尽数泼在了许瑞安的前胸。


416的光辉女郎
春和景明的日子里一个迟到的钓鱼...

春和景明的日子里一个迟到的钓鱼拢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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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烟

【迟瑞/罗靖】花花世界 - 44

21号是一个异常忙碌的星期一。

刑侦大队上周才立了个新案子,越临近年末局里对案件侦破的时限要求越紧,谁都不希望案子跨年,都想给本年度做个干净利落的收尾。

迟瑞因此整个周末都在加班,和罗靖约的提前一天的“生日饭”最终也遗憾没能吃成。但毕竟还有“教开车”的约定在等着,迟瑞心里没觉得太失落,反而一直隐隐期待。

学开车也不是说学马上就能学的,起码年末这段时间按惯例都会很忙,迟瑞没多少空闲工夫,加上天气也冷了,他便提议等明年开春再说。

罗靖自然没意见,开玩笑说他随时待命。

这就像是一个长久的、知道一定会有好结果的盼头,令迟瑞始终心情愉快。


忙到临近午饭点的时候,办公室忽然接到个门岗打上来...

21号是一个异常忙碌的星期一。

刑侦大队上周才立了个新案子,越临近年末局里对案件侦破的时限要求越紧,谁都不希望案子跨年,都想给本年度做个干净利落的收尾。

迟瑞因此整个周末都在加班,和罗靖约的提前一天的“生日饭”最终也遗憾没能吃成。但毕竟还有“教开车”的约定在等着,迟瑞心里没觉得太失落,反而一直隐隐期待。

学开车也不是说学马上就能学的,起码年末这段时间按惯例都会很忙,迟瑞没多少空闲工夫,加上天气也冷了,他便提议等明年开春再说。

罗靖自然没意见,开玩笑说他随时待命。

这就像是一个长久的、知道一定会有好结果的盼头,令迟瑞始终心情愉快。


忙到临近午饭点的时候,办公室忽然接到个门岗打上来的电话,要迟瑞到大门口去一趟,说有个给他的鲜花电报要签收。

迟瑞听懵了,鲜花电报?……什么?

他跑下楼,远远地就看到大门外面停着一辆邮电局的墨绿色汽车,有个穿同样墨绿色制服的送报员手里捧了一大束鲜花,就等在门岗旁边。

迟瑞又惊又疑地走过去,那送报员立刻叫他:“是迟瑞同志吗?”

“……是我。”

“嗳,同志您好,来,这是给您的鲜花,这个是专配的贺卡,您收好,祝您生日快乐哈!”

迟瑞一下子睁大了眼。

递到他面前的是一束明黄色、无比夺目的向日葵,绽放的花盘错落有致,后面配几枝白色和淡黄色的剑兰——这一大片黄澄澄暖洋洋的,迟瑞接过来,像接了一捧阳光在怀里。

贺卡上盖着邮电局的戳,里面有字,是很简单的一句话:祝愿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发报人处留的署名是“罗”。

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姓罗的会干这样的事了,明明就在一个地方,他还要发电报,甚至还搞什么鲜花电报……迟瑞心跳得飞快,看向送报员时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谢谢您,这个花是……”

“花是发报人指定的。”送报员笑呵呵地说,“要向日葵的挺少见,这个季节得专门订呢。”


直到送报员走了,迟瑞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视线像粘在花上了似的,一秒钟都不舍得移开。

“女朋友啊?”门岗民警看他半天了,终于忍不住说,“这么浪漫。”

迟瑞猛一激灵,否认的声调原地拔高:“不是!是……我朋友。”

门岗明显不信,一脸揶揄:“瞧你抱着这花的宝贝样,耳朵都红了,还不是呢?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生日快乐嘿!”

迟瑞一句话都接不上,面红耳赤地道了声谢,大步走了回去。

可回去就更糟糕了,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民警们都下楼要往食堂去,迟瑞抱着这一束向日葵迎面过去,简直就像行走的发着亮光的靶子,谁见了都要招呼一句,口哨声不断。

于是短短一小段路,“迟瑞收了一个浪漫的鲜花电报”这件事,就在楼上楼下迅速传开了。

没人在意迟瑞红着脸虚着气、毫无说服力的否认,他被按头有了个对象,“特地送花来祝他生日快乐呢”!

迟瑞已经无话可说了,只小心护着花和贺卡,目光瞥见卡上写的祝福,他忽然觉出一点幽默来。

——你祝我心想事成,可你知道我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吗?现在好了,你真成我对象了。

还真是“心想事成”。


“小迟小迟!”办公室的崔姐拦住了闷头逃离人群的迟瑞,“原来你已经谈朋友了啊。我还说这次联谊会再给你报上呢,你谈了就不能报了啊。”

迟瑞的一句“没谈”紧急刹在了嘴边。

……怎么还有联谊会?

事出紧急,他咬咬牙,心一横,扯出个笑说:“嗯,不用给我报了,麻烦崔姐。”

只是这么说也不算承认什么,迟瑞宽慰自己,低着头心虚地跑了。

他还急着要给罗靖回个电话说谢谢,这人搞这么一出,肯定也猜得到他会马上打电话过去的。

可等号码拨出去,迟瑞又不可避免地心虚起来,甚至呼吸开始发紧,在电话接通的一瞬直接嗓子也哑没了声。

没想到那头接电话的却是小浮生,他奶声奶气但煞有介事地问:“喂?你是谁呀?”

迟瑞愣了愣,忙调整了下情绪道:“生生,是我,是迟叔叔。”

“叔叔!”小浮生高兴地叫起来,“叔叔,我是生生,叔叔你在哪里呀?”

“叔叔在上班,在公安局。”

“噢!叔叔我在家里!”

迟瑞有点想笑,他打的就是罗靖家里的电话,这孩子当然是在家里了。

“爸爸!”那头一声喊,接电话的人就换了,罗靖带着笑的声音传过来:“迟瑞?”

迟瑞缩了下脖子,语气顿时不自然起来:“嗯,是我。我……我是想跟你说,我刚刚收到你的花了……很漂亮,很……很惊喜,谢谢……嗯,谢谢!我没想到你会这样给我送花。”

罗靖笑着说:“我也是第一次用这个鲜花电报,突然想到了就给你发发看。这花怎么样,还好吗?”

“好!好!很好看!是……向日葵和剑兰。”

“我选的,喜欢吗?”

“喜欢……”

“你喜欢就好。”罗靖爽朗地笑道,“生日快乐啊!今天忙不忙?吃午饭没?”

“谢谢……”迟瑞脑袋都快埋到自己胸口了,闷着声音答话,“有点忙,还没吃,等会儿就去食堂了。你们吃了吗?对了,浮生怎么也在家,他还没去托儿所?”

上星期小浮生生病,就一直没去托儿所,罗靖不得不陪了他整整一周,被绊着几乎哪儿也没去。迟瑞以为他这周总该送孩子回托儿所去了。

“别提了,怎么都不肯去。”罗靖叹气,“打了几天针,可把他委屈死了,作妖到现在。”

说着那头就传来了小浮生哼哼唧唧“作妖”的动静,迟瑞在这事上帮不上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正跟他商量着呢,”罗靖说,“下午我陪他去托儿所一起待半天,明天开始就要他自己照常去了,要不然打屁股!”

小浮生咯咯咯的笑声立刻响起来,挨着话筒很近,显然正贴着他爸爸呢,听上去根本就不怕,活脱脱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罗靖假装严肃地在那边说:“听到没有?不乖就打屁股!”

迟瑞忍不住跟着笑,又听罗靖说:“好了,你快去吃饭吧,忙归忙,自己也多注意休息,别累出病了。罗浮生,来跟叔叔说生日快乐。”

“叔叔——”小浮生笑得有点喘,凑上来软软地说着,“祝你……生日快乐,身体健康,还有……天天、开心!”


等那头电话挂断之后,迟瑞埋着头揉揉腮帮子,这才重新支起脑袋要放听筒。

结果一抬头差点吓出心脏病——他桌子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围了一圈人,一个个脸上笑得难以言喻,还有人故意模仿他语气,恶心兮兮地夹起嗓子说“谢谢”,那尾音一波三折,恨不得荡漾到天上去。

轰地一下,迟瑞整个人都要烧红了。

“行了别臊他啦!”大队长走出来给迟瑞解围,“小伙子谈恋爱呢,你们大惊小怪什么?来来来,蛋糕呢?还有面!快摆上来!”

一碗红烧大排面和一个小号的奶油蛋糕出现在迟瑞面前,迟瑞人还处在又臊又窘的煎熬中,愣愣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临时买的蛋糕,只能是这种款式的了。”队长说,“还有这个面,就算是长寿面了啊。来,兄弟们,祝我们小迟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其他人纷纷道,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等你喜酒”,顿时祝福声变得越发五花八门:早日成婚!早生贵子!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迟瑞从百感交集到最后疲惫地捂住了脸,心里缠缠绕绕就一个名字——

罗靖啊罗靖,你真他妈是个冤家!


潭烟

【迟瑞/罗靖】花花世界 - 39

罗靖给的两块茶饼是92年产的,迟瑞隔天心思一动,特意去找了本老年历翻,92年的白露果真是在9月7号。

巧的是,92年也是两人相识的年份。

这大概真的只是碰巧了,但迟瑞心里就是觉得很高兴,按捺着又等一天才到周六,他清早就骑上摩托去了一趟茶叶城,精挑细选地买了套茶具,又找专业人士请教了白茶饼的泡法。

这天之后他家里就多了张小茶几,像模像样地摆上一对白瓷盖碗和罗汉杯,迟瑞给自己泡了人生中第一碗秋白露,喝下去,一整天都飘飘然。


秋白露从白露喝到寒露,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了。

国庆前后公安都忙,然而迟瑞还惦记另一件事——罗浮生小朋友的生日近在眼前,再有几天,他就满两周岁了。

但那一天同样...

罗靖给的两块茶饼是92年产的,迟瑞隔天心思一动,特意去找了本老年历翻,92年的白露果真是在9月7号。

巧的是,92年也是两人相识的年份。

这大概真的只是碰巧了,但迟瑞心里就是觉得很高兴,按捺着又等一天才到周六,他清早就骑上摩托去了一趟茶叶城,精挑细选地买了套茶具,又找专业人士请教了白茶饼的泡法。

这天之后他家里就多了张小茶几,像模像样地摆上一对白瓷盖碗和罗汉杯,迟瑞给自己泡了人生中第一碗秋白露,喝下去,一整天都飘飘然。


秋白露从白露喝到寒露,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了。

国庆前后公安都忙,然而迟瑞还惦记另一件事——罗浮生小朋友的生日近在眼前,再有几天,他就满两周岁了。

但那一天同样是属于罗靖和方蓉的日子,迟瑞没打算不识趣地当天凑过去,想了很久,想出个主意,他预备提前一天悄悄去托儿所给小浮生庆祝生日。

提前一天其实是没办法,10月15号不巧是个星期六,托儿所不开门。迟瑞要想背着罗靖去找孩子,就只能在前一天的星期五过去。

于是14号这天午间,迟瑞带着一个早早订好的奶油蛋糕,去了红旗托儿所。

他还特意带上了自己的警察证,为的就是让托儿所的老师放心。后来十多个小朋友围在一起由老师带着拍手唱生日歌,小寿星就坐在最中间,又笑又唱又吹蜡烛,别提有多开心了。

奶油蛋糕有十寸,小朋友们每人都分到一小块,大家在热热闹闹的气氛里吃得不亦乐乎,还有孩子舔着盘底的奶油意犹未尽,说“明天我还要过生日”。

迟瑞笑眯眯地坐在小板凳上看,忽然小浮生戴着歪歪扭扭的生日帽跑过来,嘴巴一圈都还是白白的奶油,香喷喷的一口亲在了迟瑞的脸颊上。

亲完左脸又亲右脸,小浮生脸蛋红扑扑,绕着迟瑞蹦蹦跳跳地跳起了迪斯科。

那步子踩得还有模有样的,迟瑞笑得不行,问他:“这是爸爸教你的?”

小浮生咧着嘴点头:“嗯!”

迟瑞怕他再蹦下去要肚子痛,把他拉住了,然后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绒布袋。

这是他给小浮生准备的生日礼物,一对银手镯,各自上面串了一颗小铃铛,一动会叮铃铃地响。

迟瑞替小浮生把手镯戴上,调节好大小,摇摇他的小手说:“叔叔提早一天祝你生日快乐,接下来也要健健康康的,茁壮成长!”

小浮生还是婴儿的时候也戴过手镯,但那时他自己没印象,现在一对亮亮的还会响的新手镯戴到手腕上,他连手都不愿放下去了,恨不得一直擎着两个胳膊,分分秒秒都盯着看。

等到午睡时间要到的时候,迟瑞装模作样地凑到小浮生耳边说悄悄话:“我们今天不睡午觉,叔叔带你去坐敞篷车好不好?”

这下小浮生乐疯了,直接扒住迟瑞挂在了他身上。迟瑞便和老师打了招呼,高高地扛起小朋友,在他兴奋到极点的笑声里把他稳稳放在了摩托车斗的座椅上。

“要乖乖坐好,等下都不可以乱动、不可以自己站起来,也不可以趴到车车外面去,知道吗?”

“知道!”

因为是让孩子自己一个人坐在车斗里,迟瑞只打算在街上慢悠悠绕几圈就好。他发动车子,平稳起步:“我们走喽!”

小浮生叮铃铃地举起双手:“走喽!”


这天迟瑞带着小浮生兜风兜到下午快两点,把玩尽兴的孩子送回托儿所后,自己再急匆匆地赶回去上班了。

为了补偿中午这段时间的“溜号”,他晚上主动留下来值班,到晚上八点多,传呼机嘀嘀响了两声。

迟瑞第一时间就觉得的是罗靖,一看号码,果然是罗靖家里。他回电话过去,听罗靖一上来就问他是不是在值班。

“给你家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罗靖语气有点无奈,很显然,他知道白天的事情了。

“托儿所老师跟我说了,回家的一路上浮生也说个不停,开心到现在呢。”罗靖又无奈又带着笑意,“你这个人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谢谢’是不是已经不太够了?”

迟瑞有点脸热,试图含糊过去:“浮生过生日开心就好。”

“还有这手镯……”

“那是送孩子的生日礼物!”迟瑞抢道,“银手镯也不算很贵重的东西,没什么的,你不要老这么……当回事……”

罗靖被噎得有几秒没说话,接着只能笑起来:“那就谢谢小迟叔叔了,我现在先替浮生说了,等他再长大一点,让他自己好好谢你。”

迟瑞傻乎乎地跟着笑了几声,忽听罗靖又问他:“为什么会今天去给浮生过生日?”

“呃……明天……我觉得你可能有自己的安排……”

“我猜也是这样。”罗靖有些明显地呼出口气,听筒贴着迟瑞的耳朵给他传来一丝麻痒,“明天……浮生的几个小姨,就是方蓉以前的朋友,其中一个刘小卉你见过的,她们会来接浮生出去玩,给他过生日。”

迟瑞对着空气点了点头。

虽然罗靖没说他自己要干什么,但迟瑞知趣地没有问。

“所以明天就不叫你来了。”罗靖有些抱歉地说,“改天再请你吃饭,顺便让浮生再坐坐你的敞篷车,他可没坐够呢。”

迟瑞应了声好,犹豫片刻,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鉴于罗靖去年的劣迹,迟瑞倒是很想提醒他一句别再找架打,但这玩笑不好笑,还是不说了。


之后迟瑞忙案子,这“改天”竟一直没能成功约上。忙忙碌碌中立冬也过了,街上的法国梧桐黄叶渐浓,一阵风过就往下落几片,飘飘扬扬地宣告冬的降临。

白天气温倒是不算低,没有冷空气影响的话,阳光晒得人感觉正好,是很适合出游的天气。

迟瑞就是在立冬这一周的周四晚上接到罗靖电话,问他星期天有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去溪滩野炊。

“你、我、浮生,加上另外几个朋友,”罗靖说,“小卉的丈夫会开辆皮卡,负责带柴火锅碗和吃的。你可以把摩托骑上,到时候溪滩上蹚水去,怎么样?”

小浮生也在那头嗓音嘹亮地叫他:“叔叔!我好想你呀!我们一起去玩!”

迟瑞当即说了好。

到了周日这天,大家约好了早上先在供销超市门口碰头。迟瑞到的时候刘小卉正站在路边指挥一个男人往皮卡上搬啤酒、雪碧和矿泉水,其他人都还没到呢,迟瑞起个大早赶过来,面上绷得无比淡定,其实心里兴奋得像要去秋游的小学生。

他笨拙地和刘小卉聊了几句天,等她丈夫搬完饮料过来,两个男人又互相认识了一下。

三个人等了不一会儿,其他人陆陆续续也都到了。罗靖是带着儿子坐黄包车过来的,小浮生穿了件时髦的飞行员夹克,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迟瑞跑过来,一头扎在他怀里,叔叔叔叔地叫个不停。

迟瑞心都被他叫化了,抱完孩子再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笑呵呵地看他。

“先认识一下吧。”罗靖站在迟瑞旁边替他介绍道,“小卉两口子你已经知道了,这是王妍和她丈夫钱浩;这是李文涛,这是陈攀,这俩都是我朋友;这是黄梦婷和孙瑶,她俩在清源康乐馆做会计的,今天一起出来玩。”

罗靖一个个给迟瑞指了人,又向他们介绍迟瑞:“这就是浮生的小迟叔叔,我朋友迟瑞,干刑警的。”

大概警察这职业自带“雄风”,罗靖一说完,黄梦婷和孙瑶就手挽着手“哇”了一声。

迟瑞有些窘,板板正正地跟他们打了招呼,窝在怀里的小浮生突然指着自己鼻子脆生生道:“还有我呢!”

大家顿时哈哈大笑,罗靖刮了下儿子鼻梁,笑道:“就你机灵,你自己说。”

“叔叔姨姨,”小浮生张口就来,“我叫,罗浮生,你们可以叫我……生生,我现在两周岁啦,我待会儿要吃……鸡大腿!”

几位女士全笑弯了腰,刘小卉指指皮卡说:“给给给!都在这儿呢,待会儿叫叔叔们烤起来,鸡大腿鸡翅膀都给你吃!”

小浮生嘿嘿乐着搂紧了迟瑞的脖子。


说着就要出发了,原本的安排是黄梦婷和孙瑶坐皮卡后座,钱浩带老婆骑一部摩托,李文涛和陈攀各自也骑一部摩托,小浮生要坐三轮摩托,罗靖自然就也坐迟瑞车斗里。

但上车的时候黄梦婷兴冲冲地过来问迟瑞能不能载她坐一段路,她还从来没乘过三轮摩托,这车斗看着很有意思。

罗靖就站在旁边,二话不说就同意和她换。

小浮生以前去康乐馆玩就认识黄梦婷,听到要由姨姨抱着坐敞篷车,眼珠子一转竟也不反对,于是罗靖朝迟瑞一勾下巴,干脆地往皮卡走了过去。

皮卡那边变成了罗靖坐副驾,刘小卉和孙瑶坐在后座。而迟瑞这边谈笑间“风云突变”,迟瑞根本连句话都没插上,自己的车上就换成了一位他刚刚认识不过五分钟的年轻姑娘。

黄梦婷圈着小浮生在车斗里坐好,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浑然不觉迟瑞已经脸黑如锅底。

可到了这个份上,迟瑞根本也没道理拒绝,只是路上带个人而已,他能说什么?

边上三辆摩托的油门声依次响起来,迟瑞胸口憋了股闷气,脸色沉沉一言不发地跟了出去。



潭烟

【迟瑞/罗靖】花花世界 - 29

红旗托儿所隶属于成林路上的农行支行,就开在支行旁边,和其他机关事业单位附属托儿所一样,都是给本单位职工提供的福利,在白天上班时间帮他们照顾三岁以下的婴幼儿。

罗靖这个非农行职工,把儿子送到红旗托儿所算是走了后门的。他以前就在农行待过,按他的性格,即使离职不干了,跟这边的人关系也不会差。再说他现在自己做老板,来来往往都是钱,银行估计更愿意好好维护他这个大客户,收个孩子换个人情,反正都不亏。

不过罗靖考虑的其实很简单,一是这里离家近,二是和银行打交道相对那些机关单位更简单,照他自己的说法,“给钱就行”。

俗但有道理,迟瑞听了也只能服气。


银行得五点下班,只有罗靖时间自由,总是稍微早几分...

红旗托儿所隶属于成林路上的农行支行,就开在支行旁边,和其他机关事业单位附属托儿所一样,都是给本单位职工提供的福利,在白天上班时间帮他们照顾三岁以下的婴幼儿。

罗靖这个非农行职工,把儿子送到红旗托儿所算是走了后门的。他以前就在农行待过,按他的性格,即使离职不干了,跟这边的人关系也不会差。再说他现在自己做老板,来来往往都是钱,银行估计更愿意好好维护他这个大客户,收个孩子换个人情,反正都不亏。

不过罗靖考虑的其实很简单,一是这里离家近,二是和银行打交道相对那些机关单位更简单,照他自己的说法,“给钱就行”。

俗但有道理,迟瑞听了也只能服气。


银行得五点下班,只有罗靖时间自由,总是稍微早几分钟去,做第一个接孩子的家长。

这个时间小朋友们全散在托儿所进门的小院子里自由活动,滑滑梯、搓橡皮泥,或者骑三个轮的小脚踏车蹬来蹬去,两个女老师负责看护,十来个孩子叽叽喳喳,热闹得不行。

脚踏车有三辆,颜色红黄绿,正绕着滑梯和橡皮泥台子“开火车”。领头一辆翠绿色的,可不就是小浮生骑在上面?那车把手被他扭得灵活极了,双腿吭哧吭哧地蹬,看着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也就两个多月不见,这孩子的腿仿佛长长了一截,迟瑞十分惊讶,开玩笑地问罗靖:“你给他吃什么了?”

罗靖笑了一声:“仙丹。”


两个大人站在门口,不一会儿就引起了几个小朋友的注意,但小浮生玩在兴头上,一点没发现。罗靖看着他又绕了一圈,才出声叫他:“罗浮生!”

迟瑞就看小浮生脑袋一扭,笑着喊起来:“爸爸!”

“火车头”半道撂挑子不走了,后面跟着的红黄脚踏车也停了下来,那两个男孩子同样扭头望向罗靖,笑也不笑了,眼里全是羡慕。

不单是他们,其他孩子也纷纷看过来,一张张小脸上写满盼望,有几个直接坐不住了,巴巴地盯着托儿所大门,只盼自己的爸爸妈妈下一秒也出现在门口。

看来玩得再开心,最开心的还是被家长接放学的那一刻。

其中一个女老师走过去把小浮生抱下脚踏车:“浮生,你爸爸来接你啦。”

小浮生不等站稳,已经张着手臂扑了过来,一把抱在罗靖腿上,仰起脑袋一迭声地喊:“爸爸爸爸爸爸!”

他兴奋得脸都是红的,双眼亮晶晶,活像几年没见到爸爸了一样。罗靖笑叹着把他抱起来,转过身,让他对着老师和其他小朋友。

小浮生自觉地挥起手:“陈老师再见——马老师再见——大家再见——”


罗靖最后跟两位老师打了声招呼就抱着儿子离开了托儿所,迟瑞跟在后面,小浮生搂着爸爸脖子直到这时才发现了他,倏地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叫叔叔啊。”罗靖拍儿子屁股。

然而小浮生没吭声,一边把爸爸脖子搂得紧紧的,一边还目不转睛地看迟瑞,简直像不认识了似的。

……不会真的不认识了吧?

迟瑞有点忐忑地叫了他一声:“生生?”

小浮生却鼓鼓腮帮,猛地把脸埋进了罗靖的脖子里。迟瑞莫名其妙,没忍住摸了几下自己的脸,甚至想找个镜子看看,他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干什么呢?”罗靖把儿子脑袋扳起来,作势要把他放下,“下去自己走,你太重了,爸爸抱不动你了。”

托儿所门口不好停车,罗靖把车停在前面路口,得走一段才到。

“不重!”小浮生撒娇,手脚并用地缠着爸爸不肯放,眼睛却仍不停地偷瞄迟瑞,瞄一眼,躲一下,过几秒又瞄一眼,每次都被迟瑞逮个正着。

罗靖便故意把他往迟瑞面前送:“那叫叔叔抱。叔叔今天特地和爸爸一起来接你,你多久没见到叔叔了,嗯?想不想叔叔?”

迟瑞下意识往前伸了点胳膊,然而小浮生整个人牢牢扒在罗靖身上,一副十分抗拒的模样。这让迟瑞心里顿时不太是滋味,明明以前说抱就让抱的,怎么才一阵没走动,说不亲就不亲了?

……小孩子变得也太快了。

“爸爸,”小浮生突然凑近罗靖的耳朵,用他自以为是悄悄话的音量口齿清晰地说道,“叔叔,有泥。”

把罗靖和迟瑞两个人说得同时一愣。

罗靖停了下脚步:“有什么?”

小浮生飞快地又朝迟瑞脸上看了一眼,再次跟爸爸咬耳朵:“叔叔,脸,黑黑的,有、有泥!”

 迟瑞:“……”


小浮生最终还是到了迟瑞怀里,因为——有个当爸爸的只顾自己一个劲笑,连儿子都差点抱不住。

真正的受害人迟瑞被小浮生横竖来回搓了好几趟脸,总算是说服了他没有泥,接着他就好奇心大起,左看看又看看,认真地问:“叔叔,为什么呢,你脸上,黑黑的。”

罗靖又开始笑了,迟瑞笑不出来,还要努力给孩子解释:“因为叔叔晒了很久很久的太阳,太阳……太阳公公,他在天上,他会……呃,他发出来的光……很热对不对?如果你一直晒太阳,一直晒太阳,就会变得黑黑的。”

小浮生仰头看了半天天空,然而今天小雨转阴,一点太阳的影子都没有。

“……今天没有太阳公公。”迟瑞赶紧补充,“今天是下雨天,要等晴天的时候,太阳公公才会出来。”

小浮生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问:“一直……太阳公公,为什么呢?”

迟瑞一下没听懂,琢磨了半天,说:“生生是问叔叔为什么一直晒太阳公公?”

小浮生慢慢地点了点头:“为什么呢?”

“因为……唔,叔叔参加了一个比赛。”

“比赛?”

“对,比赛,叔叔去参加比赛了。”

“什么是……比赛?”

“呃,比赛……就是……”迟瑞绞尽脑汁,“比赛就是,比如叔叔和别人一起跑步,我们要比谁跑得快!”

小浮生学他的样子张大嘴:“跑!得快!”

“对,比谁跑得快!”迟瑞还以为小浮生理解了,继续说道,“叔叔经常要跑步,那太阳公公呢,他就一直在天上,他发出来的光,就把叔叔晒得黑黑的了。”

“喔——”小浮生窝着嘴拖了个长音,“为什么呢?”

“……”

“叔叔,为什么呢?”

“什……”迟瑞终于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罗靖,“什么为什么?”

罗靖早就笑得睫毛根都湿了,肩膀一抖一抖的,连连摆手:“你……你别理他,他们托儿所里老师讲那个《十万个为什么》的故事,经常就要问,‘为什么呢’……咳,让他给学会了。”

那一句“为什么呢”罗靖是掐着嗓子学的,话音刚落,小浮生语气神似地又来了一遍:“为什么呢?”

迟瑞:“……”


直到快走到停车的地方了,小浮生的“为什么呢”拷问还在进行。

“没有,太阳公公,”他竟然还记得迟瑞一开始说的话,“为什么呢?”

“因为今天下雨啊。”迟瑞保持着耐心回答他。

“下——雨,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呃……”

“球球。”小浮生忽然伸手按在迟瑞滚动的喉结上,距离近,还正对着,他一按就按个准,迟瑞那声“呃”刚好带得喉结振动,小浮生瞬间乐了起来,“叔叔有,球球!”

“……”

“爸爸有,球球!”小浮生说着仰起头,努力摸自己的脖子,“生生没有,球球。”

迟瑞这回先发制人:“为什么呢?”

孩子他爸在前面笑出了声,边笑边拉开后排汽车门,朝迟瑞摆了个请的手势。

迟瑞自己也忍着笑,先把小浮生放进去,自己跟着坐在他旁边。冷不丁小浮生重新靠过来,扒着迟瑞的胳膊认认真真地说:“叔叔,我不重!”

也不知他是怎么又想到的这一茬,迟瑞点点头赞同道:“嗯,生生不重。”

结果下一秒他又毫无征兆地再次转了话题:“叔叔,你好香香。”

迟瑞生怕他再来一句“为什么呢”,急忙说:“叔叔来之前刚洗过澡。”

“为什么呢?”小浮生眨着眼天真地问。

“……”

罗靖车都不开了,从驾驶座上转过头来看戏。迟瑞顶着他笑吟吟的目光,急中生智,低头一嗅小浮生的脑袋,说:“生生也好香香。”

小浮生抬起胳膊闻自己:“生生香香。”

“生生香香,”迟瑞逗他,“为什么呢?”

“为……为什么呢?”小浮生机灵地掉转脑袋找爸爸,“爸爸,为什么呢?”

罗靖啧了一声,朝儿子招招手:“过来,让爸爸闻闻。”

他把小浮生凑过去的脑袋捧住,夸张地吸了口气,然后更夸张地“噫”了一声:“生生臭臭。”

迟瑞:“……”


小浮生当即不干了,大声道:“生生香香!”

罗靖坚持:“生生臭臭。”

“爸爸臭臭!”

“爸爸香香。”

“生生香香!”

“生生臭臭。”

“生生……生生……香香!爸爸臭臭!”

“生生臭臭。”

迟瑞实在听不下去了,把小浮生搂回来,并往前拄了一拳:“你别逗他了。”

小浮生眼睛都红了,委屈地冲着迟瑞嚷嚷:“生生香香!爸爸臭臭!”

迟瑞赶紧哄他:“生生香香生生香香,生生香香的。”

小浮生依旧气不过:“爸爸臭臭!”

罗靖早就缩回椅背后面了,发动了车子,边系安全带边从后视镜里瞥后排,眉眼弯弯的,满目柔和,笑容舒畅。

迟瑞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生生不可以这么说,爸爸……呃,爸爸也……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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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有人不知道,三轮童车是这种:null

 


希山夜喵

【巍楠】解药

BGM:《shine on you》温流

现代设定,有ooc特别严重慎点

以上。

 

【一】

 

一粒,两粒,三粒……

 

入秋以来,用最原始的“绳结”计事的方式这样期盼着太阳落山的林楠笙,每每望向积满法桐叶的窗台总是有些惆怅。即使沈巍已经无数次向他保证,最晚二十二点,误差不超过半小时,一定会准时回到家楼下和他打招呼。说这话时大名鼎鼎的黑袍竟然也有些急躁的脸红,当然不是害羞——不算战乱的民国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太多世,虽然作为事主并没有多少过去的回忆,但用陈姓友人的话来说就是已经老夫老夫了。他只是太郑重,恨不得像杀妻骗保电影里那个......

BGM:《shine on you》温流

现代设定,有ooc特别严重慎点

以上。

 

【一】

 

一粒,两粒,三粒……

 

入秋以来,用最原始的“绳结”计事的方式这样期盼着太阳落山的林楠笙,每每望向积满法桐叶的窗台总是有些惆怅。即使沈巍已经无数次向他保证,最晚二十二点,误差不超过半小时,一定会准时回到家楼下和他打招呼。说这话时大名鼎鼎的黑袍竟然也有些急躁的脸红,当然不是害羞——不算战乱的民国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太多世,虽然作为事主并没有多少过去的回忆,但用陈姓友人的话来说就是已经老夫老夫了。他只是太郑重,恨不得像杀妻骗保电影里那个男人一样伸出二指发誓,不用假手,甚至不用说出“我发誓”那几个字,天地就能立刻明晰这位神灵的真心。

只是……林楠笙很难形容自己现在这种感受。一天有24小时,他的药有12粒,三顿搭配好的,只要根据响铃服下去这一天就会按时结束。八点、十二点、十六点,龙城大学最后一节课的下课时间是十六点半,林楠笙记得太清楚,都不用去翻他的上课表。像少女怀春一样想象着沈教授是如何匆匆的和学生、同僚告别,回到办公室带上他最近临出门都喜欢给他戴上的深灰色羊绒围巾,借着路灯昏黄的光往家走。最近天气有点冷,他甚至都能想到沈教授被冷风冻得红红的鼻头,可爱的像圣诞老人的红色帽子。

只是,从学校走到家要半小时吗?甚至要六个小时?

林楠笙讨厌等待。很多时候他都是被动的一方,等待命令,等待转机,等待老家的好消息。没有期盼的日子过得太久,生命似乎成了一种负担。落入水中那一刻他好像有些放松,死了好,胜利了,死了,再也不用背负那些沉重的命运。人偶尔也是会累的,沈巍把他从命悬一线的时刻捞回来的时候在他耳边似乎是流泪着怒吼。

等等我吧,我带你回去。

 

那……好像可以等一下。

 

 

等每一个十六点吗?

 

【二】

 

十六点一刻,十六点二十,十六点二十五……

 

今天的沈教授很准时,十六点三十分准时出现在房门口,其实除了做实验太晚他几乎没有超过十七点到家的时候。单手里提着晚餐要用到的食材,他用另一只手拥抱着显然是急着开门,不得不赤着双足站在门口等待的爱人。

久等了。

 

成年人之间的感情似乎就是不用多言。

吗?

 

协助家庭煮夫黑袍使先生脱下西装外套后,林楠笙赠给他一个亲吻。

浅浅的,一触即分。

是奖励比昨天更早回家,还是只是临时起意想温存一下呢?沈教授精密的大脑难得的卡壳了一瞬,看似冷静的处理着土豆皮,手法利落的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心里却波涛汹涌再难平息。透过厨房的琉璃花窗隐隐约约能望见那个穿着藏蓝色毛衣的背影,好像在看书。怕他久病无聊,电子产品看久了对恢复不利,嘱咐下属搜罗了这些——被委托人当时那副见了鬼的样子沈教授一直都记得,就差直接鞠躬90°承诺按清单来少一本提头来见。

 

林楠笙瞥见他的笑脸,克制的,清浅的笑。

沈老师可是一直不近人情的,没想到也会因为喜欢的人改变呢。当时那些聚在办公室问问题的学生们吱吱哇哇的一番感慨,他站在门外不小心听了个全部。现在想来似乎是为了自己更开心一点改变了太多,比如神灵的躯体不会像人一样对天气有灵敏的反应,只因为那点红彤彤林楠笙会在进门前给他倒一杯热水,偶尔也会被他懵懵的样子逗笑,就宁愿偶尔做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可是,真的想要这个沈巍吗?他好像太过分,明明都做到这么好的人自己还不知足。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沈巍面对这样的伴侣会厌倦吗?永远不懂回报的、很少回应的笨拙的伴侣,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欠缺。林楠笙回想着从再见以来他们少的可怜的肢体接触,止步于牵手,更多也只是落在脸颊的一个吻。

像今天一样。

 

【三】

 

一杯,两杯,三杯……

 

某些方面迟钝如沈教授也发现了一点问题,尽管在他回家之前所有东西都会归位——包括林楠笙自己,总是乖乖的坐在长沙发上补觉,盖着他们一起在家居商场买的薄毯。他开门时带来一阵冷风,平常总是会敏锐察觉到的人最近也只是用手敷衍的挡一下然后侧过身继续睡,直到要被抱起的时候才仿佛刚从沉睡中惊醒似的睁开眼睛,带着困意问他怎么这么晚回来。

可明明才十六点二十啊。

沈教授无声的盯着桌上的闹钟、药片、温水杯,十二片、1000mL的壶拎着重量没变。这人今天没吃药,装饰用的酒柜里的威士忌倒是少了大半。和林楠笙再相遇以后,面对爱人他的脾气已经变得太温和,没有办法说出那些训斥的话。有些词似乎太重了,他舍不得向他加诸恶言恶语。

 

 

“只是因为不吃药?”

他们的共友,陈姓友人,就是陈一鸣没骨头似的倚靠在恋人身上,平时颇有些洁癖的井然竟然也由着他在公共场合胡来。沈巍颇有些无奈的推推眼镜,盯着面前秀恩爱秀到脸上来的情侣,有些怀疑这两位到底是来看他笑话还是真来帮忙解决问题的。不过,他是认真的在问,像每次学习新异能一样,一字一句的剖析自己内心的疑问:

“不,他好像很不安。”

 

甜蜜的情侣二人教给他一个笨办法,没有办法像异性恋那样领证,就尽可能给他婚姻该拥有的一切。说这句话时他们正在咖啡桌下十指相扣,红宝石大戒指快要闪瞎路人的眼睛,让这个办法看起来有点不太靠谱。井然难得的在会面里没有维持端庄的仪态,憋着笑拍了拍沈教授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讲,循序渐进。

就像你随身带着的那个羊绒围巾一样,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

 

【四】

 

十环,九环,十环……

 

林楠笙最近总是做梦,梦到刚进训练班的时候。他和秋明两个人比射击,你追我赶,总是谁也不服谁。上海站来挑人那天,他们两个毛头小子站在一起一眼就瞄住走在陈默群身边的沈巍。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林楠笙感觉自己变成了手足无措的哑巴——他在大学见到过很多美人,不分性别。只是像眼前这种没有见过,书卷气的外表掩藏不住的锋利如刀。

那一刻就沦陷了吧,见色起意似乎是标准的爱情的开始?书房里没有开灯,他却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是沈巍。

好像睡着了。

平稳的呼吸声里,适应了黑暗的林楠笙偷偷用目光描摹着爱人的眉眼。龙城大学校园论坛里曾经讨论过如果晚上和沈教授共处一室会做什么,高赞回答是面对这张人神共愤的脸你不亲下去简直没天理啊,底下盖了很多楼同意lz的色胆包天,其中有没有眼前这位的小号或许很难找寻。只是他此刻不合时宜的想,如果真的亲上了,会不会被同学们冠上采花大盗的雅号——沈教授失身的大新闻瞬间传遍学校各个角落,同学们纷纷猜测到底是谁摘走了这朵高岭之花,是罗助教、小陈总还是井设?总之怎么猜也猜不他头上。

 

是啊,选项里好像没有他。他们的关系好像独立于世界之外,像爱情小说里的if线。如果没有遇见,他会不会就此倒在为抗美援朝募捐的热烈人群中,在病床上了此残生;沈巍也还是那个受人敬仰的黑袍使,不过活的像残月孤悬天外。

 

没有如果。

仿佛有读心术似的,沈巍在被子里用手指在他掌心里写字,甚至重复写了两遍“没有”。这种方法在林楠笙初小和同桌说悄悄话时就早被他俩舍弃,原因是经常弄的手痒进而很容易被先生抓到——没想到今天又被沈巍拿来用了。或许不知是从哪一世的自己那里学来的吧,他突然感觉有点心酸,保留着完整记忆的人永远都是最痛苦的,清醒着一遍又一遍的目睹着失去。

不想去想了。他发现从遇到爱人以后自己越来越感性,被这种温暖惯坏了,想要更多的爱。不再紧绷,也慢慢愿意被一点点入侵私人领地,对沈巍也很难立起警戒线。

于是抓住还在写字的那只手——

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他没有犹豫,对着这张日夜肖想的唇虔诚的亲吻了下去,直到双方都气喘吁吁。沈巍像之前无数个日夜那样,轻抚着爱人的胸膛,直到他们呼吸同频。

 

林楠笙,你和我的生命一样重要。

 

【终】

临离京时,胞弟徐立文曾问过他一个问题:

大哥,或许你不是不会爱,只是没碰到叩开心门的那把钥匙呢?

 

那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对于现在的林楠笙来说,面前的爱人就是所有问题的解药。

潭烟

【迟瑞/罗靖】花花世界 - 53

背着光,罗靖的面容也像凝着冰,气氛几乎剑拔弩张。

是小浮生一嗓子把罗靖的怒气暂时压下来,他从迟瑞怀里扑出去,张着双手喊:“爸爸!”

罗靖把孩子接到怀里,小浮生一抱住他眼睛就红了,下一声“爸爸”已经带上了哭腔,手脚并用,紧紧搂了上去。

罗靖在孩子头顶亲了亲,又拍拍他屁股,目光仍直视着对面的许瑞安,忽然就这么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小伙子身手真棒!”他偏头贴近小浮生的耳朵,含笑说道,“就是要这样,知道吗?我们生生,才不会随便让人欺负了去。”

“浮生爸爸……”赵老师在旁边欲言又止。

许瑞安直接暴跳如雷:“你儿子把我儿子打了!你就是这种态度?”

“许先生,”罗靖的语气却平和下来,他又朝赵...

背着光,罗靖的面容也像凝着冰,气氛几乎剑拔弩张。

是小浮生一嗓子把罗靖的怒气暂时压下来,他从迟瑞怀里扑出去,张着双手喊:“爸爸!”

罗靖把孩子接到怀里,小浮生一抱住他眼睛就红了,下一声“爸爸”已经带上了哭腔,手脚并用,紧紧搂了上去。

罗靖在孩子头顶亲了亲,又拍拍他屁股,目光仍直视着对面的许瑞安,忽然就这么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小伙子身手真棒!”他偏头贴近小浮生的耳朵,含笑说道,“就是要这样,知道吗?我们生生,才不会随便让人欺负了去。”

“浮生爸爸……”赵老师在旁边欲言又止。

许瑞安直接暴跳如雷:“你儿子把我儿子打了!你就是这种态度?”

“许先生,”罗靖的语气却平和下来,他又朝赵老师一点头,说,“赵老师,孩子年纪小,懂得不多,本事不大,面对恶意也没别的好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循本能去制止,目的……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已。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教给我儿子的道理,我们绝对不会主动欺负别人,但如果受到了欺负,我们也绝对不是软柿子。”

“呃……”

“许星程年纪也小,小孩子么,没礼貌没教养不能算他的错,是他家里的问题,所以我不跟他一个孩子计较,我原谅他对我儿子的冒犯。”

“你!”许瑞安气得涨红了脸,表情狰狞地伸手指向罗靖的鼻子。

罗靖甚至往前迎了两步,就让他指着,淡淡道:“我希望许星程的家长以后能多给予孩子一些正面的、积极的教育,至于别人的家的事……”

罗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不劳您操心。”


迟瑞一个箭步跨到罗靖前面,把他和许瑞安隔了开来。

虽然可能性不大,他还是怕许瑞安冲动之下会动手,罗靖手里还抱着孩子,万一防不及时就遭了。

但许瑞安并不知道迟瑞急哄哄地要干什么,下意识还往后避了半步,反应过来后越发气急败坏,没来得及放下去的手臂擎着直发抖。

罗靖兀自把目光投向了赵老师:“很抱歉,今天给老师您添了麻烦。许星程的检查费、医药费、营养费我会全额承担,劳烦赵老师做个见证,也请许先生到时提供票据。”

“我他妈稀罕你这点钱?”许瑞安怒吼。

罗靖没理他,继续道:“不过赵老师,有句话我说在前头,如果以后还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浮生被逼急了,没办法,该拼拼力气的时候总还是要拼的,您说对吧?”

“……”赵老师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甚至病急乱投医,求助地看向了迟瑞。

迟瑞被她看得一愣,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了,抿了抿嘴,意思大概是“别看我,他说得对”。

“孩子呢,也不傻,在外面吃点教训,慢慢地自己也就知道学好了。”罗靖最后和和气气地总结,“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孩子好。”


走出医务室,罗靖脸上的笑就没了。倒是小浮生,滴溜溜转着眼珠子从爸爸肩上抬起头,和跟在身后的迟瑞大眼瞪小眼,不一会儿就悄悄地挤眉弄眼地笑了。

挺好,这就又高兴起来了。迟瑞在心里叹了声,也对小朋友笑了笑,朝他竖了两个大拇指。

随着放学的人流,他们走到车边。罗靖让小浮生先坐了进去,自己转过来看着迟瑞,结果半天没说出话。

迟瑞见他这样,便摇头笑了一下,说:“你快带浮生回家吧,给他多喝点水,洗把脸,晚上好好吃一顿,或者你带他去哪里玩玩?下午的事……别让他多想,最好是快快忘了,别再不开心。”

“……你也是,”迟瑞顿了顿又补充,“你也别不开心,就当走夜路撞了只小气鬼,无关紧要,不值得为他浪费情绪。”

罗靖被这说法逗笑了,虽然笑意很快又散去,但总算表情比刚刚缓和了许多。

“谢了。”他单手揽过迟瑞,哥俩好一般,两人的肩膀嘭地一撞,“我下午去水库那边了,电话没信号。多亏你赶过来,要不然浮生……”

“哎,”迟瑞指指他,故作腔调,“我可是浮生的叔叔!”

罗靖不禁又笑起来:“谢谢我们浮生的迟叔叔!”

迟瑞咽咽唾沫,有点脸热。

“之前的情况,赵老师都跟我说了。”罗靖这时重新正色道,“迟瑞,我担心……许瑞安会对你……”

迟瑞不愿他多想,只说:“公是公,私是私,这是两码事,我没什么好怕他的。再说我和他也不是一个大队,他堂堂一个大队长,总不至于特地来针对我这个隔壁的小喽啰。”

罗靖还是有点不放心,想了想说:“你这段时间尽量避着他一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去触他霉头。”

“……你刚刚阴阳怪气他的时候可没这么怂啊。”

“这怎么一样?”罗靖无奈,“他想怎么嚼我舌根我随他便,但你犯不着因为我家的事招他记恨。这不是开玩笑,迟瑞,你多为自己的工作和前途想想。”

这记恨恐怕是已经招上啦,迟瑞暗想,把手插进裤兜里耸耸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有数。”

罗靖视线忽然一偏,落在迟瑞的领口。那两层衣领都被小浮生蹂躏得皱巴巴的,眼泪鼻涕都糊在上面了。迟瑞赶紧抽出手来,扯扯捋捋,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

“……有事的话要告诉我。”罗靖看回他的眼睛。

“嗯。”迟瑞微一点头,转移掉话题,“对了,刚才,浮生跟我说了风仙子的故事。”

罗靖微微睁大了眼。

“当时我看他哭得难过,就跟他说,妈妈来过了……他晚上要是跟你说起来,你注意别露馅啊。”

“……”罗靖喉结滚了滚,微笑起来,“好。”


父子俩要走的时候,迟瑞站在车窗外朝他们挥手,结果小浮生急了,扒着窗玻璃探头喊他:“叔叔来!来!”

罗靖要把他的脑袋拨回去,他还锲而不舍:“叔叔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家?”

迟瑞哭笑不得,弯腰说:“叔叔现在不能跟生生走,叔叔还要去上班呢。”

“去上班?”

“是啊,叔叔要上班。”

“叔叔可不可以不要上班?”小浮生仰着头天真地问。

迟瑞摸摸他脑门,笑道:“叔叔不上班的话就没有钱赚,没有钱,吃什么?住哪里啊?”

“住我家!”小浮生立马道,“叔叔你可以、住我家,我家有……牛奶!肉肉!苹果!瓜瓜!啊呜啊呜,好吃!”

“你买的啊?”罗靖从他背后弹了下他的耳朵,“还你家……那你出去上班吧,去赚钱回来养家。快,你下去,换叔叔上来。”

“啊!不要!”小浮生缩起脖子,整个人歪来扭去地咯咯笑,“生生不要上班,生生是小朋友。”

“小朋友怎么了?小朋友也要上班。”

“小朋友不要上班!爸爸上班!”

罗靖乐了:“叔叔不要上班,爸爸就要上班?那我走了,我上班去,你跟叔叔回家吧。”

小浮生急忙扑过去:“爸爸不走!我跟爸爸回家!”

“那谁去上班呢?”

“那……那……”小朋友绞尽脑汁,答不上来了,“谁去上班呢……”

“那还是叔叔去上班吧。”迟瑞忍着笑,心里藏着小九九,故意跟着这父子俩的节奏说得不清不楚,“生生和爸爸都不上班,回家去吃好吃的肉肉和瓜瓜,好不好?”

小浮生嘟起嘴,为难地看着迟瑞。又过了几秒,他终于妥协了,学一副大人口气说:“叔叔上班,照顾自己,要……喝喝水,要……解小便……”

“哎!”迟瑞忙捂住他嘴,“好的好的,叔叔知道了。”

罗靖在旁边两眼弯弯憋着笑,等儿子交代完了,他挥挥手:“叔叔再见。”

“叔叔再见!”小浮生跟着说。


迟瑞回到局里后没见到许瑞安,他估计许瑞安今天应该是不会再来了,至于会不会真带儿子去看医生……看就看吧,看了安心,说到底孩子还小,不学好只能是家长的问题更大,也省得回头许星程再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赖到罗浮生头上。

之后的一整个星期风平浪静,两个大队暂时没有联合办案,迟瑞不往许瑞安跟前晃,许瑞安也没来找迟瑞的麻烦。

迟瑞心里那点不踏实算是稍稍落稳了一点。

他在罗靖面前表现得一派无畏,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在的。许瑞安毕竟比他级别高,又是那样的个性,很难说这个“仇”会不会一直记在许瑞安心里,过后再找什么机会报复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确实也只能这样了。

十一月过半后,年底的扫黑扫黄节奏都要重新开始紧密起来。就在这时,迟瑞忽然被通知,这轮“扫黑除恶专项行动”,他不用参与了。

迟瑞一下子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大队教导员在当天午休时把他叫去了办公室谈话。

“迟瑞,”教导员面色严肃地注视着他,当先问了一句,“知道是什么问题吗?”

“……”

迟瑞敬完礼刚放下的手微微一缩,心头悬着的那柄剑陡然落了地。


十九株

【巍生】旧时光里的画像(下)


罗浮生第一次开口要沈巍走,是在他念大学的时候。

 

他休学太久,后来又上的是全封闭的复读学校,一年时间连家都没回过几次,和沈巍的联系也差不多断了。大学再拾起来,他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是在宿舍楼下面,沈巍提了一袋水果。秋天的日光落在身上,衬得他毛茸茸的。罗浮生低着头从他身边过去,他抓住罗浮生的胳膊:“装没看到我?”

 

罗浮生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我来这边考试,想起你也在,就过来看看你。”

 

罗浮生哦了一声,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巍和以前相比变的更好看了,整个人光站在那里都像在发光。路过的女孩纷纷扭头看......


罗浮生第一次开口要沈巍走,是在他念大学的时候。

 

他休学太久,后来又上的是全封闭的复读学校,一年时间连家都没回过几次,和沈巍的联系也差不多断了。大学再拾起来,他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是在宿舍楼下面,沈巍提了一袋水果。秋天的日光落在身上,衬得他毛茸茸的。罗浮生低着头从他身边过去,他抓住罗浮生的胳膊:“装没看到我?”

 

罗浮生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我来这边考试,想起你也在,就过来看看你。”

 

罗浮生哦了一声,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巍和以前相比变的更好看了,整个人光站在那里都像在发光。路过的女孩纷纷扭头看他,罗浮生迟疑了一下,问他:“吃饭了吗?”

 

他开心地摇头,罗浮生便领着他去学校外面吃饭。刚开的淮扬菜馆,不合罗浮生的胃口,他察觉到了,送罗浮生回去时问:“你不喜欢吃甜口的菜?”

 

“还好。”

 

“那咱们下次去吃火锅吧,或者烤肉。”

 

罗浮生有点惊讶:“还有下次?”

 

他表现得很委屈:“学长,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啊?”

 

该怎么回答呢?罗浮生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最后只能说:“咱们离得太远了。”

 

“不远。我报了你们这边的考研辅导班,租的房子就在后面那条街。”

 

他随手一指,似乎在等着罗浮生夸他。快到熄灯时间了,楼下都是小情侣在依依惜别。他俩此时混在里面不伦不类,有些扎眼。罗浮生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含糊地说:“那……那等有空再说吧。下次我请你吃饭。”

 

这是一句客套话,可沈巍听了很满意。楼道里的声控灯一层层地亮,罗浮生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又把头往窗边看去。楼下的人已经走得零零散散,可沈巍还站在那里。

 

没有月亮,星是碎了的银米,他就站在楼下。罗浮生盯着看了半天,手里提着那一袋水果,塑料袋勒得手指有些疼,声控灯也熄灭了。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沈巍才转身离开。回寝室时已经熄灯了,他摸黑爬上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这一天,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快一年,他以为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沈巍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又出现了。手机振动了两下,是沈巍发来的消息,叮嘱他早点休息。

 

那时的手机还不是全触屏的,罗浮生的手指悬在按键上,迟疑了很久。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明天见。

 

明天还会再见吗?

 

时光转了一圈,好像总是秋天。树上的叶子落了满地,踩上去脆而响。罗浮生身后背着画板,一蹦一跳地说:“十月的比赛要过年前才出结果,你说赶得上高考加分吗?”

 

和他一起的人是许星程,走路比他规矩多了,只是好像心事重重的。他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许星程才断断续续地说:“大概吧……罗浮生,我心里没底。”

 

“怎么啦?”

 

“我觉得我画得不行。”

 

“你基本功好,肯定没问题。”

 

许星程想的事情好像永远比他多,罗浮生那时没心没肺,觉得有些不对,却没往深处想:“等高考结束,咱们一起去旅游吧?我妈说可以好好潇洒一下。”

 

许星程只是笑,许久才说:“听起来挺好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家里的司机来接他了,他对着许星程挥了挥手,“咱们明天见。”

 

可许星程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上了车。许星程坐在那里,心里想了很多事,比赛,高考,画画,未来。

 

只是这样的未来,是罗浮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沈巍总来,连罗浮生的室友都认识他了。一看到他,室友就对着罗浮生挤眉弄眼:“你家那位来了。”

 

还有人给他起了一个雅号,叫“三床家属”。因为罗浮生睡寝室里的三号床,他与有荣焉,也算有了一席之地。

 

他听到,从不反驳,骑着车来接罗浮生出去吃饭,回去时还要买了水果带上:“分给你的室友吃。”

 

罗浮生觉得不对劲,哪怕再粗心大意,也能察觉到什么。晚上寝室照旧开座谈会,他吞吞吐吐地问:“要是一个男生每天都请你吃饭,给你发短信、打电话,那他是什么意思啊?”

 

寝室里安静了片刻,二号床的同学笑道:“生生,你说的这个男生不会是沈巍吧?”

 

他很诧异:“你怎么猜到的?”

 

“不会全寝室你是最后一个知道他喜欢你吧?”

 

大家都笑起来,只有罗浮生愣在那里。他一个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就有了黑眼圈。沈巍来的时候问他:“没睡好?”

 

他嗯了一声,自顾自地往前走。沈巍追过来,塞给他一个暖水袋:“别冻到了。”

 

“沈巍。”他的声音是清脆的,可语调是沉下去的,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事,“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沈巍不说话了。

 

沈巍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罗浮生问这个问题时没有羞涩与喜悦,多得是沉甸甸的负担。罗浮生等着他回答,良久他才说:“是。”

 

“怎么这么久都不告诉我?”

 

“我想等个好时机。”沈巍有些无奈,“其实最近我已经在考虑怎么向你告白了,没想到你自己发现了……”

 

罗浮生很惊恐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上高中的时候。”他嘴边带着一丝笑容,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东西,“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喜欢你,我怎么会天天跟在你的屁股后面?”

 

“我以为……你是想接我的班……”

 

“我说了很多遍,我对学生会会长没兴趣。”他看着罗浮生的脸色,小心地问,“有哪里不对吗?”

 

不对的地方太多了。罗浮生想跑,刚转过身,又强迫自己转身回来。沈巍还关切地看着他,像是怕他摔倒似的,张开双臂护在他身前。沈巍是这样好的一个男孩,最难得又这样长情。在爱情里,罗浮生是后知后觉的差等生,没有给过他回应,可他就这样耐心地等。

 

如果不是沈巍就好了……罗浮生在心里想,如果喜欢我的人不是沈巍就好了。

 

可人生总爱开玩笑,那一年下大雪的街头,他斩钉截铁地说:“你自己胡思乱想,就把我们当成这样的坏人。学习这么紧张,哪有闲工夫早恋?你说他喜欢我,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那时以为的无稽之谈,原来是真的。

 

他又觉得冷了,生了病似的颤抖。沈巍皱着眉要来抱他,被他猛地躲开了。

 

“滚!”他以为自己声嘶力竭,可实际上那声音小得可怜,“离我远点!”

 

“生生……”

 

“你别叫我!”眼泪胡乱地滚下来,他近乎哀求地说,“沈巍,求你离我远点。”

 

沈巍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罗浮生慌张地逃走。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变着法子赔礼道歉,一个寝室的人都帮着他说话,可罗浮生从来没有松过口。

 

也不是没有动摇过,他站在寝室下面,一整天一整天地等。罗浮生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听到他小声地叫他:“生生,对不起……”

 

可沈巍又有什么错呢?

 

罗浮生差点哭出声来,还好忍住了,只留给沈巍一个沉默的背影。再后来,寒来暑往,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巍终于不来了。

 

 

 

罗浮生病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了长假。

 

他不想为了私人恩怨辞职,那样会显得他很不专业。可沈巍这张脸,他是真的不想看到,他只要熬到沈巍回总公司就能解放。只是他对沈巍,总是错误地估计。当被沈巍拽上车时,他已经没了脾气。

 

“沈总,您要带我去哪儿啊?”

 

沈巍不说话,他在心里嘀咕沈巍搞神秘。车子开到郊外新建的展览馆,外面挂了“闭馆停业”四个大字。罗浮生看好戏似的说:“沈总,您瞧,不大凑巧啊,这里关门了。”

 

“不是关门。”沈巍把他赶下车,“这里被我包了。”

 

罗浮生又被有钱人秀了一下,垂头丧气地进了展馆后,顿住脚步。沈巍在后面,不紧不慢地问他:“怎么不往前走了?”

 

“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一次的展品不是什么世界名画,一幅幅画笔触从稚嫩到娴熟,只一眼他就看出,都是自己年少时的手笔。

 

“有些是从学校找到的,有些是我拜托你父母找来的。”罗浮生转身要走,被沈巍拦住,“至少看一看。”

 

“沈巍。”他勉强将怒气给压下去,“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我说了,以后咱们的关系,我说了算。我不会再给你逃避的机会了。”

 

沈巍说着,态度强硬地牵起罗浮生的手,他身不由己地被沈巍领着往前走。他小时候被外公把着手学画画,颜料五彩斑斓,这是赭石,那是藤黄。他说等他长大了,要做最了不起的大画家。

 

最后一幅画,精致的画框里裱着一张纸巾,上面敷衍潦草地画着一个男孩的侧脸。时光纷至沓来,他又要颤抖,沈巍将手按在他的肩头,安抚着他。

 

“生生,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做错任何事。”

 

可他还站在那个冬天,大雪落下来,他和许星程的友情也被揭开了虚情假意的面纱。那个所谓的好友第一次用那样愤怒的眼神望着他:“凭什么好事都落在你头上?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努力,又什么都得到了?罗浮生,你凭什么?”

 

他不懂许星程在说什么:“我怎么了?”

 

“你明明和我一起参加比赛,你明明只是拿他当个小跟班,可一等奖是你拿的,高考加分是你的,我连优秀奖都没有拿到,连他喜欢的人也是你!”

 

他更糊涂了:“你说的不会是沈巍吧?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他觉得可笑、难过又荒谬,许星程瞪着他,像看着深仇大恨的敌人。他想走,许星程却重重地推了他一把。他和雪一起落在地上,同样落下的,还有许星程。

 

不同的是,他跌在了人行横道上,而许星程摔在了马路上。

 

红灯和绿灯在人行道的两头亮起来,远处的车轮打着滑。他睁大眼睛,世界自此天翻地覆。

 

“他的手……粉碎性骨折……从此再也不能画画了。录像里显示,是他推了我,自己却滑倒了。所以从法律角度来说,我没有任何过错。”罗浮生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可我们都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算的。法律的归法律,我心里的罪过,我这辈子都过不去。”

 

他说着,有点老气横秋地说:“所以沈总,您就别费力气了。我早就下定决心,他不能画画,那我就陪着他一起不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是白费力气。”沈巍打断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一天不行,我就努力一个月;一个月不行,我就努力一年。我知道你的心结,可生生,我愿意陪着你慢慢去解开。”

 

他沉默下去,展馆里的灯像是永远不会熄灭,墙上被裱起来的纸巾显得滑稽至极。半晌,他沙哑着嗓子问:“沈巍,你图什么呢?”

 

这个问题罗浮生问过好几次,从意气风发到平静迟疑。沈巍望着他,如望着这一生唯一的信仰,平静而坚定地说:“我只是想让你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罗浮生像是听到震耳欲聋的雪声,那年沈巍在厚厚的雪里留下一个个脚印,走到他面前。又好像那一年的夏天,沈巍站在台阶下,他凑过去,小心地替沈巍将额头上的汗擦干。

 

“只是这么简单吗?”

 

“只是这么简单。”

 

“这样啊。”他慢慢地说,“那你已经得偿所愿了。”

 



无敌的秘密花园

【璧花】关于男朋友失忆却只忘了我这件事01

 

连城璧失忆了,又没完全失忆。

 

 

花无谢,京都豪门花家次子,现任皇城司指挥使。

 

连城璧,皇城司副都知,花无谢的上司,也是男朋友——地下的那种。

 

禁军与皇城司,天子直属,一个执掌宫禁,周庐宿卫,一个替皇帝办事,刺探情报,更有审讯刑狱之权。

 

皇城司的人分两种,一种贵族出身,凭祖荫到天子身边任差,为之后的仕途镀金,算是升迁捷径;一种皇城司世袭,子承父业,只忠于皇位上一人,他们才是皇帝最信任仰仗之人。其中花无谢属第一种,而连城璧正是第二种。

 

连氏世受皇恩,连城璧之父连泽天便是上任都知,...

 

连城璧失忆了,又没完全失忆。

 

 

花无谢,京都豪门花家次子,现任皇城司指挥使。

 

连城璧,皇城司副都知,花无谢的上司,也是男朋友——地下的那种。

 

禁军与皇城司,天子直属,一个执掌宫禁,周庐宿卫,一个替皇帝办事,刺探情报,更有审讯刑狱之权。

 

皇城司的人分两种,一种贵族出身,凭祖荫到天子身边任差,为之后的仕途镀金,算是升迁捷径;一种皇城司世袭,子承父业,只忠于皇位上一人,他们才是皇帝最信任仰仗之人。其中花无谢属第一种,而连城璧正是第二种。

 

连氏世受皇恩,连城璧之父连泽天便是上任都知,简在帝心,可惜在连城璧六岁那年因公而亡,连家由此衰落。好在连城璧文武双全,成年进入皇城司不过短短数年便得皇帝赏识,前程大好。

 

至于花无谢嘛,世家出身,上有将军大哥支撑门庭,他本不用入仕,当个潇洒纨绔就好,可自从偶然间遇见了当时还是指挥使的连城璧便一见钟情,次年就想法子进了皇城司。后来软磨硬泡,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将直男上司变成了男友。虽然因既是同僚又是男子忌讳颇多不便公开,除了双方的家人和零星几个好友并无他人知情,且两家长辈都对他们的关系表示了反对,但璧花两人都没有放弃。

 

没想到,连城璧查案时受伤失忆,更奇异的是,别的都记得,只独独忘记了花无谢和与他有关的人跟事。

 

连城璧受伤时花无谢已经出京办案,等他收到消息日夜兼程赶回时连城璧看他那陌生又冰冷的眼神如一盆冷水泼下来。

 

这种眼神花无谢太熟悉了。记得那时候他为了连城璧进皇城司后兴冲冲想要认识他,连城璧就是这样看他的。后来他知道连城璧讨厌皇城司那些无用又贪功的二世祖,便下了好大功夫证明自己,但连城璧仍拒他千里之外,说出的话更毫不留情:“我不喜欢男人,从我这里,你什么都得不到。”

 

再后来他们终于在一起,见过了连城璧深情炙热的眼神,就更受不了如今这般了。不过短短十几日的功夫,为什么会这样?

 

正当花无谢茫然失措时,连城璧的母亲连夫人却对他道:“璧儿记得所有事,偏只忘了你,花二公子可想过为何?”

 

是啊,老天为何如此捉弄人?花无谢也想问。

 

“这既是天意的安排,也是璧儿自己的选择。”连夫人道,“其实早在璧儿受伤前几日他就已经决定等你回来就与你分手了。”

 

“不可能……”

 

“你可以看看这个。”连夫人拿出一个红色的卷轴。那是连城璧与大学士沈家千金沈璧君的婚书。“璧儿与君儿两个孩子青梅竹马,若不是因为花二公子你,早就该订亲了。”

 

花无谢颤抖着接过婚书,日期果然是自己离京的第三日。

 

沈家大小姐花无谢是知道的——连城璧的绯闻对象。

 

连氏出身皇城司,算起来是皇帝的家臣,与三省六部的朝廷命官是完全不一样的。皇城司不在六部之内,权利却凌驾三司之上,不但收集天下情报,更兼刑讯刺杀等事务,朝臣们提起皇城司,又恨又怕。

 

花无谢这些世家子弟进去几年便会转调六部或者军中,自然不受影响,但如连城璧这种子承父业的世袭子弟,是一辈子都不能离开皇城司的。是以,权利虽大,地位却不高。

 

为了提升连家的地位,融入主流圈子中去,连夫人想到的法子便是与文臣结亲,越是清贵的人家越好。

 

沈大学士现任文渊阁,不但是天子近臣,一手好字更得皇帝赞赏,算是清贵到头了。按理说这样的人家是不会同连家结亲的,奈何沈大学士独女沈璧君在幼年机缘巧合之下为连城璧所救,之后便芳心暗许,非卿不嫁。

 

此事在连夫人的操纵下在京中多有传言,沈大学士拗不过自家女儿,又怕坏了名声,只好应下。连夫人自是不胜欢喜,可连城璧却又因为花无谢的缘故拒绝与沈氏联姻,这一拖便是两三年。但沈小姐却不肯放弃,常常出入连府,又因着花无谢吃醋,搞得连城璧家都不太敢回。

 

花无谢还记得那时跟连城璧半开玩笑道:“干脆我将你娶了吧,省得别人惦记。”

 

连城璧只是一笑。

 

不错,花无谢是极想结婚的。追求连城璧太过辛苦,他常常没有安全感,但他也知道这太难了。

 

且不说两人都是男子。虽然如今男子相爱也算平常,但在高门贵族眼中还是难以接受,更少有将男子娶为正妻的。更何况花家手掌兵权,皇城司关系天子安危,两家结亲若引得天子猜忌,对连城璧仕途影响太大。

 

是以,他们在一起的事情鲜有人知,也从不会将感情带入公事之中。花无谢当然了解连城璧的野心和能力,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给他阻碍,其实心中对他们的未来并无多少确定。

 

但,他又怎会不期望与连城璧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所以,如今的情形,真的是天意吗?

 

“花二公子,你出身高贵,选择何其之多,求你放过我家璧儿吧。”连夫人就差给他跪下了。

 

屋外,花无谢艰难的抉择,屋内,沈璧君正温柔的给连城璧喂着药……

 

“连夫人放心,从今日起,我与连都知便只有上下级属的同僚之谊,此前种种只当过眼烟云,绝不会透露于他。无谢祝连都知与沈小姐早日修成正果。”

 

 

 

 

…………………………………………………………………………

 

太喜欢这个文了忍不住先开了!

 

本来只想搞小短篇,没想到光是前情背景就啰嗦了这么多字……

 

之前有问过大家意见,既然大部分人站璧花,那就听从群众的呼声。虽然也有小伙伴觉得雪花比较适合,但是相信我,既然决定搞璧花,那这个连城璧必然是连城璧的样子。他不但不木头,甚至有些小腹黑的。

 

至于雪花党也不用失望,如果顺利会开个雪花重生文。

 

最近会持续更新,日更不是梦,唯一要求是给我互动。

 

其实现在看文的只有二十来个人,我算是你们的私人订制啦,所以你们一定要把看文后的想法告诉我,我才能往你们喜欢的方向写嘛对不对?

 

这文纯甜保真!不甜为我是问哈哈哈~

 

2024请珍惜勤劳的园子!

 

爱你们!


瑰

【巍生】海棠花

       

   风吹满院,海棠无香。

  

  沈巍穿上舅舅带来的短衫,是一块月白色的棉布料子,下身穿的黑麻长裤,赤脚踩了一双他娘新纳的布鞋,转过身来,跟他爹,他娘磕了一个头,就随舅舅走了。

  舅舅按照约定的日期,带他到城里去读书,过了一个湖,又穿过一片海,走了好长的一条路,走到城边来。

  沈巍进了城,跟在舅舅身后面,他看见城里真是热闹,小饭店,膏药摊,裁缝店,蚌壳油,绒花枝,糖粉铺……

  他什么都想看看,舅舅转过头来,拉住他的手,一个劲地拽他:“快走!快走!”

  穿过热热闹闹的大街,走...

       

   风吹满院,海棠无香。

  

  沈巍穿上舅舅带来的短衫,是一块月白色的棉布料子,下身穿的黑麻长裤,赤脚踩了一双他娘新纳的布鞋,转过身来,跟他爹,他娘磕了一个头,就随舅舅走了。

  舅舅按照约定的日期,带他到城里去读书,过了一个湖,又穿过一片海,走了好长的一条路,走到城边来。

  沈巍进了城,跟在舅舅身后面,他看见城里真是热闹,小饭店,膏药摊,裁缝店,蚌壳油,绒花枝,糖粉铺……

  他什么都想看看,舅舅转过头来,拉住他的手,一个劲地拽他:“快走!快走!”

  穿过热热闹闹的大街,走进弯弯绕绕的小道,沈巍在小道里绕得晕头转向,终于停在一户门前。

  这大门两旁,贴着一副红彤彤的春联: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门里是一个很宽的院子,院两边的窗户上,贴满了红纸剪出的吉祥花样,讨个吉利,也很好看。

  院子中间,有一棵海棠树,树干粗壮近房高,靠近窗户的两叉分枝,弯曲得像一把躺椅,掩在一树繁花间。

  院顶的上面,是一个很大的蓝天,这天很蓝,蓝得好像用水洗过。

  海棠树开着花,一簇簇打着粉白色的伞,秀秀气气,像是下了一场大雪,风吹过来,花雪随风摇摆着,沈巍有点头晕。

  正午的烈日头下,院里不见有人。他突然听见非常翠亮的嗓子,在一片绿烟粉雾里唱:

  这才是

  人生难预料

  不曾想

  团圆在今朝

  粉白的繁花间,探出一张嫩白的脸。

  罗浮生手枕后脑勺,翘着二郎腿,躺在春日朦胧的大雪间。

  门吱呀一声,罗浮生转过头来,看见门口,穿白衫站定的少年,于是翻身跳下树来,海棠树摇动满树繁花,摇落一树似雪的花瓣。

  沈巍站在门口,呆呆地张望,从粉白的花间,透过少年的脸,一直望到无盈的蓝天。

  

  

  夏天海棠树枝繁叶茂,调皮捣蛋的罗浮生,被他爸拿着教棍,在院子里揍得上蹿下跳。

  海棠树被他拨弄得哗啦啦作响,沈巍坐在对面的廊檐下,一边写字,一边无奈摇头。

  “沈巍!沈巍!我看到你在偷笑!”

  “你还笑我!”

  “我要你好看!”

  罗浮生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躲着罗勤耕的棍子,跌跌撞撞朝沈巍跑过来。

  被揍得龇牙咧嘴的狐狸崽子,作势要给沈巍点颜色看看。

  哪成想,一溜烟跑到面前的罗浮生,收起燎人的爪牙,一头撞进沈巍怀里,抬起头来委屈巴巴:

  巍巍~

  救我~

  沈巍轻轻低下头去,望见罗浮生那张委委屈屈的脸。

  伸出手来,揉了揉那头天生的小卷毛,狠心一闭眼,一握拳,蹭的站起身来,代人领罚去了。

  

  秋天海棠树果实累累,落叶纷纷。

  罗浮生被刷啦~刷啦~的扫地声吵醒,他坐起身来,揉揉干涩的眼睛,挑开窗户,看见沈巍月白色的布衣外,罩着青色的外衫,正在扫院子,落叶堆在他脚边,满满当当。

  这时候,罗浮生觉得,他的小巍,像一只青色的鸽子。

  

  

  冬天,在罗浮生的记忆里,几乎每一个冬天的晚上,沈巍都在灯下学习。

  窗外,凌冽的寒风中,海棠树皴裂的枝干,噼里啪啦敲打着窗棱,少年温热的身躯,紧紧贴住沈巍的后背,轻轻呢喃。

  随后温热的喘息,飘进黑夜,飘过云层掩盖的星光,飘向这一场真正的大雪。

  

  

  

  

  春节到啦!年过去惹~祝大家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呀!走出门去,看一场海棠花开~

  

  

  

  

  

  

  

/Asteroid

【巍生】长乐街(破镜重圆/一发完/2.4w+)

破镜重圆au,人菜瘾大,写得不好

是生贺,文有点长慢慢看

祝俺们小朱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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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浮生到会场的时候,活动已经开始了。

       装修是个费钱费力的事,有便宜不赚那才叫傻子。这段时间装修公司搞活动,来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新入职的同事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不禁感叹即使这两年经济下行房价不降反涨,有钱人还是那么多。...


破镜重圆au,人菜瘾大,写得不好

是生贺,文有点长慢慢看

祝俺们小朱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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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浮生到会场的时候,活动已经开始了。

       装修是个费钱费力的事,有便宜不赚那才叫傻子。这段时间装修公司搞活动,来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新入职的同事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不禁感叹即使这两年经济下行房价不降反涨,有钱人还是那么多。

       罗浮生已经连轴转了好几个月,刚刚出完外勤还在车上抓紧时间补眠,此时半梦半醒之间点着头对同事的话表示同意,并表示如果再多来点客户就更好了,赚钱的事谁不喜欢,他还要还房贷呢。

       “我的哥你休息一下吧,昨晚睡了多久啊你。”

       “……还行?五个小时吧大概。”

       罗浮生仔细回忆了一下,从上床到起床,五个小时没差。

       倒也没提自己在床上是如何跟烙饼似的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

       同事知道罗浮生没说实话,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转过话题:“刚婷姐电话过来,说有一个客户等着你面谈……诶诶诶这儿这儿婷姐!”

       会场中央摆了不少桌椅,方便设计师和客户洽谈,不远处的余婷跟一个男人相谈甚欢,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罗浮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倒觉得那个客户有点眼熟。

       周围人声嘈杂,同事一嗓子嚎出来,不少人都往这边看,余婷和那位西装革领的客户齐齐看过来,差点让走近的罗浮生落荒而逃。

       “沈先生,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罗。”余婷站起身来跟双方介绍,“小罗,这是沈巍沈先生。”

       老实说罗浮生设想过很多种两个人见面的场景,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被沈巍截胡了:“好久不见,浮生。”

       刹那间,好像什么杂声都消失了,婷姐一句没压住的“原来你们认识啊”成为唯一的背景音,罗浮生听见自己声音干涩,也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

       罗浮生呲牙咧嘴地跟街口的小孩儿打完架回家,就看到隔壁搬来了新的住户。

       搬家的工人来来往往,倒也没看到主人家在哪儿,罗浮生站了一会儿就回家了,趁着他爹还没回来,赶紧找药给自己上着。

       红花油碘酒膏药摆了一桌,罗浮生把自己磕碰到的地方涂得花花绿绿,比刚打完架那时候看起来还要唬人。他对着镜子看了看,倒也没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有多狼狈,反而有一种狗崽子打了胜仗的臭屁。

       隔壁的喧闹渐渐归于平静,罗浮生倒也没探出头去再看——刚刚赶回家的罗勤耕把人踹去墙角罚站,罗浮生看着面前粗糙的水泥墙发呆。

       十几岁的少年个子已经开始如春笋般拔高,即使平时饭量大得惊人,大抵全用来长高了,看着还是太瘦,埋藏在平房角落昏暗的光线里,隐隐约约便看得不太真切。


       沈巍敲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刚刚搬到隔壁,又因为搬家吵吵闹闹了整个下午,于情于理都该拜访一下隔壁邻居。

       罗勤耕把人迎进院子,先往跟在沈巍屁股后边的沈夜手里塞了把糖,转头就跟变脸似的,使唤罗浮生去给客人切梨倒水。

       被人抓到罚站这种事情多多少少都有点尴尬,所幸罗浮生从小到大挨过的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次,早就练就了一副厚脸皮,于是他去厨房熟练地切了两个梨装盘,右手拎着热水瓶就蹭到了客厅,给沈巍和沈夜倒上了满满一杯水。

       几句话聊下来,宾主尽欢,只有罗浮生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充当雕像。


       沈巍没坐一会儿就打算走了,沈夜年纪小睡得早,已经开始靠着哥哥打瞌睡,顾及三个小孩明天还得上课,罗勤耕也没留人,只让罗浮生出去送送他们。

       夜晚的山城更深露重,长乐街在半山上,除了沿着街道建起的住户,周遭都没什么人,山下的繁华离他们太远太远,漆黑的居住区很安静,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的星子,偶尔灯光和轻微的人声从某处倾泻,遥遥传进罗浮生耳中。

       对于这个才搬来的邻居,罗浮生也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他只能默默跟在沈巍和沈夜身后,借着巷子昏暗的白炽灯把人送回了家。

       快要关上门的时候,沈巍才开口说,今天谢谢你。

       罗浮生困死了,只想赶紧回去睡觉,于是他随意摆摆手,“就当我出来消食了,晚安。”

       两兄弟站在家门口目送罗浮生离开,沈夜凑在沈巍耳边小声说:“这个哥哥好像不喜欢我们。”

       沈巍突然笑了,揉揉弟弟的脑袋:“别乱讲,他人挺好的。”

       沈夜瘪嘴,心想你这才见第一面呢就知道人好不好。

      


       彼时临近四月,距离开学也一月有余,大部分学生都已经从寒假的懒散状态中回过神来,每天按部就班上学放学。

       不过罗浮生大概是不在此列的,周一集会刚开了个头,他就被拎上去当作迟到的典型。

       沈巍去教务处报完到,被主任带着往班级的方向走,就看到罗浮生站在灰砖砌成的教室门口,低头挨骂。

       对方垂着脑袋,看似在乖乖接受批评,可沈巍一眼就看到对方要闭不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凌空划着胡乱的弧线,看起来可气又可怜。

       “行了,回去准备上课,下次别让我逮着你迟到。”

       沈巍和主任走近,班主任就结束了长篇大论,把罗浮生放进教室,转身处理新生的事宜,倒是罗浮生,看到沈巍也不困了,朝他挤眉弄眼,趁两个老师没发现之前溜回了教室。


       欢迎新生这种事,大家都蛮好奇的,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讲台上的人,倒是让沈巍颇为不自在,讲了几句就打算找座位,结果罗浮生疯狂鼓掌,带着整个班的同学都反应过来似的,给了沈巍一个姗姗来迟的欢迎仪式。

       沈巍差点气笑了,也不知道昨天才见过第一面的人怎么就这么热衷于煽风点火,他指着罗浮生旁边的空位,扭头询问老师:“我坐那儿可以吗?”

       教室的空间很小,几十号人坐得挨挨挤挤,跟沈巍以前的学校实在是不太一样,现在唯独罗浮生身边有个空位,班主任本来还想调个乖一点的学生跟沈巍当同桌,但没想到他这么说,于是皱了皱眉,最后也同意了。


       “你好新同桌,这么有缘分啊。”

       “还行。”沈巍看着罗浮生干干净净的课桌,忍不住补充,“上课了,把书拿出来。”

       沈巍才来第一天,还没有领到新课本,罗浮生自觉应该对新同桌好一些:“放心放心,不会耽搁你学习。”

       倒也不是这个……沈巍摸摸鼻梁:“昨晚你爸让我看着你点儿,有什么问题就找他。”

       罗浮生愤愤打开书,脸色很臭。

       搞什么啊。


       罗浮生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但残留的一股怨气还是让他在放学的时候提前开溜,没管沈巍何去何从。

       不过沈巍倒也没把这种幼稚的行为放在心上,他先去隔壁小学接沈夜回家,然后两人又在一墙之隔的菜市场买菜。

       说是菜市场,也不过是一条短短的街道,卖菜的人把菜铺在蛇皮袋上,沿着街道的两侧摆放,一路走过去吵吵嚷嚷,生活气息十足。

       沈巍在前面买,沈夜就在后边儿跟着点菜,一会儿说哥我想吃番茄炒蛋,一会儿又说哥回锅肉给我整个。

       他哥听到后面有点烦,买了两把绿油油的青菜说再吵吵这两天就吃这个,气得沈夜拿头撞沈巍的背。



*

       沈巍从睡梦里醒来,往后一捞,就把抵着自己后背拱过去拱过来的橘猫抓个正着。

       做梦梦到小时候的沈夜因为不吃青菜跟自己闹脾气,骂完弟弟才醒过来,现在也懒得再骂一顿猫,沈巍翻过身,橘猫已经溜之大吉。

       床头的电子闹钟显示时间四点三十,整个城市都已经入眠,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沈巍一个人。

       沈夜前一天刚拎着行李箱回学校,走之前暗讽他哥有心机,以“听说新家还找人专门设计”为开头,以“到时候装好了直接让设计师也住进来”为结尾,赶在沈巍发火之前滚出家门。

       沈巍大学毕业的时候就搬到这里来,一是离学校近些,二是方便沈夜——托两个哥哥加上一个中学老师罗勤耕的福,沈夜中考成绩不差,稳稳当当考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就是学校离永乐街远了些。沈巍一合计,直接在学校和工作的地方之间找了个最合适的地段租了房子,就一直住了这么几年。


       多年的漂泊生活让沈巍很容易习惯不同的生活环境,可时隔这么多年的一个深夜,他躺在自己睡了好几年的床上,却突然有些不适应。

      强迫自己闭眼的时候,沈巍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出现了很多情景。

       一会儿是站在永乐街的街头,从层层屋顶望出去的、山城夜晚璀璨的灯火;一会儿是夏夜的热风挟裹蝉鸣而来,有人对他说“我们去抓蝉”;一会儿又是永乐街上繁忙又热闹的人群,那条看不见尽头的长街,连通了山下繁华的都市,又仿佛被时光凝滞,显得格格不入,小孩到处疯跑,笑声沿街洒下。

      


       沈巍时常会回去,趁着周末,去看看当年帮助过他们的邻居。

       罗勤耕还住在那里,每天步行十几分钟去街上的中学教书,不过现在的罗老师变成了罗校长,看到沈巍还是忍不住开心,问了他的情况又问沈夜的,只字不提这个院子里的第四个人。

       沈巍知道罗勤耕顾及他的心情——这位长辈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善解人意,连带着罗浮生从小也很懂得人情世故。

       才搬到永乐街来的那阵,两兄弟没了父母,像只菜鸟笨拙地摸索着独立生活。没过几天,沈巍买完菜回来就被罗勤耕拦下,让他们一起回家吃饭。   

       大概是没遇到对新邻居这么热情的,两兄弟都有些无措,沈巍还在推辞,沈夜拎着手里的菜一晃一晃,罗浮生走过去拿过沈巍刚买的菜。

       “来我们家吃呗,你买的莴笋我拿去炒了啊,就当多加个菜。”

       沈夜被人抢了东西有点懵,沈巍也没好到哪里去,倒是罗勤耕追过去说“臭小子不懂礼貌”,倒也没拿罗浮生怎样。


       从此以往的很长一段时间,两家人都维持着这样的生活方式,只是买菜的人从最开始的沈巍和沈夜,变成了沈巍、沈夜和罗浮生三个人。

       罗勤耕最开始的打算是管两个孩子的饭。左右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罗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最喜欢的就是小孩,遇见总得帮衬着些。但沈巍坚持要给钱,最后双方各退一步,菜钱各出一半,做饭还是罗勤耕的事。

       沈夜小,仗着主管买菜大权的是他亲哥,什么要求都敢往外提,罗浮生背靠做饭的他爸,又怀着逗小孩的心思,也很乐于在买菜这件事上提意见——主要就是跟沈夜唱反调——然后实际年龄差了七岁心理年龄难分伯仲的两个人就会被沈巍压制,背地里一路闹回家。

       再后来就是沈夜在小学交了新朋友,还进了体训队,每天放了学在操场训练累得像狗,只管回家等着开饭,也不乐意跟着他哥。

       于是买菜的又变成了两个人。

       罗浮生的朋友都觉得他最近安分很多,放学以后和他新同桌乖乖回家,也不在外边乱晃了,偶尔上课出神被调侃在想什么,那厮居然说“在想晚上吃什么”。

       说完那句话的下一节课,罗浮生就收到了沈巍递过来的小纸条,上面写着:

       芹菜吃不吃?

       罗浮生拿过纸条重重画了几笔——不吃!

       菠菜呢?

       不吃!

       胡萝卜?

       不吃……

       从草稿纸上随手撕的纸条上快要被写满,罗浮生终于挨到下课,把纸团让沈巍身上丢:“你怎么这么烦人!”

       “你也可以不理我啊。”沈巍打开练习册,试图掩盖笑意。

       罗浮生一哽。

       “你俩闲的。”围观了全程的前桌一把搂过罗浮生脖子,“走生哥,陪我接水去。”



*

       罗浮生和沈巍见面的时候,是上午十点。

       新楼盘的地段不错,临江临商圈,当然价格也很可观。罗浮生记得最开始开发商就打着高端住宅的旗号,房价比周围一众楼盘都高了不少。

       说起来沈巍搞钱的能力和他当年的学习能力一样出众……罗浮生思绪莫名飘远,直到被助理拍肩膀才回神。

       “今天主要是测量一下房屋内部尺寸。”罗浮生推了推眼镜,一秒回到工作状态,“不会耽误太久的时间。”

       “没关系,反正周末,我也正好跟你说一下我的一些需求。”沈巍看着罗浮生手中的笔一顿,似乎想说什么,他下意识补充,“沈夜在学校没回来,我让他有时间就来找你。”

       罗浮生打小就把情绪写在脸上,即使工作以后收敛很多,但还是架不住站在对面的是沈巍,他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好,他有我微信的,随时发消息给我就行。”

       “哦……他都有你微信呢。”

       其余工作人员都去客厅开始测量数据,罗浮生和沈巍还站在玄关的地方,就在罗浮生直觉沈巍接下来没打算说什么好话,准备先溜进客厅的时候,沈巍突然问他:

       “那你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工作微信是上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交换的,沈巍说的是私人微信。罗浮生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但这纯粹属于是历史遗留问题,罗浮生还没有想好怎么解决,他故意装傻:“我哪儿敢把甲方拉黑名单啊,工作还做不做了?”

       沈巍看了他一眼:“现在不敢,以前倒是挺敢。”

       内涵谁呢。罗浮生把手机当沈巍,放手心砸了一下。以前咱俩是这种关系吗?


       趁同事领着人忙东忙西录入数据,沈巍和罗浮生把房间大致看完,开始补充一些自己的要求。

       “入户的鞋柜还是要做满墙,不然光沈夜的鞋就不够放。”

       “好,不过我建议下面还是留空放一些常用鞋,不然玄关会很乱。”

       “听你的。”

       “你家餐厅挺大,想过放圆桌还是方桌?或者直接用岛台?”罗浮生用手机调出不少参考图,递给沈巍,“这是一些案例,可以参考。”

       沈巍没接:“等会儿发给我一份?我需要考虑一下。”

       罗浮生脸上笑眯眯,心里骂了句老狐狸,应了一声好。

       沈巍买的房子挺大,三室两厅两卫带精装,外加一个超大阳台,一众人搞完所有工作都已经是下午一点过,沈巍请他们留下来吃饭却被拒绝了,只能看着人离开。

       罗浮生早上还去了别的地方,现在困得要命,他坐在回程的车上,一边翻着刚刚做的笔记,一边又不受控制地反复打开手机。

       想了想,还是先给沈巍发了餐厅的参考图。

       良久,沈巍回了个“谢谢”,后来还跟着一条——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顿饭,可以吗?”

       罗浮生回,看下周的时间安排吧,现在我也不确定。

       把消息看了半天又觉得语气硬邦邦的,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干脆息屏闭眼装死不管。



*

       罗浮生是被雨声吵醒的。

       六月的山城已经开始变得闷热,潮湿的风夹杂着雨点往房间里蹿,罗浮生关了半扇窗,试图汲取一点仅有的清凉。

       也就是这时,沈巍背着沈夜从门口路过,狼狈地举着伞,罗浮生想也没想就从窗户跳出去,手里还拿着一把街上发的扇子,上面还印着什么“看男科,就到 xx 医院”。

       “这么晚了,去哪儿呢?”罗浮生把扇子顶在头上,还不忘接过沈巍手里的伞,让他把快掉地上的沈夜捞上来。

       “沈夜发烧了,我带他去医院。”沈巍言简意赅。

       “你就走路去?现在下这么大雨呢。”罗浮生刚说完,就想起这地方大晚上的确实没法打车,只能试图找补,“算了我和你一块儿。”

       沈巍张了张嘴想拒绝,身后的沈夜似乎是烧得有点难受,小声喊了句哥,罗浮生推着他往前走,“搞快点——钱和医保卡带了吗?”

       “带了。”沈巍偏偏头,“别光顾着给我打伞,淋着雨容易感冒。”


       即使隔了很久以后,沈巍还是记得那个夜晚,他背着年仅十岁的弟弟走在长乐街上,万籁俱静,昏黄的灯光是唯一的背景,一把伞罩住了他们三个人,隔绝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好像就是从罗浮生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关于未知生活的惶恐不安就都消失了,他踽踽独行许久,终于有一个人在最需要的时候为他撑伞,告诉他“我还在你身边”。

       此时再说多少感谢的话都是不够的。在走进医院的前一秒,沈巍跟罗浮生说:

       “明天请你吃生煎。”

       他还想说“以后你想吃的时候我都请你”,抑或是别的什么,但罗浮生已经收了伞,笑着回了句好。


       挂号看病查血开药吊水……一套流程搞下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罗浮生拿纸巾擦着头上的水,不忘给沈巍也抹上两把。

       沈夜还是有些不舒服,蜷在床上睡着了都还蹙着眉,罗浮生摸着他的手有些凉,又找护士要了个热水袋。

       沈巍看罗浮生动作挺熟练,便随口问了句,没想到罗浮生说,我妈去世之前都在这家医院的。

       沈巍愣住了,连声跟他道歉,罗浮生摆摆手:“你道什么歉啊,再说这事儿很多年了。

       “本来我家不在这儿的,是我爸听说这里能治我妈的病,我们就来这里了。”

       “这医院周围,”罗浮生的手臂画了个大圈,“几乎都是病人家属,很多病的治疗很耗时间的,陪床特别辛苦,大家就干脆在附近租房了,所以这边房价也挺高。

       “我家当时也没什么钱嘛,所以只能住远一点,到那半山腰的位置,价格就降下来了。我爸呢就两头跑,白天我去学校他去医院,下午接我来医院让我看看我妈,晚上又带我回家睡觉。

       “后来我妈还是没留住,走了,当时我爸消沉了好一阵,后来街上的人听说他以前是老师,就请他去教书,教着教着就留下来了。”

       罗浮生三言两语把他将近十年的人生讲述,让沈巍不知如何开口,也许此时他也不需要开口,身边的少年只是在这个黑夜里需要一个讲述的机会,于是选择唯一的他当听众。

       长久的沉默后,沈巍抬手,搭在了罗浮生肩上。

       “不要哭。”



       病床边的两张椅子并排,罗浮生垂头打着瞌睡,沈巍仰头看着吊瓶里的药一点点滴下。

       整个输液室都很安静,静到沈巍可以听见外面走廊护士的脚步声,然后是雨点打在树叶上的滴答声,再然后……就是身旁罗浮生悠长的呼吸声。

       他就这样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沈巍缓缓抬手,想让罗浮生睡得更舒服点,对方却先一步惊醒,迷迷瞪瞪的:“我怎么睡着了……”

       落在罗浮生肩上的手飞快收回,沈巍清了清嗓子:“今天麻烦你了。”

       “说这些,咱弟弟不得看着点。”吊瓶里的药快要输到尽头,罗浮生按下呼叫铃让护士换药,“你睡会儿吧,我看着他。”

       时针指向四,上午估计是没有办法上课了,回家以后还要顾着沈夜,于是沈巍也不含糊,摘下眼镜闭目养神。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有人给他盖了一床小毯子,薄薄一张,却仿佛沉甸甸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

       很惬意,也很安心。


       这次的医院事件以沈巍罗浮生休息半天后被抓去上课、沈夜得到两天休息结束。

       不过小孩儿嘛,恢复能力挺好的,等到第二天下午,沈夜已经能够活蹦乱跳地去接他哥放学,站在高中门口望眼欲穿,终于等到罗浮生和沈巍勾肩搭背地走出来。

       他有些不满,但想着前晚罗浮生忙前忙后的身影,撅着嘴去扯他哥衣角:“我们买菜去。”

       沈夜有一段时间没有跟着沈巍和罗浮生去菜市场了,如今这一出倒是有些稀奇,直到沈巍发现沈夜想买的菜全是罗浮生喜欢吃的,才恍然意识到自家弟弟别扭的小心思。

       “直接去跟他说谢谢呀。”沈巍手肘撑在沈夜肩上,觉得这小孩挺有意思。

       沈夜木着一张脸:“……我才不要。”

       “臭小子。”沈巍拍拍沈夜的头。



*

       第一稿设计图出来的时候,罗浮生约沈巍见面,没想到连带着沈夜也来了。几年不见沈夜窜了个子,站在他哥身后跟罗浮生打招呼,笑得可开心。

       设计稿这种东西就跟写论文一样,交了初稿以后还得不停改,一张桌的这头沈巍沈夜提着意见,那头罗浮生拿着小本本记。

       “我觉得这里可以做成功能房,光是书房有些局限了,要不做个榻榻米?”沈夜撑着下巴,“要是以后我嫂子我女朋友来还没地方住呢。”

       桌下沈巍踢了他一脚。

       罗浮生写字的手一顿,随即开口:“书房空间够大,这个你们可以后期自己加折叠沙发,来客人也有地方住。……榻榻米?这倒是没必要,山城太潮,做了糟心。”

       他把那个词换成“客人”,试图隐藏心里的那点不适。

       “哪里有什么客人……”沈夜小声再小声。



       沈巍和罗浮生已经提前约好了饭,沈夜本来想回学校,最后还是禁不住火锅的诱惑。本来他还以为这种情况两个哥哥多少有些尴尬,但很明显两人表面功夫做得足够好,连给沈夜活跃气氛的机会都没有。

       一整顿火锅都让罗浮生和沈巍开成了装修研讨会,罗浮生在专业上确实是无可挑剔的,给出的建议也很中肯,沈巍提出不少问题都得到了解决。沈夜也企图加入,跟罗浮生约了打游戏的时间,说跟着你我必上分,罗浮生摇头说,“好久没打手生得很,别对我抱有太大期望。”

       吃完饭三个人往火锅店外面走,走到街上罗浮生才想起外套没拿,回头就看见自己外套搭在沈巍手臂上,对方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沈巍的目光一直都落在罗浮生身上,刚好跟回过头的罗浮生对视,然后把外套递给他:“我以为你还要过会儿才想得起来呢。”

       罗浮生有些尴尬,心想要不是突然吹风,我估计到家都想不起来这件事。

       “把衣服穿上吧,晚上温度还是有点低,别又感冒了。”沈巍手机在响,他随口叮嘱了一句,就接起电话,也没注意到罗浮生变化的神色。

       沈夜跟在一边,边走边玩手机,总觉得自己插不上话——不过他也不需要插话,虽然平时在沈巍面前带有一点“迄今为止跟罗浮生关系还不错”的优越感,但说实话,当年他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几年前沈夜还在高中寄宿,也不知道沈巍和罗浮生怎么就闹掰了。罗浮生在外地读书,毕业后没回来;沈巍大四实习很忙,每天除去上班还要准备毕设关注男高中生的学习成绩心理状态,疲惫到不行。

       等到沈夜发现两个人的异样,已经是好长一段时候后,他哥是个锯嘴葫芦什么都问不出来,罗浮生对这件事也讳莫如深,不欲多谈。等到一段时间后,沈巍才跟沈夜说,“他在生我的气。”

       沈夜觉得他哥确实挺会气人的,但罗浮生脾气这么好的人都气得把他哥拉黑了还这么多年没联系,实在是难以理解。

       后来沈夜还想再问,但沈巍什么都不肯说了。


      回去的路上,沈夜又冒死问了他哥当年是怎么和罗浮生闹掰的,并言之凿凿“说出来我才好帮你啊”,沈巍这次倒没有再隐藏什么:“他想回山城工作,我把他拦住了。”

       “嗯?”沈夜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八百出情侣分手大戏,没想到居然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小心翼翼再次确认,“因为你不让他回来工作?”

       顿了顿,沈夜还是觉得离谱:“不是,你是不是有点毛病,人家想回就回关你什么事?”

       “他回山城是因为我想考本校的研究生,山城条件不比那边好,罗老师也很支持他留在那边工作。如果只是因为我就放弃……”我又怎么舍得。

       沈巍三言两语解释完,突然觉得沈夜情绪不太对。 

       “干嘛呢?怎么突然就安静了?”

       沈夜很聪明,又带着几分敏感,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这几年为什么沈巍和罗浮生都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

       “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一直在拖累你。”

       “没有啊,乱想什么呢,这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就是单纯因为没必要,而且还会让你多想——就你现在这样。”沈巍搂着沈夜的肩膀,“不过我也有错,搞得你后面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跟罗浮生联系。”

       “其实也没有……”沈夜偷偷捂脸。

       其实沈夜跟罗浮生经常联系的,听闻他们分手也是第一时间给罗浮生打电话问沈巍是不是惹着他了要不要自己去收拾他哥一顿。

       再后来,罗浮生会假装不经意打探沈巍的消息,沈夜也会“不经意”当个漏勺,把一些有的没的全都透露给罗浮生。在他看来这两个哥哥都太别扭了,但除了当个单方面的传声筒,他也无法做再多的事。


       说起来,沈夜小同学一直对他生哥感情挺复杂的,罗浮生挺闹一人,性格跟小孩儿似的,跟沈夜熟了以后经常搞得小朋友生闷气才算数,完了还得自己哄,哄不了再叫上沈巍,玩具零食许诺了一大堆,最后见到的只有一个学校门口卖二十块钱的盗版奥特曼。

       有段时间沈夜找到了靠山,时常跟罗勤耕打小报告——生哥今天上课迟到了、生哥数学作业是抄的我哥的、生哥今天骂了脏话……后来被沈巍发现,又被他哥语重心长说了一顿。

       后来沈夜被高年级的堵在学校旁边的矮墙处,刚好罗浮生翻墙出去打野球看见了他,长臂一勾就把沈夜护在身后,把几个欺软怕硬的小孩骂走了,那个时候沈夜在想,其实罗浮生也挺好的。

       再后来,沈夜把他的想法转述给了他哥,被沈巍用一种“我早就跟你说过”的眼神盯着,还有一句话他就没好意思说——

       当时的罗浮生,可比奥特曼帅多了。


       

*

       沈巍和沈夜搬来的第二年的春天过去,黄桷树的树叶才慢悠悠掉下来,没过几天又长满了新芽,生机勃勃。

       随着嫩叶而来的是蝉鸣,这一年他们马上升入高三,蝉在树上闹得人心烦,罗浮生干脆找了个网,让沈巍陪他去捉蝉。

       “让沈夜也去,哥请他吃冰棍儿。”罗浮生大手一挥,却遭到了沈夜的强烈拒绝——“我才不去,热死了!”

       “你又不去,最后什么都没做还落了个清静,哪有这么好的事?”罗浮生到沈家已经是来去自如,他进屋抓人,却发现沈巍已经跟沈夜杠上了。

       他直接跟沈巍打招呼:“你抓手我拖脚,今天必定把这臭小子弄起来。”

       “说了不去了!”小沈同学虽然是小学生,但力气还挺大,几个扑腾把他两个哥哥全掀到床上,三个人趴在凉席上,看着对方傻乐。

       等笑够了,罗浮生抬手去掐沈夜的脸:“真不去啊你?”

       沈夜摇摇头:“有你和我哥两个人就够了,我不去添乱。”

       明明是躲懒,说得还大义凛然。

       沈巍摇摇头,站起身,又把罗浮生从床上拉起来:“沈夜不去就算了,等会儿咱俩吃冰棍儿也没有他的份。”

       “好欸!”罗浮生一手拎着网,一手勾着沈巍的肩,故意说话超大声,“今天吃八喜呗,我这星期还有零花钱。”

       沈巍不置可否,余光中瞥见沈夜想反悔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暗自发笑。


       捉完树上的蝉,罗浮生拐去小卖部买了三个小布丁,他和沈巍一人一个,还剩一个拿着在沈夜面前晃荡,非让人承诺下次买菜不许撒泼打滚反对他买折耳根才作罢。

       上午解决了夏天的一大隐患,下午就能安安静静地做会儿作业。沈巍成绩很好,罗勤耕直接把儿子打包往沈家一扔,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而罗浮生也乐得往沈家跑,在沈巍边上写作业,正确率和体验感都蹭蹭往上涨。

       “所以这道题应该选 C。”沈巍勾勾画画,得出最终结论。

       罗浮生接过笔,明显还处于思考状态:“这里是怎么推出来的?”

       “看这一步,结果有两种情况,你得分开算。”沈巍讲题很有耐心,把细节揉碎了说给罗浮生听,“这个不符合题目条件,答案就是C。”

       罗浮生嗷了一声,突然抬头看向沈巍:“同桌你真的很厉害啊——”


       沈巍一直觉得他同桌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吊儿郎当的,连写个作业都得趴着桌子,但当他垂眼望向罗浮生,望见他因为笑而弯起来的上目线,望见他挺翘的长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鼻间满是隔壁小卖部十几块钱一大袋洗衣粉的味道,突然就觉得……似乎这也是可以原谅的。

       但下一秒,他还是一巴掌轻拍在罗浮生背上:“坐好。”

       “知道了知道了!”罗浮生坐直身体,瞬间就离沈巍远了一点,“别跟我爸打小报告嗷!”

       沈巍抿抿嘴:“看你表现。”



       自父母去世以后,沈巍就经常做梦。

       梦到熊熊燃烧的汽车,梦到站在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梦到救护车消防车警车尖锐的鸣笛,梦到沈夜撕心裂肺的哭声,梦到脸生的亲戚接踵而至,将算计掩藏在和善的面容之下,旁敲侧击他们父母的赔偿金。

       梦里人声嘈杂,无数双手伸向他,手在半空中变成尖锐的爪,让沈巍猛地睁开眼睛——

       罗浮生的手停在半空,又缓缓收回:“你终于醒啦?刚眼珠子狂转,没少做梦吧。”

       下课时间,教室里的人都在埋头学习,罗浮生手里还拿着语文书背古诗词,也不知道这人哪儿来的精力看他睡觉。

       沈巍把头埋进臂弯里,尽力忽视残存的无力感:“做了个噩梦,一会儿就好了。”

       可下一秒,罗浮生的手背就已经贴上了沈巍的脸:“但是你脸好烫,是不是生病了?”

       沈巍知道罗浮生因为他妈妈的原因对生病这件事有些敏感,但自己脸烫大概率是睡觉给捂的,所以耐心解释:“刚睡觉太热了,我出去透透气。”

       再让罗浮生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只会更烫。

       前桌刚好转头过来,惊呼一声:“审判!生哥你怎么能占你同桌便宜!”

       罗浮生踢了他椅子一脚:“闭嘴吧你!”

       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沈巍竟然在想,他要是真的占我便宜就好了。



*

       山城的孟夏已经有些热,热风徐徐穿过寂静的城市,吹乱了罗浮生额前的头发。

       他今晚被朋友一个电话叫来酒吧喝了几杯,鉴于两人明天都还有工作,于是也没有待太久,临走的时候朋友接了个电话,罗浮生只好站在酒吧门口等他,百无聊赖四处张望时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晚上好。”罗浮生拦住来人,手腕晃了晃。

       沈巍眼里的惊讶没藏住,也回了一句晚上好。

       罗浮生酒量实在不太好,喝了点就已经晕乎乎,他看着沈巍,突然就觉得他们打招呼的方式像两个傻瓜,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

       沈巍也不急着走,干脆问他:“你笑什么?”

       “感觉我俩有点傻……”罗浮生按着鼻梁,老老实实回答。

       罗浮生酒量不太好,这一点沈巍早就知道,现在看他有问必答的样子,心里也知道对方大概是喝得有点懵了。

       “你一个人?要不要送你回家?”

       “不用,我和我朋友一起的……”罗浮生话音刚落,朋友就打过来电话,说他不小心碰见前女友,先从后门走了。

       活了将近三十年,罗浮生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事,挂了电话跟沈巍对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走走走,再去吃点东西,我饿死了。”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高三那年,他们晚自习下很晚,临到放学的点,肚子里的存货都消耗得差不多了,罗浮生就会趴在沈巍耳边报菜名,弄得对方烦不胜烦直到答应他的邀请。

       “就学校对面那家炸串特别好吃,巨好吃,我们等会儿吃了再回去呗?”

       “就过条马路的事儿!沈巍沈巍沈巍你就陪我去行不行?”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沈巍忍着同桌的骚扰做完最后一道数学题,简直想拎着他的耳朵强调“我每次都没有拒绝过你”,以及,“离我远一点不然我真的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做题”。


       一过晚上十点,永乐街大多都已经安静了下来,只有晚归的高三学生三三两两走在回家路上,学校门口亮起不少白炽灯,大大小小的流动摊位上,食物香气袅袅。

       这所学校实在是太小了——罗浮生站在教学楼下的宣传栏边等着沈巍先把作业抱去办公室,转头就能看到校门口的炸串摊前打起了堆。他盘算着今天回家的时候又得往后推迟至少五分钟,一边试图通过阅读宣传栏上的文字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冬天的山城气温骤降,水珠爬满了宣传栏的玻璃,里面讲了什么也看不见。罗浮生抬头看了眼还亮着灯的数学办公室,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宣传栏上写下沈巍的名字。

       昏黄的路灯下,借着水汽写在宣传栏上的字并不怎么明显,就像是罗浮生在这个深夜里突然生出来的、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走了。”

       沈巍突然从后面出现,吓得罗浮生赶紧把玻璃上的字擦掉,心跳就跟触了电似的,漏了好几拍。

       “走……走吧。”罗浮生擦了擦手,掌心被露水濡湿。

       出校门的时候,沈巍突然问他:“你刚刚在写什么?”

       罗浮生听闻,差点踩空楼梯,连忙摆手:“没写什么啊,我乱涂乱画呢。”

       “噢,这样。”沈巍笑了一下,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刚刚我在办公室听到生物老师说明天搞个周测,你记得回去复习。”

       罗浮生捂耳朵:“停停停,等我吃完串儿再说这件事!”

       “好。”

       晚上有住得稍远一些的家长开车接孩子放学,人流和车流挤在一起,谁也不愿意让谁。过马路时沈巍左手抓着罗浮生的校服,右手扣住罗浮生的手腕,一把把人拉进怀里,“看路。”

       “知道知道!”


        ……       

 

       几股风一吹,酒意就散了大半,罗浮生落后沈巍半步,突然又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提议一起去吃个宵夜。

       老实说,罗浮生从见到沈巍开始就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两个人关系再好那也是分手之前,把人拉黑以后,他就做了从此各不相干的准备,虽然心里别别扭扭的一直放不下,但自尊让他不能在沈巍面前表现出来。

       刚刚在酒吧他还跟朋友分析这事儿,朋友听完直接笑倒,说哎呀生哥我可从来没看见你这么犹犹豫豫的样子,你说你现在,彻底不联系吧又不行,联系吧又不知道怎么相处,就当人家是普通朋友普通客户不行吗?

       罗浮生挠头,可那是前男友诶。

       朋友把酒杯往桌上一砸,酒液溅到两人手上,罗浮生到处找纸,就听到朋友说:“前男友又怎么了,真正的前任就该做到像死了一样,你这么在乎……该不是旧情难忘吧?”

       罗浮生转头就把擦过手的纸巾搓成团往朋友身上砸。



       闹了半天,问题也没有解决,还阴差阳错遇到另外一个当事人,罗浮生叹了口气,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滨江路的酒吧后面就是一条小吃街,专卖宵夜,白天门可罗雀,晚上门庭若市,不同食物的香味杂糅在一起,引诱着路过的每个人。

       “你想吃什么?”沈巍微微侧头,就看到罗浮生在到处搜寻着什么。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但并不敢完全确定。

       “等会儿啊,我找找。”罗浮生低头看了看手机,领着沈巍往前走,“哎哟我去,这么多人……”

       果然。沈巍在罗浮生注意不到的地方摸了摸鼻子,试图掩饰自己的笑意。

       隐藏在角落的生煎铺子前围了不少人,有的等着生煎出锅,有的还在排队扫码,罗浮生看了看队伍的长度,果断转身:“算了,那边的冰粉也不错。”

       “如果你想吃的话,我可以给你排着,你先去找点别的东西吃。”

       罗浮生眼里的遗憾太过明显,沈巍忍不住开口。

       “不用,走吧,下次来吃。”源源不断的人流涌来,罗浮生抓住沈巍的手把他拉去另一个方向。

       沈巍感受着手心的温度——比热风要高一些,又比他脸上的温度低一些,他想把人牵着就不放开了,但时机不对身份不对,到冰粉摊前,罗浮生已经很自然地放开了手。

       “你吃什么?”

       “我没什么胃口,你自己吃就行。”

       沈巍是饭后出来跑步的。他晚上应酬没吃多少,但也不习惯太晚的时候来顿宵夜,如果不是遇到罗浮生,那他应该是去那家酒吧买个朗姆冰激凌蛋糕就直接回家的。

       “行,那就一碗红糖冰粉,再加点山楂。”罗浮生熟稔地点餐付钱,没一会儿就端着冰粉美滋滋开吃。

       一路上人挺多,两人默契地往小吃街外走,肩抵着肩一时无言。半晌,罗浮生才开口道:“这家冰粉很不错,我和我朋友就经常来吃,下次你可以来试试。”

       “好,下次来吃。”沈巍点点头,余光中瞥到罗浮生鞋带散开,他的动作已经比声音更快传达出这一讯息——

       幸好他们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罗浮生全身僵硬,看着沈巍低头给自己系鞋带。

       那一瞬间,他刚好咬着一小片山楂,腮帮子酸,鼻子也酸,只剩满脑子浆糊,胡思乱想着。

       一会儿想到了高中时候他俩去领书,他抱着书摇摇晃晃,非要沈巍帮他把鞋带系好,“不然我一摔出去书全遭殃了”;一会儿是他打球被砸狠了,蹲地上半天起不来,沈巍也蹲他旁边担心地问他怎么了,两个人跟蘑菇似的在操场上蹲好半天;一会儿又是满脑子给社死组投稿标题“前男友当街给我系鞋带被人围观”;一会儿又是朋友开玩笑的那句“你该不会是旧情难忘吧”。

       

       罗浮生站在阳台上,手里握着的手机上显示“已移出黑名单”,看着楼下沈巍开车离开,突然一巴掌拍自己脑门上——

       到底谁才旧情难忘啊!



*

       沈巍到家的时候,沈夜已经饿得瘫倒在沙发上。

       “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你亲爱的弟弟了……”

       沈巍把沈夜点名要的朗姆蛋糕放在茶几上,然后转头给自己倒了杯水:“谁叫你晚上不好好吃饭。”

       “那也不是你出门两个小时才回来的理由。”沈夜不忘投喂他哥,却被无情拒绝,“这家酒吧不是在你跑步的路上吗?”

       沈巍还想说臭小子你学校在东区,跑南区的江边来泡吧好玩是吧,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送罗浮生回家,耽误了点时间。”

       沈夜被呛得不轻,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他很认真地发问:“你在梦游吗?”

       沈巍微笑:“你再多说一句,我让你今晚滚出去梦游。”


       没过几天,罗浮生加班的时候突然收到沈巍的消息,让他下楼一趟。

       晚上十点,适合吃宵夜的时间。最近突然又有点降温,罗浮生被门口的风吹得打了个哆嗦,隔了老远就看到沈巍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一袋东西。他下楼走得急,没戴眼镜,等沈巍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他上次想吃却没吃到的生煎。

       “我路过,就顺便帮你买了。”沈巍把生煎递给罗浮生,袋子还是热的,葱油香味扑面而来。

       罗浮生感觉疲惫消散了大半,脑子也清醒不少,他说了声“谢谢”,刚想问沈巍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加班,突然就想起晚上在朋友圈发的吐槽,沈夜还点了个赞。

       原来是有人通风报信。

       罗浮生沉默,试图忽视心里的异样,他转移话题:“今天麻烦你给我送宵夜,但是现在很晚了,你早点回家吧。”

       “你不回吗?”沈巍有种自己用完就被扔的感觉——尽管是他自己上赶着的,“地铁马上停运了,我送你回去吧。”

       回是要回的,只不过还得再晚一点,地铁肯定是赶不上了,但也不太想让沈巍送他回家。

       罗浮生抿嘴,撒了个谎:“今晚估计得住公司了,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 

       只是在转身的时候,不远处亮起车灯,他忍住没往后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十一点二十,罗浮生按下今天不知道按了多少次的Ctrl+S,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晚上又困又累,脑子瞬间就停止运转,他趴了一会儿,想要不就在公司睡算了,但最后还是决定回家。

       下楼的时候大厅都只留了一盏灯,保安靠着椅子昏昏欲睡,罗浮生想起还没叫车,掏出手机正要打开叫车软件,就被人截了胡。

        “等你好久了,走吧。”

        罗浮生觉得自己一定是太困了,不然怎么现在还能看见沈巍。

       “你不是走了吗?”

       “嗯,骗你的。”沈巍推着罗浮生往前走,“生煎好吃吗?”

       “好吃。”罗浮生终于回过神,想起自己说过的睡公司的话,“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今晚不回家吗?”

       “可是你现在站在这里。”

       “就是想起有文件放家里……”

       “嗯,好理由。”沈巍忍不住笑了,“罗浮生撒谎的时候会做一些小动作,你猜我有没有看到?”

       罗浮生干脆闭眼装死。


       深夜的山城一路畅通,河对岸的灯光照亮了大半个天空,好像深夜和白昼的概念只存在于时间和道路上的车流。

       罗浮生实在是困极,但想着在车上睡不好也睡不了多久,只能强撑着等到家。

       路上沈巍跟他说,晚上带着家里的大橘去做了检查,沈夜回家陪猫,他就出来跑步,中间路过酒吧,想到后面小吃街里的生煎,就没往前跑了,想着过来贿赂一下设计师,别把甲方给坑了。

       罗浮生撑着额头笑,笑完用刚刚沈巍的话回他,好理由,但我是那种没有良心的人吗?

       下车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他隔着车窗跟沈巍说拜拜,沈巍也跟他说再见,回家好好睡一觉。

       可是道完别两人都没动,沈巍看着罗浮生,沉默良久,在对方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出声:“罗浮生。”

        “怎么了?”

       夜风很温柔,吹过罗浮生的头发,吹过沈巍的脸侧。远处灯光迷离,整个城市都安静,罗浮生突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他们好像在拍电视剧。

       然后,他听到沈巍的声音。


       “我在想……我们可不可以再试一次。”

       

       

       沈巍和罗浮生曾经为了“是谁先告白”这件事争执过无数次。

       两个人大学异地恋,平时见面的时间就是偶尔几个周末加上各种节假日,再然后就是寒暑假,总有那么些宝贵的相处时间被浪费在这个问题上,成为他们恋爱中难得跌宕起伏的一小部分。

       如果把告白具体到一个时间范围,那就是高考结束吃散伙饭的那天晚上。

       如果把两个人的争执内容再具体化,那就是——到底是罗浮生亲沈巍的那一下算告白,还是沈巍直言“我喜欢你”算告白。

       “那必须是我亲的那一下啊,有什么问题吗?”罗浮生言之凿凿,“表白非得说出口吗?亲亲只是另外一种形式。”

       沈巍反驳:“如果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还是捉弄我?”

       男生的胜负欲真的很强,罗浮生直接转头亲了沈巍一下,戏谑地看着他:“你说呢?”

       沈巍猝不及防,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动作就已经先于思维一步,把罗浮生扣进怀里——

       “你有点犯规了!”


       再后来,沈巍也很幼稚地想过,他们再见面的时候,是否会为了“是谁先提分手”这件事而争执。

       吵架是因为两个人意见不合吵的,又因为异地没能及时沟通,最终以罗浮生拉黑沈巍、沈巍提出分手而告终。

       那一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急,在沈巍话里话外让罗浮生抓住邻省的工作机会不要错过,再叮嘱他天冷记得多穿衣服后,对面只留给他无数个红色感叹号。

       以前两个人也吵过架,只是没过两天总有人会低头认错,把话说开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这次明显要严重得多,沈巍想了半天不知道到底出什么问题,罗浮生本人联系不上,去学校拦人也拦不到,课题组那边有事催得急,沈巍只能又买最近的动车回学校,下车的时候打通了罗浮生朋友的电话,那边语气有点尴尬,“他说他不想跟你说话”。

       来回将近十个小时的动车让沈巍筋疲力尽,他看着手头的毕设和一堆事情,憋着气跟朋友说:“你让他接个电话。”

       那头出现了很长时间的安静,沈巍知道罗浮生在听,他问他:“浮生,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和我好好说,非要把我拉黑、躲着不见我才行呢?”

       可是罗浮生咬死不开口,两个人在电话两头沉默对峙,终于,沈巍叹了口气。

       “分手吧,这样耗下去我们都很累。”

       罗浮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沈巍清楚地听到了电话那头传过来的抽泣声。

       

       时间是个圈,他们就以一种似曾相识的方式回到了起点。



*

       罗浮生休息那天回了一趟长乐街,给他爸带了不少补品。

       罗勤耕靠着门框,看罗浮生忙忙碌碌把东西归置,半晌还是没有忍住说,“我听沈夜讲,你最近在给沈巍新家做设计?”

       罗勤耕在沈巍面前善解人意不提罗浮生,在儿子面前就没这么多顾忌,该问的还是问。

       罗浮生头也不抬:“对啊,沈夜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大学时候罗浮生和沈夜谈恋爱,是被沈夜撞破告诉罗勤耕的,罗浮生和沈巍觉得没什么,反正这事迟早都要告诉罗勤耕。罗勤耕对此也没有说什么,甚至在他们毕业闹矛盾的时候还帮着沈巍说话,说他也是为你好。

       当时罗浮生才跟沈巍吵完架,闷着气想,为我好也得看我想不想要啊。

       ……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你俩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罗勤耕感觉罗浮生不欲多谈,也懒得再说,“收完出来吃饭。”

       罗浮生直起身,心想,他想跟我复合呢,这是能说的吗。


       下午走的时候罗勤耕给了罗浮生一盒草莓,厚实的玻璃盒子装上还沾着水珠的草莓,看得人心生喜爱。长乐街是没有品相这么好的水果的,罗浮生一想就知道是沈巍背地里没少给他爸送东西。

       大概是心有所念,回程路上罗浮生就收到了沈巍的消息,麻烦他把书房的设计图发过去看一下。

       罗浮生的职业并没有固定的周末休息日,但沈巍有,现在明显是对方的工作时间,却有空看设计图,罗浮生顺口问了一句,就得到那边发过来的一句“发烧了,在医院”,以及一张医院急诊科的照片。

       色彩饱满的草莓还有些酸,罗浮生看着对话框的消息,有些不知所措。他先是把设计图发给沈巍,然后把沈巍发过来的图来来回回放大缩小,医院的名字也跟着变大变小。

       终于,在下一站停靠的时候,罗浮生起身下车,朝路过的出租车招手——

       “去三院。”


       护士过来拔针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个罗浮生。

       沈巍看起来有些憔悴,右手边的手机亮着屏,显示的是新家的书房设计图。他看着罗浮生皱着的眉,手背上的针头撤出引发些许刺痛,心脏好像也有些牵扯。

       “你怎么了?”罗浮生怀里还抱着草莓,他站在急诊室中间,显得有些突兀。

       “感冒加咽炎,没事。”沈巍动了动坐得僵硬的肩颈,声音喑哑,“你怎么来了?草莓好吃吗?”

       罗浮生挑眉,老老实实回答后一个问题:“还不错。”

       “下次再给你买。”沈巍站起身,“走吧,我还要回去上班呢。”

       罗浮生跟上他:“你不请个假回家休息一下吗?”这拼劲,简直是感动老板感动中国。

       沈巍偏过头咳了一声:“最近事情很多,想休息也没有时间。”

       罗浮生叹了口气,突然看向沈巍的手:“医生开药了吗?”

       “好像开了,”沈巍难得脑子不清醒,“但是我忘了去拿。”

       罗浮生没忍住气笑了,把草莓往沈巍怀里一塞,指使他去边上坐着:“真的服了你……单子呢?我去拿药,你等我一下。”

       沈巍把手里的药单递给罗浮生,看着对方步履匆匆的背影,突然就笑了。

       


       再见面是两周以后。新家设计的报价和图纸出来了,罗浮生联系沈巍过来细谈,话末问他感冒好了没,沈巍说早就好了谢谢你的关心,沈夜还在说很久没有见到你。

       其实早一周就能见面的,但恰好碰上沈巍出差,就拖了时间。沈巍说这话的时候刚好在校门口接话里的主人公,沈夜老大不情愿地上车关门系安全带一气呵成,然后嗓门特别大:“好想你呢哥哥——特别是我哥……”

       沈巍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能打扰我跟我前嫂子联系感情。”

       沈夜最近染了个头发,用沈巍的话来说就是“从清纯男大学生变成了街溜子”,可沈夜对此还挺满意的,此时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在后视镜前照来照去,还不忘用话刺激他哥。

       沈巍心想让你把话说完还得了,只怕罗浮生要连夜跑路申请换设计师。

       “安静一点。”沈巍把沈夜念叨好久的鲍师傅递给他,“吃的都堵不住你嘴。”


       “目前我们的报价是这样,所有家具可以后续自己再进行选择,只是说我们能拿到比较低的价格。”罗浮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这次见面进行到尾声。

       沈夜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来:“如果选家具的话,你能和我哥……我们一起吗?咱俩什么也不懂,被骗了怎么办。”

       罗浮生笑:“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

       前两天因为没吃早饭导致低血糖,罗浮生被余婷强制休息,现在手里倒没什么工作,时间也很充裕。而且陪客户挑选家具给出意见这种任务本来就在他们的工作范围内,只要客户事少不拖沓,他的下班时间就很自由了,四舍五入等于摸鱼。

       况且沈巍的性格罗浮生再了解不过,这样的偷闲时间不要白不要。

      “那就下周吧,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沈巍看了看手表,邀请道,“晚上有约吗?我请你吃饭。”

       罗浮生收好电脑:“这可能不行,我晚上约了罗老师。”



*

       长乐街还是那个长乐街,平房还是那个平房,只是最近山上有工程,货车哼哧哼哧载着水泥钢材往上赶,扬起一片灰尘。

       罗浮生曾经让罗勤耕搬过去跟他一起住,但罗老师明显舍不得这里中学的孩子,只摆摆手让他多回来看看,于是罗浮生乖乖听话,在每次休假的时候往山上走一遭,跟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再从街头慢慢走到街尾。

       人一上了点年纪就容易忆往昔,罗浮生觉得他爸也不例外。

       罗勤耕在厨房切水果,罗浮生从立柜里拿了盘子给他,沈巍和沈夜在客厅坐着,茶几上放着刚泡好的两杯茶,电视里放着新闻,讲近期经济下行压力大,股票市场又怎么怎么样。

       “上次看到你们三个一起待在家里,还是你和沈巍上大学的时候。”罗勤耕稍微压低了声音,把苹果码在白色磁盘里,“现在怎么想通了?”

       罗浮生心不在焉的,一边想手里这苹果打了多少蜡,一边看了看罗老师手里的橘子,舀了勺盐在苹果皮上慢慢搓,直到罗勤耕又叫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

       罗老师毕竟是经验十足的老师,处理上课开小差的同学不要太得心应手,重复了刚才问题的关键词就等着罗浮生的回答,可这坏学生还是答非所问:“只是时间错了。”

       柑橘被切成八份,果香四溢,争先恐后缠绕进呼吸之间,又酸又甜。

      罗勤耕并非全知全能,教育也得分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学校管不了的部分要交给家长和社会,罗浮生的问题,应该由谁来解答,他也不清楚。

       可是作为父亲,他还是得问,“那现在呢,你想好了吗?”

       刚刚被洒在苹果皮上的盐粒已经消失了,罗浮生把苹果放在水龙头下仔仔细细地冲干净,张嘴咬了一口,苹果皮上还残留着丝丝的咸,声音含含糊糊有气无力的。

       “想着呢……”

       

       如果说几年前把沈巍拉黑是赌气,气他自以为是地对自己好,气他木头脑袋不理解自己非要回山城的原因,气他为罗老师考虑为罗浮生考虑为沈夜考虑却从来不会为自己考虑……罗浮生也知道当时他们已经出现了分歧,在一起只会徒增烦恼,还不如各自分开冷静一下,所以他默认了沈巍提出的分手。

       后来在邻省工作几年,感觉也没有想象中的好——罗浮生是个恋家的人,牵挂着他的老父亲——虽然他的老父亲活得特别自由也不需要他的过分牵挂,再加上老板在某一天问他,我山城的分公司缺设计呢,你去吗?

       然后就回来了。回来几个月的时间还不够让他想清楚自己和沈巍到底该用什么样的姿态见面,对方就直接站在了他的面前,还问他要不要再试一次。

       如果说五感是唤起人记忆的最佳工具,那罗浮生当天睡得混混沌沌的脑袋只记得手里端着的咖啡香气扑鼻,夹杂着沈巍身上一如既往洗衣液的味道,然后就是思绪的空白。

       没见面的时候跟朋友吹牛吹得可好,说什么“前任就是个过客”“爱情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就凭咱俩十几年的交情他结婚我都能给他包个大红包”,见到人了以后这些话都只能当放屁。

       罗浮生想,现在没把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简直就是拼死维护我最后摇摇欲坠的尊严。

       

       吃了晚饭陪着罗老师看了会儿电视,沈巍和沈夜就打算走了。

      罗浮生第二天休息,准备晚上就住在这里,换了短袖短裤出来罗勤耕让他出去送人。路过隔壁的时候,沈夜指着墙上的粉笔痕迹说:“这东西还在呢?”

       小时候沈夜热衷于让他哥给他测身高,少年人又长得快,灰色的墙砖上歪歪斜斜好几道划痕,记录着小树苗日渐拔高的过程。

       “又没人动它,当然还在了。”

       罗浮生让沈夜贴墙站着,照着他现在的身高划了一道。

       “下次再来看看,估计你还能长长。”沈夜站在罗浮生身后,缓声道。

       沈夜满意点头:“那必须得吧。”


       然后把人送到街口,沈巍的车停在那儿。沈夜坐上车了还探头跟罗浮生说拜拜,说哥我们下周见哦。罗浮生点点头说好。

       车驶出长乐街,沈巍问沈夜:“你下周不是有比赛吗,赶得回来?”

       沈夜跟朋友聊天呢,打字飞快让对方在球场等会儿马上就到,分神回他哥:“回不来,我这不是看你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帮你说嘛。”

       沈巍无语:“那我真是谢谢你。”

       沈夜收了手机:“谢什么,就咱俩这关系,你给我买双鞋就行了——链接发给你了哈,啾咪。”



*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罗浮生和沈巍几乎是每天都待在一起的。

       早上随机选一家的厨房做早饭,煎蛋蒸蛋芙蓉蛋,或者是蒸个咸口的花卷、甜味的馒头配上豆浆,如果沈夜想吃油条和糯米团,他们就迎着晨露和日光,步行去街口的早餐铺吃碗油茶或者小面。

       上午趁着天气还不热,跟附近的朋友约着打打篮球羽毛球,输了的请个冰棍。罗浮生打篮球挺厉害,跟沈巍打配合更厉害,两人最后被朋友们强制分开不允许在一队不允许放水,赢了的人还是会掰一半冰棍给男朋友,冰冻糖水在嘴里化开,甜滋滋的,倒是气得朋友追着臭情侣破口大骂。

       中午回家做饭,还是罗老师的事。罗浮生打下手被嫌弃地赶出去,沈巍想进去帮忙,就被罗老师和颜悦色地推出厨房说“你去辅导小夜做作业,我刚刚有个知识点还没讲完呢”,罗浮生内涵他爹双标,罗老师装作炒菜声音太大没听到。

       午觉睡哪儿是个问题,罗浮生把沈夜扣在自己家,说小夜下午还要您罗老师指导学习呢,中午就睡我的床吧,我跟沈巍去打会儿游戏也不影响你们。

       沈夜当然不想走,他看上了罗浮生摆在柜子上的迪迦模型,罗勤耕也不会多想,说去吧去吧空调别开太冷小心感冒。结果罗浮生一进房间就把空调温度调到十八度,扯过被子裹紧了自己和沈巍,闭眼前亲亲男朋友,然后睡觉。

       下午起来大多没什么事,天气太热就窝在家里看电视,暑假上了好多电影,看情况要不要带着沈夜去山下的电影院看一场,两块钱的公交车是唯一的交通工具,从长乐街上车走几站就是一个小商场,工作日没什么人,店员靠在柜台打瞌睡。

       爆米花散发着甜腻的香味,沈夜喜欢吃这个,抱着爆米花桶就不放手,看电影的时候沈巍坐中间,罗浮生想吃爆米花就捏捏他的手,学着刚刚沈夜撒娇的语气小声说“哥哥我要吃爆米花”,沈巍只好从他弟弟怀里抓两颗爆米花喂给故意使坏的男朋友。

       到了晚上,气温也在慢慢转凉,这是个散步消食的好时候。长乐街上的住户喜欢拿出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前聊天,小孩就在街上打打闹闹,这个说看我的飞机,那个说我有恐龙。

       有一次罗浮生和沈巍路过,小声嘀咕恐龙能打得过飞机吗,沈巍说你拿人玩具过来试试呗,罗浮生摇摇手说别了吧,拿恐龙那小孩他哥跟我打过架,现在见面还绕道走呢。

       说完才想起沈巍没见过他打架,但看他神色也没有丝毫惊讶,沈巍适时解释:“我见过你打架,就在前面那个小巷子,是不是?”

       啊是是是,沈巍搬过来的第一天,就给新邻居留下了坏印象。

       沈巍说:“不是坏印象,而且……”而且什么,他也没说。

       后来罗浮生才知道,学霸脑回路跟普通人好像不一样,看人打架也能看出个一见钟情的。


       上了大学以后就没有这么多相处时间了,车票也挺贵。沈巍和罗浮生兼职不少,但平时的辛苦在看到男朋友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山城住了十几年,哪还有什么好玩的,但偏偏两个人一放假就东跑西跑玩得起劲。很多时候也去邻省,把周围玩了一圈,要是文笔好点还能写攻略赚点流量赚点钱,但两人都懒得搞那个,去了就去了,拍张照发个朋友圈,就当是打卡了。

       后来毕业工作手机换几个,罗浮生还是把那些照片收藏得好好的。他理直气壮给自己找理由,分手了情谊还在,美好的定格是在七老八十都能回忆的。

       可是最后又忍不住想,我真的要靠这些回忆活到七老八十吗?太惨了吧。

       承认自己放不下也不是一件很怂的事,放不下的也不止自己一个。罗浮生这样想着,心里平衡了,翻过身睡觉,明天还跟沈巍约了去看家具。

       只是在睡前看了一眼时间,瞄到下面日期的时候想,沈巍这人怕是有八百个心眼。



*

       周末的家具城人也不太多。

       沈夜出省比赛,最后来的只有沈巍,两个人逛了好大一圈,看上的东西不少,决定是一个没做。

       “可以多看多对比,质量是一方面,体验感也是一方面。”

       罗浮生往店里的床上一躺:“哇,这个不错。”

       店员站在一旁,适时推荐:“这一款床用的是榉木骨架,比松木的更结实,现在参加618预热活动,还能便宜不少。”

       “好,我们考虑一下。”沈巍给床拍了张照,把品牌型号和照片都记在备忘录里,罗浮生已经起身来到他身边,看着手机里列出的长清单。

       “这个你刚刚看都没看一眼,怎么就记上了?”罗浮生指着其中一把椅子,提出疑问。

       沈巍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继而若无其事地往下翻:“这把椅子你说坐着舒服。”

       “这么听设计师的话啊……”罗浮生凑近沈巍,调侃道。

       “这么关注我啊……”沈巍用同样的语气回应。

       不然怎么连我看了哪些家具都记得一清二楚。

       罗浮生一哽,嘴硬到底:“我这叫回应顾客需求。”

       “那我这叫考虑家里另一位主人的想法。”

       “……什么?”罗浮生只感觉脑子出现了一瞬间的卡壳。

       沈巍说完才发现好像有点用力过猛——简而言之就是,没收住嘴。他看着罗浮生,低声补充:“如果他愿意的话。”

       罗浮生听懂了。罗浮生拿出了适时响起来的手机。

       他说等会儿你让我先接个电话,沈巍听着就像是罗浮生咬牙切齿,说等会儿我再跟你算账。


       一通电话打得心不在焉,罗浮生的手在商场扶栏上划来划去,思绪早就飘了很远。

       他突然觉得挺好笑的,没想到几年过去沈巍已经从一个锯嘴葫芦变成了豌豆射手,嗯……大概就是很直球的选手。明明他罗浮生以前才是主动的那个,现在却变成了沈巍,而他畏畏缩缩地止步不前。

       一直以来罗浮生都觉得沈巍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年少的经历让他必须立起来,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弟弟。他不会做任何人的拖累,他只会自己变强,长成为家人遮风挡雨的那个人。

       罗浮生喜欢沈巍,喜欢他的一切,他并不认为为爱人所做的一些决定就是牺牲就是妥协。所以在沈巍让他留在邻省工作的时候,他的第一想法就是,我要回去。

       山城有他唯一的家人,有他喜欢的人,有他自在而游刃有余的生活,有他爱吃的美食,有他爱的壮阔景色。

       可是罗浮生不敢把这些想法宣之于口,他害怕沈巍多想,于是只固执地跟沈巍说,我要回山城工作。

       于是沈巍也很固执地跟他说,邻省的工作机会很难得,也很好,你不该放弃。如果你以后真的喜欢这个工作,我会来邻省找你,我们以后就定居在那里。如果你不喜欢,就回山城。但是至少现在,你该去试一试。

       在争执中的人似乎很少有头脑完全清醒的,罗浮生没想到沈巍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阻止他寻求更好生活和发展的拖累,沈巍也没有想到罗浮生所做的决定并非只是因为他,以及,忘记了罗浮生这人是出了名的逆反。

       后来很多时候罗浮生都在反思,他和沈巍都一味地为对方着想,能搞到最后这种地步,也是难得。


       青年莽莽撞撞,学会了爱人,学会了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也没学会怎么明明表白表达爱。



       打完电话回来两人似乎就忘了这茬,晚上罗浮生做东请客,去了一家私房菜馆。

      老板拿着菜单过来,给他们推荐店里的招牌菜式,罗浮生示意沈巍点菜,沈巍随口点了几个,就听到老板说,我们这儿的西芹炒牛肉挺好吃的,胡萝卜汁也很受欢迎,你们要来一份吗?

       沈巍笑了笑:“不用了,他不喜欢。”

       哦,这样。老板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收了菜单,“祝你们用餐愉快。”

       罗浮生遮了遮脸,感觉有点烧。

        

       饭吃到末尾,沈巍临时有急事要先走,罗浮生说行啊你记得把账结了,沈巍到了收银台才被告知费用已经从罗浮生的卡里划了。

       “骗我呢?”沈巍回去敲罗浮生的头。

       “让你感受一下被包养的滋味。”

       “我倒想呢,累死了。”沈巍难得抱怨一句。

       “等我功成名就,我就……”罗浮生喝下最后一口酸梅汤,也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你就什么?”沈巍追问。

       罗浮生摇头:“你猜。”


       到家的时候罗浮生接到一个电话,外卖小哥的声音蛮有活力,他说:“顾客您订的蛋糕到了,麻烦下来拿一下哟。”

       罗浮生瘫在沙发上,挂了电话才想起这件事。

      昨晚睡觉之前看了看时间,罗浮生想起今天是沈巍的生日,他本来说两个人很久都没有一起过生日了,买个蛋糕也不错。但计划不如变化快,沈巍临时回公司处理事情,这个决定就显得过于仓促而不合时宜了。

      但蛋糕还是要拿的。罗浮生下楼把蛋糕拎回家放冰箱里——冰激凌夹心的很容易融化——也没想着吃。

      等明天吧,如果沈巍有空的话。延迟吃个蛋糕也行……吧?

      罗浮生关上冰箱,心说自己好不容易想跟沈巍过个生日,怎么就横生枝节。

      但想了想,仪式感还是不能忘,他敲敲打打删删减减,给沈巍发过去一句“生日快乐”。

      沈巍大概刚好在看手机,那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罗浮生盯着那行字,坏心眼地想看看沈巍有什么反应,但等了半天,对方一句话也没有发出来。

       这是在写什么小作文?把你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倒也不必如此感动。

       罗浮生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沈巍似乎很矜持地发过来一句“谢谢”。

       罗浮生咬牙,很好,沈巍你蛋糕没了。

       但是很快,对面便没有犹豫了,又接连发过来两条——

       “一个小时以后下楼,可以吗?”

       “我有话想跟你说。”


       

*

       沈巍刚到罗浮生家楼下,一个人影就抱着东西敲了他的车窗。

       “师傅,长乐街走不走?”

       “走啊,上车吧。”

       罗浮生坐上副驾驶,第一句话就是跟沈巍抱怨:“这楼下蚊子太多了,咬得我抓狂。”

       约定的一个小时还没有到,沈巍从车门翻出一小瓶风油精递给罗浮生,跟他解释道:“我出来得有点晚了,你先擦一下。”

       汽车启动,罗浮生这才后知后觉:“我们现在去哪儿?”

       “刚才你不是说了吗,长乐街。”

       罗浮生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那个地方……挺好的。”


       长乐街不同于山下的这条路那条路,两侧栽着翠绿的树,它的两侧是由鳞次栉比的房屋构成,一个又一个的平房之间,小巷蜿蜒,居住区以此辐射往更深处。

       长乐街的绿,在其背靠的山上,在能够俯视的山下,在长乐街街口那一棵苍天的黄桷树。

       居民们是很愿意在黄桷树下乘凉的,搬着小竹凳坐在树下,手里的蒲扇慢慢摇,聊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巨大的树冠和茂密的枝叶像是为他们撑起一片保护伞,隔绝了生活里的苦涩和艰辛,留下片刻闲暇与欢愉。

       这棵树下也有秘密。当年三十多岁的罗勤耕对着树干,祈祷妻子的病能快点好起来;十岁的沈夜在这里停留,希望成绩考好一点、希望晚上能梦见他想念的爸爸妈妈;十八岁的罗浮生和沈巍在这里告白,许愿说“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黄桷树不是神,它无法满足人们的愿望。罗勤耕的妻子在清晨去世,罗浮生从此只能在照片里看到妈妈;沈夜的成绩上去了,但他很少梦到父母;沈巍和罗浮生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分手,分隔两地,那时候的罗浮生想,原来没什么东西是永远的。

       

       可是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回到了这颗树下。

       黄桷树的凋零根据栽种时间而定,他们头顶上的树叶刚刚发出新芽,在几场雨后就能长大,月光沿着树枝尚且宽大的缝隙洒下,罗浮生跟着沈巍下车,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罗浮生想,他应该知道沈巍想要说什么的。

       这段时间,他们相处的无数细节也已经为今天即将要发生的事做好了所有铺垫。

       我无法拒绝。罗浮生心底有个声音高喊着。

       即使是表现得再抗拒、再无所谓,但那颗心还跳动着——为沈巍,为他们之间的一切。


       “马上就到十二点了。”沈巍突然开口,“可是我还有个生日礼物没收到。”

       罗浮生跟他打哑谜:“你想不想要和别人送不送可是两码事。”

       沈巍说:“所以我突然想跟树许个愿。”许愿我爱的人能回来我身边。

      罗浮生笑着站在他身边:“这棵树不灵的,你还不如把愿望跟我说,我也不要报酬,说不定还挺灵。”

       “真的?”沈巍转过头,对上罗浮生的眼睛。

      月光皎洁,树影斑驳,沈巍和罗浮生对视许久,这才开口:“我已经许好愿望了,你能帮我实现吗?”

       恍惚间,罗浮生好像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个夜晚,沈巍对他说,“我喜欢你,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纯情又青涩得要命。

       十年后的沈巍好像也没怎么变,只是没有那么愣头青,欲擒故纵着,让他跌入一张温柔织成的网。

       罗浮生知道,沈巍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最后一步该他走的。

       于是他的手贴上沈巍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在晃动的树影下,吻上了他阔别已久的爱人。


       秒针指向12,时间到达零点,沈巍的生日结束,新的一天已然开始。

      

       “愿望实现。”罗浮生看着沈巍笑。

       “童叟无欺,是不是?”


 

                                                                                         -FIN-





*一些小剧场

【关于蛋糕】

       罗浮生带来的冰激凌蛋糕快化了,再开南区家里不现实,两个人拎着蛋糕偷偷摸摸开了门,却被难得熬夜看电视剧的罗勤耕抓了个正着。

       两个人牵着的手是最好的和好证据,罗勤耕没理他们的腻腻歪歪,把蛋糕扔进冰箱,还得到罗浮生心疼的一句“爸你轻点,这蛋糕可贵”。

       第二天早起上班,三个人的早饭是蛋糕。后来消息传到了沈夜那边,因为上课而错过蛋糕的小沈同学拿着罗浮生以前吐槽沈巍的聊天记录做要挟,逼着罗浮生给他单独买了一个冰激凌蛋糕。


【关于房贷】

       在一起后,沈巍跟罗浮生坦白:“房子买了我就没钱了,每个月还要还房贷,所以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对此罗浮生觉得沈巍有毛病:“我也还房贷呢。以及,现在的生活就很好,咱俩加上一只猫一只沈夜,就足够了。”

       至于更好的生活?那就是他和沈巍共同努力的目标了。

       后来听闻这段对话的沈夜向他哥提出疑问:“为什么形容我,要用‘只’?”


【关于猫】

       大橘是沈夜在一个雨天捡的,两兄弟都不会取名字,于是干脆就叫大橘了。

       沈夜作为一个住校生,是没有办法照顾大橘的,大橘在沈巍的悉心照顾下,对他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以至于在第一次见到罗浮生时,竟有些微妙的敌意。

       不过后来,这样的敌意就在罗浮生买的高价猫粮下烟消云散了。

       再后来,沈夜在大橘心里的地位光荣下降到最后一名。

      

【关于搬家】

       软装的工序很快,初冬时候沈巍就开始慢慢搬家了。

       沈夜因为大创赛忙得整天不见人影,罗浮生的单子拍到了年后,唯一的闲人沈巍跟蜗牛搬家似的,一点一点把需要的东西搬进新家,并拍了放置的图发进三个人的微信群里。

       有的时候罗浮生会以一个专业室内设计师的眼光来评价,沈巍挺坚持说我觉得这样很好啊,于是两个人非常幼稚地争执了上百条聊天记录,靠沈夜出来放飞和平鸽,刷屏“沈巍罗浮生请和好”打圆场。

       不过通常来说,沈巍都因为另外两个人太忙而得不到回应。


【关于三餐】

       沈巍和罗浮生的口味差不多,两个人在饮食上不要太合拍。

       罗浮生的工作时间比较固定,有时候甚至称得上随意,沈巍加班稍微多一点。如果两个人都没事,那就会在下班的时候去菜市场或者超市逛一逛,买菜回家做饭,沈巍做饭,罗浮生洗碗——毕竟一个厨房杀手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不过有时候呢,两个人也会出去吃饭,四舍五入相当于约会了。同公司的小姑娘喜欢看探店视频,罗浮生意外成了她的分享人,更何况这个分享人还会及时地给repo,小姑娘不要太喜欢他。经常上着班就弹一个视频过去,说生哥这家店我看着不错哦,你和你男朋友赶紧冲!

       罗浮生也要挑的,有些太远的就排到周末,有些挺近,选好了就跟沈巍发消息说我们今天出去吃饭呀,沈巍说好,下班我来接你。那就这么定了。

       现在唯一期待的就是下班。


【关于夜跑】

       经常性的胡吃海喝让罗浮生觉得自己好像长胖了,沈巍说那就跟我出去跑步吧。

       其实之前也一直在跑的,但最近两个人都有点忙,再加上多雨,所以夜跑暂时搁置。忙完这一阵,夜跑就得提上计划了。

       于是罗浮生换上运动鞋和沈巍一起出门,到了江边先热身再开始慢跑,小风吹着还挺舒服。

       不过太久没动了,跑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累,罗浮生落后沈巍半步,扯着男朋友衣服让他慢点。

       有的时候沈巍会很贴心地放慢脚步,也有的时候会使坏故意加快速度,惹得罗浮生追着他大骂“沈巍你死定了今晚你睡书房吧你!”

       不过慢慢体力就恢复了,到最后两个人跑完五公里大气都不喘的。回去路上打包了小龙虾——麻辣小龙虾摆在夜市摊上,馋得罗浮生走不动道。

       不过吃完了又怀揣着一种罪恶感。

       罗浮生靠在沈巍肩上,一本满足,决定明天加大运动量。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guilty pleasure吧。”罗浮生说。

       沈巍看着他手里的可乐,沉默点头,表示认同。



写完啦!!!谢谢大家看到这里噢!!!

这篇我真的写得又爽又累,不停地删改删改,本来只是想写关于巍生作为少年成长的故事,没想到最后偏向了破镜重圆……就是说我真的很喜欢写这一类设定(点烟.jpg





潭烟

【迟瑞/罗靖】花花世界 - 16

联谊会的消息稍稍困扰了迟瑞几天,接着就因为忙工作,被他抛去了九霄云外。

年末最后两个月,哪哪都是事儿,迟瑞还要琢磨着写总结写述职报告,哪有闲工夫去想那些影都还没有的东西。

他就这样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猝不及防被通知,自己这个单身男青年已经被报上了联谊会的名单。

时间定在阳历新年的第一天,1月1日,元旦。


很显然的是,虽然名头是联谊会,说到底这就是个相亲局,默认都是要单身男女参加的。

迟瑞第一时间去问教导员能不能把自己的名字去掉,他实在不想参加这个活动。

“为什么?”教导员要他给理由,“有对象了?还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迟瑞要是果断一点说个是,可能真就让他逃过去了,偏偏...

联谊会的消息稍稍困扰了迟瑞几天,接着就因为忙工作,被他抛去了九霄云外。

年末最后两个月,哪哪都是事儿,迟瑞还要琢磨着写总结写述职报告,哪有闲工夫去想那些影都还没有的东西。

他就这样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猝不及防被通知,自己这个单身男青年已经被报上了联谊会的名单。

时间定在阳历新年的第一天,1月1日,元旦。


很显然的是,虽然名头是联谊会,说到底这就是个相亲局,默认都是要单身男女参加的。

迟瑞第一时间去问教导员能不能把自己的名字去掉,他实在不想参加这个活动。

“为什么?”教导员要他给理由,“有对象了?还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迟瑞要是果断一点说个是,可能真就让他逃过去了,偏偏他不擅长说谎,甚至在这方面有点实心眼,一个犹豫,就错过了机会。

教导员看他样子,笑道:“该不会是害羞吧?有什么好害羞的,到时候都是和你差不多的年轻人,大家认识认识,聊聊天嘛,又不是非要怎么样。”

迟瑞绷着脸说:“我不太习惯参加这种活动,而且,暂时没有找对象的打算。”

“没有打算?”教导员问,“为什么不打算?”

“……”

“别的小伙子哪个不想讨老婆?你倒好,给你机会你还不要。”

“教导员……”

“再说了,这是机关单位联谊会,来的都是好单位的姑娘!条件那么好,让你一次就认识个全,你还不打算?那你预备什么时候打算?”

“教导员,”迟瑞诚恳道,“是我自己的原因,希望您能理解。”

“迟瑞!”教导员一拍桌子,大声起来,“你怎么就不明白!这是组织开展的活动,是给你们这些年轻人提供交流感情的机会!你得积极一点,明白吗?推三阻四不想不去的,干什么啊,搞孤僻?不合群?”

迟瑞被这顶帽子扣得哑口无言,半天没回话。

“行了,”教导员挥挥手结束了这个话题,“名单都已经报上去了,你就当去玩,交交朋友。”

迟瑞抿抿嘴唇,敬个礼就要走。

教导员在背后又道:“小迟,我就跟你说一句,别不把这些活动不当回事儿,凡事积极一点,对你将来是有好处的。”


转眼旧年跨新年。

元旦这天,迟瑞裹了件最普通的黑色棉袄,坐四十分多钟公交车,来到了联谊会举办地点,清源康乐馆。

罗靖的这个康乐馆迟瑞久闻大名,但它不在云山街道区域内,迟瑞之前说要来也没时间,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容。

比起美高美夜总会的金碧辉煌、霓虹缤纷,清源康乐馆显然是走简约大气风格的。名字起得似乎也有些讲究,清源,不知道是不是取的正本清源之意。

但迟瑞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门口停着的印有广播电视台字样的面包车吸引。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果然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元旦新年,总工会,这分明就是要上电视上新闻的大活动,不是随随便便一张罗的公园相亲角。

要怪就怪罗靖最早的时候说得太轻巧,迟瑞后知后觉,这么个活动让罗靖拿到手承办,足以说明他这个人的厉害了。

只是这么一来,迟瑞也彻底对这个联谊会失去了兴趣。

这已经变成了一个任务,走个过场,不难,但没有意义,且十分浪费时间。


依照康乐馆大堂的迎宾牌和导览指引,迟瑞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上去二楼保龄球馆。

刚转过楼梯角,迎头就是红色的横幅,一幅写东江市总工会第一届职工保龄球友谊赛,另一幅暨机关青年联谊会,地上还竖着两个迎宾牌,保龄球往右,联谊会往左。

迟瑞迈完最后几阶楼梯,到门口往里一看,场馆很大,顶灯明亮,保龄球道从这头排到那头,估计有十几道,木地板锃光油亮,看着就很贵。

场地上已经来了不少人,有的在试球,有的已经先玩起来了。

还有更多的人围在进门右手边的服务台前面——上保龄球场需要换专门的鞋,大家都在报鞋码领鞋子,做着准备工作。

好几个穿统一制服的场馆人员在走来走去地引导,但迟瑞看了一圈,没见到罗靖的身影。

他其实也不知道罗靖今天会不会来,照理这种场合,罗靖作为承办单位的老板,肯定得到场吧。


场馆里开着空调,许多人已经把衣服也换掉了,穿着各自单位的文化衫。

税务局、电力局、水利局、国土局、房管局、烟草局、气象局……迟瑞数都数不过来,但他知道其中没有公检法的队伍。

公检法三个单位性质稍许敏感,因此不参加保龄球比赛,只报了联谊会的名。要迟瑞说,索性全都不参加得了,他们这些执法单位,来凑这热闹干什么?

而且云山派出所到头来只报了迟瑞一个——新来的见习警员都已经有对象了,这让所里前辈们对着迟瑞又是好一通打趣,纷纷要他这次多努力,抓住机会,早日讨老婆。

迟瑞想着就又觉得烦躁,看了眼在人群里穿梭来去的电视台摄像机,闷头往左边的联谊区走了过去。


这边原本是保龄球馆的配套休闲区,现在摆了一圈小桌台,内外各放了把椅子。

另一半空地上提供茶水饮料和水果零食,甚至还有个专门的品酒区和铁观音茶台,有位师傅正坐在那里,一件一件洗茶壶和杯子。

先到的人已经几个几个地凑堆在聊天了,不像迟瑞这样穿得随便,他们明显都好好打扮过,是认真来联谊的。

迟瑞在入口签了到,接着就有点不知道该干嘛,最后他默默找了个角落,笔直地站着等。

他不认识其他单位的人,没兴趣也不擅长陌陌生生地就过去搭讪。倒是看到几个其他派出所的兄弟,但也算不上熟,迟瑞觉得有点没劲,懒得过去说话。

时间表上写联谊会下午1点20开始,他看了眼BP机,还得再等一会儿。

保龄球比赛开始得要再晚四十分钟,为的就是让联谊的人有时间先互相认识、简单介绍,然后想看比赛的可以相伴去看比赛,不想看比赛的就去另一边品品红酒喝喝茶,彼此进一步交流。

迟瑞哪个都没兴趣,要是可以,他更希望见到罗靖,跟他打个招呼,然后上四楼的武馆去看看。


说曹操曹操到,迟瑞正等得不耐烦,就看到罗靖从门口进来了。

他身边还走着几个一看就是领导级别的男人,互相说说笑笑,目的明确地往服务台那边过去。

早早有人准备好了一次性袜子和保龄球鞋,罗靖和那几个男人坐下换鞋,接着脱掉外套,交给服务人员去挂起来。

罗靖今天穿的是件黑色呢子大衣,里面也是黑色的高领毛衣,配西装裤,称得他身形修长挺拔,却并不是适合运动的装束。

看其他几个男人也差不多,迟瑞估计他们就是来随便玩玩,消遣罢了。

眼看他们换好了鞋往另一头空着的球道走,迟瑞不自觉地跟着挪位置,避开人头和遮挡,确保依旧能看见他们。

等他们停下,迟瑞也几乎挪到了联谊区的尽头。

刚好还能看到那边的球架和球道前的助走区,虽然距离有点远,但迟瑞终于找到了点事来打发时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里。

他看到罗靖和那几个人一边聊天一边活动手腕,然后不知说到什么,罗靖摆着手笑了,似乎在推辞,但没推过,于是他到球架上挑了个保龄球,手指//插//进去提起来,前后晃了几下胳膊。

有人鼓起掌,有人笼着手欢呼,罗靖就在他们的喝彩里提着球,不疾不徐地来到助走区站定。


毫无缘由地,迟瑞在这头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罗靖的准备姿势只持续大概一秒,迟瑞就看着他动了。

一步,左右手推前。

两步,双手都往下放。

三步,身体重心更前倾,双手大幅度往后摆。

四步,左腿屈成几乎九十度的弓步向前滑去,左手往外打开,右手舒展往前送,右腿绷直了,脚尖点在身体左后方。

“嘭!”

保龄球落到球道上,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迟瑞看不到球道,他只能看到罗靖保持着最后的姿势定点在那里,直到尽头隐约传来哗啦击倒声,然后旁观的人更激动地鼓掌喝彩,罗靖笑着收回腿站直了,和他们挨个碰了碰拳。

“参加联谊会的各位同志们,”有人在迟瑞后方喊,“大家过来集合,找位子坐下吧。”

迟瑞没有动,笑意噙在嘴角,心脏也莫名跳得有点快。

直到转身离开这个边角的位置,他脑海里还停留着罗靖最后那一下定点姿势。

绷紧的腿,西裤包裹的肌肉线条,扬起的手臂,优雅舒展的姿态。

让迟瑞想到引颈展翅的仙鹤,漂亮极了。


橘蜂

【巍生】(三十二)完结

“幸好,一切都过去了。”罗浮生从沈巍怀里探出脑袋看他,这么些年过去了,现在的沈巍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与稚嫩。只可惜自己看到了一头一尾,这中间是再也无法补上了。遗憾无法弥补,只能将目光看向未来。


“我们中间错过了好些年,但以后我们还有比那几年更多的时间在一起。我们好好在一起,再也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罗浮生看着沈巍的眼睛说。


“好!我们一起,都好好的!”沈巍抬起握着罗浮生的手,掌心紧紧相扣。


“生生…”


“嗯?”


“你既然想起来以前的一些片段了,自然也想起我高中时候的模样了。和那时候相比,现在的我,是不是老了?”


沈巍的话让罗浮生越听眉头越紧皱。沈巍的话不太...

“幸好,一切都过去了。”罗浮生从沈巍怀里探出脑袋看他,这么些年过去了,现在的沈巍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与稚嫩。只可惜自己看到了一头一尾,这中间是再也无法补上了。遗憾无法弥补,只能将目光看向未来。


“我们中间错过了好些年,但以后我们还有比那几年更多的时间在一起。我们好好在一起,再也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罗浮生看着沈巍的眼睛说。


“好!我们一起,都好好的!”沈巍抬起握着罗浮生的手,掌心紧紧相扣。


“生生…”


“嗯?”


“你既然想起来以前的一些片段了,自然也想起我高中时候的模样了。和那时候相比,现在的我,是不是老了?”


沈巍的话让罗浮生越听眉头越紧皱。沈巍的话不太对劲。罗浮生坐直起来看他,沈巍被罗浮生看得显出罕见的局促模样。


虽然他和罗浮生同龄,但是这么些年,罗浮生和之前的模样没有太多的变化。而他自己,沈巍自己有点摸不准。


这么些年,找不到罗浮生,沈巍自知对很多东西都没有了高中时期的那种昂扬的生命力。再加上,没有罗浮生的日子,沈巍不是用学习麻痹自己就是用工作麻痹自己,心思一点都没花在自我保养上。他怕罗浮生记起他高中时候的模样,一对比,现在的自己肯定是会被高中时候的自己比下去的。而高中时期的他,追求罗浮生本就不容易。现在自己状态变差了,罗浮生会不会因此变不喜欢了?


沈巍越想越禁不起罗浮生现在注视他的目光,默默地稍稍侧开了脸。


“嗯…”罗浮生边端详着沈巍边沉吟,“你说的不无道理。我记得你现在是要刮两次胡子是吧?现在是半夜,果然青茬茬都冒出来了。”


沈巍虽然心里想着自己老了,但是还是期望罗浮生能安慰他哄骗他的,不曾想罗浮生承认了他内心的想法。沈巍睁大了眼看向罗浮生,手下意识地便去摸自己的下巴。


这下沈巍被罗浮生看得更加局促了,从床上便要下去冲到浴室去,在即将起身的瞬间被罗浮生拉了回来。


“哪去?一声不吭地。”


“刮…刮胡子。”


“为什么刮?”罗浮生边说边把沈巍遮着捂着下巴的手扒拉下来。


“我高中的时候原不是这样长得这么快的。胡子拉碴的,肯定显老不好看。”


“谁说不好看?谁说显老?这是哪门子的老?这是成熟了~而且…”罗浮生凑到沈巍耳边,“更带劲了~”


“那高中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你喜欢哪一个?”


沈巍这飞醋醋得罗浮生猝不及防。恢复一些记忆是好事,咋好事还变成了死亡问题呢?


“怎么连自己的醋都吃上了呢?”罗浮生嘟囔着。


“生生,等你想起来你就知道了。其实你当时并不喜欢我,与其说你是我追来的,倒不如说你是我处心积虑变成我男朋友的。”


以前罗浮生不觉得恢复那段记忆有多紧迫,左右他和沈巍已经重新在一起了,那段记忆的归位左右不是给两人之间的感情锦上添花。但罗浮生现在真切感受到恢复那段记忆的紧要了。


“那…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处心积虑了?这实在是触及我记忆‘盲区’啊~而且沈巍,当时的我可能还小不懂表达。我对感情比较慢热,但并不代表我一窍不通。我非常肯定,过去的我爱你,现在的我依然爱你。这颗心,可一直没变。”罗浮生抬起沈巍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心窝处。


“我爱你,生生。”沈巍将罗浮生紧紧揽入怀中,自己的手紧贴着罗浮生的胸膛,自己的胸膛又紧贴着罗浮生的手背。


“这不是跳得挺有劲的嘛~原来不止一处有劲啊~”下意识地调侃后,罗浮生抬手轻抚着沈巍的后背,“高中的沈巍有高中时期的魅力,现在的沈巍有现在沈总的魅力。怎么说都是我双赢啊~”


“谢谢你,生生…”


“嗯?”罗浮生语气不善地“威胁”。


沈巍连忙改口:“我爱你。”


“我也爱你,沈巍。”罗浮生转过脸,在他侧脸落吻。



潭烟

【迟瑞/罗靖】花花世界 - 1

看到了好多眼熟的ID哈哈哈哈

大家好呀,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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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开始的时间设定在1993年

老司机番外里两人初遇是前一年,番外最后那个春节就是93年春节哦,他们大年初一扫墓时碰了一面,这边接着这个时间点继续。

一些说明在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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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已经过了法定的春节假,但按着传统年俗,这天还算是在年里头。

今年的十五刚巧是个周六,节日的氛围就更浓了,街面上孩子叽叽喳喳,自行车叮铃当啷,还有鞭炮噼里啪啦的动静,从早起就没个停歇。

眼看外头在快快乐乐闹元宵,云山街道派出所里却一派苦闷。

无非是民警全体加班,虽说年年如此早习惯了,口头上总还要哭几声惨。


一上午倒没出...

看到了好多眼熟的ID哈哈哈哈

大家好呀,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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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开始的时间设定在1993年

老司机番外里两人初遇是前一年,番外最后那个春节就是93年春节哦,他们大年初一扫墓时碰了一面,这边接着这个时间点继续。

一些说明在前篇

————



正月十五,已经过了法定的春节假,但按着传统年俗,这天还算是在年里头。

今年的十五刚巧是个周六,节日的氛围就更浓了,街面上孩子叽叽喳喳,自行车叮铃当啷,还有鞭炮噼里啪啦的动静,从早起就没个停歇。

眼看外头在快快乐乐闹元宵,云山街道派出所里却一派苦闷。

无非是民警全体加班,虽说年年如此早习惯了,口头上总还要哭几声惨。


一上午倒没出什么情况。吃过午饭中队长丁辉带上两个人出去巡逻,跟着所里又接了个警,说望江公园那边有人起口角,眼看要动手,于是副队王洋点了个人头,匆匆赶去调解。

剩下的人还是留守值班,到三点多钟的光景,一个个和那偏西的日头一样,都有点焉了。  

迟瑞今天没往外跑,摊了本笔录坐在桌前,这会儿头一点一点,也是昏昏欲睡。

一阵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迟瑞脑袋往前一冲,胳膊肘磕到玻璃桌垫的直角上,手里捏的笔啪啦嗒滚出去,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那边郑永峰接完电话,顺手把烟头按了,嘴里喷着烟雾喊人:“波子,大民,走!南闲路!”

迟瑞刚那一下磕到麻筋了,正拧着眉头等缓过去。郑永峰经过敲敲他的玻璃杯:“还有你,别愣了,跟上!”

郑永峰是迟瑞的带教师父,他赶紧站起来,扣上警帽追出门去。


四人出了辆警车,路上郑永峰给他们讲了讲情况。原来刚那通电话是南闲路北二弄有群众上报情况,说是大白天见鬼,撞见那伙偷脚踏车的贼了。

迟瑞听着就来了精神。

说起来,这也算是他刚刚犯困的原因——

从年初六开始就陆续有群众报警说自行车被偷,类似的案件一归拢,集中在南闲路附近的有十好几例。

一辆自行车可不便宜,而且假放完了,大家都得回去工作,在这个节骨眼丢车,不仅是财物损失,上下班也成了大问题,失主们怨声极大。

因此过去这一星期,迟瑞昏天黑地地一直在跟这个案子。

期间倒是成功捣毁个销赃点,逮了几个人回来,但直接作案的这伙偷车贼,至今也没抓到。

头天晚上迟瑞还跟着条线索去蹲点了,可惜没什么结果,反倒让他后半夜一直没睡好。


据这回报警的人说,最开始是几个玩炮仗的小孩发现有陌生人在弄堂里贼头狗脑不晓得干什么。其中一个傻大胆的,直接就把炮仗摔人脚底下去了。等大人听到吵嚷声出来看,那三四个贼骨头已经往弄堂另一头跑了,他们追了几步没追上,回过头看,就见有辆脚踏车被绞断了锁,是住在其他地方的人今天才骑来这边做客的。

到底“贼骨头”是三个还是四个,郑永峰说得到了地方找目击者细问。

和之前案件里的是不是同一伙贼,暂时也不能确定。

迟瑞皱着眉听完,觉得这些人也太猖狂,大白天就出来作案……不过,也有可能本来只是想踩点,看到辆新车,临时起意才动的手。

“有这个可能性。”郑永峰肯定他,“一会儿先了解清楚情况。”


南闲路不是交通主干道,东西向的一条短马路,不宽不窄,沿路开着些个体商店,有三四年的发展了,如今算是个有些人气的小商业聚集地。

马路两侧往外挨了几条弄堂,错落建着片住宅房。不同于现在时兴的商品房,这片都是有些年头的老房子,黑瓦顶,灰白墙,两层或者三层高,独门独院,弄堂是主要出入口。

北二弄,顾名思义,就是南闲路北侧往外数的第二条弄堂。

并列的还有好几个弄,都在这趟问询范围之内。

汽车开不进弄堂里,郑永峰就把警车停在南闲路口,四个人分头行动,散开干活去了。


迟瑞因为还没出见习期,先跟着师父去见了报警人和那些小孩儿,边记录边学习了一会儿,然后才往三弄、四弄深处去。

他得找找更多的线索,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失窃住户或目击者,来确定这伙作案人员的性质。

这片地方迟瑞其实来过好几遍了,熟到闭着眼睛都能走。只是在弄堂里头转来转去也是件耗时间的事,等到他从某条巷道穿出去回到南闲路上,太阳已经落尽,跑闹的孩子都被喊回家去吃饭了。

迟瑞刚在弄堂里走到了头,这会儿穿出来的位置就也靠近南闲路的另一端路口。他站在原地往来时的方向望,熙攘的人流不知何时散去了,剩下各种式样的灯笼挂在路边树杈和店面门楣上,等待夜幕降临后亮起,重新迎来赏灯的人群。

迟瑞恍惚了片刻,抬头去看天,眼睛转了一圈没找见月亮,却猛地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罗靖?


迟瑞第一反应是看错了,视线掠过得太快,只眼角晃过去一个人形。

但转回头去定睛一看,还真是罗靖,并且不单他一个,手上还抱了个小的。


临着路面的这一排房子和弄堂里那些稍有不同,二层是有个露台的,朝南开,也就是朝着南闲路开。罗靖这会儿就倚着栏杆站在露台上,和迟瑞一上一下,距离甚至非常近。

栏杆上吊着成串的小彩灯,一旁竹竿上还挂着些动物形状的灯笼,都已经早早点亮了,在罗靖穿的浅色褂袄上打出斑斓的光影。

天色将暗未暗,迟瑞能很清楚地看见罗靖脸上的表情——

其实他原本大概是没什么表情的,直到发现迟瑞看过去,两人对上视线,才轻轻舒展了一下眉头,嘴角挑起,露出一个微笑。

倒是迟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绷着个脸,自己都能察觉到自己神情僵硬。


或者说,迟瑞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上次和罗靖见面是半个月前在墓地,虽说当时聊过几句,还搭了个车,但到底不熟,更何况现在他是过来办案的,整个人还处在一种出警的严肃状态里。

犹豫的几秒间,迟瑞看到罗靖把胳膊上竖直夹抱着的小婴儿转了过来,捏起他一节圆滚滚包裹着的胳膊,左右摆两摆,冲自己打了个招呼。

迟瑞在心里算算,罗靖这个儿子到现在也不过三个多月大,回回见他,好像都能被当爹的折腾出点新花样。

不过看着倒一直是个很健康的小宝宝,今天穿了大红棉袄,白毛领加顶虎头帽,大眼睛乌溜溜的,冲着迟瑞观察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还记得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迟瑞终于也放松了嘴角,面向上方微微笑了笑,然后正了一下警帽,主动开口:“罗先生。”


罗靖还是把着儿子蜷起来的小手,笑着朝迟瑞看一眼,再侧过头看到儿子脸上,继续摇摇胳膊,逗他:“是警察叔叔,浮生知道什么是警察叔叔吗?”

三个多月的娃娃只知道笑和呀呀叫,迟瑞在底下看着,笑容不自觉扩大了。

“警察叔叔,”罗靖重新看过来,把手放下去前最后摇了两下,用的还是逗婴儿的温柔语气,“元宵节快乐。”



橘蜂

【巍生】(一)

大纲想好了,一些细节不到位加手生,行文不太流畅,如果有漏洞,请多多包涵[作揖]



伪替身 伪失忆 he


东江郊外某家私人会所内部正在举办商业聚会,比起会所内的觥筹交错和相谈甚欢,会所外保持着郊外的安宁与寂静。在聚会开始前忙着引导车辆入场的保安们,在此刻可以偷偷喘口气。但很快他们就又要忙起来了。时针越来越靠近聚会结束的时间,再歇一小会儿,就要到引导车辆出场的时候。就在这时,一辆车稍显突兀地姗姗来迟地向会所驶来。


被拦下后,罗成不紧不慢地降下车窗。


“先生,请出示邀请函。”保安说道。


“是我,不记得我啦?”


“呦,原来是洪帮的罗先生。今晚洪......

大纲想好了,一些细节不到位加手生,行文不太流畅,如果有漏洞,请多多包涵[作揖]



伪替身 伪失忆 he


东江郊外某家私人会所内部正在举办商业聚会,比起会所内的觥筹交错和相谈甚欢,会所外保持着郊外的安宁与寂静。在聚会开始前忙着引导车辆入场的保安们,在此刻可以偷偷喘口气。但很快他们就又要忙起来了。时针越来越靠近聚会结束的时间,再歇一小会儿,就要到引导车辆出场的时候。就在这时,一辆车稍显突兀地姗姗来迟地向会所驶来。


被拦下后,罗成不紧不慢地降下车窗。


“先生,请出示邀请函。”保安说道。


“是我,不记得我啦?”


“呦,原来是洪帮的罗先生。今晚洪老爷不是坐王叔的车来吗?您这是?”


“别提了。王叔的车出了点事,眼看着聚会就要结束了,这不让我来接洪老爷回去。”


保安认得罗成,加上临近聚会结束,就让没有邀请函的罗成驾着车进入。


罗成将车缓缓驶向停车场,坐在后座藏身在阴影里的罗浮生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身上的西装。


“生哥,老爷不让你来,你这又是何苦呢?今晚回去又免不了挨批。”罗成边打方向盘边嘟囔。


“挨不到你头上。我会向义父解释的。”罗浮生透过车窗观察着外面,在心里庆幸时间还来得及。


罗浮生拍了拍罗成的肩膀:“你慢慢停车,我先走了。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你再开车走。”


“我知道,生哥你放心。”罗成将车停稳,目送着罗浮生离开。




过了门外保安一关,进入会所不再是难事。罗浮生接过酒侍递来的酒,目光很快锁定了洪正葆的位置。天助罗浮生,洪正葆不仅还在场内,而且与他交谈的人正是罗浮生此行的目标。未进入会所前,罗浮生还在苦恼怎么出现才不刻意,现在问题迎刃而解。罗浮生不留痕迹地勾起嘴角,抬脚朝洪正葆的方向迈去。


“义父原来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罗浮生的话打断了大家的交谈。当目光齐刷刷地往罗浮生身上投时,罗浮生依然保持着礼貌而得体的微笑。


洪正葆意外罗浮生的出现,意外过后是不满,但碍于场合没有显露。女伴们也很意外罗浮生的出现,比起意外更多的是惊喜。罗浮生外形出挑,样貌出众。为了今晚的聚会,罗浮生还刻意打扮了一下,墨绿色丝绒西装衬得他更加光彩夺目,紧扣着的西装外套掐显他腰身精瘦更加惹眼。


“这是谁呀?今晚见到沈总,我已心满意足,没想到,东江竟然还有外表与沈总不相上下的人。”


罗浮生淡淡地笑了,听洪正葆向众人介绍自己,适宜地伸出手与在场各位一一握手问好。


“请多多指教!”


目光移到沈巍的脸上,罗浮生自然地同样向他伸出手:


“沈总,在生意上,还要向您多多学习~”


沈巍僵硬地扯起嘴角,在心里默念“罗浮生”三个字时微微收紧眼眶,佯装自然地握住罗浮生的手。


“罗二当家…多多指教。”


两人手松开之后,沈巍才后知后觉手握到的是温热实体的触感。


也是在罗浮生和沈巍握完手后,聚会的主办方宣布聚会的圆满结束。在场的所有人都高举酒杯,庆贺聚会的结束。罗浮生跟着众人一起举起酒杯,视线往沈巍所站的位置瞟去便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罗浮生勾起嘴角,挑眉朝沈巍举杯,仰头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你不应该去的。”


洪正葆回到洪家,怒其不争地坐下。


罗浮生面上没有一丝畏惧与后悔,只是沉默地在洪正葆眼前屈膝跪下。


“事情发生了,就让它过去。”洪正葆越说越激动:“我都放下了,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就算是你查出来了,又能如何?这日子,不还是一样地过?”


“不一样的,义父。我心意已决。”


洪正葆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沈巍有喜欢的人,你这样做,也只是白费力气。”


罗浮生难为地看了洪正葆一眼。洪正葆自知这句话说进了罗浮生心里,起身拍了拍罗浮生的肩膀缓缓地离开。


罗浮生眉头微蹙,暗暗握紧了拳。

416的光辉女郎

【璧雪】孤身道29

29

时隔多年,师兄弟三人再次回到了蝴蝶泊,花白凤像是早已等候多时,站在水榭中央静静地看着三人由远及近。

她的形容并未有多少改变,眼神却不再凌厉癫狂,在深陷的眼窝里透出一丝沉重的暮气,与她雪白的发丝默默呼应。

马空群死了的消息自然传遍了江湖各个角落,花白凤自然是已经知道了,但她的脸上却不见欣慰喜悦,此时的她更像是一盏被拔了芯的油灯,痛恨的人去了黄泉地府,她一腔怨恨的火也失去了凭依,没着没落的,该熄不熄。

花白凤无比平静的看着三人,甚至没有问他们前来的目的,转身将三人引到了蝴蝶泊旁。

“你们做得很好,我答应你们的,自然也会做到。”她的语气分外平和。

“多谢。”连城璧也并不与她客套,拿...

29

时隔多年,师兄弟三人再次回到了蝴蝶泊,花白凤像是早已等候多时,站在水榭中央静静地看着三人由远及近。

她的形容并未有多少改变,眼神却不再凌厉癫狂,在深陷的眼窝里透出一丝沉重的暮气,与她雪白的发丝默默呼应。

马空群死了的消息自然传遍了江湖各个角落,花白凤自然是已经知道了,但她的脸上却不见欣慰喜悦,此时的她更像是一盏被拔了芯的油灯,痛恨的人去了黄泉地府,她一腔怨恨的火也失去了凭依,没着没落的,该熄不熄。

花白凤无比平静的看着三人,甚至没有问他们前来的目的,转身将三人引到了蝴蝶泊旁。

“你们做得很好,我答应你们的,自然也会做到。”她的语气分外平和。

“多谢。”连城璧也并不与她客套,拿出他早早备好的冰萃壶,在壶内灌下叠翠兰的花粉,然后耐心等待荧惑蝶自投罗网,待第七只荧惑蝶飞入壶内,他挥手驱散了蝶群,封上了盖子。

“不再多捕些?”花白凤似笑非笑的问。

“再多,它们都得死在半途。任何事物,恰如其分是最好的。”连城璧意有所指的看她一眼。

爱恨也是如此,爱过深,恨满盈,恨消散,人无凭。

连城璧告诉自己,这样的人是傻子。

走的时候,傅红雪终究还是回身看了花白凤一眼,几度张口,却也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

他与花白凤相处三年,却终究不了解她仇恨以外的其他。

他从来也不是个能言善道的,更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但他总觉得应该和花白凤认真作别。

最后还是花白凤先开了口:“你武功天赋其实很好。”说完,她幽幽长叹一气,她对傅红雪称不上善待,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了解傅红雪,毕竟是个单纯到几乎能一眼看透的孩子。

接着她又笑了笑,一贯的刻薄终于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记住我今天说的,能被你这了不得的大师兄解了乌云蔽日最好,若解不了,可得离他远远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死生不复见是最好。”

连城璧闻言一愣,神色却依旧淡淡的,嘴角甚至噙起一丝苦笑。

傅红雪的脸却瞬间苍白了几分,他第一次对人反唇相讥:“你自己体会过骨肉分离,是嫌不够痛么?”

话已出口,他有几分后悔,又有几分痛快,不等花白凤怒气发作,傅红雪便双手牵起连城璧与花无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连城璧似乎低低的说了句什么,傅红雪什么也没听清,此刻他的耳畔全是血脉鼓动的嗡嗡声,胸口闷痛。

大师兄,为什么不反驳呢?

连城璧确实无法反驳,花白凤这样被仇恨驱使又被仇恨掏空的样子,仿佛就是他自己的将来。仇恨已经将他内心牢牢绑缚,他无法挣脱,也没想要挣脱。

解了乌云蔽日,报了师父与父母的仇,除此之外,他的生命里不会再有其他。

“走吧,”连城璧说,“我们去姑苏无垢山庄。”

 

而无垢山庄早已不是那个无垢山庄,昔日的白墙黛瓦如今满覆地锦,颓败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朱门斑驳,苔藓从台阶一路向上蔓延到门上木板开裂出的每一寸缝隙,两侧的石狮一个断了掌,一个蚀了脸,苔藓也嵌进它们的轮廓,勾勒出怪诞的形状,显出几分诡异的可怕来。

也是,一夜之间近百条人命丧于此地,能不可怕么?当地百姓早已结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谁也不会从无垢山庄门前经过,谁也不会提起无垢山庄。也曾有过地痞无赖想入内摸点值钱的宝贝,却被里头的幽幽磷火吓得发了疯,自此无垢山庄成了当地的禁忌,仿佛就此从地界上消失了。

师兄弟三人抵达的时候,倒是碰上了日日来此地张望的叶开。叶开一见他们便笑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守信?”

“是。”连城璧也笑了,伸手用力推开无垢山庄的大门,竟似日常归家一般,面上既无感慨也无伤悲,“叶兄也看到了,如今无垢山庄这幅模样……”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连公子尽管说。”叶开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连城璧丝毫不跟他客气:“那就请叶公子帮忙做一阵子监工。”

“你要整新无垢山庄?”

“不止,我还要建一处九尺深、一顷大的地窖。”

“嚯!”叶开被他的口气吓到,“连公子你家地底埋着黄金万两?”

“我怀里藏着黄金万两。”连城璧笑了笑,“我不日出发,去沈家庄一趟,届时自会有工人来此地建工,还请叶兄留守,帮忙照看。”

叶开看他一脸笃定的样子愣了愣,但又很快笑开:“没问题!”

“多谢叶兄。你如此帮忙,所欲为何,也可以提前告知,我一定赴汤蹈火。”

叶开摇摇头:“我只要逍遥侯覆灭。”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连城璧点点头:“这本就是我的夙愿,自当全力以赴,就当我先欠着叶兄的。”

“啊也不对!”叶开忽然反悔,摆手道,他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傅红雪,忽然笑得贼兮兮的:“我要和你师弟比武!”

傅红雪本能的要拒绝,但一想到他与连城璧的约定,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以探询的目光看向连城璧。

连城璧敛了笑容:“傅红雪是我师弟,非我所有物,与你有约定的是我,不是他,我无权命令他违背意愿为我做事。”

傅红雪目光微闪,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叶开转头笑嘻嘻地问傅红雪:“你愿不愿意替你师兄……”

话未说完,却被连城璧打断:“叶兄,以后与逍遥侯对峙,你自然能看见我师弟出招,评判他的实力。我这儿本倒是为你准备了更好的报答。”

“是什么?”叶开被他说得一愣,他自认为无欲无求,做事单凭心之所向、兴之所至,连城璧能有什么“更好的报答”给他?

“容在下卖个关子,总之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连城璧笑着拱了拱手,语气笃定。

“行,我也不差多信你一回,连公子自当言而有信。”

“那是自然。”连城璧点头道,他对叶开大致讲述了地窖的开凿方位与注意事项,便马不停蹄地与花无谢、傅红雪一同踏上了前往沈家庄的路。

离开无垢山庄后,他握着缰绳的手也依旧在不停颤抖,再等等,他告诉自己,再等等,这不是真正的无垢山庄,他会让真正的无垢山庄重现于世人面前。

 

“师兄,我们究竟有什么法子找人来修缮无垢山庄呀?”前去沈家庄的路上,花无谢终于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你莫不是……想用荧惑蝶?”

连城璧笑了笑,赞许的看他一眼:“虽不算全对,但也八九不离十。荧惑蝶是解乌云蔽日的关窍之一,那么多荧惑蝶在迦蓝雪山脚下飞着,捉它们不难。莫说一个花白凤,便是一百个花白凤,也挡不住那些真正想要荧惑蝶的人。难的是……”

“难的是带回它们!更难的是真正解了乌云蔽日!”花无谢是个灵光的,抢着说道。

“没错。”连城璧点点头,他在眼见傅红雪三番五次陷入危险时便想明白了,什么三人分开各自隐姓埋名更安全,都是他天真的一厢情愿。逍遥侯能在暗处操纵马空群为他屠杀江湖人士,他手里究竟有几个“马空群”?且不说他此次已暴露了身份,就单凭躲藏,又能躲到几时?

与其如此,不如将逍遥侯也挑于明处,届时把敌友阵营拉开看个明白——逍遥侯能凭乌云蔽日挟制党羽,他为什么不能凭破解乌云蔽日来拉拢?

三人守望相助,至少不用在风吹草动之下为彼此担惊受怕。


“师兄,你去哪我都跟着你。”听明白连城璧的计划,花无谢策马行至连城璧身边,重重的拍上他的肩膀。

“我、我也是的。”傅红雪也并行而至,微微涨红脸道,目光澄澈。

“这次去沈家庄,我们要小心沈飞云。”连城璧微微别开眼,叮嘱道,“之前在乌藤派,我听说沈飞云迟迟不愿组织人马去调查逍遥侯,而且她是在我父亲身亡后做了武林盟主的,我总觉得她身上很有蹊跷。”

“你是想探她底细?”花无谢没有见过沈飞云,但能做武林盟主的人,势必不简单。

“无论她是什么底细,我都得从她身上借力。”连城璧道,“即便她真是逍遥侯的人,我也得想办法让她下了那道讨伐逍遥侯的江湖令。”

虎毒不食子,目前看来沈飞云的软肋,也只有沈璧君了。沈璧君的软肋呢?萧十一郎?

“无谢,把你知道的关于萧十一郎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告诉我?”

“没什么巨细,萧十一郎身世不明,小时候被人丢在深山老林里被狼群养大,后来有幸被他师父司空摘星发现,带回去教养,他虽为大盗却为人豪爽,也重情义,身边最为交好的就是风四娘,你见过的。”

连城璧点点头,风四娘他记得很清楚,于是他接着问道:“风四娘又是什么来历?”

“她的来历可有趣了,你知道吗?这么一样行事张狂的女子,她师父却是佛门弟子,法号清静。”花无谢忽然笑出了声。

连城璧也轻笑一声:“她那个样子,竟是在佛门长大?”

“是啊,看不出来吧!”花无谢乐了。

一旁的傅红雪听着,发现自己完全参与不了他们的对话,三年的离别,其中的意味或许比他预想的多得多。

他又想起连城璧对叶开说的那番话,“我师弟非我所有物,我无权命令他违背意愿为我做事。”傅红雪到现在也还分不清自己听到这番话的真正心情,究竟是欣慰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师兄,无论你与何人为战,我都做你的刀。”深思间,他将心中所想化作言语,说出了口。

连城璧与花无谢俱是一愣,二人停下交谈,一齐看向傅红雪。

傅红雪微微涨红了脸,却并不打算为自己圆场,这是他心底真实所想。

连城璧久久地看向他,面色间有不快、不忍、不赞同:“小雪,我不是花白凤,你也不是无心无魂的物件。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更不要再有这样的想法了。对你,我只是想……”

想什么呢?连城璧想不好措辞,他决心三人重聚再不分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看到两名师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遭遇危险,而还有一部分隐秘晦暗的、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原因——当日翠浓一边扑进傅红雪怀里,一边将匕首刺进他胸膛的画面,是他至今未能摆脱的梦魇。但他竟说不清是害怕傅红雪死去,还是傅红雪与爱人携手离开。

傅红雪迟早会有心爱之人,迟早会离开的,届时自己真的能微笑送别吗?

连城璧觉得自己龌龊又恶心。

“我想你好好的,你和无谢都好好的。”连城璧打心底里看不起虚伪的自己。

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如何对得起师父的嘱托呢?

哪里配得上两个师弟的敬重呢?

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间涌上一股沉重的疲乏。

“我……”傅红雪微微红了眼眶,然后惊愕地看着连城璧一头栽下了马。




416的光辉女郎

【璧雪】孤身道28

28

连城璧内心陡然升起一阵不安。

花无谢的身手他信得过,但这里是万马堂,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他明白得很。他深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缕清思路,毫无疑问,无谢与小雪是被马空群设了陷阱,翠浓作为无名居的暗探本该杀了小雪,翠浓的意志便是马空群的意志,是马空群想杀小雪。

翠浓刺杀失败,还被自己伪装成天狗的手法反杀,看得出马空群对“天狗”的出现极为忌惮,“天狗”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斑衣教的复仇,还是来自“天宗”的警告?

密探翠浓知晓小雪是来自迦蓝雪山,与斑衣教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而斑衣教已被马空群剿灭只剩花白凤一人,即便多小雪一个,对马空群来说也不足为惧。马空群大可以剿灭斑衣教余孽的名义大张...

28

连城璧内心陡然升起一阵不安。

花无谢的身手他信得过,但这里是万马堂,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他明白得很。他深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缕清思路,毫无疑问,无谢与小雪是被马空群设了陷阱,翠浓作为无名居的暗探本该杀了小雪,翠浓的意志便是马空群的意志,是马空群想杀小雪。

翠浓刺杀失败,还被自己伪装成天狗的手法反杀,看得出马空群对“天狗”的出现极为忌惮,“天狗”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斑衣教的复仇,还是来自“天宗”的警告?

密探翠浓知晓小雪是来自迦蓝雪山,与斑衣教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而斑衣教已被马空群剿灭只剩花白凤一人,即便多小雪一个,对马空群来说也不足为惧。马空群大可以剿灭斑衣教余孽的名义大张旗鼓的对小雪下杀令,边城那么多江湖客,为巴结为名利,都会趋之若鹜的响应,为何他偏偏要暗杀?

想要小雪的命,却又不敢叫人知晓?

是不敢叫谁知晓?

若说马空群也有不敢面对的人,那答案也许就是唯一的那一个。

连城璧感到一阵眩晕,自己伪装“天狗”引起的打草惊蛇,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小雪和无谢的下落!

连城璧环顾四周,此地是万马堂的客居处,与中原不同,房屋皆是砖瓦累成的平屋,样式相似,连亘而建,各呈直线互相交错,有马师五人一组逡巡守卫。

他不相信花无谢与傅红雪两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人无声无息的杀死,万马堂的高手他事先打听过,都在大堂内,此外没人有那身手。那么唯一的可能是,两人中了什么迷药陷阱,被隐去了行踪。

连城璧蹙眉,飞身跃上会客堂的屋顶,从高处俯瞰,惊觉这客居之地竟完完整整地重现了棋盘之势,他曾在抱素道人的笔记上看到过,这是师父自创的太虚棋阵的摆法。

一时间更多疑问向连城璧涌来,但他无暇顾及这些,既是太虚棋阵,那他便知道傅红雪与花无谢被藏去了哪里。

心神稍定,他无声而迅捷地向最近的东南角掠去,很快,他看到一口水井。

 

会客堂内,马空群结束了寒暄,面色凝重地举起一张白银兽面,在众人面前展示。

“不知在座诸位英雄,有谁识得此物?”马空群问得不疾不徐,一双鹰眼锐利地扫视面前每一个人的每一张脸色。

“在下眼拙,还请马大老板不吝赐教!”一个清朗的声音穿破嘈杂,正是叶开。

马空群微微一笑:“识不得,那才是最好。这是天宗逍遥侯的东西,这东西,出现在我万马堂手下的尸骸之上。”

此言一出,像是热油进了沸水,原本沉密的嘈杂切切瞬时喧腾起来,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逍遥侯?这魔头不是销声匿迹了多年……”

“这是真的,还是有人伪造?”

“逍遥侯来边城做什么?!”

“我听说原本……”

马空群微微眯着眼睛,放任着眼前的混乱,仓促间一双眼睛以极快的速度与他对上了视线,又飞快地躲闪开去。

 

就在连城璧要跃入水井时,一块石子打了他的肩头。

“师兄!”他听见花无谢的声音从他身后的一间客房传来。

连城璧又惊又喜,屋门被打开一条缝,他迅速进屋关门,却在门里看到了第三个人。

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女子,姿容婉约,看得出年轻时的美貌,眉宇间却有着与她一身华贵打扮不符的萧瑟。

“师兄,这是沈三娘,有人偷袭我,我假装中计被带来这儿,还没出手,便被她救了。”花无谢解释道。

连城璧抱拳道一声多谢,便急着查看傅红雪的状况。

“小雪突然发起高热,是解药的缘故?”花无谢问。

“不是。”连城璧从傅红雪的外衣上抹下一道白色的粉末,稍稍凑近鼻端闻了闻。

“小雪和我形影不离,怎么会中招?”花无谢惊道,“是马空群?”

“你方才是背着小雪进来的,人又多,马空群的人很容易得手。”连城璧叹气,虽然心疼傅红雪,但他难以对花无谢作出责怪,何况无谢已经开始自责。

“小雪要紧吗?”花无谢担心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没什么大碍……这是响尾蛇骨磨成的粉,会引发小雪的赤影蛇毒,但他事先已经服了我的解药,过会儿自会消退。”说着,连城璧兀自疑惑起来,他以为马空群是要对小雪下死手,怎的只是下了不伤性命的蛇骨粉,这是为何?

为的是……把人支开?让所有人看到花无谢和傅红雪的离席?害怕第一轮偷袭达不成目的所以……

不好!

“无谢!马上回去会客堂!”连城璧伸手去拉高热昏迷的傅红雪。

“你们不能走!”一直不做声的沈三娘突然洒出一把迷粉,却被连城璧以掌风原原本本的还了回去。

沈三娘霎时瘫软在地。

“师兄,这……”

“她才是真正伏击你们的人,快走!”

连城璧背着傅红雪,紧随着花无谢跃出了客房,飞快地奔回会客堂。

然而会客堂内已然血流成河,在冲天的血腥气中又泛起一股异香,在他们冲进去的时候,几个白色的身影正掀起一场屠戮,被马空群邀请而来的江湖众人因空气中迷粉的缘故,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有的在不省人事中被砍下了脑袋,有的还在徒劳地反抗,同样瘫软在地的马空群看着飞奔而来的三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连城璧掏出怀中的清凉丸匆匆塞入傅红雪口中,自己也吞下一颗,便将整瓶药给了花无谢,花无谢仰头吞下一颗,躲过一名白衣人的攻击,随手捡起地上的长刀斜劈出去,血花飞溅,白衣人似是大骇却看不清神色——他的脸上赫然戴着白银兽面。

这迷粉与沈三娘身上的是同一味。

连城璧冷笑着,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剑,将会客堂两旁的窗户悉数破开,风沙猎猎,冲散了异香。

随即与花无谢一同对白衣人展开反击,二人默契不需言语甚至不需眼神,转瞬间形势僵持,交手间连城璧诧异地发现这几名白衣人身手并不算高明,很快明白过来,这些人正是万马堂的马师假扮,只有一人算是身手上乘。

连城璧与花无谢很快针对那人展开围攻,没几个回合,花无谢手起刀落,一刀砍进了那人的腿,其余几名白衣人见势不妙,瞬间脱窗而逃。

被砍断腿的白衣人远远的朝马空群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咬碎了嘴里嵌着的药丸,一口黑血吐出,很快便没了活气。

“无谢,你看好小雪,尽力救治这儿的人!我去去就回!”

屋内还有不少活人,马空群计谋已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声张乱来,小雪的任务、花白凤的仇,成败在此一举!

 

然而当他赶往方才东南角的客房时,已是房门大开,原本应该昏迷在地的沈三娘不见了踪影。

连城璧狠狠拍了一记门梁,却意外地震开了地面的一道缝隙,他急忙用剑撬开,赫然发现了地窖之中蜷缩成一团的沈三娘,这女子知晓大事不妙,悠悠转醒后竟还强撑着意识把自己藏了起来!

连城璧毫不怜香惜玉,一把将她从地窖中拽出,害怕她身上还带着别的害人玩意儿,便将她手脚一并捆上,才将她夹在臂下赶回会客堂。

彼时花无谢已将为数不多的活人大致做了包扎,马空群面色死灰地看着花无谢忙个不停,他亲自主导的这一切,为了骗过众人的眼睛,他也与他们一同吸入了迷粉,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是作茧自缚。

“马大老板。”连城璧入内,将沈三娘安置在地上,面色似笑非笑,“这女子你可认得?”

“你是谁?”马空群虽动弹不得,但依旧神色威严。

“我叫连城璧。”连城璧一字一顿道:“这女子叫沈三娘,她是你什么人?”

马空群轻轻点头:“连少侠,沈三娘是我的续弦夫人,你把她带来此地,是何用意?”

连城璧轻轻笑了笑:“她身上,带着毒害诸位的那种迷粉,方才和我交手的那些白衣人,使的是万马堂的功夫。擒贼先擒王,那些白衣人毫不留情地屠杀被您请来万马堂的客人,却不动您分毫,是何道理?”

有些人已醒转,连城璧的话引起了他们的惊疑。

“三娘……?!”马空群费力地瞪大眼睛,看向沈三娘。

沈三娘泪眼盈盈,却依旧咬紧下唇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是、是我谋划的……”

“你胡说。”连城璧冷冷看她一眼,又看回马空群:“马大老板一世枭雄,到头来却要牺牲自己的女人来自保么?”

“连少侠是想说,这一切是我马某人的计谋?”马空群冷哼道。

“不然呢?你二十多年前借助逍遥侯的力量,用天宗的人伪装成斑衣教的天狗,助你在梅花庵杀了你的结拜义兄白天羽,巧取豪夺他的神刀门,改名为你的万马堂。嫁祸斑衣教成功后,又纠集人马灭了斑衣教,至此声名大噪。你是用什么换来逍遥侯的相助的?不用猜,今天这里的场景就是答案。”

“哈哈,你有何证据,竟空口白牙对我横加污蔑?”马空群笑道。

“证据,等你死了,这儿的一切可以让幸存的诸位好好翻个底朝天,怕没有证据?”连城璧不以为然。

“各位是不是都洁身自好,未曾与天宗同流合污?”连城璧环视一圈,一息尚存的人们被花无谢喂了清凉丸,皆已恢复了神志,只是各有伤情,一时难以动作,倒也合了连城璧的心意。

“天宗之所以能神出鬼没,势力滔天,秘密就在于,他们的人马遍布于武林各派,平日以各门派身份参与江湖事物,逍遥侯有令时,那些人又纷纷露出獠牙,戕害武林。各位回去自家门派仔细调查,怕是能揪出不少奸细。”连城璧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受震撼。

“不、不可能……”有人轻声反驳。

连城璧并未理会,继续道:“近几年天宗发生了什么让逍遥侯决心隐匿踪迹,我不知道。但还有马大老板这样的人物为他效命,想必也不用他亲自出面做什么。马老板借嫁女之名邀约各位,想炮制当年梅花庵的戏码,各位想必是各自门派的中流砥柱,又无法为逍遥侯所用,逍遥侯自然要想办法铲除。马老板作为东家,为了甩脱嫌疑,故意支开傅红雪,是为了将勾结天宗屠杀武林人士的罪名推到傅红雪身上,因为马老板打听到,傅红雪是来自迦蓝雪山,奉斑衣教大公主花白凤之名前来复仇的。”

“大公主……?”又是那个声音,连城璧回头看去,竟是沈三娘。

“你喊花白凤作大公主?”连城璧奇道。

沈三娘面色青白交替,颤抖着嘴唇说道:“我、我本是侍奉大公主的贴身丫鬟,我真名叫莫阿卓……”

连城璧是真的吃惊了:“你是花白凤的人,却为马空群卖命揽罪……?”

“我、我……”莫阿卓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马空群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良久,眼里的光悉数暗去,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最后的底牌是沈三娘对他的一片痴心,但终究抵不过她对旧主的忠心。

“马老板本该是找些身手更好的人来假扮天狗的,却匆匆忙忙选了些忠心的马师,为何?是因为翠浓死于‘天狗’之下,马老板误以为这是来自逍遥侯的催促警告?”连城璧并不打算放过马空群,依旧在诛心。

“难道是……?”马空群不可置信地道。

“是我。”连城璧轻轻一笑。

“你姓连……”马空群喃喃,像是想起了什么:“连泽天是你什么人?”

连城璧愣了愣,然后开始大笑,良久,他终于停下,定定的看着马空群:“那晚的无垢山庄,有没有你的一份?”

马空群忽的也笑了,笑得格外残忍:“有啊。你父亲跪在我脚下连连磕头,你母亲……”

他没能再说下去,连城璧的剑扬起翻飞的血花,头颅滚下。

“我在屋外的大树上看得一清二楚,父亲没向你磕头,你的头倒是被我结结实实踩在脚下。”

“师兄……”高热稍稍散去,傅红雪一睁眼便目睹了这些,眼泪悄然滑落。

连城璧眨眨眼,用衣摆蹭去手上的鲜血,然后向他走去,手背轻轻探上傅红雪的额头,道:“起得来吗?我们得走了。”

傅红雪点点头,连城璧将他小心扶起,花无谢也帮忙搀扶着。

“真没想到,我居然能在这儿见到连泽天连大侠的儿子,你还和傅红雪是一块儿的,有趣、有趣……”叶开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他运气不错,只受了些轻伤。

连城璧看他一眼,并不打算理会:“在下先行一步,各位保重。”

“你们要去哪?”叶开不依不饶:“若是要去找逍遥侯晦气,我叶开随时愿意效劳。”

连城璧停了下来,却并未转身:“好啊,叶公子若真有此意,请先行前往姑苏无垢山庄等我。”

“一言为定!”


416的光辉女郎

【璧雪】孤身道27

27

翌日天光未亮,连城璧便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傅红雪与花无谢在他两旁睡得并不安稳,他想了想,伸手先将花无谢拍醒。

花无谢睡意迷蒙,睁眼便看见了连城璧肃然的脸,正要问缘由,也听见了响动。

连城璧冷笑道,一边快速拿了一套衣物换上:“万马堂密探倒是会办事,恐怕他们已经发现了翠浓的尸体,江湖人士都在此地借住,他们准备来个一网打尽。我现在不方便现身,得让他们彻底信了是天狗重现江湖。”他扭头回看,傅红雪已静静睁开了眼,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小雪你把这个吃了,解了赤影蛇毒,然后这几天好生卧床静养,什么也别管。”连城璧指了指桌上的药丸,他穿戴整齐,捡起地上的血衣,打开了窗户。

傅红雪这才...

27

翌日天光未亮,连城璧便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傅红雪与花无谢在他两旁睡得并不安稳,他想了想,伸手先将花无谢拍醒。

花无谢睡意迷蒙,睁眼便看见了连城璧肃然的脸,正要问缘由,也听见了响动。

连城璧冷笑道,一边快速拿了一套衣物换上:“万马堂密探倒是会办事,恐怕他们已经发现了翠浓的尸体,江湖人士都在此地借住,他们准备来个一网打尽。我现在不方便现身,得让他们彻底信了是天狗重现江湖。”他扭头回看,傅红雪已静静睁开了眼,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小雪你把这个吃了,解了赤影蛇毒,然后这几天好生卧床静养,什么也别管。”连城璧指了指桌上的药丸,他穿戴整齐,捡起地上的血衣,打开了窗户。

傅红雪这才发现,连城璧穿的是万马堂马师的衣服,他竟像是早已预料了一切。

到底是放心不下,又对花无谢嘱托道:“无谢你知道该怎么做,照顾好小雪,我去处理些事,办完便回。”

花无谢第一次没有干干脆脆应下,他的眼中写满担忧,但最终他也没有说出反对的话,而是点点头,端水喂傅红雪服下了药。

“师兄,你万事小心。”傅红雪深深地看连城璧一眼,便听话重新躺下。

 

万马堂此次来势汹汹,丝毫没有东道主的待客之道,近百名马师将无名居围得滴水不漏,而这恰好让连城璧钻了空子,这些马师平日分属不同的堂口,各自在公孙断、丁云鹤手下听事,并不算熟识,连城璧很快便找到机会混入其中。

先锋部队早已冲入无名居的各个客房,一间间破门而入,而冲进花无谢房间的,正是万马堂左使公孙断。

他看见床上闭目不醒的傅红雪,骤然一惊,然后才看见了一旁的花无谢,森然问道:“你是?”

“在下傅连花,您是?”花无谢反问道。

公孙断并没有听过傅连花这个名讳,神色依旧倨傲:“你和傅红雪是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昨日偶然将他救下,便带回我屋里顺手照顾。阁下虽唐突闯入也不打算自报名讳,我大人有大量,不同阁下计较,您走好。”花无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乃万马堂左使公孙断,奉大老板之名,请诸位贵客即刻前往万马堂,有要事相议。”公孙断有意提了提手里的刀。

“什么事?”花无谢皱眉。

“到了便知,你去不去?!”公孙断一刀削下桌子一角,大有带不走人便带走人命的架势。

花无谢撇撇嘴:“去,我去。”然后他又指了指傅红雪,“那他怎么办?”

“一起带走。”

“他昏迷不醒,你们就不能派个马车什么的?”花无谢抗议道。

公孙断烦他事多,但竟也忍了下来:“可以。”

“多谢。”花无谢嘻嘻笑着,将傅红雪从床上扶起,背在身上,“请。”

到了楼下,数十名宾客都悉数聚齐了,正嘈嘈杂杂地大声议论着,都在抱怨万马堂粗鄙无礼、不懂待客之道,一名蓄须的中年男子笑吟吟地站到中央,冲周围一圈拱手,朗声道:“诸位莫怪,在下万马堂右使丁云鹤,此次相扰实非本意,只是大事突发,诸位都是来喝大小姐喜酒的好朋友,为确保诸位安全,奉马大老板之命将诸位请入万马堂相商。”

花无谢注意到,在他发言之际,万马堂的人正悄悄核对着住客人数,很快,有人凑到丁云鹤耳边说了什么。

丁云鹤眸色一沉,随即捋起胡须笑问:“敢问各位朋友,是否已聚齐了同行之人呢?若有缺席,请各位给同伴留言,我们还会再派人来迎接一次。”

花无谢想了想,走到柜前,装模作样地给连城璧留了一张字条,然后陆陆续续也有零星几人来留字条的,花无谢细细数了,包括连城璧在内缺席的有四人。

看万马堂大动干戈的样子,他们似乎真的对“天狗”很是忌惮。

 

万马堂确实为女客准备了几架马车,花无谢背着傅红雪随意坐上一辆,很快又上来了丁灵琳和叶开。

“连花!”叶开看见他,眉开眼笑地打招呼。

“叶兄!”花无谢笑了笑,“你怎么也……?”

“我、我身体不适!”叶开假模假式地捂着胸口咳两声,和丁灵琳一道嘻嘻哈哈的坐下了,“傅红雪怎么样了?”

花无谢摇摇头,愁眉苦脸:“一直没醒。”

“我给他诊诊脉。”丁灵琳来自江南丁家,虽未尽心学习,但祖传的医术也是不敢忘的,花无谢难以反对,只好由着她给傅红雪诊断,暗暗祈祷她才疏学浅别发现些什么。

“怎么样?”叶开问。

丁灵琳皱着小脸,左右换手切了好几次脉象,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支支吾吾道:“他、他脉象很奇怪,像是气虚,又像是中毒?”

“中毒?!”花无谢怪叫道。

“我也不确定,反正……他情况确实不太好。要是我大哥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怎么办!”丁灵琳气恼地放弃了。

“希望傅红雪吉人自有天相吧!”叶开叹息一声,又问:“怎么不见连公子?他还是没回来?”

花无谢愁容满面的摇头:“不知道去了哪,好几天了,我就差挨家挨户找人了。”

“奇哉怪也,”叶开凝神思索:“这么大个人,能去哪?别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话音一落,花无谢感觉到身旁一直装昏迷的傅红雪暗暗握紧了拳头,他不动声色地将傅红雪扶正,又瞪了叶开一眼。

叶开赶紧呸几声:“看我说的什么话,连公子一定没事,一定没事!”

花无谢不说话,心里却盘算着到时候要怎么解释连城璧失踪的事,不过转念一想,他做事一贯周密,想必早已想好了对策,自己顾好傅红雪就行。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万马堂的迎宾处,显然就在不远处。

马车最终在一道木栅前停下。

这是一道用整条杉木围成的栅栏,高达三丈。里面一片屋宇,也看不出有多少间。

一道拱门矗立在晨光中,门内的刁斗旗杆看来更高不可攀。

两排白衣壮汉两手垂立在拱门外,四个人抢先过来拉开了车门。

叶开下了车,长长呼吸,纵目四顾,只觉得苍穹宽广,大地辽阔,绝不是局促城市中的人所能想象,抬眼望去,拱门正中是金碧辉煌的三个大字:万马堂。

好一个西域第一帮派!

花无谢重新背上傅红雪,看向万马堂时,他的眸色明灭不定,说不清是希望万马堂与天宗有关、还是无关,但他总归希望他们师兄弟三人能摆平这里的一切,全身而退。

 

众人无论新奇或狐疑、恼怒或雀跃,都被带入了万马堂,当马空群徐步而出时,人群顷刻间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望向首座的位置,这是一个年不过五旬的中年男子,他并不将江湖的肃杀写在脸上,反而是白白净净、客客气气一张书生面孔,带着谦逊的笑,冲满座江湖人士郑重其事的抱拳行礼,举手投足间却尽显威仪。

“感念诸位为小女成亲,赏光来边城观礼。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昨夜大漠魔教萨满天狗突然现身杀人,手段酷烈骇人听闻,为了确保诸位安全,我才提前将诸位请来万马堂,共商对策。”

花无谢心头一动,连城璧的计策果真有效,提前诈出了闭关的马空群,照理说当年斑衣教悉数灭于他手,即便有漏网之鱼也掀不起大风浪,他这么大动干戈召集众人,是在害怕什么?

还未来得及深思,傅红雪的呼吸陡然紊乱起来,花无谢初是以为傅红雪听见马空群的声音而心绪激动,细细分辨才知不是那么回事,傅红雪的体温在很短时间内升高,变得滚烫——是赤影蛇毒!

怎么办!赤影蛇毒之事万不可被人知晓,不然会泄露小雪与斑衣教的瓜葛,然而眼下小雪面色苍白,呼吸灼热,师兄又不在身边,万一、万一小雪真有什么差池,可怎么办!

花无谢从未如此慌乱,就在此时,马空群突然开口问道:“那位小兄弟,你的同伴可是身体抱恙了?”

所有人的目光顺势聚拢过来,花无谢无奈,只得扶稳傅红雪,缓缓吐息道:“是,昨日我途径沙漠,偶然发现昏迷不醒的傅红雪,便将他带了回来,也不知他得了什么怪病,一直未醒,眼下似乎还发起热症来了。不知马教主可否行个方便,给他找个安顿处?”

“小兄弟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侠肝义胆救人,马某怎会不施以援手?来人,带他们去客房。”

“谢过马教主。”花无谢来不及多想,背上傅红雪离开了。

身后的马空群露出玩味的笑容,花无谢没能看见,却落入了混迹于马师中的连城璧眼里。

“时辰尚早,我为各位准备了早膳,咱们边吃边说。”马空群大手一挥,万马堂的婢女们便捧着食物水果款款奉上,马空群这一出散了大部分人的怒气,大家便也不再计较,纷纷落座。

连城璧趁此机会悄然离席,方才傅红雪离开时苍白的脸色总让他心绪难安,他必须去看看。

出乎他意料的是,前后不过相差片刻,他竟再也没能寻见花无谢与傅红雪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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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万马堂的描述有一段是直接从古龙原著里截取的,见谅!

情节脉络有改动,距离上一次更新居然隔了半个月,咕咕咕……


416的光辉女郎

【璧雪】孤身道26

26

连城璧与傅红雪都没有料到的是,当他们到达通天门的所在,秦芜城竟也在那儿等着他们。

“你们两个娃娃,未免也太不听劝。”秦芜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目光没有一丝波澜。

连城璧仰头叹气,无奈地笑道:“前辈您何必苦苦相逼呢,即便您知道酒里有药,也该喝了才是,明日醒来,就当一切只是场梦。”

秦芜城缓缓摇头:“我对她发过誓,进了这貔貅墓的,要么为她死祭,要么为她守陵。”

“她?是白玉棺椁内的那个人吗?”傅红雪问。

“你打开看过?!”秦芜城双眼暴睁。

“没有,”傅红雪摇头,“师兄说,没有必要戳穿你的秘密。”

“哼。”秦芜城冷笑一声,“算你们还懂些分寸,在你们死前,我可以让你们去看看她。”...

26

连城璧与傅红雪都没有料到的是,当他们到达通天门的所在,秦芜城竟也在那儿等着他们。

“你们两个娃娃,未免也太不听劝。”秦芜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目光没有一丝波澜。

连城璧仰头叹气,无奈地笑道:“前辈您何必苦苦相逼呢,即便您知道酒里有药,也该喝了才是,明日醒来,就当一切只是场梦。”

秦芜城缓缓摇头:“我对她发过誓,进了这貔貅墓的,要么为她死祭,要么为她守陵。”

“她?是白玉棺椁内的那个人吗?”傅红雪问。

“你打开看过?!”秦芜城双眼暴睁。

“没有,”傅红雪摇头,“师兄说,没有必要戳穿你的秘密。”

“哼。”秦芜城冷笑一声,“算你们还懂些分寸,在你们死前,我可以让你们去看看她。”

“不用,”傅红雪又摇头,“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

“好大的口气!”秦芜城终于亮出了他的刀,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宽背刀,未生锈的部分仍寒光凛冽,看得出来,也曾是把弑血无数的宝刀。

连城璧不再说话,出剑回击,傅红雪也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局。二人经过这些天的休憩,伤势已经无碍,他们的身手本已上乘,攻守之间又默契至极,秦芜城很快便落入颓势。

然而从秦芜城眼里看不到绝望也看不到惊慌,仿佛冥冥之中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在连城璧的剑尖削下他左手半根食指之后,他甚至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前辈。”连城璧皱眉,短暂地收了剑式,“我们离开后,绝不会与人说起这里的。我可以在此立誓。”

“我不稀罕你立什么誓,我只知道我得恪守自己立过的誓。”秦芜城突然挥刀,却是砍向墙上的拉环,连城璧制止不及,感受到地面的巨震,飞快地回身护住傅红雪。

顷刻间,他们头顶的砖块如冰雹般砸向地面,地面出现一条裂缝,并以游蛇般的速度蔓延、扩大。

“小双,我没有对不起你。”秦芜城的头顶被巨石砸中,鲜红的血糊了他大半张脸,但他却笑得无比安宁。

“师兄!我们快走!”傅红雪奋力从连城璧怀中探出头来,一刀劈开几乎要砸到连城璧后背的石头。

电光火石间,连城璧将袖里剑全部射出,牢牢的钉在墙壁上,呈现出阶梯的排列,穹顶已崩了大半,露出了一碧如洗的天空。

无须言语,两人心意相通,一前一后借着袖里剑施展轻功登了上去。

地宫完全崩塌前,傅红雪没忍住,往下看了一眼,太过幽深的缘故,到底还是没能看秦芜城最后一面,不知他是愤恨于他们的脱逃,还是欣慰于自己终究守住了那个“她”。

时值清晨,崖壁之上狂风呼啸,傅红雪只觉得连城璧握住他的手冰凉胜雪,带着轻轻的颤抖,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和连城璧会被飞落的石头砸中,成为貔貅墓里的祭品。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呢?好像没能想起花白凤甚至没能想起师父抱素,只想着,再不济也是和连城璧死在了一起,这也很好。

意识到这一点时,傅红雪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厌弃。躲开连城璧探查伤势的手,他露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来:“我没事,师兄,我们回去吧。”

连城璧愣了愣,然后点点头。傅红雪挣扎着想缩回的手却终究被他牢牢握着,一路上也没放开。

 

“祖宗哎!”当花无谢牵着马筋疲力尽地走在回无名居的路上,看见半道上正等着他的连城璧与傅红雪时,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天哀嚎。

他跌跌撞撞的冲向他们,连城璧与傅红雪却似乎没有料想中的兴奋,花无谢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也没心思细究,能看见他俩四肢健全不带伤的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

“你们这些天到底去哪了?!”花无谢喘着粗气问,“我都快把这儿的沙子都扒拉开了!”

“被舞女翠浓暗算,坠崖困了数日。”连城璧真的遵守了对秦芜城的誓言,没有提及貔貅墓。

“翠……”花无谢惊叫到一半,被连城璧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他刚经历生死一线,实在不想听花无谢魔音贯耳。

“她是万马堂的暗探,整个无名居可能都是万马堂的眼线。”连城璧道。

“那、那我们还住无名居吗?”花无谢瞪大了眼。

“住啊,”连城璧嘴角噙着冷笑:“看她怎么去给她老板通风报信,现在敌我两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有道理。”花无谢赞同道。

“就说你是在沙漠里捡到了小雪,他昏迷不醒。”说着,他又转向傅红雪:“你这几日就好好和无谢住一间,别出去,别再给任何人暗算你的机会。”

“是。”傅红雪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

“放心,我现在可会骗人了。”花无谢轻笑一声,牵过了马,“那师兄你呢?”

“我去探探那个翠浓的底,她可能真的知道马空群的闭关处,晚上我会回来的。”

“那你万事小心。”花无谢叮嘱道。

“好。”

 

傅红雪被带回时,翠浓正在无名居的台上舞蹈,看见傅红雪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目,她一瞬间几乎忘了动作,其余几名舞女也暗暗心惊,但她们都是受过苛刻训练的暗探,很快平复了表情,总算一舞告终。

花无谢将她们的失色默不作声的尽收眼底,大张旗鼓的叫来了镇上的大夫,来给傅红雪看诊,傅红雪本就身中乌云蔽日,脉象异于常人,那大夫虽看不出个所以然,也觉得事态不妙,最终却只能开了些养生的方子。

花无谢也不与他计较,他只管放出傅红雪遭遇不测、昏迷不醒的消息便是了。

眼看着翠浓一行人下台后步履匆匆的离开,他面色也逐渐阴沉了下来。

回到屋内,他四处探查一番,确认门窗紧闭,才走到床边,先给傅红雪倒了杯热茶,才小声询问道:“小冰块儿,你老实和我说,你和师兄这几天真的只是被困在崖底而已么?”

“是、是啊。”傅红雪想起连城璧对秦芜城的誓言,只能眼神闪烁着说谎。

花无谢叹了口气:“不想说便不说吧,只是你知不知道,你一说谎,别人准看得出来。”

傅红雪有些仓皇地眨眨眼。

“你和师兄吵架了?”花无谢又问。

“没有。”傅红雪还是眨眼,但他确实没有说谎,是真的没有吵架,只是他自己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连城璧。

想到自己曾生出过“与师兄死在一起也好”的念头,他只觉得惭愧又羞耻。

花无谢猜不透这其中关窍,只劝慰道:“师兄可能心思是比从前深沉很多,但他行事都是一心为了我们,你不要对他心生疏离。”

“我不会的。”傅红雪急急反驳,但他很快消沉下来:“二师兄,你也觉得……师兄和从前不一样了?”

花无谢面露苦笑:“不仅师兄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们不也是吗?这三年,我们谁过得容易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可能我是最幸运的了,我遇到了个实心眼的小木头。”

“小木头?”相聚时间太短,傅红雪并没有听花无谢讲起过齐衡的事。

“是啊,想听吗?”花无谢有意逗他开心,“叫声二师兄,我说给你听。”

“二师兄。”傅红雪乖乖叫道。

“哈哈,傻样儿!”花无谢细细与傅红雪讲了起来,讲他与齐衡的市井初逢,讲他随花家回京后,是怎样想办法留在了齐家,讲齐衡对盛家小姐的惦念,讲齐衡是怎样文采斐然,马球一绝。

“骑在马上,还能打球?”傅红雪很是惊讶。

“你呀,还是见识太少,等以后我带你也去见见齐衡,让他带你打一场!”花无谢笑道。

“二师兄,你和他在一块儿,是不是也很开心?”

“是啊!”花无谢不假思索。

“那你会觉得,和他死在一起也值么?”傅红雪突兀的发问让花无谢楞在当场。

“死?”花无谢眨眨眼,“活着不好么,我为什么要想着和他死一起?”

“也、也是。”傅红雪自知问得不着边际。

“你好好的,你……你不会死的,你不知道,现在师兄可厉害了,我觉得江湖上大多数人都没他懂医道,他一定会治好你的。你有什么不舒服的,也要跟我们说,别自己胡思乱想,知道吗?”任凭花无谢再是了解傅红雪,也读不透他此刻弯弯绕绕的心思,以为他是想到自己身中乌云蔽日而伤心。

“是。”

“时间不早了,我们洗漱一下就睡吧。师兄可能要很晚才回来,我去叫伙计打盆热水。”花无谢出了屋子,留傅红雪独自沉思。

一支细竹管悄无声息地透破窗纸,探了进来。

“什么人!”傅红雪立刻持刀。

“唔。”窗外传来女子的一声闷哼,紧接着是剑锋划破血肉的细密响动。

傅红雪大惊,正要推开窗子,窗户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条缝,露出溅血的连城璧的脸:“别做声,别出来。”

说完,他闪身从窗户跃入屋内,傅红雪这才看清,他一身的鲜血。

“师兄,窗外的人是谁?”傅红雪问。

“翠浓,她想用毒烟害你。”连城璧并不看他,而是从自己随行的包裹里找着什么,很快,他掏出一张白银兽面。

“你杀了她?”傅红雪微微睁大了眼。

“十三剑。”连城璧声音低沉,“送她这个,算陪葬。”

他终于转身看向傅红雪,晃了晃手里的面具,露出一个残忍的笑。

傅红雪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其实隐隐猜到连城璧不会留翠浓活口,但当连城璧真的在他眼前杀人时,他的内心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花无谢端着热水进了门,一见连城璧满身是血的模样,吓得险些把盆摔在地上,幸好他反应足够快,转身关上了门。

“师兄你……?!”接着,他看见了连城璧手里的白银兽面,同行数月,他从来不知道,连城璧一直带着这个。

连城璧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多做解释,留下一句“别跟来”,便鬼魅般从窗户跃出。

 

连城璧这一去,直到后半夜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无名居,屋子里黑灯瞎火,花无谢与傅红雪相对而坐,两双清亮的眼睛映着星光向他看了过来。

他微微叹一口气:“无谢,帮我再要一盆热水。”

翠浓的血已经凉透,化作黏腻的红斑沾在他脸上、手上,血腥气浓重,他自己也有些受不了。

花无谢不做声,悄悄出了屋子。

留下连城璧与傅红雪相对无言。但其实这只是傅红雪的错觉,连城璧并不看他也不说话,兀自脱下沾血的外衣,一直脱到只剩里衣,才道:“虽然屋里没点灯,你我也同为男子,但你确定要一直盯着我脱衣服?”

这话要在平日里听见,傅红雪定会面红耳赤,但他眼下只是迟疑着,最终还是将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师兄,你真的杀了翠浓?”

“真的。”连城璧极轻极快的说道,“十三道口子,还在她尸身上放了白银兽面,但我好歹给她留了全尸。”

“她的尸首,你怎么处理的?”傅红雪颤抖着声音追问。

“偷了别人的马车,让马跑进沙漠。她的密探同党最终会找到她的,我要看看马空群作何反应。”

“你只是……为了拿她试探马空群?”傅红雪声音极轻。

连城璧沉沉吐出一口气,凝滞片刻,道:“她还想杀你。”

“我、我躲得开的……”傅红雪说这话时,毫无底气。但无论如何,他不想连城璧杀人,至少,不要杀与复仇无关的人。

连城璧不再说话,一步一步地走向傅红雪,他赤着上半身,月光投进窗户,照亮了他身上残存的血迹,似乎也蒸腾起浓重的血腥味,他在傅红雪面前停下,俯身按住他的肩膀,沉声说道:“复仇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你的仇人会想尽一切办法要了你的命,想要你命的人,你当然也可以要了他的命。这很公平。”

花无谢不知何时回了屋,他默默放下水盆,拧干了帕子递给连城璧。

“可是师兄,有些可杀可不杀的……”他嗫喏道。

“可能那些人才是最终将刀子刺入你胸口的人。”连城璧看向傅红雪。

傅红雪目光发直,看向地面。

“复仇本来就是很残忍的事,你们要想清楚。”连城璧擦净了身体,给自己换上干净的里衣,拿过一床被子要打地铺。

傅红雪按住他的手:“一起挤挤吧,床够大,地上太凉了。”

“没事,我……”

“师兄,别让来让去啦,再让都要天亮咯。”花无谢抱起被子铺好了床,“你俩里面挤挤,我睡最外面。都睡得老实点啊别打呼磨牙别半夜打拳啊!”


最终连城璧被两个师弟挤在了中间,这一夜他其实完全没有入睡,并且由衷的希望太阳不再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