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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的正确打开方式/娇气包。all燕，琚京会神
糟糠之兄最好吃😋。
是双⭐燕子请注意。是道具。兄弟情深。嗯。（正经脸）
吃口甜的，又名如果娇气包郎主耍赖怎么办。
我简直做不出不带颜色的饭了泪目了。本来只想写个日常段子的。
快变成燕子精嬷嬷了，也好，不用担心撞号了。
老规矩全文彩蛋欢迎捧场，解码方式看评论区最底下。
燕子京还处在混沌中，毒发之后的身体疲软无力，他下意识张口，还没有出声已经被人轻轻扶起。
康琚粗糙宽大的手掌拂过燕子京的发辫，穿过后脑的发丝托起他的头颈。
气息太熟悉，燕子家眼眸微闭，轻轻哼了一声。
薄瓷茶杯碰上燕子京干涩的唇瓣，燕子京眼睛未张便微启唇瓣...
糟糠之兄最好吃😋。
是双⭐燕子请注意。是道具。兄弟情深。嗯。（正经脸）
吃口甜的，又名如果娇气包郎主耍赖怎么办。
我简直做不出不带颜色的饭了泪目了。本来只想写个日常段子的。
快变成燕子精嬷嬷了，也好，不用担心撞号了。
老规矩全文彩蛋欢迎捧场，解码方式看评论区最底下。
燕子京还处在混沌中，毒发之后的身体疲软无力，他下意识张口，还没有出声已经被人轻轻扶起。
康琚粗糙宽大的手掌拂过燕子京的发辫，穿过后脑的发丝托起他的头颈。
气息太熟悉，燕子家眼眸微闭，轻轻哼了一声。
薄瓷茶杯碰上燕子京干涩的唇瓣，燕子京眼睛未张便微启唇瓣，让温度适宜的茶水沾湿他干涸发白的舌苔。
燕子京勉力咽了一小口水，喉咙似乎肿了起来，导致吞咽困难，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难受，康琚哄他:“再喝一口。”
燕子京不想喝，他右手用力扯了一下被角，没有拽起来，这让他恼火起来。
康琚早习惯了他的坏脾气，颇有种养猫养久了的淡淡认命感。还有余力去逗逗猫爪子。看燕子京脸颊已经腾起红晕，那失了色仍旧饱满的唇一张就要吐出一串噎人话。
燕子京话没出口就被一串突兀的咳嗽打断，燕子京恼火的弓起身体，几乎是要埋进康琚怀里，“咳咳、该死！”
康琚熟练的给他顺气，一手端住茶杯，一手揽住软绵绵的郎主。燕子京的头顶住他的胸膛，康琚无法抗拒这种撒娇。
看衣襟散开，燕子京白皙的后颈都露了出来。抗拒下意识想给他揽上，却被燕子京摇头拒绝。
曾有人形容燕子京是一条阴狠的毒蛇，康琚暗地里觉得其实是……
康琚眼看着燕子京从那么一小点长成现在狠厉的青年，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影子。手下不免多怜爱几分，在他心中燕子京值得一切最好的，只是燕子京常年忍受发病苦楚，一路过来，那时候反而对他的温和不满意。
燕子京被强喂了一口水，脑子仍旧不是很清醒，嘴里喃喃了一句端午，下巴又被挑起。
“郎主？”
“康琚……”燕子京终于叫对了，他雾蒙蒙的眼睛聚焦，狭长的眼瞳里带了一股子媚气。
……
康琚于是把手探进去，一点点顺着肌肉的肌理将褶皱抚平。
……
燕子京浑身一个激灵，顿时话也说不出了。随着……
……
“她得学的。”康琚轻声说“她得代替我……
……
燕子京迷迷糊糊……
虐虐更健康……才不嘞！（磨刀霍霍向编剧）
【珩舟】晚载珩玉送归舟（十六）
重生文学
本章完结
第十六章完结，因为离十六。
周六完结，因为六六大顺。
在这里祝刘宇宁刘刘大顺，前程似锦！
如果喜欢还请点点红心蓝手，在评论区同我聊聊天。大家的支持是我更新的动力。以及，得不到反馈确实很打击创作激情。
可以收藏，但不能只是收藏，要点红心蓝手，不然我会拉黑。
【十六】
左贤王假降，设计炸死梧帝与沙西王。
宁远舟携梧帝遗诏赴梧都力破英王阴谋，助丹阳王继位，获封靖远侯。
北磐狼主亲征，于关内陈兵数万，设投石车数十，扬言不破合县誓不休。
庆国公李同光率兵驰援合县，任如意，邓恢同往。
每一天都在打仗，每一天...
重生文学
本章完结
第十六章完结，因为离十六。
周六完结，因为六六大顺。
在这里祝刘宇宁刘刘大顺，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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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左贤王假降，设计炸死梧帝与沙西王。
宁远舟携梧帝遗诏赴梧都力破英王阴谋，助丹阳王继位，获封靖远侯。
北磐狼主亲征，于关内陈兵数万，设投石车数十，扬言不破合县誓不休。
庆国公李同光率兵驰援合县，任如意，邓恢同往。
每一天都在打仗，每一天都在死人。
玄甲军精锐充当阵前先锋，已在隐蔽位置安营，统帅南珩坐镇军中。主力未到，靖帝的意思是坐收渔翁之利，他不能太早出兵，只得派侦察兵时刻关注战场动向。
北磐刚用投石车强攻过一次，于十三的眼睛被火石里掺的石灰炸伤，被迫退回城中休养。现在六道堂中南珩熟识的人只剩下宁远舟和元禄还能上战场，宁远舟伤痕累累，仍坚守在前，不肯退却。
噩梦总在夜晚造访，南珩一合眼就会看到宁远舟惨烈的模样。
梦境一天比一天逼真，从城墙上的遥遥相望到十步内的平视而立，到最后，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宁远舟腰侧一圈贯穿的伤口，身体里所有的血几乎都顺着那些伤口流了出去，满地都是凝固的红冰。他拄刀跪立，像一块伤痕累累的碑，那双眼睛至死都没有合上，散乱的、失去光泽的瞳孔好像在盯着南珩，又好像落在了南珩身后的不知哪处。
南珩再不敢入眠，在沙盘前反复演练。先锋军已经全体戒备，靖军主力得到命令，加快行军速度。等不到合县城破了，他要待主力抵达之时立刻攻打北磐。
靖国全部兵马抵达战场的前一晚，夤夜最为深重时，方越进入军帐，通传李同光独自出城暗杀狼主去了。南珩眼下一片乌黑，头都不抬，一心看沙盘，说不必管，他愿意死便死。
不到一个时辰，方越再传信，说宁远舟上了城头，要去救李同光。
小旗被狠狠摔进沙盘，南珩已经提着剑往外走，传令命玄甲军即刻出击。
他不做黄雀和渔翁了，他要宁远舟活着。
噩梦中的景象与现实交叠，火石漫天。宁远舟靠着攻城车的残骸躲避铺天盖地的攻击，盔甲多处破损，血顺着缝隙流淌，滴落在密布碎石与木屑的雪地上。他试探性碰了一下后腰的伤口，摸到满手温热的血，在冰凉的空气中迅速冷却。
疼痛令人异常清醒，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攻城车被炸毁，回城的唯一途径就此破灭，再无退路。
行至末路，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点留恋与不舍。往日时光在眼前飞快转过一圈，是五光十色又热热闹闹的走马灯，有双亲，有义父，有六道堂的兄弟，有杨盈。尽头有个长身玉立的人，头戴斗笠，身穿铠甲，面铠遮住半张脸，眼尾画着朱红的火焰纹样。
是离十六，也是南珩。
临了，他突兀地想：似乎还没见过南珩穿常服的样子。
那日马车前的匆匆一瞥，那片朦胧的山间水色，便是全部了。
“那你要不要跟我走？残江月的总馆建在镜月潭上，潭边有翠绿竹林，风景很好。”
“至多三月，我来应你镜月潭之约。”
“我们这一次不打了，我帮你拿雪冤诏，你陪我度余生，好不好？”
“现在不是争论是非对错的时候，等击退北磐后，我会亲自去靖国王府，登门拜访。”
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争吵，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能兑现。
南珩心里怕是要记恨我了。
宁远舟摘下胸前平安扣，寻块儿还算干净的白雪，郑重放好，而后握紧了轮回刀。
既已无生路，又何惧死战！
踏着渐消的尘埃，宁远舟再次冲入敌阵，轮回刀闪过血色寒光。
身后焦急的呼喊陡然提高，几枚雷火弹袭来，炸退一波涌上来的北磐兵。元禄竟不管不顾，扣着个滑索下了城楼。
“元禄！”宁远舟喊他的名字，怒不可遏。滑索运行靠的是重力，现在大罗神仙都没办法把元禄从平地送回城墙上去。
“头儿，我五岁那年，机关室爆炸着火，是你救了我。”元禄飞快往嘴里倒进把糖丸，打开百宝匣，所有的暗器尽数弹出。“后来我十八岁，在老宅里，你又救了我一回。我当时说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死了也是我给你看坟。现在我反悔了，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到一块儿去！”
五岁的稚子一晃眼长到了十八岁，个头从宁远舟的腰拔高到几乎平视，元禄已经是能和他并肩作战的人了。
不只是他，今夜任何一个登上城墙的六道堂，都会义无反顾地跳下来，共赴前路。
于十三、钱昭、孙朗受了伤不在这里，元禄便带着他们的份一起，来陪他们的宁头儿。
雷火弹极大程度上减缓了杀敌的压力，宁远舟动作不复往日敏捷，鲜血和汗水交织，模糊眼前景象，频繁的爆炸声震得他耳鸣，朦胧中远处似乎起了厮杀。
玄甲军皆配有弩箭，密集的箭雨摧毁了第一层北磐军。投石车重新启动需要时间，趁此良机，南珩率领的靖国骑兵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切断北磐侧翼，锐不可当。
战局生变，有些北磐兵心生怯意，撂下武器逃跑，有些北磐兵身陷包围圈，成了亡命徒。
雷火弹快用完了，一把弯刀从后方挥出，直奔空门大开的元禄。宁远舟竭力将元禄往自己身边扯了一下，弯刀落偏，砍坏百宝匣的一角。元禄脑门上生出层密密的虚汗，抬起脸喊他“头儿”。
没时间说话，又有敌军举着盾牌冲上来，几个人钳制，几个人在后面举起长矛。二人被冲散，宁远舟将仅存的雷火弹掷出，解了元禄的困局，自己则陷入重围。他试了几次，挣不开周身的束缚，搜刮出最后一点儿稀薄内力灌注进轮回刀，发狠劈开了抵死在腰侧的盾牌。
与此同时，长矛自四面八方袭来，直指胸腹，锋利的矛尖像是毒蛇伸出的獠牙。
战马嘶鸣，数柄长枪如群龙齐动，南珩身着玄甲，挥舞长枪，骑乌骊马率数十亲兵冲破重围，将宁远舟与元禄周围的北磐兵悉数斩杀。而后一声令下，枪头掉转，用冷铁在他们身前筑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南珩脸上带着伤，在寒冬中裹着一身融化的雪花血气和硝烟来到宁远舟面前，两个人都大口喘气，却相顾无言。
长枪沉重，杀敌时需用双手，南珩未痊愈的左手强行发力，此时以不正常的姿态勉强搭在枪身上。宁远舟挪动步子上前，从那人手中抽出长枪，换成了自己的轮回刀。
南珩右手持刀，左手扣住宁远舟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他竭尽全力却也只能虚握，手指止不住的痉挛。
宁远舟露出个极富安抚意味的笑，想着回城后我们再说。
他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视线跟着偏转着往下落，最后落到地上。
他看见南珩慌了神，翻身下马凑过来，那人嘴唇快速开合，说出的话却被尖利的耳鸣盖住，一句都没听清楚。有溅起的微小雪尘飘进眼眶，宁远舟本能地闭了一下眼，却没能再睁开。
他的世界忽然万籁俱寂。
北磐突遭袭击，狼主退守，靖军并未追击。
次日清晨，南靖主力抵达，重创北磐。
同日，梧睿帝率军来援，三国合力将北磐逼退至天门关外，南珩授意麾下玄甲军屠尽狼主一脉。至此北磐倾颓，七年后，被其他部落蚕食殆尽，不复存在。
结尾有一个隐藏结局，是HE，很甜
至此《晚载珩玉送归舟》篇完结。本篇围绕宁远舟故事线展开，写珩舟自相识相熟到相守相依。
待书卷一梦播出后，南珩与离十六的故事线明朗，若有可能，会写续集。
感谢 @一念卿心 和我一起梳理行文逻辑，感谢我的朋友们给予我反馈与快乐，感谢大家的陪伴。
承蒙各位喜爱支持至今，未来道路愿能并肩同往。
有诗云：叩舷谁共语，载不尽高情。
诗名为《横舟》
【珩舟】晚载珩玉送归舟（四—五）
重生文学
战损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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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南珩回京城后直接入了宫，到府上时已是午后。靖国气候更暖，艳阳高照，南珩拿帕擦了额上的汗。跟在身边的方越帮忙收起帕巾，问陛下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没事儿他找我做什么？总不能是无缘无故思念起我这个儿子来。”南珩没好气地回复，在过分明亮的光线下略微眯起眼睛。
按上一世的发展历程推算，今年靖国和梧国将会开战，在这一世中，由于南珩从中改变，靖国暂时对梧国没什么想法，但战争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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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南珩回京城后直接入了宫，到府上时已是午后。靖国气候更暖，艳阳高照，南珩拿帕擦了额上的汗。跟在身边的方越帮忙收起帕巾，问陛下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没事儿他找我做什么？总不能是无缘无故思念起我这个儿子来。”南珩没好气地回复，在过分明亮的光线下略微眯起眼睛。
按上一世的发展历程推算，今年靖国和梧国将会开战，在这一世中，由于南珩从中改变，靖国暂时对梧国没什么想法，但战争仍在。边境来报，北磐近日异动频发，有南下之势。南煦于是想起自己原来还有个三天两头没影子的儿子，正好喊回来让他收拾收拾，然后发配去边疆打蛮子。
南珩领了旨，率领黑压压的玄甲军开拔往边疆去，这一去便是半载。
南珩带兵的本领师从樊将军，在大漠里摸爬滚打，同北磐僵持许久，几次逼退强攻，打出过漂亮的守城仗，也在胸口留下道极深的伤痕。北磐讨不到什么好处，被迫安生，双方讨价还价几次，立了新协定，终于休战。
收兵回京之时，方越仿佛卸下天大的一副重担，激动得要热泪盈眶。南珩伸手把那走路都蹦跶的人拽过来。“你真当他们改过自新了？这几年天气不好，去年冬天北漠暴雪，一场白毛风过去，草原上冻死的牲畜就不计其数。北蛮不事农桑，没了牛羊就会来中原抢。他们现在不抢靖国只是因为打不过，以后如何谁能知晓？毁约这事儿，再平常不过了。”他像是想起什么，露出个讥诮的笑。
“说不准，也可能他们不打靖国，换其他国打，但那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了。”清点完毕，南珩示意方越将箱子装好，自己佩上剑往营帐外走。“北磐的贪婪，是喂不饱的。”
将帅骑黑马在队列最前方，一声令下，玄甲军归京。
“出发！”
此次镇守边疆有功，皇帝赏赐过一圈，在功劳苦劳最大的七皇子身上却是慎之又慎，一道封赏便带着一道禁制，生怕他的势力压过太子。南珩对这个仁天仁地仁万民唯独不仁自己的仁君父皇，连同那个率真活泼成天呲个大牙傻乐的太子南瑞都早已看淡，心无波澜的叩首谢恩。
边疆路远，靖梧之间的新鸽路尚未熟悉，传信不便，这大半年来南珩收到关于梧都的消息寥寥。他走前几乎是明示过宁远舟，要提防赵季，其实不消他说，宁远舟自己心里明镜一样的了然。但是没法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东西他是躲不掉的，必须接着。
最后一次得到关于宁远舟的消息是三个月前，南珩班师后仗着有上一世的经验，将靖国的种种事宜处理得飞快，顺便埋两颗钉子消耗他们的精力，你们互相霍霍，就不许再找我的麻烦了。而后戴上面铠去了残江月总馆，查最新的密信。
梧国的皇帝不出他所料，最近想跟安国碰碰拳头。随便，最好御驾亲征时在战场上被敌军一箭射死。
他继续翻阅，朝堂的看完了，开始看关于六道堂的。刚打开，南珩的手指就僵住了，而后紧握成拳，手背上迸出青筋。
关于六道堂的密信，第一页第一行赫然写着：宁远舟下狱。
【五】
冷。
长时间浸在池水中的身体生不出更多的热量，寒意顺着皮肤直往血管里钻，血好像流不动了，凝成一团泛着冰碴的红冰。
麻。
被吊起的手臂熬过最开始的酸胀，变得迟钝麻木，手腕充血肿起，勒着锁链，五指蜷缩着，甫一动作就有万千细针往里刺。
疼。
胸口始终不得痊愈的刀伤向外翻着的皮肉被泡的发白，脖颈上未散的红印昭示着受伤的喉管，呼吸时好似有沙砾滚过。最疼的还是头，他闭着眼，竭力忍下剧烈的晕眩，耳边盘旋着尖锐的啸叫，许是耳鸣。
时间的概念在这里被无限模糊，他没动，也没力气动，意识昏昏沉沉，陷进无边漆黑。可这对他而言，甚至算是宝贵的休憩。
离十六打开牢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锋利得刺痛他的眼。时值隆冬，宁远舟被囚于水牢中，垂着头昏迷，水混得看不清底。离十六将人从水中拽出才能看见身上遍布的伤痕，他甚至不敢抱，怕自己的铠甲太凉。可那人身上的温度比铠甲还要低，皮肤都是青白的颜色。离十六感觉自己触碰着宁远舟的小指开始疼痛，从左手一路蔓延到胸口。他闭目压下心中情绪，抱起宁远舟欲走。
发僵的四肢被改变原有的动作，带起的胀痛蛰醒了昏迷的人。宁远舟勉强睁开眼，扯出声音：“十六。”
“别说话了，我带你走。”
“不行。”宁远舟如今没什么力气，阻拦也只能是用手指抠住离十六胸前的铠甲。他说不成连贯的句子，闷闷地咳，胸腔震动时带得里衣上的水珠混着血淋漓地往下淌。
离十六匆忙扶住他的头将人放平，另一只手翻找出应急的药喂他服下。“杨行远准备御驾亲征上战场，他爱上哪上哪儿，别管这狗皇帝了，我带你去靖国，去残江月，去哪都好。”他声音发颤，心中满是酸楚自责，飞快抹一把眼角。“对不起，我来晚了。”
宁远舟摇头朝他笑，缓了一会儿，才补上未说完的话。“当着我的面这么说陛下，合适吗？咳咳，陛下有旨，要我充军随行。我不能走。倒是你，快出去，劫狱是大罪，要诛……诛九族的。”
让他诛，看到底谁诛谁！
离十六咬牙切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效忠杨行远吗？六道堂呢，他们为什么不来救你，都死了吗？”
“你当他们没有吗？我劝了好久才按下他们。”宁远舟闭着眼睛，眼睫上挂着一小排晃悠悠的水珠，掉在鼻梁和侧脸上。他像是在叹息：“都是圣命。六道堂不可违抗圣命，不能因为我让他们受罚。十六，你也是，切莫因为我而连累己身。”
圣命，圣个锤子！
南珩那一瞬间真的很想夺了南煦的皇位，第一件事儿就是杀光杨家人。还有赵季，他上一世就应该把那个吉祥物一道戳死了在阵前祭旗。
可是不行。
各种意义上的不行。
南珩如今势力还未达到能够夺权的地步，每一次决策都需要慎之又慎，不能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他也不能带走宁远舟。天子金口玉言，宁远舟此时走就是抗旨，他在六道堂的并肩奋战的兄弟，他的义父，都会死。
当然南珩并不在乎谁死，但宁远舟在乎。家道中落，双亲早逝，六道堂是他与这世上仅存的联系，他太重情谊，因此可以不顾自己。
南珩别无他法，幸好水牢偏僻，他也没一路大张旗鼓地杀进来，夤夜到日出的短短几个时辰，他们可以安静度过。
宁远舟发着高热，里衣湿漉漉裹在身上，控制不住的发抖，无意识喊冷。南珩紧搂着他，慢慢喂进一小瓶温热的药液，催动内力驱寒。雄浑的内力裹着南靖皇室独有的伤药缓缓修复受损的经脉，只是寒气侵入太深，一时拔除不净。南珩一声不吭，心里憋着团沸反盈天的情绪。宁远舟歪在南珩怀里，察觉到那人绷紧的身体，挑起话头。“什么不语朝堂都是骗我的，不然监牢的构造你如何会知晓？”
“你们梧国的大狱，挺一般的。狱卒也都是废物，远不如靖国的天牢。”南珩想笑，喉咙卡得发紧，笑不出来。
“这么说你还闯过靖国的天牢，深藏不露啊离十六。下次不许再这么做了，太危险。”宁远舟声音含混，慢慢听不清了。南珩心下一惊，仓皇去探其颈间脉搏，不似先前紊乱，应该是镇痛安神的药起了效用。他长出口气，才发觉脸上冰凉湿润，不知何时流了许多的眼泪。他胡乱擦几下，蹭花了眼尾的火焰纹。沾了泪的面铠湿乎乎蒙在脸上，喘不过气，索性摘了。
水牢里很静，南珩搂紧宁远舟，落下个很轻很轻的亲吻。
天亮时，离十六将宁远舟恢复成他来之前的样子，喂他又吃过一回药，在体内输一道护住心脉的内力，方才离去。东倒西歪的狱卒渐次苏醒，上官鹤配制的绝佳迷药只会让他们认为自己是宿醉。
离十六带着一身水牢的寒气和宁远舟的血潜行回残江月，密室已封，他在容静处中静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几欲冲破胸腔的愤怒压下，开始着手布局。
他要带宁远舟走，为此可以不惜一切。
【开推/宁中心】自定义侦探游戏
来点饭，all宁向，难免会涉及到很多作者糟糕的XP，介意勿入。
可能会和白宋一锅周，刘一酷（苦）联动，也可能不会，主赫丽摸宇。
不知道会不会鸽，请谨慎追更。
请勿上升真人！！！
ooc预警，注意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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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一个
“副本加载中……当前玩家记忆已重置成功，请玩家务必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以便脱离副本剧情……副本加载成功，游戏开始！”
诡异的电子音伴随着电流经过的不稳定刺啦声直接响在人脑海里，大白天的就能让人空...
来点饭，all宁向，难免会涉及到很多作者糟糕的XP，介意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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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会不会鸽，请谨慎追更。
请勿上升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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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一个
“副本加载中……当前玩家记忆已重置成功，请玩家务必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以便脱离副本剧情……副本加载成功，游戏开始！”
诡异的电子音伴随着电流经过的不稳定刺啦声直接响在人脑海里，大白天的就能让人空起一身白毛汗，宁好坐在座位上懵了好一会才恍恍惚惚想起来自己是一个学生，差不多时间该去上课了。
可是，那个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他好像是刚刚从桌子上午睡爬起来一样，整个脑子都带着些迷蒙的昏沉，可看眼前的景色却好似哪哪都不对劲，那个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声音，也并不像是他的妄想或者梦境。
如果那个声音说的是真的，他，这是进了一个游戏？那未免太荒谬了些，可是如果没有进入游戏，那为什么，他对于自己的过去一点记忆也没有呢？
要说记得的，恐怕也只有自己姓甚名谁了，他望着桌子上的练习册，封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宁好”，这点信息量和没给区别也不大。
空荡荡的教室里突然闯进来了一个男生，他像是刚刚打完篮球回来，身上还冒着热气，看见宁好很是诧异：“欸，宁好，你怎么还在多媒体教室？不会是上午一觉睡到了现在吧？”他夸张的笑起来，利落的走到一个座位取回自己遗落的一盒烟。
宁好就势伸了个懒腰道：“是啊，脑子都睡懵了，下午有谁的课啊？”这不动不知道，一动弹他浑身都酸痛了起来，果然在桌子上睡觉舒服不到哪去，也不知道他到底睡了多久。
“你确实是睡糊涂了，大魔王的课你也敢忘，进修楼501室，记得先整理仪容仪表，大魔王查起来可苛刻了，还有十分钟上课，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哈哈～”男生也不扭捏，匆匆忙忙点了支烟吸上一口顺便把话全抖搂了出来，拍了拍宁好的肩膀就朝外走去：“我正好也过去，一起兄弟？”
宁好点点头，虽然他连面前这个人叫什么都说不上来，但现在有人带着他行动总比一个人乱鼓捣好。
“说起来也不对啊，你之前不是走哪身边都有几个粉丝嘛，今天怎么难得被冷落了？”男生很是自来熟的搭话道，一只手直接搭到了宁好肩膀上，他略微有点不适应的皱了下眉，但还是没说什么。
“不清楚，可能是见我一直在睡觉忙别的事去了吧。”宁好回答，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还有粉丝这回事，他远远瞟见了学校的公告栏，最顶上是“推镇艺术学院”几个大字，他视力没那么好，底下的小字基本上看不清，索性也不费工夫去看。
原来是艺术学校。他这才把刚刚男生说的话串起来，再一看自己身上的制服穿搭，确实不像是普通学校的学生，他就势回到了刚刚那个话题：“你不是说大魔王查的严吗？你这刚刚打完球汗都没止住没事吧？”
男生耸耸肩：“没事，我又不像你被大魔王看中了，检查一般不会查到我身上，你和白洋作那几个俊男靓女才是魔王眼前的大红人，他可是巴不得你们快点毕业签个公司，好对外说你们是他的学生呢，可是你们的外貌是爹娘给的，管他什么事。”语气听起来很是对那个老师不满。
说到这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四下张望了一眼才小声开口：“之前和你们也搭不上话，今天也算是投缘，我就悄悄告诉你吧，大魔王对你们再好你们也别太信任他，我听说他之前有过不少肮脏的事呢，特别是巴自美，你和她比较熟，她又是个漂亮的女生，也注意着点。”
宁好挑了挑眉，没吱声，那男生以为他不信，顿时有点急了：“你别不信我啊，听说上一届好几个学姐都被他糟蹋过了，不过他证据销毁的太彻底，那几个学姐现在想打官司都没办法打呢！我信任你才和你说这事，要是我女神出了什么事，我到时候可和你没完！”
“你喜欢巴自美？”宁好的表情有点玩味，走在路上都能吃到瓜这谁不喜欢，虽然他记不起来巴字美是什么样，但是看这小伙子神魂颠倒的模样，应该是个大美女。
果不其然那男生微微红了脸，但还是嘴硬：“是又怎么样，学校里有几个男生能不喜欢她？我也不过是她底下默默无闻的粉丝罢了。”
“好吧，有机会我会和她说这个的，谢谢你了。”宁好道，教学楼已经可以看得到影子了，三三两两也有学生往那边走，他们俩到教室的时候也快打铃了，也许是学校的特色，路过的每个教室里四周墙壁上都粘满了镜子，他们到的教室也不例外，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影子，多多少少有点让人瘆得慌。
宁好也是一眼就看见了巴自美。原因无他，她美的太出众了，即使在一群女学生中间，宁好也是一眼就看见了她，再结合打篮球那哥们一路上碎碎叨叨的花痴发言，他很容易就猜出来这个美女就是学校的校花巴自美。
巴自美也是一眼就看见了他进来，当即和旁边同学的聊天也中断了，欢欢喜喜朝他招手，显然旁边的座位是给他预留的。
“平常都是你来的最早，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见他坐下，果不其然巴自美开始提问了，宁好有些难以揣度自己和她的关系，但看她的表情想来应该也不是情侣那一档，于是打了个哈欠表现出困意道：“有些睡过头了，辛苦你给我占位置了。”
巴自美很是自然的回答：“那有什么，小事而已。”说着她环顾了一圈四周：“说起来白洋作他们呢？这节是杨文涛的课，被抓到逃课可就惨了。”
“路上过来也没看见啊。”宁好根据语境也适时做出担忧的神情，巴自美并没有起疑，而是自言自语：“说起来，今天杨文涛好像也迟到了，他之前也都来的可早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像是太喜欢这位老师，宁好不好接话，便没做声，而是用余光打量起其他同学来。
他们俩坐在第三排中间，从宁好进来那一刻开始就有数不清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有喜悦的，有嫉恨的，也有好奇的，而他坐在巴自美身边时，嫉恨的目光稍微多了点，兴奋的目光也骤然增多，但总体来说同学们似乎没什么恶意，他有些摸不准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了。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游戏副本，存在着所谓的“任务”，那么至少也该让他知道任务是什么吧？这样在这里疑神疑鬼可不太是他的作风。
就在他疑惑时，右侧窗外忽然闪过一道人影，这可是五楼，右侧窗外就是空的了，可没有走廊，哪里来的人影？！他吃了一惊，下意识仔细去看的时候，显然不止他一个人注意到了那个黑影，窗边的同学已经探头去看了，随后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啊！死人了！！”
众人一窝蜂挤到窗边去看，窗边那个女同学差点被人挤到楼下去，还好一只有力的手从人群中伸出来及时抓住了她，免了第二场坠楼案当场发生。
“白洋作！你什么时候来的？”巴自美叫出了见义勇为者的姓名，宁好也顺着看过去，是张有些面熟的脸，光是看着就让人安全感上升。
“喂喂，我只不过稍微来晚了一些，就要上演这么一出大戏吗？”白洋作看着巴自美痞痞道，手却不动声色护住了那个差点摔下去的女生，他也顺着窗边看过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瞬间冲出了教室。
他要去抓那个凶手。宁好猜到了，学校一共有七楼，这里是五楼，如果坠楼者是被人推搡下去的，那么也许还没来得及撤离案发现场。
他正在纠结要不要跟上去的时候，突然听见围在窗边的人在讨论：“掉下去的怎么看着那么像游乐美啊……”“不可能吧，她早上还好好的呢！”“可是那个胸前的蝴蝶结领带，看着就像是她的啊……”
见巴自美也有探究之心，宁好便开口提议道：“不如我们下楼看看吧，应该有人报警和告诉老师了。”巴自美显然同意，杨老师还没来，他们这个班里乱糟糟的。
她摔倒在学校的绿化带里，很遗憾的是直接后脑砸到了一块尖锐的大石头上，脑浆都迸出来了，身上也多处骨折，好好的妙龄少女扭曲成一个可怖的模样。
她死了，血染红了草地上刚刚开花的白波斯菊，场景甚是凄惨，一楼的学生已经率先跑出来围成了一圈，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巴自美和宁好下来的时候，老师们也差不多过来了，两个男生已经蹲在尸体旁边查看了，“柯道乐，赫顶红，你们也来了。”巴自美朝他们挥了挥手。
柯道乐有着一张娃娃脸，认真看人的时候看起来人畜无害极了，像某种天真烂漫的小动物，而赫顶红要成熟一点，严肃的看着尸体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不过宁好从人群的细碎交谈中捕捉到一条消息，据说这位帅得惨绝人寰的赫顶红学长叫起来像水牛——呸呸，这算是什么情报？宁好直接将其过掉了。
“对啊，我们俩本来在操场上和社团排练下周表演的事，结果就听见进修楼这边的骚动，离得近就过来看看了。”赫顶红说，“没想到是死人了。”
“都别动啊，不要破坏现场，等会会有警察来，学生就走远些！”说话间老师过来维持秩序了，不过看见是柯道乐他们，也没催促他们走，只是叮嘱说别破坏现场，先让警察来取证。
见状几人好似都不意外，宁好也不好装的太突出，假模假样的观察着像是在思考，不过这刺鼻的血腥味实在是冲人，他有点恶心。
“放开我！我才不是凶手！我说了我只是路过！”楼道里突然又传来了叫骂，几人顺着噪音看过去，赫然是白洋作在推推搡搡一个中年男人，只不过男人嘴里骂的一刻不停，却没办法让自己的双手从白洋作手里挣脱开半分，那看起来不起眼的一双手像是铁箍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柯道乐乐了，“白哥，你咋把大魔……你咋把我们杨老师抓过来了？”他噎了一下，险些说漏嘴，不过此时杨文涛已经无暇在乎他们给自己起外号了，大声叫冤：“我平日里对你们也是顶顶好的，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是凶手，哪只眼睛看见我把她推下去了嘛！”
“学校六楼通往七楼天台的门一向是锁着的，也没人会往六楼之上走，坠楼者刚跳下去，我就发现你在门那里鬼鬼祟祟，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白洋作义正辞严道。
杨文涛脸涨的通红：“我说了，我只是路过！学校给了我进修楼的钥匙，我当然得天天巡逻一遍，今天我看六楼通往七楼的门上的锁被人打开了，我就特别担心有没有人跑上去，正准备上天台看看，你这家伙就冲过来把我抓住说我是凶手，我平时真是白教导你们了！”
他这般激动的模样不似作假，巴自美和赫顶红几人也将目光看向白洋作，“你是看见他从天台上下来了吗？”巴自美疑惑问，说到这个，白洋作尴尬回答：“没有。”他只是看见杨文涛在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头脑一热就冲了上去抓住了他，但，好像证据确实不太够。
“就算我欣赏你们，平日里对你们是严苛了些，我也知道你们有些怨言，但你们也不能这么恩将仇报啊！宁好，你一向最公平，你说是不是？！”杨文涛冤屈至极，当即点名让宁好给他撑腰。
宁好本来在安安静静吃瓜呢，冷不丁被点名拉出来，一时间齐刷刷几只眼睛都落到他身上，他站出来也不是，不站出来也不是，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我觉得我们得讲证据吧……六楼应该有摄像头吧，到时候让学校把监控录像调出来，看看杨老师有没有上天台不就知道了吗。”宁好硬着头皮开口道，白洋作挑剔的眼光扫视了他一圈，像是要看看他是不是和杨文涛同流合污了，但宁好看起来就是那么无辜，他再气不过也得认同他说的确实有点道理。
正好警察也来了，他就顺手放开了钳制已久的杨文涛。
【ps：第五案事实证明宁学长总是能给我们各种各样的意外.JPG
没写过推理，事实上我也不怎么看推理，写的很烂土下座】
【all卓】小师娘
一个不不被抓去冲喜的if线
剧还在播的时候就特别想写这个梗了，居然可以硬生生拖到现在（捂脸），不过好歹是写完了，ooc预警，注意避雷
——————
正文
提起融天剑派，在棱西并不算什么秘辛。
人人都知道融天剑派出了一个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一个自握剑至下山门历练满打满算也不过常人零头年岁的少年，凭一把破破烂烂的铁剑，硬是打遍了棱西都没找到一个对手，后有其他地方赶过来的高手，也基本上是逢打必输。
人们总喜欢给自己的失败找点借口，好让它看上去没那么不堪。
久而久之，这个融天剑派的少年就莫名其妙得到了天下第一剑的称号。
那时他尚未束发加冠，还......
一个不不被抓去冲喜的if线
剧还在播的时候就特别想写这个梗了，居然可以硬生生拖到现在（捂脸），不过好歹是写完了，ooc预警，注意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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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提起融天剑派，在棱西并不算什么秘辛。
人人都知道融天剑派出了一个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一个自握剑至下山门历练满打满算也不过常人零头年岁的少年，凭一把破破烂烂的铁剑，硬是打遍了棱西都没找到一个对手，后有其他地方赶过来的高手，也基本上是逢打必输。
人们总喜欢给自己的失败找点借口，好让它看上去没那么不堪。
久而久之，这个融天剑派的少年就莫名其妙得到了天下第一剑的称号。
那时他尚未束发加冠，还是一个喜欢跟在大师兄于焕杰比试剑技的小屁孩，虽然融天里已经没人打得过他了，但是他还是乐此不疲，每每弄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剑谱总要献宝一样给他师兄看看，弄得让人又爱又怜，兴许同门师兄弟中不乏对他有妒恨者，可是看大师兄都没什么表态，也只好按捺下心里那些阴暗的排挤。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在某一天突然就从人们的视线里淡去了。
说不好究竟是哪一天，反正就是从那么一天开始，百年难遇的天才、融天剑派的希望、最年轻的天下第一剑客卓不凡就这样销声匿迹了，仿佛他从未出现在棱西，仿佛从未有过叫这个名字的少年，取而代之的是融天剑派掌门逝世葬礼上，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师娘。
棱西不同于中原，风俗习惯有所差异。在融天剑派里，掌门就是最大的那个天，天要塌了，就算是灵丹妙药门徒也得想办法给他们掌门弄过来，更何况是一个阴年阴月阴时生的男孩呢？
他是天纵奇才又怎样，没有掌门把他带回来，他就还是一个流浪的乞儿，不过是嫁过去冲喜，比起饿死街头，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卓不凡没有反抗，他也没有反抗的权力，不过他自始至终的淡定还是让于焕杰暗暗心惊，生怕他最后关头整出来什么幺蛾子。
然而他一直都很安静，从剑派门口被挂上大红喜字开始，到花烛垂泪，最后油尽灯枯，师父的喜房里都没有什么动静。
于焕杰怕他闹起来没人拦得住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兄在卓不凡面前多少还有几分威严，便站在不远的长廊里守着让师父随叫随到，他守着守着就有些犯困，等了一晚上也没发生想象中的意外，眼看着天大亮了，起身准备回去洗漱了，忽地听见一声压抑的哭腔从师父房里传出来。
声音很小，比奶猫叫还有微弱些，不似少年平日里的清朗活泼，压低着情欲，只一声，就撩拨起来了人一身的火。
于焕杰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也不敢相信那是卓不凡的声音，他又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再没听见第二声，摇摇头走了只当自己大白天发了癔症。
第二天卓不凡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没有。
自那之后一个多月，于焕杰都没看见自己的小师弟，他被师父很好的藏在了房间里，或许他自己也没有出来的意图，因此说见不到就当真见不到了。
山下寄过来的战帖都能合计成一本书了，可是那个天下第一剑客却再也没有踏出山门。
江湖上的传言起来的快消散的也快，第二个月就再也没有战帖寄过来了，关于卓不凡的传奇也最终变成了传说。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是去闭关了，还有人说他就是天上的神仙，在江湖上留下点痕迹，玩够了就回天上去了，不过这些大都是中原人的猜测，到了棱西地带，关于卓不凡的事就变成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在棱西的剑派中，弟子嫁给师父冲喜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要说特殊最多也就是卓不凡的天分让人惋惜了一些，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也没人希望自己师门的事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话，所以出了棱西在所有人眼里，卓不凡就是传说中那样突然消失的，并且一消失就是好些年。
也许是冲喜确实有了作用，本来已经风烛残年的师父居然又颤颤巍巍多活了好几年，不过这些年也一直在栽培于焕杰管理门派，他天天门派外门派里忙的焦头烂额，也就顾不上管自己还有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师娘的事了，直到师父撒手人寰，他匆匆忙忙从外面赶回灵堂时瞥见一个幽灵一样的影子，尘封的记忆才慢慢恢复。
“卓不凡？”他几乎不敢认这是自己的小师弟。
记忆里披散着过肩长发的少年有着小麦色的肌肤，乌黑的瞳孔里总是闪烁着跳跃的光斑，像是山野间奔跑的灵动小鹿。
他总是拿着自己的剑，笑着大声宣言说要让全天下人都见识到融天剑术的高明，他知道自己很厉害，但是并不满足于这份厉害，偶尔也会在他这个唯一的师兄面前撒撒娇，随后又在师弟师妹们面前摆出几分二师兄的模样来，教人看了忍俊不禁。
可现在不一样了，于焕杰甚至在他身上找不出来一丝曾经小剑客的影子。
青年已经二十五六，抽条的纤瘦躯体比于焕杰还要高出几分去，一身素白的孝服压的他似乎摇摇欲坠。
鸦青色的长发垂落到腰际，只用一根木簪轻轻挽起，常年被关在房间里不外出而苍白的皮肤甚至比很多姑娘还细嫩，眼底带着些许抑郁的青黑，无光的眼眸暗沉沉的看着师父的棺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于焕杰开口，他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仿佛于世无所瓜葛。
怎么会这样？
于焕杰想再问问他这些年是过的不好吗?为什么有难处不告诉自己呢？想想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足够可笑，他若真想帮卓不凡，这些年也不会对他不闻不问。
曾经的他对卓不凡说不妒恨是不可能的，任谁有这样一个天才师弟凌驾与自己头上都会寝食难安的。
于焕杰只是个俗人，他也异常惶恐自己辛辛苦苦争取的掌门之位就要被卓不凡轻而易举夺取，因此在那个时候，他甚至是庆幸卓不凡被选作冲喜的“祭品”的。
几次去师父房间探讨事情他都没有问起卓不凡，终于拿到掌门之位的激动冲昏了他的大脑，哪里还能想起来问候卓不凡几句呢？
卓不凡从小就很聪明，现在亦是无需多言，他和卓不凡，到底是回不去那个争吵笑闹的时候了。
师父走了，但门派还得运营下去，棱西实在是太穷了，于焕杰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但也不愿看着门徒们忍饥挨饿，索性收拾东西要带兄弟们去北平干一票大的，临行前他很是犹豫的拦住了卓不凡。
“你当真要和我们一同去？师父已经不在了，你若是愿意，我放你离开。”于焕杰说，这大概是他能想到对卓不凡最后的补偿了。
卓不凡弯了弯嘴唇，像是在笑，又像是没有，于焕杰看不透他的眼睛里在沉淀着什么，只听见他泠泠清泉击石样的声音开口：“我是融天剑派的人，融天在哪，我就在哪。”
他当真是变了好多，而个中原因，于焕杰不明白，也猜不出。
“你可想好，你这身份，出去了在中原人眼里并不光彩。”于焕杰真心实意道，这次卓不凡是真的笑了，他连笑起来也不似从前了，半眯着眼睛，像是一种温顺的兔子。
卓不凡笑着问他：“我当你们的师娘，会让你们很丢人吗？”
不，当然不。于焕杰在心里回答。
卓不凡长得很漂亮，却并不是过于女气的长相，面若冠玉风流倜傥，他眉宇间并没有散去他的傲气和自尊，重新拿起剑时也并不生疏，想来他这个剑痴，这些年也不曾落下过剑法的学习，只是不知实力到了何等恐怖的程度。
又漂亮又厉害的师娘，怕不是全棱西，或者全世界就他们融天剑派有这等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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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芩在融天剑派里入门算是比较晚的了，她入门的时候，是秦沱教的她入门剑法，切磋间无意听他提起现在门派里最厉害的人是大师兄，不过之前二师兄要更厉害些，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她追问。
扪心自问她其实并不太喜欢融天剑派，只是有一口吃的总好过曝尸荒野，她很讨厌这个门派的掌门，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让她夜不能寐。
可是掌门并没有对她做什么，时间久了，她也就慢慢放下心来，只当是自己疑神疑鬼。
“只可惜……卓师兄嫁给了师父冲喜，怕是再也不会拿剑了吧。”秦沱说，语气里不难听出他的遗憾。
霍芩没有见过这个卓不凡，她入门的时候卓不凡已经嫁过去了，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出来，好奇要比敬畏更多，提起这个，秦沱能滔滔不绝和她说上三天三夜这个好师兄的事迹，她很是不解。
这人真的有这么好吗？
她没等多久就见到了庐山真面目。
灵堂里的青年并不比她大上几岁，有着小巧的脸庞和一双深邃的眼睛，他们视线碰撞的第一秒她就感觉到了心脏停跳一样的悸动，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是很想站在青年身边。
但是很遗憾，大师兄回来了，抢先一步占走了那个位置，和青年仿佛在交谈着什么，她渴望他再回头看看她和她说两句话，可惜卓不凡又离开了，离开的很果断，她一连几天都没在剑派里找到他，当真是奇了怪了。
可当上京的队伍出发时，卓不凡却又出现了，像是一片蓝鸢尾的花瓣，安静在角落卷曲着自己的弧度，霍芩到底是没忍住，挤到了他身边就开始刻意打扰他。
她管他叫师兄，其实也没什么不对，但卓不凡总是有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傲，他沉寂的眼睛里看不出来他的野心和情绪，带着银戒的手指总是轻飘飘从霍芩手里接过东西，像是一个久远的梦。
他说：“霍芩，你该叫我师娘。”一句话，已经是挑明了身份的悬殊，似乎也在无意间告诫了她线在哪里。
不要越过那条无形的线。霍芩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未尽之语。
不过那又怎样，她从不在乎那些，还是一口一个师兄的叫他，收获一个并不赞同的目光，但卓不凡也没再阻止过她。
在大沽查到线索后这一队远道而来的人马终于稍作休息，掌门于焕杰带着一众门徒去执行任务，卓不凡作为师娘和其余小弟子们整理据点打听消息，他们的服饰与中原人有差异，常常遭到异样的目光注视，每每这时卓不凡就会轻轻皱起眉，似乎很是厌恶。
他拒绝了中原人的长袍马褂，拒绝了洋人的西装革履，依然是一身棱西风格的藏蓝色衣袍，过长的长发被他很细心的用珠串编制成麻花，垂下来的璎珞常常耷拉在他后腰上，如果走在他后面，随着步伐的摇晃总让人很有抓一把的想法。
霍芩也是无意间发现他的麻花辫是自己编制的，她冒失闯进房间里时青年修长的指节被他自己鸦青色的长发缠绕，桌上摆满了各种银饰串珠，他苍白的面容被发丝稍稍遮挡，有种朦胧的美。
“霍芩，男女有别。”卓不凡有些不悦，他并没有穿外袍，素白的内衫解开了几颗纽扣，从衣衫的缝隙里可以看见他精致漂亮的锁骨。
没人会不喜欢他的，霍芩想，她笑吟吟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语气生气，反倒接过他编了一半的长发，“我来帮你。”像是发现了什么两个人共同的秘密。
少女的手要更加灵巧柔软，穿过发丝时常常不经意触碰到他的脸颊和后颈，卓不凡皱着眉没说话，直到霍芩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两片柔软的唇含住了他的后颈肉，暧昧的在唇齿间噬咬。
“卓不凡，你喜欢我吗？”霍芩到底是越过了那条线。
“我是你师娘。”卓不凡有些无奈，可他并不擅长拒绝别人，尤其是一心一意眼里只有他的霍芩，因此在霍芩把他就势压倒在桌上时，他的剑就在桌边，他动了动手指，还是没有拿起来。
他无法对她挥剑。
桌上的串珠硌的他很疼，但是并非多年前那般不快乐，他迷蒙睁着眼去追寻霍芩的吻，像是好不容易得到糖果的稚童，霍芩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枚银镯戴到卓不凡手上宣示自己的主权，并且不讲道理的在他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迹。
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发生，卓不凡没有拒绝她，但是态度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他们俩白日在同门面前依然是清冷师娘和不谙世事的小师妹组合，只有在不被窥视的深夜，她能从那张苍白的面上吻去泪珠。
多么隐晦又见不得光的感情，偏偏在这个时候霍芩才能发现他还有一颗跳动的心，发现那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并没有死去，他只是迷茫了，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再回到世人眼中。
卓不凡同她说的话慢慢变多了，他们默契的不去提及师门往事，而是谈论江湖上的风流韵事，谈论那些奇巧妙招，谈论以后人生海海，天大地大，离开了棱西，也总有地方可以容得下他们这一对乱伦鸳鸯。
他们最常说的地方就是湄浔，卓不凡告诉她那是他的老家，来融天的孩子基本上都是流浪儿，少有人还记得自己来自何方，卓不凡就是一个例外，他不仅记得湄浔的雀舌香气，手里还有一枚陈旧的银制平安锁。
他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可回想起故乡，记忆里湄浔的雀舌幽香总让他魂牵梦萦，他总归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比一无所知要好太多。
霍芩支持他的一切想法，连带着看于焕杰拙劣的计划都顺眼了些，想着这一票结束，她就和卓不凡一起离开山门，从此不再踏入江湖。
卓不凡入狱救了多年前消失的师伯，霍芩对这个师伯也很陌生，但是莫堃师伯回来了，于焕杰很开心，卓不凡好像也很开心，她也就很开心。
“等我们离开的时候，至少还有师伯辅助掌门，他也不至于太辛苦。”卓不凡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淡淡的，虽然他平时也不怎么管门内的事，但霍芩知道他一直心系融天剑派的所有人。
可于焕杰对他们并不好啊，为何还要帮他？想到这里她总不免有些吃味，咬着卓不凡的后颈很是好好发泄了一番醋意。
不过只要在卓不凡眼里，她是特殊的那个，就足够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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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尔根觉罗·穆青好多年前就听说过棱西剑客的名头，当时也有过好奇和比试欲，不过棱西剑客出名的太早，消失的太快，饶是过目不忘的他也得在记忆里翻找好一通才能找出曾经那个响当当的名字——卓不凡。
因此在上海街头，他望着乌泱泱一群棱西服饰的人时，对为首的断眉男人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你……就是卓不凡？”
人群里一阵骚动，穆青也因此注意到了站在断眉男人身后的另一个高挑身影，那是个带着斗笠的蓝衣青年，握剑的手可以判断出他的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他有些倨傲，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但出于刀客的本能，穆青知道这个人很危险。
和断眉男人交手几招后他便知道真就是融天剑派的掌门于焕杰，并不是传说中的天才剑客卓不凡，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居然还有些失望，于焕杰并不是他的对手，但奈何融天剑派人多力量大，又有日本人从中拱火，到底是让三方势力都没捞到好处，悻悻而归。
是夜，他们再度为同一个目标棋逢对手，离谱的是所有人都想到了同一个方法，根据穆青的经验，他想于焕杰是想不出来这个办法的，而融天的其他人也不像是乐于出谋划策的样子，唯一的答案就是桥上那人。
他穿着日寇的服装站在桥下，高瘦的青年穿着官服站在桥上，指上的银戒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风吹着青年官帽上的红缨浮动，像是流淌的血。
伊尔根觉罗·穆青笑了，他笑的很大声：“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卓不凡，从大沽到上海，融天岭能一路追查至此，你在其中功不可没吧？”
回答他的是高速旋转的官帽，他及时躲开，再回头就看见了青年不加遮掩的面庞，“是融天剑派。”青年执意要和他咬文嚼字，不知怎的，穆青犹豫了一下，下次再开口，说的就是融天剑派了。
“你未加冠时便以剑技冠绝棱西，为何后来销声匿迹，如今又干这造反的勾当？天下第一剑，不该这般没有傲骨吧？”穆青的刀逼近卓不凡面门，却被他轻飘飘一剑挡下后击退，穆青甚至有点欣慰，他想，果然剑技高超。
卓不凡没有收手，他知道穆青是带着必死的决心要突破他的防线的，所以从一开始就不给他有希望的念头，在那柄长剑面前，是实力的绝对碾压。
“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卓不凡的剑几息间便压制在了他脖颈，高挑的青年居高临下看他：“至于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也许是穆青的错觉，他从卓不凡嘴角看见了一丝笑意，显然对这场比武很是满意，不，确切的说，是对他这个人很满意，因此愿意多说几句。
“你的刀还不错，我记得你在狱中待了十二年，怎么，刀居然没有钝吗？”卓不凡调侃了一句，他也好些年没和人动真格的了，骤然对上赫赫有名的门三刀，也算是舒展了筋骨，加上对方辉煌的过去和落魄，难免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出来。
“哈哈，卓大侠销声匿迹十几年，武功不也没有落下吗？”穆青干笑几声，并不真心，胸肺处被卓不凡打了一掌生疼的厉害，他咳嗽几声，颇为狼狈道：“来吧，给我个痛快。”
他想卓不凡再怎么应该也不至于要凌辱他至死，倒也没什么不甘心，只想求个痛快，不料卓不凡却收了剑，朝他伸了手要拉他起来。
“你也是个天才，不应该死在这种窝囊的地方。”卓不凡说，他体温偏低，穆青握上去时才恍惚意识到他的手很软，不似寻常剑客的粗糙，更像是一块凉玉，带着夜色里一缕几不可闻的幽香。
他大概是被卓不凡打到了脑袋昏了头了，还没来得及捋顺思绪，另一个棱西的女子便赶了过来，她很亲昵的叫着卓不凡的名字，告诉他净坛密藏的消息已经被毁，再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同时很有侵略意味的扫视了一眼穆青。
穆青瞧着她搂着卓不凡的手臂，恍惚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混着嘴里的鲜血淋漓，挤出来一个笑容，果不其然看见她脸色一变，匆匆忙忙带着无所察觉的卓不凡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
出于直觉，穆青调查了融天剑派的内部关系，饶是他身为御前行走多年见多识广，发现一个大男人被强行嫁给老叟冲喜还成为了门派的师娘，多少也是有些观念崩坏。
怪不得，怪不得天才剑客卓不凡那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怪不得对峙时卓不凡并不愿意提及这些年的经历，可这是人家门派的家事，他无权干涉，只能在案牍前长叹一口气。
不过，想到那个搂着卓不凡的少女，她眼睛里闪烁着很多穆青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不甘之光，注定她不会永远留在一个小小的山门，想来以他们的关系，也会带着卓不凡一起离开。
穆青又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心道但愿他能得一良人相伴，也好过一生被困于牢笼。
有卓不凡在背后支招，加上庙堂和江湖之间的风云诡谲，融天剑派一行人也硬生生追到了汾州府，连带着王家洛的北洋军队，还有藏在暗处的日本人，明明是荒草地，在这针尖对麦芒的局面下却肃杀的可怕。
于焕杰并不害怕他们，有卓不凡在，他没什么好害怕的，直接掀了人坟头就是干，对峙上了卓不凡也有通天的本事一打十，枪林弹雨也快不过轻功本事高超的卓不凡，他们不仅在这样的局面下全身而退，还毁坏了他们这群人找到的唯一线索。
只不过穆青知道，卓不凡受伤了。
他闻到了血味。
再在浮土寺相遇，果不其然卓不凡的状态变差了许多，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像一张白纸，扶住他的少女脸上带着焦急和很明显的对于焕杰的不满，这一次融天剑派没能抢先得到好处，反倒是穆青捡了个便宜和同盟会的姑娘一同进入浮土寺得到了线索。
再后来场面变得太混乱，他和卓不凡永远只是短暂的接触再分离，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黄家肉铺前，就像是他们的缘分已经走到了终点，他也无法强行拉扯住什么，只能朝那一对壁人挥手祝福，希望有缘江湖再见还能喝上一杯产自湄浔的雀舌。
神机妙算的他算漏了人的执着，他也想不明白世上怎会有如此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因此错过了芦苇荡里的一声枪响。
白鹭四散，苇花飘摇，他站在苇草小路上，满地的血渗进了他灵魂里，割的他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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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洛和卓不凡的初遇是在上海，他因为出言不逊挑衅了融天岭的掌门于焕杰，因而得到了自己的惩罚，一柄穿胸而过的长剑。
那是带着斗笠的青年随意从其他弟子腰际抽出来的一把，却在他根本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让他痛彻心扉，他死死盯着那个戴斗笠的身影，将这份痛苦一分一毫全部记在青年身上。
他们会再见的。王家洛对自己的追敌有着足够的自信。
他原本只想调查大沽的命案，却在调查的过程中一步步向另一个谜团走的更近，杀掉秦沱后他用此人的血在自己追敌的本子上画下一竖，带着一丝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腥气，他沾了血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写下卓不凡的名字。
杀人偿命，卓不凡三番两次阻挠他缉拿凶犯，说是妨碍执法同流合污也毫不为过，想到那个人那张脸，他就胸口一阵刺痛，上海时受的伤口其实已经好了，可针扎一样的细密痛楚却还是蔓延至全身，让他激动的眼眶发红。
他要卓不凡也体会到这种切肤之痛！他要一一数落那人的罪行然后把他归案！直到他承认自己犯了多大错，直到他知道自己该怎样戴罪立功！
追缉到汾州府的时候，其实王家洛有抓到卓不凡。
受了枪伤的剑客有再好的身手也跑不了多远，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不愿意连累其他人，因此一开始就没往大部队那边跑，一个人跌跌撞撞冲进了芦苇荡深处，又偏偏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瓷罐上的信息，于是几方势力全冲着他去，他躲过了几波，但还是碍于体力耗尽被王家洛的人抓住了，苍白的脸颊上浮着汗，不过表情还算镇定。
王家洛恶意的按住了他的伤口，直到看见鲜血把那一大块的蓝衣都染红了才松手，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你不是很能跑吗？几次都从我手底下抢人，可那又怎样，他们最后不都还是被我杀死了？”王家洛已然有些疯癫了，他拿出来一个本子给卓不凡看，上面只剩下了两个名字，一个是掌门于焕杰，另一个就是猩红的，卓不凡的名字。
“你杀了我，净坛密藏就再也不会重见天日了。”卓不凡并没有被他恐吓住，而是讽刺的笑：“你的上级也不会同意你杀了我，无论是北洋，还是内务府。”
王家洛冷笑：“那又何妨，私藏朝廷秘宝，你更是罪加一等，受过刑等你把知道的吐出来，我想无论是谁都会同意我杀了你。”他故意道破这纸上的血是何人的时候，果不其然看见卓不凡呼吸急促了几分。
“你竟要做到此等地步……”卓不凡像是重新认识了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有着自己的骄傲，于是表情更冷：“我不会告诉你们任何一个字，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还能少些麻烦，否则，我必与你……不死不休！”
王家洛抓住他的长发迫使他抬头看自己，“是吗？我会告诉你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错的是你，是你的门派。
可卓不凡不愿再回答他了。
将人收押进牢房后的第一个晚上王家洛就没按耐住去看了审问，卓不凡如他所说的嘴硬，皮鞭辣椒水已经过了一轮了，审讯的人甚至没能从他嘴里听到一个痛字，很是丢脸。
不过王家洛没恼，叫人都出去了，一时间审讯房里只剩下了他和卓不凡两人。
“我听说你在融天岭的身份是师娘？曾经被嫁给了你师父来冲喜？”王家洛眼神中带着点怜悯，轻易便抓住了卓不凡的头发制衡住他。
卓不凡脸上有血，眸子里很冷，带着冰碴的沙哑声音勉强开口：“是融天剑派……”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管这个？王家洛无名起了火，狠狠将他摔在地上。
“我就叫融天岭了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样？”他踩住卓不凡那双漂亮的手，毫不掩饰自己一直以来压抑的恶意：“你师父和你做了吗？那个年纪比你大两轮还多的老头？”他也没等到卓不凡回答就自顾自接了下去：“哦对，应该是做了的，毕竟我听说，你们师父确实因为冲喜多活了几年。”
“那么其他人呢？”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火，就是要往卓不凡身上发泄，他把卓不凡扔到了审讯的石台上，那上面还沾着很多其他死刑犯的血，冰凉冷硬的足够把人剖析。
“你有和其他人做过吗？比如你的好师兄？或者某个师弟？”他扯开了卓不凡已经血迹斑斑的白衫，欺身而上。
卓不凡刚刚受过刑使不上力气，又被喂了药，失血加上肮脏的环境让他开始眩晕发烧，推搡王家洛的动作根本没有对他产生任何阻碍，他的脖子上被扣上铁扣，在濒临窒息的痛苦中被迫承受。
“他快死了。”林安静站在牢房外轻轻说了一句，是她央求着王家洛带她过来的，她本想试试从卓不凡嘴里撬出来点什么，但没想到一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样凄惨的剑客。
王家洛并不满足于自己羞辱他，将这当做一种刑法每天让人实施逼供，可最初卓不凡还会反抗挣扎，后来就只有轻微的喘息了。
“是啊，可是我不能医治他。”王家洛很是烦躁，语气也不太好，居高临下看着满身伤痕的青年，笑容讽刺。
“为什么？”林安静将少女的懵懂无知摆在脸上，假装一无所知问，王家洛皱了皱眉，有些沮丧回答：“因为我没有从他嘴里问出来一个字。”
堪称人生的一大耻辱。
林安静想了想，道：“人活着才能问出来消息，死了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这个道理王家洛并非不懂，但他只是不甘。
他不能医治卓不凡。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林安静又提出了另一个办法：“也许，我们可以让别人救他。”
于是，卓不凡就被打包送回了融天岭活动范围内，如他们所料，很快就被人救了回去。
浮土寺再见时卓不凡很明显没有恢复状态，神色恹恹，瞧见王家洛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好似狱中那几天只是被狗咬了，出来什么事都没发生，让他很是不爽。
在等待般若传人时，他故意话里话外刺了卓不凡几句，见卓不凡都没什么反应顿感无趣，连给他们的刀剑浇水也做的心不在焉，瞧着卓不凡和门三刀磨好了刀剑出门一场酣战，竟生出几分羡慕之意起来。
他羡慕门三刀和卓不凡之间纯粹的友谊，又不舍的松开自己紧攥的扭曲爱情，像是发了疯的鬣狗，只想咬下自己所有物的一口血肉。
林安静的死成为了他发疯的彻底导火索，他早早拦截了情报，将卓不凡和霍芩拦在了小路上，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卓不凡和霍芩都很淡定，像是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幕的出现。
“你果然来了。”霍芩语气里带着恨，显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卓不凡被捕的那几天遭受了什么，对于王家洛她恨不得生啖其肉，只是人力终究比不过枪械，卓不凡拦下了她。
他们隔着十步的距离遥遥相望，谁也拿不准对方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丝自己的影子，于是谁也没有先走出那一步。
“就不能放过我们吗？”卓不凡问，他已经累了，不想再卷入更多的琐事，似乎从全门派离开山门那一天起的疲倦此刻都压在了他身上，如今的融天剑派，只剩下他和霍芩。
王家洛没说话，他冷酷的摇了摇头。
“那、至少放过霍芩，她什么也没有做。”卓不凡再度道，霍芩很少掉眼泪，却在他这话出来的时候眼泪盈满眼眶：“我不走，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王家洛还是没有说话，他用近似冷铁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卓不凡，随即转身，挥落了手掌。
流水潺潺，枪鸣如雷，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这份不属于他的爱与恨。
直到失去一切心如死灰跳入海中时，看着仓皇来救他的门三刀，他久违的浮现出一个真诚的笑容，他在大沽的时候，常常这样笑着去帮助他人。
海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推开门三刀沉入海底，望着波光浮动的水面，他想，我从未对卓不凡这样笑过。
相遇的太晚，相爱的太迟，混乱的一切让他焚毁了自己和自己的爱。
世事也许都这般无常。
【ps：我愿称之为XP大合集，师兄弟，GB，莫逆之交，强制爱都能磕到点，主打就是一个乱磕哈哈
一段感情的有始无终怎么会不让人刻骨铭心呢？
对不不的结局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吧，只是想要更多的人爱他而已（】
珠帘的正确打开方式/子推燕
双⭐有花花的燕子警告！有本☆垒。路人！多人！强☆制！污！捆绑！是纯☆黄黄！未成年不许买！！评论滑到底找解码方式。
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荤菜厨子放饭不易，且吃且珍惜。
四千字国庆红烧肉，送给最近超会撩的哥哥。
茶凉了——疯狂外星人👽版
“停——！”悠长的一声。
看守城门的守卫懒洋洋的支起眼皮，看到眼前缓慢驶来的马车。
马车上的马夫生的精壮高大，一双怒目不像马夫倒像个匪徒。
后面的马车修的简朴中透着奢华，四角坠金玉铃铛，鲛纱一般流淌着珠光的帐幔遮住窗。
壁上雕有仙鹤飞舞，蝴蝶穿花。马车帘子更是用的沉香色遍地金缎子...
双⭐有花花的燕子警告！有本☆垒。路人！多人！强☆制！污！捆绑！是纯☆黄黄！未成年不许买！！评论滑到底找解码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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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字国庆红烧肉，送给最近超会撩的哥哥。
茶凉了——疯狂外星人👽版
“停——！”悠长的一声。
看守城门的守卫懒洋洋的支起眼皮，看到眼前缓慢驶来的马车。
马车上的马夫生的精壮高大，一双怒目不像马夫倒像个匪徒。
后面的马车修的简朴中透着奢华，四角坠金玉铃铛，鲛纱一般流淌着珠光的帐幔遮住窗。
壁上雕有仙鹤飞舞，蝴蝶穿花。马车帘子更是用的沉香色遍地金缎子，上方一角系着一个华丽的香袋，下坠一串珍珠。随着微风送来一阵怡人的香气。
守卫拿眼睛直勾勾看着，只想着里面应该是个仙女了。
“停车！检查！”哪怕这样想，他也毫不客气的开口。
马夫拿一双牛眼不满的瞪他，守卫不满的往上面一敲：“你什么意思？”
马夫鼻子里喷气，不悦的从座上翻身下来，让出身后华贵锦绣。
门帘被个小童掀起，守卫往里头探头看去，只看见一个清瘦人影。
男人在车内缓慢膝行挪了两步，露出一张病气苍白的脸，而面颊上宛若高烧一般浮起两朵嫣红。
在这个边陲小城，什么都是粗糙的。可是他头一次看见这样白净的人，那狭长的淡漠的眼睛扫过来，不怒自威。
对方让他想起沙地边缘固执纠缠的枯藤，盘绕在野生花朵下扎手的荆棘，又从其中透出一点绿洲一样的水润，点在乌溜溜带水的眼瞳里，不点而朱的花瓣唇上。
让他的不可接近中多了点温柔，鬓边垂落的珠子和编发使他异域风情十足。
男子不是那样明艳的类型，可清秀精致的五官多少有几分男生女相的媚气，使守卫莫名的挪不开眼。
马车里同样布置的奢华舒适，毛茸茸的地毯铺遍了里面每一处角落，里面除了这个男子外，还有一个穿着书生常服的男人，笑眯眯握着一把扇子，另一只手递出通关文牒。
前面的苍白男子一脸不悦的瞪了守卫一眼，隐忍的跪坐在角落。
后面常服男人凑过来时故意擦过前面的男子，伸手扶住对方的腰:“燕子京，你小心一点。”
燕子京眼瞳骤缩，身子一颤:“滚！”他脱口而出。
这也太不礼貌了些。守卫想。
他故意慢吞吞的检查通关文牒，本来这时有眼力劲的都会送上一点“行道费”，可是腰间鼓囊囊的车夫却是一点不懂事，只是冷着脸，眼睛里含着一点莫名的招人厌恶的神气。
守卫往车里看去，燕子京垂下头，高挑的身体却在微微发颤。
常服书生环抱住燕子京的腰，随着时间推移竟然大大方方的揉捏起来，人也更加挨近燕子京的后背，从守卫的角度看不清他的动作，只是片刻后。
书生忽然伸手握住燕子京的小臂，逼不知不觉弯下身子的燕子京直起身来，燕子京忽然睁大水润的眼瞳，那张冷淡的脸忽然变得柔软稚气，可怜兮兮的。
跪坐的姿势……
守卫惊鸿一瞥看的心潮澎湃，心里腹下都泛起异样。可是他已经磨蹭的够久，只好不甘不愿的放行。
扶住门帘的小童不屑的嗤了一声
……
男子着迷的……
……
燕子京绝望的喃喃:“不要，不要在这里。……
……
从年幼的燕子京被匪徒发现这个不该有的地方开始，他的命运就被改变了……
……
“小欢，你来帮帮他。”男子去叫那小童……
……
敏感的……
……
这个燕子京，只有这个时候乖巧……
全文链接在彩蛋。
【白愁飞中心向】《人间道》（上卷·章三）
写一个三兄弟破镜重圆的故事。
Summary:
1、剧飞重生梗，是中心向不是all向！一些飞子和不同的人不同的羁绊：D
2、CP石柔苏纯，飞子上卷无CP，主写哥仨
3、剧版同人，后期会挪用一些书设，但剧版同人
4、二设较多，不定期掉落彩蛋，总结一下文中用到了但没有点明的设定！看与不看不影响阅读
狠狠努力了还是没赶上七夕！好在迟了俩小时还是莽出来了，可喜可贺，本来计划这更8k左右，码完了发现1w6＋，翻了一番……总之大家吃得开心！！虽然上部没CP但努努力还是给飞子过七夕了！（ntm）
-本章为《人间道·上卷：人生应似飞鸿雪》章三-
-总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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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一个三兄弟破镜重圆的故事。
Summary:
1、剧飞重生梗，是中心向不是all向！一些飞子和不同的人不同的羁绊：D
2、CP石柔苏纯，飞子上卷无CP，主写哥仨
3、剧版同人，后期会挪用一些书设，但剧版同人
4、二设较多，不定期掉落彩蛋，总结一下文中用到了但没有点明的设定！看与不看不影响阅读
狠狠努力了还是没赶上七夕！好在迟了俩小时还是莽出来了，可喜可贺，本来计划这更8k左右，码完了发现1w6＋，翻了一番……总之大家吃得开心！！虽然上部没CP但努努力还是给飞子过七夕了！（ntm）
-本章为《人间道·上卷：人生应似飞鸿雪》章三-
-总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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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水铺城外。
气走温柔，这趟旅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白愁飞泰然自若，在王小石难言的目光里拍拍衣角——指望王小石送走温柔是不可能的，就他那个性子，还想拿捏温柔？不被她吃了就不错了。好歹我们兄弟一场，算二哥最后替你办回缺德事。不用谢。
虽然苦水铺之行到了也没出什么大乱子，但毕竟是需要大动兵戈的，当时没事，是因为他们三人都是当世高手，除了杨无邪没有拖后腿的。如今多个温柔，且他自己还不打算陪小石头一起进去了，万一多生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
走就走吧，反正王小石会哄人。
就当提前磨合婚后相处了。
白愁飞一拱手。
王小石的不舍都写在眼睛里，水汪汪地看着他。
“江湖路远，萍水相逢，青山常在，后会有期。”白愁飞道。
“大白，你真的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王小石失落，“师父只遣我来送这趟匣子，总归我也没有别的事要做，你不愿进去，等我出来就是了，江湖浩大，何不结伴而行？”
……兜兜转转，这个称呼又叫了回来。白愁飞心下一动。
但没有答话。
小石头当然是真诚的，无论何时他都是真诚的，就连在飞天跨海堂上的一问，白愁飞都相信他是发自内心的痛苦，他的痛比起自己没有半分好过。……但，世间事很多时候就是如此，不是只靠一腔真诚就能万事大吉，白愁飞曾经不信邪，觉得只要意气相投、性情相惜，再大的困难撞破南墙也撞过去了。但人生给他上了极为惨烈的一课，让他学会了一句话：万般皆无错，缘何错因果。
既然注定是苦果，又何必种。
就算我们都没有做错什么，也别再勉强。
“我江湖飘零，一人来去惯了，你跟着我，只会碌碌一生，白白吃苦。”白愁飞淡淡道，“况且，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君子和而不同，交而淡如水，既然心中有情义，也不必定要在一处。我感念你的体谅，但独行是我的选择，也请你理解。”
王小石耷拉着狗狗眼。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会卖可怜呢。白愁飞无语凝噎。
说啥都没用了。白愁飞硬下心肠，双手抱拳：“就此别过。我们山水有相逢。”
“……”
王小石极为不舍地望着他。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白愁飞既已铁了心要走，王小石当然留不住。小石头难过地扶住大白的胳膊——他不愿以江湖礼回礼，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萍水相逢一般交情就此一别无需再寻似的。他卸了白愁飞的礼：“好吧，大白，祝你一路顺遂……我会想你的。”
白愁飞垂下眼帘。
王小石深吸一口气。
沉默片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重重地握了握他的胳膊，再松开时脸上又是和煦笑容：“你可不要忘了我啊！你是我下山的第一个朋友！你要是敢忘了我，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追过去，打断你的腿！”
“……”白愁飞眼睫微动。
他张了张嘴，似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末了，他只是笑了笑：“凡事都有第一次。你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性情真挚，以后还会有很多朋友。”
“你别说没用的！答应我！”王小石不悦。
几日了，这都要分别了，那种感觉还是挥之不去，时强时弱，但从来没有消失过。王小石第无数次确认了白愁飞在躲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在躲他，能不见就不见、能不接触就不接触、能不回答就不回答，实在被追着问了就避开重点，顾左右而言他，这种时刻准备抽身的若即若离的态度让王小石很是烦躁。他不清楚白愁飞的过往，也没见过几个惯于飘零的老江湖，难道混江湖的混到最后都这样吗？
我不，我偏要勉强，我就要让他记住我。
谁让他是我第一个朋友的。
王小石攥着他的胳膊，凑近了皱紧眉头看他，狗狗眼这回不耷拉了，变成了紧盯猎物的执着，两眼放光，一错不错，漆黑瞳仁里的光亮得可怕，盯得白愁飞直起鸡皮疙瘩。
……我真服了。
白愁飞没辙了，破罐破摔：“行行行，我记住，我这辈子都记着你，我到了阴曹地府都记着你，行不行？”
王小石哼了一声。
“说好了！”
“好好好……”
“说到得做到！”
“行行行……”
“你要是忘了我就——”
“打断我的腿，记着呢。”白愁飞不耐烦道。
反正也断过。
……你以为这还是什么很作数的威胁吗。
说来……当年苏梦枕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又在苦水铺等了多久呢……
送走王小石，白愁飞站在城外，望着城门洞上的三个大字，想。
为何是苦水铺呢。
这地方鱼龙混杂的。
艺高人胆大？
还是压根没把雷恨的人放在眼里？
他到底需不需要我们的帮衬，还是说只是招揽人才的权宜之计，压根不需要我们杞人忧天横插一刀，他自己其实能应付？
……他当年，到底有没有看上我呢。
回想苦水铺初见之时，白愁飞自认表现不在王小石之下，而苏梦枕不喜欢的那些行事狠绝的特质，那时他也并未展露过。
就算苏梦枕因为后来种种事后悔认下他这个兄弟，毕竟初见时什么都没发生，除了自己有些来路不明以外，没道理入不了他苏梦枕的眼吧。
苏梦枕有那么看重来历吗？
应当也不至于。
否则自己那26页身世铺摊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应该就知难而退了吗。
又或者那时候毕竟已经结义了，他抹不开这个面子，不好反悔……？
“……”
毕竟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实在不知他怎么想的。
算了。不重要。
白愁飞面无表情。
他爱看得上谁看谁去吧。
他的事，与我无关了。
策马离开苦水铺，白愁飞有一种久违了的迷茫感。……一直以来，他的目标都是很明确的，或天风海雨波澜壮阔、或扶风带雨顾盼生辉，他要活，要扬名，要立业，吃不饱饭的时候要衣食无忧，温饱满足的时候要自保无虞，武功傍身的时候要能文能武，六艺皆备的时候要扬名立万。他一直在往上走，一直想要闯出一番事业、夺取一等功名，但，在这个明知是假的万象镜里，在这场作给别人看的举试中，他久违地不知该做什么了。
还取功名吗？
别逗了，崔钰怎么会在乎这个。
赶紧让他放我出去才是正事。
怎么才能算通过或不通过啊，找邪祟杀吗？
……它不来找我，我上哪找它。
虽然钟馗跟他说过万象镜有成真的可能，但白愁飞显然没当回事，成真又怎样，说得我好像抓心挠肝想吃后悔药似的，就算一切还没发生，他对这些人、这些事也早已疲了，懒得再去一步步挽回什么。……再者说，挽回了又能如何？就算我未卜先知没有走那一步，可我不会变，他们也不会变，我们都不变，那重蹈覆辙不也是早晚的事？我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一定要再看一遍他们的冷眼才甘心？
别说笑了。
白愁飞直磨后槽牙。
江湖这么大，谁离了谁不能活啊。
不就是装吗，谁不会似的，不仁义我还不能装仁义了？
活着的时候他实在懒得装，还以为弟兄应该会觉得他为人坦荡，结果坦荡过头了，英雄也好小人也好，谁都不拿他当自己人。现在么，糊弄崔钰而已，装上十天半月，放我离开万象镜，出去我就死，也不祸害别人，够仁义了吧？
我都恶鬼了，别要求那么高了。
白愁飞拢了拢衣服。起了东风，天阴下来，好似要下雨。
……就这么办吧。
他想，这笔算不清楚的烂账，就到此为止。
我没让任何人救我，是那俩自作主张要送我来举试。现在这样，白了他们的烂好心又如何？他们自找的。
怨不得我。
天阴风高，天空极快地阴沉下来，吹来的风染上了湿润水汽。“轰隆”一声，蓦地响起一声惊雷。
“？”白愁飞一愣，抬头。
虽然生前的今天确实是有一场大雨，但这天也变得太快了吧。
狂风大作，忽地天地都暗下来，吹来的风裹挟着水汽和泥土砂石的腥味，一场大雨十分突然，说来就要来了。白愁飞满脸莫名其妙，怎么这雨草率得跟要截住我似的？本来还打算赶在大雨前上船……
“……”
他忽然不急了。
他滚鞍落马，将马牵到一边，随意拴在道旁的树上，接着白衣一翻，一个梯云纵蹭蹭几步上了树。
风刮的很猛，虽然白衣惹眼，但天气实在恶劣，树冠抖动得夸张，没人发现树上藏着个人。他稳住身形，几个纵跃，在大风天剧烈摇晃的树丛间艰难前行。
伏在一棵树上等了一会。果然，没多久，一个人影慢慢从小路上冒了出来。
看那打扮，应当是个出家人，单衣墨帻、戴混元巾，顶风而行，被风兜起的大袖子把人拽得身形不稳，右手扶着混元巾，左手动来动去，好像在掐诀似的……白愁飞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道士。
那道士路过他的马，看了一眼，又往前走。
骑马离开苦水铺，马匹又在城外，从踪迹来看，所有人都确信白愁飞已经离开了。道士跌跌撞撞往前走，白愁飞不动声色跟在后面，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白愁飞一抬头。又回到了苦水铺。
……谁啊。
他蹲在树上，面无表情地望着那鬼鬼祟祟的背影。
看着像是个道家子弟。
那人肯定没看见白愁飞，不然应当在白愁飞跟上他之前就躲开他。从这弟子的赶路姿势可见功夫实在一般，别说现在狂风大作，就是安安静静的郊外小路，他都不一定能发现有个高手跟在他后面。
白愁飞立在树冠上，大风把他的白衣兜得猎猎作响，没听说这附近有道观啊……这时候来苦水铺干什么？生前在苦水铺打的那一架，除了六分半堂那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和尚以外，有出家人吗？
正常人会在这种时候冒大雨来苦水铺？
白愁飞冷笑。骗鬼呢。
这人只是路过了一下，就让他感到一阵滑腻的阴冷——在觉出阴冷的那一刻他立刻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这滑腻感恶心透顶，他昨天夜里才刚刚经历过，再愚蠢的人也不可能忘！水底下那破玩意儿就是这东西！往水里拽我！一模一样！
混账东西，可算让我逮着了。
白愁飞皱眉，但为什么是个道士，是来驱鬼的？还是同行？
不会是这家伙跟那邪门玩意儿沾边吧。
轰隆声作响，云层中又炸开几声惊雷，东风掀起飞沙和树叶，噼里啪啦抽打在白愁飞身上。他压低身形，看那道士悄悄潜入城中，却不去马台处，找了个靠近墙根的位置藏了起来，左手也不闲着、飞快地算着什么，看得人眼花缭乱。随着那道士越掐越快，阴冷之感也愈发清晰，已经让白愁飞有些恍惚这是秋雨欲来的冷还是邪祟作怪的冷了。
忽然，远处传来喊杀声。白愁飞警觉。
兵器交锋，铿锵作响，霎时暴动迭起，杂动杂响此起彼伏……开始了，苏梦枕在这里迎战六分半堂四大堂主。
这一战，他们相识。
“……”
白愁飞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胸口有些莫名其妙的翻涌。……一滴雨水掉在他鼻尖上，他一愣，抬头，片刻时间不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这场大雨终于落下来了。不对，怎么现在就下雨了？
不是要先打一阵的吗？
记忆里苏梦枕要先干掉那三位，才有后面大雨掩护下的剑阵弩手现身……苏梦枕打得这么快，刚打起来就赢了？
那道士忽然一举右手，手里赫然一根干枯的黑褐色树枝。他直指冲天，左手掐定一诀，低声喝道：“疾！”
顷刻间，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
白愁飞瞪大眼睛。
他又晃一下黑褐色树枝，左手换诀，枝头直指马台处，又喝一声，霎时大风起，惊风裹挟着急雨，向苦水铺马台处的西南方向席卷而去。
“……”白愁飞震惊。
他蓦地回想起来刚看到这道士的时候他左手飞快掐的诀，眼花缭乱，那时狂风大作，风雨欲来，原来都是他干的——不是、现在的出家人都这么离谱了吗？？
远远听到一声“苏大哥小心”，白愁飞一惊，兵器交戈之声更加混杂，有熟悉的锵击声闯入其中。高手是可以通过声息分辨出很多东西的，白愁飞听得出，混杂的声音势头很强，清脆的刀鸣分身乏术，是六分半堂的人占了上风，又有如风剑啸加入其中，刀鸣得以减轻压力，王小石参战了。怎么回事，小石头这么快就出手了？
之前那次他们明明拿不下苏梦枕啊，他和小石头围观了很是一会……
交战声音越发混乱，又有大雨干扰，白愁飞耐下性子，在一堆噪音中认认真真地分辨。刀枪棍棒脚步纷杂之声不减，但刀剑和鸣十分和谐、交错得当，王小石和苏梦枕的配合没有问题，中间也确实能听到被击杀砍中的声音。只是六分半堂的攻势始终不见溃散，那个老婆子和花和尚也始终不至落败……为什么？
这帮人何德何能，突然有了如此本事？
“唔！”甚至传来王小石的声音！？
六分半堂的堂主里还有能伤得了王小石的神仙！？
那道士又一式换手，风向从西南变成西北，西北处是马场，霎时泥沙尘土席卷而来。交战处脚步声又有变化，这次的攻势和之前不一样了，六分半堂做足了准备，仿佛早就知道此时会有尘风似的，刀剑和鸣明显被摆了一道，一时落了下风。
你妈的。白愁飞这下确认了。
我就说我的感觉不会骗我，这家伙绝对跟我在海祭时碰到的、在水下时遇到的那种邪门玩意儿脱不了干系。
生前他没接触过这档子事，不知当时在苦水铺的一战，可也有这等邪人相助？六分半堂里还有这种人吗？
还是说只是普通的能人异士，可为何相助六分半堂？
白愁飞抽出军刺。
算了，想破脑袋有什么用。
抓来问问就清楚了。
“施主在背后观战多时，弟子还作施主不愿插手此事。”
白愁飞大咧咧一步步走向道士，那道士头也不回道。
“你既已发现我在观察，就该跑，或者杀了我。”白愁飞也并不意外，笑道，“虽然你不一定能跑得了，也不一定杀得了我。我这人很少放着眼前的热闹不凑，取功名嘛，不能浪费任何机会。”
“施主是从何时起跟上弟子的？”
“你能掐会算，算算看啊。”
白愁飞问：“你是谁的人，为何相助六分半堂？”
道士摇头：“施主既有疑惑，当以答案相换。”
这道士还是个生意人。
白愁飞嗤了一声：“……你们出家人也不是很淳朴么。”
又是一声惊雷，瓢泼大雨将战场浇得透湿，红袖刀挽留剑到底是当世名兵，就算有能人异士相助，仅凭这些人就想拿下苏王，到底还是说笑了。锵击声逐渐悦耳，刀剑和鸣占了上风，白愁飞攥紧手中阴阳双刺：“我劝你还是收手吧！聪明人不上覆漏之船，像你这般助益，若在势均力敌的争斗中，可定一方生死，但在这种悬殊局势下，实在是徒劳一场。”
道士不答，手中枯枝又晃了几下，白愁飞感到一股微妙的阴冷感从身边游走。
“……”他皱起眉头。
“施主若真觉弟子徒劳无功，又何必在此枉费口舌。”
那道士偏偏头：“当真不去帮忙？”
白愁飞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是雷恨的杀阵在就位了。
生前苦水铺这一战，到雷恨登场的时候，苏梦枕早已经把豆子婆婆花衣和尚乃至古董的人从堂主到帮众全杀了个干净，而此时那头的混战还没结束，雷恨竟提前锁定了目标。
在这种打得莫名其妙吃力的情况下，劣势的原因还没找到，再加个杀阵，或许真的会对苏王二人造成威胁。
白愁飞肃了面色，雨水顺着下巴淅淅沥沥地流。
鬓发被打湿了，粘在脸侧，倒有几分杀手不修边幅的狠劲儿。
“我对那边的死活没兴趣。”
他眯起眼睛：“倒是对你，兴趣很大。”
话音未落，面前异物感扑面而来！
是雨水？还是雾气？白愁飞只觉面前瞬间腾起一阵白雾，紧接着就是摄人心智的阴冷——来了！他猛地一个翻跃，白衣在空中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阴阳双刺拧在一处，几乎在跳起来的同时两头锋刃就“蹭”的一声飞了出去。
掷出双刺，他手中无物，好在他的暗器也已到例无虚发之境，白愁飞感觉到熟悉的阴冷感缠来，一抹腰间将飞镖尽数抽出，毫不心疼地射向各个角度。它们有的被弹开了，有的好像射中了，射中了的邪祟没有再缠上来，弹开了的还追着他不放，被他留在手里的最后一枚飞镖绞杀。
那道士摇曳树枝，风向变化，一直在祸乱战场的急雨变了方向，吹斜了他的双刺，那双刺偏了撞在柴草垛上。
下一刻，白衣掠过，白愁飞飞身将双刺抄在手中，复拧作一手一把。
“你的天来助你，不用管雷恨了吗？”他有些得意，朗声笑道，“没有你的天助，他们可未必是那二人一合之敌！”
刚那短短一合间，他已确定了一些原本只是猜想的东西。这邪祟只能袭人，很难挡住兵刃，小一些的飞镖或许刺不进去，但阴阳双刺是怎么都挡不住的，否则，这道士不需要唤风雨来自保。
且他还不能动。
不知为何，他站在原地不能动、也不能躲，所以只能放弃雷恨那头，先唤风雨来阻白愁飞。
道士皱眉，挥动树枝，风惊雨急又向他袭来。白愁飞冷笑一声，心道你老底儿都掉光了拿什么和我拼，当下抄起双刺上前与他身前邪祟战作一团。
白愁飞虽年轻，但十二岁起就流落江湖四处闯荡，而今沉浮十四载，称一句老江湖并不过分。他武功虽是杂糅自悟，不比名门精妙，但胜在交战经验丰富，适应力极强，招招都是杀人的路子，没有君子招，全是夺命刀，再没见过的招数，过个几合也就飞速想明白该怎么打了。这道士的招数虽然邪门，但比起那些高手来说简直单调得过分，他唯一仰仗的也不过是邪祟之物肉眼不可见，算上这次，白愁飞已经碰见第三回了。对于他这种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实战家而言，哪里需要用到三次，杀人的招数一次接不住都是死，见过一次，就足够了。
他一个璇身，白袍腾空而起，阳刺破开面前劲风，阴刺一翻反手“噗嗤”一声，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捅进那些邪祟一直护着的地方。
“！”道士一惊。
没来由地，白愁飞感觉到面前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在颤抖。
交手十几合，他已经能觉察到有一个角度是它一直不让他接近的。换做经验浅薄者，又是跟看不见的东西打，被它绕来绕去频繁骚扰早就晕头转向了，更别提发现邪祟居然还有要害——道士震惊地看着白愁飞刺上的阴气逐渐消散，白愁飞看不见，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遇到我，算你运气不好。”
白愁飞冷笑：“别跟练杀人招的玩花里胡哨的东西。我杀过的花架子数都数不过来。”
“……”道士脸上的严峻终于有些藏不住了。
忽然，另一边传来稀里哗啦巨大动静。道士一愣，扭头望，是马台那边的战斗终于分出了胜负，白愁飞实在难缠，他不得不将惊风急雨先调来些阻他，结果，只是他这边没有全力以赴而已，雷恨那里居然就顶不住了。短短一刻不到，苏王已经杀了三位堂主、破了雷恨杀阵，人已死，胜负已定。
红袖刀，挽留剑，区区一帮乌合之众，本就不该做二者的对手。
道士回过头来，瞪着甚至没有往那边望一眼的白愁飞。
“弟子托大。施主好手段。”他冷冷道，“好一招围魏救赵。”
“我说过了，我对那边的死活没兴趣，我是来堵你的。”
白愁飞掂了掂手中军刺：“现在就剩咱俩了，选吧。跟我打，还是跟我聊？”
“……”
那道士皱眉。
沉默片刻，他将手中树枝叼在嘴里，两手合起，组合变换了几个繁复的印。白愁飞沉下脸色，双手双刺又竖了起来。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白愁飞冷冷道。
“苏大哥！”忽然，远处传来王小石的呼喊。
白愁飞一愣。
耳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听到很遥远但很清晰的咳嗽声，这咳嗽有点过于熟悉了——面前道士忽然厉喝一句，听不出喊了什么，白愁飞只觉身边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动了起来，围着他如流水一般混动，他下意识以为这些邪祟又要故技重施缠在他身上，连绞杀的起手式都摆好了——却突然感觉到周身阴冷在减弱。嗯？这是走了？
是，它们被人为操纵着，抽身飞走了。
那道士双目充血，结印的手剧烈的颤抖，忽然一指西南方，仿佛下了什么命令。
在指什么？马台？
白愁飞脑子嗡的一声。
草。
他指使邪祟去找苏梦枕和王小石了。
——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白愁飞暴起上前，阴阳双刺左右开弓，直取道士脖颈！
道士忽然怒目圆瞪，口中“咔嚓”一声咬断树枝，断处碎屑碎枝含在口中，有如什么口发暗器猛地吐向来人面门！白愁飞反应极快，瞬时侧头闪避，还是被零星碎屑擦到了脖子。可能只是连一点木屑都算不上的碎渣，脖颈处却觉一片火烧火燎的疼，白愁飞不管不顾想要捅穿他脖子，那道士却突然又喝一声，尚未走远的邪祟急匆匆冲了回来，白愁飞顿觉一阵阴冷爬上脊背，而后脖颈处伤口立刻有如结冰一般，一阵阴寒顺着伤口冲进喉咙，竟有种窒息感！
白愁飞剑眉倒竖。面前道士竟怀着鱼死网破的心思。
他究竟在做什么，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能说……？
面前寒气越近越多，好像有一只寒冰大手掐住他的脖子，要把他活活掐死。白愁飞被掐得满面通红，看着面前的道士眼睛里汩汩流出血泪来——看来没有那个树枝做媒介，这招对他伤害极大，他也已是强弩之末了。在我面前碎掉那根树枝，是以为这一招肯定能把我拿下吗？
笑话。
不就是把我拖进水里、不让我喘气……同样的烂招，还敢用第二次。
那道士瞪大眼睛，就见面前涨红了脸、几乎已经窒息的白愁飞，挣扎着抬起右手，露出一个阴悚悚的笑，竟还有力气，阴刺狠狠捅进了他为邪祟指引方向的左手肩膀。
青筋暴起，他歇斯底里向下一划——那左肩的筋脉应声断开。
普通人哪里受过这等重创，那道士几乎瞬间被痛瘫了。邪祟骤然一乱，扼住他脖子的冰冷大手也渐渐散开，白愁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呛咳不止，耳朵里因缺氧阵阵嗡鸣。依稀能听到那道士痛得撕心裂肺地嘶喊，是了，我废了他一条胳膊……他剧烈地喘着，喉咙里嘶嘶作响，普通人没有捱过大伤，趁他一时痛而不能动，赶紧……杀了他……！
白愁飞双刺仍未脱手，起身，打了个踉跄，摇摇晃晃上前，刺身滴血，状如恶鬼索命。
那道士痛得眼冒金星，见一白影要来杀人，唯一完好的右手赶忙去够树枝，刚一拿到便被白愁飞一脚踩住。尚未褪去红色的脸沾着凌乱鬓发，白愁飞喘着，露出一个笑，笑得阴森。
那道士已然够到树枝，喷出口黑血，像是造了反噬，仍挪动树枝正对白愁飞。白愁飞感到了杀气，他这一枝想必是要取人性命了。
白愁飞完全不理。
他还是那样阴森地笑，举着阴刺，手起刀落。
“大白！！”
猛然间，他被一阵从后的旋风强硬地裹挟走——几乎是在他被扑走的瞬间，惊风急雨裹挟着飞石碎枝、秸秆柴棍，有如暴雨梨花针“簇簇簇簇”都射进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白愁飞身形不稳，轻易地被来人扑走，在他扑上自己的那一刻，灌进自己喉咙里的寒气又争先恐后地跑走了，就如同那时水下一样。
小石头。
白愁飞有心骂两句，又无奈地叹了一声。唉。
早该想到，他早晚会来……
王小石极其敏捷，挟着白愁飞转了个圈闪过一切飞石碎枝还能拔出挽留“叮叮当当”打开飞溅而来的“暗器”，落地还挺平稳，没让两人摔个跟头。白愁飞能呼吸了，抓着他臂膀抓紧时间平复气息，等等，先别管这些，情况不对……还没有用尽，那道士还有底牌，肯定还有！
他一直站那不动绝对有原因，我刚刚那一刺他呼风唤雨也避不过，他必须得动，必须要动！我差一点就逼他用出来了！
“我刚刚差一点就揭他老底！”白愁飞喘着粗气。
“你刚刚差一点被射成筛子！”王小石气极。
话音未落，那道士仿佛突然寻得了什么目标，双目亮的吓人。
白愁飞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
——远远走来一袭大红色。
茫茫雨幕，唯有一点艳烈的红。
……
你变了。
我知道你会变。
我想过再见你时，你已是一具尸体。
你的话让我确信，我把希望寄托在王小石身上是对的。
即便是现在，你也未必杀得了我。
今天你有本事，你可以为自己的目的行动，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做的这个决定让无法无天的兄弟们平白牺牲！楼里多少人因为你变成了孤儿寡妇？！
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想知道，对于我们之间，你是怎么想的？
既然介意，就更应该留在这里，我这是为你想。我这个人可是很少为别人想的。
他死了吗？
他死了吗？
他死了吗……？
……
白愁飞前额剧痛，只觉满面、满眼、满世界都是大红色。
苏梦枕……
苏梦枕……
苏梦枕……
苦水铺，破板门，京郊，京城，刑部大牢，十里亭，枫桥酒馆，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倒春寒的细雨楼下，厉鬼般的红色轿辇……苏梦枕……苏梦枕！
苏梦枕！！
他好像在嘶吼，拼命在地上搜索着什么，一声声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嘶喊喊得人头皮发麻——苏梦枕！！苏梦枕！！
“大白？！”王小石惊慌地捞住他。他没有在嘶吼，他前额剧痛，好像被人拿杵针狠狠凿了一下，他揪着额前碎发，痛得喊不出声。
苏梦枕！！苏梦枕！！
他神志混乱，手上狠狠一掷，阴刺在苏梦枕消失的地道口砸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这一刺好像敲在他骨头上，敲得他痛不欲生，就像那个人在他心上敲下的痕迹一般——很痛，痛得他每次见他都眼眶通红、每刺一刀都像在捅自己，但就是消不掉，怎么也消不掉，永远也消不掉，一辈子也消不掉！
他在白愁飞心上烙下了鲜血淋漓的大红色，哪怕他后来把自己的良心都剜走，丢掉，踩烂，烧成飞灰，也没能把这艳烈的大红色烧个干净。
那我们细雨楼呢，大哥你是刀，我是鞘？
小石头，放心吧，我和大哥之间没有嫌隙。
我白愁飞一辈子不需要朋友，有兄弟就够了。
大哥，有的时候，做错的决定，能成就对的事……
——你根本就没有拿我当过兄弟！
白愁飞很想这样喊，我一次次询问你，一次次向你剖白，一次次跟你确认，但是你从来不回应我！从来不回应我！
我对你来说算什么，什么都不算！你看不起我，我白愁飞也不需要你看得起！你给我滚，别出现在我眼前……可这些话堵在他喉头，他头痛欲裂、痛得失声，怎么都喊不出来，你给我滚，给我滚！
给我滚！！
苏梦枕还是那个样子，双眸寒火，灿若繁星，红袍烈烈，不动如山。
他还是那样。
白愁飞笑不出来，他很想大声嘲笑自己的可悲可笑。你看，他还是那样，他从来没变过……是，苏梦枕怎么会变的？就算你歇斯底里六亲不认，他也是那样，就算你身陷炼狱痛苦挣扎，他也是那样，就算你作恶多端碎尸万段、被挫骨扬灰消散于世间，苏梦枕也是那样！他当然是那样！他永远是那样！
你真可笑！
你有什么资格跟他称兄道弟？你永远牵动不了他，仰望山顶山不应，难道要怪山没拿你当兄弟？
白愁飞笑出了眼泪。
他永远是那样。
一个人永远是那样，难道也是错吗？
错的是你。白愁飞。
你真可笑。
白愁飞，你真可笑……
如果说面对小石头的痛是一种沉重得无法承受的悲伤，那面对苏梦枕，就是一种五脏六腑拧在一起的纠葛的痛苦。白愁飞无法归类这种心情，太过复杂、太过浓烈，他找不到和解的方式，他可以抬起头，看看小石头的表情、听听温柔的哭诉，可以安慰自己只是无法与单纯的他们解释复杂缘由、不必强求他们理解，但只有对这个曾经的大哥，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冷静。
白愁飞脑子里很乱，他头很痛，想不明白。
为什么？
是因为崇敬吗，是因为信任吗，是觉得大哥阅历丰富应该能理解我、大哥同我结义想来是欣赏我，后来才发现和自己想的并不一样吗？
是因为怨恨吗，是因为厌恶吗，是觉得苏梦枕假仁假义欺世盗名、苏梦枕偏心偏袒独瞧我不上，但其实自己才是那死有余辜的魔头吗？
白愁飞不明白，他想不明白，他脑袋都要炸了。
这种感觉太难熬了，又乱又痛、又悲又烦、又躁又苦、又难又恨，让他不堪折磨几近崩溃。上一次这种感觉来折磨他，还是他提刀杀苏那日，那天，他为了麻痹这种要把人逼疯的痛感，甚至又跟义父请了半颗蚀心丹，在任劳任怨惊恐的目光里先把自己搞得疯疯癫癫，为免那两把刺在关键时刻被私情绊住。
还见什么。
都这样了，还见什么。
他不想去看苏梦枕的脸，不想面对他脸上对着自己永远是负面情绪的表情，不悦，不认同，严肃，愤怒，失望，失落，心寒，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他听够了，不想再听一次他层出不穷的诛心之语了。
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了，我知道了，苏梦枕，你闭嘴吧。
闭嘴吧。
“王少侠，你们躲好。”
忽然，苏梦枕沉稳的声音响起。
往往中间云，霶霈起天风——白愁飞一愣，高手对杀气的感知较常人要敏锐数倍，越精进一层就越敏锐一分，到苏白王这个水平，基本已经不受任何身体情况的影响了——白王二人几乎是在苏梦枕话音响起的同时就感受到一股杀气。王小石惊讶地看向那个道士，不确定一个出家人身上会有这么重的杀欲，白愁飞可是实打实同他交过手，顿时心下一紧，正那杵针穿脑的疼痛终于消散，他手心里全是冷汗，当下挣扎就要上前——
“大白！”王小石死死擒住他。
顷刻间狂风大作，已经辨不出风向，杂乱无章的气流交错互杂纷乱而来，吹得王小石都有些站立不稳。他死死抱着大白，见鬼了大白到底挣个什么劲儿？面前红袍猎猎作响，苏梦枕的披风被狂风扬起，像一双火红的翅膀。他扎着马步巍然不动，左手扶鞘，右手按住刀柄，微微向前倾身，这是红袖刀法起手式，妈的这把君子刀，他居然还在等对方先动手！
白愁飞挣不脱，放弃了。他实在也没剩多少力气。
“小石头，挽留剑给我。”
“啊？”王小石一愣，反提剑格给人递上，“你要做什么？”
白愁飞没有去握剑柄，一把握住剑身，顺着挽留剑就抹了下去。锋刃割破手心，血迹沿途留在剑身上，顺着剑锋往下流。
“你干嘛？！”王小石大惊钳住他手腕。
“放开，听我说。”
白愁飞挣了挣，挣不动，王小石没有放手的意思。他无奈叹气，行吧，半把剑也够用了：“一会你听我号令，我让你动手，你就顺着我给你指的方向砍。记住，要快。”
“？”王小石点头，但疑惑。
“那道士邪门，苏梦枕练的是刀法又不是作法，对付不了他。”白愁飞瞥了他一眼，“我只能给你指个大概方向，你的攻势要快、准、广。你练的就是‘圆’，没问题吧？”
“……虽然我没有练过圆，但没问题。”王小石紧了紧扶着白愁飞的手，郑重点头。
“……”哦，忘了他这会用的不是血河剑法了。
白愁飞尴尬地咳了一声。
“我有一堆问题想要问你。”
王小石望着风暴中心严阵以待的苏梦枕，低声问怀里白愁飞：“等此间事了，你能先别急着走，跟我聊一聊吗？”
“……”
白愁飞垂下眼帘。
沉默片刻后，他未置可否：“……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吧。”
霎时间，荧光亮起，风暴“呼”地炸开，王小石被狂风吹得后撤一步，顺势挟着白愁飞转了个圈卸力站稳——来了！
那道士又喷出一口血，勉力挪动脚步，步伐极慢却莫名难以看清。王小石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能勉强眯着眼睛，只见那道士虚虚踏出一步，接着狂风骤起，推他上前，那大小衫道袍只闪了一瞬，就突然到了苏梦枕眼前！
“铮”的一声红袖刀出鞘，苏梦枕明明是后于那人出手，却后发先至，艳红刀光直取道士面门！一声清脆刀鸣，面前人影被狠狠劈开，苏梦枕却并没有劈中了什么的实感。他反应极快，立刻调转刀口“嗡”地抡了出去，臂展所及之处皆是烈烈刀光，整片苏梦枕右手刀统治的领地，人鬼皆无法近身。
白愁飞望着风暴中心的苏梦枕，闭上了眼。
周遭狂风大作，杀气四溢，白愁飞集中精神，分辨着那丝丝缕缕的阴气。
环境嘈杂，气息杂乱，道士有意操控邪祟之物避着白愁飞走，眼前又有顶级高手对阵，想要揪出看不见的东西，属实不容易。
白愁飞静下心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意控制过自己平心静气了。自他生前疯了以后，冷静这两个字就再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可能是死后的灵魂不再受病体影响，也可能是刚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现在状态好了太多——王小石身上传来一阵阵稳重的药香，他久违地平静下来，把心沉到最底，全神贯注。
王小石紧张地抱着白愁飞，眼睛一错不错盯着苏梦枕，苏大哥的招式看起来有些没有章法，王小石着急，但还在等。
天地间雨雾茫茫，哗哗作响。
那道士肯定是用了什么邪招，苏梦枕捉不到他的身影。他确信眼前这些幻影里肯定有一个是道士本人，手中宝刀手起刀落，一刀驱散迷雾，但每次都没有砍中过。红袖刀灵活但霸道，霸道但灵活，苏梦枕看不见、觉不出，却本能地对危险迫近有所感知，回回都挡得住那道士近身的一步，白愁飞感觉到那无法得逞的邪祟在怒吼。
又是一刀挥出，挡住一击，有什么东西落在脚下。
苏梦枕后退一步，后知后觉低头看去，自己脚下枯枝碎叶、秸秆柴棍，不知何时已零零星星散落了一片，正是一片圆形。
自虚空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去！”
霎时间，脚下圆阵发亮，疾风吹来，枯枝碎叶好像有了生命，窸窸窣窣聚拢分散，分散聚拢，竟在他脚下凑出了三十二天罡！苏梦枕皱紧眉头，运起轻功就要跃出阵法，却为时已晚。在他骤然跃起的一刹那，脚下阵法荧光乍现，虚无白雾拔地而起，照直缠住苏梦枕！
王小石目瞪口呆。
如果这是已经下过地府的王小石，或者白愁飞现在睁着眼观战的话，他们一定有一个人能认出来——纵地天光，沾之即缚，这是缚魂阵法！
苏梦枕被裹住手脚，啧了一声，右手刀反手一调，又“锵”一声抵住什么袭击，那道士化为风化为雨、化为邪化为祟，在那右手刀的领域内总讨不着机会，缚魂阵亮起，终于制住了苏梦枕！趁他声东击西的一下、苏梦枕抬刀格挡身体右侧的袭击，那道士旋即飘向他空门大开的左侧，阴邪之气骤然聚集，凑出一个庞然大物，伸手成爪直取苏梦枕心脏！
就是现在！
白愁飞猛地睁眼：“——苏梦枕左侧身前一尺！”
话音未落，王小石如离弦之箭骤然射出，挽留剑呼啸而至，在空中拉出一道炫目白光！
挽留剑出，风啸藉藉，王小石一击未毕反手振剑，借势又抡一道弧圆！
“往南半尺！”白愁飞又喝。话音未落，王小石剑锋已至，挽留剑光烁烁，方圆一尺之内，凡长剑所过之处，剑气交错纵横，人鬼难逃！
短短两息之间，王小石连出了五招。
白愁飞不得不感叹，自在门功法，真名不虚传。
王小石一定砍中了什么——不用白愁飞提醒，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剑锋上的阻滞感，不过只有沾了大白血的那半把剑有，干净的剑尖处则没有，他尽力用尾部锋刃去迎敌。在王小石砍中那家伙的同时，白愁飞感觉到那庞大的祟物在挣扎、尖叫，原来如此！那道士把自己和那些邪门玩意儿同化了——王小石一剑下去几乎将那邪祟拦腰斩断，那道士同步收到了腰斩般的剧痛。白愁飞听到一声虚幻的、凄厉的惨叫，道士终于维系不住阴邪身形，露了真身。
缚魂阵溃散，那道士的惨叫逐渐真实，最后嘶喊着跌出虚空。早严阵以待多时的红袖刀几乎是瞬间增补上前，护在王小石背后，刀光一闪，结结实实插进了道士胸膛。
道士喷出一口黑血。
“！”王小石警惕地看看他，又看看苏梦枕。太好了，苏大哥好像没什么事。
又看看白愁飞。太好了，大白也没什么事。
“跟我打，还是跟我聊？”苏梦枕冷冷道。
那道士胸膛一鼓一鼓地狰动。
对峙了还不到半刻，那人好像不行了。苏梦枕有意没有插中他的要害，他却一口又一口地吐黑血，吐到最后龇牙咧嘴，只剩气声：“苏公子……好福气……此番……命大……”
“人生如……朝露……凝聚而……易散……”
“你也……不过是……早晚……”
他这口气不足以支撑他说完就散了。
“……”
苏梦枕沉默。
王小石有些担忧，看看他，又看看苏大哥。
……断气了，那也没办法。
苏梦枕抽出刀，将道士尸体放在地上。
远处传来诶诶的喊声，是被苏梦枕勒令躲远一点不要碍事的杨无邪，喊一两句话隔了老远、相当费劲。喂——你们打完了吗——？我能过去了吗——？
天色渐亮，东方渐晴，急风渐渐放缓。
“……”
白愁飞抬头看了看。
这场被邪术唤来的雨，因着邪人已死，差不多，也该停了。
“苏大哥，这是我的朋友大白，刚刚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向你介绍！”
王小石脸上藏不住的喜色，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你这家伙！你不是跑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啊？”
王小石是个藏不住事的人，白愁飞没好气地闭了闭眼。……笑，笑个屁，嘴快咧到耳朵根了，心思都明晃晃写在脸上、也乐得被他看懂，就差把“你是不是担心我”问出口了。白愁飞不想看他，冷冷道：“是，我就是跑了，以后你一有危险我就会跑，你最好小心点，我一定把你扔在任何要命的地方。”
“苏大哥别介意，他这人人是好人，就嘴不是好嘴。”王小石已经懒得再听他说什么。
白愁飞不想看苏梦枕。
苏梦枕好像有些累了，但一直在以一种面带笑意的表情看着他。
白愁飞知道，这是一种对待陌生人的善意。
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有很多，打量，戒备，恶意，无感，当然也有善意。例如王小石，他就是那种默认以善意对待一切初识之人的人，而像白愁飞、苏梦枕这样的江湖老手，则很少会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流露出明显的善意。……正因如此，白愁飞才不想看他的表情。
承别人无缘无故的善意总是让人别扭。尤其是苏梦枕的。
……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苏梦枕的善意从何而来，毕竟他在这里对敌，是为了帮衬那边战场打得莫名其妙落了下风的苏王。苏梦枕又不傻，这道士对他的埋伏堪称精准打击，再看不懂二者的关联，他也不用回去接这个楼主了。如果没有王小石，苏梦枕势必要怀疑一下白愁飞的图谋，但王小石看起来和他关系很好，或许这位少侠只是为了帮自己的朋友吧……没事，无所谓。
苏梦枕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该还的时候就会还，从不斤斤计较。
“大白，这位是苏大哥，就是温柔的师兄，红袖刀苏梦枕。”
王小石才不管白愁飞臭脸，这家伙一天十二个时辰没几刻好脸色，看他脸色哪有个完：“六分半堂来的人很多，且很会利用天时地利，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他们总是有如天助，原来真的有阴招啊！大白，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道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自己的剑：“啊！还有你对我的剑做了什么？这半把用着感觉不一样啊！”
“……”
白愁飞心好累。
……本想直接扭身就走的。
让王小石这么自来熟地一觉和，好像没什么合适的机会走掉了。
妈的。
“没做什么……一点猜想而已。”他揉了揉眉心，“之前跟他交手的时候，我用飞镖试了一下，发现以前沾过我血的飞镖都能射中那些鬼玩意儿……死马当活马医，用你的剑赌了赌。”
“你头还疼吗？”见他又在揉眉心，王小石担忧道。
在没想到的地方被关心了一下。白愁飞手指一顿。
他抿了抿嘴，没说出话，只摇了摇头。
见他好像不想提，王小石知道他要强，也就没再追问，又笑道：“原来你不知道有没有用啊，那要是你赌输了怎么办？我没砍中呢？”
“那就我来杀。我擅长杀人。”
“别说得那么杀气腾腾的……”
苏梦枕突然咳嗽起来，一连串剧烈的呛咳打断了两人。
王小石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见苏梦枕已经咳得蹲到了地上。
杨无邪也赶来了，赶忙凑上前扶他，苏梦枕一手红袖刀拄地，一手捂着口鼻咳得十分隐忍，即便如此还是能听到喉咙里的水声。王小石看看杨无邪，又看看苏梦枕，一时竟急得有些结巴：“这……苏、苏大哥，你没事吧？你受伤了？”
苏公子的咳嗽是久病所致吧。
“……”白愁飞看着他一抖一抖的肩膀，愣在原地。
生前，在苦水铺的时候，有咳得这么厉害吗……？
苏梦枕咳了好久，杨无邪一脸焦急但没辙的表情，熟练地翻出帕子递给他。他胡乱抓来捂在口鼻上，殷红血点很快就透了出来。
王小石吓得更紧张了。
白愁飞也愣在原地。
其实，可能过了也没多久，只是一定比生前他迎敌犯病的那次时间长——苏梦枕平静了下来，深呼吸几下，习以为常地就手里的巾帕揩了揩口鼻，将那些离谱的红色都抹去。王小石吓得根本不敢动，上手就想帮他检查伤势，被苏梦枕隔开手拒绝了：“没有受伤。就凭他们，还伤不了我。”
“我身上有三四种绝症，还有五六种连名字都没有，病毒伤一起发，反而使我清醒。”
苏梦枕就着杨无邪的搀扶，站起身来，又是那个红衣猎猎的红袖第一刀。他望着不知为何好像非常震惊愣在一旁的白愁飞，在他怔忪的神情里微微一笑，向他点头：“王小石我已经见过了。你又是谁？”
“……”
白愁飞眼睫颤抖了几下。
回来了。
这走向又回来了……
一切都很熟悉，该说过的话，好像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响起，就算他有意没有按照生前的发展走，该发生的也都没有误过，但又有些不一样，总有一些不一样，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白愁飞望着脸色明显比生前苦水铺对敌后差了太多的苏梦枕，忽然生出隐隐的不安。
为什么？
就像一间本应无人知晓的密室，忽然某日发现里面一些极其细微的陈设被人改变了位置，虽然什么都还没发生，但只是觉察到，就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些，这些细小的变动有什么意义吗……？
“哦哦，苏大哥，是我忘记说了，他叫白愁飞！我们在来的路上认识的……”
王小石喋喋不休的声音好像隔了很远，不入白愁飞的耳，白愁飞僵在原地，神情怔忪。
苏梦枕望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有些奇怪他为何是这种神情，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好像想从自己眼中确认些什么。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坦然回望白愁飞的眼睛。
白愁飞沉默了良久。
忽然，他开口，问了一句自己也没想到的问题：“……你那时，为何不跑？”
“……”
苏梦枕眨眨眼睛。
杨无邪惊讶，看看王小石，从对方眼中收获了同样的惊讶。问苏梦枕为什么不跑，你这朋友什么来头？
别说面前这位是梦枕红袖第一刀，就是对个普通江湖侠客，这种问题都堪称冒犯。苏梦枕望了他一会，忽然笑了，他居然没有生气——王小石又惊讶了一瞬，就听苏梦枕说：“因为我是刀客，而非方士。为众人性命计，我不该托大，而你同你的朋友讲，你有办法。”
说谎。
白愁飞下意识地想，说谎，你是苏梦枕，你怎么可能就这样相信初次见面的人？
不知不觉间，他竟把这话问出了口，苏梦枕也没有回避，正面回答道：“不错。但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一个会救初见之人的人，你又是为何？”
苏梦枕等了一会，见白愁飞不答，又道：“江湖变幻无常，很多事发生时，没那么多时间精打细算，一切不过是直觉使然。我相信你在此迎敌，不是因为有多想救一个初次见面的苏梦枕，而我选择在那时相信你，也不是因为有多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说到这里，他又笑道：“但好在结果甚好。这就够了。”
不知为何，我们都做了平时不会做的事，而正因这些事，我们相识了。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符合“缘分”二字的事情吗？
“……”
白愁飞有些无言以对。
为什么救他？
我没想救他。
我只是看到那道士在作怪，于是上前先下手为强而已。苏梦枕误会了。我该怎么同他解释。
“可那道士作怪与你何干？苦水铺，你不是不管吗。”白愁飞的幻影适时地问。
白愁飞咬了咬嘴唇。
苏梦枕坦坦荡荡，并未藏私，白愁飞与他相处日久，他看得出来，苏梦枕此番说的是真心话，且这番话与方才一样，依然是善意的，甚至比生前苦水铺相识的苏梦枕还要友善，这让白愁飞心情十分复杂。……苏梦枕很少这样讲话，他不常袒露自己的情绪，他与自己的对话永远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好像生怕自己的底牌被这个二弟看透似的。
出于理智，白愁飞知道，他并没有防备着自己什么，自己是他亲手带回来的二弟，就算是想要培植亲信、巩固细雨楼、尽快稳住人心惶惶的四大主事，他也没有道理跟防贼似的防着白愁飞。但情感上——情感这个东西本就是不讲道理的，白愁飞百思不得其解，苏梦枕到底为什么总要跟我端着架子，他就这么怕我接近他吗？他就这么怕我看透他吗？
他跟小石头讲话时为什么能很自然地像个大哥爱护幺弟一样？跟我就像个领导关照下属似的？
尤其是在一些感情上特别裸露的时候。
大哥，我们没有嫌隙，大哥，我不需要朋友，有兄弟就够了，大哥，做错误的决定，能成就对的事……苏梦枕每一次不回应他，都让先表露情感的白愁飞感觉自己在被漫长的沉默持续羞辱。他也是个不愿被人看透的人，但面对苏梦枕的时候，他有意地突破了自己的习惯。
可惜，正是这些突破，让他最后恨上了苏梦枕。
真可笑，现在想想，他宁愿自己没有迈出过那几步。苏梦枕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早知你这么麻烦，做对兄友弟恭以礼相待的表面兄弟不就好了吗？
真心真心，换到最后，谁又敢说对得起谁？
无聊透顶。
他也是，苏梦枕也是，小石头也是，都在强求，强求个什么劲呢。
——但是白愁飞突然想起，就在刚刚，就在一刻钟之前，苏梦枕把自己的信任给了他，他的打法，他的红袖刀，他将右手刀力所能及的领域统治得密不透风——将身体右侧防得过分严密，等同于左侧身侧空门大开。他是顶尖高手，岂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那是因为自己和小石头在他左侧观战，那是因为自己在从他密集的刀风里面寻找邪祟，他有意将敌人逼到左边，方便自己寻觅，方便小石头出手。
至于他自己会不会有危险。他选择相信二人一次。
白愁飞不是傻子，他知道，红袖刀在给他做诱饵。
苏梦枕那样的人，居然会给毛头小子做诱饵。
居然会甘于做诱饵。
“白愁飞，你究竟为什么愿意来苦水铺？你心里明明早就清楚，你根本不用来这一趟。”
白愁飞望着苏梦枕的脸，颤抖着眼睫，听身侧的自己又一次诘问道：“——那现在呢，现在，想明白了吗？”
=====章三·完=====
【all宁远舟】琼枝高楼（四）
※all舟 / 无女主 / 团宠向 / 六道堂小分队全员存活预警
※没死没死！宁头儿没死！是HE！！
※看热度出后续
05.
雪后翌日，天色晴好。
只是凛冽冬风仍肆虐不停，将院中琉璃般的琼枝翠树吹得不住震颤瑟缩，抖落一坛碎霜细冰。
被冷风反复扑了两遭的靖远侯宁大人到底还是没辜负钱郎中的提心吊胆，天色蒙蒙亮时便于昏沉梦中起了高热，脉数紊乱迟沉，虚的一塌糊涂。
只是不知是不是已经彻底把话说开的缘故，宁远舟此番高热昏厥倒是不像月余前的那一遭难缠，模样难得乖巧。深秋那一回他心里存着...
※all舟 / 无女主 / 团宠向 / 六道堂小分队全员存活预警
※没死没死！宁头儿没死！是HE！！
※看热度出后续
05.
雪后翌日，天色晴好。
只是凛冽冬风仍肆虐不停，将院中琉璃般的琼枝翠树吹得不住震颤瑟缩，抖落一坛碎霜细冰。
被冷风反复扑了两遭的靖远侯宁大人到底还是没辜负钱郎中的提心吊胆，天色蒙蒙亮时便于昏沉梦中起了高热，脉数紊乱迟沉，虚的一塌糊涂。
只是不知是不是已经彻底把话说开的缘故，宁远舟此番高热昏厥倒是不像月余前的那一遭难缠，模样难得乖巧。深秋那一回他心里存着事儿，明明病得意识朦胧却总不肯安稳昏沉过去，时不时的还要起些惊厥，将守在他床榻旁一步不肯离开的元禄吓得差点儿自己先犯了心疾。
“门窗都阖好了，炭盆也多烧了两个。”
孙朗每日都要练枪，体质较旁几个都要好些，被屋里蒸腾的暖融热出了一头的汗。狼狈的汗渍被袖口草草擦拭过后便在额上横纵交融，瞧着像极了那只最近才抱回来的狸花猫。
于十三有些看不过去地啧了一声，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扔过去：“别用袖子擦了，越擦越脏。”
孙朗有点儿心虚地咳嗦两声，讪讪道：“我有帕子，只是懒得拿出来而已。不信你看，喏，你看，我昨天还拿这帕子给头儿擦汗来着！”
“换一方。”坐在床榻边儿上正慢条斯理地将银针过水擦拭的钱昭闻言瞥过来，嗓音平缓淡然，却犹如门外冷霜化作寒剑般一瞬捅进了孙朗心里，“你用过的帕子，老宁不能用。”
孙朗不服气地嘿了一声，“为——”
“脏。”这回钱昭连头都不抬了。
“……”孙朗有点儿委屈，宁头都没嫌弃他呢！
像是察觉这人眼神中的未尽之意，钱昭又冷声补刀：“老宁那是心善才不嫌弃你。”
——宁远舟病的昏沉，全然不知他的竹马好友三言两语就给他惹了一口黑锅！
倒是坐在床头小杌子上的元小禄憋得身子直发颤，垂头以手指抵上齿关才忍住了没笑出声。
将最后一枚银针裹上药布擦拭干净，钱昭抬眸望向正在互相使眼色的三人，道：“可以开始了，替他更衣吧。”
原本轻松染笑的气氛有一瞬的僵凝。
不管是守在床畔扶着宁远舟坐好的元禄，还是最终换了一方干净帕子等着给人擦汗的孙朗，抑或是医术精湛准备下针的钱昭，俱是绷紧了唇线，神色莫名。
于十三照旧同往常一般坐在床头捏住宁远舟的脉数。
微颤的指头下是数十月如一日的虚浮迟缓，素来多情潋滟的桃花眸一瞬不眨地盯着这人惨白的面色与寡淡的唇线，最后落在他随着浅薄呼吸浅浅翕动的眼尾小痣上。
——任何能明证这人仍活着的迹象，他都不肯放过，都要反复看上几遭才肯有那么一点安心。
其实自一年前将宁远舟自战火纷飞的断壁残垣中救出来后，他们四人不知见了多少个有惊无险，熬了多少个日夜交替。他们合该胸有成竹、信手拈来，不该如此忐忑不安的。
可纵使情感细腻如于十三，也不甚能参透得了如今这种藏匿于胸腹间的酸涩，亦不能将坠入寒潭的灵台尽数捞起，只能由着它们往更深更冷处沉，由着自己的忐忑日益深重。
但直到昨日。冬夜的风冷的刺骨，他守在宁远舟的卧房外，听着那道不再沉稳的虚浮喑哑传入耳中。
他就那么听着，听着那个自相识起便会挡在他面前，替他拦下一切攻讦伤痛、收拾一切惹出来的烂摊子的人，如此直白地将诉说自己的伤痛与脆弱、无力与阴晦。
那一瞬，于十三如坠冰窟。
那些暗藏于肺腑胸田的酸涩钝痛好似有了实质，随着沉入寒潭的灵台一齐搅动出层层漩涡，带出万古不化亘古难融的寒霜，将其淬入刀剑中又飞扬着跃起，在雪色落停夜风冷硬的冬日，以最锋锐狠厉的锐痛刺入本就难以言喻的旧患里。
——他至今仍记得捷报传来的那晚心口处的纠痛，宛如凌迟剜心之刑，又比这刑罚重上千百倍。
于十三见惯了宁远舟无所不能的模样，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永远会是这幅模样。可是望着这人如今呼吸都浅薄虚浮的模样，他又想，自己错的太早，却醒的太晚了。
“……好了。”
钱昭最后一枚银针收回，慢慢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便能退热，明日就能醒了。但他身子还是太虚了，我也说不准，只能咱们多守着点儿了。”
“行。”
于十三帮着元禄将宁远舟的里衣重新合上，扶着意识昏沉的人再度躺回去后将手探入锦被之中，再度捏住了榻上之人的脉。确认手中脉数虽迟缓却仍存后，他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侧头望向面色稍显疲惫的钱昭：“老宁没退热也还没醒，我回去睡也睡不安稳，今天就在这儿守着他好了。倒是你，这一脸倦意，快回去歇会儿吧。”
钱昭将针收入皮卷里，摇头叹道：“确实累，但是睡不着。”
宁远舟一时不醒，他就一时没心思安睡。
他们几个倒不愧是出生入死的过命兄弟，不仅元禄默默地窝在小杌子上没挪地方，就连孙朗亦是将多烧的那两个炭盆熄了后再度折返了回来，抱胸靠在屏风处不近不远地瞧着。
四个人就这么或立或站的围在宁远舟床榻边上。
沉默了一会儿，于十三忽得开口道：“咱们现在这样，倒是有点儿像一年前在合县，刚把老宁捞回来的时候。”
其余几人神色微变，就连钱昭都微微拧住眉心，侧眸瞧他。
他们都没回话，于十三便又继续说：“那个时候元禄你自己病都还没好，站也站不稳，就倔得和什么似的，搬个小杌子守在他身边，让你去榻上躺着还不愿意，嫌太远了看不着。”
“还有孙朗你也是，背上的伤还没结痂呢，可就算只能趴着，也得趴在他卧房那架靠窗的硬榻上，连羊都不要了，就知道探着头盯着老宁看，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好几次都差点儿摔下来。”
“老钱嘛，稍微比我们好一点，毕竟那个时候受伤的人多，你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的——但我还真数过，你有一天啊，来瞧了老宁整整十七趟！就这，还不算你躲在门口远远地望了好几眼呢，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的，绝对不会错！”
元禄闻言仰头看他，好奇道：“十三哥，原来你耳力这么好吗？连钱大哥路过都能听出来？”
“我那个时候瞎了么。看不见的人，耳力便会好些。”于十三扯唇一笑，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揉了揉元小禄的发顶，“当然了，别说你们，就连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那个时候伤了眼睛瞧不见，不知道老宁到底是什么模样，又怕你们像他一般都瞒我骗我，便同现在这般捏着他的脉不肯撒手，生怕他哪一天就睡着睡着就在梦里去了，咱们却还都不知道。”
“是。”钱昭眉心微拢，面色仍旧淡淡，嗓音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哑：“老宁睡了多久，你就在榻边陪了他多久。”
“我记得比你清楚。是……十天又五个时辰。我陪了他十天又五个时辰，确定他的脉稳下来了才走的。”
于十三眼眶微红，却硬生生逼着自己展露了个同往日无二般的笑模样，感叹道：“虽然我没说，你们也定然瞧出来了吧？我那个时候啊，真以为他死了……是真的吓惨了。”
——那一年的合县，是冷得能教人骨头都冻透的凛冬。
因着北磐人一次又一次集结兵马攻城，合县仍有奋战之力的众将士便都吃睡在前线，府衙中便只剩下他们这些伤兵残将，和唯一全头须尾却快要将自己给累病了的钱昭。
彼时元禄尚且还不能下床站稳，钱昭又忙得每日瞧不见人影。于十三虽眼睛被炮灰迷了眼需要围目三日，但总归还是能动弹的。他们自家兄弟也不为难旁人，故而每日将羊牵至孙朗床头供他揉摸两手排解心中郁闷的活计，便就此落到了于十三身上。
“老于！你快走两步行不行？你是瞎了又不是瘸了！”
“嘿你这人，我这伤还没好呢就伺候你，你倒还不乐意了？小心我明日不帮你这忙了，看你怎么办！”
“诶别别别，千万别！我可就指着这宝贝羊排遣呢，不然这一天天的，都在榻上趴得发霉了！”
眼瞧着毛茸茸被牵到面前，孙朗刚才还飞扬的粗声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管一般登时婉转温柔起来，一句句关切好似要拐上九曲十八弯，腻的于十三在旁边打了两个哆嗦。
——变故便发生在他转身离开，预备半个时辰后再来将羊牵走时。
孙朗疑惑地问他：“老于，你把你平安扣系我羊上干嘛啊？”
于十三的脚步倏地顿住。
彼时那瞬，其实他并没能参透孙朗这句话到底是何意，也浑然没发现那只羊羔脖间还系着东西。但许是与宁远舟做了十几年兄弟的通灵之感在作祟，这竟并不妨碍他心中渐渐升腾起些莫名的惊惶。
就像是有什么不妙的糟糕事儿发生了般。
“什、什么平安——”
于十三话还没问完便听到孙朗说：“……不是你的。”
在这四个字落地的那几瞬，胸腔中稳步弹跳的撞击忽得横冲直撞起来。乱蓬蓬的噪声混着门外鸟雀的鸣叫递向耳中抵达灵台，天地间莫名寂静下来，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脉声。
于十三暗道不好。
——因为他听到了孙朗嗓中哽咽与话中惊惶，听到了这个人挣扎着爬起身扯痛了伤口的痛呼，听到那只他如珠如宝的羊被粗暴推开而发出咩咩叫的不满。
他还听到孙朗说：“坏了……坏了！这、这是头儿的平安扣！他把平安扣留下了！”
于十三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可他明明看不见任何东西，却还能听到孙朗脚步踉跄地向外冲的慌乱，亦能听到这人掠过自己身侧时的尖锐风声。
“怎么回事？！”
钱昭闻讯赶来时，于十三已然恢复情绪稳定下来——相比只知道掉眼泪问怎么办的元禄和红着眼眶吵嚷着要去前头寻宁远舟的孙朗，他是唯一能与钱昭对话的人。
那时的于十三竟然还能十分镇定地同钱昭条理剖析。
“孙朗刚刚在他牵回来的那只羊身上找到了老宁的平安扣，这不对劲。他的性子你比我清楚，从前那么多次死里逃生他都没把这东西解下来过，可他如今不仅拿下来了，还没交给我们保管，反而偷偷系在那只羊身上了！他这是——”
“他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钱昭捏紧拳头，咬牙替于十三将未尽之语说完，“怪不得我昨天问他有没有什么新的计划，他再三搪塞，说什么让我照顾好后方就行，前线交给他……”
原来这就是宁远舟所说的前线交给他？！
“这个老宁……”于十三气得粗喘连连，狠踹脚下沙石，激起一阵飞扬的尘土：“等他回来我肯定要狠狠骂他一顿！”
“那也得先把他带回来再说。我这就点上人马去前线增援，老于，这儿就先交给你了。”彼时钱昭转头望向残兵满院的府衙，素来沉稳的嗓音不住震颤，几乎连勉强的淡然都做不到。
“好。”于十三摩挲着握上钱昭的肩头慢慢用力，咬牙切齿的嗓音下藏着无穷尽的后怕：“一定要把他带回来算账。”
“你放心。”
稍稍嘱咐了两句后，钱昭转身便要离开去点人马，却未曾想合县外关门大捷的战报比他们的行动还要快，堪堪将几人拦在了府衙的门口。
“钱大哥！前线战报！！”
“丁辉？”
听见捷报二字的钱昭立刻翻身下马，却在瞧见他簇红的眼眶时忍不住腿脚一软，勉强牵着缰绳稳住身形后便再也稳不住任何嗓音情愫。
“说！”
“前线大捷！攻城的骑兵游将已被尽数歼灭，左贤王身死，北磐兵力大伤，今日不会再攻城，现已退居百里之外！”
悬吊着的心总算回落一半，钱昭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沉着脸点头：“好，我知道了。”
“我就知道老宁他行！”
于十三紧跟着松了一口气，歪着靠在钱昭肩膀上，揉着自己不知为何仍在抽痛的心脏。明明瞧不见什么，却还是精准地找到了元禄和孙朗所在的方位，如同之前那般插科打诨。
“老宁可真行，给咱们几个吓得魂儿都快飞了。你说说他，兄弟十几年了还搞什么托遗，搞就搞吧还不明着搞，还把平安扣系在羊上？！这都从哪儿的话本看来的法子？他可真是……啧！等他回来都给我骂他啊，谁都不许心软！骂不够十句停，尤其是你元小禄！你不能心软！还有你孙朗！他这次太过分了！就算他再是头儿，该骂也得骂，不能惯着！听到没啊你们俩！”
暮色渐染，天边的晴明也慢慢昏黑下来。
寂静的冬日中落雪可闻，竟只有于十三高声唱着那一出独角戏，无人应和。
——钱昭、孙朗和元禄都没有打断他，就这么默默地听着他如连珠炮般的喋喋不休。
毕竟……哪怕迟钝如孙朗，缓钝如元禄，也都从丁辉泪流满脸的无声痛哭中懂得了什么。可作为六道堂最八面玲珑的翩翩美男子，阿修罗道出身最长袖善舞的于十三，就算什么都看不到，又怎会不懂呢？
如果可以的话。于十三想，他真想就这么说下去，说到天荒地老。
就好似只要他不停，丁辉就永远不能将这封捷报的后半段诉之于口。
就好像只要他不停，宁远舟就永远还活着。
他活生生地站在府衙中忧心忡忡地赏雪，千百次地谋算着援军抵达合县的日子，叹出一声又一声的白雾，袅袅弥散于朔雪天的冷风中。
他也会满眸笑意地踏入自己的卧房戏谑八卦，不厌其烦地提及那个名唤初月的小娘子，借着轻松玩笑的口气诉诸那些舍不得又放不下的挂念与叮嘱。
他应是正横刀立马兵胄裹身地于关门外抵御凶狠骑奴，无数次地挥起那把轮回刀斩落敌军，又无数次地护佑并肩作战的兄弟，无往不胜又无战不利。
宁远舟就站在那里。
像一座永不坍垮的山巍，永不断源的河流。
“堂主他——”
丁辉狠狠抹了一把涕泗横流的脸，可眼前却仍旧是模糊的。他清了清嗓，可喉中哽咽如影随形没有消去半点。
于是他放弃了。
他放任自己用悲凉凄怆的嗓音，在越来越多伤兵残将聚集的府衙门口，顶着他们一瞬不错的眸光，顶着已然不少人小声啜泣的杂乱，将战报的后半段，一字一句地扬声放出——
“堂主带一先锋小队左右合围包抄偷袭左贤王，功成……功成身亡，尽数……尽数捐躯！堂主遗愿，六道堂上下道众，日后皆从钱都尉之令，不得有误！”
几乎是在重音落地的那几瞬，于十三忽觉耳畔霎时响彻嗡鸣，胸口处隐隐地抽痛终因这剩下几字而彻底迸发宣鸣起来。
他扶着钱昭的肩膀站稳了身体，后知后觉地想。
噢。
原来——
山巍终会被火炮夷平，河流也并非潺潺不息。
原来——
宁远舟也并非无往不胜又战无不利。
原来——
他竟从没有亲口与宁远舟道别的机会，便更别提责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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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个地都催我
都上赶着吃刀子是吧hhhhh
如你们所愿！[遁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