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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孢下酒

【玄北】神的孩子全跳舞

⒈第一人称,不喜勿入哦


⒉ooc预警,流水账预警!有一点意识流?补药骂我啊(躺平)


⭐黑曜双子


summry:其实对视只需要一瞬间,电光火石之间我本应该猜到什么。他也本应该离开,不再驻足,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那一瞬间败给了所有的冷静与理智,玻璃瓶被打碎,水流汹涌,从断裂处流淌,然后覆水难收。


你是个大孩子了?对吗?


    玄戈是这么对我说的,当时我摔倒了,趴在地上,膝盖被粗糙的水泥路擦伤,留下红红的伤痕,还有星星点点的红紫色出血点。


    混蛋,现在想来他还是很混蛋。我在哭...

⒈第一人称,不喜勿入哦


⒉ooc预警,流水账预警!有一点意识流?补药骂我啊(躺平)


⭐黑曜双子


summry:其实对视只需要一瞬间,电光火石之间我本应该猜到什么。他也本应该离开,不再驻足,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那一瞬间败给了所有的冷静与理智,玻璃瓶被打碎,水流汹涌,从断裂处流淌,然后覆水难收。


你是个大孩子了?对吗?


    玄戈是这么对我说的,当时我摔倒了,趴在地上,膝盖被粗糙的水泥路擦伤,留下红红的伤痕,还有星星点点的红紫色出血点。


    混蛋,现在想来他还是很混蛋。我在哭,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也因为在大庭广众下太丢脸。然后玄戈就蹲下,要牵我起来,他尚且稚嫩的手抚过我的眼尾,然后说起来吧北洛,别哭了,你是个大孩子了。


    我当时太小,知识储备不够充足,我没来得及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没想起来说你看着也不大凭什么教训我。


    可是真的很疼,像是有人拿刀刺进我的膝盖,我爬起来,但眼泪是不受我控制的,它们擅自淌落。


    我不喜欢哭,忘了是谁告诉我,这是一种软弱的证明。应该不是玄戈,因为他只会说这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不需要为此感到羞愧,我们应该正视自己的生理反应。


    他说话总是太过于无趣,所以我不爱听。


    但是小孩子总是很容易被别人的理论影响,然后奉为圭臬。我就相信了眼泪等于软弱,所以哪怕伤心也只是瞪大了眼睛,不让泪水落下,曾经因为这个被老师找过家长。


    老师说,他一直瞪着我,是不是心怀怨怼。


    家长没有空来。父亲抱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说老师不是的,北洛不是那样的孩子,您误会了。


    我站在教室办公室的门口,用脚尖踢着白色的墙。学生时代,现在教室办公室门口是一种很有侮辱性的处罚方式,来来往往相熟的同学和敬爱的老师都能看到你,然后明白你犯了错,哪怕他们的神色并没有变化,这样的想法也烙进了他们的心底。


    然后玄戈来了。


    玄戈总是好学生,是老师心里的宠儿,他每次抱着书本进入办公室的时候总是会受到热情的招待,老师们像是宠爱洋娃娃一样塞给他糖果,饼干,一个葡萄或者别的什么。


    他在我的面前站定,不知道酝酿着什么新的说教或者大道理。


    可是我更希望他赶紧消失,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因为在熟人面前,难堪的含量会翻倍,更何况是玄戈,我从出生前就认识他,熟悉到有点恶心了,我没有抬头看着,视线停在我们的鞋。


    他说,回去吧,没事的。


    特别是他的怜悯,我不想要。


    我没有抬头看他,但是我就是能知道,他一丝不苟地穿着校服,领带也打的板正,校服外套因为炎热没有穿上,而是搭在手臂间。他还会捧着书本,又或者是花名册,这很正常,因为他是课代表,是班长,是风纪委员,是学校每次排榜出来都名列第一的好学生。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进去了。


    我不想和他说话。


    母亲死后我们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觉得我还是太幼稚,太过天真,不能顾及他们那些所谓的大局,不能理解他们的大道理。我觉得他冷血,无情,太过理智像个机器人。


    人世间的道理本来应该很简单,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我一直笃信的道理。可是后来所有人告诉我世界并非这么简单,这只是我幼年时固蒂深根的偏听偏信,就像眼泪不一定代表软弱,好人也不一定会善终。


    那他们会怎么死去。


    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玄戈正在往往火盆里递上纸币,父亲和玄戈一样古板,买来的祭品也只是这样最简单的黄纸,铜钱和金元宝。


    那你想怎么死去?


    我抬眼,错愕地看着他,我原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教育我,不要妄谈生死,而应该展望未来,想着如何活?


    我看见他,他的声音沉稳,没有一点颤抖,我听见他,他的眼眶分明也是红着的。


    我说,我不知道。十三岁以前,我总觉得死亡离我太远。可是十三岁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这是一个触手可及的概念,就像火盆里灼灼跳动的火焰,伸手就能被烧伤,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这意味着爱着的人再也没能看见了,怎么呼唤也不会回应,她从此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只留下来家里玄关处的一幅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看着那样年轻,笑的也很明媚,照片前是我买的天堂鸟。


    后来这张照片也没来得及带走。


    我会看着她的遗像,心怀不甘,我会觉得人生就算不能轰轰烈烈,也至少不可以如此荒唐。岁月的子弹杀死了多年后的她,甚至不容置疑。


    玄戈说,北洛,你要学会接受。至少不能这么幼稚。


    他总是这样教育我,好像他不是比我大了几分钟,而是几十年,有比我充足许多倍的阅历来教育我。


    我看着他,他分明也在悲伤,神色却那样平静。我觉得这是虚伪,他们说这是成长。


    可是我没来得及反驳,声音淹没在了哽咽中。我在母亲的灵柩前接受了我是一个软弱之人的事实。


    然后玄戈拉着我起身,他说起灵的时间到了,送她走吧。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了别人的离世而哭泣。


    玄戈捧着遗像,我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殡仪馆,他没有说太多的话。他说,他会死的有价值。


    他总是这样,该缄默时滔滔不绝,这时又沉默寡言。风吹动树梢,影子摇摇晃晃,殡仪馆来吊唁的人太多,世界都在静默地嘈杂着,他在树叶的沙沙声中轻轻巧巧说了这样一句话。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狗屁。


    死了就是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死亡怎么能用价值衡量。


    骨灰盒也是他捧着,我才发现这个盒子比我以为的要大一些,几乎到了玄戈的胸腔。他稳稳端着,然后坐上了返程的大巴。


    玄戈说要当警察,然后开始练习长跑,练习散打,搏击,他的体育总比我好一些。其实他什么都比我好一些。


    我在办公室门外罚站,看着公告栏上中上游的北洛两个字。他在办公室里听着老师温柔的慰问,只需要一抬眼就能看见最上面的玄戈。


    后来宋别问我,你哥哥这么优秀,你不会嫉妒吗?我给了他一拳,我说我不优秀吗?我为什么要嫉妒他。


     他捂着小腹笑着说怎么可能,老幺你最优秀。


    其实,我没说的是,办公室的隔音不好,我听见他说,北洛是个善良的还是,就是有些倔强,请不要误解他。


    我承认我很犟种,有时候明明知道更好的解决办法也不愿意承认,爱撞着南墙不回头。但是玄戈难道就不是吗?他和我从身高到眉眼都一模一样,他能有什么与我不同呢。


    其实老师都看错他了。品学兼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玄戈才是最大的犟种。他最擅长用温和的态度,说出最坚定的拒绝,马德堡半球的十六匹马也扭转不了他。


    要我说,玄戈就是天生的西西弗斯,巨石落下山脚一千次,他能再推一千零一次。


    所以他要用值不值得来衡量自己的死亡我也没有办法。


    我走的时候他站在窗前看着我,一动不动,我在无人的西门前回首,就对上了他的目光。他那么憔悴,疲惫,消瘦,没有一点意气风发的样子。我曾经问他20岁他会在哪里,他信誓旦旦地回答我,在警校。一点点自信与骄傲透过成熟冷静的外壳露出了马脚,看着才有一点点像十几岁的人。


    玄戈为自己选的路无可辩驳,他在这件事上对自己有一种近乎自负的自信,从没怀疑过自己能不能当上警察。


    说来我从没有见到他失控崩溃过,我试着抢他最爱的玩具,他送给我了,我抄他的作业,他拉着我花了一下午讲题,我彻夜不归的那天,他看见我回来也只是皱眉说,这样会给大家带来困扰,爸爸很担心你。


    我曾经以为他是个机器人,又或者被什么封闭了情感,是个拧住了盖子水瓶,怎么摇晃都不会洒落一滴冲动。


    在基地里我和他提起这件事,玄戈笑着摇摇头,他如今坦诚许多,他说他也哭过。不是生命里的第一声哭泣。


    我说真可惜我没看见。他没说话,就那样看着我,带着我喜欢讨厌的悲悯和不忍。


    就像,我离开无争号时那样。我回头,他一直站在顶楼的窗前看着我。他明明在看着我。


    他明明知道我可能会起疑,可能会忍不住再去找他,可能会放弃,但是他没离开。玄戈一动不动,没有打开灯,首领办公事像是无人一样昏暗,但足够让我看到他。


    其实对视只需要一瞬间,电光火石之间我本应该猜到什么。他也本应该离开,不再驻足,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那一瞬间败给了所有的冷静与理智,玻璃瓶被打碎,水流汹涌,从断裂处流淌,然后覆水难收。


    我不想给他找理由,可是末世确实容易让人的情绪被放大,不然我也不会在一个冬天吻上他的唇。基地供暖不好,最温暖的地方是他的怀里,我抱紧他,然后他说我的脸真热。


    这都是我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的,为什么站在窗前不离开,为什么一直站着看着我,为什么说目送也算以一种告别。


    很长一段时间我难以入眠,就算睡着了梦里也是他的眼睛,他一直看着我,不声不响,就温柔地,怜悯地,听我质问哭喊,看见我的软弱与无能为力。


    他为什么看着我,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离开。最极端的时候我恨他,恨他擅自主张,恨他默不作声,后悔我不应该回头看他。我在梦里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把我二十年来对他所有的不忿都倾泻。从四岁我摔倒他硬要我站起来开始,我算账,算他看见的,我的每一次出糗和错误。算到十九岁的时候我停止了,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我吻上他的那一瞬间是一种错误,尽管这是个很好的能攻击他的理由,只要跨过这个门槛,后面他还有数不尽对不起我的地方。


    然后我醒了,我发现首领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我也并没有哭。那天的月亮很好。五岁的玄戈会在所有人的面前背诵,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的一轮明月。


    或许安娜还没来得及影响太阳,所以也就保留了月亮,从而地球还有幸能拥有潮汐。


    他离开的时间太久,久到我以为我要忘记他了。只是深夜的时候还是会惊醒,我以为我转身了,跑进无争号的大楼里,我以为我们拉住他,说你再等等行不行,最多两个月,我带你离开吧。


    后来想想他没有骗过我,他说我是他最信任的信使,他说有个任务只有我能做到,他没有说需要送的信是他自己。只是太晚了,那一年的盘山公路已经没我一朵山杜英了。


    我的生命里有一个种子,是玄戈从出生前就给我种下的,他浇灌培育了二十年,最终成长为离别。他一向喜欢带领我,教导我,终于他剪下了我的花,然后送给我作为毕业礼物。


    我时常想,是不是他根本没有死,只是那年钧天市的冬天太冷了,先是下了雨,然后下了很久的雪,直到我离开雪都没有停。然后雪把他掩埋了。我可以找到他,把他挖出来,只是需要时间久一点。


    于是我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找他,找了很久很久,我说玄戈,玄戈,你在哪呢?你把我的照片撕破了,你应该赔我一张新的,还有我的书,时间太久了,竟然有点泛黄了,纸张变得脆弱,硬挺,翻阅的时候会有哗哗的声音,去陪我买一本新的。然后玄戈吝啬地不回答,就像很少来我的梦里一样,硬推着我往前走。


    原来我才是西西弗斯的巨石。


    可是他只能活在我的记忆里了。只有我还记得,他在那天下午,坐在沙发上看书,不是教科书上推荐的任何一本,也与警察,与法律无关,他翻阅着这样一本书。


    他在看书,我在看他,阳光很好,我把新买的花搬到阳台上去,这样惬意的午后少有,错过不侯。


    他的未来本来应该像这阳光一样明亮,应该去警校,成为优秀的毕业生,接过父亲的衣钵,在国旗下握拳宣誓,说此生立志成为一名警察。然后他学习的刑侦和搏击都能派上用场。


    我一定是做噩梦了,我才会看到玄戈在不满18岁的年龄就拿起了枪,看见他变得比我瘦,病到连站都站不稳。


    我说,玄戈,你会不会后悔。你为我机关算尽了一切,但是有效期不到两个月。


    他说,你到了一个安全的世界,那很好。


    他合上书,又开始自顾自地说,如果死亡能给你带来安全,哪怕只有两分钟,这也算值得。


    我没有理他,你不是不愿意来我的梦里吗?不是不愿意看见我吗?


    他答非所问,太阳快下山了,把夜巡花搬回来吧。


    我执拗地拉住他的手,你还会来看我吗?你当时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你分明也是不舍对吧?你明明也红着眼。


    这些我都没说出来,于是他也没说话。


    我只是说,太拙劣了,钧天市没有夜巡花。


    他哦了一声,很轻,像是若有所思。然后他抚摸了我的脸,擦掉我的眼泪,他说,北洛你已经长大了,对吧?你要向未来看。


    十三岁没说出口的说教来到了我二十三岁的虚妄里。玄戈,我做不到。


    我的膝盖又开始疼了,上面是细密的划痕和出血点,每走一步都有撕裂的痛。可是这一次他没有扶起我,他打定主意要我自己站起来。


    我撑着地面,却没办法用力。我努力喘着气,在梦境里学会用力,我想扶着茶几,撑着沙发,我想拉住他的手,但是他就那样看着我。


    他看着我摔倒在地上,然后让我站起来。伤口不是在他身上,他不知道疼,只会要求。


    后来我发现,如果要自己站起来,就不能避开伤口,每一次弯曲膝盖都是在撕裂伤口,但却也只有这样,才能站着,才能行走。


    于是伤口结痂又痒又疼。


    于是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来过我的梦里。可是我没告诉他,结的痂剥落了也会留下疤痕。

水青去找火蜥蜴

意外的合适 有泥塑,刀子等,别管了,先吃饭吧


回答一下北洛,因为我想看西幻pa👉👈烛龙你能不能努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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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

【绩乐】丝烬余(10)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详情见前篇,和原作有出入的地方都可以看作是私设,每周周五更新,结局he

除绩乐外都是cb,ooc我的锅

没忍住,重新改了一下,小改,写完再看情况需不需要大改()

太好了,我cp的感情线终于有动静了


秉烛人闻声急忙推门出去,外面警报声大作,掺杂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打斗声,入眼却是一片漆黑,唯有月色落在院内,零零散散,驱不散黑暗,夜空被节日热闹的灯火映亮,更衬得司岁台内部黑沉如渊。

断电了?怎么会在这时候?

秉烛人一怔,自司岁台建成起,断电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每一次都有事故发生,如今大炎正备战岁兽,在此等严峻的背景下无故断电更是闻所未闻,上一次断电还...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详情见前篇,和原作有出入的地方都可以看作是私设,每周周五更新,结局he

除绩乐外都是cb,ooc我的锅

没忍住,重新改了一下,小改,写完再看情况需不需要大改()

太好了,我cp的感情线终于有动静了


秉烛人闻声急忙推门出去,外面警报声大作,掺杂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打斗声,入眼却是一片漆黑,唯有月色落在院内,零零散散,驱不散黑暗,夜空被节日热闹的灯火映亮,更衬得司岁台内部黑沉如渊。

断电了?怎么会在这时候?

秉烛人一怔,自司岁台建成起,断电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每一次都有事故发生,如今大炎正备战岁兽,在此等严峻的背景下无故断电更是闻所未闻,上一次断电还是失火那次,国祚也是在那次事故中失窃的,眼下的状况几乎是那次事故的复现。

他来不及细想其中的关联与背后的端倪,忽然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随后耳畔风声骤起,他几乎是本能地俯身躲避,刀锋从他头顶擦过,削下几缕发丝,不等对方下一步行动,秉烛人抓住一瞬的空隙拧身而上,反握刀柄双刀出鞘,凭感觉直取对方首级,却不想那人反应极快,迅速回身用刀架住了秉烛人的攻势。那人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身形样貌,秉烛人眯了眯眼,一时间和对方僵持不下,但下一秒,那人突然被人从侧方横踢一脚,刀势走形,秉烛人顺着力道变招横斩,对方匆忙招架,然后黑暗中又是一记鞭腿将他踢到了月光下。

秉烛人刀上一轻,他收势回防,匆匆扫了一眼身侧的左乐,年轻的斐迪亚落地无声,方才借着黑暗的掩护帮他一起把入侵者逼到了月光下,此时正警惕地盯着对方。入侵者踉跄几步,忽然意识到自己被人逼到了月光下,立马翻身躲进了另一处黑暗里,同时掷出几枚烟雾弹,霎时烟尘四起,严重影响了其他人本就受限的视觉,但即便是短短一瞬间,秉烛人和左乐也看清了对方的打扮,大惊之下又听见一声短促而熟悉的骨哨声,随后周围的黑暗中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又是山海众?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秉烛人一边提防着黑暗中的声响,一边在心里把该骂的不该骂的都骂了个遍,他的种族在黑暗中难以视物,只能靠着还不错的听觉判断出隐匿在黑暗中的人不在少数,事发突然,他不清楚其他同僚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敢轻举妄动,况且敌众我寡,先退为上。

他伸出一只手护在左乐身前,尽量放轻动作,带着他缓缓退回刚才那间休息室,周围的脚步声并未停歇,似乎是在包围他们,不知为何山海众的贼匪竟完全不受黑暗困扰,而且也迟迟没有动作,就任凭他们退到休息室门口,秉烛人有些困惑,他与山海众打过不少交道,对他们的行事风格再熟悉不过,但眼下的情况和他过去所见的都不同,反常过了头,他难以判断对方的动机和目的,能做的也只有警戒。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知敌情,不能视物,落败是迟早的事情。秉烛人咽了口唾液,心中升起几分焦急,就在此时,身后的左乐突然轻声说:“前辈,脚步声,有一部分人往同一个方向去了。”

秉烛人聚精会神仔细聆听,果不其然,在表面的杂乱下,有一部分脚步声细细地汇成一股涓流,不受黑暗阻碍,统一地往某个方向流去。可是他们为什么对司岁台的地形如此熟悉?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秉烛人打了个寒战,压低声音告诉左乐:“那个方向是司岁台大狱,他们也许是为了绩而来。”

左乐一愣:“您的意思是他勾结山海众……”

“尚无证据不能妄下定论,但无论真假都绝不能给这些匪徒可乘之机,”秉烛人稍稍挪了挪步子,脚跟抵在了门框上,左乐随他的动作退进了屋子里,“门口那有一张小桌子,桌上有几个火折子和一沓废纸,还有……”秉烛人顿了顿,然后咬着牙低声说:“还有一壶我今天刚花了半个月工资买的好酒。”

左乐听着这些东西,大概猜到了秉烛人的用意,顺着对方的话在身旁那张桌子上摸到了对方说的那些东西,然后悄悄把东西揣进怀里,小声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拿到了。

“我拿到了。”

“好,等下我一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就放火,然后我拖住这波人,你抓住机会离开,拦下去往大狱的那伙人。”

秉烛人言罢,腾出手把腰间的面具取下扣在脸上,然后蹬着门框,踩墙腾空而起,手中双刀碰撞铮鸣,黑暗中的影子因为他突然的举动躁动起来,提着武器追他而去,门后的左乐趁机抛出手中的废纸,纸片纷飞的响动惊得藏在黑暗中的山海众后退一步,随后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左乐凭着印象将手中的那壶酒洒到飞舞的纸片上,吹燃一个火折子丢出去,火星点燃沾了酒的纸片,黑暗中瞬间腾起一道长鞭似的烈焰。

突如其来的火焰驱散了妨碍视线的黑暗,也逼得山海众连连后退,一时间乱了阵脚,秉烛人趁机用刀挑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片,往火上一燎,火舌卷上刀身,他横刀一斩破开了山海众的包围圈,末了还特意往左乐的方向看了一眼。左乐瞬间会意,抓住机会一个滑步冲出包围圈,还不忘回头把壶中剩余的酒洒在身后那伙人身上,反手又是一个火折子点燃,火焰在那伙人身上燃烧起来,他们吱哇乱叫着试图灭火,场面越发混乱起来,反而妨碍了试图追回左乐的另一拨人,秉烛人也在此时出刀拦下,断了他们的去路。

火光、叫喊混乱地连成一片,秉烛人嗅着空气中那股越发浓烈的酒香,握紧双刀,出招也越发狠厉起来。


绩抬眼望着门外的那一线窄窗,夜空被升腾的火焰映亮,乍看之下恍若旭日东升,他微微挑眉,心想:百珍宴失火,千百年来简直闻所未闻,今夜的荒唐事未免也太多了点。紧接着,昏暗的走道内忽然传来脚步声,他收回目光,正巧与一伙山海众的蒙面贼人对上,他看见来者有些惊讶和不解,而对面领头的那人看见他有些愣神,随后反应迅速地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不偏不倚正是牢房的钥匙。

“先生受苦了,我等只知要来劫狱,竟不知被困的是先生,多有怠慢,还望先生怪罪。”

那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绩皱了皱眉,没有回应,他行走经商,对山海众也早有耳闻,面对这些狂热的巨兽信徒,他也没有过一丝好感,不过对于棋手来说,这些狂热到盲目的人或许会是颗好用的棋子。绩不回应他,那人也不恼,捧着钥匙上前,恭敬得有一丝谄媚,只是刚把钥匙捅入锁眼转了半圈,那人便转了转眼珠,又说:“小的听说过先生的能力,不知先生可否愿意与兄弟们做一笔交易?”

绩终于开口,摆出一副商人惯有的笑脸,声音听不出喜恶:“各位此时正在另一笔交易中,棋盘两边各有操手,我身在其中,不便参与。”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手上忽然掠过一道灼热感,烫得他收回手,开门的动作也中断了,他一惊,听见什么东西落到脚边,低下头借着铁门上的烛光定睛一看,那是一个燃烧着的火折子,不等他有所反应,最靠近牢狱大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闷哼,混在外面的打杀声里难以察觉,其余人等竟毫无反应,若非他耳力过人也发现不了这点细微的响动。他抽出武器,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其余人见状纷纷提刀警戒,不等他厉喝出声,一道黑影忽然向他们袭来,周围人毫不犹豫地往要害出刀,对方根本来不及抵挡,温热的血洒了一地,这时他们才借着窗外照进来的一线月光看清,死在他们刀下的分明是留在最后望风的同伴!

领头人看着同伴的死状倒吸一口凉气,前方黑暗的甬道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甬道那边缓缓走来一个人影,微弱的烛光照不清对方的身形,却将那双眸子映得发亮,如同幽幽萤火,看得叫人犯怵。他们架起武器防备,那人提着方才从那名死去的同伴手上夺来的刀,不紧不慢地逼近。

“山海众私自接触代理人,擅闯司岁台大狱,二罪并罚,依律当斩。”

来者声音清越,说话却毫不留情,领头人见状扭头打算开门,同时厉喝道:“拦下他!”

众人闻言举着武器向前冲去,狱内甬道狭窄,他们稍稍分散占满左右可以躲闪的空隙,却不想那人蹬墙跳起,踩着他们的头顶越过去,凌空一脚踢在正在开门的领头人身上,领头人吃痛连连后退,其余人反应过来杀回头去,那人一个闪身退到领头人身后,抬手用肘窝勒住领头人的脖颈,横刀于前,众人硬生生停下脚步,不敢轻举妄动。

“老、老大!”

领头人呼吸受阻,挣扎着试图扒开勒住自己的手臂,却不想对方反而收得更紧,双方僵持不下,借着烛光与月光,在牢房内的绩也终于看清了年轻秉烛人的样貌。孽缘,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正欲上前,却听对方一声厉喝:

“站住!勾结山海众也是重罪,即便是代理人!”

绩停在原地,说:“若是朝堂觉得在下清白,又为何会将在下关入牢狱之中?”

“混淆视听,胡搅蛮缠!你自述盗窃国祚,所以才会被暂拘于此,待到大炎查明真相,证了你的清白,自然会放你出狱。倘若出了这道门,先前的不论,但勾结山海众的罪名必定会坐实,你若执迷不悟,连其他代理人都会被你连累!”左乐往绩的方向瞟了一眼,“大炎……还没打算放弃你们。”

“是吗?如此一来,倒是我那二哥愚昧,三姐枉死?”

左乐一时哑口,被他挟持的山海众领头人挣不开,也够不到门锁,加上因为窒息意识逐渐模糊,便趁着这个机会挣扎着大喊:“你们……开、开门!别……我……开门要紧!”

山海众本就是在荒野上流窜的亡命之徒,虽会担心同伴,但必要时也能毫不犹豫地舍弃,其余人听领头人这么说,迅速分出几个人去试图开门,剩下的则朝左乐冲去,说不清是要解救人质,还是要杀了他以免碍事。僵局被打破,左乐来不及再说什么,松手放开领头人推向朝他冲来的那伙山海众,在对方背上一蹬,借力迅速回身,立刀劈向试图开门的那几人,血光飞溅。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手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哀嚎着后退,其余人见状明白这秉烛人小子是铁了心不会让他们开门,便纷纷举起武器杀来,左乐身形灵巧,狱内的甬道狭窄对于旁人来说施展不开,他却不受影响,加上对方这伙人中也没有可以限制他的术士,以少敌多,一时竟也不落下风。

绩看着狱外刀光剑影,低头抬手,往日抬手便会出现的玉梭和丝线却不见踪影,只要他仍在这间为岁兽代理人打造的监狱内便无法使用权能,再怎么尝试也是无用功,因为阵法的压制,他身在此处甚至与常人无异。绩放下手,抬头看向守在门外的左乐,说:“公子不妨看看门上的钥匙,免得白白做了糊涂鬼,死在这局里,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钥匙?左乐侧身躲过一刀,趁机往门上看了一眼,门锁上确实插着一把钥匙,从材质到形制他都无比熟悉,绝不会看错,可即便如此他也难以置信地再看了一眼,再度确认那就是司岁台大狱的钥匙,他没有看错。可是怎么会?山海众的人怎么会有司岁台大狱的钥匙?耳畔风声急啸,左乐躲避慢了些许,一道寒光削下几缕鬓发,在他侧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他随即反手挑刀,再侧身横斩,只可惜那贼人躲闪迅疾,这一刀只堪堪在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此时恰好月光落进了左乐眼中,今夜的月光不够皎白,反而像火光似的发红,他抬眼望去,从月光落进来的那道窗正好能看到禁城,火光不详,他略微愣神,却被敌方抓住破绽一脚踹上心口。

左乐踉跄着后退几步,咬牙踏步,刀如流光连纵,对方没料到他还能势头不减,匆忙招架,连连败退,左乐看准时机抓住对方一瞬的破绽变斩为刺,却不想被对方的同伴横插一刀挡下,刀刃相撞震退双方,左乐后退几步抵上牢门。脚下的地面被血浸透,踩上去每一步都略显粘连,山海众领头人喘着粗气,环视一圈地面上同伴的尸体,他们这一行本打算低调奇袭,来的人也不多,在室内战斗也并非他们所长,几番交锋下来,人数竟折损近半,现在只剩下了三人,他抬眼望向守在牢门前的那个小子,除去体力亏损近乎无伤,他本想靠着人数优势耗死这小子,可对方越战越勇,到最后吃亏的反而成了他们。这样可不行,领头人大脑飞速运转,动作上却带着剩余的两名同伴退到了墙边防备,左乐抵门警戒,身后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想必公子已经看见了,钥匙如假包换,上面的人有心做这一局,你又何苦参与其中?我们与炎国打了上千年的交道,即便真如公子所说,朝堂上还有人念着我那些个兄弟姐妹们的好,但他们中有几人,又能出几分力?最后的结果不还是依着大势所趋,这念与不念又有什么差别?这千年来,人心叵测,在下看得太多,这世间反复无常,人信不过。所以还请公子让开……”

“你说够了没有?”左乐横刀警戒着对面的山海众,连战之下他体力见底,虽略胜一筹,但也没有太大优势,此时听见绩的话更是心烦意乱。“你总说千年如何,可人活一世不过百年,你觉得人心变化太快,可对你们这样的存在来说,人的寿命何其短暂!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看透了人?又凭什么觉得世人逐利,就不会有人守义?!”

他忽然瞬步上前,手中的刀挥出残影,对面三人对他这一下突进始料未及,只能靠着本能贴墙翻滚避开,可这一下也使得三人分散开来,左乐趁机追上落单的那个人,刀光如箭矢破空,那人眼见回防不及,干脆以攻代守,长刀直入,仗着手中的武器略长一寸,想要以伤换伤。锋刃错身而过,左乐却在此时突然收势变招,贴着对面的刀刃顺势而上,随后一记肘击狠狠砸在对方胸口,那人被他击退,气息翻涌,左乐乘胜追击,转刀往那人心口杀去,却在刀刃即将刺入皮肉时偏转手腕,将这一刀刺进对方肩头,再收刀提腿,一记膝踢砸在对方下颌骨上,一串动作行云流水,瞬息之间,对方直挺挺地倒下陷入昏迷,左乐回头看向监牢里面的绩,目光中带有怒意。

“你觉得人不公不义,敷衍一句世道如此,可庙堂楼宇,苍生百姓,有谁甘愿活成你口中的世道?你又凭什么断定人间不存公义?!你枉活千年,枉行百世,却从来没有以人的尺度去看待世间!”

这一连串的怒语将绩定在原地,左乐也终于稳不住气息,他呼吸紊乱,不住地喘息着,手上的刀却攥得更紧。山海众此时只剩下两人,皆负伤挂彩,他们本是为了劫狱而来,可却被左乐以一敌多绊住了脚步,此时在怒意加持下他们大抵不是左乐的对手,继续拖延下去恐怕会功亏一篑。情况紧急,领头人一咬牙,带着仅剩的同伴向外退去,事已至此,不如剑走偏锋,棋行险招。

左乐见他们撤退大为不解,正打算追过去时,却看见对方往狱中丢了个什么东西,一点星火从黑暗中划过,他定睛一看,心中大骇。

土制炸弹!这帮疯子,打不开门便想着把整个大狱炸掉吗?!

炸弹从入口处被人抛进来,想逃出去大抵是来不及的,唯有往甬道深处躲避,兴许不会受到牵连,只是在牢内的绩无处可躲,不过代理人是岁兽化身,即便在阵中接近凡人,也终归是像而不是,凡人兵武能损其形,却伤不到本源,所以,他现在应该……引线燃烧的火星和思绪一同从左乐脑海中划过,他转身,余光扫过监牢内的人影,匆匆一瞥本应什么都看不清,他却仿佛看到一潭死水,毫无波澜,那人竟是避也不避。

左乐丢下手中的刀,忽然回头,拧动钥匙开启牢门,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踏入牢内,伸手将杵在原地的对方推往离炸弹最远的角落,同时踢起地上的矮桌,反手握住桌腿将矮桌立起当作盾牌挡在身后,另一只手死死将对方按在墙角,自己则挡在前面。

下一秒,地动山摇,爆炸的冲击几乎震碎了木质的矮桌,碎裂的木块飞溅,像是利刃般划过身侧,身后爆炸带来的高热如同烈火燎身,巨大的推力如同一记重锤,左乐面对着绩,挡在前面,少年人的身形不够高大,却还是在爆炸中护出安全的一隅。火光映亮绩睁大的眼眸,他似乎想说什么,可震耳欲聋的声响吞没了他犹疑的话语,左乐什么都没听到,巨大的声响叫他几近失聪,耳畔一片嗡鸣,世界陷入一种混沌的静默,他忽然清晰地听见了一丝异样的声响,如同……

一缕细线崩断。


硝烟弥漫在监牢内,左乐的目光一时有些失神,怔怔地停在一抹出乎意料的鲜红上,刚刚爆炸中飞溅的木屑在绩脸侧划出一道不浅的伤痕,鲜红溢出伤口,凝成一滴血珠,顺着下颌流淌,滴落。左乐茫然地低下头,看着那滴血落到地上溅开,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再从嘴角溢出,滴答,又是一滴血滴落,这次是他自己的,月光映得地面如白纸,两滴血像纸上泛红的两滴墨,仿佛是画家随手之间无意滴就,却又看不出分别。

竟是毫无二致,竟看不出人兽有别。

天地忽然倒转,地面在恍惚中升起,矮桌的残渣掉落在地面激起一阵烟尘,随着月光攀升,左乐困惑地看着眼前的景色翻倒,直到一只手扶住他,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自己在倒下。绩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左乐,将人揽入怀中,意外地没遭到任何抵抗,细线绷断,一切仿佛开端的雨夜,只是这次对方尚存一线清明,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困惑地看向他脸侧的伤口,像是不解,又像是恍然大悟,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这是何苦?”

细细的丝线飞舞,左乐看见绩脸上的那道伤像是被缝补修复般慢慢消失,恢复如初。刚才的爆炸不仅炸开了牢门,也破坏了墙壁上雕刻的阵法,有阵法压制时绩与常人无异,爆炸中飞溅的残渣自然也能划伤他,但此时阵法已破, 他恢复了代理人的身份与权能,一场爆炸对于岁兽代理人而言实在是太微不足道,哪怕身处阵法中也只是损其形不伤其本,所以他不在乎,也不避让,可偏偏有人在那一瞬间将他当作了凡人。一命不换一命,这不是笔划算的买卖,卖家与买家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对等的,这生意做下去,总有一边会赔得血本无归。

绩眉眼垂落,他不知此时自己的这副表情在对方眼里是何等模样,没了往日商人的精明与算计,反而更像他的姐姐,悲悯哀怜,让人记起他们确实是从同一片土地上走出来的,半身绫罗者,仍是养蚕人。

左乐咽下嘴里涌上的腥甜,说:“狱中阵法是那一次之后,天师专为岁兽代理人所造,对你们封权泯身,事关大炎社稷……我不能赌。”

“公子若是担心在下若身殒于此,让岁陵中的岁兽本体多得到一份神识,大可放心,区区一个阵法,还不至于真的将在下变为凡人。人兽有别,你又何苦救我?”

他已经给左乐续过一次命线,同样的办法不能再用第二次,改天换命并非儿戏,代理人也并非无所不能。他当初想着既然拿了人家的记忆,便顺手救人一命,权当做了笔强买强卖的生意,起码账是做平了,也算两不相欠,可事与愿违,他不明白自己当初到底漏算了什么,以至于这笔账算到最后,竟是怎么也平不了。维系多日平稳表象的丝线在刚才的战斗与爆炸中被震断,一切回到最开始,那道一直没能愈合的伤口再度开裂,鲜血染红衣襟,腥气上涌,左乐抬手捂住口鼻,血却仍从他的指缝溢出,呼吸浸在血里,一时间有种溺水的错觉,左乐本能地挣扎着咳嗽,忽然觉得这份狼狈有些熟悉。

是吗,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已经……

绩抬起手,却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是徒劳地尝试将断线续上,还是就此放手?他犹豫不决,左乐忽然伸手,冰凉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强行扼住他的手腕。

“咳……不、你不能出这道门……咳咳……有人算好的,你只要出去罪名便会坐实,即便除去岁患,也再难还你清白……咳咳咳……你那时救过我……我还你……两清……”左乐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又吐出一口血,再也没力气站稳,绩托着他,顺着惯性缓缓跪下,不至于让他直接摔在地上。血在地上连成一片,这一次没有大雨冲刷血迹,月光浸了血,猩红灼目,左乐的意识尚存,仍旧倔强地抓着绩的手腕,说不出是阻拦还是挽留,可指尖凉得吓人,短时间内大量失血使得他迅速失温,绩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生机在和温度一起流失。

两清吗?

绩突然开口: “公子方才说得不对,在下也曾以人的尺度去看待世间,千年前我在大荒城,学的第一课就是怎么像人一样活着,这一课早在我学会经商之前,在我学会纺织之前,甚至在我领会权能之前。我们不认同自己是祂,在混沌中追问自我,初降于世时,我们,大抵与新生的人无异,只是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我学会的第二课,便是我们与人到底不同,世间难以用人的尺度来看待我们。

“百年对人太长,对我们太短,人心变化莫测,始终如一的人寥寥无几,我信不过。”

绩看向怀中的左乐,对方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了,绩不确定他是否还能听懂自己的话语,又能听懂几分,直到他看见对方嘴唇翕张,嗫嚅着吐出一句:

“对不起。”

“公子不必道歉,在下也确实有错在先,先前那番话确实不妥,只是行棋至此,我也别无选择,这一局是我主动入的,不巧将公子算计进去,还望见谅。”

局?什么局?哪一局?是今夜山海众劫狱夺人,还是大荒城你主动请罪,又或者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只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天下为局,世人皆子。

左乐忽然想起有一个问题他已经想问很久了,有些着急地开口,却被涌上来的血呛到,绩耐心地等他平复下来,甚至有心将外面吵闹的声响捻成细线,抽走,重归寂静,窗外乍看之下似是良夜。等了许久,左乐终于能停下咳嗽,尽力稳住声线问他:“……你拿走的记忆是什么?”

绩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对方最后关心的事情竟是这个,那份记忆是国祚的下落,出于立场,他取走时便没想过归还,所以稍稍做了些手脚掩盖了一下,却不想还是被对方觉察到了端倪。可这种时候,你关心的只是这个吗?绩叹了口气:“于公子而言是功名一件,于在下的兄弟姐妹而言,是一线生机。

“是吗……”左乐轻轻闭上眼睛,眉头蹙起,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那你……拿去吧……”

绩沉默了,他探了探左乐的脉搏,觉察到对方已是强弩之末,可这句话若说是遗言,那从立场上来说也太暧昧不明了,他宁可对方是愤怒,是谴责,哪怕是诅咒,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要是释然。这样账本是做不平的,你若是就这样放手,从大炎的立场来说,是我欠你,从个人的立场来说,我更是还不清,死换生是小盈,死换死是大亏,这账两清不了,九死一生,我本就是要随二哥去搏那一线生机。

绩垂下眸子,他们并非不死不灭,但凡人的生死也离他们太远,他活了一千年,见惯了生老病死爱憎别离,不免有些麻木,可姐姐说过,他们与天同生,与地同眠,活得越是长久,就越不该对草木凋零无动于衷。

反正到底也是个死。

他忽然抬起一只手按上心口,翻转手腕抽出一缕金色的丝线,霎时流光四溢,亘古的时间隐约震动,丝线在空气中若隐若现,似是连接天地,又似孑然一身,他挥手,从金线中分出一缕,极细,却又极韧。那是他自己的命线,续断线除了捻合断口外,还能将断线捻上另一根完好的线,两线合二为一,也算得上是完好如初,即便他只是分出细细的一缕,即便他日后身殒,来自岁兽代理人的一缕命线也足以保那人长命百岁,岁岁安好。绩放手,让这一缕丝线缓缓飘落,金线落到左乐身上,染上一抹血色,金光与血色迅速相融,往下渗透,消失不见,随后他看到对方的睫毛微微颤抖。

刺骨的寒意渐渐消退,似乎还泛上来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暖意,左乐略微有些回神,意识从混沌中回归,疲惫困倦渐渐消退,他本能地有些困惑,身体不再沉重,取而代之的是飞入云端的轻盈,一片安静祥和中,他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平稳而有力地跳动。死是这样的感觉吗?还是说这是回光返照?五感慢慢回归,却感受不到痛苦,他感到困惑,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左公子方才说世间会有人守义,那在下便信公子一回,拿走的东西在下会尽数归还,待到此间事了,有朝一日,我那些个兄弟姐妹的生死去向,说不准还要仰仗左公子的决断。”

绩?左乐的睫毛挣扎似的抖了抖,他困惑地睁开眼,刚想问对方这又是你的哪庄生意,抬眼却不见对方脸上的笑意。

“日后若是有缘再见最后一面,希望那时公子也能将在下视为可以交谈的‘人’。”

言罢,绩抬手盖住左乐的眼睛,一阵倦意袭来,左乐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异样,试图抬手制止,却还是无力地垂下,先一步失去了意识。绩将左乐缓缓放在地上,然后起身向外走去,他的衣袍破损浸满了血,而他只是轻轻抬手,血渍便如同丝线般剥离,再汇聚到他手中捻成一股红线,随后衣袍崭新如初。刚才的爆炸震开了牢门,也震熄了狱中的烛火,一片黑暗中,唯有微凉的月光如流水般从绩脚边流过。

他握着那股红线,走前又回头再看了一眼,似乎有一阵风在一潭死水中吹起涟漪。


tbc

没忍住回头改了点,下一章也改改吧(光明正大地拖更(目移))

红色天蓝方块
 画完了总之画的时候对这衣服是...

 画完了总之画的时候对这衣服是越画越迷惑,抛开乱七八糟的混搭不谈那个袍子给人的第一感觉怎么看都像该你俩发配去车老师的皮肤背景的荒地里私奔而不是出现在音律会场的台子上嗯嗯嗯(。)

 画完了总之画的时候对这衣服是越画越迷惑,抛开乱七八糟的混搭不谈那个袍子给人的第一感觉怎么看都像该你俩发配去车老师的皮肤背景的荒地里私奔而不是出现在音律会场的台子上嗯嗯嗯(。)

凌风止戈

【玄北|安全区】

*黑曜玄北(但归来者戈)

*造谣无数私设很多非常恶俗(关于归来者设定全靠掰扯)

*1w7一发完↓

  ————

  电子音响起的第一声,北洛庆幸自己没直接从床上滚下去。

  他几乎是瞬间醒了。但也只是醒而已。

  脑子里还是钝的。意识沉在旧梦的烂泥潭里拔不起来,有什么重而繁杂的东西拖着他——像锁链,铁的,还灌了铅——混沌里异化的尖耳本能一动,像某种应激反应。北洛其实不大喜欢这样,显得他是只伤痕累累后才终于驯得机敏警觉的兽。

  小兽现在竖着耳朵。外墙上电子锁发出的声音在缓缓地响,透过铁门传来的音质被压缩得极细,像刮骨剃肉,拿把钢刀绞在脑子里慢条斯理地剜,不亚于精神酷刑。

  谁...

*黑曜玄北(但归来者戈)

*造谣无数私设很多非常恶俗(关于归来者设定全靠掰扯)

*1w7一发完↓

  ————

  电子音响起的第一声,北洛庆幸自己没直接从床上滚下去。

  他几乎是瞬间醒了。但也只是醒而已。

  脑子里还是钝的。意识沉在旧梦的烂泥潭里拔不起来,有什么重而繁杂的东西拖着他——像锁链,铁的,还灌了铅——混沌里异化的尖耳本能一动,像某种应激反应。北洛其实不大喜欢这样,显得他是只伤痕累累后才终于驯得机敏警觉的兽。

  小兽现在竖着耳朵。外墙上电子锁发出的声音在缓缓地响,透过铁门传来的音质被压缩得极细,像刮骨剃肉,拿把钢刀绞在脑子里慢条斯理地剜,不亚于精神酷刑。

  谁呢。

  打扰小爷美梦。

  北洛扯扯嘴角,其实不太笑得出来。

  ——无争号建立至今一直以秩序公平互助为理念向所有幸存者提供庇佑。基地走普惠人民大众增进人类福祉路线,不搞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那一套,也不鼓吹什么阶级尊卑高低贵贱,无论哪位总指挥都称得上平易近人,尤其第二任,看着虽生人勿近,然而出外勤击退尸潮时被几个小年轻笑“洛哥你这枪法太烂了啊”也不会施行穿小鞋一类的打击报复,最后每人脑门都有幸收获了来自总指挥的暴栗——但事实上,一周前他们甚至还不怎么看好他。

  在那之前,他们大多和第一任总指挥熟些——虽然这“熟”的程度或许仅限于有幸瞻仰过总指挥发号施令时肃穆但英俊的脸庞——能不能摸着另说,但起码看得见——且有迹循,在无争号里沉住,扎了根,向下生长,而不像是另一阵从来都来去匆匆的风。偶有闲暇时现任总指挥曾听那些年轻人说起,说那阵风实在是轻飘飘的,看不见摸不着,每当白日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超速疾驰,常只在深夜回到基地,短暂栖息后又很快出去,朦胧天色下尘沙连背影都遮蔽,瞬息消失不见——他们说那风这样往返以复。仿佛他不属于这里。

  几乎连一片衣角都抓不着嘛——一个年轻人紧紧攥着杯子,醉了似的大吐苦水。

  那时他看着他们,眉眼间已经有一点前任指挥那股沉敛稳重的气质,如果再放下头发掩住耳朵就是十成的像,只是想必要消耗掉一整瓶发胶——除了让一些人将他认成前指挥诈尸还魂外就没什么用了。

  如今的现任指挥学着目光平静,视线从年轻人的脸上移到其手里正攥着的杯子上。许多人都说酒是好东西。毕竟青天白日下的现实太残酷,放任乙醇带着意识坠入水下,去往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地方,卸尽那些强撑出来的伪装,太过尖锐的苦痛与话语都将被磨得极钝——一切都如雾里看花,轻飘飘的,掂不起重量,可以由醉梦者任意抛起抛落。但是没到18岁的小屁孩不应该喝酒。

  这是独属于成年人的权利。

  他看着酒后吐真言的年轻人,很想告诉他……直白说是揭穿他:杯子里装的是啤酒味的碳酸饮料。带气儿的,也一样轻飘飘,一颗颗微小的易碎的透明的气泡,竞相在铁皮罐里挤压翻滚,迅速腾升到空中就无声裂掉,什么也不会改变。但是他喜欢。碳酸气泡炸在舌尖与上颚时的触感像是在口腔里掀起一场疯狂的山摇海啸。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依旧觉得鲜活。

  臭小子,这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

  本意是庆祝的——可现在的局面好像不受总指挥控制了——他难得有点局促,有点不安,攥紧手时便想,或许他确实不像玄戈那样擅长应对指责——这算是指责了吧?但转念又想,或许玄戈根本不会收到指责,即便岚相——谁有胆子有能力在他哥眼皮底下挑衅呢?无争号的前总指挥向来说一不二,更无可指摘,人生中交出的答卷都是清一色的满分。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快乐王子,从红宝石到蓝眼睛,他把一切都毫无保留献出来了,剐尽血肉令世人看清他护佑同胞的衷心期愿,剜出心脏又叫弟弟看清他身为长兄的未言之爱——但这个混蛋总是不说——做弟弟的咬牙切齿,决定给他哥扣到六十分——但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意见总南辕北辙,像在赛车场上横冲直撞,非要扑咬对方直至鲜血淋漓,显然这其中的肇事者还包括了他——做弟弟的不情不愿加回二十分——但那都是因为他难以沟通。

  啊……他无端恼怒起来。而事实如此。无论什么再有哲理的话,经由玄戈大人上下嘴唇一碰再出来后都令他或无语或心烦。做弟弟的不由沉了脸色,大手一挥又扣去三十分——但……但他对我很好。他沉默地想。那这份好——这份爱,分值又是多少呢。

  那些兄弟间的心照不宣,那些掩在南辕北辙下的心有灵犀……他在尘雾飞扬的房间里打开玄戈留下的箱子,像是彻底看清一簇火,一簇生于断壁残垣间也依旧生生不息的烈火究竟能燃烧到什么程度。鲜艳的红焰那么炫目,能令一切灰蒙失色的楼宇重焕光彩。

  他想。二十年啊。

  只是短暂的二十年。他哥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走出的每一步,几乎都不曾错,就和聪明高贵的王子一样厉害。但忽然他发现:不对。玄戈远做得更好。他乘风踩在生命的头上,拧着船舵强行扭转方向,让他珍视的弟弟摆脱了死亡,再无法成为故事里那只最终泣着泪殉葬在王子脚下的燕。

  我知道的。他想。

  他最终被作为遗物留下了。物品是不是没人权?而所有权是对物的独占支配权,涵盖占有、使用、收益和处分,只有享有权利的主人能任意决定他的生死去留——他举起杯子也啜了一口,辛辣的味觉猛地在舌尖炸开。接着他终于笑起来。玄戈,你好样的。

  他想起故事的最后,失去任何装饰的快乐王子反被市民们视为丑陋不堪,于是被熔成了铅块丢进脏污的垃圾堆——但是你不一样。

  年轻人还在叽里呱啦,好像又说到前任总指挥云云——哎,这段时间里他哥的丰功伟绩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不停。他没在听,有个声音说:

  崔伯伯,你记得吧?就是,患有糖尿病,还有点轻微痴呆的那个老爷爷——昨天我给他送冬衣,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说,孩子,你怎么突然瘦了,瘦了好多啊。我愣了一下——我觉得他想说的应该是你吧。但我没打断他……然后,然后他说,总指挥就算再为他们殚精竭虑,也要填饱肚子再干活……他老了,活着没什么用,也活不了几年——要是,要是我吃完自己的份额还觉得饿,就再找他要——他说,年轻人,还要长身体啊。

  攥在杯沿的手指无意识抽搐了一下,紧得饮料都险些泼出来点。现任总指挥顿了顿,又继续听。

  你知道吗,昨晚有几个小孩子来找我。都才四五岁——一个念了首写给玄戈哥哥的小诗,一个唱了首专门为玄戈哥哥学的儿歌。我看过了,写挺好的,夸你像她妈妈一样温柔又厉害。歌唱得也挺好,虽然有点跑调,但至少咬字都很清晰。最后我替你亲了她们的额头,我想你应该会这样做的——不用客气。

  然后她们问我,明天还能不能有棒棒糖吃——我下意识就回答了。你猜我说什么了?

  像是突然才意识到跟死人玩“猜猜看”的游戏是有多么幼稚。他于是接下去:

  我说,我可以帮你们问问北洛——对,就是每天都要出去送东西的那个大哥哥。

  怎么回事呢?我好像也要醉了。他盯着杯子里一颗颗碎裂的气泡,像在看着水中吐纳的水泡。酒应该真的是个好东西。想说的话,想做的事,不论真真假假都能掺在其中,是真是假也辨不分明。他想他已经过了十八岁,可以找点酒来尝尝——虽然这玩意现在奢侈得很——但末世有什么东西是不奢侈的呢?无所谓了。他胡思乱想着。

  如果——如果可以。他就不必再用果啤饮料掩饰一场装模作样的酩酊大醉。但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他想:玄戈,你要来揭穿我吗?

  你会回来吗?

  一个已然死去的年轻人——末世里最不奢侈的是就人,是一条条鲜活的年轻的生命——留个全尸已是幸运,更多的是肉体肢解,灵魂碎裂在尘埃里,无声息地湮灭——只是,只是,他的哥哥会不一样。北洛想。如今,他的名字被人铭记,他的功绩被人传颂,或许在世界重归平静后,还会被政府录入记载历史的篆本里,随着那些关于普通人如何抗争命运的金色记忆一起永垂不朽。

  他的名字会不会和玄戈并列?或许——第一个实际意义上接纳所有群体的幸存者基地——一前一后两位指挥——是双生子,并蒂莲,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人们口中提起其中一个时脑子里就合该想到另一个。但偏偏阴阳把他们隔开了。甚至后一位总指挥的录入正意味着前一位总指挥的死亡。生命接替延续的故事还在由他们书写,无争号里四处讴歌着这样的伟大。人们感激生者,也向生者感激亡者。

  ——终日行走在追忆里。或许没人能说得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残忍。但是命运确实就是这么一件奇怪的、捉摸不透的东西。

  算了。用不着你来揭穿我。我自己来。

  北洛撇撇嘴,唇角隐约下垂一个像素点。

  我就是想你了。

  面前的年轻人一口干了,夸张地吁出口气。北洛记得他之前常跟在玄戈身后,玄戈若得空就教他点东西,包括怎么保养枪支,怎么合成简易火药,他听得不尽明白时脸上就是现在这种郁闷窘迫的表情……他看着这个小学徒,一语不发地,也用着从前任总指挥那学来的平静,沉稳的面容几乎与亡者重叠。

  我只是有点想你。

  他攥紧手,试图设想玄戈面对当下会做出什么反应:比如直接把人一脚踹走再补句“没良心”——不不不,即使是他自己也不会这样做的。电影里不乏类似桥段,他们难得一致认为那粗鲁得像野蛮人——而玄戈无论生不生气也始终是上流资产阶级那股矜贵自负的劲儿,清冷孤高地立在封建专制帝王那不容置喙的王座上睥睨众生——哎,他又想起录音里忠诚进言的岚宰相如何焦急地劝谏圣上把皇弟殿下喊回来——但是说一不二的玄戈大人强硬驳回岚相,也严严实实瞒住了他。他什么都没说就把他支走了,冷酷无情把他推得离无争号远远的。基地里妇孺老人犹在安睡,物资清点调配的工作亟待翌日运行,发生的动乱不会影响这一切,全局也依旧处于他的掌控之下。云卷云舒月沉颓,而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除了他,没什么会停滞不前。

  北洛调动面部肌肉,试图想象哥哥那时的表情。

  做不到。

  他不是玄戈,玄戈也不是他。即使四五岁的小孩子尚且看不出双胞胎的区别,而自从小学到高中,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分辨出他们。并非他压下头发盖住耳朵就能从信使员北洛摇身蜕变成无争号的第一任总指挥。还有他哥说话的语气,行事的风格,处决的态度……他还不太熟悉,还做不到像玄戈那样,而他需要一点时间——就像小时候他们去游乐园,晚上放烟花和大人走散了,玄戈牵着他的手穿行在人群里,跌跌撞撞间他抬头看,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人头。玄戈跟他身高一样,挤开人流时却又稳又沉,他们肉乎乎的两只手攥在一起,那么实那么紧,汹涌的浪并不能使他们分开,渐渐的他也安心下来了——啊——他掐着自己的手——痛的。他是清醒的。

  好似突然有一点实感——北洛,别想了——他这样警告自己。你不在了,我不能等你了,我可以自己往前走,那我——

  八位数的冰冷电子音响尽,小兽仍竖着耳朵,听到身后铁门吱呀一声。

  外部的光与尘雾都从门缝透进来,光幕中隐约扯出一个朦胧高挑的身影。

  他又想起那句话——古时要没点权限地位或许一辈子都面见不了首领。但2044年的今天讲究人民民主,首领服务人民大众——如今这半年来现任指挥同人民关系日渐熟络后,每日光临指挥室的人也算络绎不绝。不说别的,单单是来跟他拌嘴这事已被那几个小朋友列入每日必做清单里了——但如今会来找他的人……或说能来找他的人,也只有那一个了。

  可是,万一呢。

  北洛飞快向后瞟了眼。余光里那人正回身关门。

  宽肩窄腰,穿着身白衬衫,身形跟他差不多,只是背脊要再宽些。脑门上的头发服服帖帖顺好毛,连尾巴尖儿上翘起的弧度都跟记忆里如出一辙。北洛只瞟一眼就收回视线,身上沁出来的汗凉得刺骨。

  说熟悉又不尽然,说眷恋又令他毛骨悚然。只看眼背影北洛就知道是谁,却又觉得他好像不知道了。

  铁门吱呀一声合上——北洛皱了皱眉。他得找个时间给门轴上点油。太吵了,每次开开关关都吵得人睡不着觉——落锁的声音又让他一抖——紧接着响起阵足音,不急不缓。

  北洛眼睫颤了颤,但没睁开。

  他身子蜷在被窝里几乎缩成虾米,小半个脑袋都埋着,天真得像是临近期末周才开始求神拜佛的大学生。事实证明末世之下神佛也无能为力。北洛数着自己呼吸到第一百二十四下,床垫依旧不遂他愿地陷下一点弧度。

  一道又冷又热的视线爬上来,刺得脸颊发麻。

  但其实他可以装尸体。他想。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从门开时就被迫打响。被窝形成的防线聊胜于无,而薄薄一片眼皮是他此刻最坚实的盾牌。每当这种时候对方总显出他作为好哥哥温和体贴的一面,从不会强硬拍醒他正安心处于沉睡中的弟弟——实则北洛知道他会坐在床尾一天都不走,就像小时候坐在公交站硬生生等了他一晚上那样。当然,他自己也可以缩在被子里一天都不睁眼。

  他知道他们都做得出来。

  哎,什么用呢——北洛在心底笑起来。

  数到又一个一百二十四下时他终于睁开眼,正好对上那道极冷极热的视线。

  玄戈静静看着他,坐在一片黑暗里,眼瞳是深邃的红。

  “醒了。”

  这是个陈述句。

  做哥哥的语气温和,没一点惊讶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好像守在陷阱旁静静等着小动物自己掉进去的人不是他。坦荡点或许没什么不好。而他既然如此,北洛也没什么装睡被抓包的心虚。他小半张脸仍埋在被子里,一双眼露在外面眨了眨,看着他的“哥哥”。

  “醒了。”他回。

  玄戈点点头。

  “喝点水。”

  北洛头一侧,才看见玄戈隐没在一片漆黑里的那只右手——那只隐约闪烁着冷光的机械假肢——还抓着只透明小巧的玻璃杯,稳得丝毫不会随呼吸起伏。噢——他想起他哥刚回来的那段时间,他一边扶助前任指挥下岗再就业一边安抚基地里的人,前所未有的忙。起初大家看他哥缺了条胳膊还驱着群行尸的架势确实挺瘆。幸好玄戈大人民心所向。发现他哥思维正常交流通畅后大家就开始欢天喜地迎接前任总指挥归来了。没过多久他就乐得退居二线,闷头跑了几个大单子攒实了库存后就开始和科研组一起泡实验室,每天研究怎么给他哥捣鼓出科幻片里的机械臂。

  用时还真不少——北洛想不起有几个夜晚他是直接枕着一堆零件睡着的了——幸而最后的成果没有辜负他们。施重大臂让玄戈能轻易掐着一只异种的脖子提离地面,锁定指轴让玄戈能轻盈握着一只玻璃杯而不将其捏碎——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它——想起来也是这只机械臂,在他试图反抗他哥强权时仅两秒就同时锁住了他的两只腕子,并在一块向上扯,像一具冰冷难堪的镣铐。玄戈甚至将力度卡得极其精确,不会让他疼,却也不会让他能逃。

  跟动手不动口的暴君哪有什么好说的呢。

  北洛一把扯起被子又往里钻,另一股力度却扯住他。

  玄戈看着他,一手抓被子,一手握玻璃杯,轻轻在桌上放好。

  “那就等下再喝。”

  他哥松了些劲,替他把被子往下掖,露出有些苍白的脸蛋。

  “别蒙着头睡,这个习惯不好。”

  拱卫的城墙被扯下去一半。北洛没什么反应。

  “你出了很多汗。做噩梦了?”

  完好的那只手伸来,替他理了理汗湿的额发。北洛移开眼,由着柔软的、冰凉的指尖越过防线,滑过耳后。

  “那里还痛吗?”他问。

  北洛终于又看他哥一眼,看着他那双眼。

  之前他想过“归来者”的眼睛在构造功能上与普通人或异能者有什么不同,毕竟瞳色从原来的金棕变成猩红了。据本人而言,如今的眼睛远比之前敏锐。他能轻易捕捉到每一颗飘散在空气里的芽种,赶在它还未寄生人体之前就将其击碎。鹰一般的视力,适合玩狙——当时北洛还由衷觉得这真是太帅了,加上猩红色的虹膜,像电影里发动技能的男主一样凌厉,反派的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是命运怎么能这么具有戏剧性呢?北洛笑着想,唇角浅浅挂着抹讽刺的弧度。他知道玄戈为什么忽然就坐近了些——此刻他每一下细微的、紧惧的战栗,也同样逃不过他哥的眼睛。

  玄戈耐心地看着他。

  “北洛,哥哥的问题要回答。”

  他语气平和,实在没一点生气的端倪,拇指搭在弟弟温软的脸侧揉了揉,“别对哥哥这样没礼貌。”

  “……”

  “我喜欢蒙头睡。”

  “没做噩梦。”

  “还有,不痛。”

  北洛在被子底下艰难掐住自己的手,让自己也能平和地直视他哥眼睛:“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他哥眨了眨眼。

  “你继续睡。”他哥给他掖实了被角。

  眼睛里那点情人般的深情看得他毛骨悚然。

  别这样。北洛放任自己脱力陷进柔软的床垫。

  他几乎想闭上眼,在心里无声吼,玄戈,我求你,别这样。

  实在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不,是他太过迟钝……又或是他刻意模糊?是他自那天跑单子途中冷不丁在尸潮里看到一个熟悉背影起太过量的惊喜就一直充盈大脑麻痹神经。是他刨了一天一夜终于把他哥从一堆建筑残渣里挖出来,两个人都脏兮兮的,像是小时候刚在泥巴坑里打完架的样子,他看着他哥那张总是一尘不染的脸也难得糊满泥,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没注意到玄戈眼神失焦悠远,帮他擦脸的动作却也轻柔。

  他回来了。他竟然真的会回来。

  这个世界似乎终于对他好了一点。那时北洛只是这样想着。

  哎——起初他先想起那些小孩子之前送来的、放在他房间里几乎堆成小山的乐谱和诗歌,终于能在彻底变成他的演算草稿纸之前让她们敬爱的总指挥哥哥再亲眼过目。接着想到祁阳那小子——又可以继续他的学习,别再闹出什么试图把5.56mm子弹塞97式手枪里的笑话——那么他呢?他自己呢?北洛仰着头想了一会。幸福来得太突然就不知从何起——

  哦,他又可以把那些令人头疼的调送清单和检修日程都扔回给玄戈了,又可以驱着加冕者满载而归时潇洒一摘头盔同他哥炫耀战果,而玄戈会偶尔纵容他的颐指气使而站在基地门口接他。其时夕阳灿烂,晚风飒凉,他们各自抱一个大箱子走回无争号,再过一会就到了开饭的时间——

  北洛发现命运总不能按他预设的轨道安分地运行下去。就像他起初从未设想过玄戈的“死亡”。

  ——只是紧接着,那些来自于他孪生哥哥的直白赤裸的话语,步步紧逼的控制,停滞过久的视线,逐渐收缩的活动范围……手足扣上铁枷锁时他还在一无所知地起舞,一开始被以保护为名关进这间铁囚笼时他还浑然不觉事情的严重性……可他凭什么觉得玄戈是在跟他开玩笑?

  玄戈从不会开玩笑。北洛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他向来直来直往,上传下达几乎令行禁止,听者只需遵从,成为“归来者”后更是连话语都不拐弯抹角,也不再隐瞒什么——起初北洛还满心欢喜于跟他哥的沟通终于出现了历史性进展。于是听玄戈一本正经说“我想要你”时他只是笑,理所应当将那理解成失散儿童心灵遭受创伤后向着亲人偶尔才露出的脆弱一面,甚至还扭捏地给了他哥一个温暖的拥抱——如今发觉他才是那个最可笑的小屁孩。

  他笑着想,怎么会这样呢?

  北洛不是没努力过让事情回到正轨,让他们的关系回到寻常人家的兄友弟恭——就像现在这样——他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从床上坐起来,挑了个不会压到伤口的姿势,头颅高扬,脊背挺直,努力让自己不像是个正处于困境里颓靡沮丧的囚徒——然后他扭头问玄戈:“现在几点?”

  “不睡了吗。”玄戈看着他,“你认为是几点?”

  “下午……两三点?”他思忖着,语气平和。

  “我睡了个午觉,刚醒,对吗?”

  “是的。”玄戈点头。

  你明明没看表。北洛想。

  他坐在床上,冷眼看着他哥表演魔术——机械指在墙上飞速点着,窗帘随之朝两侧拉开,露出后面一堵干净空阔的白墙,光线调节至下午两三点一般的和煦温暖,墙角的空气置换系统同步开启工作。只几秒后就厅堂明亮,芬芳馥郁,像是囚笼的铁栅栏上骤然蔓生出美丽而温柔的花。蓝天白云映在墙上,远处的绿树随着轻风翻涌碧浪婆娑日影。北洛乜眼瞥见几只鸟飞速掠过树梢的身影。还挺逼真的——甚至能听到啼啭悦耳的莺语。他看了一会就扭回头来。

  “之前跟你说过的,类机械臂衍生器械,我有一些新的想法——”

  图纸放在桌子上,而桌子在床尾的对头。考虑到强撑下床说不定会腿一软直接卧倒,到那时再被玄戈从地上抱起来的后果远比什么都要恐怖——北洛顿了一下,最后要是还是决定使唤他哥。

  很好。玄戈的动作自然得像是随手帮弟弟够东西的哥哥。他也抬手自然地接过来,没避着碰到他哥的手。

  他知道玄戈对外宣称的是副指挥操劳过重需要养伤,不过养伤的人并非不能有一颗清醒的大脑,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无争号新晋的(自封的)首席机械工程师将图纸平摊展开在床上,写得花花绿绿的圈圈框框都映入眼帘。他看着那些线条流畅的几何图像,主观评定其比那些飞鸟鱼虫还要漂亮。

  很好。北洛想。玄戈看他动作,也拖了张小凳子来坐在旁边。那么接下来他只需把这里当成几净窗明的会议室,坐在他旁边的是刻板严肃的顶头上司,然后开始愉快地工作:

  “玄戈,你听说过外置骨骼吧”——首席工程师很快进入状态了。他的手指沿着笔痕划过纸面,给如今掌握技术开发大权的总指挥讲解构想,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是做了那档子事后他们再一次面对面心平气和地交流——而北洛惊喜地发现他做得还挺好。他的语速不快不慢,逻辑有条不紊——更重要的是,玄戈的视线终于从他脸上撕下来了,转而认真看起那些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那对猩红色的眼眸里满满当当都写着思虑。

  他的身体前倾,细致查看每一道公式,补充运算等式和假设里可能存在的漏洞,手指点在纸上提出疑问,然后安静等待着弟弟经由思索后为他解答。他们的思维逐渐趋同,有几次北洛刚说完上半句玄戈就无隙接过他下半部分的阐释,自然得像这是他们一起完善的构想,那些线条流畅的字迹圈画在牵引着他们的思绪一同起舞,而他们配合得多好啊——彼时日影反照,室始洞然,虽无兰桂竹木杂植于庭,然而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玄戈的侧脸镀起一层光晕,纤薄的发丝也根根分明,使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柔和——是的,柔和。北洛确信他可以用这个词——且鲜活——那些数字和设想早就烂熟于心,脱口而出时用不着多少思考。他在间隙偷瞟几眼玄戈,见婆娑树影正随风动,落在玄戈脸上斑驳陆离,显得他的哥哥也轻轻摇曳着,像一株洁白的新嫩的水仙,那么鲜活地绽放着,绽放在这个温暖惬意的小世界——几乎要错觉这是过去日子里他们偶有的闲暇午后——他跑完单子,玄戈理完事务——他们都允许自己休息一会。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小憩,要是想闹腾就跳起来质问日理万机的玄戈大人到底什么时候赏脸同他兜风,虽然那些山杜英死得都差不多了但——

  “大概就是这些。”

  北洛压平最后一张草稿纸,想起什么,提笔又往上写几行,“都只是最初设想,不算完善。关于肌电信号传感元件的那部分——”

  “我会去问小禾姐。”玄戈接。

  “……嗯。”

  他生生收住话头。

  “轻合金不知道还有多少库存。诺亚那儿多。你不是说最近他们那边出现一批腐殖人?问问医药物资他们缺不缺,可以换点。”他只自顾自说着。实则这些事情总指挥哪里用得着他来教呢。

  玄戈轻轻点头,“我会安排。”

  “……好。”

  他安静了一会,低头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纸。

  “不一定都要装配。反正目前也没可能量产。先找几个人试试实用性……哦,还要做受力测试,每个人身体骨骼和肌肉密度情况不一样,唔——”

  “你去找祁阳,这小子肯定积极。”递图纸时他终于又抬头直视他哥,直视那双猩红而逆着光的眼睛。

  他本能地察觉不对。

  “还有其他推荐的人选吗?”总指挥周身都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看起来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北洛认为他已做好耐心解答的准备。他攥死了图纸,看着他哥的嘴唇开合——

  “祁阳不行。他不在了。”

  北洛呆了一会。

  “什么时候?”

  “今天。”

  “……”

  “为什么?”

  “我们在长狄三区遭遇一只D级寻声守卫者。”

  “长狄三区?今天原计划不是去漯河?”

  “临时有变。昨天一叶城有支小队迷失在那。城主眼下似乎人手不足,如果我们帮助接应,许诺以12剂β型活性疫苗剂为酬。”

  “他母亲的病正好需要这个。”北洛喃喃自语。

  他微微垂下眼。

  “抱歉。”玄戈说。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呢。他想。

  “最后接应成功了吗?”

  “成功了。”

  “其他人呢?”

  “基本都是擦伤。”

  “疫苗呢?”

  “拿到了。”

  “他母亲呢?”

  “也不在了。”

  “……”

  “为什么?”

  “易谌说漏了嘴。”

  “那,现在呢?”

  “老人家的遗体准备火化。颜旭他们刚收拾完小阳的遗物,或许……后天一早,给他立个衣冠冢。”

  “这样。”

  北洛点点头。

  “寻声守卫者……”他小声重复了一遍,好像没什么抬眼的力气了——攥着图纸的手也耷拉下来——于是只能平静地看着被子,上面一条条褶皱像是哭皱的脸。“玄戈,你知道我的异能擅长制对寻声守卫者。”

  “北洛,那是一只D级的守卫者,已经不是你能应付的。”玄戈也平静地看着他。

  “是吗?”他偏了偏头,好像对自己声音的嘶哑程度一无所知,“D级的守卫者,很厉害吗?”

  “很厉害的。你也很清楚。”玄戈看起来仍然极有耐心。他顿了顿,在被子底下握住弟弟冰凉的、颤抖的手。

  “即使当时你在场……你也——救不了他。”

  “是吗。”能有多厉害呢?北洛漫无目的地想,几乎有些不着边际。无非是……再被捅穿一次肚子,看看能不能来个一换一。有什么大不了呢。

  死不了的。北洛想,这也没什么,只要小阳还活着,只要玄戈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

  他扯了扯嘴角。

  “——那也比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要好得多!”

  虚弱的囚徒骤然暴起,漂亮的脸蛋近乎狰狞,被子掀起来扬他哥一脸。然而玄戈单手就扣下他了,甚至细心注意到弟弟腰身磕在床头时脸上一瞬闪过的痛苦神色。

  “北洛,我帮你上药。”

  他用右手小心圈着弟弟有些纤瘦的小臂,力度轻柔,略锐利的金属指尖没在皮肤上留下一点红痕。只是对方并不领情,看他的眼神陌生。

  “玄戈。”

  冰天雪地的。小幼崽从窝里探出头,虚弱地、沙哑地出声唤他。

  “嗯?”

  他应了一声,温和的语气,几乎是十成十的有求必应。

  “让我出去。”

  “不可能的。”

  他答得干脆,像是提前设定好感应关键词的机器程序,一问一答都早有模板。北洛几乎要厌倦这样无意义的纠缠。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有什么好问的啊。

  傻子都知道这是保护——过度的保护。只是凭什么?

  偏执的长兄闭口不语。右手力度兀自加重几分。

  有点太用力了。北洛皱起眉。可承受的痛觉阈值都源自于他的反馈,只要他不说对方就不知道。而玄戈即使在强迫他时也没真的舍得弄疼他——北洛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他知道哪怕他只说一个字他哥就会立刻松开手。但他连一个音节都没哼。

  他只是哑着声质问独裁者,混沌的喉咙里像是裹着把开刃的利剑:

  “玄戈,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没有回答。

  他轻嗤一声,倒也不意外。

  一片寂静里只能听到机械手指摩擦的轻响。北洛安静地想:

  是株养在温室里还打着盏太阳灯取暖的柔软菟丝花——或者是颗躺在盒子里还垫着层天鹅绒的脆弱蓝宝石——北洛实在不明白——好像在孪生哥哥的眼里他是那样孱弱而柔软,娇胜西子病比黛玉,冰凉的手覆在被子下怎么都捂不热,便合该被捧在掌心里渡去温度,该像对待一件精致的白瓷那样为他避免一切磕碰风雨。

  他是真的很擅长自作主张。为着玄戈这个臭毛病他们吵过不止一次,到如今北洛都嫌累了。明明不过是比他早一点出生……早一点被登记在新生儿的名单上……只差了几分钟,就心安理得地以兄长自居,然后按照自己的心意把他们未来的一切都安排好,甚至是他自己的“死亡”——梦境织造源自平日对人物事的积累,而囚笼里的生活毕竟一点一线,于是关于从前的记忆又被他从时光的河床里捞起来,就着月光细细晾晒。在翻覆沉珂的梦里,他看着那些几乎完全褪色的老照片又一点点清晰,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有时是玄戈站在无争号的天台上眺望着什么。顺着视线他看到一架黑色的重机车,看到那个背影一路追逐落日,在柔和的暮色里义无反顾地远去了。他和玄戈一起目送着他消失在尽头,再回头却见一枚闪着阴毒冷光的子弹撕开这片光晕,越过他精准送入总指挥的腹部——他甚至没能接住那具轰然倒下的躯体,眼睁睁看着它砸在水泥地上碎成一摊模糊粘腻的血泥——有时是玄戈走在一片断壁残垣,右边空荡荡的袖子随风摇曳。一群腐化的行尸咕哝着跟在他身后,而世界是大片苍茫迷蒙的灰。他和玄戈一起沉默,一起漫无目的,瑀瑀穿行在一面面倒塌的墙体之间,忽然身侧掠过一个黑衣的身影,只一瞬间又像是白日鬼魅消失不见了。他转头欲寻,再回头却见一只只行尸嘶吼着朝玄戈扑去。人头攒动着,肉块也翻涌着,一颗颗枯白的骷颅埋在玄戈的身上咯咯转动。鲜血喷溅出来,赤红的雾淋漓铺满眼前的灰幕——他甚至分不清哪块肉是从玄戈身上掉下来的。

  血,都是血。

  他睁着眼。梦里是铺天盖地的红色。从玄戈腹部溅出来的,从玄戈颈窝溅出来的,从玄戈胸腔溅出来的……那件干净的白衬衫总是染得被鲜红——看来还是黑色耐脏啊。他想——他可以为玄戈挡下那颗恶毒的子弹,可以在尸潮暴动时撕开空间让他们能即刻抵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擦破点皮也没什么,反正黑色的衣服受了伤看不出来——而他也心甘情愿——玄戈在夕阳里摇曳的背影看起来太单薄,而他可以和他一起,可以直接越开那群围得里外三层的可怖的怪物降落在他身边,寻得一个并肩的位置——

  他想去找他。

  梦里,鲜艳的红几乎被水液淡释。他流着泪一遍遍叮嘱自己:去找他。北洛,去找他。

  别留下他一个人。

  怎么能又留下他一个人。

  春和景明的伊甸园几乎隔绝一切。他是花房里柔嫩的幼芽,对外界正发生的事一无所获,也无从得知玄戈的生死。难道他真的能安心做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吗?北洛感觉他快裂成两半,每天或期盼或恐惧着那扇门打开,或期盼或恐惧着门后走进来的人——达摩克利斯之剑在伊甸园的上空直指天心悬而不决,玄戈凭什么认为他不会崩溃呢——玄戈凭什么不知道他正体会着的煎熬与痛苦——

  “哥哥。”

  他出声喊他。

  这个称呼北洛有段时间不用了。他看见兄长的眉心抽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

  “其实我只是你养的狗,对不对?还是不会吠人的那种。”

  “你要是想我了就过来看看,喂粮换水,再摸摸头——这样你的心情就会好一点。因为我乖,我现在很乖,你回来后我就变得很听你的话,你让我别再去东渌那边交易我就真的没再去过,你让我别大半夜接任务我就真的只在白天出去了,因为我是你弟弟,你是我哥,虽然我们有时对着干但我还是会依赖你,而你也喜欢这样,你喜欢我听你的话,喜欢我一切都照着你的安排你的旨意做下去,我没有也不该有自己的想法感受,我就是因为太乖太听话才会真的被你拴在这——跟拴条狗一样。”

  虽然现在的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听话——现在的他看起来一定凶死了——北洛一边扯着脖子上那个形似项圈的玩意一边想:难怪大部分时间岚相能好好说话也非要嘴毒。现在的他唇角也浅浅勾着,几乎是一个恶毒讥诮的笑——

  “你说这是保护,你说哥哥要保护弟弟——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初中……高中的时候丘老师让我加校队拿升学加分,这事我会和你说,很多事我都会告诉你,可是你呢,你从来都是先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告诉我,莫老师让你跳级你没依,可是你成绩那么好呢——这些都是我后来才从同学那听到的,你不会告诉我,你天天都跟在我屁股后面黏着也不会和我多解释一句什么——当时我想为什么不去啊你脑子有问题吗,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你就是个变态,是个无可救药的控制狂,高中的时候你还没办法把我从球场从人堆里揪出来,但你现在可以这样做了——你说你是保护我,保护到把我关起来不让别人靠近不让别人看——玄戈大人,这保护措施真厉害啊?你说爱——实际上也不见得是爱——你只是把我看作私有物,是玄戈大人的私有物——哈,还是附带性【隔开】爱功能的那种——我的异能擅长制对什么你也不在意,我他妈有多怕你出事你也不关心——只要我乖,只要你每次过来我都乖乖躺床上给你发泄给你快乐就好——玄戈,你真的该庆幸我不舍得揍你更不舍得恨你,我甚至想:啊,你回来了,你还活着,我还有哥哥,我应该感谢这个世界——而你知道你实际上像什么吗——狗,玄戈,你也像只狗一样,像在护食——不过也对,我都忘了——我们是孪生子啊,同一个物种呢。玄戈,别闭眼,看着我——你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吗?你还知道我是你——”

  他的腰身绷紧,离开床头去揪哥哥的领子,脊柱几乎扯成一张拉满的弓。他不太想这么粗暴,但实在没办法控制住情绪,那些连日连月甚至连年积压的东西“蹭”的一下就冒出火山口了。他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杂,于是忽然刹住时就显得尤其突兀——

  他的哥哥——冷静沉稳的无争号总指挥,正露出一点突如其来的、近似于受伤的神情,纤密的眼睫垂着,猩红的瞳切割成七零八落,一点残存的星火似的东西在里面将熄不熄,就这样脆弱而无助地看着他。

  他哭了吗?北洛脑子嗡嗡的。他好像在玄戈的眼睑看到一点盈亮的水珠。

  可是他自己都还没哭呢。他想,死死咬着唇,尝到一点鲜血的甜腥。刚刚动作太大都扯到伤口了——报应。他哥那玩意实在大得折磨人。北洛几乎咬牙切齿。

  痛的明明是他,玄戈凭什么哭啊。

  只一个眼神——只是哥哥的一个眼神。北洛再说不出一句话了。喉咙哽得难受,进攻溃散得彻底。危险了——他的鼻子也有点酸。可他不想哭。他不想在玄戈跟前显得像个弱小没用的爱哭鬼。他睁眼瞪着他哥眼底下那抹有些憔悴的乌青,瞪着他哥纤薄苍白的嘴唇,企图把眶里的泪水逼回去。

  但他没成功。

  他从哥哥被扯开的领口里隐约瞥见腹部上一抹扎眼的白,像是纱布。

  “怎么回事……?”

  北洛猝然瞪大了眼。他声音一抖,连带着脸也在抖,一颗颗泪就簌簌往下掉,落在哥哥的衣服上啪嗒啪嗒的。玄戈及时抚上弟弟过分颤抖的手。

  “只是轻伤。躲那只守卫者的时候被路边一只钢管剐了一下。”他轻声解释,想了一会又补充,“妍姐帮我处理过了。”

  北洛真想扇他一巴掌。

  “让我出去。”他咬着牙,抖手把玄戈挥开,指尖收紧。他哥的衣领块要被他揪破了——如今这个物资稀缺的年代他们没几件能挥霍的衣服。可是北洛很生气——真的很生气。他就是还记着他哥受了伤,拼命才忍住没一拳揍过去:“让我出去。玄戈,让我和你一起。你到底记不记得我他妈是你亲弟弟——”

  玄戈定定看着他。那双猩红色的眼瞳以一种温和而柔软的姿态锁定了他——他没怔住太久,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玄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好像还一直不懂你你也不懂我——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哪一天这扇门打开,我回头看,发现不是你,是别人,小阳或者信哥,再或者其他人——脸上是那种很痛苦的表情——就像之前你那个副手走过来——”

  “你难道觉得我受得了吗?”他气得发抖又害怕得发抖。可这场战役一开始就不公平,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死死揪着那点可怜的布料埋头哽咽,“我撒谎,玄戈。其实我内心一点都不强大,我脆弱得很。你死之后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想你——我当然知道人要向前看,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是我早一点回来——要是我没去诺亚呢——噢,我经常逆着你来的可偏偏那次那么听话呢?我回想之前是不是都对你太坏了,但看起来那些坏事都不算什么,只有这次——只是这次做错这一件事,我就永远没有哥哥了——玄戈,你知道吗,那时我怎么想的现在我也会怎么想——突然又来人给我说你死了,这次是被那群发狂的行尸吞了,连一条手臂都没留下——然后我想——啊,北洛,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的哥哥每天都来找你,他说他那样爱着你,但你从来不给他好脸色,你每次都跟他大吵一架然后让他滚,你把他很残忍地轰出去——你为什么不把他留下?就算他只把你当发泄的玩意儿又能怎样呢——这里这么安全而外面那么危险,你明知道他那么脆弱可还是把他推走了,推到那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的尸潮里——你为什么不让他在这里哪怕多留一会、让他能——”

  啊——他喉咙忽地发涩,像是生锈的发条。他正满腔委屈义愤填膺呢,突然间意识到什么。

  不带这样的。

  北洛说不出一个字了。他渐渐脱力,绷紧的肩被和手臂都软下去,只是不舍得放开他哥的领子——他哪里舍得呢——眼前的人并非是梦里僵硬腐朽的走肉行尸——分明还有着呼吸,有着脉搏和心跳,会对他的语言动作做出反应,会伸出手抱着他,拢在臂弯里渡来鲜活的气息——他的孪生哥哥,他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熟悉又陌生的爱人——此刻这样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那只冷硬的机械右臂紧紧揽着他的背却也没硌疼了他。

  北洛安安静静地靠在哥哥怀里微微颤栗着,说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而玄戈那一点比他略高的体温在此刻明显极了。

  他的哥哥——太自私了。

  他将脑袋贴在哥哥的胸前,听着一墙之隔的传来的声音——那颗不知是否与人类有异的心脏,正为玄戈——为他们,有力地、鲜活地、灿烂地跳动着。

  “我不想恨你——你就不能别让我恨你吗?”

  北洛疲惫地闭上眼,任由哥哥的衣服被他很坏地打湿。“我真的会崩溃的,玄戈。”

  “我知道。北洛。”玄戈终于说话了——彼时北洛若是有心,就会发现独裁者回应指责的方式向来是缄口不语——但他哪里还能察觉到呢。他只感受着他的哥哥正抱着他,抚着他乱糟糟的毛,把一个个轻柔的吻都小心地落在他的发顶。他听着他的哥哥说:“我知道的。”

  “我也受不了的,弟弟。”

  北洛察觉到头顶传来一点湿意。他刚洗过澡。玄戈最好别把鼻涕蹭到他头发上——

  “外面很危险。”他听见坏人说。

  “我不会让你出去的——北洛,你知道原因。你也知道那种感受是什么样的——你明白我们都不能忍受那个——”

  死亡。唯有彼此的死亡。

  在生与死之间,他们是对方的安全区。

  一声长叹。

  “我也会崩溃的啊。”玄戈闭上眼了。北洛看不到那对猩红的眸子了,现在的他哥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听哥哥的,好不好?”

  天啊。他在心里惊叹,他哥竟然说了句人话。他应该心怀感恩的。

  他张了张嘴——他觉得他也应该说点什么——是做一只听话的讨喜的小狗,乖顺地说声“好的,我都听你的,哥哥”——还是语带讥讽地说“玄戈大人竟然也有征求意见而不是直接通知的时候”——那样太凶了。他还是不想那么坏地对玄戈。小幼崽毕竟在冰天雪地里寻觅了那么久才终于带着它的哥哥回到温暖的家——他小心地窝在哥哥的怀里,抬手回揽着这具温热的瘦削的——过了很久又在如今失而复得的——他珍视万分的躯体。他实在很累了。

  他只能安静而疲惫地想:

  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什么也说不了。他的体力本就所剩无几,吼过一轮哭过一轮,至此终于告罄,陷在被窝里几乎要沉沉睡去,迷糊中感知到玄戈在用湿毛巾擦细细揩拭他哭皱的脸。

  水有点冰。如今热水太奢侈。北洛扭开脸一径往后躲,听到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呢喃:

  洛洛,别躲。哥哥不会做什么了。

  那声音很细,很低,很模糊。北洛听不太清。

  别走。

  算哥哥求你了。

  好不好?

  ——不是吧,玄戈会这么低声下气?

  错觉。他想。做梦都做傻了。

  倦极的青年阖眼卸了力,毫不设防地任由自己往下沉——睡吧,睡吧——有人这样说。那声音北洛听着安心,于是真的任由意识被一路推到一场沉钝的安眠里去,不会知道玄戈独自在一片黑暗里做什么。而实际上他也只是坐在那,看清了床上那具纤薄的身子是以一个如何脆弱的姿势蜷缩在被子底下的——接着他也躺进被窝里了,躺在北洛原先捂暖的那一小块地方,伸臂把他的弟弟揽进怀里,然后缓缓的、小心翼翼的收紧。

  他这样紧紧搂着北洛,搂着他被锁链和颈环束缚着的孪生弟弟,几乎像是回到他们都还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只是那时他们比此刻贴得更近,也比此刻更赤裸——薄薄的一层肉壁外是尘沙漫天,是枪林弹雨,而此刻他只和北洛待在这个小小的、安全的世界里,手足相抵腹背相贴,只差割开皮肉令两颗心脏也凑在一起共鸣振动。这么近的距离任谁都不会能再有所隐瞒。于是弟弟纤薄的背脊,骨头硬邦邦戳着他的前胸——还有那两对冰凉的手和脚——在玄戈看来都明显极了。

  他用左手拢住弟弟的两只手,依旧睁着一双猩红的眼,在一片昏暗里沉默注视他保护着的爱人,他的弟弟——睡着时安静的模样和刚才的张牙舞爪实在相去甚远。他想着弟弟刚才说的那些话。

  我知道的,玄戈想。我都知道的。双生子,合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存在——这二十多年他们都一起长大,即使经常吵架——他想起刚上一年级那天,放学铃声响起的前一分钟临得知爸妈加班——他被新认识的同学拉去买冰棍,不知道北洛竟然一直坐在教室等他——那天晚上回去,北洛把书包一丢就开始凶巴巴地吼他,说行啊以后放学就各走各的好了,他再也不要等哥哥了。他听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看着弟弟的眼泪跟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脑子愣愣的,只会说:对不起,对不起,哥哥错了,你别不要哥哥——哥哥想给你一个惊喜——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最后那句。他看着北洛扭过脸,像打定主意要走——那个疏远的模样让他心慌。他刚伸手,北洛一抹脸,突然就像只蹬腿的小兔子一样冲过来抱住他了——啊,再后来就上了二年级,他从课本上学到有个词叫作虚张声势——北洛,北洛——如今他在心底轻轻喊着他的名字——你虚张声势的样子哥哥见过太多了,哥哥怎么会不知道呢。

  张牙舞爪的北洛,歇斯底里的北洛……他都见过了。而此刻北洛这样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袒露着最坦诚最真实的一面。他沉默地看着他在睡梦中微微起伏的脸颊——那条柔软的弧线几乎像是一点未褪的婴儿肥——他始终握着他的手,过了很久弟弟冰凉的手和脚才被他渡过去的温度熨热了。他轻轻摩挲着那指腹上新生的、柔嫩的茧。那是握枪留下的痕迹,与他宽硬的手指骨节的形成原因终究是不同的。

  你分明这样柔软。玄戈想。

  哥哥怎么能放心呢。

  他闭上眼。

  刚“归来”时他其实很少睡觉——两个黑眼圈挂在脸上明显极了,北洛看到了就开始很凶地瞪他,像以前一样——但他只嚣张了几秒后又软下去了。玄戈还记得——彼时他的弟弟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最后只是咬着嘴唇,软软地、干巴巴地叮嘱他:注意身体。

  那样的北洛挺新鲜。他思索了一会就笑着说“好的,今晚我会早点睡”,没料到北洛竟会呆住——他看着弟弟落荒而逃的背影感到一丝抱歉——他又骗了他。不过他实在瞒了北洛不少——无论是那之前还是那之后——于是也不差那一件了——比如他已经不太感知得到味觉,之前北洛做的那碗长寿面他真的没尝出来是不是太咸;比如外面的怪物好像正在变异,今天遇到的那只守卫者已经远超出D级的范畴了,他们要重新评级——还有太多,比如基地里一小部分人仍对他的能力心存恐惧——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他不会责怪或难过他们的疏远和猜忌。他只是奇怪地想,怎么会这样呢:连玄戈自己都不清楚现在的玄戈究竟是怎样的一只怪物——会时不时听到奇怪的声音,会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骷髅,恍惚中认为自己也和他们一样,会在咬破弟弟脖子尝到一点血腥味时才确认自己真的活着。他想起来自己还和北洛说过:归来者不会做梦。

  梦里都是血,是翻涌的尸块骷髅。

  他宁愿不做梦。

  他宁愿不睡着。

  但当他搂着北洛,像是揣着块安神木——他知道的弟弟还在这里,还被他好好地护在怀里,不会成为那些走肉行尸里的一员。梦里他身边的每一具行尸都看不清面容,实则自己一身血的模样和它们也并未不同。他漫无目的,不知道领着那一群行尸要去哪,不知道对着那些人猜疑的眼神要做出什么反应。他看得到前面一片汹涌的尸山血海,可他还看得到那片淋漓的红还有抹扎眼的黑,就那样长久地伫立在那里,等他——于是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呼唤,小心翼翼地收紧,直到确认他真的把他搂在怀里了——

  他的弟弟从来都懂他。他知道无争号里有人依旧绝对信他。而他也从来都爱他——固然,北洛说这不是爱——爱怎么会是这么自私而残忍的东西呢?玄戈想,他的弟弟从小就喜欢在外面疯玩,如果可以,他愿意让北洛去深邃的山谷远足,踩着滚烫的细沙迎接海风与浪,在草原上、在星空下,在那些灿烂而广袤的地方自由地奔跑,而他还会拉上他的哥哥一起,带着他疾驰在钧天市的盘山公路上共享山杜英丛的夹道欢迎——他知道北洛从来都会等着他,守着他,除去生死就再没什么能令他们分开——偶尔。玄戈想,只是偶尔,他想贪心一点——他要贪心一点——他的弟弟这样予取予求,他便固执而自私地收缩锁链,令如今的他们都无法走远。

  揉着一具温热鲜活的身体,像是沉眠在一场太过美好而安心的梦里。若北洛说他是恶犬也认了,他实在不吝用尾巴圈着他的弟弟,也甘愿剖开心脏作为珍宝送给他哄他留下。他几乎没有什么不愿答应的,没有什么不愿献出的,只要北洛能和他一起酣睡在这个小小的安全区——

  他睁开眼。

  囚室当然没有窗,睡前他同步了外面的时间,此刻工作中的投影设备正模拟着星辉的光,缱绻落在北洛的背上,像是一层纤薄的、易碎的银纱,入目轻缓而柔和。

  手心里还有未褪的温度。

  玄戈冷静地问:

  “北洛,你要去哪?”

  北洛侧过身看着他。玄戈注意到那双眼睛是明亮的、纯粹的金色——脖子上的颈环闪烁着急促的、尖锐的光。它们一同在昏暗之中熠熠生辉着,刺眼的光揉进轻纱薄暮里,像是光怪陆离的梦。

  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那些光亮都熄灭了。

  “只是想喝点水。”声音很哑。玄戈听出来那语气里面带着疑惑。

  他没说话,而北洛转过身开始正对着他了——他沉默地看着他的弟弟耸身挪到床头,拿起杯子,看着那些稀薄而梦幻的银辉依旧追逐着落到他的身上。

  “哥哥。”

  他看着他。

  “这都不行吗?”

  玄戈闭上眼,听到自己平和的,沉稳的声音,在这一片柔和而安宁的寂静里突兀响起。

  “当然可以。”

  END

  ——————————————————

  PS:碎碎念环节

  1.是我流归来者戈X失而复得洛(私设多到不堪入目了:(´□`」 ∠):

  2.其实就是想看点烂俗囚禁梗(目移)戈归来后体验过“死亡”的感觉于是更加怕洛出事,而洛找回戈之后不断把底线一降再降,于是我流曜玄北双子在这种背景下会出现的情况是:彼此互为人质,彼此理解又彼此无解,总之就是好味(不知道有没有写出这种感觉!实在是笔力有限👉🏻👈🏻)

  3.最后:终于有一篇可以全部放出来的正经清水文了,表扬一下我自己(目移)

五缺一

【方王】春秋小事

已交往设定,含双花,9k+



1

方士谦留学地离苏黎世很近,近到一辆火车就能抵达,近到他不需要像王杰希一样,半夜三点半还坐在露台倒时差。


瑞士非常适合避暑,夏天温凉,晚上甚至需要添衣。但是天气又极佳,晴朗天气之下,被夜幕笼罩的居民区像错综排列的巧克力蛋糕。

方士谦半夜出门没穿外套,风一吹就凉得彻底,但还是犟着不回去。他故意提高了脚步声音量,引得王杰希在回头前就察觉到他的存在:“很漂亮是吧?”

路灯金黄,苏黎世像沉睡的童话世界,这确实是国内少有的风景。王杰希嗯了一声,就换了话题:“你应该不用倒时差吧。”

“怎么,退役了还查房啊。”

“问一下不行?”王杰希的话听起来不耐烦,...

已交往设定,含双花,9k+



1

方士谦留学地离苏黎世很近,近到一辆火车就能抵达,近到他不需要像王杰希一样,半夜三点半还坐在露台倒时差。


瑞士非常适合避暑,夏天温凉,晚上甚至需要添衣。但是天气又极佳,晴朗天气之下,被夜幕笼罩的居民区像错综排列的巧克力蛋糕。

方士谦半夜出门没穿外套,风一吹就凉得彻底,但还是犟着不回去。他故意提高了脚步声音量,引得王杰希在回头前就察觉到他的存在:“很漂亮是吧?”

路灯金黄,苏黎世像沉睡的童话世界,这确实是国内少有的风景。王杰希嗯了一声,就换了话题:“你应该不用倒时差吧。”

“怎么,退役了还查房啊。”

“问一下不行?”王杰希的话听起来不耐烦,行动却很关照地丢过来一件红黑白相间的外套,方士谦一展开,还是国家队的,烫金的4号缝在胸口,针脚密密麻麻,“失眠我不能把你绑在床上,降温我倒是有挺多衣服。”

方士谦忍不住吐槽:“你搞批发啊。”

“是啊,一千一件,你明早转我。”

“没良心的黑商,”方士谦这么说着,还是把外套反穿在身前,然后躺到王杰希旁边那张躺椅上,“时差是不用倒,生物钟需要修修。为了看你们比赛,我愣是把需要一个月的事压缩到一个星期,每天四点睡。”

方士谦手比了个四。王杰希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不急,你再等半小时就行。”

我靠。方士谦佯怒:“你能不能语气温暖一点,有感情一点,有良知一点。我想象中的回答最敷衍也是一句辛苦了!”

“所以才是想象。”

“……真是不想跟你聊天。”


王杰希乐了一会。他已经聊得有些困了,在方士谦身边他很放松。不过他还是凝聚起了一些精神:“你是不是背着我又偷偷干什么了?”

“哪有偷偷,这不是等你问吗?”

拐弯抹角。王杰希在心里说。

方士谦说:“你们打完比赛应该会在苏黎世玩一阵吧,我来的路上就顺便逛了。苏黎世有两所很出名的教堂,距离也挺近,隔着一座桥对望,我两边都拜了拜,还帮你跟上帝他老人家许了个愿。”

王杰希问:“你什么时候信基督了?”

“……这不是重点,”方士谦神神秘秘地说,“重点是,那个愿望,我在第七赛季前也给自己许过。”

以为只是听到耳朵起茧的世邀赛祝福的王杰希:“哦?”

“那年我去寺庙里许愿。我第二赛季出道,第七赛季退役,我想第几赛季出道,就能拿几个冠军就好了,还差一个,我说阿弥陀佛,”方士谦双手合十,“我就差一个了,菩萨啊让我功德圆满吧。”

同样的愿望啊。王杰希在心里想,我是第三赛季出道的,所以我也会顺利拿到第三个冠军?

露台的风干燥而清亮,头顶的太阳伞遮挡着月光与视野,在夜晚并没有多少用处,而王杰希还是在荫蔽处闭上了眼。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情突然复杂地汹涌了起来,好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即将被打开。


王杰希睁开眼,语气带笑:“那你在教堂说了阿弥陀佛吗?”


2

决赛落幕那晚,所有人都兴奋地睡不着。方士谦眼巴巴地地等着时机,然后一举抓住王杰希的手冲出重围,等跑到无人跟来的大街上时已是凌晨四点。

以为方士谦是来救他的王杰希:“方士谦,我困了。”

“我不困。等会,难道你不兴奋吗?”方士谦惊讶道,甩了甩他们还抓在一起的手,“在我面前就别装了王杰希,我知道你很激动。”

王杰希无情:“激动也不妨碍我困。”

“你越来越赖皮了,”方士谦别过头,“我这是在未雨绸缪,好心帮你倒时差知不知道?不然等你坐飞机又咻一下回到北京,你又要凌晨三点半看星星了。而且那时,我就不能陪在……”

眼看着方士谦的胡说八道愈发过分,王杰希终于打断他:“你要带我去哪?”

“还愿啊!”

王杰希想起上个月的对话:“……现在凌晨四点,方士谦。你确定教堂开着吗?”

“我可没说要进去。你们白天必然是要么庆祝要么睡觉要么跑路,我想了想,能跟你两个人一块出来阿弥陀佛的机会只有现在了,你就从了我吧!”

王杰希扶额:“……”


凌晨四点在利马特河畔偶遇荣耀粉丝在意料之中,他们早已有心理准备,本来还担心人会更多,造成拥堵,但好在场馆和教堂并没有近到几步路就走完,不少选手和粉丝的重心还是留在原地庆祝。加上天色昏暗,人不会太在意走过自己的人长什么样,认出他们的粉丝其实不多。

这一波来了四五个,男女都有,高矮参差。鉴于前面已经有了先例,王杰希刚想转头跟方士谦说等我一下,拧到30度时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

刚刚他俩还在聊世邀赛的奖牌和戒指和国内的有什么区别,方士谦把戒指从他指头上薅下来,又扯了奖牌。王杰希好脾气地看他跟奖牌带子和自己的头发耳朵打架,没事,反正方士谦人也是他的,而且就在眼皮子底下,跑不了多远。

而这时不过两秒,方士谦拔腿跑得比魔道低空飞行还要快,王杰希头一回深刻感受到方士谦退役后的变化:听说国内大学生饭堂竞争激烈,原来国外也一样吗?

“王队,”几个人齐刷刷地双手献上明信片和一支笔,看起来训练有素,“打扰了。”

王杰希却说:“等一下,你们认识方士谦吗?”


受到世邀赛气氛的感染,苏黎世四点的大街上还有不少人,利马特河像掺入金箔碎,燃烧的金黄流向看不见的远方。方士谦趴在桥头看水的流向,眼神逐渐呆滞,王杰希本来想找他,看见此人的呆傻样子,竟不由得也停下来多看了几眼,然后笑起来。

方士谦的视野里除了河流,突然多出来一张笑脸,诡异得很。他吓了一跳,眼神恢复清明:“傻笑什么呢?签这么快?”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王杰希不答反问,“那些粉丝也认识你,来签。”

方士谦低低哀嚎一声。王杰希转过身去又转回来:“?”

“没事,”方士谦抹了把脸,把双手攥着的奖牌和戒指递过去,“还你了,你也不怕掉进河里。”

“没事,反正掉了你刻舟求剑也得给我捞回来。”王杰希轻描淡写。看着方士谦手上零零散散的东西,冠军戒指上的碎钻切面和奖牌光滑的平面无一不反射着月光和灯光。方士谦一挑眉:“接着啊?”

他忽然又一次喉咙发紧,感觉潘多拉魔盒正在缓缓打开。鬼使神差地,王杰希拒绝道:“你帮我拿着吧。”

“你拿我当苦力呢?”

“是啊。刚打完,手累。”

“王杰希,比赛已经结束很久了。”

“是吗?”王杰希问,“我总觉得还没有结束。”


3

第九赛季常规赛霸图对微草,方士谦在北京时间凌晨两点给他发:“帮我向张佳乐问个好呗。”

“行,你吃饭?”

“吃着呢。”

“吃什么?”

“能有什么好吃的!”方士谦一说这个就气愤,他已经吃了一年多的西餐,西方国家不是没有中餐店,但是难吃。据说厨师店主都是纯血中国人,无奈西方的土长不出中国的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艺再有,也很难复原记忆中的味道。与其指鹿为马地凑合应付,还不如吃沙拉。除了太素,没什么不好,“我吃沙拉吃得感觉自己变马了!”

“马士谦?”

“滚。”方士谦毫不客气,下一句话语气大变,王杰希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思乡之情,“救命,我真的好想凉皮啊!”


“方士谦说过这家凉皮好吃,我想着既然是他叫我跟你问个好,不如就在这家吃。”

张佳乐四处打量,这家小吃店坐落在胡同里,鬼打墙的路线哪怕他沿路做标记也能迷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本地人秘笈,就好像蓝雨人请对手们吃饭都是像人贩子一样把车往山的深处拐。

王杰希继续说:“他说他特别想念这家的凉皮,你待会可以拍个照发给他。算算时间,他应该饿了。”

张佳乐:“你太坏了,不过我赞同。”


在各种上菜和吞咽的间隙他们聊了很多细碎的话题,先是最近的日常,朋友趣事,打工日记,游戏更新和联盟八卦。但这些话题很有限,他们一个第二赛季出道,一个第三赛季出道,已经能算联盟的“老人”,刚接触这片赛场时的热血和激情不说消磨殆尽,也逐渐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变得更为蛰伏、隐秘。身处不同的战队,不能出口的越来越多,有些能聊的,也会莫名其妙地被选择保留。他们试图把话题延伸,最后方士谦竟成为中心话题。

桌上一位方士谦同期朋友,一位方士谦对象,能聊什么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张佳乐扒拉他碗里被切成细条的黄瓜,开启感情话题:“当时听方士谦出国挺不可思议的,不是对他这个决定,而是在想,你俩异国恋啊?那么牛逼!”

“想的不只这些吧?”王杰希说。

张佳乐摸摸鼻子:“想听实话啊?那我说了,听了你别想太多。其实我第一反应是你俩要是分了咋办。一个我朋友,另一个也是我朋友。虽然这种情况不罕见吧,但我们圈子太小了,早晚会尴尬的。行了,确实就这么多,你别想太多啊,你跟老方这一年多无事发生,我挺欣慰。”

王杰希也没问张佳乐,他第七赛季结束后退役消失一年,谁都很难联系他,他是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人无事发生的。王杰希只是拌了拌麻酱,芝麻碎被拌进碗底,筷子不动了,张佳乐左瞅右瞅,捏着筷子在他眼前晃:“想啥呢?”

“在想,时间过得挺快的。”

王杰希看着店外,卷帘门拉到最顶上后,门户大开,夜色沉沉的北京好像在安详地睡着,平稳地呼吸。

他想起半年前受方士谦热情相邀,去对方留学的国家旅游观光。


很难说清楚那种感受,中国与西方的建筑风格天差地别,从房屋到脚下的马路,从空气湿度到星象流转。那个国家不大,王杰希没有特意丈量,但两天就走得七七八八。

地势陡峭,他国人民擅用上坡下坡,人行道修得极窄极浅,路灯竟是梦一样的金黄色。方士谦在某个地点停住,说这就是他在校外租的房子,房租水电怎样怎样贵,还好他打职业时积蓄够多。方士谦一边说一边掏钥匙,王杰希则在暗自感受脚下的坡度,多高?不知道,但总之是能让他感到倾斜的水平。

方士谦突然上来揪他脸:“王杰希,发什么呆呢?”

王杰希揪回去:“磨叽什么,进屋。”

他刻意掩饰了一闪而过的情绪,方士谦忙着安放行李,指挥入住,雄赳赳气昂昂地发挥东道主地位傲然高据食物链顶端,并没有注意客人的情绪。从东方来的客人无视了他所有的发号施令,在房子里到处打转,摆正墙上的飞镖靶,摸摸桌上的干花,窗台洒着一沓这届毕业生送给方士谦的明信片,客厅的沙发很不错,上面那个宜家鲨鱼方士谦好像提过一嘴,是谁谁寄的,可惜当时聊天时机不凑巧,刚好国内半夜,王杰希困得连视频都没挂,最后是方士谦联系邓复升把他们鞠躬尽瘁的微草队长搬到床上,礼物主人醒了就忘。


都很陌生啊,王杰希下意识拍了两下沙发皮。

哪怕是在他们针尖对锋芒的青涩时期,王杰希也能做到对方士谦的宿舍了如指掌,反过来也是。方士谦认为这是“宿敌”必要的修习。

而现在的情况大相径庭。这不是一件容易理清头绪的事,王杰希走马观花,得到的结论居然只有一句,原来方士谦现在的世界长这样。

方士谦的出租屋地段其实很好,环境不错。上下坡让他的屋子像是建在山顶的观景房,推开窗就能把整个区的街景一览无遗,远处还有天地交汇的大海。世界像倾斜一样为他展现所有,屋檐像布朗尼的住宅区,绿树招摇,只能看见颜色的花,上下坡的行人单车,还有远处的北京看不见的海。


王杰希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其实也是如此,倾斜给微草,倾斜给方士谦,倾斜给其他事情。以前,前二者是不需要平衡的,所以平衡木可以肆无忌惮地永远压倒一方,但是现在,方士谦在他看不见的山的背面。


饭吃完了,王杰希和张佳乐走出小吃店。这时手机刚好来消息,王杰希毫不犹豫地看了一眼,果然是方士谦,在揣测怀疑质问大骂是不是王杰希撺掇张佳乐用凉皮勾引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晚就是霸图对微草!”

“是又怎样?”

方士谦不掉入他的陷阱,问:“人怎么样?”

“不错,你别乱想有的没的。”

“总得让你替我亲自看过。”

“怎么感觉像验货一样。”

“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啊!”


张佳乐要回酒店,滴滴打车的上车店在胡同外,两个人并肩走着,王杰希单手打字,张佳乐无聊了就看过来:“方士谦吗?”

“嗯。”王杰希把手机屏幕递出去,不介意暴露私人聊天记录,也不在乎张佳乐看到这段聊天记录是否心绪起伏。


第九赛季的挑战赛最为光彩夺目,经常有大爆话题,那会线下挑战赛名单刚出,除了叶修叶秋傻傻分不清之外,最受人瞩目的便是孙哲平的加入。

方士谦是看了西部荒野的帖子和挑战赛名单才戳了王杰希提出给张佳乐打个招呼的请求,然而今晚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提到孙哲平和过去的繁花血景。就依王杰希看,张佳乐心情不错,状态绝佳,一点都不像第二赛季出道的夕阳红选手,他的气质与第七赛季相比可谓天翻地覆,但要说跟第五赛季前一模一样,也不尽相同。就像人不能两次踏进同样的河流,一处水源先活泛后干涸,再有活水源源不断流淌时,跟第一次的水滋味也定是不同的。

但无论如何,活水终究是水。

所以不必担心,河流再怎么改变,他们的终点都是汪洋。


4

张佳乐那晚对王杰希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会很想他吗?”

“问这个干嘛?”王杰希隐约不妙。

“总觉得你像个道长一样,没有七情六欲,随时能出家……啊不是,为微草蜡炬成灰泪始干。”张佳乐说,“我想象不到你怎么爱人,一直。”

王杰希愣了愣,但很快又笑了。

他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很多,最后都觉得不必说,只需要一句:“一直。”

“什么?”

“一直都很想。”

王杰希看着张佳乐说。


他不是个念旧的人,但是个记性很不错的人。经常能从一个人,一个行为,一个环境联想到雪片一样飞舞的旧事。比如看着张佳乐,他会想起刚出道时,方士谦仗着大一岁的年龄优势,追着他让他喊自己和张佳乐孙哲平三个人前辈。

孙哲平不在乎这些,但是张佳乐爱闹,两个人早在一年前就一见如故,自然是沆瀣一气。偶尔四个人出去玩,孙哲平专心开车,他坐在副驾驶听后面方士谦从不压低音量地跟张佳乐蛐蛐自己。

“幼稚。”王杰希说。

“幼稚。”孙哲平附和,他被烦得要死。


第五赛季决出冠亚军,捧着奖杯下了台后王杰希为了逃离过于恐怖的粉丝的经理厕所遁了,洗手时某个隔间传来冲厕所的声音,然后张佳乐走了出来。

孙哲平不上场已经有半个赛季,半个赛季足够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但王杰希在满是水痕的镜子里看着张佳乐,又总觉得他其实从未变过。

“恭喜啊!”张佳乐眼睛发亮地笑道,拱了拱他手臂,“老方蛐蛐你两年了,但你可能不知道,他也跟我夸了你两年了。”

原来已经两年了。王杰希想,然后他说:“我知道。”


参观完海天一色的异国风景,王杰希给自己倒了杯水,刚把一个行李箱抬上二楼以至于死气沉沉的方士谦大呼小叫:“主人还没发话你怎么自己喝起来了?”

“那我是客人?”王杰希把水从嘴边挪开。

“不对,”方士谦下意识否认,“你是……”

他眉头紧锁,王杰希有些无语地等了会,想说算了吧。但是方士谦跳起来:“你是主人小二!”

“……”王杰希更加无语,“那你是主人小一?”

“那必然。”方士谦指挥他,“小二快给小一也倒杯水!”


5

不过四五个王字。王杰希唰唰唰很快签完,一回头看见方士谦还在耍帅演示如何咬开笔盖,说道:“不等你了。”

方士谦急了:“哎哎哎很快签完!”

王杰希说:“是吗?就凭你那个繁体,我签五个你签一个,我走回酒店你都未必能签完。”

方士谦怒:“本来就是你太懒!就一个王字!懒死你得了!”


方士谦第二赛季刚出道时,签名还不是现在这个。那会他签得千奇百怪,字迹龙飞凤舞或规矩工整,总之一切看他心情。第三赛季联盟商业化,开始重视选手的商业价值,签名作为相当具有个人特色的重要标志,受到极大重视。

微草自然也重视,跟方士谦和王杰希说该设计签名,以后照着练照着签。王杰希二话不说,签了个相当极简的王:“我就这个。”

方士谦满脸写着“懒鬼又贪小便宜”,积极地向经理告状:“经理,这不可以通过吧?王可是大姓,他这么敷衍,别的姓王的该怎么看我们微草!”

还不等经理开口,王杰希就说道:“这不是敷衍。”

“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个人特色。”

“我看你就想少签两个字!”

王杰希手一摊:“如果你担心粉丝说我敷衍,作为微草副队,你大可以多签一点,替我补上那份心意。比如把你的名字改成繁体版。”

方士谦狐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多签了,受难的可是我自己。”

“你意识到了,你不需要听我的。”王杰希说,“那么反过来,我也不需要听你的。”

方士谦气结,经理两手交叉,不敢说话。这个夏天,北京极少下雨,窗外的树叶好似蒙尘,反射的光都是朦胧的。王杰希站起来:“你自己的签名由你自己决定,我先回去训练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风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因为任何而改变轨迹。


后来方士谦的签名新鲜出炉,王杰希也看到了。令他也惊讶的是,方士谦真的对标了他的单姓签名,把自己的名字弄得很复杂,把微草队长克扣的字数赔回来,一盈一缺,满月般圆满。

王杰希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他敲开方士谦的宿舍门,来开门的方士谦嘴叼冰棍肩披毛巾,刚漂没几天的白发被水浸得湿润,淅沥沥往下滴。

方士谦染发是他自己主张的,甚至通知经理都是漂完后的事。王杰希只是夏休期在宿舍睡了个午觉,睁开眼再见方士谦就是一头雪一样的白发。经理苦口婆心地说我们才不会干涉你,但是染发尤其是白色这种显眼的颜色至少做之前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方士谦低头挨训,看见他路过时偷偷比了个耶。

晚饭时方士谦让他评价一下:“如果又是做前三思知会老板的唠叨就不要提了!”

“我本来就没想说那个,”王杰希漫不经心地挑出一条极细的鱼骨,“挺好看的。”

方士谦鼓动他:“你也染一个?”

“不要。”王杰希面无表情,“微草有一个好看的就够了。”


所以你明明是懂的,人不应该为了另一个人,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无论是爱,还是讨厌而想要对着干。

但是方士谦偏偏总在这种荣耀之外的小事上抱有奇妙的好胜心,多签几笔好像就能赢过王杰希,赢了也没什么用,但他还是得意。

王杰希说:“多费力的是你,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方士谦打开宿舍的小冰箱,给床上坐着的人丢了根同款冰棍:“我乐意,我就高兴。”


6

滴滴司机路上堵车,王杰希作为东道主,打算多陪张佳乐一会,直到司机抵达。等待途中正好偶遇粉丝,两个人各执一笔,唰唰唰地签起来。

这联盟就数他签名最快,但其实除了省力,并没有更多用处。很多时候他签完还得等同行人签完,张佳乐的姓名笔划不多,但累积起来也是不少时间。王杰希等得略微有些无聊,换了个站姿看北京夜晚的叶落。

粉丝终于走了,张佳乐合上笔盖,噗一声笑出来:“原来老方说的是真的。”

“什么?”王杰希回过头。

“你等别人签名不耐烦了虽然不外露情绪,但是会换脚换重心,方士谦说这是你以一个极其隐晦的姿势提醒他签太久了。”张佳乐跟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

王杰希皱眉:“他没跟我提过。”

“他跟你提过才怪。”张佳乐吐吐舌头,“他自找的,刚出道那会想看你签完了还得站一边等他,后来签烦了却没法改。你刚开始提醒过他,是吧?要是再抱怨肯定得翻旧账。”

“他也知道,”王杰希无语地笑,“那他一开始自虐到底在想什么。这几年我都没法理解。”

张佳乐想了想:“可能,有意思吧。”

“有意思?”

“有意思就够了,”张佳乐说,“他说过的,只要对方是王杰希,有意思就足够是原因了。”


王杰希签完名后就远离了人群,站到一片树底下。路灯明亮刺眼,他的困意却不断翻涌,直到他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换了只脚作重心,方才醒悟,一睁眼就看见方士谦朝自己走来:“等久了吧?我们走吧!”

“……”王杰希犹豫了一下,说道,“方士谦。”

“咋了?”

“我等不耐烦了会换重心,是真的吗?”

王杰希旧事重提,方士谦有些愕然:“我靠你怎么知道的……等等,张佳乐说的对吧?”

“所以是真的吗?”王杰希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只是我脚累了。”

方士谦眯起眼睛,一脸的“你今晚在钻什么远古牛角尖”,说道:“你刚刚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我就不信你真的一点不耐烦都没有过。”

“以前肯定有的。”王杰希坦然承认,“但你要问我现在……”

对上方士谦莫名期待的双眼,王杰希揉了揉眉心:“我困到没力气骂你了,又怎么会有不耐烦。”

方士谦跳脚:“亏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话。算了,我们回酒店睡觉吧!”

他抬脚就要往桥对面走,脚底下河流在月色下流淌,水声不绝于耳。王杰希拉住他肘关节:“等一下,你还没还愿。”

连最开始的目的都忘了。方士谦一拍脑袋,拉着他转过身面向大门紧闭的教堂:“快快快我们随便说几句感谢就回去。”

王杰希指了指自己:“我也要?”

“我替你许的。”方士谦理直气壮,“你可是当事人。”

“你再想想你给我许的什么。”

“我给你许的?就是祝你拿三冠嘛!”

“那未来呢?方士谦。”王杰希说,“你这样许愿,我岂不是拿了这个没下个。”

“你诅咒谁呢!你别忘了你得替林队拿一个,拿不到第四个不许退役啊。”方士谦说罢,双手合十呈祈祷状,“老天爷啊,多谢你这次的祝福。其实我知道唯心主义没有用,但我还是希望,站在我旁边的这个人可以打得更久一点,最好打到一百岁熬死隔壁那个手速恒久远的。希望你可以保佑保佑他,提前谢谢你,老天爷!”

王杰希抿了抿嘴唇,似乎是在憋笑,后来渐渐把笑收起来了,也学方士谦掌心相对:“谢谢你。”

谢谢你,方士谦。


7

十一赛季季后赛落幕,方士谦也毕业飞回国内。他不打算深造,也不是很想现在就找工作,悠哉悠哉地做他的无业游民,仗着卡里钱还没用完,天天逍遥快活。

王杰希很早就在俱乐部附近租了房子,方士谦回国后搬来住也挺方便,两个人在役时朝夕相处,同居生活磨合得还算顺利,就是王杰希下班后回家,经常对着门口堆积如山的快递无语凝噎。

“按你的花销速度,迟早有一天流落街头。”王杰希把快递挪进来,但不肯再搬太远,一厘米都不行,门外到门内已经是极限,“我不会收留你的。”

“我相信你不会见死不救。”方士谦胸有成竹。

“然后结局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破产。”王杰希往茶几上拿了把剪刀丢给他开箱,“我退役后也没有经济来源了。但是如果没有你,我本不需要把规划未来的时间提前得那么早。”

方士谦一骨碌爬起来,手上还捏着把吓人的大剪刀:“你有想法?你现在就想着退役后干什么去了?闲不下来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不是闲不下来的问题。”王杰希说,“我很早就在想了。方士谦,我有一段时间一直在考虑退役后要不要当你学弟,结果你不读研究生。”

“我哪有那个能力,”方士谦听见他的回答愣了愣,想起毕业论文又露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我能毕业已经很好了,你不要把上学想得跟荣耀一样容易!”

“那你以前执着于学位是为了什么?你明明并不找工作。”

方士谦说:“体验一下呗。而且我又没说一辈子都不找,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等你追上我。”


这回轮到王杰希愣住了。阔别四年,期间见面寥寥,他不是没体会过想念的情绪是什么味道。但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的时刻,心里的潘多拉魔盒彻底倾倒,把整颗心都撞得颤了一下。明明不适感转瞬即逝,但他明白那种情绪,是延迟的孤独。

方士谦还在滔滔不绝:“其实我不想走太快,你看啊,你都没退役呢,我就已经从选手变成学生,然后从学生毕业变成无业游民了!喂明明我没老你多少,怎么好像次次当先锋给你探路一样!所以我想找新工作一定要等你一起——好吧我摊牌了,主要是我也没什么想法。王杰希,你去哪我就去哪吧。”

“你这就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了。”王杰希挑眉,“但如果是工作,我也没想那么久以后的事情。现在我只是微草队长。你要听听微草队长的建议吗?”

方士谦的眼睛看了过来。

“来队里帮忙陪练吧。”

方士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冷静地想了一下,露出坏笑,非常上道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聊聊工资!”

王杰希无语:“这个又不是我定,你跟经理自己谈去。有什么能跟队长提的要求吗?公主。”

“我靠你叫我什么??”

“网上都这么叫你,什么公主,大小姐,长公主。他们说我每次喊你都只有大名或者很敷衍的前辈,所以我试一下叫点别的。”

王杰希手支着下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结束后,他已经变回了微草队长该有的模样,仿佛在跟他的副队商量所有赛季大大小小的事务:你的签名不必受我影响画蛇添足,我下赛季要封印魔术师打法,确定柏清下赛季上场跟你打轮换了吗,你退役后什么打算,好,我会等你回来。

“方士谦,你对这个位置有什么期盼吗?”

方士谦嘴一张一张,真被震慑住了。很久才说:“我就两个要求。”

“说。”

方士谦比了个一:“第一个,我能不能重新设计签名,国外还好,国内我怕我签得要累死了。”

“你现在哪怕签我的都没人管你。”

“谁要替你签名了!”方士谦作势踹他,没踹到,只是在空气中划了两下。轮到第二个要求时,他却比了个五。

“第二个,我好像之前跟你说过不拿四个冠军不许退役,我有点后悔,四太难听了不吉利,你最好给我拿五个冠军。”

五个?王杰希笑了。他莫名想起刚出道那会,方士谦跟他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咄咄逼人地要他赶紧拿到第一个冠军。

“我会尽快的。”那时的王杰希笑道。

“不是尽快,是一定。”那时的方士谦认真道。


“一定。”王杰希跟他碰了碰拳,“一起努力。”


end

油盐不泡茶

【仲夏希年|01:07】厌氧发酵

#世邀赛流水账。私设多但不严谨

#微量双花提及

#1w+。注意阅读时间

#方士谦是1。真的真的是1

#小王生快  


  

summary:活在都市里的人们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


王杰希并不意外在苏黎世见到方士谦。

那天的午休,叶修懒洋洋喊一声:热烈欢迎我们的神秘来宾。不知是有意安排还是巧合,总之下一秒方士谦推门而入。众人震惊的沉默维持不到半秒就被张佳乐浮夸的演技打破:天呐!!方神!方神我是你的粉丝啊方神!给我签个名吧!!

黄少天见此也作少女捧脸状: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我居然在和治疗之神呼吸同一个屋子里的空气诶!

方士谦原本表情寡...

#世邀赛流水账。私设多但不严谨

#微量双花提及

#1w+。注意阅读时间

#方士谦是1。真的真的是1

#小王生快  


  

summary:活在都市里的人们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

 

 

王杰希并不意外在苏黎世见到方士谦。

那天的午休,叶修懒洋洋喊一声:热烈欢迎我们的神秘来宾。不知是有意安排还是巧合,总之下一秒方士谦推门而入。众人震惊的沉默维持不到半秒就被张佳乐浮夸的演技打破:天呐!!方神!方神我是你的粉丝啊方神!给我签个名吧!!

黄少天见此也作少女捧脸状: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我居然在和治疗之神呼吸同一个屋子里的空气诶!

方士谦原本表情寡淡的脸上陡生黑雾:……我要吐了。

王杰希坐在远处看他们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继续若无其事啜着他的咖啡。喻文州鬼一样飘到他身边:不去打声招呼?

王杰希也没被吓到,目光顺着方士谦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不置可否。

这时候叶修正带着方士谦一个个认生面孔,后者脸上的社交微笑温良平和,丝毫不见所谓的前辈架子。王杰希就那么看着他目光在不同面孔间周转。最后话题走向终结,叶领队如是说:剩下这些我就不介绍了,都是老熟人了,正好你前队长也在。于是方士谦不得不看向他,他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间,眨眼频率突增,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种别扭的怪异感。可就算这样方士谦还是走到了他面前,张了张嘴巴却没有流露出任何言语,只在眼底裸露出一片柔软的茫然。王杰希突然觉得很好笑。他想,如果方士谦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绝对不会答应叶修过来。

可他还是来了。

王杰希微笑,主动握住了方士谦的手,很有风度地说:好久不见。

方士谦后知后觉回:嗯……好久不见哈。

他说完就飞快走到张佳乐旁边的空位,逃一样的头也不回。

 

 

 

王杰希自认他同方士谦的关系相当之戏剧化,相遇相识之曲折程度早已被载入微草超话广为流传。并且王杰希做不到用任何一个象征人际关系的词语给这段关系分类。

我们来做个假设,以上情景不变,主人公换成国家队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可以做到面色如常地同王杰希微笑握手,甚至一个礼节性的拥抱,但是方士谦不行。按照黄少天的话说,你俩的相处氛围像前任相亲。彼时当事人之一王杰希敷衍一声是吗。黄少天眼睛瞪成杏仁,信誓旦旦道:真的,你俩绝对有一个人心里有鬼。

王杰希不吭声了。

黄少条这句话有三个解读方向:一,方士谦心里有鬼;二,王杰希心里有鬼;三,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有鬼。

这时一直在旁边划手机的喻文州选手做出了抢答,他说:我想点番茄锅。

黄少天反应迟钝片刻:队长你想家想疯了,苏黎世没有火锅店。

喻文州恍然大悟,而后朝王杰希意味不明地笑一笑。王杰希颔首致谢。而此时黄少天的话题已经从火锅跳到了广东哪家早茶店味道最经典。

 

王杰希选手现在对这道三选一的态度是跳过不答,非常明智的选择。

他和方士谦相识之初虽然没有论坛相传的那般水火不容,但也相当炸裂。在那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示好宣言发表之前,这位祖宗对他的态度就是,偶尔挑刺,大部分时间除了比赛场合,全当他是空气。而坚冰缓和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却更加诡异。微草的战术方针一年一个样,方士谦对他的别扭却始终如一。从前是别扭地无视,现在是别扭地关心。他们争吵,磨合,彼此妥协。在外界看来,他们的关系虽偶有摩擦,但和谐仍然是主旋律。王杰希对这类评价的观点是:完全正确,如果没有那些节外生枝的巧合的话。

王杰希其实很早就知道方士谦要退役的打算,比所有人都要早。

究其原因,是他无意间在对方宿舍里看见了国外某大学的申请表,同杂七杂八的手续叠在一起。王杰希看见了,却不声张。他想了很多,比如方士谦签的合同正巧续到今年,比如方士谦刚好有个亲戚在国外定居,比如方士谦直播时胡诌过哪天微草把他踹了他就去国外逍遥。他用所谓的蛛丝马迹说服自己对方的选择并没有那么突然。但他也会想,方士谦的实力无可否认,甚至不需要联盟任何一个奖项来证明这一点。

作为微草的队长,他想留住方士谦。

可褪去这个头衔的王杰希本人呢?

此时的王杰希同样知之甚少。

连着一周,王杰希睡眠质量急速下降。某天午休方士谦走过来,不咸不淡瞥他一眼:你知道吗王杰希,你黑眼圈重得像鬼。

王杰希心说:谢谢关心。我的视力良好,而且宿舍独立卫浴里也有镜子,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可惜,现实里的王杰希只说出了前半句。

方士谦不置可否,又讲:虽然微草已经拿了一个冠军,但我还没放过你呢。

王杰希想问: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放过我?你坐在航班上离开中国领土的那一秒吗?

但现实里的王杰希垂眸片刻,然后问:方士谦,你想赢吗?

方士谦很怪异地看他一眼:废话,谁不想赢。

王杰希又问:比之前更想吗?

方士谦更怪异地看着他,沉默了。

王杰希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自认沟通能力良好,直到他遇见方士谦。他常常觉得自己在方士谦面前说错话,而没有人能给他弥补的机会。

王杰希刚想开口说出“当我没问”这句撤回键,方士谦就给了他回复,坚定而沉重:对,比之前每一次都更想赢。

这回轮到王杰希沉默了。

他当晚入睡得异常顺利,还做了梦。他梦见第五赛季他要废弃魔术师的那段时期。事件的发展非常写实。方士谦反应强烈得像药物的过激症状。他们大吵一架。方士谦质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王杰希强调这是为了夺冠的合理尝试。他满口冠军却对其代价只字不提的后果就是,方士谦的脸色又黑了一度。

之后方士谦半夜回训练室取帐号卡,不巧撞见他加训。方士谦被气得哑口无言,却还是一声不吭等到他收尾。

在梦里,王杰希的意识鸠占鹊巢占据了他自己的人类躯壳。他关闭录屏界面,转过身,不出意料看见方士谦被屏幕蓝光模糊修饰的脸,五味杂陈,捉摸不透,其中最为鲜明的要数他眼眶边上的两抹红。

王杰希叹口气,心想,方士谦,你怎么这么麻烦。

可他的肢体先于他的大脑做出了反应,同现实里如出一辙。

他伸出手,把方士谦所有的不甘、气恼与委屈,都融化进这个拥抱里。

 

王杰希第二天醒来,顿感神清气爽。这是一周以来他睡眠质量最好的一天。

同时他也清楚,他往后一个月都不会再有失眠的顾虑。

 

 

 

张佳乐是第二个知道方士谦要来苏黎世的人,第一个是叶修。张佳乐本人深受电子竞技爱情的荼毒,自认在这方面还算有发言权,遂大胆开麦,询问方士谦是否别有用心。方士谦隔着时差回他:对。

他紧接着又发一句:我觊觎你亲生父亲的位置很久了。

张佳乐微笑地比了个中指。

方士谦喜欢过王杰希。而被方士谦充当日常垃圾话bot的张佳乐,已经对其山路十八弯的暗恋脑回路熟得不能更熟。

张佳乐锐评方士谦和王杰希重逢第一面表现得像个失忆后忘了自己会说话的哑巴。方士谦咬着吸管不吭声。张佳乐乘胜追击:真的,你把你“喜欢过”的“过”给去了吧,鬼才信。

方士谦恼羞成怒,遂用从中餐馆打包回来的生煎包堵住了张佳乐的嘴。

 

方士谦称他喜欢过王杰希。至于这个“过”字的真实性我们暂且不表。

这段尚未被挑明的单相思开头潦草,结尾模糊,过程方士谦自诩用情至深。

哪怕现在他做梦也会回到他们第一次夺冠。金雨,聚光灯,人潮汹涌,欢呼如雷。他看向王杰希,而王杰希看向奖杯。咚咚的心跳震得方士谦昏昏沉沉。他空空如也的脑子迟钝地得出猜想:他不会下一秒就要死了吧。可他的眼睛还黏在王杰希身上,他看见对方脸上的汗珠从额头滑到鼻尖,看见对方眼里盛开的暴风雨,看见被光线亲吻的少年的轮廓线,于是方士谦想:死在这一刻也没什么不好。

下一秒,王杰希转头,看向他。

再下一秒,方士谦准时掉出梦境,大汗淋漓回到操蛋的现实世界。

方士谦刚到异乡读书时常梦到这段回忆,被他和乡愁笼统地归为一类。那段时期“王杰希”这个名字已经被他列入脑子里的禁词。他白天像戒///毒yin一样地暗示自己不要去想,夜晚在睡梦里不可抑制地前功尽弃。于是在圣诞夜,他望着皑皑白雪酸得发苦地想,哪有什么乡愁,他的乡愁就是王杰希。

方士谦下定决心要退役的过程是艰难的。比前者更艰难的是他还要把这个决定告诉王杰希。

他清楚他诡异的仪式感再度作祟。他要告诉王杰希,和王杰希好好地告别,和自己曾经的理想告别,也和自己发酵已久的单恋告别。

但很显然,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第七赛季的夏休期他在俱乐部留了很久,久到队员只剩下他和王杰希。那天晚上方士谦用新到的游戏手柄为借口叫王杰希过来,然后心不在焉地打完了联机,终于在起身拿完冰可乐后坚定了决心。他把罐装可乐贴到王杰希脸侧,深吸一口气:……王杰希。

被叫到名字的人被冻得瑟缩了一下,然后看向他。

方士谦一鼓作气:我要退役了。

王杰希眨了眨眼,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情绪波动。他嗯了一声,然后问:准备什么时候走?

方士谦被诧异堵住了声音,慢了半拍回:快了。手续都办齐了。

方士谦没说的是,他今天已经和经理提出了申请。他原本以为这个过程会相当顺利,可经理却为了留住他苦口婆心了一个点儿,磨到最后似乎是看出他去意已决,便不再多费口舌,微笑祝他前程似锦。前后态度反差之大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可方士谦现在已经没有余裕再去思考经理态度转变的原因,他想的是为什么王杰希的反应这么平淡,这不正常。逻辑上这说不通,情感上方士谦更接受不了。于是方士谦神游了一分钟,到底是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不留我?

王杰希慢慢来开可乐勾环:经理来留你还不够吗?

方士谦脑子空了一秒钟。六月天的北京空气闷热,房间里也并没有开空调,他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有些不可置信,花了比思考要长上两倍的时间去消化这个信息。最后他一字一顿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去找经理了?

王杰希看向他,面皮上浮着平和的笑意。

福尔摩斯如是说: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方士谦被迫选择了真相。

王杰希在他告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决定,他借经理之口表达了战队对方士谦的挽留,本人却丝毫不露风声。

方士谦像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愣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他看着王杰希的侧脸,暖色调的灯光濡湿他的皮肤,把他眉眼无端衬出几分温顺。方士谦下意识收敛了呼吸,目光近乎贪恋地望着这一幕,可他的心里却在谴责:这也太残忍了。

这下我要怎么忘记你。他如是想。

王杰希咽下一口可乐,然后转过身,伸手抱住了动弹不得的他。

方士谦闻见对方脖颈处沐浴露的香气。夏天微风吹进来,却不能够使他清醒。他以为时间凝固了,实则是他的意志沉沦了。

“方士谦。”王杰希在他耳边说:

“我祝你前程似锦。”

时隔多年,这些字眼还会在他不痛快时,一下一下地,敲在他的心口上。

 

 

前面我们提到,方士谦称他喜欢过王杰希。这个“过”的存在,是因为出国后方士谦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去忘记王杰希。

方士谦尝试过很多方法,酗酒,酗咖啡,跑步健身,课业压力。最开始的一年很痛苦,他有时间也不敢回家。这个时候他的乡愁已经不仅是王杰希了,可他分不清是王杰希溶进了他的乡愁,还是他的乡愁渗透了王杰希。

他的记忆把二者发酵,再搅成一潭浑水。

总之,他不敢回家。父母发消息询问,他也找借口搪塞。

他有时候实在没事可做就躺在公寓发呆。王杰希压榨了他的娱乐空间。这一年他不敢进荣耀,不敢翻群聊记录,不敢看任何和职业联盟相关的新闻。张佳乐同他联系时也对这些避而不谈。

他像苦行僧似的过完这一年后,症状终于有所好转。他不再用王杰希填补他的思维空白,进荣耀也不再有过多联想,甚至可以在节假日和王杰希像关系良好的前同事那样互发祝福。

他想,他终于忘记王杰希了。

直到他看到那场比赛。

全明星挑战赛,王杰希输了,输给了微草的天才新星。

方士谦听说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可能,他在ddl的凌晨不信邪地点开了视频,原倍速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然后他发现了一个让他更加不可置信的事实——王杰希少加了技能点。

他是故意输的。

方士谦突然回想起他和王杰希打的第一场比赛。彼时的方士谦刚在职业场上初露锋芒。而王杰希距离出道还早,还不用撑起一整支队伍的未来,还不必为此磨练出自我牺牲的觉悟。那个下午,方士谦心血来潮跑来青训营,用自己的狂剑小号连开五局竞技场。王杰希被不幸选中,不情不愿挪到了方士谦对面的电竞椅上,再道一句,前辈请多指教。

那场比赛不可谓不精彩。细节不见得有多高明,却相当有看头,胶着,激烈,你来我往。最后王杰希凭借一招出其不意赢得胜局。

灰色界面弹出的那一瞬间,方士谦脑子里不是输给了后辈好丢脸,而是王杰希诡异而惊艳的飞行轨迹。

方士谦激动得从椅子上弹起来,用满怀热忱的目光看向王杰希。王杰希有些不明所以。而方士谦屏住呼吸。天朗气清,流星闪过。百年难得的天文现象就在他眼前。方士谦想,这是奇迹降临的瞬间。

 

可现如今时过境迁,星光黯淡,玫瑰枯萎,他珍视的奇迹怀抱着沉重的觉悟,正在慢慢消散。

而方士谦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无力回天。

 

方士谦自认还算个聪明人,平生最大的弱点是不愿和理智妥协的情感系统。林杰退役前一天他一夜没有合眼。王杰希提出要废弃魔术师时方士谦和他大吵一架。

他心知肚明,这是夺冠最正确的答案,这是必须迈过的一道坎。

可他不甘心,比任何人都要不甘心,包括王杰希本人。

而这次也依旧重蹈覆辙,他相信王杰希是正确的,微草的王杰希永远是正确的。

可他已经看到过流星升起之摄人心魄,就再也无法做到面对这场盛大的陨落而无动于衷。

他突然发现自己快要窒息,张开嘴巴,狠狠吸一口气,像是要用空气把灵魂给挤没。

他愣了很久,最后趴在桌上,狼狈地哽咽出声。

 

 

到苏黎世后,方士谦曾撞见叶修在露台抽烟,对方盛情分享自己远渡重洋的老中华,不幸被方士谦婉拒。前者深表遗憾,百无聊赖之下遂话锋一转,同他交流起方士谦和其前队长的沟通问题。叶领队的原话是,你在王大眼儿面前别扭得就像在葬礼上接到婚礼请柬。

方士谦难以言尽地叹了一口气。

叶修建议他和王杰希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的理由是,既然王杰希没有明确提出拒绝,那么你们两情相悦的可能性就不是百分之零。方士谦相当煎熬,最后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原来会说正经话啊。

叶修笑着抖了抖烟灰,事了拂衣去,留下方士谦撑着脑袋,思考自己的单恋为何如此之坎坷。叶修一语中的——他为什么不能和王杰希开诚布公地说清楚?答案很简单,方士谦不敢。

他和王杰希同队五年,他的眼睛就跟在王杰希身上五年。他能明白王杰希的操作意识,理解对方思考的脑回路,读懂对方大部分表情的深意。他也许能在赛场上判断出对方下一个CD大招,却判断不出王杰希对他感情的回复。

可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都应当有个结局。而方士谦既然选择来到苏黎世,就说明他是打算要给故事一个尾声的。

第七赛季时王杰希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把方士谦推开一次,同时也把方士谦原本的打算毁得面目全非。退役后,方士谦人生的新阶段开启得匆忙又煎熬,割舍不下,便只好自食恶果。其痛苦程度我们不再赘述,在此期间方士谦做出了许多思考,关于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难以释怀,结论尚未明晰,猜想却多种多样,或许是因为他太骄傲,太虚荣;或许是因为他太敏感,太脆弱;又或许是因为,他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喜欢王杰希。

 

 

 

 

某天下午,张佳乐发给他一串相当谜语人的航班号。方士谦一头雾水,但紧接着对方又发来一条:孙哲平要来。

前段时间中国队小组赛突围。不少选手飞过来看现场比赛,包括但不限于林敬言、江波涛和吴羽策等人。而孙哲平这个时候赶过来,又不和任何一位联盟选手搭伙结伴,相当诡异而蹊跷。

方士谦看破不说破:所以?他要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佳乐回:我要训练,没空管他,求求您屈尊降贵去接一下您的好同期。

张佳乐又发一条:谦门🙏🙏🙏

方士谦见好就收,回了个ok。

方士谦对孙哲平和张佳乐的感情纠葛略知一二。但方士谦作为其好友,并不细究这二位的感情账,一方面他觉得这些多少冒犯到人家的隐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相信张佳乐能处理得很好。虽然张佳乐经常会被刻板印象打上没心没肺的标签,但实际上这人在某些时刻相当冷静果断。方士谦很佩服他这一点。

方士谦准时到达机场大厅。接到孙哲平时对方只拖了一个行李箱,用孙哲平的话来说,要不是张佳乐让他带零食,他连这个行李箱都不会带。方士谦又开车带孙哲平驶回市中心。这个下午的阳光很好,这个季节的苏黎世景色也很好,有湛蓝的天空、苍翠的绿野和透亮的海水。孙哲平不是那种话多的人,车程的大半时间都在沉默,侧着脸看向窗外出神。于是方士谦也不多话,专心当他的司机。

孙哲平突然问他:张佳乐最近怎么样?

方士谦挑眉:你还需要从我的嘴里知道他怎么样?

孙哲平回:他就算真的过得不好也不会跟我讲。

方士谦语塞,又回想起团队练习赛张佳乐炸得他头晕眼花的片段,肯定道:他好得很,你放心吧。

孙哲平点点头,很慢地呼出一口气。方士谦从后视镜瞥一眼,对方的微笑在夕阳照耀下显得格外有温度。

这个时刻,方士谦没由来地想,也许比起百花缭乱在世邀赛的表现,孙哲平其实更在意张佳乐本人的状态。方士谦又问他,你觉得他能赢吗。孙哲平笑回:我觉得能赢还不如他觉得能赢,我的运气比他更烂。

方士谦也笑。孙哲平又紧跟着接一句:但我觉得,他一定会赢。

“他早该赢了。”孙哲平如是说。

 

 

 

国家队的训练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方士谦刚开始当陪练的时候觉得叶修喊他来简直是居心叵测。他的意识虽然优越,但操作的细微滞缓却能把他折磨得痛不欲生。王杰希排到对面队伍的时候他最为痛苦,一场比赛魔道学者打断了他三分之一的读条。方士谦气得咬牙切齿。王杰希倒坦荡接受他瞪过来的目光:别看我,负责战术的是肖时钦,他让我去针对你的。

肖时钦双手投降以示无辜:……我没这么说。

苏沐橙嬉笑道:这确实,原话是“适度地针对一下”。

肖时钦汗颜。

这些天来方士谦逐渐习惯退役带给他的不如意。中国队从小组赛到八强,再从八强到四强。方士谦在转播里看着王杰希披着光、从通道走向台前,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如果可以,他希望王杰希永远不要退役。可他又比谁都清楚电子竞技的残酷,便也清楚这种话是只能藏在心底的童话罢了。

国家队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采购。方士谦不好意思和国家运动员们抢物资,一直都是自己开车去超市买。这周同样如此,只是他在去停车场的途中撞见了王杰希。

王杰希打量他这一身行头:要出去?

方士谦强行按下心中的紧张感,回:对,要去超市。

王杰希点点头,又道:捎我一个?

方士谦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你要买什么?我可以帮你捎回来。

王杰希眨眨眼:我说了你就不会帮我带了。

方士谦被气笑了:就算带你去超市,不能拿的东西我也不会让你拿。

王杰希撇撇嘴,耍赖似的小声说:我想喝可乐。

方士谦眼也不眨地回:工作人员说过了,不让你们喝饮料。

王杰希按了电梯,陪他一起等:不行就算了。

方士谦心想:你的门禁也不允许我带你去超市。他斟酌一番,决定还是不泼王杰希的冷水了,遂问: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水果什么的?

方士谦盯着楼层数的跳数,没有听见王杰希的回复,于是转过头去,却猝不及防撞进对方眼里。王杰希静默地看向他,仿佛在等他转头的那一瞬间。不出所料,他等到了,而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方士谦有些愣怔。

电梯到得很及时。方士谦忙不迭进去。王杰希却没走,隔着如幕布般闭合的电梯门和他对视。方士谦从未觉得这个过程有这么漫长。就在电梯门合上前的最后一秒,王杰希同他说:一路顺风。

方士谦下意识张开嘴巴,而电梯门却已经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电梯缓缓下坠。方士谦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跳声如此之响。

他靠在电梯间上,揉着自己通红的耳垂,漫长地呼出一口气。

 

 

四进二比赛的前一天,叶修大发慈悲地给他们放了半天假,说是放松心态。黄少天和方锐在会议室招呼着要打斗地主。张佳乐第一个举手报名,他在这类游戏上的运气相当好,曾被林敬言锐评被赌神透支了运气。张佳乐招手喊方士谦,问他过不过来玩一局。方士谦刚想拒绝,旁边的王杰希先替他开口:别找他,他斗地主最后一张牌留三。

张佳乐闻言脸色骤变,躲灾星一样离得他远远的。

方士谦无语凝噎,戳着王杰希肩膀:我不过就坑了你一把,你还要记恨到什么时候?

王杰希点着屏幕上的俄罗斯方块,不咸不淡讲:您的牌技遗臭万年。

那是第四赛季微草外出比赛大巴上的娱乐活动,方士谦和王杰希一队,王杰希还在给方士谦留牌,结果等到输了方士谦那张牌也没机会出来。比赛结束,王杰希一看牌面,好家伙,最小的一张三。

彼时的微草正副队还属于关系的尴尬期,不算好也称不上坏。王杰希眼睛被惊讶震成杏仁,点着那张牌面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方士谦心虚地移开视线。车内一时间哄堂大笑,盖过了空调的嗡鸣声。而方士谦左右觉得良心上过不去,风波平息后轻轻戳了下王杰希手背,小声说:别摆出这种表情……我等会儿给你买冰棍吃?

王杰希看着凑到他耳边讲悄悄话的方士谦,手掌覆上去,一根一根拨弄开方士谦的手指。方士谦的皮肤很凉,像冰箱里的保鲜膜。王杰希心不在焉地想。方士谦察觉到他动作,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王杰希这时候说:我要喝可乐。方士谦眉毛拧在了一起。王杰希变本加厉:冰的。方士谦表情复杂,像是想要一巴掌糊在小孩儿的后脑壳上,到底是忍住了,只在他手背上拧了一把:少得寸进尺,只有冰棍。王杰希瞥了眼摆着臭脸的方士谦,没再有异议。

方士谦诡异地想,还是小一点儿的王杰希可爱,吃瘪了会老老实实喊他前辈,不开心了也格外好哄,一罐冰可乐就能收买。

他回过神来,发现王杰希的视线已经从俄罗斯方块挪到了他的侧脸。方士谦再度不知所措,在他的记忆里,王杰希的目光总是轻飘飘地掠过他,像羽毛,像风雪,而不是现在这样,专注,平静,像第四面墙外的看客琢磨一副风景画。

王杰希。方士谦叫他名字,斟酌着开口:你最近是不是……

王杰希歪歪头,续上他的话弦:是不是?

方士谦遂自暴自弃问:你最近怎么老在看我?

王杰希漫不经心回:有吗?你怎么知道不是你自作多情?

方士谦倒吸口凉气:你明明就有!!刚刚也是!你以前明明……

王杰希托着腮,继续等着他的下文。

方士谦硬着头皮说完:……你以前明明不这样的。

王杰希挑起一个微笑: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在意我看哪?

方士谦瞪他一眼,不吭声了。

王杰希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有说过吗?我很喜欢你的脸,完全长在我审美点上。

方士谦捂住了耳朵,他脑子里的问号快要爆炸了,他的心跳也快要爆炸了。

今天的王杰希怎么回事??这还是王杰希吗?救命啊!快来个人让他闭嘴吧!!

他哑巴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别开玩笑了,你不会打算用这种借口糊弄过去吧。

王杰希波澜不惊回:没有糊弄你。那句是实话,也的确有一部分它的原因。

方士谦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快熟了。

王杰希看着他,很突兀地说了一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啊。

方士谦很懵:哈?什么??

王杰希站起身,正色道:方士谦,你的酒品真的很烂。

他说完这句就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留下心情大起大落的方士谦独自怀疑人生。

 

 

 

王杰希很早就知道方士谦想要退役,同样的,他也很早就知道方士谦喜欢他。

第七赛季的庆功宴,一伙人去KTV狼哭鬼嚎,最后醉得倒在沙发上东歪西斜。王杰希因为年纪最小幸免于难。最开始他以为方士谦没醉,后来发现只是方士谦醉态很乖,像小学生一样端正地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

他招呼方士谦回酒店。方士谦没吭声,视线默不作声挪到他脸上。王杰希有些疑惑,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方士谦也叫他名字,是陈述句。王杰希以为还有下文。可方士谦就那么静静望着他,话语戛然而止。

王杰希突然有些不适应。在他的印象里,方士谦的目光该与锐利、敏感、触而不及挂钩,而不是现在这样,坦荡、纯净、与世无争。

他莫名有些焦躁,遂放弃获取当事人意见,直接拉着方士谦的手往外走。KTV离下榻的酒店很近。王杰希牵着方士谦的手走在街上。他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方士谦在他后面磕磕绊绊地跟。王杰希被下一个红绿灯拦截的时候,他们相握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濡湿。

方士谦突然挣开他的手,问王杰希要带他去哪。王杰希说我们要回酒店。方士谦不吭声了。于是王杰希意识到他说错话了,这不是方士谦想听的答案。

可他不知道方士谦到底想听什么。照理说他已经带微草拿下两个冠军了,方士谦也当信守承诺,放过他。

王杰希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想,方士谦,你真的麻烦死了。

方士谦蹲在花坛边上,一头白毛埋进臂弯里,企图混入旁边的绿植。王杰希叹口气,也蹲下来。方士谦闷声问他:如果我不呼吸会怎么样?

王杰希如实相告:你会死。

方士谦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骂他骗子。

王杰希挑眉。

方士谦说:我很多时候都觉得呼吸困难,可我还是活着。

王杰希问为什么,为什么会呼吸困难。

方士谦终于肯大发慈悲,露出眼睛,施舍他一寸目光。然后他如是说:当我这样像看着你的时候,我会觉得快要窒息。

王杰希顿了顿,诡异地没有说话。

他忘记了他要思考什么,全世界只剩下方士谦浮着霓虹光的眼睛。他的肢体行动再一次快于他的思考——他伸手捏住了方士谦的鼻子。方士谦把下嘴唇咬得发白,却很安静,并不反抗这个扼杀他呼吸的行为。

王杰希很轻地问他:像这样吗?

时间无声流淌。王杰希说不清过了多久。方士谦开始受困于生理本能的折磨,瞳孔一点点失去聚焦。

王杰希松开手,拧开了闸门。

然后他偏头吻了上去。

 

他记得相当清楚。唇///肉挤压在一起,she苔擦过上颚像含住一颗杨梅,呼吸紧促,交融,缠///绵。吻到最后他俩依偎在凌晨的街头,像两条搁浅在海滩上、贴在一起争夺氧气的鱼。

冷风刮过,救下了王杰希被多巴胺qin犯的脑子。

完蛋了。他想。

希望没人看见,看见了也别认出他俩,不然王杰希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经理解释他在公共场合主动亲了他的副队。

 

王杰希后来扛着方士谦回到酒店房间。等他再洗漱完出来的时候,方士谦侧着身子睡得正酣。王杰希坐在床头,被牙膏泡沫滞缓的思绪纷至沓来。他想,生活真是戏剧化,两小时前他还在衷心祝方士谦前程似锦,两小时后他就要思考是否该撤回前文的祝福。

已知方士谦想要退役留学,而王杰希刚刚发现方士谦喜欢他,然后更不可思议地发现原来自己也喜欢方士谦。请问,王杰希该如何应对?

生活用甜蜜的鱼饵把他勾上了岸,在他坚决赴死的前一秒钟,又相当慷慨地把他放回海里,然后对他比了个幸灾乐祸的鬼脸:哈!没想到吧蠢货!!

王杰希垂头瞥了眼方士谦侧脸,对方睡得很沉,眼睫毛卡着呼吸频率上下颤动。

王杰希再抬头,深呼吸。他想,他还有什么好选?答案已经摆到他眼皮底下了。

窗外天光微亮,漏出鱼肚白。这座城市在阳光的抚摸下慢慢苏醒,码头上喧嚣又至,货船归港,候鸟盘旋。王杰希远远望过去,指腹隔着窗玻璃,很轻地摸向那些自由飞翔的翅膀。

他突然想起方士谦向他承诺过,一定会让他在总决赛上随心所欲地飞一把。

方士谦做到了。

王杰希想,作为交换,他也当让方士谦飞一次。

他看着越飞越远的候鸟,放下手臂,不再挽留。

 

 

 

“魔术师——!!是魔术师!时隔多年,王杰希选手终于在国际赛场上用回了魔术师打法!!”

国内直播间里解说员声嘶力竭,场馆内国人观众喊破了嗓。方士谦看着地图上诡谲华丽的飞行路线,目不转睛,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忘记了身处何时何地。

流星划破天际,绽放出摄人心魄的光芒,是奇迹坠落前的回光返照。

现在,全世界都能看见这稀世的璀璨,都在为这光芒而热血沸腾。方士谦几乎是朝圣般地想,假如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他也甘之如饴,神话永远延续,奇迹永不凋零。

荣耀界面弹出的瞬间,方士谦仿佛听到了自己早就死去的梦想的脉搏再次鼓动的声息。直到沸腾的掌声平息,他才堪堪回神。方士谦有些恍惚,甚至怀疑方才的记忆不过黄粱一梦。可远处的欢呼与雀跃又是那么的真实而鲜活。

就算是梦也无所谓,再让他晚一点醒来吧。方士谦诚恳地许愿道。

 

中国队成功进入半决赛。这伙年轻人高呼着青春而凯旋,试图尝试让快乐的空气洋溢场馆的每个角落。叶修破例准许他们今夜的狂欢。黄少天率先晃开一瓶可乐,高喊不醉不归的宣言,得到许多英雄所见略同者的呼应。残酷的是,运动员们注定与酒精与其他饮料无缘。不必上场的人们却没有这项顾虑。叶修虽然本人是个三杯倒,在劝酒这项缺德活动中却颇有心得。十二点刚过,林敬言的平光镜已经从鼻梁跌到了锁骨。江波涛勾着吴羽策的脖子口齿不清地喊小周。群魔乱舞之中张新杰已经顺从了自己的生物钟,靠进沙发垫里安然入睡。

王杰希找到方士谦时,他正在露台吹风。

方士谦有所察觉,回头看到他的一瞬间睁圆了眼,瞳孔像剔透的葡萄硬糖,衬得那些混杂的情感无所遁形。

王杰希刚想开口叫他,就被后者捂住了嘴。毫无疑问,这人又掉进了酒精的魔窟。王杰希心想希望这次他不要再喝断片,同时不解地看了对方一眼。

方士谦小声嘟囔道:不想听你说话。

王杰希挑眉。

方士谦鼓腮,闷声道:你最近老是说怪话。

王杰希眨眨眼,觉得有些好笑。他吐出一点舌尖,像蛇信子舔舐苹果皮,湿润了某人的掌心。方士谦触电一样地缩回手,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王杰希耸耸肩膀:你又不让我说话,我还能怎么办?

方士谦红着耳尖瞪他,最后干脆别过头去。

王杰希干脆也不说话,让夜风稀释他旁边人脑子里的酒精浓度。他们俩并肩站在一起,

他沉默半晌,用胳膊肘戳了戳方士谦,问他:世邀赛好看吗?

方士谦也不犹豫,点头说好看,仿佛刚才那点儿暧昧的摩擦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

王杰希想,喝醉的方士谦就是这点好,格外的坦诚,换句话说,格外的好套话。

王杰希接着问:那你觉得上一场好看吗?

方士谦照答:很精彩。他讲到这儿昂扬的话语停顿一下,有些飘忽忽地说:但也很不真实。

王杰希似有所感。他猜方士谦该是看到那场挑战赛了,看后却不透露给他任何的反馈。这现象实在诡异。王杰希想不通,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虚。

他啧一声,打断自己冗杂的思绪,转而问:方士谦,要不要和我玩个游戏?

方士谦看向他。

王杰希说: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来吗?

方士谦有些困惑地眨眨眼,似乎是想去理解他这个提议背后的企图,最后却仍是不明所以的表情,但他到底是同意了。

“石头、剪子、布——”

剪子对布。

方士谦出剪子。王杰希出布。

王杰希坦荡道:我输了,我选大冒险。

方士谦像只猫科动物伏在栏杆上,半张脸埋进臂弯里。他思考一会儿,没说话。王杰希遂循循善诱:你希望我去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方士谦歪头,似乎是没能理解他说的话,诚恳地问道:我还能再去要求你什么?

他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王杰希一时间有些语塞,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赢我输,这是游戏规则。而我只是在遵守规则。

王杰希坚定地回复道: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

方士谦不吭声了,沉进思维的泥沼。王杰希望着他,发现他眼里逐渐水汽氤氲,葡萄硬糖一点点融化。

方士谦再开口时,说得很慢,字字清晰,字字沉重:“……第七赛季你宁愿让经理来挽留我也不肯自己和我说,这是为什么?”他讲到这儿,闭上眼,挣扎一番后又睁开眼,同王杰希对峙:“全明星的时候少加技能点故意输掉是为什么?明明被你推开却止不住去思念的我是为什么?我大费周折想要忘记你却做不到,这又是为什么?”

方士谦问得诚心诚意,发自肺腑,像涉世未深的婴孩一点点摸清疑惑的轮廓。

王杰希静静地倾听,感觉心脏的某处变成血橙,被一只手狠狠地蹂躏、榨取汁水。

方士谦深吸口气:告诉我吧王杰希,告诉我答案吧。

剖开来讲,这实在是很简单的问题,但很显然我们不能苛求一个醉鬼太多。同样的,你也不能指望两个被爱情蒙住双眼的傻瓜去追求理智。

王杰希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心想,还能为什么?

因为你爱我。你是方士谦,我是王杰希。

而我同样地爱着你。

王杰希突然没有勇气开口,被情绪的藤蔓绊住了脚步。他有些讽刺地想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然后确认说:你没有别的要求了?

方士谦无限望进他眼里,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就在王杰希快要以为他默认了的时候,方士谦相当难看地挤出一个笑,像吞咽下苦巧克力后的释怀。

他摇了摇头,语无伦次地哽咽说:不需要了,这些我都不要了,王杰希。

方士谦做出了选择。

他一字一顿说:我要你赢。

王杰希觉得时间的流速变慢了,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只有这个?

方士谦点头,语气肯定:只有这个。

他转头看向王杰希,笑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眼睛却是亮的,认真而温存。

这并不是个明朗的夜晚。苏黎世的天空昏沉,星光黯淡。可王杰希却朦胧地想,他在方士谦的眼里看见了苏黎世的星星。

 

 

 

 

隔天方士谦宿醉醒来,觉得世界颠覆不过如此。

他想起来了,该记得的和不该记得的都想起来了。

那个瞬间他的脑子像过载的CPU。下一秒他就抓着张佳乐的胳膊喃喃道:我完了。

张佳乐握着switch的手一颤:哈?

方士谦捂着脸发出了一系列意味不明的声音,最后捂着脸猛晃张佳乐的胳膊:我靠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张佳乐黑着脸看着显示出局的屏幕,在心里尖叫:方士谦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但他忍了。他深吸一口气,听完方士谦前言不搭后语的描述勉强提炼出了大意,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问道:那你不如直接去和他说清楚?

虽然就算不说也差不多清楚了。张佳乐腹诽。

方士谦把脸埋进抱枕里装死,闷声回:没脸。

张佳乐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我和那谁睡完醒来之后也是你这个反应。

方士谦拎起另一个抱枕往张佳乐背上摔了一下。

 

 

这段戏剧化的转折砍断了他原本的节奏。

方士谦用了足足一天才消化完题干的已知条件,却对解法知之甚少。这些天来他躲着王杰希本人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与王杰希同名的漩涡。他想到这份感情的起点不过是一段不抱奢望的单恋,如今却变成了如此庞大的怪物,使他患上了不坦白就不得解脱的病症。

这段单恋原本该在他退役前就死去,却因为王杰希的干涉苟延残喘到现在。这滩浓稠的情感被深埋到氧气稀薄的角落,被时间发酵,酸化、膨胀、泛滥,最后渗透了心的土壤,满溢而出,明显到当事人再无法对它的存在加以否认。

方士谦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他终于要去给故事一个结局了。

他尝试去设想王杰希拒绝他后的结果,中途失败。这时他想起醉后王杰希给他的承诺,他会赢。

正值午后,玻璃晴朗,橘子辉煌*。方士谦安慰自己道,就算被拒绝也没什么,至少他还拥有这个奇迹跃升的夏天。 

  

  

  

随队的联盟选手大半都购入了世邀赛决赛的门票,说是要现场沉浸式体验惊心动魄的快感。方士谦同样。没有任何一个热爱荣耀的人会放过这种机会。

方士谦在决赛前夜因为太过兴奋而失了眠,在去场馆的车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路,最后还是旁边的江波涛把他叫醒。他们到的时候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方士谦找完座位,打算喝口咖啡提提神。好巧不巧,他找到了自动售卖机,却也找到了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

王杰希站在自动贩卖机对面,侧过脸看向他。

此情此景之下,方士谦却下意识地质疑王杰希选手:你不在选手休息间跑这儿来干什么?

王杰希坦然道:检查完外设还有时间,就出来转转。

方士谦挑眉:围着自动售卖机转转?

王杰希隔着玻璃敲了敲可乐:你不许我喝就算了,还不让我看了?

方士谦自知理亏,悻然作罢。他默不作声地选了咖啡,付款,取货,一气呵成。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前一秒,王杰希叫住了他。

方士谦此前已在心里做了不下百次的深呼吸。他想,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的。

他转过身,对上王杰希的视线。

王杰希问他: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方士谦有些迷茫。他想对王杰希讲的话有太多了,可哪一句现在说出口都显得不合时宜。于是他下意识张开了嘴,却没有透露出任何言语。

王杰希的行动先于方士谦的思考。他先声夺人,快速地用手心堵住了方士谦的嘴巴。

方士谦徒劳地扑闪几下眼睫毛,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王杰希言简意赅:奉还给你。

方士谦遂明白这是他那天喝醉后捂嘴王杰希的福报,也不再反抗。

王杰希看着他的眼睛,像去揣摩一副名画。

方士谦突然察觉自己心跳格外的响。砰。砰。砰。时间没能稀释掉心动的浓度,反而让这快要被击溃的声响衬得更明显了。

王杰希蓦地很轻地笑一下。他说:方士谦,你真是个傻子。

方士谦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王杰希用一种更确信的口吻说:我也是傻子。

方士谦更加一头雾水。可还没等理清逻辑,王杰希便踮起脚,隔着手背,吻上来。

他们谁都没闭眼,隔着这么一段距离对望,用眼神去追逐,在眼神里沉溺。比起第七赛季那个粘腻的吻,这个吻实在是温吞。从肉体上的触感来说,除了王杰希温热的手心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但这个吻却解开了他所有的疑问。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王杰希后退一步,放下了手:你想明白没有?

方士谦急于去验证答案,却再次被王杰希竖起的食指禁了言。

王杰希波澜不惊讲:比赛结束之后再说。

而后他摸着方士谦的脸,理所当然道:别让我再等了,给我一份惊喜吧。 

  

  

  

  

方士谦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看到中国队获胜的那一瞬间。

他周围很多人在欢呼、拥抱、喜极而泣。而他站在熙攘人群之间,脑内空白,后知后觉想,他该去买一束花。于是他逆着人流跑去。许多念头不讲逻辑地冒出来:看不到王杰希上台领奖了,有些遗憾;该买一束绿玫瑰,最衬王杰希;告白该说什么话,一句我爱你是不是太过唐突。他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发散到王杰希退役后他们可以结婚,可以在异国的教堂里相拥。

他搜索到最近的花店,急迫地跑过去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观众们开始退场。他再次逆着人流迎上去,抬起头,看见王杰希在灯光之下看向他。

方士谦心跳如擂。三秒后,他会走到王杰希面前,将花束送给他。

下一秒,他会在开口自白前再一次地被王杰希捂住嘴巴。后者会笑起来,狡黠却胸有成竹:这次该轮到我讲了。

再下一秒,方士谦眨眨眼,接住他从天而降的爱情。


而此刻,一切赤诚爱意快要溢满却尚未被戳破的此刻,故事的两位主角于两端相望。

王杰希站得笔直,与第五赛季的身影相重叠。方士谦几乎要以为他是坐着时光机穿梭而来。方士谦眼眶酸涩,感慨万千。他想,王杰希从来没有变过,不管他赢或输,不管他是不是魔术师。


方士谦深吸一口气,终于迈出了脚步。


他的奇迹,在此刻得以永恒。

  

  

  

  

END.


  

1* “生活的戏剧化是不健康的。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张爱玲 《童言无忌》

2* “玻璃晴朗,橘子辉煌”——北岛 《过节》

重重小山

有关我

*一点点年龄操作


这个房间的装潢明显不是自己的卧室,比起单纯的干净不如说是寡淡。深灰色遮光窗帘、铁艺书架、就连床品也是真丝——也不是丹希那家伙的房间。

莫名的熟悉,但没有更多的信息量了。一时间没有任何头绪,宿醉后的脑袋也疼得厉害。天城燐音闭上眼睛,脑袋下枕的真丝面料实在舒服,很好地熨帖了此时的不适感。滑腻的面料已经被自己压出好几道褶皱,隆起的部分蜿蜒伸向四周,又没入床边垂落的布料当中。

说起来,这还是张双人床啊。虽然枕头只有一个,自己如今也只是堪堪将脑袋放在枕头的一半位置。侧卧的身旁留出大块面积,那个人的体温还留在床单上。天城燐音用掌心蹭了蹭靠近枕头的地方,熟悉的温度将他缠绕起来。......

*一点点年龄操作


这个房间的装潢明显不是自己的卧室,比起单纯的干净不如说是寡淡。深灰色遮光窗帘、铁艺书架、就连床品也是真丝——也不是丹希那家伙的房间。

莫名的熟悉,但没有更多的信息量了。一时间没有任何头绪,宿醉后的脑袋也疼得厉害。天城燐音闭上眼睛,脑袋下枕的真丝面料实在舒服,很好地熨帖了此时的不适感。滑腻的面料已经被自己压出好几道褶皱,隆起的部分蜿蜒伸向四周,又没入床边垂落的布料当中。

说起来,这还是张双人床啊。虽然枕头只有一个,自己如今也只是堪堪将脑袋放在枕头的一半位置。侧卧的身旁留出大块面积,那个人的体温还留在床单上。天城燐音用掌心蹭了蹭靠近枕头的地方,熟悉的温度将他缠绕起来。

……干脆再睡一会吧。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无论是紧闭双眼还是掀起被子盖住整个脑袋,却无法再次催眠自己入睡。

那些被酒精催化蒸发的记忆又重新浮现出来。


昨晚参加了大学时期好友的求婚前夜单身派对,喝得一塌糊涂——咱只在第一年和他们一起合租过,相处下来倒是不错。第二年为了夜班兼职的方便搬了出去,住进merumeru的公寓了……呃、昨天的派对,merumeru好像也在?

断片的记忆逐渐吻合起来,天城燐音睁开眼睛,懊恼地抓抓头发。

想起来了,这里是HiMERU的公寓。

分手之后就再没回过的这个房间,连家具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动过——硬要说的话,那个人大概是只留下一个枕头了吧。

那么发生什么了呢?确实床单的凌乱程度比起一般的休憩来说未免有些过分,“在分手之后参加聚会喝醉酒于是一不小心和前男友睡了”、这样的劲爆桃色剧情要上演了吗?

天城燐音听见房门外响起的脚步声,脑袋里重新建起公寓的布局,那个方向应该是浴室。想来merumeru也忍受不了身上黏糊糊的感觉……这么说来,罪魁祸首是咱才对吧?

天城燐音正预备继续把被子套在头上装死,被胡乱猜测十几条关键词的人已经把门打开,踩着拖鞋走到床边,天城燐音把脑袋埋进臂弯,依旧可以听见他的叹气声——然后HiMERU一把掀开被子,试图蜷缩躲避视线的大只红色狐狸无处遁形,完全暴露在外。

“天城,醒了就去洗漱。”

HiMERU抱着手臂,眉尾稍稍挑起:“把衣服穿好。”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一件干净的上衣。


洗漱台的空间足够让他们站在一起,天城燐音扯了扯身上T恤的领口,注视镜中的自己。

头发蹭得乱蓬蓬的,待会借一下梳子好了,最近加班熬夜有一点黑眼圈呢……在穿上衣服之前特地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脖子和上半身倒是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嘛、果然还是直接问问比较好。

HiMERU从镜子背面的橱柜里拿出一套新的洗漱用品,他摘了眼镜,刘海用束发带箍起来,现在眯着眼看不清所以皱眉的样子有些好笑。

天城燐音在镜子里看着HiMERU,定定地,没有移开视线。他的样子让燐音想起同居时候每天早晨忙碌拥挤的浴室:刷牙时嘴角的泡沫、被洗面奶糊住的视线、还有蜂蜜味的磨砂膏。天城燐音捋了一把往下滴着水的额发,镜中的倒影反射他被水滴化开的面容。他刚刚是真的差点就弯腰去亲HiMERU的侧脸,像无数个以前一样,在大忙人来不及吃早饭就打好领带出门之前讨一个早安吻。

现在不需要了。天城燐音已经对HiMERU一概不知——还在做以前的工作吗?差不多该自己做饭了吧?有没有新的恋人呢?

小腿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天城燐音抬起头,发现HiMERU又戴回那副眼镜,摘掉了毛绒绒的束发带之后前发垂在鼻尖,那双蜜色的眼睛正透过镜片和雾气的两重纱帘看着自己。

“漱口水。”HiMERU说,伸出手指点了点镜子里天城燐音的嘴角:“要记得吐出来。”

“哇啊……”


天城燐音坐在沙发上,怀抱一只大号的IKEA鲨鱼,快要把自己陷进抱枕堆里。他本想打开手机看看的,在HiMERU要把昨晚沾满酒气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时凑过去翻找,终于掏出电量耗尽关机的那台。HiMERU于是转动旋钮,几件浅色的衣物被水流搅成漩涡。

接着是烘干,时间要更久一些。天城燐音看着HiMERU也拿着书陷进抱枕堆里,便把脑袋搁在架起的膝盖上瞄过去,忍不住用鲨鱼玩偶的尾巴扫HiMERU翻过的书页,磨磨蹭蹭地把刚刚那页翻回来。他的前男友试图用指尖挑开毛绒绒的那块,只是抬眼瞥了一眼燐音,并不打算回应这个幼稚的举动。最后鲨鱼尾巴趾高气昂地遮住标题页,打断他的阅读。

洗衣机烘干的声音沉沉的、低低的,在底下垫着天城燐音不确定的声音。

HiMERU将鲨鱼的尾巴抽开,合上书页。玩偶的尾巴手感真的很好,他又顺手捏了一会,嘴唇翘起来:“HiMERU也喝醉了所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总之,天城是被别人塞到HiMERU身边的。真是冒失啊……被吓了一跳。”

被说成是冒失的人皱起眉,停止了摆弄鲨鱼玩偶:“嘛——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呢……”

HiMERU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避开天城燐音直勾勾的注视。那个人又凑近了一些:“那merumeru还记得我们晚上有发生什么吗?比如说有什么亲密的行为?”

他的呼吸快投到HiMERU的脖子上了。

HiMERU深吸一口气,用手指点着天城燐音的肩膀:“天城,稍微冷静一下。在HiMERU的印象里,你的酒品真的相当差劲——一直挂在HiMERU身上不下来、在门口大喊大叫把邻居都引出来……”

天城燐音的眉毛挑了起来,HiMERU顿了一下,继续补充:“不过进来之后还算安静。”

这听起来像个很勉强的安慰。

天城燐音打断他:“真的假的?!”

“……HiMERU这里有一些醒酒汤和花茶……算了。还是说需要一点让天城重新安静下来的酒?”

天城燐音按按额角:“温水就好……”


先是抖开皱起的布料,HiMERU拎着两个袖口将其抻平,再由天城燐音晾在挂衣绳上,衣服的下摆还带着柔顺剂的香气。

那件毛衣太厚了,再烘干一会吧。HiMERU这样说着,随手指了指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台手机:已经响了好一会了,天城不接吗?

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来自小他一级的学弟,另一个来自椎名丹希。

天城燐音用邮箱给学弟交付了文件,选择直接回拨椎名丹希的电话。

单纯的友人似乎已经在电话那头等了好一会,天城燐音刚拨出去就被接通了,椎名丹希真心实意担心他,音量大到炸耳。

“燐音君还活着吧!太好了我就知道HiMERU君不会害你的!”

HiMERU听见自己名字,从阳台那边投来视线,天城燐音手疾眼快按低音量键,揉了揉耳朵:“……丹希你这个笨蛋!”

电话的另一边传来嘈杂的背景音,椎名丹希捂住听筒回应,好不容易安静一会之后才开口:“燐音君现在还在HiMERU君家里吗?”

听起来应该是躲进楼梯间了吧……这个时间点中餐馆还挺忙碌的。

“丹希……咱问你哦。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咱会被merumeru带回家?”

天城燐音换了个姿势,背对阳台的那边,尽可能压低声音——即使他清楚年长的那个说不定就像兔子一样竖着耳朵在外面听。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椎名丹希“欸——”了好一会,似乎在努力翻找那些在食物之外零散的记忆。

“昨晚燐音君喝醉之后以为是HiMERU君要结婚所以一直在卡座里面沉默噢!真可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燐音君。

“一直在‘merumeru’地叫着HiMERU君的名字,偷偷哭了还不让我看哦!要散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HiMERU君也过来这边了。

“然后燐音君突然一下子站起来把大家都吓到了!还拽着HiMERU君的手腕说自己绝对要抢婚什么的……”

天城燐音听得面红耳赤,耳朵连着脸颊快要烧起来。简直糟糕透顶……merumeru不会把自己当成分手之后还对前任念念不忘的那种人了吧……

虽然他确实忘不了HiMERU。

“然后呢?”

椎名丹希听上去很开心:“唉?当然是HiMERU君把你带回家了!”


早知道就不问了。

天城燐音挂断通话,选择把自己彻底埋进抱枕堆里。该说什么好呢,merumeru是否对自己抱持某种感情,反正现在胡思乱想也没有用……等毛衣干掉之后就离开吧。

HiMERU从卧室出来,穿着一件浅色的毛衣,把他的眉眼衬得更柔软了。天城燐音唐突想起自己原来也有一件差不多款式的毛衣,搬家之后就再也没找到。

HiMERU问他要不要一起出门买午饭,天城燐音心说我应该拒绝的,借口merumeru的家好暖和想再赖一会,但是他神使鬼差地点点头。在天城燐音答应下的那一刻,就变回以前一起出门时HiMERU偏爱给他搭配衣服的时候。

他打开衣柜,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有几件衣服落在这里。


“今天下雪了……天城想戴围巾吗?”

HiMERU站在天城燐音面前,一条和大衣同色系的围巾被他举起来搭在对方颈上,绕过一圈。布料堆积到天城燐音的下巴,可以让他轻易地把脸埋进去。

就像以前一样。

重新一起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积雪在台阶下铺了薄薄一层,天城燐音把塞进外套口袋里捂暖的手伸出来,拂掉HiMERU帽子上沾的一小块羽绒。

HiMERU看过来,竖起的衣领把他的脸挡了大半,看不出情绪。一时间天城燐音觉得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想说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也不知道HiMERU是怎么看懂的,他眯起眼睛,鼻尖冻得通红。

“天城想牵手吗。”


他说话的时候吐出白雾,眼镜上也蒙了一层雾。

“接吻的话还是等到回去再说吧。”

雲食
在抵达结局之前我们仍需等待的是

在抵达结局之前我们仍需等待的是

在抵达结局之前我们仍需等待的是

头孢下酒

【玄北】无日逃亡

⒈我流私设森罗兄弟,很ooc流水线先致歉

⒉灵感源于南瓜老师说的,弟弟真的能在家里坐得下去吗?所以写了一个弟主动找哥的if

⒊很没有逻辑的,补药骂我啊

summry: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什么桂馥兰香,这是一株想有朝一日也能为你遮风挡雨的树。



“你给我躺下,睡觉,就现在。”


    北洛把面前明显还在强撑的人按住,不许他从床上坐起来。明显高烧的体温从肩膀传递到掌心,北洛甚至有种被灼烧到的错觉。


    祈使句达成了命令的效果,这对玄戈来说有点罕见,身居高位多年,少有听从别人指挥的时候。......


⒈我流私设森罗兄弟,很ooc流水线先致歉

⒉灵感源于南瓜老师说的,弟弟真的能在家里坐得下去吗?所以写了一个弟主动找哥的if

⒊很没有逻辑的,补药骂我啊

summry: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什么桂馥兰香,这是一株想有朝一日也能为你遮风挡雨的树。



“你给我躺下,睡觉,就现在。”


    北洛把面前明显还在强撑的人按住,不许他从床上坐起来。明显高烧的体温从肩膀传递到掌心,北洛甚至有种被灼烧到的错觉。


    祈使句达成了命令的效果,这对玄戈来说有点罕见,身居高位多年,少有听从别人指挥的时候。


    但北洛可不会管那么多,他语气强硬,动作却轻柔地把这个病号半抱着放到靠枕上,再替他把被子掖紧。


    玄戈抬眼看着他,默默不语。之前他几次想解释都被北洛打断了,气头上的弟弟现在不是很想听玄戈的狡辩与解释,就连让他休息的话也说得硬邦邦。


    可是作为哥哥,玄戈从来不习惯面对北洛示弱,真听从北洛的话乖乖地休息,对他来说总有一些怪异。


    可是对于北洛来说,面前这个乱来的家伙就应该乖乖休息吃药,最好什么都别管直到退烧。


    很明显,玄戈不会听他的话,就像他当初不听玄戈的话离家出走一样。


    “离了你一天天鹿是能完蛋还是怎么的?”北洛看着面前沉默的人,明明之前已经体力不支到摔在自己怀里了,现在却还在被名为兄长的包袱控制着强撑。他语气越发不善,“快点,你什么时候睡着我什么时候回家。”


    和容易生气性子直率的弟弟比起来,玄戈似乎情绪总是更加稳定,处世更加平和。只有了解他们的人才知道,这两个犟种根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亲兄弟。


    但区别在于,面对弟弟时,玄戈总是难以抑制地心软和迁就。


    北洛干脆用手掌遮住玄戈的眼睛,替他挡住了从窗帘缝隙里泄出来的一点光亮。


    玄戈叹了一口气,还是闭上了眼,听话地休息。因为干涩,闭上眼睛时还有一点酸涩疼痛。


    玄戈大抵真的很累了,意识很快陷入深黑。但是他眉头微蹙,呼吸也沉重,因为高热而睡得不太安稳。


    北洛当然不会真的乖乖回家,给罗尼亚夫人发了消息说明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以后,他安静地找了个椅子坐下。


    这个临时的房间应该是玄戈自己准备的安全。不算很大,但有了一点烟火气。


    屋子就是一室一厅,都没有什么装饰,房间里放了张茶几和一个小沙发。没有什么名画古董,也没有什么绿植做装扮,家具也是普通简约。


    玄戈陷在床间,无知无觉,好像真是个普通人下了班以后早早休息。看上去轻松自在,不用承担谁的人生,不用背负什么使命。


    玄戈的一些东西散乱在茶几上,他很少这么没条理。大概因为高烧实在没有余力整理杂物了。


    桌子上一些东西很显眼,几板药片还有一些特效药,看上去就刺眼。北洛干脆一开眼,眼不见为净。


    理性上北洛知道这是个高烧多日的病人,但感性上北洛还是很想给他一拳。一声不吭地假死,被发现了还嘴硬。玄戈总是教北洛要听话懂事,到了自己身上就开始胆大包天地乱来。


    


    北洛不会乖乖做一只无能为力的金丝雀,在临近葬礼重启的日子,他更是越来越坐不住。与其在家里被动地等待结果,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这一直是北洛的信条。


    告诉了罗尼亚夫人以后,北洛就打算出门。但考虑到他这张脸的辨识度,北洛还是做了一些简单地伪装。


    被抓住的所谓“凶手”据说是和天鹿才达成合作的血露薇的人,在北三岛封岛以后,他们的人更是没法离开,北洛打算去打探一点消息。


    再不济,那个送自己回家的唐路遥明显也不只是一个物流公司的普通经理,他和羽林相熟,就肯定也有了解事情的门路。


    北洛在心里给自己浅浅定下了几个方向以后,问唐经理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喝几杯。


    唐路遥的回复很直白,“小孩子不许喝酒。”


    “我成年了,玄戈都没法管我。”假的,玄戈一管一个准。


    唐路遥当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但还是用年长者的心态暗暗劝他别来淌这浑水。北洛也明白他的好意,可玄戈是他哥。单这一个理由北洛就无法真正地置身事外。


    唐路遥是个比玄戈开明很多的大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他推荐了几个合适的地点。想着不过是一些外地人常去的地方,北洛总不能真查到点大的吧。


    他想得很美,但更没想到的是北洛得来全不费工夫。


    Golden Quill算得上一家大酒吧,北洛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欢呼声招呼声不绝于耳。他本能地不太喜欢这样糜烂阴暗的地方,就像他不喜欢太甜腻的饮料。


    但北洛还是看不出丝毫犹豫地直接推门而入。打开门的一瞬间,里面的音乐鼓点像是泄洪一般扑面而来,震得北洛胸腔发颤。难怪这里的人说话都要靠吼,北洛心想。


    北洛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随便点了一杯鸡尾酒,然后挥退了想要热络的服务生和想要搭讪的人。


    没有几分钟,门又一次被打开,北洛坐得靠门口近,所以感受到了一阵风袭来。然后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自己身前走过,北洛有一瞬间闻到了他熏的香。


    是很淡很淡的檀香,并不浓重,仿佛是为了遮掩什么。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


    可是北洛记得他。在来的游轮上,北洛尚有几分回到北三岛带来的怒气,因此说话比较冲。而这个人就用着很低劣的手段和自己还有那个白荆科技的ceo搭讪。


    那时候……他身上的檀香可重得多。


    他不对劲。北洛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未免太明显,北洛当然不会那么天真。他假装喝闷酒的人,一口一口抿着杯中味道清冽的淡酒,实则用余光一直关注着那人。


    他带了一副扑克牌,和同样坐在吧台的人玩了一局,又相谈甚欢。时间并不久,两个人都看着轻松而运筹帷幄。


    没过多久,那人站了起来,结账准备离开。他的桌子上还有没喝完的酒。


    但北洛看得真切,他起来时微微扶了一下吧台,像是借力一般。


    北洛根本没有犹豫,直接追着这个人跑了出去。


    Golden  Quill外的不是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而是需要转个街口才是闹市区,门口是一个不大的小巷,但距离不长,灯关明亮。因此也不算危险。


    北洛追出来的时候很急切,但真出了门又因为街上没几个人而放慢了脚步。


    他听见身前那人的声音,不留情面地直接开口,“还要盯着我多久?”


    那个人转身,样貌衣着都和玄戈大相径庭,语气也严肃危险,仿佛要好好整治一下这个小跟踪狂。


    但北洛的话更加直白,“你还没退烧吗?”


    “你在说什么?”面前的人皱了眉,似乎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冒犯到了,面色不耐。


    北洛却有恃无恐,直接上前一步,拉住了那人的手,忽略了他微微后退的动作,只是刚触碰到他的皮肤就忍不住愠怒,“手这么烫?你烧了几天了?”


    北洛声音也不是很大,两个人在没有路灯的巷口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被握住手的人也没有挣扎,仿佛施使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


    北洛却是怒火中烧,他心底粗略算了一下,玄戈如果一直不曾退热的话已经发烧了十几天,这样的身体能活着就不错了,他还在外面乱跑。


    玄戈半晌不语,北洛只觉得握着的手上的温度,越来越灼人。身侧的人不知如何换了装扮,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他额前细碎的刘海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让北洛看不清他的神情。


    北洛听见了一声叹息,像是一种认命。他抚上玄戈的肩,“你需要休息,这里不是久待的地方,你的安全屋在哪?”他想扶着玄戈慢慢往外走,但是玄戈反握住了他的手。


    北洛听见他说,“先别动。”声音滞涩,像是隐忍着什么。


    “有点晕吗?”北洛听见他的话也不由得有点担忧与慌神,“那先靠着我吧,墙上冷。”


    


    最终的结果就是,在玄戈缓了几分钟以后,他们回到了玄戈临时的安全屋。


    一回来这个地方,他就急着扶玄戈躺下。


    北洛原来还以为玄戈是靠什么技艺高超的造型师改变的外貌,结果到了家里以后,玄戈直接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北洛才明白这是谁的异能。


    北洛难得这样耐心地和哥哥相处着。玄戈闭目养神,他就轻柔地解下玄戈绑发的束带和发绳。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体温有多烫?”北洛有一肚子的账想和他算,但看在他如今的样子也是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刺了一句。


    玄戈竟然还挺风轻云淡,“我知道。应该没超过40度。”


    北洛快被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气笑了,他有些无话可说,干脆不理玄戈了。


    他半扶着玄戈回来的路上,闻到他身上浅浅的酒味。看来是还惜命,没有喝烈酒。即便这样北洛也不敢轻易喂他吃退烧药了。


    北洛准备起身去给他烧水,就听见玄戈下达的逐客令,“洛洛,你先回家,过两天等我解决了这些再来找你好不好?”语气还是那样温柔,甚至有点温柔过头,像是哄小孩子。


    北洛如今真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烧傻了,要不是看在他还是个病重的患者的份上,光是这样的语气就够北洛和他呛两句。但现在,北洛只能安慰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


    北洛没理他,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热水给他,“喝点,你嘴唇都干裂了。”他看见玄戈似乎又欲启唇说些什么,干脆打断他,“别想着赶我走,我怕你死了知不知道?”


    “喝了水就给我躺下,睡觉。”


    执掌北三岛大权的天鹿首领当然不太习惯被别人命令,但他也自知面对北洛他是理亏的一方,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听从北洛的话。


    睡前,玄戈还有一点久违的挫败,即便用上了姜宁的异能,也被北洛一眼识破,难道他的演技真的挺差劲的吗?即使是玄戈,面对此情此景也不住自我怀疑了一刻。


    玄戈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北洛还没有离开,坐在茶几边上看他散乱药物的说明书。听见玄戈无意识的低喘,他忙抬头把玄戈扶起来。


    玄戈原本是警觉的人,但奈何高热还有弟弟在身侧,也变得放松了许多,现在还有几分刚醒的懵懂。他昨夜原本也不想直接睡下,但奈何却是十分疲惫,还是不自觉地陷入了昏沉。玄戈的思绪还在犹疑着,他在想如何才能让北洛重新置身事外。


    下一刻,他感受指尖一紧。玄戈低头看去,北洛正给他夹血氧仪。北洛仔细研读过了说明,小心地将有线的一侧朝上,然后等待着电子屏幕上的数字趋于稳定。


    大约一分钟后,北洛看清了数据,血氧91,心率129。玄戈还试图解释,“这个数据总是有些浮动的,不用过于在意。”


    北洛把他的话当扯淡,“嗯,你给我躺着,哪也别想去。”


    该说不说不愧是亲兄弟,控制欲爆发起来都一模一样不容拒绝。


玄戈遂有提起他要洗漱,北洛并没有拒绝,但左右这个房子也没有多大,北洛还一直在他身后盯着他。此刻玄戈是真有点羡慕另一个世界北洛的能力了,真是只要他想,被人都抓不到他的衣角。


    北洛大概是打定主意要包办玄戈的一切了,就连热水都是北洛放好了才允许玄戈下床的。洗手池前的镜子不算很大,刚好能装下玄戈,和背后盯着他的北洛。


    镜中的玄戈和昨天晚上伪装成的形象没有半点相像,玄戈因为连日的高烧憔悴了许多,面色都是惨白的,眼下也是一片乌青。


    玄戈不太想以这样狼狈的形象出现在弟弟的面前,但北洛是真的打定主意不愿意离开,玄戈感觉有些头疼。


    这不是形容,这是真在疼。玄戈感觉额前和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忍不住闭目紧锁着眉头缓了一会儿。北洛见状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膀,玄戈不自觉地把重心倚在弟弟的身上。


    玄戈感觉胃也在造反,刚刚喝下去的水变成了胃腹中的酸液,灼烧着胃壁,一路攀援至咽喉。


    如果现在也只有玄戈一个人,他还能咬牙忍受些许。可是北洛在他身边,哪怕一贯要强想做个可靠的兄长的玄戈,也忍不住又几分想要沉溺在这放松的时间里。


    玄戈知道,如今再继续开口劝弟弟回家,肯定会引起他的强烈反对,更加坚定了他赖在身边的决心。而玄戈此刻也真的没什么力气与他争吵了,最终还是默认了北洛的存在。


    北洛对玄戈的退让感到满意。等玄戈再次躺回床上以后,他拿起测温枪,对着玄戈的额头,按下按钮。


    这看起来有点像小时候玩的卧底游戏,北洛好笑地想着。那时候他喜欢演警察,让玄戈陪他演反派,最后他们拿着玩具枪对峙许久。


    如今,那样幼稚的记忆似乎已经很遥远了,现在再想到北三岛和家乡,他不会再笑着把一切都解构成游戏。血与泪是真实的,死亡与新生也是。


    额温枪忠实得反应出了病人的温度,是39度。要不是时局不对,北洛简直想把面前这个人扭送医院。


    玄戈能看出弟弟的情绪不太对劲,他在沉默地压抑着自己的不满,或许还有一些失望。就像他曾经被绑架以后看见玄戈手上提着的箱子一样。


    玄戈像昨天晚上那样,轻轻握住了弟弟的手,温声安慰着:“没事的洛洛,我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你之前受伤的时候也这么说,结果不还是差点……算了。”北洛听不得玄戈这样睁眼说瞎话。他回来的时候就听罗尼亚夫人说过,玄戈在爆炸发生的前几天就已经陷入了高烧,罗尼亚夫人甚至为此做了一次体检。


    玄戈总是这样,不愿意让弟弟担心自己,哪怕他每天生活在重重险境之中。北洛还清晰地记得,玄戈上次说了这样的话之后,不久就被送去抢救,甚至于在脊背上留下了无法褪去的疤痕。


    那时的北洛就在抢救室之外,无力地将自己唯一亲人的性命依托在别人手中。


    现在这样的无力感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哥哥病重数日,还要拖着病躯去清扫组织里的附骨之疽。而面对现状,他北洛依旧无计可施。


    他没办法真的让玄戈乖乖听他话放下一切休息,也没办法阻止如今北三岛的云波诡谲,更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离开天鹿这庞然巨物的阴影。


    事到如今,即便玄戈刚刚才眩晕了片刻,也依旧不愿意对他说出实话。


    北洛在昨晚的震怒消弭许多以后,只感受到了疲惫和难堪。


    “你知不知你昨晚烧到40.3°了,我怎么喊你你都没醒。”北洛还记得他当时的恐慌,他呼唤玄戈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发烧了还敢喝酒,你打算只活二十五年?”


    北洛冷声着,“你死了我可不会给你上坟。”


    他的手还在被玄戈握着,其实只是玄戈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玄戈手心的温度比昨晚低了些许,没有那样骇人的热意。


    玄戈知道他担心,但终究不忍北洛的眉眼染上忧虑的神色。他在母亲去世时的葬礼上,就曾暗暗发誓要保护好唯一的弟弟,他想让北洛的一生都是幸福快乐的。


    可是现在北洛在他床边落下了泪水。


    眼泪从眼角滑过颊边,北洛能尝到那苦涩的味道,眼前的视线也早已模糊,但北洛好似无知无觉,“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最好回到家里继续做你温室里的花朵?”


    你养一朵花,栽培在四季恒温的象牙塔里,给他最肥沃的土壤和最清澈的水,你想让他不会拥有任何烦恼。


    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什么桂馥兰香,这是一株想有朝一日也能为你遮风挡雨的树。


    “怎么会。”玄戈看不得北洛伤心的神色,抚上他的脸,用指腹抹去弟弟脸上的泪珠,“我只是想要你安全一些。”


    北洛想要呐喊,那我也希望你无恙啊!可是被哽咽的咽喉堵住了话语。他闭目,泪水沾湿了眼睫。他如今还有些后怕,作业玄戈高烧不醒,肩上颈侧都泛起了红疹。


    他听见玄戈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慌忙翻找起玄戈桌上的药物,想缓解他的痛苦。他更胆战心惊,不敢想这么多天若玄戈都是一个人该怎么熬过来,万一有什么不测又怎么办。


    愤怒与失望,还有不敢言说的恐慌交织,让北洛十几天来压抑的情绪爆发,化作悲伤。


    他感受到玄戈的手上轻轻抚上他的后颈,像小时候那样哄着他。玄戈的手不同于小时候的冰凉,现在烫得吓人。


    玄戈的口头道歉和安抚都起不了作用,或许是因为一次真假不明的死亡对弟弟来说冲击实在太大,难以缓解,此刻北洛难得的像孩童时期一样难以止泪。


    玄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使用撒手锏。


    北洛感觉唇上一热,随机触碰到了什么温软的东西。哥哥的手还抚在他后颈,只不过用了些许力气带着他向前。玄戈的另一只手尽力撑着床垫,支撑起他的身体。


    一吻过后,玄戈放过还在震惊中的北洛,笑着问,“不难过了,好不好?”


    北洛真的没想到玄戈束手无策的时候竟然会选择犯规。他们的关系固然扭曲而不正常,但北洛也没想到这有朝一日会变成玄戈对付自己的手段。


    看见北洛终于停下了伤心,玄戈满意地微微勾起唇角,“抱歉,这次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玄戈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了异世那位的后果自负的含金量,真是有苦难言。


    “我也不会觉得你没用,我只是想尽力保护你的安全,是我自负了。”玄戈的认错态度很诚恳,毕竟这次的事不算小,想要揭过还是得下点功夫。


    “不哭了,好不好?”玄戈声音很轻。


    “那你答应我好好休息,”北洛怕他不答应,还简略了下要求,“就今天,你哪里也不许去。”


    左右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也是时候把身份还给姜宁了,玄戈心里极快地盘算了一下,很多事情都能克服。不能克服的……为了北洛也能解决。


    “那你陪我躺会儿吧。”玄戈用最后一点力气拉了下北洛的手,把他往怀里带。他看得出北洛眼底的乌青,估计为了自己,北洛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高烧像是把刀不断灼烧着玄戈的大脑,头痛到像是有人锤击他的大阳穴。玄戈只觉得面前的北洛都有些重影,他努力眨了几下眼睛还是没有缓解,干脆直接闭上。


    北洛需要休息,这是他涣散的意识里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听见自己说,“洛洛,陪我躺会儿。”


    北洛听话地靠在玄戈身边,应了一声,玄戈没有回话。


    北洛抬眼看去,玄戈闭着眼睛,头微微侧着靠在枕头上,完全不是清醒的样子。北洛心下叹息,都快烧昏了还惦记着别人。


    


    冷风不断从骨缝里吹进来,像是冰泉如注浇灌,浑身都冷得发疼。玄戈想要挣扎着离开这般痛楚,却仿佛被巨石压沉,竭力仍动弹不得。随着他的努力,呼吸呢逐渐变得费力,眼睛却无法睁开,意识混沌无法清醒。


    胃里也灼烧着疼,那难耐的刺激一句攀至喉口,连带着吞咽都变得费力恶心。


    这样的痛苦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会重复。玄戈知道x细胞异化综合征的病理周期总是因人而异,但是他的确不曾知晓是否有人像他一样漫长。玄戈都快忘了神智清明,身体无恙的感觉。


    似乎有人在呼唤他,可是玄戈的思维沉沉,几乎就要停摆,更加听不清楚了。他想要探清究竟是谁,但意志犹如下了锚的船只,寸步难行。


    他几近是用尽全身力气,动弹了一下食指,便再无进益,仿佛刚才的挣扎都是虚幻。


    北洛心下焦急,他知道玄戈的温度又高了一些。玄戈应该是很冷,所以贴着北洛睡了,又颤抖着将北洛惊醒。


    玄戈的嘴唇干裂,渗出了血丝,北洛看不下去,干脆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北洛原本想抱着玄戈喂进去,可是水甫一喂入,玄戈的胸腔就震颤着,温水又从嘴角溢出来。


    北洛没有办法,只得轻轻沾湿了他的嘴角,再擦拭着滴落的凉白开。


    玄戈桌上的药片有许多板,但大多只吃了一颗。北洛问过玄戈,后者只是摇摇头说这些没有用。


    那怎么办,醒熬吗?北洛当时这么问。


    这时候玄戈倒开始乖乖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了。


    北洛气结,但又拿他毫无办法。只能尽力看着他的体温。


    现在玄戈的体温就是不正常地再次上升,苍白的脸庞上又有着高烧带来的晕红,连呼吸都如此沉重。


    北洛别无他法,只能用这最原始的法子试图帮他降温些许。他打了一盆热水,仔仔细细擦拭着玄戈的身体,祈祷这能让他感受一点。


    他解开玄戈的衣扣,露出了里面精瘦的身躯,北洛还清晰地记着他胸口肌肤的触感。重病对玄戈的消耗真的很大,他已经比北洛记忆里瘦了一大圈。


    柔软的毛巾在触碰到玄戈腰侧的疤痕时,又如触电一般后撤了一下。那道伤疤很长,丑陋而震惊,几乎贯穿着玄戈的腰腹和脊背。


    伤口经历过了缝合结痂,如今留下了这无法消褪的印记。这伤也并不是没有后遗症,时至今日玄戈仍会在无人在意是浅浅捶着后腰。


    如今这道伤痕藏着西装革履与首领披风之下,被隐藏了一切痕迹,只有北洛还清晰地记着,这个伤差点要了玄戈的命。


    北洛最不想回味的就是玄戈命悬一线时他的心情,如今却不得不面对躺在他身前,高烧不退的人。


    擦拭完全身以后,北洛把玄戈的扣子系回去。这样的举措能暂时降低一下体表的温度,但究竟身体如何,还终将是要看玄戈自己的造化。


    北洛没有控制住,用自己的额头贴着玄戈的前额,感受着彼此的温度。玄戈的温度虽然低了一点,但还是很烫。玄戈不愿意联系医生,有没有合适的药品,北洛也近乎束手无策了。


    他俯下身,侧耳靠在玄戈的胸口,不敢将全身重量压下,听着玄戈心脏沉重的跳动来安慰自己。


    北洛不知道自己枯守着玄戈多久,也不知道玄戈这样煎熬了多久。他重复着换水,擦拭身体的工作几近一晚上,额温枪的数字才终于退回38。


    


    他只和玄戈约定了休息一天。等天亮以后玄戈还要拖着这样的身体去见那个叫姜宁的人,想到这里北洛的心更加低沉下去。


    夜还很深,哪怕是北三岛,这个点的街上也没有几个人。窗外的蝉偶尔发出鸣叫打破寂静。


    “洛洛?”


    北洛猛得一颤。


    玄戈的声音还有几分沙哑,第二字甚至微不可闻。他本就头晕,黑暗里更是看真切,但是他能感受到有人伏在自己怀里。


    北洛慌忙坐起来,无措地咳嗽了两声,佯装镇定,“咳,是不是要恭喜你又活过了一天?”


    玄戈忍受了一下晕眩,又轻声问着,“几点了?”


    北洛看了下他腕上名贵的手表,“还没到五点呢,睡你的吧。”这手表是玄戈送他的生日礼物,他离家出走时并没有带走这个,而是留在了卧室里。后来,他听闻了玄戈的死讯,想了许久,还是默默戴上这只手表。


    “躺了一天了,没什么睡意。”玄戈诚恳着。


    北洛没好气地说,“要我说你就应该再多躺几天,最好给我滚进医院。”


    玄戈看着置气的弟弟,只觉得有几分好笑,“不行啊,我今天有约。”


    北洛寒着脸盯着玄戈微带笑意的脸许久,突然灵光乍现,“那我替你去好了?”


    “嗯?”玄戈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反正天鹿内部我也熟悉,你还有能改变外貌的装置,干脆我替你去好了?”虽然那个爱穿红衣服的男人身上也有些铁锈味,但玄戈既然能扮成他的样子行动,那就说明他对玄戈没什么恶意。


    这是一个安全的,适合北洛的,不费力气的工作。北洛想不出不让他去的理由。


    玄戈似乎还想说什么,北洛心一横,学着玄戈早前的动作,俯身吻住他的唇。然后在玄戈怔愣的时候,附在他的耳畔:


  “就这么定了。”




  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代替玄戈与姜宁碰面时,看着眼前诧异的人,北洛得意地想着。




  




柠檬土豆泥_

玄北丨终难安

·黑曜玄北

·可以当「晓梦将散」的姊妹篇!

 

    “养猫?”北洛一手还拿着快递单核对信息,唐路遥的话不过是从耳朵里进了去,并没有放在心上,但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滋溜一转,完了嗤笑一声,“还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你很在意?”唐路遥盯着他,如临大敌,生怕他蹦出一个“是”字裂空跑路去凛阳。

    北洛瞥了他一眼,拉长了调子:“放心,我拎得清。”

    “真的?”唐路遥......

·黑曜玄北

·可以当「晓梦将散」的姊妹篇!

 

    “养猫?”北洛一手还拿着快递单核对信息,唐路遥的话不过是从耳朵里进了去,并没有放在心上,但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滋溜一转,完了嗤笑一声,“还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你很在意?”唐路遥盯着他,如临大敌,生怕他蹦出一个“是”字裂空跑路去凛阳。

    北洛瞥了他一眼,拉长了调子:“放心,我拎得清。”

    “真的?”唐路遥将信将疑,“但我记得好像有人昨天喝醉了一直嘀咕放不下放不下吧。”

    “谁?”北洛嘴角一勾,虎齿露了出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可不知道,谁这么矫情。”

    “嘿——”唐路遥来劲儿了,自己骂自己?

    不过昨晚还真是唐路遥头一回见到北洛喝醉,十几个啤酒罐整整齐齐地放在桌边,人也不闹,就安安静静地坐着自顾自吃烧烤,无咎要是缠着他便一掌撑过去抵着无咎的脸,把人推回去。

    唐路遥也喝了点小酒,心里惦记着几个小祖宗当然是控制了摄入量,没上头。但不知道是谁带头提起了人生观的话题。啾啾还是只小鸟听不太懂,只道愿望是天天能在十元店淘到好东西。唐路遥说自从我工作了这些年,我的脑子就空了,得到了什么?那可真是一点都没有。

    而北洛沉默了许久,最后说:“能有什么人生观呢?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唐路遥猛地拍他背,生怕他想不开,北洛身子止不住往前倾,正巧还含着一口啤酒正要往下咽,被唐路遥这一拍狠狠地呛了一气,咳嗽咳得无咎都要担心他会不会就这么咽气了。于是唐路遥又是对着北洛的背拍了好一阵,好容易才让北洛缓了过来。咬着汽水吸管的无咎东看看西看看,在北洛脚边看到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北北北北北,你什么东西掉地上了。”无咎凑下去给他捡了起来,是一部手机,型号看起来很新,但不像是森罗的款式,手机背部还有一点点裂痕。无咎好奇地戳戳,最后还是只打开了锁屏界面,纯黑色的,显示的时间是2054年12月20日22点51分,“这是你的通讯器?”

    北洛堪堪缓过气,声音哑哑的,还夹杂着咳嗽声:“拿来吧。”

    这是北洛黑曜日前一直使用的那部手机。无咎乖乖递了回去,北洛像是理亏般一把将它塞进了上衣口袋,也不管放没放妥:“唐路遥。”

    “啊?”唐路遥一惊,以为他大概是要打击报复自己刚才不经意的一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俨然做好了防卫动作。北洛瞥了他一眼,几乎是嘲笑道:“对你没兴趣。”

    唐路遥气笑:“那你要做什么?”

    北洛看起来终于有了喝多了的样子,晃晃悠悠地伸手,往上一挥:“再来一打啤的!”

    唐路遥怒了:“明天还要上班你给我悠着点!”

    北洛也急了:“刚从北三岛演完戏回来还不让我放纵一回吗!本身看到那个「玄戈」已经很让我头大了!”

    哦哦。唐路遥腹诽。这看起来可是在意得紧,哪有他们在凛阳汇合时说的那般“不算非常在意”。

    北洛见人没声默认他是妥协了,招呼了服务员又送来了一打,很快开了一罐往嘴里送。另一手悄悄地扶住了口袋,缓缓握紧了里面的手机。

 

    就算是北洛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怀着什么心情将这部手机留了下来,随时捎在身上。不过黑曜日之后电力也算是十分宝贵的资源,无争号有设计特定的通讯器用于联络,这部手机便也一直没能再充上电,始终在北洛的衣夹口袋里吃灰。后来便也跟着北洛一同穿过了天隙通道来到了森罗。

    北洛安定下来之后一直试图让它恢复使用,跑遍了海临的维修店,也去拜托了白荆科技的技术部,不过大概是接近三年的时间没开机使用,加之这东西也帮北洛过一些不痛不痒的袭击伤到了一些重要的零件,帮忙参与修复的人只说自己会尽力,没能给出一定能修好的保证。也确实,维修始终没什么好消息传来。

    最后倒是乐无异捣鼓出了门道,监督检查后赶忙联系了北洛告知这个好消息,手机的主人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只道送完今天的快件后会抽时间过来。

    不过监督觉得他挺高兴的。

    只是北洛拿回手机后对于检查手机文件这件事有些不明缘由的抗拒,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给手机连上了电源启动,花了几十分钟搜刮了一遍手机里所有的内容,发现需要联网的软件已经全部不能使用——这是当然的,这里可是森罗。随后他一个个检查本机文件和相册照片,发现也几乎全部损坏。

    唯一幸存的是相册里的第一张照片,是他拿到手机的第一天,母亲拍下的他与玄戈包饺子的画面。

    那时他和玄戈11岁。

    做父母的却也知道他们无法每天陪伴在孩子身边,便早早地教会了他们做饭。孩子俩做的东西算不上非常好吃,但足够饱腹。适逢黑曜的新年,也难得夫妻俩都有不长不短的假期,便喊了双胞胎一起来包饺子。

    哥哥喜欢吃芹菜猪肉馅,弟弟更喜欢带点甜味的玉米猪肉馅。夫妻俩一合计,最后准备了白菜猪肉馅。

    有菜、甜口的,倒是没问题。

    最后北洛皱着眉和他哥一起包饺子。

    饺子皮是买的,剜起一勺馅料放在饺子皮面粉较少一面的中央,手指沾水将边缘浸湿,对折,捏出褶子,压紧,一个饺子便包好了。

    北洛只给饺子左右两边各捏一个褶子,而玄戈喜欢捏两个,他将北洛的习惯称之为“偷懒”,而北洛说这样效率更高,玄戈这般不是强迫症就是装逼。但实际上兄弟俩最后包的饺子数量完全相同,还是几乎同步停下的。玄戈假装没看到弟弟时不时停下来看似是在等自己跟上进度实际上在偷偷看自己的动作,把盛满饺子的盘子先端进了厨房,北洛撇撇嘴,紧随其后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了个干净。

    毕月看着只是笑笑,由着两个孩子来。

    茶几上放了两个盒子,是她和昴一起挑选的,给孩子们的新年礼物。这是钧天市现有的最新款手机,两部加在一起的价格几乎超过了夫妻俩的年终奖总和,昴还犹豫过,但毕月觉得这值当。电话卡已经办好了,也开机试用过,当是十分适合这两个上进的孩子。

    昴忙着去下饺子了,毕月催促两个孩子去洗手。小一点那个瞥了眼大的那个,又瞧了瞧自己手心里沾上的面粉和油,率先进了卫生间,做哥哥的紧随其后。

    不久后毕月听到了一声隐忍的倒吸气声,以为是哪个孩子在卫生间摔倒了,急忙放下了手中的卷宗高声询问:“怎么了,玄戈北洛?”

几秒之后传来了比刚才更夸张的吸气声,随后是北洛气急败坏的大喊声:“玄戈!”

    玄戈无视了弟弟愤慨的眼神和张牙舞爪的动作,回到了客厅,见母亲略显担忧的眼神道:“没事,妈,小打闹罢了。”北洛跟在玄戈身后,双手虚虚地搭在脸颊边,大概是手太冷了不敢捂到脸上。

    “你真幼稚。”北洛愤懑不平,跺了两脚,脸颊鼓鼓的,“我不过是洗完手碰了一下你的脸。”

    “北洛,你不也是。”玄戈淡淡道,金瞳闪过了一丝流光,北洛分明从中看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我不过以牙还牙。”

    原来如此。毕月想着,是到了冬天惯用的把戏。从前她和昴相恋的时候也会偶尔这样。心里这么想着她便乐了,也没遮掩着,当着孩子们的面笑出了声。

    感情可真好,她这么想。

    晚餐之后毕月将两部手机郑重地放到了两个孩子的掌心,半开玩笑道在你们做出的饭的味道超过你们爸爸之前都不会再有收到这种礼物的机会了。玄戈故作老成:“没关系,以后就是我和北洛给爸妈买礼物了。”

    北洛给了玄戈一个肘击:“你买你的,我要自己单独给爸妈买。”玄戈作疑惑状:“你我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北洛岔开话题:“而且,妈,你真的很不会开玩笑。”

    毕月正了脸色:“有吗?”

    昴正清理料理台,闻声没忍住叮嘱了一句:“注意信息安全。”

    “好。”玄戈应道,见北洛捣鼓着新手机没反应便戳了戳他胳膊,北洛不耐烦反手打了他一下,玄戈一把握住弟弟的拳头:“快回应。”

    “知道了!”北洛不情不愿地提高了声音,随后一把扯着玄戈的袖子一同倒在了沙发上,玄戈被吓得身体僵硬了一瞬,只消片刻便松了力气,和弟弟一起陷了进去。北洛的重心摔在了玄戈身上,就着这么个姿势就捣鼓起了新手机。没几秒浮现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玄戈看在眼里。好奇地凑过去看,柔顺的刘海就这样晃荡搔过了北洛的脸颊,不只是脸,北洛觉得,他的心里也痒痒的。下一秒他一把把屏幕闷在自己胸口,凶巴巴的:“你没有自己的手机吗!”

    玄戈歪头:“刚拿到手机而已,不会这么快就有秘密了吧。”

    北洛像被戳中了心事,支吾起来:“没什么……”而后破罐子破摔般把手机递了过去,“就是妈拍了张照片。”北洛的语气太过勉强,玄戈顾及弟弟脸皮实在不算厚,便没凑上去细看,但母亲拍下的这张图确实不错。一个孩子拿着已经包好的一只饺子,踌躇着微微看向另一人,被看着的那人则目不旁视低头捣鼓着手中的东西。

    “发我一份吧。”玄戈思忖道,也打开了自己的那部手机,“啊,社交账号已经创建好了?”

    “……可以。”北洛道,转头扫了玄戈的码,给备注一栏正儿八经地打上了「哥」,片刻似乎顿悟了什么,急忙删去,只打上了玄戈二字。

    客厅的回形吊顶灯打下温和的暖白光,两个孩子交臂坐在沙发上,头碰着头窃窃私语,侧边坐着他们的父母,一人看着卷宗,一人看着电视新闻报道。

    如此温情。

 

    对于母亲与父亲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渐渐地模糊,但北洛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即便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准确地想起他们的面容。但玄戈不一样,他没有遗物,堪堪两张他人留下的映像,他又以那样壮烈的方式在自己眼前死去。他们在黑曜的末世无数次相拥入眠,汲取彼此的温度。如何不刻骨铭心,又如何能痛定思痛。

    北洛百感交集,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下无法精准地运转,隐约觉得有些难过,一时却又不知道如何抒发。半晌,他愤懑地拿出了手机,点开相册,在一串“相片已损毁”的灰色图样中熟练地往上滑,点开了第一张,唯一色彩明艳的照片。

    他们如此相似,却又迥然不同。

    北洛紧紧地凝视着照片中除他以外的另一个人,双眼通红。唐路遥时刻关注着北洛的状态,看他一副凶狠的表情以为被什么刺激到了,正打算开口安慰两句,北洛却遽然换成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北洛的手机屏幕,心下了然,转过头去教训无咎了。

    而北洛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哀戚着,思念着,放空了许久许久。

 

    这是除了那张缝补得破破烂烂的照片之外,玄戈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了。


Fin.


头孢下酒

【玄北】陀螺说家里只能有一只猫

⒈ooc流水账文致歉!补药骂我啊😭

⒉剧情冲突根本没有,只是想写一点我想写的沙雕场面,大家看个乐呵就好

summry:死后变成猫的哥和心知肚明的弟,还有纯搞笑役森罗兄弟



北洛来着车在凛阳的直行道上奔驰着。这车真是好车,强大的后坐力让唐路遥不得不死死抓住扶手,然后对着北洛破口大骂。


    不过除了他以外每个人都很兴奋,尤其是无咎这家伙,恨不得拿出他的滑轮下车去个车子进行赛跑。


    这车子肯定超速了,唐路遥无声尖叫,但是这里是北三岛,某种意义上的法外之地。只要玄戈不说话,北洛把车开着火...

⒈ooc流水账文致歉!补药骂我啊😭

⒉剧情冲突根本没有,只是想写一点我想写的沙雕场面,大家看个乐呵就好

summry:死后变成猫的哥和心知肚明的弟,还有纯搞笑役森罗兄弟



北洛来着车在凛阳的直行道上奔驰着。这车真是好车,强大的后坐力让唐路遥不得不死死抓住扶手,然后对着北洛破口大骂。


    不过除了他以外每个人都很兴奋,尤其是无咎这家伙,恨不得拿出他的滑轮下车去个车子进行赛跑。


    这车子肯定超速了,唐路遥无声尖叫,但是这里是北三岛,某种意义上的法外之地。只要玄戈不说话,北洛把车开着火了都不会有人说一句。


    唐路遥一直知道北洛飙车起来很疯,但是他在海临的时候还愿意给交通法一个面子,超速了也乖乖交罚单。


    在这里,唐路遥第一次知道坐车能有种过山车的冲击力。


    受不了了,这个地方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转弯以后车流多了起来,北洛也适当地降低了速度,虽然和别的车子比起来依旧飞快,但好在唐路遥能缓口气了。


    身后无咎还在大呼小叫,觉得不够过瘾,想要再来一次,唐路遥叹气,而北洛没说话。


    “回去,赶紧回去!无咎你现在把手机给我。”


    “为什么啊路?”无咎虽然疑惑,但还是乖乖把手机递给了唐路遥。


    唐路遥接过手机,“把机票退了买最近的船票!我受不了了,北洛在这里简直是个土皇帝,无法无天……”


    “不用给我买。”北洛打断了唐路遥的悲鸣。


    唐路遥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你认真的?紫都说我们再不回去这半年工资都不用要了。”


    北洛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方才的轻松写意也褪去了。


    “嗯,不行的话算我请假。”


    无咎从后面探头,手搭在唐路遥身上,“北北北北北,你为什么不回去啊?”


    北洛一时语塞,他该怎么解释呢。


    北洛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唐路遥奇怪的脸色,眼神里写满了不信任,就差直说你是不是要和天鹿老大跑了。


    唐路遥猜对了一半。


    “你就当……直觉吧。”


    双生子真的有心灵感应吗?北洛觉得这个说法是骗人的。


    如果真的有心灵感应这种东西,他考试成绩就不会永远比玄戈低了。到时候考试他直接在心里问玄戈这怎么写,让他给自己报答案,不愁拿个年级第二。


    但事实是每次成绩出来,玄戈和北洛中间至少隔了一百个人。


    但真的毫无知觉吗?其实也不尽然。


    北洛还记得……还记得玄戈去世的那天。


    玄戈是在城墙上,背后中枪跌落,最后被行尸杀死的。玄戈固然有吸收安娜的能力,但这并不代表行尸造成的物理伤口对他一点伤害没有,更不要说他本就是个已经虚弱至极的普通人类了。


    当时的北洛不在无争号基地,他被玄戈派去诺亚基地运送机密文件。


    北洛还记得那天分明天气不错,他却一整天心神不宁,在某一刻又像是条搁浅的鱼,骤然失去了呼吸的能力,疼痛与心慌的感觉从心脏攀援至四肢百骸,如同被坚绳束缚住全身。


    玄戈出事了。这是他唯一的反应。


    没有思考,没有依据,是一种不可理喻的直觉。


    没有什么科学理由能解释这样的现象北洛只能将其称之为一种莫名的直觉,如同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和无咎说明。


    他刚刚有一瞬间突然心慌,就好像回到了玄戈出事的那天。


    这在面对那个大学生的哥哥时都没有心悸,一定指向了什么可能性。


    北洛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自欺欺人,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而且……和玄戈有关。


    北洛目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底一点小小的希冀正不由自主地破土而出,抛开一切理性与事实,仅仅用最天真的感性一意孤行的话……


    这听起来简直是痴心妄想。


    唐路遥只是沉默注视了他一会儿,看着北洛四平八稳地把车驶回了旅馆,才开口:“决定了?”


    “嗯,我有个猜测,但还不确定。”北洛说完自己都想笑,他的猜测甚至不是异想天开,根本是白日做梦。


    “那好,我和紫都说,”他又顿了顿,认真地注视着北洛的双眼,“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无条件相信你。”


    最终他们还是和紫都申请多在北三岛滞留几天,但是北洛也答应如果一时半会儿没有线索就走,不会过多逗留。


    这就够了。


    无咎还在叽叽喳喳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听不懂,但是北洛已经出门了,他要拜托一个人。


    


    北洛蹲下来,和擅自跑进家门的白色缅因猫对视,“你来晚了,陀螺说家里只能有一只猫。”


    假的,陀螺没有说,就算说了北洛也听不懂猫语。


    而北洛面前的缅因猫大概也没有听懂北洛的扯淡,依旧很端庄而威风地坐在北洛身前,偶尔舔舔自己的爪子,再用自己金色的无辜的大眼睛盯着北洛。


    好可怕,一只猫很认真地在撒娇,北洛努力了一秒钟,然后选择把这只猫扛回屋子。


    这只猫看着没有比陀螺小多少,但是却比陀螺轻很多,北洛抱起来的时候还怔愣了一下。他用手抚摸了一把猫的背,手感柔软顺滑。难道是虚胖?


    “原来你不胖啊?”北洛还有点感叹。


    猫似乎有点不悦,依旧很骄矜地昂着头颅,在北洛的怀里用缅因一惯甜腻的声音“喵”了一声。


    像是反驳。


    


    这只猫是自己跑进北洛家的。上大学的那个北洛。


    天鹿首领宅邸的防御能力不说密不透风吧,至少也是北三岛首屈一指的水平了,四周都是围墙,墙上还有各种防护设施,这导致北洛离家出走都只能走大门。


    这猫到底是哪里跑进来的?北洛查了监控也没拍到这猫跑进大宅的录像,像是凭空掉下来的。


    北洛碰见他的时候还是夜晚,这只猫猫蹲坐在花园里,白色的毛与夜巡花叠在一起,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六月的北三岛怎么多出来一团雪,这是北洛把猫抱出来的感想。


    北洛问了罗尼亚夫人,她也没有印象。他还问了陀螺,陀螺在专注地玩自己的尾巴。


    玄戈不用问,玄戈最近忙到快进化了睡眠。想到这个北洛就咬牙切齿,他早晚把这个满脑子只有天鹿的工作狂抓回家按着好好睡一觉。


    北洛其实还在犹豫要不要养他,家里并不缺一只猫的口粮,可是玄戈总是很忙碌,而他假期结束还要回海临,两个人都不能算合格的猫主人。


    罗尼亚夫人当然能帮忙照顾,可是……北洛看着猫猫的平静的眼瞳,他莫名从中看出了安抚的神情。


    可是北洛总觉得这猫的归宿不还是这里,北洛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姑且称其为直觉吧。


    好在这只猫很乖也很亲人。除了刚见到北洛时收到了惊吓有点应激意外,一直都是乖乖窝在北洛怀里。这样好脾气的猫一定不会缺好饲主的。


    猫猫进了家门以后,很安分地趴在沙发上,没有一点搞破坏的欲望,走路步伐敏捷而高雅,像个骄傲的小王储,一对比下来自己家的陀螺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北洛双手都搂着一只猫,有一搭没一搭地顺毛,百无聊赖地等玄戈回家。


    北洛发现,这只猫似乎格外黏自己,罗尼亚夫人抱着他的时候,虽然没有什么应激反应,到依旧有点僵硬拘谨。好在罗尼亚夫人仔细检查以后确定了这只猫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任何危险因素,就是一直很可爱的白色缅因猫。


    北洛看着被自己顺毛到舒服成一滩水的白猫,疑惑着,这难道是什么传说中的雏鸟效应吗,奇怪。


    白猫一开始有点故作矜持,北洛搜它脑袋它也是微微蹭了蹭。可是北洛撸猫手法因为陀螺已经炉火纯青,拿捏一只小喵咪简直易如反掌,没一会儿这只猫就沦陷了。


    北洛抱起它,看着他澄澈的金色眼瞳,颇为自满,果然没有猫能拒绝他的手法。北洛暗自得意地微笑。


    陀螺作为一个老家伙,对着新来的年轻客人也充满了好奇,凑到白猫的身边一直试探。


惜这只猫真的只对北洛一个人走好脸色,陀螺凑上来以后她不动声色地扭过头去了,北洛乐地大小,“陀螺,要让你减肥,你看被嫌弃了吧。”


    说到这,北洛突然想起来,“还没检查过你公的母的呢?有没有做绝育啊。”


    如果没有绝育的话,还是有必要安排一下绝育手术的。


    但是猫猫似乎对这两字有点敏感,本来被北洛抱着安逸又闲适,突然被北洛像摊煎饼一样翻了个面已经在徒劳地挣扎起来了,听到“绝育”两个字更是发出来绝望地咪咪呜呜生。


    北洛理解,陀螺绝育前脾气也有些差,但是现在也是个温和的公公了。得给这个小家伙安排个手术,他想着。


    毫无尊严地被北洛看光已经让这只猫够绝望的了,发现北洛认真考虑给他进行绝育以后这只猫更是像霜打的茄子,如丧考妣,面如死灰,蹲墙角自闭了。


    北洛打算把猫抱回来,不管它听不听得懂,都要先进行一番心理教育。他刚走到墙角,听见了玄关处的开门声。


    玄戈回来了。


    玄戈的身上还带着夜晚的一点凉气,面色也显得疲惫。北洛看见就来气,想到他一意孤行,想到刚退烧,越想越生气,恨不得给他两拳。


    因此,他直接把蹲墙角的猫拦腰抱起,对于陀螺举重亚军的北洛而言,这种事轻而易举。


    玄戈显然也注意到了北洛的动静,定睛望过去就看见北洛抱着一只陌生的白色缅因猫,看着有点像陀螺。


    北洛养了只新猫?看着也不太像,这只猫怎么看都成年了。


    “哪里捡的?”玄戈发问。


    “天上掉下来的。”北洛的回答听起来像是在找茬。


    陀螺举重冠军从北洛怀里接过这只猫,举到空中对视,这猫的神情似乎也有点好奇。


    “你从哪里来的?”玄戈好像认真在审问。


    “喵。”缅因猫发出了经典的夹子音。


    猫虽然被桎梏在别人怀里,但依然用尽力气维持自己的形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包袱。


    北洛觉得这只猫如果哪天变成人,也一定是个刻板严肃讲规矩的讨厌的家伙。


    “你打算养他吗?”玄戈在外面强撑了一整天,回到家后就放松了不少,声音也是轻轻的,尾音微微上扬像个钩子一样,勾住北洛的思绪,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神不宁。


    “还没想好,我觉得他有主人。”北洛如实回答。这只猫很乖巧,很漂亮,虽然没做绝育也没有猫牌,但是北洛就是觉得这不像是一只流浪猫。


    玄戈点头,他也同意这个说法,作为一个猫主人,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陀螺跑丢了以后的感受,肯定也是焦急万分。


    “我会让岚相他们查一下这件事的。”玄戈承诺。


    然后玄戈就揣着猫离开了,一点没有把新来的小家伙还给被北洛的意思。


    “你这家伙……不对!”北洛快跑到玄戈身边,“你是不是又想去书房?”


    有时候北洛很想问,天鹿少了玄戈一天就会死吗?怎么玄戈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工作上了,北洛不会直说担心玄戈身体,只是用医嘱一直追着玄戈念叨。


    想到这里,北洛又开始烦起了天鹿。


    最后玄戈还是被北洛按在了沙发上,享受着两猫在怀那种堕落的幸福感。就是对比下来陀螺真的重了点……


    “明天联系医生给这小家伙做个检查吧,他有点轻的过分了。”玄戈嘱咐着端水果切来的罗尼亚夫人。


    “我觉得就是陀螺该减肥了。”北洛冷漠拆穿。


  玄戈的耳畔似乎还有枪声回响。


  记忆如潮水涌过般褪去色彩,他只记得那一枪应该命中了他的心脏,因为被贯穿的感觉做不得假,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玄戈一直听说人会因为痛苦应激而模糊记忆。可是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握起枪支射杀父亲时,指尖因为后坐力余震发麻的感觉。


  他还记得弟弟的卧室与父亲的尸体相对着,房间的门被他反锁。他一直没有再次打开过那个房间,但是他却好像闻到了腐臭味,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人生的前半程痛苦反而更清晰一点,他都差点想不清和平年代离开中学时看到的日落是什么样子的了。


  他记忆里更清晰的是无争号高墙上的尖刺,漫无目的面目狰狞的行尸,还有逐渐困难的呼吸与心跳。


  以及北洛。


  不知道北洛现在是什么样子呢?他一直拒绝岚相让他弟弟接受无争号的提议。北洛自由如风,是16岁就敢无证驾驶汽车的小混蛋,他生来就应该在赛道上疾驰,飞翔于晴空。背负一整座基地的使命太过沉重,会像一道千斤的枷锁把游鸟禁锢在原地。


  这对北洛太残忍。出于无争号总指挥唯一的私心,他其实希望北洛能一直做自由的信使,即使这总是充满风险,让他会因为担忧而难免。


  但其实这一切都和现在的玄戈关系不大,因为,他低了低头——


  看见了自己一双白色的,猫爪。


  视野低得像是侏儒矮人,听觉好像来自头顶,甚至身后尾巴的感觉也那么真实。如果玄戈没有因为致命的枪击而疼到精神失常的话,那他应该是变成了一只猫。


  ……还不如是疼疯了呢。


  玄戈冷幽默地自嘲。如果冷静分析一下现状的话,自己身处一片花海里面,花种是他没有见过的样子,和无争号基地旁边的山杜英不太像,而且很香。


  花朵的高度很一致,明显是有人用心栽培的,在末世这种鬼日子很少有人能走这种闲情逸致养花,还养这么大一片。


  很显然,他现在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大户人家的花园里。而自己是只养尊处优的猫,或许要画个问号,因为他觉得自己跑动起来总是有一点力不从心,很像他短暂人生的最后时光。


  然后……他被人抓了起来。


  请原谅他有些微妙的措辞,因为当他看见面前人的脸时,就短暂地失去了一下理智。


  这是北洛的脸,但这又不是北洛。


  这个北洛嫩得像个高中生,青涩稚嫩,有着还没被生与死浸染的清澈。他的耳廓圆润,和记忆里北洛因为异化而变尖的耳廓形状不太一样。


  这个北洛的神色甚至轻松得很,仿佛刚放学回家,准备写作业一样怡然。


  这不是他的北洛。玄戈下判断。


  这或许是他濒死前的幻想,或者他穿越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平行世界。非要为现状找出解释的话玄戈只能这么判断。


  在安娜日以后的日子里,玄戈总是习惯性警觉所触碰到的一切人与物,可是这是北洛,虽然不是自己的,但玄戈依然能够安心地依靠在他的怀里。


  小北洛抚摸猫猫的动作很轻柔也很熟练,一看就是有着多年经验。但是玄戈有一点作为哥哥的负担在,无法卸下心理包袱心安理得接受北洛的顺毛。


  但是这真的很舒服……


  玄戈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应该不会很久。末世以来长久的难以安眠,睡个好觉已经成了许多人心里最奢侈的一件事。


  现在他身处的地方温暖,剩下的沙发柔软,北洛的气息让他安心,还有舒服到骨子里的手法,玄戈觉得自己在用尽今生的自制力来不让自己睡过去。


  就在玄戈昏昏欲睡的时候,他被北洛拎着上半身抱起来,这让他应激了一下,但看清动手的事北洛以后,又放松下来。


  北洛抱着猫自言自语,玄戈却从他的眼瞳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是一种很清秀的缅因猫,和他们家里那只叫陀螺的猫很像,难怪会被捡回来。玄戈分析着,好像这具躯体不是他的一样。


  下一秒,他被北洛像给煎饼翻面一样给摊开。


  他没想到北洛会对他动手,玄戈像个砧板上的鱼一样被强制扒开,还被这个北洛研究着什么时候送去绝育。


  这一定是玄戈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最失态的一瞬间,这绝对击穿了他的心理防线,以至于他快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但顾及着不让爪子挠伤北洛,加只身体的不适,还是被年轻健康的大学生轻易拿捏。


  玄戈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即使在行尸如潮的危急关头,年轻而伟大的总指挥也没有这样束手无策过。


  上一次这样大脑一片空白还是北洛不管不顾亲上来的时候。


  对啊,北洛呢。如果他在这个世界,那他的北洛在哪里。玄戈毫无头绪,但他总有种心安感,这让他焦虑不起来。玄戈还没有理清这种情绪究竟从何而来,大门就被打开了。


  然后玄戈看见了自己。


  他蹲了下来,与玄戈对视,连眉眼中难掩的疲惫都如此熟悉,他抱住玄戈,仔细检查着,用那种仿佛能洞察一切的闲适与随意,如果不是这人不是玄戈的话,玄戈——成了猫的那个——大概会觉得充满了压迫感吧。


  可惜他是玄戈,还成了一只猫,他只想睡一觉,要那种能把几年来的疲惫扫清的那种好眠。

“你能不能管管。”北洛冷着脸准备把手上的猫放下。猫动作轻盈地先一步从他怀里跳下,在玄戈价值不菲的办公桌上走了两步,高傲地抬着头颅,看看哥哥又看看弟弟。


    陀螺这两天快抑郁了。家里新来的猫和他抢地盘就算了,长得好看它能原谅,但是从来不接受它的亲近,每次陀螺凑过去这猫就清巧地躲开。次数多了以后陀螺也郁闷了,十几岁的猫爷爷连尾巴都不玩了,窝在沙发上思考猫生。


    北洛看不下去,把罪魁祸首抱到好不容易休假的一家之主那里,准备找他讨个说法。


    那天玄戈把这猫抱回书房以后,猫就更加自来熟,巡视领地一样把这个家逛了个遍,然后就安安静静站着看玄戈办公。


    北洛猜这猫不知道,它天天昂首阔步动作优雅地巡视领地的样子,不太像一只真正的猫,反而像威震山林的猛虎。


    太好了原来真有缅因能装x成功。


    不仅如此,这猫还很嫌弃主人。那天北洛闲来无事,用陀螺的玩具逗它玩,举着逗猫棒晃荡了半天,这只猫也不为所动。后来它可能发现了这样太另类,装模作样抬起了一只爪子够了一下用线吊着的假老鼠。


    但是北洛分明从猫的眼神从感到了罗尼亚夫人一般的慈爱和对傻子的怜悯。


    北洛又轻而易举把猫抱起来,掂量了一下,评价到,“而且我怎么感觉这猫又轻了?你克扣他猫粮?”


    玄戈心说这猫不一直是你照顾吗瘦了为什么问我,但他很少和弟弟置气,只是摸了摸猫的脑袋,压低声音问,“你把饭给陀螺吃了?”


    真给陀螺吃了。


    虽然黑曜物资向来紧缺,可玄戈好歹是一个基地总指挥,只有吃不下的饭没有不能吃的饭,猫粮的那腥臭的口感对他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罗尼亚夫人给玄戈的配餐和陀螺差不多,都是高级的猫粮,但是不妨碍这对于人类舌头来说不太合适。


    玄戈在饭盆前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也没能成功,恰巧陀螺最近被要求减肥控制体重,每餐食量都被减少了,饿得喵喵叫。看见玄戈身前一动没动的饭盆就悄咪咪凑过来,玄戈干脆也半推半就大部分给陀螺吃了。


    可以说玄戈这两天的食量主要维持着生命体征,陀螺没减成的肥都交给玄戈完成了。


    “这样下去不行。”总之北洛下了结论。


    玄戈赞同:“我已经安排合适的人领养了。”


    “啊?”北洛倒是没想到他真准备把猫送走。


    “也不能这么说,算是他的前主人吧。”玄戈挥了挥通讯器,上面显示一分钟前和一个人的通讯记录。北洛没看太清楚,反正是让人把猫接走之类的话。


    “所以你认识这只猫?”北洛有点轻微恼火,他照顾这几天也算有点感情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只猫挺亲切,一下子要送走还有点不舍。


    玄戈否认,“不认识,但我认识他主人。”


    桌子上的玄戈微微歪着脑袋,主人?他还是个有主之猫?


    下一秒,铃声就响起来了。


    “猫主人到了。”玄戈透过窗户往外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么快?”北洛那一点点气愤被震惊掩盖了,几分钟前才联系上的,这猫主人飞过来的?


    罗尼亚夫人在准备晚餐,北洛疑惑着走下楼去开门。


    玄戈倒也有些震惊,他没想到北洛竟然速度这么快,怕是看到消息就直接裂空过来了。只这是急切中是否有几分后怕就不得而知。


    北洛站在熟悉的首领宅邸前,等着人给他开门。他不自觉地用脚尖点地,皮鞋与地面相接发出清脆的声音,啪嗒啪嗒地,像是他如鼓擂的心跳。


    北洛对这种不负责任的猫主人向来没什么好态度,打开大门的时候脸还臭着,结果就遇到一张莫名熟悉的脸。


    或者不能说熟悉,这已经相似到了分明有鬼的境界了。


    大学生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震惊又讶异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是谁?”


    北洛有那么一瞬间大脑宕机,以为天鹿终于要到了自家哥哥都要去送快递了,不然这人身后的小电驴怎么还在发光。


    这个问题问出来也很傻,北洛心里给自己一下,他和他爹都长不到这么像,这张脸和玄戈不能说是毫不相似至少也是一模一样了。


    北洛也挑眉,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同位体,也不由感叹不愧是清澈的大学生,很害怕自己18岁那年也这么傻这么天真,但是猫质还在他手上,北洛也好气地回答,“鹿路运输,北洛。我来接猫。”


    天隙事件后,有同位体的穿越早就不是一件秘密,大众对这件事有接受也有低端排斥的。但人总是活生生的,所以无论态度如何终归还要生活在一个世界。


    只是北洛没想到这种事也能轮到他身上。


    北洛侧身,让这个快递员进来。“我听说过这个公司,你来自海临?”


    快递员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太算。”


    他们说话的时候,脚步也没有停,根本不用北洛带路,这人就径直走向了楼上的卧室。


    熟门熟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他家。


    说实话北洛没有直接裂空到玄戈的办公室是他作为一个成年人最后的社交礼仪,如果他有双翅膀,他就飞到玄戈落地窗前把猫接过来。


    小北洛赶到玄戈房门口的时候,另一个北洛已经接过了那只白色缅因,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留给另一个自己的只有背影和不存在的尾气。


    门因为惯性而重重合上还没一秒,就又被另一个北洛推开。


    玄戈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年事已高的卧室门感到心疼,就看见亲弟弟面色不善地走了进来,双手撑在桌子上。


    “不解释一下吗?他是谁?他来过咱们家?”北洛在笑,但笑得有点渗人。


    玄戈掩饰地咳嗽了一下,“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玄戈很乖地爬在北洛的怀里。咪咪呜呜的,偶尔甩动两下尾巴,好像自己真的是只猫一样。


    玄戈被罗尼亚夫人按着修剪过指甲了,爪子一点也不刺人,这么大一条猫,抱在怀里竟然意外的轻。


    温热的躯体,乖巧而依赖得靠在自己怀里,小小的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即使走在温度总是偏低的北三岛上,北洛也能感受生命因心脏跳动而产生的温热。


    他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他来得太急,爱车小电驴还在宾馆门口的停车场。北洛当然可以瞬间撕裂空间,把距离折叠成无物一瞬间回去,但是他还是抱着猫晃晃悠悠地走在大街上,和猫一起晒着太阳。


    猫靠在他肩膀的脑袋动了一下,接着发出了很心虚的一声:“喵。”


    北洛“嗯”了一声,算是对猫猫的回应,他其实没太关注猫想表达什么,他忙着新奇地感受着这小家伙的触感。


    他从猫的额头揉到粉嫩的耳朵,顺着脊骨一路向下,又从尾巴很抓到尾尖。


    说实话这水平和那个大学比差远了,与其说是给猫主子顺毛,更不如说是纯粹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北洛仗着自己怀里的猫是个永远不会对他发脾气呲牙的好猫,完全顺从自己心意地为所欲为。


    他怀中的猫咪总是被他肆无忌惮地触碰到敏感地方而一激,但又因为本能而克制自己不去做什么应激反应,咬着牙硬忍。玄戈自己也不太清楚这算不算还债。


    只是偶尔北洛太过放肆,他才会喵一声做出制止,但是很明显北洛根本没理解他的意思。


    好容易到了宾馆,玄戈已经被北洛烦到想变成狗狠狠咬他一口。


    因为北洛来得最早,所以他自己单人一间房,而唐路遥则和无咎拼一间。


    玄戈看北洛一开门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他的怀抱窝在一个角落,这个动作简直超过了他三天的运动量。


    北洛觉得好笑,对着墙角那一摊自闭的雪叫:“玄戈?”


    猫不为所动。


    “玄戈?”北洛走近。


    猫连尾巴都不摇。


    “玄戈?”北洛抄起猫的胳膊让他和自己面对面。


    看见了猫那双充斥不耐和茫然的双眼。


    北洛咬牙,被气笑了。怎么还和他演上了,不愿意面对现实?


    于是前无争号总指挥冷着脸摇晃着手上一脸无辜的前前无争号总指挥。


    “转人工。”


    猫缓缓歪头,发出了一声很甜软的“喵?”这声音听起来是缅因一贯的那种,又细又甜,还转几个弯,闭上眼还以为这只猫被欺负哭了。


    北洛忍不住翻白眼,看来真的没有人告诉他哥,他的演技一向很烂,甚至不忍直视。


    和北三岛那个就很像。


    北洛看他坚持不懈装无辜,干脆笑了一声,陪他演下去,压低声音像个恶霸一样。


    “你已经被前主人卖给我了,但是我没钱付款,所以只能打工。你得陪着我每天送快递还钱。”


    猫沉默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延迟挣扎着,终于像个被禁锢住的慌乱的猫了。


    可惜他还没喵几声,北洛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北洛我刚刚找你呢,结果你不在房间里——”


    “哪来的猫?!”唐路遥的震惊才是真的,他快破音了。


    这猫盘条亮顺还这么大一只,毛发油亮一看就价值不菲。唐路遥甚至怀疑他是偷了谁家的猫来。


 “没事,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北洛没回答着猫哪里来的,不过倒是直接把最重要的事说清楚了。


  “可是你不是要来找你……嗯?”哥字还没发音出来,唐路遥的脑子就转了一个无咎这辈子转不过来的弯,死死盯着北洛怀里乖巧美丽的大猫。


  “你还有奎斯坎尼斯血统?你不黑曜来的吗?”


  北洛也不知道。但是这是一个人能穿越到平行世界的宇宙,他很快接受了现实,毕竟在这里一切皆有可能。


  算了,唐路遥抹了把脸,他决定先不纠结别人家事了,“你刚刚出去了嘛?怎么车都没开。”


  甚至没偷摸把唐路遥的车钥匙顺走。


  北洛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地低头往怀里看了下。


  “以前有人和我说送快递这职业容易被机器取代人力,我来给他展示一下我能不失业的底气。”


  这个世界,是有超能力的啊!


  虽然玄戈早就知道了。


  但是被莫名点名的猫咪像是一无所知一样,只是在别人看过来时喵两下。


  演技真差,唐路遥冲北洛使眼色


  北洛点头。


    猫:“喵?”

 

  自从那天以后,北洛真的说到做到,往车子后座加固定了一个不小的猫笼,然后把玄戈固定在那里,甚至还给他改装了一个安全带。誓要让这个猫每天都体会坐过山车的刺激。


  猫第一次看见他堆积如山的快递箱,和明显不符合交通法规的猫猫座位,很明显欲言又止了很久。

  

       北洛甚至还装傻,问他这有什么不对吗?猫应该也看不出来吧,顺着又贴心得往猫笼子里放了一个假鱼小玩具。

  

事已至此,玄戈当然不能半途而废,还是咬着牙上了北洛的后座,然后被突如其来的后坐力震到喵不出声。


  玄戈早就知道北洛喜欢赛车,不然也不会天天找那群车手玩。他虽然一开始也不赞同过,但这是弟弟难得在母亲去世以后那样发自内心地笑,他思虑很久还是默许了。


  但也私底下和路远他们保持了联系,偶尔会问一下弟弟的情况。


  玄戈这下高考志愿的时候还在想,弟弟以后会走上什么道路。会不会成为一个职业的赛车手呢。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自己的好弟弟把在punkrosy学到的手段全用在自己哥哥身上。


  玄戈觉得自己心脏跳得比面对行尸的时候还快。极端的速度和各种降速转弯来得都太唐突,风驰电掣的速度对一只猫来说更是超过。


  玄戈想起自己十岁时和弟弟一起去钧天市郊区游乐园的那个垂直过山车,他已经快忘了当时的具体感受,但是那一瞬间的刺激应该和现在相差无几。


  不仅如此!玄戈看的清楚,好几次北洛一挥手眼前嗯景色就变换了许多。这家伙竟然用裂空送快递!

  要不是现在自己还只是一只猫,玄戈简直想挥舞着爪子,不是,用手揪住他的衣领好好教育一顿。他身为哥哥的责任心正在发出空前的警报,叫嚣着要谴责弟弟的各种行为。


  倏地,身侧传来一阵热浪,高温甚至模糊了空气,地面都传来了震动。


  北洛连人带车往边上一倒,手再次松开了车把手凭空一挥,世界裂开一道缝隙,北洛顺势倒下,还分心护住车上的猫笼子。


  可惜的是车上的快递箱纷纷散落在地上了,不可惜的是它们自动打开盒子,从里面探出枪口对着爆炸处扫射。


  北洛从另一侧的天空中探出,稳稳当当落在地上,看向烟雾缭绕的方向,可是那里除了燃烧着的火什么也看不清。


  北洛不耐地“啧”了一声,不愧是北三岛,真是一点也不安生,等这单彻底结束他得让那个人加钱。

  车子后座急切的喵喵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北洛下车把猫抱出来。猫显然急坏了,金色的眼瞳里满是担忧,它显然顾不得数落北洛各种惊险的举动,而是在他怀里上探下查,想看清楚这个乱来的人身上有没有受伤。


  北洛笑着安慰:“没事……”


  “轰!”他身侧的车子也炸了。


  北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人推开,加之热浪的掀动,被动地远离了爆炸源许多。


  好在他眼疾手快,反手拉住了那个人的手腕,和那人一同因为惯性顺势在地上翻滚。


  北洛能感受到自己搂在怀里的人正在挣扎,可惜少上前线的总指挥并没有快递员勤劳锻炼,挣脱不了。


  北洛睁开眼和他对视。

  玄戈:“……”

  玄戈:“北洛,擅自改装车辆是违反交通犯规的。”

  北洛觉得自己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了,这家伙总是这样,在北洛面前处于下风的时候爱转移话题。在他们第一次接吻以后,玄戈擦了擦红肿的嘴唇,若无其事地吩咐着下一季度的物资运输问题,被北洛开口打断:“我们刚刚在接吻。”

  然后玄戈闭眼逃避了一会儿才正式面对这个问题。


  现在也是如此,玄戈和他坐在爆炸的余焰之中,还在关心快递箱和车子的改装。

  北洛冷笑:“不好意思,这里是由玄戈首领所带领的天鹿集团掌控的北三岛,这里本来就是法外之地。”

  北洛特意在名字那里加了重音,玄戈不可能听不出来他的阴阳怪气。


  玄戈也一时语塞。北三岛真是个很神奇的地方,玄戈面对弟弟把这辈子的瘪都吃完了。


  北洛挑眉:“还有什么想说的?”


  这听起来像是法官审问犯人一样。长年位高权重的玄戈真有些不适应这样被居高临下的审判,但如今又是自己理亏,思索再三还是选择了沉默以对。


  北洛比他转移话题更恨的就是他的沉默。


  北洛干脆把人从地上拉起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没有受伤后,又扶起自己的小电驴。


  “为什么装不认识我?”北洛发问。他甚至怀疑玄戈是一死傻三年,竟然还妄图骗他自己是只猫,玄戈怎么想的?


  玄戈帮忙把地上的快递箱合上再递给他,“很明显我已经死了很久,”他忽略了北洛明显不舒服的眼神,“而且你已经有了新的伙伴和可以安身之所,我不觉得给你带来旧日的影子一定是无害的。”


  这都什么和什么?你是我亲哥哥!

  北洛在心底暗骂这个独断专制又不可理喻的家伙。

  “说点人话。”

  玄戈再次忽略了他的阴阳怪气,和声音中的异样。

  “而且我前几天看到了……我的那个同位体先生的报告,我现在是个有先天性疾病的猫,还有不明原因的变幻物种的能力,并且这个能力不太可控。”


  玄戈的话并不作假,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作为人时体力丧失很快,他的脚步已经走了一些虚浮,额头上也有了点冷汗。


  “综上所述,我现在是个寿命不长能力失控而且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我觉得这样未知且不可控的样子不算好事。”


  他也不能算所谓的归来者,他并不是被行尸杀死的,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子弹击穿心脏的触感。


  “嗯,”北洛表示他听懂了,并做出评价,“扯淡。”


  玄戈还要劝他理性一些:“北洛……”


  可惜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不受控制地一颤,然后变成了一只猫,因为受到了惊吓还有些炸毛。

  北洛明显憋着笑把有些懵懂的哥哥抱在怀里,声音因为忍笑还有点颤抖:“但更明显的是你现在是个没有自理能力的猫,只能乖乖受我摆布。”


  他把玄戈紧紧抱在怀里,又重复里一遍,“只能听我的。”声音有点颤抖,玄戈甚至恍惚了一些这是哽咽还是笑意。玄戈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爪子搭在北洛的心脏上,连接了两个人的心跳声。北洛把脑袋埋在玄戈头顶一秒,像是吸猫又像是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他没把玄戈放回后面的笼子,而是护在身前,下巴蹭着玄戈的脑袋和耳朵,毛绒绒的,还有点痒,他就这么轻松地一路骑回宾馆。

  唐路遥看到他和猫回来,还打了声招呼。

  “哟,最后一单送完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吧?”再不回去这辈子年终奖都要被紫都扣完了

  “嗯,”北洛肯定,“他们还是没忍住出手了,那就会暴露了尾巴,够那个人动手清理了。”


  唐路遥点头,“那就行,这次船票我买,千万不能让无咎负责……”他还在盘算着这个季度的预算,就听到北洛问:

  “诶经理,我们这多了一个员工,能多算一份工资吗?”


  唐路遥看着他举起来怀里昏昏欲睡的猫,想起来北洛给他看过的那份缅因猫体检报告,还有这个月数不清的罚单,笑得阴森森地:“不行,想都别想!”


  最后紫都还是给他涨工资了,工资单发来的时候,北三岛的那个玄戈正在给他发消息。


  “他怎么样?”

  “洛洛有点挂念他。”

  北洛冷笑着回复,“我的猫,让他管好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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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北】紧急应变逃生法

森罗玄戈x森罗北洛

*一个稍微轻松一点的突发本,大猫猫男大洛,猫塑就是最好的!

*标题名和开篇结尾引用均取自同名歌曲,推荐洗脑BGM

 

       *“别再拖错过已太多

       渴求紧急出口一个”

 

       *

       试图逃离天鹿的小少爷遭遇了人生滑铁卢。......

森罗玄戈x森罗北洛

*一个稍微轻松一点的突发本,大猫猫男大洛,猫塑就是最好的!

*标题名和开篇结尾引用均取自同名歌曲,推荐洗脑BGM

 

       *“别再拖错过已太多

       渴求紧急出口一个”

 

       *

       试图逃离天鹿的小少爷遭遇了人生滑铁卢。

       好吧,还原一下事情原貌,应该是在玄戈假死事件过后,无所事事每天在家里撸猫的男大学生北洛终于决定携包跑路回海临。在终于溜出大宅后的深夜遭遇了一场毫无预兆的伏击,所幸生命安全未收到影响,北洛抽了抽嘴角看着路灯映照下自己脚下的影子,在不该出现的位置显而易见地出现了一对毛绒耳朵与一条毛绒尾巴。退一万步为了天鹿首领的尊严考虑,北洛决定暂时抛下自己的得失,带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从哪里翻出来的再从哪里翻回去。

       北洛猫猫祟祟地从正门进入客厅的时候,今晚的第二个变故出现了,那个今晚压根就没有回大宅、近期忙得脚不沾地的天鹿第五代首领,AKA北洛哥哥,就悄无声息地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陀螺顺从地趴在他的腿上。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落地窗透进来的月光,北洛甚至看不清坐在沙发上的人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注意到对方那双鎏金的瞳孔在夜色中突兀地亮起,随即“啪”的一声,离家出走又因故折返的小少爷理直气壮地把灯打开了。

       北洛压根不想解释自己的情况,如果他能看得见自己的头顶,那双原本放松姿态的毛绒猫耳已经明显向下折出了飞机耳的姿态,北洛大步流星地向前一句话也懒得说,努力将沙发上的一人一猫视为无物。他视野的余光能清晰地看见玄戈的表情变得复杂,可能还没想好怎么起头询问事情的发生经过,但他手底下的猫极为罕见地脱离了对方的抚摸,优雅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靠近自己,以一个极为矜持但是好奇的姿态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被迫停下脚步的北洛毫无办法,只能蹲下来把这只24斤的大猫一把抱起来,准备携猫一起溜回卧室,不过天不遂人愿,他的哥哥大概这会终于完成了大脑重启。

       “北洛,”他听见自己身后的那个人终于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声呼唤带来的是无意识撸猫的行为,陀螺有些不耐地短促地“咪”了一声,北洛依旧是浑身紧绷,身后的大尾巴小幅度僵硬地扫动,不知为何身体外生出的部分并不由他掌控只呈现最忠实的本能反应,纠结了半天也没再听到身后人的第二句话,北洛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今晚第三次提腿欲走。但是有一双手落在了他的耳朵上,大概是短短几秒已足够玄戈完成蓄力、又或者对方其实作弊用了自己还并不熟练的异核能力,在北洛晃神的下一刻,玄戈已经站在他的正前方,用手试探着触碰他身体新生的部分,这是一个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的亲密接触,北洛几乎是一下就僵在原地,他想要竭力把兄长推开但是陀螺牢牢占据着他的双臂,根本腾不出任何一只手来反应可他的身体就和应激反应下真的猫没有什么区别,从侧面视角看过去几乎能看出前弓的趋势,自己唯一的血亲对自己的触碰竟然让他感到危险。

       两个人都根本不可能对这个认知松一口气。

       最终化解尴尬场面的是罗尼亚夫人的出现,她看见北洛突变的耳朵尾巴时竟然连表情也没有变一下,只出声询问两位少爷要不要加餐一份夜宵。经过了半宿体力劳动的北洛刚好饿了于是点点头,玄戈不置可否但是拿开了自己试探触摸弟弟耳朵的那只手,两个人相顾无言,北洛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今晚这个家里根本无人入眠。

       坐在了餐桌两侧的兄弟俩依旧没有话题开头,只有陀螺一反常态地热衷与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像自己同类了的小主人亲近,玄戈还是平生第一次在陀螺这里遭遇冷待,北洛这时候又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开心了,几乎是忘了自己为什么又折返回大宅没办法离开,只不亦乐乎地把脸埋入大猫的肚皮里吸得不亦乐乎,一时间白色的猫毛乱飞。北洛甚至还分出了精力给他哥一个“羡慕吧”的眼神,其实对面的人正在心底暗暗判断弟弟纠结属于哪一种大猫,不过北洛的猫耳和尾巴与陀螺的重叠度差不多能够达到百分之八十,有轻微的花色不同,比陀螺的颜色更深,目前已经从飞机耳恢复到了正常前倾的状态,蓬松的大尾巴正在擦着地面愉快地扫扫。

       罗尼亚夫人准备的夜宵主体是热汤,汤里炖得滚烂的肉丁和浓郁的口感舒缓了小少爷今晚一直紧缩着胃部,丝毫没有考虑过形象地大口吞咽,他放下碗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哥哥依然用着称得上谨慎的态度盯着那碗汤,于是北洛想起上次吃饭时候无伤大雅的玩笑,终于大发慈悲地愿意和自己的哥哥说话:“我也不是每次都能策反罗尼亚夫人的。”

       “所以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地良心,我哪儿知道。”北洛摊摊手,第一次尝试控制头顶那双耳朵,感觉相当生涩但是可行,玄戈看见其中一只警觉地抖动了两下,“我还想问问你呢,怎么清扫了天鹿这么些天还有人大晚上在街上火拼。”

       大概火拼这两个字触碰到了玄戈的神经,虽然没有闻到任何血腥的味道,兄弟俩之间的气息像过往的每一天一样干净,但玄戈依然用自己的眼神巡视了一番北洛的身体。北洛有点抗拒这个眼神,于是又继续向下说:“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本来今天应该乘最后一班凛阳到海临的船回去。刚翻出宅子就大街上遇见了火拼,被波及了一下就变成这样了。涉案双方都跑了,我这个情况刚刚给那位白荆科技的监督发消息问了问,对方猜测是某种同调者的能力,让我在凛阳不要动,她明天找人过来给我体检一下。”

       玄戈点了一下头表示知晓,“我会接手”,他这么说。

       面对这个哥哥的时候北洛感觉自己经常像充满气又自己泄气的皮球,经常被对方的一点行为就惹出脾气,然后又不知不觉地因为无力感而消去这些情绪。罗尼亚夫人提醒他不必神化自己的家人,他当时的第一直觉是顿悟、但是现在这个活生生的玄戈坐在他面前,他又忍不住想出了反驳的话,罗尼亚夫人你有没有想过是玄戈故意在给他制造这种神化的错觉呢。北洛那点说话的兴致散了,连陀螺对他的吸引力都掉了一大块,好在陀螺已经在小餐盘那边享受自己的加餐,无心兄弟俩之间的暗潮涌动,连罗尼亚夫人也轻轻退场并不打算夹在二人中间,北洛有点丧气地想,他就只打算问这么一句吗。

       气氛再次沉闷下来,北洛有些后悔那碗汤喝得太快,他这时候应该起身回自己的房间等待第二天的体检和恢复,但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情绪又让他极为难以启齿地不想离开。从他回到凛阳这座宅子里到现在大半个月的时间里,他见到这位各种意义上都与他应该最为亲近的兄弟次数寥寥无几,大多数时间都如同他生死不知的时候一样,北洛在宅子里等待着对方的出现。甚至有些时候玄戈工作还要带上陀螺,北洛恨恨地想,他甚至不肯把猫留给我。

       想到这里北洛用眼神又瞪了几眼坐在对面的哥哥,发现对方疑似发呆一样地在进行进食,表情还是一本正经的严肃,如果是天鹿的干部大概多数分不出有什么区别,但北洛微妙地清楚对方正在神游天外,这下原本怏怏不乐垂下去的尾巴又没忍住扫了扫。北洛暗暗尝试着用自己的思想控制这条大尾巴,尝试了几次他竟然发现猫科动物的尾巴不愧是掌握平衡用的,某种意义上竟然该死的灵敏,而缅因猫这个品种又是极为知名的长毛长尾,这条尾巴能够轻易地绕到身前做出他想要的任何姿态。

       北洛由衷地找到了当人形猫的唯一一点快感,耐心地蛰伏等待着玄戈吃完面前的夜宵,他贴着餐桌的边缘移动过去,最终停留在玄戈面前,手一撑轻轻松松地坐在了半人高的餐桌上。玄戈的表情不怎么赞同,但鉴于再一次合适时间出现的罗尼亚夫人已经收走了这一侧的餐盘,桌面很干净,玄戈只是皱着眉默认了弟弟再次突然地任性,甚至试图用手扶助对方的腰部,不过他的手还没有搭上去,只感受到了一种和陀螺极为相似的毛绒触感在他的掌心滑过,他可能因此失神了零点几秒的时间,但是马上他就意识到了这是他弟弟的那条大尾巴。

       因为那条蓬松的尾巴滑过他的手后,啪地一下糊在了他的脸上。

       玄戈的视野再次恢复正常的时候,这位不好说现在是弟弟还是猫的物种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下其实并没有实际打在他的脸上,更多只是大把的毛糊住了他的脸,给他这件昂贵的西装上又蹭了不知道多少比陀螺还长的猫毛。玄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无奈的情绪涌动之后有点喜悦,他还能额外分出神来想估计为了把握好力度北洛偷偷试了好几次摆动自己的尾巴,一时间竟然又回忆起了陀螺还小的时候。

       玄戈意识到自己嘴角有轻微扬起的弧度,他只好低下头,这下刚刚好与吃完加餐想顺着他裤脚跳上来的陀螺对视了。陀螺摆摆尾巴拉长声音“咪”了一句,摆明在撒娇,玄戈却难得并不吃它这套,只屈尊用手指抚弄了一下它的脑袋便起身离去。

       陀螺并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

       第二天玄戈回到大宅的时候,北洛已经像是完全熟悉了这副崭新的身体状态,正蹲在陀螺面前表演转动自己的一边毛绒耳朵做出一个小猫敬礼的动态。玄戈今天回来得格外早,罗尼亚夫人买菜未归,北洛哪怕听见了门阀传来的响动也根本没在意或者回头,但是他面前的陀螺似乎本就觉得无聊,看见玄戈回来直直向他跑来。于是这下北洛完全意识到刚刚在身后看完了他整个幼稚过程的人正是玄戈。

       北洛不太想回头,他知道昨天夜宵事件之后,玄戈曾经在他的房间门前徘徊,他们两个的卧室离得很近,北洛听见那双皮鞋的声音不急不缓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自己的房门口,但这双皮鞋的主人没有敲门也没有推门而入,只是无声的立在门前。北洛也跟着屏住呼吸大概坚持了几十秒,依然没有等来任何的动作。北洛从自己床头抄起那副随身的耳机,让自己沉浸在爆裂的音乐之中。

       即便后来外部的声音已经传递不到他的耳朵里,北洛也知道玄戈其实并不会敲开自己那扇门,就像北洛执意要立刻凛阳的每一次,他这个哥哥从来都清楚,也从不会挽留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数据检测报告已经尽数传到玄戈的移动终端上,在对方表达了会接手这件事后,来的虽然是白荆科技刚好驻扎在凛阳的医疗小队,不过羽林也跟着来了,北洛自诩和对方确实不算熟,只点点头就当招呼了,那双毛绒耳朵正常矗立着,惹得羽林确实多看了几眼。好在他确实懂什么时候该沉默,只和医疗小队确认小少爷的这次身体异常只是源于某位有相关能力的同调者,大概三四天就会自然消散。

       北洛是没打算看自己的身体检测报告,男大学生完全不脆皮没什么看的必要,再加上对这件事各位在意的人本来也不是他,羽林没和他闲聊,毕竟这时候说什么都有点火上浇油的味道。送走了白荆科技的医疗小队,羽林也没打算留下,点点头便也要起身离开,回来后一直没怎么和他说过话的小少爷倒是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提问:“这是和白荆科技的合作范围?”

       羽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多少年了他都挺头痛这兄弟俩的口不对心,他知道北洛其实想问这个医疗小队怎么会刚好驻扎在凛阳,是不是他哥的异化病其实还有什么风险。羽林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对于贸然把他叫回天鹿正式道了个歉,北洛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回答。

       小少爷的耳朵尾巴刚刚被检查就有些僵直,现在几乎是快要炸开了。不过羽林一向是很擅长对待炸毛小朋友,他举起了自己的移动终端:“我把玄戈的身体检测报告发给你了。”北洛看见他很善意地笑了一下“就算是礼尚往来。”

       所以最后这个毛还是炸开了,玄戈在自己面前瞒得没什么破绽,说是病重搞了这出假死的戏码、终幕收尾的时候还因为觉醒同调者能力倒下,但北洛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成为了同调者的玄戈。他冲进那间卧室的时候,玄戈已经在重新把自己套回天鹿首领的壳子里,和过往冷静自持一模一样,只有还维持着竖瞳的眸子能看出点端倪。

       那双大型狩猎者的瞳孔牢牢锁住了闯进房间的他,随即柔和下来,“让你担心了,弟弟。”

       北洛听见对方这样地说,奇异地是在这个房间里从他回到凛阳就一直萦绕在鼻尖的铁锈味突然消散开了,抽了抽鼻子也只闻到一点木质香味的错觉,那个瞬间北洛所有想要大声控诉的内容也都跟着消去了,他一句话也没能说得出来。

       他觉得自己并不习惯去假设可能会失去对方、也实在不想面对这个可能成立的前提,因为一旦面对就不得不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做出定义,这个定义远超他们是兄弟血亲这个毋庸置疑的说法,而是必须背负上天鹿这艘巨轮的沉重内容。

       时至今日北洛依然拥有着逃避和慢慢想清楚的权利、哪怕天鹿的代言人已逝,只要玄戈还在这艘巨轮掌舵,北洛永远都可以不用思考这沉重的责任究竟与他有没有关系。但他的直觉偶尔也会引领他想起一个事实,在这场洗牌中看似赢家的玄戈,其实也是唯一一个真正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

       北洛知道自己并不排斥天鹿,也几乎回忆不起父亲葬礼的那个雨夜,他和玄戈大吵了一架最终决裂时候的想法了。哪怕周围人再怎么宽慰,他大概也做不到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如果玄戈真的死了,他会接手这个千疮百孔的天鹿,哪怕是用亲手将它沉了的方式。这下北洛只好苦中作乐地想,如果这个责任从出生就已经注定了要落在他的肩上,那么就让这个时间稍稍提前一点也不是不行,大学时候虽然美好,不过是有那么一点闲得发慌。

       阳光下少年其实没有真的点开哥哥的身体检测报告,因为那上面的稳定数据其实已经并不重要,北洛无意识地尾巴扫了扫,做下决定心情反而微妙的放晴。今天玄戈没带陀螺出去,陀螺比他还要百无聊赖,刚刚医疗小队来的时候它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等医疗小队走了又谜一样的出现在茶几上引羽林给它喂了两根猫条,目前正趴在沙发上小憩。

       面对陀螺北洛是一项不收敛自己的坏心,他蹲在陀螺面前伸出手就是对缅因的猫脸和肚子一顿揉搓,末了猫倒是没跑,勉强想起现在自己也算半个猫的北洛开始对着陀螺表演自己的耳朵,也就是玄戈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一幕。

       气氛尴尬得一塌糊涂,陀螺倒是亲昵地一直蹭着玄戈,北洛疑心自己听见了对方的一声短促的笑又好像没有,回过身哥哥还是那张平静的面庞。北洛看着玄戈抱起大缅因坐在了沙发上,他自己于是也坐下清清嗓子。

       “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

       “天鹿的清扫基本上收尾了。”

       北洛用食指揉揉自己的鼻子点头,还在想怎么继续往下接话。玄戈的声音从身侧徐徐传来,“这次别坐船了,天鹿的私人飞机下周送你回去。”其实离开学还有两周,经过这件突发状况和自己今天刚下的决定,北洛没再想过提前回海临的事情,听玄戈乍一提起来竟然没品出自己有一丁点开心,他没接对方的话,反而倒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天鹿的代言人位置你打算空着吗?”

       玄戈没想到他怎么突然问起天鹿,北洛对天鹿的态度他多少心里有数,左枢其实也算是他们父亲的遗物,若非这个情况,他从没有打算让这个人消失。而现如今的天鹿重新起航,所有人都等待着第五代首领选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个代言人,玄戈知道有些人想要争取这个位置,但这个位置所带来的意义并非传统的副手,不论北洛是否问起,他都打算暂时空置这个位置,但北洛问起来,玄戈又忍不住想考虑更多。

       大概是许久没得到回复,北洛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那我换个问题,你会让黑曜的那个北洛担任这个位置吗?”说完北洛并没有看他,所以也看不到玄戈皱眉的表情,这个问题的回答依然是沉默,不过这次是玄戈没想到弟弟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绕到这个问题上的。

       玄戈一直盯着北洛看,想要找出对方反常的原有,身体检测数据都正常,很幸运的是他的弟弟并不会因为这次事故就被迫感染异化病,也不用体会自己感受过的连日高烧缠绵,一点点消磨掉意志的感觉,这对猫耳和尾巴单纯地只是提供了让少年情绪更加坦率的作用,但是此时此刻北洛的猫耳猫尾又呈现出那天晚上在沙发上见到他时候的防备状态。

       玄戈那天并没有觉得自己能等到他的弟弟,因为他们彼此都不能给出对方满意的答案,就像不可咬合住的齿轮,一旦扣紧只能必须不断划伤,但是他等到了。而此时此刻,他又并能确定他弟弟究竟是想要他的哪一种回答,白荆科技的那个监督曾经问过他对于北洛未来的看法,玄戈坚持需要北洛自己想清楚。

       “你想清楚了吗?”跨越一切问题,玄戈这么回答他。

       北洛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呈现一种弓弦绷满的状态,但这轮满月现在不知道为何因为这句话松散掉了,玄戈意外地在小七岁的这个北洛身上窥见了一点黑曜那个北洛的影子。

       这个依然青涩的北洛说:“就承认我才是你心目中那个理想的代言人有这么难?”

       是挺难承认的,玄戈模糊不清的“嗯”了一声。时至今日他确实错过了弟弟成长中最为关键的几年,以至于这次北洛回来说出这句话,玄戈才陡然觉得这个弟弟好像一下子抵达了少年与青年的那个关键分歧点,所有人都预判出了这个年轻北洛会试图大闹一场,但是玄戈想起了黑曜的那个北洛说出“后果自负”后的欲言又止。玄戈知道,那个北洛的身上有成为过领袖所不能磨灭的影子,他也丝毫不意外每个世界的北洛都会选择扛起一份责任。只是至少对于森罗的这一个,属于他的这一个北洛,可以不用那么早做出这个选择。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才是他这一次假死真正需要面对的“后果自负”。

       这个北洛看起来是得到了他满意的答案,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悦心情席卷着他,在他并未注意的时候他那条极为蓬松的大尾巴一晃一晃,最终攀上了玄戈的小臂,以一个不容忽视的姿态圈住了对方的手腕。玄戈感受到手腕上的桎梏于是低下头,而一直看着他的北洛也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这下终于两个人都沉默了。

       与玄戈想象不同的是北洛没有着急把他的尾巴收回去,但从耳朵的姿态看得出他很紧张,玄戈把这个当做弟弟表示他们可以和好的信号,再一次遵从内心如同那天晚上一样,用没有被圈住的那只手抚上了那对属于大猫的耳朵,没有用任何力气的摸了摸。他能感觉到手下的这对耳朵难耐地抖了抖,他想看清北洛的表情,但是一下子被北洛扑过来抱住了。

       结结实实的一下比陀螺飞扑的力气还要大,但玄戈稳稳地接住了北洛,任由他把脸的耳朵都一并埋在自己的胸前,不肯让自己看他的表情。这时候又像小孩子了,其实这么亲密的时刻从前并非没有过,只是真的过去了太久,作为天鹿的首领玄戈已经不再适应这种亲密,而只作为北洛的北洛拒绝着这种亲密。

       不过连最不应该说出的心声都已经吐露,北洛知道自己亲手把未来压在了这艘腐朽的巨轮之上,所以他并不想再抗拒真实渴望的亲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仅剩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这一个,从幼时就抱着自己的这一个。北洛想,我怎么可能对他的触碰感到危险,我只是已经不习惯对方的接触了。仗着玄戈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北洛模糊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表达:“你给了左枢伯伯一份假的墓志铭。”

       “严格来说那并不是假的,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内容。我的那份,”玄戈的声音顿了一下,“你知道在哪里。”

       “那是你留给你的代言人的。”

       “那是留给你的。”玄戈纵容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这极为短暂的交心时刻,作为天鹿的大家长他好像做得不错,作为北洛的哥哥这个评价明显有待商榷,但他确实做不到把首领的那一套用在自己弟弟身上,哪怕其实他才刚刚连自己的假死都瞒过对方。北洛没有播放那张他留下的黑胶唱片,即使自己的这个弟弟很需要一份来自血亲的、独属于他的遗言,玄戈不想过深地思考北洛没有播放这张黑胶的原因,但他明白有些话只能今晚说出口。

       “我不会让你现在就坐在那个位置。”抱着他的北洛想要退开但是玄戈把自己的双臂也覆了上去,其实他可能也并不想让弟弟看见他现在的表情。“我知道你想的很清楚了。我会等你超过我,然后站在我的身边。”

       “就像一代与二代,父亲与左枢伯伯那样?”

       “以天鹿的首领身份来说或许如此,但以玄戈的身份来说,就只是你与我就够了。”

 

       *

       “我们打开出口一个”

 

       -END-


*写在最后:

是CPGZ07的突发无料本全文,还有个封面封底之后发本宣,

欢迎到时候来找我交换♪

本文内含大量个人理解,比如关于代言人的部分,也尽可能埋了很多官方相关的细节梗,希望大家喜欢♪

啊,猫塑真好(晕过去


 

 


笔芯🐻

【玄北|森罗】是哥哥还是戈戈

北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点没有顾及身后的一干人等复杂的神色,只闷着头往前走。


很多种目光落在他身上,惊讶,怀疑,怜悯,但还属看好戏居多。


北洛没在乎过,就连那个被手下拥护,注视着他走远的男人,在他说出伤人话语时脸色也没变过的哥哥,此刻就算他的视线再怎么灼人,北洛也没有回头。


「以后就算你死了,也不要叫我回来,玄戈。」










玄戈是留了遗言的,父亲离世之后,他继任天鹿首领的第一天,他就录下了遗言。


摆在看得见的位置上,和最喜欢的唱片一起。


假死期间,他也想过北洛是否会听见,一面想着如果真死了,至少北洛不会像他一样,没有得到父亲的只言片......

北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点没有顾及身后的一干人等复杂的神色,只闷着头往前走。


很多种目光落在他身上,惊讶,怀疑,怜悯,但还属看好戏居多。


北洛没在乎过,就连那个被手下拥护,注视着他走远的男人,在他说出伤人话语时脸色也没变过的哥哥,此刻就算他的视线再怎么灼人,北洛也没有回头。


「以后就算你死了,也不要叫我回来,玄戈。」










玄戈是留了遗言的,父亲离世之后,他继任天鹿首领的第一天,他就录下了遗言。


摆在看得见的位置上,和最喜欢的唱片一起。


假死期间,他也想过北洛是否会听见,一面想着如果真死了,至少北洛不会像他一样,没有得到父亲的只言片语。一面又忍不住否定,这么草率的死去,不该是他留给北洛的结局。


父亲留给他的遗物只一枚传下来代表天鹿首领的戒指,以及小七岁的弟弟。


如果真要死了,玄戈想,至少他会给北洛留下很多东西,足以支撑他自由的选择每一条路。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北洛反复向人询问,我哥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死了的时候,也是真的在质问自己,如果玄戈真的没了呢,还什么都没有留下。


幸好,罗尼亚夫人一如往常的情绪,很好的消解了北洛一部分情绪,他当然知道玄戈如果没死,不告诉他也是因为他藏不住事的性情。


但知道和愤怒是两码事,北洛事后觉得他的洋葱还是放少了。


北洛没有听他的遗言,也还是不喜欢进他的书房。


玄戈想,至少书架上的秘密没被他发现。


唯一翻过的两位局外人,白荆科技的小监督应该不会多想,罗尼亚夫人只会了然一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但想想,拿北洛的教材书看,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隐藏的秘密。


毕竟小时候也会分享阅读,凭什么长大不可以。


偶尔玄戈在办公的时候,被文件淹没想要喘口气的瞬息,看见书架上几本的法学书,心中的烦躁和阴郁也会淡了不少。






今夜,玄戈关掉通讯设备,看着桌上批注好的资料,脑子里筛选完有用的信息之后,终于呼出口气。陀螺已经在他腿上睡得香甜,刚才开会的时候,虽然刻意压低了些声音,但对面咋呼的岚相嗓音可不小,羽林在旁边捂嘴都没来得及。


这些“噪音”只换来陀螺的大尾巴轻摆了一下,幸福的大猫一点没被影响。


十几斤的实心宝贝搬起来是废些力气,陀螺有些日子没见他,自从玄戈回家,它可真应了自己的名字——像只不停的陀螺一样围着玄戈转圈圈。


虽然还是会被北洛的零食给哄骗走。


将它抱回自己的猫窝,玄戈站起身,端着罗尼亚夫人给他泡的茶杯,往厨房走去。


这个时间,罗尼亚夫人已经歇息了,玄戈简单冲洗几下杯子就回了楼上。


路过北洛的房间,看着透出门缝的灯光,玄戈迟疑的停下脚步,顿了几秒,转身敲响了房门。


等了一会,没人应答,门也没开。


玄戈便直接拧下门把手。


北洛没有锁门,半侧着身体躺在床边,玄戈走近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还嫌灯光亮眼,拿了抱枕捂在自己脸上,一点不怕窒息。


耳机还放着音乐,怪不得敲门声也惊醒不了他。


玄戈失笑,将大灯关掉,只留下床头的橘黄色小暖灯,这才动手把北洛压在脑袋上的枕头抽掉。


给他盖被子的时候,北洛还嫌弃的皱皱眉头,似乎不满意有人打扰他的清梦。


做完一切之后,玄戈靠坐在床的另一侧,借着昏暗灯光打量眉眼逐渐成熟的北洛。他开始承认时间的无情,温柔下来的神色里,也染上些许怀念。








北洛最先喊的人是哥哥,听见声音的玄戈当时懵了一下,被罗尼亚夫人抱在怀里的小孩嘻嘻笑着,眉眼弯弯的,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两兄弟当时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北洛是不知道,玄戈是愣住了。只有惊喜的罗尼亚夫人低头看着小北洛:“我们小少爷竟然叫哥哥啦!乖乖,再喊一声哥哥!”


小北洛虽然听不懂,但好似捕捉到了关键词,同罗尼亚夫人一样兴奋地拍拍自己的小手:“咯……蝈蝈!”


这声比刚才含糊,但不妨碍在场人听清楚,玄戈终于迈动步子,直直凑在小北洛跟前,盯着他肉乎乎的小脸,似乎是期待着他再叫一声。


罗尼亚夫人笑着,将怀里的小东西递过去。玄戈有些僵硬地伸出手,他还是有些怕自己抱不住这个脆弱的生命。


玄戈不是不想抱北洛,但大人似乎因为他的年龄尚小,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抱稳弟弟,所以只在他坐着,并且周围有大人的时候,才会将北洛短暂的放在他怀里。


为此,玄戈早早和父亲说要学习防身术,或许还不够,请来老宅的武术教练都有些看不明白才七八岁的小孩为什么练习的这么勤奋刻苦。


唯一看透真相的罗尼亚夫人欣慰地看着玄戈此刻稳稳抱住了小北洛。


这点同后来的陀螺没什么不同。


所有人都说陀螺胖了需要减减肥不然就会抱不动了,只有玄戈觉得自己应该加大健身力度,并不觉得陀螺需要改变什么。


好吧,天鹿的人应该学着接受boss这种霸总气质:无所谓,我会溺爱。


玄戈学着罗尼亚夫人的姿势,将怀里软乎乎的小孩小心托着。被哥哥抱着的小北洛,也不像刚才那样大力动弹,乖的不得了。只举起右手,像是要去“抓”什么东西一样摆动着。


玄戈迟疑的低下头去,用脸接住了他的手。


小北洛轻轻“抓”了一下哥哥的脸,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玄戈也满足的笑了起来,一点没察觉到有什么“咔嚓”声一闪而过。


这天起小北洛就开始“咯咯蝈蝈”的喊起来,昴也惊喜小儿子的出声,诱哄着小北洛,期待他能喊出一声“爸爸”。


玄戈有时听着,也会觉得小北洛不是在喊“哥哥”,而是“戈戈”。这一点没影响他的好心情,反正弟弟喊的都是他。








变成傲娇小鬼似乎也没用几年。


北洛不追在他后头喊哥哥的成长来的太快了,玄戈至今也没明白,这种转变到底是因为什么。


或许作为首领他很合格,但作为哥哥,玄戈觉得这才是他会贯穿一生需要学习的命题。


出卷人是北洛,他想要拿高分,却有点无从下手。


已经上小学的小孩学着大人模样严肃着一张脸,抱臂坐在车后座的右侧,紧贴着车门,一副要和玄戈隔出楚河汉界那么宽的界限来。


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哪一点的玄戈有些无奈,装作翻了一页报纸,实际上余光都落在北洛身上。


没一会儿,北洛憋不住话出声说:“老师说坐车看东西对眼睛不好。”


“唰”的一声,玄戈很快将报纸叠好放下,转头看向北洛。北洛没有看过来,只是皱着的眉头放了下去。


玄戈觉得自己可以趁热打铁,所以迟疑的开口询问:“是我做错了什么了吗?”连哥哥也不喊了。


这话让北洛立马转头看向他,像只喷火的小恐龙一样“哼哼”两声:“你刚才不让我抱陀螺!”


原来是因为这事,玄戈轻叹一声,试探的伸出手摸了摸北洛的脑袋,果然这颗傲娇番茄甩甩脑袋要把他的手弄下去。


玄戈只好道歉解释:“陀螺最近情绪不稳定,还没去剪指甲,我怕它伤到你。”


“它为什么情绪不稳定?”


这个问题让玄戈顿了下,但北洛疑惑的眼神还盯着他,他只能糊弄着说:“它想找朋友玩,但我们家只有它一只猫。”


北洛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那我们不能再养一个……嗯……一只朋友吗?”


玄戈想起父亲挑选陀螺的流程,觉得还是不要再折腾其他猫了。


“它只是暂时想找,等它情绪稳定了就不会想找了。”


“这样啊。”


小北洛接受了这个说法,原谅了刚才过分的哥哥,所以小屁股挪动几分,往玄戈那边靠近。


玄戈放下心来,随即与罗尼亚夫人通信,希望她今天就能解决掉陀螺的发情期问题。










闹钟吵醒了睡得正香的两人,北洛烦躁的往旁边声源摸,还没摸到手机,先触碰到一堵带着温度的“墙”。


瞌睡立马跑走了一半,北洛惊诧的抬起头,往身旁看去:玄戈正拿着他的手机把闹钟关掉了。


他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在这”,玄戈先一步神色如常的开口:“早安北洛。”


“……”


北洛眨了好几下眼睛,确定不是幻觉之后,又把自己砸回枕头上,脸埋进去转向另一侧,不是很想理会自己房间里的不速之客。


玄戈似乎轻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愉悦:“昨晚本来是想帮你关个灯的,结果身体突然不舒服,没反应过来就昏迷了。”


这话半真半假,但北洛知道他身体的确出了些问题,所以玄戈等了一会,就看见他又把脑袋转了过来,睁着眼睛望向他:“……你再加点班,哪天猝死我也不稀奇。”


刚睡醒的人头发还乱糟糟的,话还带点刺,但玄戈却觉得此刻的北洛像小时候一样柔软。


“我会注意身体,等天鹿稳定下来了,就去白荆科技做个检查。”


北洛没有回应,也没有收回视线,目光落在玄戈的脸上,一瞬不瞬地盯着。


玄戈伸出手,轻轻揉了几下他的脑袋。


以为会有些生疏的动作,做起来却依旧自然。


“哥……”


“怎么了?”


北洛声音有些低落:“我好像和那些人一样,都把你当‘神’看了……”


罗尼亚夫人的话,撕碎了北洛一直以来的误解。他从小就知道玄戈很厉害,作为他的弟弟,北洛何尝不是觉得自己的哥哥无所不能。所以比起满是铁锈味的天鹿,他对玄戈有更多的期待。


他知道玄戈看得出所有的问题,按照他的想法,这样不堪的天鹿,是不值得玄戈被拖着一起往下沉的。


可玄戈越做越稳的位置,像是一种背叛,北洛以为自己应该是最懂哥哥的那个人,可玄戈并没有像他所期望的那样,任天鹿沉船。


他愤怒于玄戈也像那些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腐朽一样,抱着块破铁当宝藏,也许这就是他出走的原因:聪明的兄长还是想走父亲的死路。


直到罗尼亚夫人,将玄戈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北洛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误解了玄戈,他从来没有真正懂他。


“北洛,作为哥哥,能成为弟弟的‘神’,应该是一种褒奖吧。”


北洛没有反驳,但玄戈不觉得他的弟弟应该被他的问题困扰。


他只是又将罗尼亚夫人的话复述了一遍:“天鹿与我,与我们,是分割不了的。”


“真到药石无医的那天,至少它也应该由自己人动手处理,而不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继续利用。”


“而我觉得,还不至于到那一步,我能救它,也一定会救活它。”


玄戈记得自己目送北洛离开北三岛的那天,暗暗下定决心,等到北洛回家的时候,他一定要给北洛看到一个全新、健康的天鹿。


如今做到了,他才能从容坦然的说起自己也曾有的担忧。


罗尼亚夫人说做兄长的人,大概也不太希望自己在弟弟眼中是脆弱的,所以迷茫的时候,是会想着寻求父亲的半点安慰,而不是让弟弟担心。


玄戈想做北洛眼里永远挺拔有安全感的树。


这也是北洛有点受不了的地方,玄戈好像永远把他当小孩了。


但就像饭桌上的那样,北洛没指望玄戈能明白他自己的问题,他止住了话题,将脑袋埋回臂弯,声音有些模糊的说:“让医生先检查一下,别还没到海临就先倒下了。”


“好。”


玄戈觉得这大概是他这几年最为愉悦的早起,打开房门后,原本在挠他房间门的陀螺立马改了方向,冲到他脚边喵喵叫。


蹲下身,顺毛了一会,陀螺才满足的迈开步子,往房间里走,几下蹦跳,大猫站在北洛的背上,开始歪着头打量脸朝下睡觉的小主人。


北洛受不住似的扬起头,狠狠回身搓了几下陀螺,猫咪惨兮兮的叫了好几声也没能逃离他的魔爪。


“你已经是十几斤的称坨,而不是陀螺了你知道不知道。”


猫猫不知道,陀螺冲还没离开的主人求救,北洛“哼”一声:“再怎么看他也救不了你,干脆今天你也去一趟宠物医院,我看是时候减少你的零食了。”


仿佛听懂了最后一句话,陀螺“喵”了很大一声,然后生无可恋瘫在小主人怀里,装成一滩“猫饼”了。


北洛被它这幅模样逗笑了,玄戈安静地立在门边看着这一切,也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穆楠森。

【五乙】春山难渡。

/五条悟单性转,GB向注意避雷。只是想写GB所以写的,没有特别实际的意义。喜欢五条大姐姐调戏小孩^^

/非洲公路/大部分关于拉力赛的专业内容是编纂的,不建议有相关知识的人阅读,如果有错误非常抱歉

/本文有少量的删减,如果看到版本不一致请以其他版本为准。

/这是我2024的最后一篇五乙,祝您关关难过关关过,我们在春天的那边见!

/WARNING:有某位故人提及且故人角色死亡。



/SUMMARY:当这辆刚维修好的二手越野车咆哮着冲上52号公路时,后备箱身型瘦小的汽修行临时工乙骨忧太茫然地爬到后座上,驾驶室白色长发的女人显然也愣了三秒,然后她说:我杀了人,正好,现在你是我的人质啦。...

/五条悟单性转,GB向注意避雷。只是想写GB所以写的,没有特别实际的意义。喜欢五条大姐姐调戏小孩^^

/非洲公路/大部分关于拉力赛的专业内容是编纂的,不建议有相关知识的人阅读,如果有错误非常抱歉

/本文有少量的删减,如果看到版本不一致请以其他版本为准。

/这是我2024的最后一篇五乙,祝您关关难过关关过,我们在春天的那边见!

/WARNING:有某位故人提及且故人角色死亡。



/SUMMARY:当这辆刚维修好的二手越野车咆哮着冲上52号公路时,后备箱身型瘦小的汽修行临时工乙骨忧太茫然地爬到后座上,驾驶室白色长发的女人显然也愣了三秒,然后她说:我杀了人,正好,现在你是我的人质啦。




被称呼为忧太的时候副驾驶的男孩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他先是诧异于这个女人居然会说日语,然后他才想起他忘记了收起脖颈上挂的工牌。


乙骨是寒假时随母亲从遥远的东京来到非洲探望出国务工的父亲的,父亲在当地的汽修厂给他找了一份零工,他就这样在北非冷热颠倒的冬季度过了两个月。这是他在非洲的最后一个星期,原本计划飞东京的机票就在下周日,可乙骨正在52号公路上向撒哈拉沙漠心脏的方向飞驰而去。


罪魁祸首的鞋跟就没有从油门上离开过,丝毫不在意从被拉到最低的窗户里灌进来的风把她及腰的长发吹得飞舞。身旁这个高大且轻佻的女人在十分钟前劫持了这辆刚维修好准备交给委托人的越野车,当时车舱门关着,乙骨在后备箱做检查,突然车辆就启动了起来。被弹射起飞的速度吓到魂飞魄散的可怜小孩蹑手蹑脚地爬到后座上,他起初还以为是哪个认错车的冒失鬼不打招呼就把车开跑了。前面的陌生女人愣了一秒,随后对他说:“啊——我杀了人,正好,现在你是我的人质啦。”


是那个女人要求他坐到副驾驶来的,美其名曰这样好看管着他,乙骨没办法拒绝。他的手机落在汽修厂,现金更是没有,他还不清楚女人身上是否还携带着武器。他在东京了解到的那点安全知识到非洲来根本没用,只要一冲出人群密集的区域,前行在广袤的沙漠里,不要说是劫匪,任何人的生命都随时可能被野性的自然吞噬。


乙骨紧咬下唇,巨大的恐惧和不安使他连向女人求饶的话都组织不好语言。他试图保持清醒,想到尽管他目前忙于照顾妹妹的父母在下个星期才会来找他,他的同事也肯定会发现他的失踪的。可是他对当地的治安不怎么抱期望,否则他也不会坐进这辆被劫持的车里了。好在,女人到现在还没有伤害他的意图。


“我……我、我。”乙骨半天才捋顺舌头,“我能和您、和您谈谈吗?”

“嗯哼?”女人余光瞥向他紧张到发白的脸,不置可否地闷哼着。


谈判进行得太过顺利,乙骨不适应地接着问:“您……想要什么……?”

面前的女人全然没有她所说的杀人犯的样子,乙骨冷静下来后,在干燥的机油气味中闻到的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种中性香水的味道。乙骨不了解香料,只是那种气息让他想到了他的家乡。在第一眼看到女人时,乙骨下意识地以为她有欧美的血统,皮肤白得像金属的反光,眼睛比玻璃水更清澈透亮,但当他近距离观察时,又能从那张五官立体的脸上看到东亚的影子,那种底蕴更深、更悠远。


“我要你陪我去一趟阿尔及利亚,我必须要到那里。在那之后,你要去哪随你。”


从这到阿尔及利亚边境并不远,车程最多只需要六七个小时,问题就在于女人到底要去阿尔及利亚的哪里,而且作为在逃犯恐怕不会选择一帆风顺的大路,时间远远大于最短期限。乙骨的心没有因为女人的承诺就放下,她到那里去是为了再干掉某个人?还是想要掩盖掉她之前做过的某些事?其实乙骨并不清楚,为什么女人从一开始就多此一举地对他开诚布公她的身份。


他是不小心出现在车里的,这辆车的归属也不是他。女人不把他放走的原因估计是怕他会暴露位置,在和警方交涉的时候还能有点资本。不过女人似乎没有把他顺手杀掉罪加一等的打算,在抵达目的地前乙骨暂且可以保证他的生命安全问题。


越野车驶离居民区后车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女人甚至打开了车载音响。前车主放着一张Oasis的专辑,倒是符合公路行驶的氛围。只不过这个看起来很摇滚的白发女人在听完第一首之后就切换了频道,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乙骨从广播中听到:“……通知,现有一名嫌疑人五条悟子,从瓦坎达医院离开后在逃。嫌疑人为白发女子,身高192,请有线索者……”


五条咔哒一声关闭了车载广播。


这时乙骨才注意到五条眉间的那道尚未愈合完全的伤,血痂突兀地割断了弧度漂亮到像画上去的弯眉,明显是利器划伤,而在汽修行打工熟悉人开车习惯的乙骨也从五条的驾驶中看出,五条踩着离合的右腿受过伤。这些迹象都在说明五条没有对她的身份说谎,那不是为了恐吓乙骨瞎编的故事。


在乙骨的胡思乱想中,五条把车驶进了加油站,趁着车加油的功夫,五条突然拍拍他的肩,叫他下车。乙骨就像惊弓之鸟,五条稍微做点什么都会让他高度紧张,那个危险的女人此刻轻快地笑着,语气又像是在撒娇:“我都已经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啦——先去趟便利店吧。”


她说的也没错,接下来的行程还不知道要多久,何况碰到其他人就会有脱困的机会。五条的胳膊揽着他的肩膀,和他形影不离,像是猜到他的小心思,弯腰压低身体在他耳边说:“不过忧太要是在这个地方跑掉,只留我一个人去阿尔及利亚,可是很寂寞的哦。”


只是为了不寂寞吗?


事实上,五条的确没给他多少逃走的机会。因为五条的那头白发太过显眼,于是她欲盖弥彰地戴上了兜帽,推着让乙骨去帮她购物和结账。在五条的注视下,乙骨想不出怎么求救。既然五条没打算把他怎么样,这个时候激怒五条或许不是好的选择。乙骨挑选了一些方便充饥的速食和足够的水源,还有五条嘱托他要买的糖果,之后拎着塑料袋回到了五条的身边。


说是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的五条,在重新启动车辆后只是在嘴里含着一颗草莓棒棒糖。在天黑之前,五条打算把车开到最后一个路过的汽车旅馆去,在能赶路的时间里五条会尽全力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乙骨嚼着一个面包发干的三明治,像是有砂砾在他的齿舌间滚动,粗糙地刮过他的喉咙。乙骨咳嗽了几声,猛灌了一口矿泉水,抬起头,然后他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了此前一生没有见过的落日。太阳被公路的尽头微微托起,烧红的天空连着金色的沙漠,乙骨甚至差点忘记嗓子里还噎着半口面包。


五条的一只手伸出窗外,金灿灿的余晖打在她那只修长却不算纤细的女性的手上,内侧有着厚茧,指甲上蓝色的美甲长出去了一节。副驾驶的男孩突然问:“五条小姐,是为什么要去阿尔及利亚呢。”


五条很高兴乙骨对她的行程感兴趣,和盘托出道:“去跑一条赛道。”


乙骨想起同事讨论过的事情,说原本的拉力赛计划从巴黎到摩洛哥,最后到阿尔及利亚的,但是那条捉摸不定的赛道今年突然改到了遥远的南美,所以乙骨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那一条。


“那条赛道建在阿尔及利亚的一座山上,我第一次上那座山,还以为是在沙漠里开车。但是越过某个山峰的时候,你会突然看到大海。”五条咬碎了那颗棒棒糖,“那时候你才发现,原来一直离海那么近。”


那与阿尔卑斯山同一脉系的群山,却要比那些褶皱的年轻的山要古老得多,静静地注视着地中海和撒哈拉。五条就是要去那里。


“那你呢?跑这么远的地方过来。”五条反问他。

“家人在这边工作,趁着寒假过来了呢。原本下个星期就回日本……”


气氛在乙骨的话里越来越冷,五条沉默了一会儿,“啊……抱歉。”

“没、没关系……”


不一会儿五条就在沿路看到一家汽车旅馆,她直接开着高底盘的越野车冲下没有围边的公路,开到零星停着几辆车的后院,打算今天就在这里对付一晚。狭窄的旅店里基本都是过路人,从天南海北汇聚到这一家小小的门店里,隔日再各自启程。


五条定了一间房,考虑到进沙漠穿行后的水源会更加稀缺,五条和乙骨就先在旅店简单地进行了洗漱,随后才去吃饭。乙骨还是吃不惯当地的酱料,黏糊糊的,许多食材像熬制魔药一样炖煮出来的,涂在干饼上囫囵吞枣地咽下去。五条显然也挑不起胃口,在吃完维持生命体征的份量后开了一罐便利店买的速食甜粥。


实际上,心思敏锐的乙骨很早就注意到了不远处当地人投来的目光,所以他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在进食,想要逃过是非。五条靠着低矮的圆桌站着,慢条斯理地喝粥,直到她知道无可避免的搭讪袭来,五条随口地和那些家伙开着糊弄人的玩笑。乙骨刚想开口,他也被其他人缠上了,乙骨不擅长面对这种场合……或许他不用为他的窘迫感到抱歉,没准这整座旅馆都是一个骗局。没有加州旅店的纸醉金迷,有的只是最原始的掠夺。


在那些抢掠者开始行动的瞬间,五条就掀翻了那台无辜的圆桌,把半罐甜粥塞到乙骨怀里,抄起铁架制成的椅子就朝拉扯着乙骨胳膊的人砸去。乙骨在很快乱成一锅粥的局面里逃了出来,他想去帮忙,但被五条呵斥着别来添乱。高挑的东亚女人把外套脱掉后,乙骨才看到她那常年锻炼保持出来的漂亮的肌肉,雪白的长发乱舞,乙骨那一刻觉得五条小姐像是一条银色的巨蟒,茫茫夜色里很快就反将猎食者变成了腹中的猎物。


“走吧。这个地方不能呆了。”

五条伸过来的手热热的,拉着乙骨迅速回到房间拿走他们为数不多的行李,回到了那辆车里。只不过这次乙骨在驾驶位,五条坐在了副驾。


“会开车吧?”乙骨点点头,之后五条朝他伸手,“罐头给我。”


还没有从狂热的状态里退烧的五条把胳膊肘搭在窗沿,垂眸看向外面辽阔无垠的荒野。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脸和此刻冷寂的沙漠一样,人在疲倦中很容易透露出原本的底色,像磨掉了釉面后里面的内质。


乙骨成功地启动车辆,越野车再次飞奔在绵长的柏油路上。五条很累,身上还带着伤,乙骨有些愧疚,因为他没有帮上什么忙。他的心中诞生一种矛盾的心思,五条既是杀人犯,可刚刚的确是保护了他。她的形象渐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乙骨到底该怎么看待五条小姐呢。


乙骨一直开到后半夜,在即将进沙漠前,五条建议说:“停在前面吧,不要连夜赶路了。”

“但是,万一后面的人追上来……”


五条把车窗摇下一条窄缝,渗透进来的凉意使人清醒。撒哈拉的沙面泛着银蓝色,五条缓缓转过头来,调笑着说:“忧太在担心我?”


说完,五条再次拿起了他们在便利店买的急救药包,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眉上的旧伤尚未愈合,又添了新伤。沾着碘酒和血迹的劣质纱布黏腻地贴着伤口,五条蹙眉一点点撕开,再换新的消毒。在这种时候要是伤口感染,不用等到警察来抓人,五条就会先死于缺乏抗生素的高烧。


夜晚释放热量的沙子冷得像雪,五条怀抱着双臂,也许是受伤使她更难以抵御寒冷。乙骨也觉得有些冷了,他只穿着白天单薄的工作服,甚至在想如果当时没有因为热而脱掉外套就好了。


“要不我们还是继续往前开吧?”乙骨说,“正好五条小姐也可以休息一下。”

五条的笑容更明显了,指着远处的沙丘说:“你觉得你能开吗?”


乙骨噤声,望着连绵的沙漠,只得摇头。紧接着胳膊传来一阵拉拽的力量,乙骨就这样被拖到副驾驶的位置,五条的身上。


五条惊讶地喊着:“忧太身上好凉,你一直是这种体质吗?”


乙骨完全愣住了,五条扣住他的那只手长着厚茧,那么温热,像是雪豹的爪垫。明明五条穿得比他还要少,可身体却柔软温暖地向他传递来源源不断的热量。乙骨的脸陷在五条的卫衣里,太亲昵了,过分的亲近使他四肢僵硬,同时也是害怕碰到五条的伤口。在血腥和尘土的味道间依然夹杂着那种好闻的、女人的暗香,他不熟悉香水,叫不出名字,只是他的眼前又浮现了春日的早樱,他想他今晚应该会梦到东京。


“五条小姐……好温暖。”

“忧太现在不是也热起来了吗?”女人的指尖轻轻地撩拨他发红发烫的耳廓,别起他凌乱的鬓发到后面,又去整理他的刘海,说,“露出额头也很好看哦。”


宛如温柔缱绻的泥沼,在乙骨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掉进了美丽的陷阱。在五条的怀里他只想大哭一场,不问任何缘由地,来作为狡猾的孩子用眼泪交换一个柔情的抚摸。酸涩哽在他的喉中,泪水在决堤之前,声势浩大的逃亡微缩成一个夜晚的小小的一辆越野车里,乙骨想听所有五条的故事。


五条捧起他的脸问他:“你吻过女人吗?”

乙骨没回答,五条说,我教你。


到最后乙骨都没记住接吻的感觉,五条依然像是一团蓝色的迷雾,乙骨拥着她,在失明中迷向,不过他没有想逃离的意愿,往这深渊的更深处走去。


“啊。”乙骨冷不丁抬起头,“在后备箱,我想起来还有一件厚外套……”


应该是之前遗落在里面的吧,乙骨上车检查的时候原本是想要顺手把它拿出来的。五条松开他的腰,乙骨手脚并用地爬到后面拎出一件又长又厚的外套,说:“五条小姐受伤了,您来盖吧。”


五条也翻身到后排,乙骨担心她受伤的右腿。这辆车的后座很宽敞,座椅可以放倒,只不过这对于五条来说依旧很狭窄。她不得不蜷缩起来,四肢把乙骨揽进怀里,盖着那件衣服说:“这样不就好啦?”


白色的睫羽在眨动时蹭过乙骨的脸颊,像是有蝴蝶落了一下。乙骨转头时,那双宝石蓝的眼睛已经合上了,乙骨对她说了晚安。


乙骨做了很平静的梦,梦里始终有五条的香气,像是毛绒绒的雪豹,用长长的皮毛温暖他。乙骨觉得五条不是坏人,绝对不是。


乙骨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他差点摔下座椅,在连续三次腾空又落地后,乙骨彻底清醒,然后听到驾驶位置的人对他说着没愧疚的对不起。乙骨踉跄地爬回副驾驶的位置系好安全带,抬头看到他们竟然正在沙漠里飞驰。车辆直冲沙堆的顶端,又猛然向下俯冲,失重的感觉使乙骨要腾飞起来,他没安全感地紧紧拉着车顶旁边的扶手。


“哇……这也……太夸张了。”

“准备好哦,超~~~长的过山车开始啦。”


乙骨感到他的双脚腾空,几乎是离心地向上抬起,紧接着他的身体又被重压在座椅上。随着不断的转向,他还在被左右甩来甩去。乙骨拼命地攥着把手,因此手臂都酸痛不已。他连一句等一下也没来得及说,整个人就陷入到眩晕里。五条侧目余光看向晕头转向的小孩,又扭动着方向盘冲上一个高高的沙丘。


“还好吗?”五条在乙骨快昏迷过去前把车在较为坚固的沙堆顶部停下。

乙骨来不及回应她就解开安全带冲出车门,五条随即听到干呕的声音。


五条拍拍他的后背,“喝点水吧,忧太。还好没吃早饭呢。”

乙骨呕到眼睛红红的,嗓音沙哑地说着谢谢接过那瓶水。

“不过,忧太还是要尽快适应一下啦——不然总不能一直不吃饭……”


乙骨攥着她衣袖的手仍然在发抖,另一边撑着膝盖,缺氧使他一时无法抬起头,呕吐后的四肢都在发麻。方才天旋地转的感觉慢慢的在他的身体里停下来了,抬眸望向远处时,除了沙漠还是沙漠……深深的、本能的恐惧和涌动的风一起袭来,趁虚而入地灌进他的体内。在这种金色的空间里,怎么能不丢失方向呢?倘若一不注意,灵魂都会出走的吧。


“五条……五条小姐。您……是怎么能不迷路的呢?”

“这个啊。”五条的那双眼融进背后的蓝天里,她指着远处,“只要知道方向,就明白怎么走了。”


然后他们就回到车里,五条教乙骨:“把手松开吧,不要用身体去对抗车的力量。好好看着我的方向盘,要是你能猜出接下来车的动态,会好得多。”


乙骨很聪慧,渐渐地熟悉了这种感觉。五条本来没有抱有期待,但这个孩子似乎真的能够大致猜到她会把车开向哪里,会加速还是会转弯。那通常需要磨合数月之久才能参透的驾驶习惯,乙骨好像看一会儿就明白了。

真是意外之喜啊。



白天赶路,晚上过夜,再有一天就能到沙漠的边缘去了。

这在沙漠的最后一夜,乙骨躺倒在车的后座上,五条的双臂撑在他的两侧。如银河倾泻的白发垂落,在夜色里凭空制造了一片明亮的空间。乙骨的手指情不自禁的伸进发流之中,飘来的还是有一种不去的甜香,乙骨轻轻亲吻她的发梢,他说:“我总是做噩梦。”

“嗯。”


自从目睹幼时的玩伴死在面前后,他几乎日复一日做着同一个噩梦。卡车疾驰而过,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红色的人行横道线。那般画面从未随着时间的洗刷褪去,日日如新,乙骨无法从这梦中醒来。幼稚的誓言变成诅咒,扭曲地缠绕在他的身躯,始终不肯放过他。

乙骨的睫毛翕动,荡漾在他湖心蓝的眼前。


“但是昨天我没有。”

“那忧太梦到了什么?”


乙骨没有回答,只是捧着五条的脸吻她。

五条教会了他怎样吻一个女人。


带着熟悉的草莓味,那是他们购物袋里仅剩的棒棒糖。

乙骨终于在五条的臂弯里没缘由地开始哭泣,五条不停地吻掉他的眼泪,可却是适得其反。像乙骨不了解五条的过往一样,五条也不会明白眼前的孩子有过怎样的经历。但孩子终究还是孩子。也许乙骨早就知道了这点,才会肆无忌惮地流泪……五条绝不会把他的青春当做赌注,只是五条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五条小姐……我相信您。”乙骨轻飘飘地说。

“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很破坏气氛哦,忧太。应该回答我,喜欢吗?”

“嗯……嗯。非常……非常喜欢、喜欢您……”


这回反倒是五条愣住,突然笑了笑之后不再逗弄他,亲吻他的唇角后起身在旁边的位置坐好。乙骨冷静了几分,一想起刚才上头的时候说的话就要无地自容。他自顾自重新整理好衣物,五条这才开口:“你应该猜出来了吧,我是个赛车手。”

“啊……是的。”


“一个人是跑不了拉力赛的,在地形复杂的赛道上,需要有领航员来报路书。可以说,领航员就是赛车手的眼睛。”五条的手肘撑着窗檐,目光始终投向外面,仿佛是喃喃自语一样地说,“我的领航员死了,就死在我的车上。”


五条醒过来时已经是一片狼藉,她的头痛欲裂,视野花了十秒钟才恢复清晰。这辆顶级的赛车在剧烈的撞击下变形,挡风玻璃不堪重负地破裂,飞溅的碎片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窜入五条的鼻腔,她看到了副驾驶不可置信的景象——车撞上的石柱几乎横插到车内,她的领航员满脸是血,静静地坐在那里,手边是一本被扯坏的路书。


救援迟了很久才赶到,五条靠近撞击点的右腿膝盖骨折,在被抬上救护车时也因为震荡而眩晕。她在病房里恢复意识后,便得知了同伴的死讯。


“车是怎么撞上的,我完全不记得。”


创伤后应激综合征。部分记忆缺失。

这是她车队里的队医,也是她的医生朋友家入硝子告诉她的。五条失去了关于车祸的所有记忆,在那段时间里她能回忆起来的只有非洲炫目的日光。


“那……可是这也不能说明,就是五条小姐的错啊。”

五条在乙骨看不到的地方不禁笑了出来,可很快又沉入冷峻,“我在医院修养了一个月。有一天我的医生朋友冒着风险来告诉我,这起车祸会按照刑事案件处理,而我就是嫌疑人。”


五条在病床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硝子,硝子只得摇头,五条明天就能出院了,在那之后她本来想回国吊唁友人。


“原因很可能是在这场比赛开始之前,我给他买的一份价值十亿的人身保险,受益人是我。但这份保单我身上也有一份……受益人是他。”


这次的比赛除了车队照例的保险之外,那两份保险是额外上的,好像预知到了这个结果会发生一样。任谁都没能想到,这张保险单竟真的会生效。


出身于声名显赫的五条世家,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五条悟却去做了赛车手。五条家对她非常溺爱,也没有想过去干涉她选择的人生。五条逐渐冲出重围,打破所有外界对她的偏见,作为第一名女性夺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拉力赛冠军。见过五条的赛车比赛的人都说,五条的身体素质即便是男性里也是顶尖的,而且有着异常敏锐的五官,对车况的理解堪称出神入化。她坐进驾驶室里时,车就和她融为一体了。


最为不可思议的一次,就是在领航员缺席的情况下……五条独自一人拿到了那场比赛的冠军。领奖台上喷香槟的习惯自从五条的垄断开始,就变成了甜甜的汽水。五条那看一眼就绝不会忘掉的蓝眼睛与翻飞的白色长发,深深印刻在每一个为拉力赛狂热的车迷身上。


在崎岖的赛道上,五条能做她自己的眼。

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普通的试车环节出如此大的车祸呢?


“单凭这点,也不可能是您……”


五条当然不认为她是凶手,包括警方与新闻媒体上大肆报道的骗保的说辞都荒唐可笑。五条的家境显赫,私人财产也数不尽数。至于仇杀更是荒谬至极,五条为何要杀害即将陪同自己去比赛的领航员呢?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五条怀疑着一定有五条家的敌对家族和始终对她抱有偏见仇恨的人挑起的风声……


不重要,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你听说了吗?后来的比赛被临时调整到了南美。失去了赛道的作用,车流量又很少,出了这件事后,那条山道在两个月后就会封闭。就算我最终不会被认定有罪,在漫长的审讯结束后,我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去那里了。”五条转过头来,“所以我才必须去跑一次赛道,在那之后不管我是不是杀人犯都无所谓。我必须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乙骨的内心早已被五条说服……于情于理他都坚定地相信着五条。

但是这时乙骨只是单纯地被那双眼睛蛊惑,彻底地陷入了。


“我和您一起去。”

“呀……那现在忧太可就是我的共犯了哦?”


从人质变成了共犯,接吻并跳进漩涡。



乙骨还是被车辆的颠簸叫醒的,不过这次他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狼狈了。五条教给他驾驭车辆就像驯服水流,要顺行而不能抗争。这个道理五条十八岁就明白了。手握方向盘,把油门踩到底,每一道过弯,每一次加速,五条都了熟于心。如何带着车辆完美漂亮地冲过终点线,这样的道路她一想就能想到。


唯独那一次——


“嘶……”回忆就像创口把她割伤,五条感慨居然她偶尔也是那种怀念过去的人,还真是令人不悦。

乙骨关心地问:“五条小姐?”


从沙漠回到道路上之后五条又在镇子里开了一会儿,最终停靠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触景生情是写在人这种高等动物里的原始基因,五条就是记忆力太优越,第一次搬进这里作为驻点的场面他还能清晰复述。

五条敲敲脑袋,回答他:“没事。”

“我来替您开吧。”

“不,我们先下车。”五条说,“去见我们车队的机械师,我有点事问他。”


主要负责五条的赛车改装的机械师米格尔,是她的领航员从非洲挑选来的。五条一向是任人唯贤,一年前在得到五条的认可后,就一直是他们的机械师。在出事情之后应该有警员找过米格尔了,最糟糕的可能是警员和他们的目的一样,五条直接自投罗网。不过事到如今,五条也只能试试。


“啊、那个。”乙骨突然说,“您……要不要戴下帽子?”

一米九有余的白发蓝眼的东亚面孔的女人作为嫌疑人,像是生怕人认不出来似的。五条猫一样甩甩她那耀眼的长发,认同了乙骨的说法。


好在这边没有什么人来,五条径直走向了米格尔的住处。五条其实有一把这里的钥匙,不知道后来米格尔有没有换锁,但她没有用上,里面的人就立刻开门了。那是个带着传统服饰帽子的典型的非洲男人,似乎对五条的到来既震惊又感到合乎情理。


米格尔一脸警惕地问:“你是怎么过来的?”

“开车啊。”五条答非所问道,“虽然不知道是谁的车就是了。”


五条在门厅的桌椅处坐下,也示意乙骨坐在旁边。乙骨对米格尔来说是生面孔,“这孩子你是从哪搞来的?”

“在逃嫌疑人出门,总得拐一个人质吧。”五条故意把手搭在乙骨的肩膀上,“怎么一进来就咄咄逼人的,警员来找过你了吗?米格尔。把我交出去的话,应该能有一大笔赏金呢。”


米格尔被五条噎得说不出话来,在车队的时候就是这样,米格尔对五条心怀忌惮,一向是尽量避免打照面。自讨没趣后米格尔开门见山:“我这里没什么证据了,该说的我也和警员说过了。夏油大人那件事,你自己最清楚吧。”


“真的吗?”五条双腿交叠,手腕搭在桌沿,反问着,“每一次赛前训练为了总结经验,我们都会在车里安装录像设备,方便事后复盘。当天的录像损坏了,你这里难道没有本地的备份吗?”

“那是车队一起的正式训练才有的,出事的那天只是试赛道,数据没有同步传送过来。”

“那录音机呢。”


五条的疑问一出,房间内彻底安静了下来。整个谈判不经意间被五条引领着,当米格尔察觉时已经为时已晚。


“所以你知道录音器的事,对吧。”五条的指甲在桌子上敲敲打打,“除了原本的录制设备,在我车座旁边还有一个录音器。在我出车祸之后,作为机械师的你比救援队来得还早……”

“你见过物证了吗?”

“别那么着急对号入座嘛,我就随便一提。反正你如果有的话也没想过要交给我。”氛围变得十分凝重,乙骨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连呼吸都差点忘记,五条话锋一转,“那两个小姑娘还好吗?”


五条说的是她的搭档收养的那两个小女孩,米格尔回答:“前两天就回国了。”


五条答应过,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倘若在比赛中遭遇不测,五条家会负责的。


“哈?受益人写我?要写也写给你那两个小鬼啊。”五条质疑道。

“还是写给你吧。十亿的保单给两个小女孩,很容易出事的。”


乙骨细心地注意到,五条在不悦的时候总习惯轻轻地扶着额头。彼时她那柔顺的长发就会纷纷地倾落下来,随意地散在她的手背上。


“到最后还是出事了啊。”


那时候五条绝不会想到,就是因为这点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的保险金,会成为变成质疑他杀害同伴嫌疑的证据。连同在这场比赛之前车队里传的他和领航员之间产生矛盾的风声,也都变成了雪崩的一片片雪花。五条原本想好好谈一谈,就在这场比赛结束后。

而一切都来得比死亡更迟。人死了,就可以死无对证了吗?


“我可不想成为你的共犯。你来到这里肯定还有别的事吧?办完之后就赶紧走吧。”

“共犯的话,一个就够了。”发间露出一枚闪烁的蓝色星星,五条狡黠地朝乙骨眨眨眼。


五条站起身,舒展了一个懒腰,向米格尔伸手:“我们之前的备用车还在车库里吧,钥匙给我。如果你不想做帮凶,我也可以好心地揍你一顿再威胁你交出钥匙,这样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当受害者了。”

“……我可没兴趣起诉你。”米格尔说,找出车钥匙放在她手上,五条则是把那辆劫走的越野车的钥匙作为交换给他,“你把赛车开走之后,我以后可就不干这事了。”

“那我将来还是要继续开的。”


米格尔带着五条走到车库里,见到了那辆雪白的赛车,在这里沉睡已久,如果五条今天没有来,它就会变成彻底的孤儿。在做了简单的检查和维修后,五条又一次坐进了赛车中,只不过这一次她的目标不是终点线,没有计时没有规则,她只要平安地开下那座山。



“这个给你。”在路边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后,五条不知从哪掏出一本书递给刚系好安全带的乙骨,“这是领航员要用得到的路书,是我之前根据这条赛道做好的,你先翻一翻能不能理解。忧太会修车的话,一些基础就不用我给你补课了吧。”

“嗯……!所以……五条小姐是要我做您的领航员吗?”

“还不到那种份上呢。放轻松点,我们这次不是去跑比赛的,你就当是出去兜风。我们只要慢慢跑下来就好了。”


乙骨翻动着那本尚未使用过的路书,努力地记住里面一个个陌生的符号,与此同时,五条还递给了乙骨一部平板,也是从米格尔那里拿来的,里面正播放着以前特意存过的比赛视频。虽然每年拉力赛组委会在比赛前都会对赛道进行微调,但是研究往年的视频对于适应地势凶险的赛道还是很有必要的。


突然五条的一个急刹,使路书不慎从他的手中滑出去了,在那一瞬间,乙骨仿佛看到翻动的书页里的每个字都飞了起来。它们逐渐在乙骨的眼前拼接,形成了一段又一段的道路。


“忧太看到什么了?”

“……路。”乙骨的目光直直向前,“上山的路。”


那条路五条在十年前也看到过,如今这两条路穿越时空重叠在一起,五条笑着回应他,“那我们走吧。”


在山脚下五条和他入住了一家不要证件的街边旅店,夜晚平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时乙骨觉得他的四肢都要散架了。自从和五条相遇后的连续两个夜晚,他都没有做过一次噩梦,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乙骨直接在五条的怀里睡着了。五条拢着他的手臂和散在他身边的长发,犹如构筑的带着馨香的巢穴。五条听到他梦话里还在喃喃自语,左五、右一、全油……


“真是努力的孩子呀……”


但是等他们真的到了山下,五条却把车停在路旁,最后一次地对他说:“像我一开始答应忧太的那样,我已经到了这里,你也不是我的人质了。等车一旦上了赛道,你的命可就交给我了,忧太。”

“您这样说的话……”乙骨翻开了路书的第一页,“我根本没有退缩的理由嘛。”

五条拍了拍他的头盔,那还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合他身的一套赛车服,“等回国之后,我请你吃甜品吧。”


发动机开始发出低吼,五条紧握着颤抖的方向盘,感受到这辆被作为替补的赛车此时此刻和他们同样的兴奋。尽管正式的赛道入口被封闭了,但这边有一条岔路能汇入到主赛道之中。五条许多年没有紧张的感觉了,而紧张也可以带给她更敏锐的反应。


其实五条对乙骨说的话还有一半,一旦踏入了赛道,她的命也就交给乙骨了。


右腿的伤果然对驾驶有些影响,在高速的行驶下极其微小的差别都会被扩大,好在五条仍然能自如地控制住车辆。原本用来封闭赛道的橡胶圈和雪糕筒被收了起来,五条顺利地就把车开进了赛道里。而这条记载了数十年拉力赛荣光的赛道,甚至没有一场体面的结束。接下来五条开过的每一条弯道,都将是对它最后的道别。


在赛车上,人说话都要很大的声音:“没想到,你报路书还是挺有天赋的嘛——”


在一段平坦的直路上,五条抽空夸奖着乙骨。刚拿到路书的外行人,在一天之内就能准确地把内容报给自己的赛车手,难道不算是天赋异禀吗?五条本来就没打算依靠着乙骨报的路书来跑这条赛道,她向来都能对跑过一次的赛道了如指掌,但乙骨那么信任她,愿意把命交给她,也愿意做她的眼睛。


如果这孩子真的做她的领航员……


直行的平坦线路一过,阿特拉斯山再次向他们展示它的崎岖。缺乏维护的路段有不少的碎石,颠簸更是降低了五条的手感。说是打算慢慢开,身体就像是肌肉记忆般地忍不住过好每一个弯道。


乙骨在五条的驾驶中,真正地摸索到了拉力赛的乐趣。精确、漂亮的转弯,几乎丝滑的配合,能对现场的车况临时做出的堪称完美的反应,这些都鼓舞了乙骨的心。明明不容得有一点差错,乙骨却闪过了疯狂的念头,如果他将来有机会成为五条的领航员的话。


眼前的路越来越熟悉,五条知道她即将越来越接近那场车祸。假如只有她一个人在路上,她估计都不会减速,但五条没必要连乙骨的命一起赌上。在这场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比赛里,五条的首要目标是要和乙骨活着下山。


路面状况不算好,地面的凹凸不平使她必须牢牢控制住方向盘。油箱温度有些过热,也许是缺乏维护的问题。她的右腿不是很想拼尽全力工作,对离合的控制要较往常更吃力。刚刚的直线尾的附着力比她预计中的低,接下来的刹车点比预计的还要晚,过弯的速度恐怕要达到最高……


五条对下面的这一个弯道的记忆是——

一片空白。


“接右三回头两百米,注意右侧,左五接右四。”


一刹那在五条的眼中延展到不可思议的长度,而乙骨也注意到了,车身仅仅擦过了那一片碎石。被撞坏的石柱,满地没有清扫干净的粼粼的金属反光,五条看到了他们被撞得凹陷的赛车,昏迷的自己,以及死去的同伴。


五条却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在乙骨大喊着“全油、全油!”的声音里。


“五条小姐——您怎么笑了!”

“因为有人真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啊。”


根本用不上那份被米格尔藏在抽屉里的录音器了,事故调查也随它去吧。五条全都原原本本地想起来了,在过弯的时候,五条确信她听到的数字,和乙骨报给她的偏差了一位。就是这微小的差距,加上五条精密的操纵,在盲弯后五条根本不可能来得及短时间内调整。至于拐弯后驾驶位看不到的凸起的岩壁,领航员应该是看得到的。

明明他早就看到了。


她也想起来了那时争吵不断的原因。

“我打算退役了。你也知道的吧,我和你不一样,我应该开始思考之后的事情了。”


五条想他说得对,他们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她可是打算开一辈子的。她或许应该再把思绪停留在那场车祸上一段时间,想一些更有用的事情,比如之后怎么面对审讯或者证明清白。但她现在只是感到单纯的畅快。五条找回了自己丢失的记忆,她心中只是无比地畅快。


“海!”乙骨大叫到,“五条小姐说的没错,是海!”


在越过那条弯道,来到山的另一面后,就能看到海了。远处的地中海泛着金色的碎光,山底是一座城市,奥兰就坐落在那里,依海而建。山拦住湿润的风给予这片大地不同于撒哈拉的丰饶,每到这个季节就有妇人到市场上兜售鲜花。花香与海风涌进他们的车窗,五条和乙骨终于追上了阿尔及利亚的春天。


沥青世界

就算你是天鹿的老大你也会摸摸小猫

*森罗骨

就算你是天鹿的老大你也会摸摸小猫

*森罗骨

糯米南瓜糖

【玄北】小美人豹

【阅前提示】

白荆世界,全文一共2.3w字,每个字都在造谣。

作者最近be like👇所以立意强行剧情寡淡文笔稀烂,下划有风险阅读须谨慎。

[图片]
真的要往下看吗?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于是她就跟其他的空气中的孩子们一道,骑上玫瑰色的云块,升入天空里去了。”

        ——《海的女儿》

  

  为了保障员工的身心健康,白荆科技的大楼里提供了足够多的活动场地,除了每个同调者必须打卡的训练穹顶、不分年龄段的女生们最爱的茶水室,还有让R.E.D.首席警犬念念不忘的食堂之外,最近又斥巨资扩建了一间图书馆。

  “——听说你要的那本《法律下的自由》也有,”...

【阅前提示】

白荆世界,全文一共2.3w字,每个字都在造谣。

作者最近be like👇所以立意强行剧情寡淡文笔稀烂,下划有风险阅读须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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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往下看吗?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于是她就跟其他的空气中的孩子们一道,骑上玫瑰色的云块,升入天空里去了。”

        ——《海的女儿》

  

  为了保障员工的身心健康,白荆科技的大楼里提供了足够多的活动场地,除了每个同调者必须打卡的训练穹顶、不分年龄段的女生们最爱的茶水室,还有让R.E.D.首席警犬念念不忘的食堂之外,最近又斥巨资扩建了一间图书馆。

  “——听说你要的那本《法律下的自由》也有,”晚饭时唐路遥喜滋滋地来找北洛,“不如去找找?顺便——”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个快递盒,“把这个急件送到白荆科技去。”

  手里的叉子停了下来,北洛觑了他一眼,在“说穿那个‘顺便’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和“要求三倍加班费”之间左右横跳了片刻,最后手腕一旋将快递勾到了自己怀里,迅速起身走了。

  “……今天这么好说话?”唐路遥直犯嘀咕,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就见前面那个酷酷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对他举起一只手:“你买单。”

  “……啥?!”

  

  没有搭理身后的哀嚎,戴着头盔的年轻人出门后矫健地跨上自己的小电驴,风驰电掣般地向白荆科技的大楼驶去。这会儿还不算很晚,路上车水马龙,一盏盏车灯亮得甚至有些晃眼;但再过个把小时路上就会冷清下来,只剩路灯的话,就会太暗了些。

  他不喜欢太暗的地方,那会让他想起黑曜。而要赶在人定之前回家,就只能动作快些。

  所幸白荆大楼里的灯此刻也全亮着,北洛的肩膀因此而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点儿。他熟练地把快递放在前台签收了,走到电梯口时看了一眼:还停在八十一层……他有些不耐烦地轻啧一声,索性拉开空间裂缝一步跨了进去。

  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他的脚就踩在了图书馆里。沿着书架往里走,才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在说话,语气却并不和善:“黑曜来的,还会信这东西?”

  北洛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他微微一惊,脚步也不由自主地顿住。

  “拿回去给沁儿看看。”另一个声音听上去温和许多,“小孩子嘛,就喜欢童话故事。”

  第二个声音北洛认识,是白荆科技的方医生,当初还给他做过体检。印象中那是个有些唠叨、但很亲和的男人。

  先前那人嗤笑一声:“还是森罗好啊,黑曜的小孩哪会相信什么童话?”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让北洛皱起了眉,他在心里下了个“浪费了这把好嗓子”的论断,沉着脸转到书架另一头去了。

  那两人应该也意识到有人来了,冷嘲热讽的那个停顿了一下,方兰生则趁此机会反驳道:“也别把黑曜说得那么可怕,病毒爆发之前明明也很……”

  “你也说是之前了。”对方不冷不热地哼笑一声,“不想让别人把你当成异类?可惜,我们黑曜人,如今在哪里都是异类。”

  方兰生似乎有些无可奈何:“随你怎么说,我先——”他抬脚正要走,却在瞥见北洛的背影时顿了顿,“你是……北洛?”

  “方医生。”北洛转过身来和他打了个招呼,“你还记得我。”

  方兰生笑道:“也算是同乡,怎么会不记得?”

  这话让原本被书架遮挡的高个男人走出来看了北洛一眼:“哦?这个也是黑曜来的?”

  男人穿着和方兰生身上差不多的白大褂,身姿挺拔,五官也算端正,表情却皮笑肉不笑的,半分“医者仁心”的感觉也无。也许是因为在白荆大楼里,他并没费心遮掩,任凭那只巨大而惨白的枯败鬼手飘浮在背后,别说普通人,只怕很多同调者见了都要微微变色,北洛却只随意扫了一眼就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确实是黑曜来的。”没人答话,男人先笃定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皱起眉头,“我看你有些眼熟……我们之前见过吗?”

  “没见过,不认识。”北洛矢口否认,“你认错人了。”如果见过,这么刻薄的人绝不会不给他留下印象。

  说话间,那人始终拧着眉,打量的视线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初次见面,这举动多少有些失礼,北洛心下不快,脸上也不由浮现出几分恼火。眼看空气中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方兰生无声地叹了口气,横插过来打圆场:“这是崔远之,法医,编制还挂在R.E.D.那边,他以前在黑曜清扫队干过,所以……可能有点疑神疑鬼的后遗症。”

  ……原来如此。北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清扫队是“安娜”病毒爆发初期黑曜当局为了稳住局面所做的尝试之一,虽然事实最终证明这一举措收效甚微,但那些自愿报名入队的人确实是勇气可嘉。他曾听……说,为防传染源扩散,清扫队队员需要顶着巨大的危险四处清理那些病变的尸体,要是撞上活着的“病患”,大概率非死即伤。

  ——总之是个比警察更危险的活,要是这样,这人的怪脾气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然而,北洛愿意退一步,崔远之却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一听方兰生说自己“疑神疑鬼”,立刻回击道:“疑神疑鬼也好过像你这样天真,从黑曜活下来的人——”他顺带瞥了北洛一眼,“有几个会像你一样心怀幻想?”

  北洛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他可没兴趣掺和进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里去。

  方兰生也没有生气。他和崔远之打交道多了,早就刀枪不入,此刻听对方如此冷嘲热讽也只是扬了扬手中的书,笑眯眯地说:“因为我下班了闲着呀。不像崔法医,整天被R.E.D.拉去帮忙,这么忙自然是没空幻想了。”

  精装书的封皮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映出一道刺目的反光,北洛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视线扫过那上面四个烫金大字:海的女儿。

  “……”

  崔远之被堵得脸色比刚刚又阴沉了一个度,索性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方兰生目送他走向电梯,心情大好地回头来对北洛道:“那我也先走了,沁儿还在家……北洛?”

  “……啊,好。”北洛刚刚走了一下神,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才匆忙应了一声。

  “怎么了?”方兰生问。

  “没事。”北洛朝电梯望了一眼,“他怎么突然走了?我还以为他还要再胡搅蛮缠一会儿。”

  “哦,是这样,”方医生露出了十分和善的笑容,“今晚还有两具尸体等着他解剖,他赶着回去加班呢。”

  “……”同为自愿加班人的北洛摸了摸鼻子,只能干巴巴地评价道,“真敬业。”

  

  方兰生很快离开了。北洛转身欲往里走,视线却无意中掠过对方刚刚停留过的书架,一排花花绿绿的书脊上尽是些童话的名字。他在其中捕捉到几个熟悉的字,眼神不由一闪:崔远之说得不对,黑曜的小孩子当然也是看过童话的,如今回想起来,他竟仍能记起髫龄时光。

  那时“安娜”病毒还没有爆发,黑曜的天还是湛蓝的,阳光会穿过落地窗洒满整个房间,他横着趴在床上,两条腿勾起来在空中晃晃悠悠,听身边挨着的人一字一字地将故事念给他听:“那位年轻的王子多么美丽,当音乐在这光辉灿烂的夜里慢慢消逝的时候,他跟水手们握着手,大笑着……”

  稚嫩而认真的童声犹在耳边,北洛微微有些出神。恍然间他似乎看见熟悉的面容从眼前一闪而过,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然而……

  他闭了一下眼睛,从那层书架前移开了脚步。

  ——时移世易,故人不再。如今他身在异乡,不知道黑曜变成了什么模样,更无缘再见那个给他念故事的人。

  既然如此,又何必惦念。

  

  青年在书架间穿梭了几个来回,终于找齐了自己要找的书。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北洛匆匆抱着书折回门口,正在借阅记录上签名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于是他下意识地回头——

  “嘭!”

  “哎呀!!”

  迎面就是一个黑影飞来,他连挡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团软趴趴的东西糊了满怀满脸,虽然力道不很重,但猝不及防之下他还是脱手把书全撒了,手往后在墙上撑了一下才稳住身形。顾不上多想,他胡乱地伸手抓了一把:软软的,湿湿的,热乎乎的……像是什么软体动物?

  “哎、哎,你小心一点!”不远处,刚刚那道发出惊叫的声音又急急忙忙地响了起来,“它怕生,你别弄伤它了……”

  北洛抓住自己脸上这团生物把它拉开,眨眼三下后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真容——

  一只海豹。

  平心而论,这只海豹很漂亮,北洛甚至从它的姿态里看出了几分莫名其妙的端庄,那身洁白柔软手感绝佳的皮毛就像一蓬绒绒雪,比他之前见过的白荆科技的另一只海豹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是灵气十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脑袋挨到他手边轻轻蹭了蹭,好像很欢喜似的。

  ……但我记得我是在图书馆不是在水族馆对吧?

  北洛看了看自己身上湿了一大块的衣服,面无表情地和这位不速之客对视着。苏筱一边大呼“不好意思”一边飞奔过来停在他面前:“它、它挣扎得太厉害了,我没抱稳……没事吧?”

  她嘴上说着关心的话,眼睛却一直盯着“罪魁祸首”,北洛自然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谁,便随口应了一声,手上使了点劲儿想把海豹扒拉下来还给她。可这只豹却好像受了惊一样,不管不顾地用四只短小的鳍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像八爪鱼似的扒在他身上,竟是一副跟他难舍难分的样子。

  “诶?”苏筱鼓着腮帮子,似乎有点挫败,“我哄了它半天它都不让我摸,怎么居然喜欢你?你也不是它的同族啊……”

  “不是每只隃冠都是豹富,你太热情会吓到它的。”监督从她背后走过来,北洛循声望去,却发现那位久居八十一层、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瞳先生竟然也跟了过来,他有些惊奇地挑了挑眉,旋即又恍然大悟地低头看向黏在自己怀里的那只:“它也是同调者?”

  “……不好说,”苏筱的眉毛耷拉了下去,“它的异化核心不是很稳定……像是枯萎了。”

  这话说得很隐晦,但在场之人都知道,在还没有特效药的年头,这样的诊断几乎就是宣判死刑了。北洛自诩不是什么感情泛滥的人,此刻也不禁呼吸一窒:这只海豹——隃——姑且还是叫海豹罢,它看起来比油光水滑的豹富足足小上两圈,也不会说话,多半是还没有长成,是本该享受着父母关照的幼崽……

  可他掉进了天隙通道,来到了森罗,往后……恐怕有生之年再难见到故人了。

  北洛问道:“既然都是玄冥海来的,豹富说不定见过它?”

  “问过了,没有。”监督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一叹,“不过我们会好好照顾它的。”

  这点北洛倒是不怀疑,白荆科技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异世界同调者,就连他自己刚来森罗的时候也受了对方许多帮助。于是他一边颔首一边再次试图把海豹抱给旁人,谁知小家伙刚察觉到他的意图就激动起来,两只前鳍从衣服上一路上挪,一把扒住他的脖子就不撒手了,喉咙里低沉“呜呜”声不断,明摆着是不情愿极了。

  苏筱见状又是惊奇又是担忧,上前一步正准备帮忙,小海豹却扭过头去对着她一顿龇牙咧嘴;监督也凑过来想搭把手,结果更是差点被那柔软的尾巴甩了一脸。三个人拉拉扯扯半天,居然硬是没把这只软绵绵的小家伙从北洛身上拔下来。

  北洛被折腾得微微出汗,语气也不自觉染上几分急躁:“这家伙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缠人?”

  监督和苏筱也灰头土脸的,看着紧紧盘在青年身上的小海豹只觉挫败得要命:“它这样应该是真的被吓到了。”“可是我也没把它怎么样啊……要不……把豹豹叫来劝劝?”

  北洛私心里觉得这主意听起来就不太靠谱,但想到传说中豹富的好运buff,他又有些摇摆,权衡片刻后只得托着海豹向苏筱靠过去:“实在不行的话……”

  话没说完,脚下忽然踢上个硬梆梆的东西。他抱着海豹不便弯腰,监督见状赶紧蹲下身把散落一地的书捡起来堆成一摞抱在怀里。北洛侧身瞥了她一眼,本欲道谢,目光却好巧不巧落在她臂弯里的书脊上:“海的女儿”四个大字一板一眼,只是面上蒙了一层浮灰,大概是被他刚刚一脚踩出来的。

  “……”他的心情莫名变得有些烦躁,“豹富在哪?我跟你们一起去找他——这总缠着我算什么事儿?我可没兴趣一直伺候这么个祖宗。”

  不耐烦的语气让几人都有些吃惊,连他怀里的海豹小祖宗也稍稍往后退开了一点。北洛心里发闷,正想趁机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眼角余光却瞥见对方有些发愣的神情——虽然从一只海豹脸上看出表情这件事听起来十分奇怪,但……

  小海豹这下真的松开了他,嘴巴紧闭着,就像个倔小孩,生气了委屈了失落了也不知道要嚷出来,只会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人。

  北洛望着它,忽然觉得心口莫名一颤,像是被什么小虫子咬了一口似的。反应过来以后他不免有几分啼笑皆非,暗笑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会被个海豹的失落给招得难受起来。

  “……算了。”他定定神,压下心头那阵莫名其妙的冷寂感,吁了口气,“正好它也不闹了,你们带它回去好好照顾吧。”

  话音刚落,臂膀上又是一紧,刚安静下来的小海豹又下意识地抓了他一把……看着是真的舍不得。

  这小祖宗到底怎么回事?北洛一头雾水,实在想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缠上自己——旁边俩小姑娘看起来难道不比他更温柔更有耐心么?

  他和监督苏筱她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瞳先开口:“实在不行就打麻醉剂吧。”

  年长者的声线十分严厉,听起来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北洛感觉到怀里漂亮的小毛团子绷紧了身体。细软的绒毛颤颤巍巍地扫过他的掌心,那一瞬间他也弄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脱口而出:“瞳先生,别吓唬它。”

  瞳轻轻扬了一下眉毛,没再说话。

  “你别怕呀,”苏筱不死心地继续凑过来试图诱惑小海豹,“姐姐会保护好你的,我们这儿还有一只隃冠,是你的同族,你要不要见见?”

  ——这小祖宗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她一个。

  北洛看着又无奈又好笑,仗着对方还算信任自己,干脆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不料却被瞬间躲开。他愣了一下,只好又去摸它的后背:“他们是好人,也有照顾你们这一族的经验,你跟着他们,肯定有好吃好喝的……”他耐心地劝哄着,小海豹却始终一声不吭,只直直盯着他看。北洛自觉没说错任何事,可在这样的注视下也不禁心头微颤,越说越磕巴,还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

  这只海豹真奇怪,也真是……真是让人憋屈。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脸上也浮现出几分苦恼来。见状,小海豹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它像是终于认清了现实,左右环顾一圈,最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飞快地凑过来,用雪白的小脑袋轻轻地蹭了一下他的耳根。

  “……”北洛一时失声,小家伙却已经从他怀里跳了下去,摇摇晃晃地往远处走去。

  “等……”他再一次没管住自己的嘴,可出了声才觉得荒谬:等什么呢?他帮不了它什么,让它跟着白荆科技的人,也许还能在精心护理下多活几天。

  “没什么。”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对监督他们说,“这家伙怪难伺候的,你们小心着点。”

  苏筱应是,监督把他的书交给他,看着他往电梯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又出声叫住他:“我看它真的很喜欢你。”

  北洛回过头去,年轻的女孩正从地上抱起小海豹,神色温和地望着他:“等做完检查,如果没有太大问题的话,你想把它带回去也可以的。”

  这没必要,不现实。北洛心想,他一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哪里有精力和钱去养一只海豹?无咎刚破壳的时候才那么大点,现在就能把鹿路运输闹得鸡飞狗跳的,这海豹看着可比无咎难伺候多了……

  “好的。”他听见自己说。

  

  “——好的?”两个小时以后唐路遥站在浴室门口,瞪着正在勤勤恳恳给海豹小祖宗放水洗澡的北洛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质疑,“你小子不是一直对养宠物没兴趣吗?今天怎么了?被妖精迷了眼了?”

  “吵吵什么?”北洛嗤了一声,伸手探探水温,觉得差不多了才转身招呼家里的新成员,“玄崽,别理他,过来。”

  小海豹——现在叫玄崽了——昂首挺胸地从唐路遥脚边踱步过去,尾巴还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下。唐路遥低头看去,只觉它的背影骄傲异常,要是能具象化成人形,保准是个摇曳生姿的祸国妖妃。

  “玄崽?……哪个‘xuán’?”他满肚子不服气,继续喋喋不休,“‘天地玄黄’的‘玄’?”

  北洛含糊应了一声,又听他碎碎念叨起来:“玄是深色,你看你这只海豹从头到尾有一根黑毛吗?说你被迷了眼你还来真的……”

  “去去。”北洛差点气笑了,一边用胳膊肘往外撵人一边敷衍,“东西放下,回去找你们家啾啾去。”

  “喂!”唐路遥不满地叫了起来,“我可是专程跑超市采购了一圈又专程给你送东西来的!你就这种态度?”虽然送来以后他才知道那些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是给海豹准备的。

  北洛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心里多少有点歉疚:“这周末加班不要工资?”

  “瞧不起谁呢?你唐总在意的是钱吗?”唐路遥冷笑,正气凛然地。

  “不好意思。”北洛从善如流,“当我没说,加班工资一毛钱也不能少!”

  

  唐路遥最后憋着一肚子气走了,临走前还丢下一句痛心疾首的指控:“世风日下!”

  确实是世风日下。北洛也回以鄙视的眼神:三十岁的人了还能跟个海豹崽子争起来,幼稚。他确实对宠物不感冒,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玄崽……它这么小就被判了时日无多,而且……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青年如梦初醒,连忙从玄关走回浴室。刚出浴的小海豹浑身的毛都泡软了浸透了,在灯下显得油光水滑的,勾得他忍不住走过去摸了一把:“今晚你就先睡浴缸,明天我再去给你买个好点儿的盆。”

  玄崽短促地叫了一声,从他手底下挣出来不让他摸脑袋,然后又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不想睡浴缸?”北洛有点拿不准,“苏筱说隃冠一般都喜欢在水里睡觉……”豹富甚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趴在他的“聚宝盆”里。

  玄崽叫得比刚刚更响了。

  “……”北洛沉默。敢情他捡的这个隃冠还与众不同?

  迟疑了半晌,他只好问:“那你想睡哪?”

  玄崽啪嗒啪嗒从浴室里跑出去,嗖的一下在地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北洛眼皮一跳,迈开大长腿跟过去,只见小家伙停在他的单人床旁边,十分理直气壮地冲着床挥了挥小短手。

  “不行。”这回北洛不假思索,“会把床弄湿的。”

  玄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在北洛来得及劝阻之前,又踩着水痕跑回浴室,一巴掌把洗手台上的吹风机扒拉了下来。

  “……功率一般,”北洛板着脸道,“要把你吹干少说也得一个小时。”

  “啪。”玄崽才不管他在说什么,笃定地用鳍拍了拍吹风机,满脸都写着“我就要!”

  北洛震惊,继而又有些恼羞成怒:虽然都说卖萌十分钟幸福二十年,可这小东西蹬鼻子上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这才第一天呢,他就敢摆脸色给他看了?

  “不行。”他决定给这个家立个规矩,“我白天都要上课和送快递,晚上回家就要看书,没那么多时间伺候你。”

  话刚说完他就懊悔起来: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没时间,为何还答应监督……青年看着趴在原地不吭声的玄崽,心里又是后悔自己做决定时太冲动,又是觉得愧疚:他把这个小家伙带回来、起了名,现在却告诉对方自己没空理他,岂不是太不负责?

  这边他正在天人交战,那边玄崽忽然直起身子,拿湿漉漉的鳍卷着插头就往插座上够,吓得北洛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小心电!”

  玄崽不理他,自顾自把吹风机打开,小短手抓不稳把手,他就干脆把吹风机放在地上,送风口朝向天花板,然后笨拙地把身体往上凑。

  “……”

  

  两个小时以后屋里的灯终于熄了。

  举着吹风机干了两个小时,躺在床上的时候北洛不禁揉起了酸胀的胳膊,他往旁瞟了一眼,玄崽正舒舒服服地趴着,圆而嫩的鼻尖轻轻戳在他肩膀上。

  ……睡觉的时候倒是又乖又亲人。

  “真服了你。”青年咕哝了一声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盘算着明天该去买个宠物烘干机。

  

  玄崽就这样在北洛家里住了下来。除了第一天的种种风波,他再没给北洛出什么难题,从不捣乱,也不娇气,乖巧懂事得令人心动,甚至雨天还会在他出门前叼来雨衣雨伞。

  北洛起初对此很不适应,这和他想象中的养宠日常截然不同——他本以为玄崽不拆家就是最好的情形,哪里想得到晚上送完快递回家还能有放好热水的浴缸等着自己。小家伙未免太乖了些,他不得不怀疑这过分的懂事乖巧是没有安全感的体现,于是试图安抚对方“我不会把你丢掉的”,结果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第二天一应准备照做不误,但却在他伸手想摸他脑袋的时候转身用尾巴甩了他一脸水。

  ……行吧。北洛悻悻地擦着脸,心道敢甩主人一脸水的宠物安全感一定爆棚。

  “——江湖地位不保啊。”唐路遥听说以后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膀,名为同情,实则幸灾乐祸。北洛横了他一眼,只觉他孤陋寡闻坐井观天一点不懂豹豹的好。

  啥也不懂的唐经理在他充满怜悯的眼神里过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下去,在第二个月走进了北洛的家。

  然后亲眼看见被他嗤之以鼻的海豹崽子打开冰箱叼出来一罐冰可乐……当然,是给北洛的,压根没他的份。

  唐路遥看着站在自己身边吨吨吨豪饮可乐的好友,陷入了沉思。

  “你这是怎么教出来的?”他哀切地问北洛,“怎么啾啾就不知道孝敬我呢?”

  北洛得瑟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人养什么宠物。”

  “……”唐路遥又气得七窍生烟,趁北洛拿饮料的工夫跑到玄崽旁边,试图从海豹身上挑点刺来还击,不想刚凑到书桌边上就忍不住叫了出来:“他还会看书!?”

  北洛远远地应了一声:“又不是真海豹,隃冠聪明着呢。”

  “话是这么说,”唐路遥大惊小怪地,“他又不会说话,我还以为他没豹富那么发达。”

  话音刚落,书桌上的玄崽就转过来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但这并没吓退他,他继续好奇地蹲在旁边,一会儿看小海豹用短短的鳍翻书,一会儿又伸手在书上指指点点:“这段话在说什么?你看得懂吗?”

  玄崽懒得理他,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示意他别捣乱。

  被嫌弃了一脸的唐经理还不死心,自作聪明地从旁边的书堆里抽出一本:“要不还是看点开心的……”

  斜刺里塞过来一本花花绿绿的童话书,正好盖住了自己在看的内容,小海豹顿时冷了脸,心里暗自忖度着该从哪个角度给这不着调的家伙一巴掌,视线却不知不觉被书封吸引了过去。

  “就是嘛,”见他盯着书皮发呆,唐路遥十分欣慰,“什么年龄看什么书,像你这样的小崽子,看点童话差不多得了。”

  北洛端着冰镇橙汁过来,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你别欺负他,他还挺喜欢看我的专业书的……”说到一半,话音和脚步一起停住,“怎么给他看这个?”

  “这怎么了?”唐路遥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小美人鱼是经典童话啊,不比你这些枯燥的法理有益身心?这么小就跟着你看这些,揠苗助长啊你。”

  玄崽趴在桌前,小短手犹犹豫豫地在封面上“海的女儿”四个字上来回磨蹭,也不知究竟是想看还是不想看。他盯着书,北洛盯着他,唐路遥则还在继续念叨“话说起来想不到你家里还会有童话”……

  眼看小海豹终于翻开了封面,北洛却忽然走过去把书合上了。“别听他的,”他语重心长地教育自家宠物,“这篇没什么好看的,你已经够闷了,别整天看这种伤春悲秋的文字。想看童话的话我下次给你找点别的。”

  唐路遥疑心他故意跟自己唱反调,气得在旁边碎碎念个没完;北洛没办法,只好含糊着把他往沙发那边推。

  而小海豹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慢慢趴了下来。

  

  唐路遥在北洛家里呆了半个下午,最受伤的却成了无咎:“路这几天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他问紫都,“我问前台小姐姐,听她的意思,路是到青春期了?”

  “……”端庄如紫都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你怎么问的?”

  “我说这几天总能感觉到一股视线,用书上的话说,‘三分苦涩三分遗憾四分暗中期待’,然后她就问我是哪儿看的青春疼痛文字。”无咎挠了挠头,“紫都姐,青春期还会疼的吗?”

  “……”啾啾的语文水平真的亟待提高。

  思及前因后果,总裁女士端着茶杯清了清嗓子,神秘地对无咎眨了眨眼:“古有田螺姑娘,咱们北洛运气好,遇到了海豹哥哥,路遥这是羡慕呢~”

  这下无咎就懂了。“北洛!”他跳起来,冲着从不远处走过的北洛挥了挥手,“你有哥哥了呀!”

  北洛“哐”的一声把头盔扣在了桌上。

  “你说什么?”他绷着声音问。

  “说你那个海豹哥哥呀!”无咎没听出来他的异样,仍旧兴高采烈,“哪天把他带过来玩玩?”

  “……”原来是在说玄崽。北洛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半晌只吐出来一句:“他不是玩具。”

  “我知道呀,”无咎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一起玩……”

  “再说吧。”北洛又拿起头盔,转身匆匆往外走,“今天快递多,我先走了。”

  无咎看着他大踏步出门,有些纳闷地扶了扶太阳镜:“今天快递多吗?”

  紫都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茶杯。

  

  夜色愈发浓重了,玄崽有些不安地挤开窗帘趴到窗户上向下张望,所见却仍是漆黑一片。

  平时不到九点楼下就会亮起小电驴的车灯,可今日时针已经快走到正上方,怎么还不见人影?

  小海豹不安地在窗口打了几个转,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掉头从桌上叼起鹿路运输的工牌,笔直奔向门口:北洛应该下午就去送快递了,他还不认识路,但……

  他支起身子用短小的鳍搭上门把手,却是还没用力就发觉门向外打开,他一时没把稳,只能赶紧跳到地上滚了一圈,警惕地抬头望去——

  “你在干什么?”北洛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困惑地看了他几秒钟才恍然大悟,继而神色一凛,“你想去哪?”

  青年急急进门,顾不上放包就把这个小家伙抱起来放到桌上,严肃得像抓包坏学生的老师:“大晚上的你想往哪跑?也不怕被人抓走卖了!”

  玄崽把嘴里的工牌吐出来,“呜”了一声。

  北洛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以后不由心软又歉疚:“今日……快递有些多,忙晚了。抱歉。”

  玄崽皱着眉往他身上凑了一下,鼻尖却捕捉到一丝……烧烤和酒混在一起的味道。

  小海豹顿时恼了,冷飕飕地盯着北洛看。

  “……好好好,”北洛只能投降,“送完快递去烧烤摊上喝了几瓶啤酒。”

  他有点拿自家“宠物”没办法。小家伙平时安安静静的不闹人,生起气来也不吵不闹,就拿那双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看,无声的控诉却比什么都更让人心虚。

  玄崽依旧抿着嘴,睁圆了眼睛看着他,满脸都写着不赞同不高兴不能接受。

  北洛有点头疼,养一只太过聪明的宠物也是有麻烦的,这不现在连他去了哪吃了啥都要管了……实在是太爱操心了。

  “我又没干坏事。”他试图跟“小管家”打商量,“要不下次给你带点烤鱿鱼?”

  小海豹压低嗓门哼了一声,并不领情,又回过身用力地指了指挂钟。

  这是怪他回家晚了。

  北洛微微叹气:“好吧,以后注意。”

  玄崽面色稍霁,又转身叼来纸笔,在北洛的注视下歪歪扭扭地画了个串串和啤酒罐,然后在旁边打了个大大的叉。

  ……合着连烧烤也不让吃了啤酒也不让喝了?!

  北洛瞪他:“为什么?”

  玄崽坚定地摇头,笨拙地抱着笔折腾半天,总算让北洛看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健康?”

  小海豹认真地点点头。

  “你跟谁学的?”北洛震惊:这么点大的海豹还知道管他饮食健不健康?“偶尔吃一顿怎么了?谁还没吃过烧烤了?”

  玄崽紧紧闭着嘴巴,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小声哼唧了一下。

  “……”北洛险些给气笑了:管天管地,一不如意还生气委屈上了,哪有这么不讲理的?简直就像……

  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了什么,他愣了一下,那点好气好笑的心情瞬间就像泡沫一样,“啪”就碎了。

  他呆愣半晌,直到玄崽也发觉了不对,着急地直扒拉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

  “……没事。”北洛垂下眼帘,旋即用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甩开一样。

  “不早了,准备睡觉吧。”他说。

  

  在烧烤摊呆了一晚上的结果就是直到洗漱完上床的时候北洛都觉得自己身上一股烧烤味儿。玄崽也像是嫌弃他,破天荒头一次没凑到他肩窝里来,而是在床上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他。北洛好笑地戳戳他的背,叫他“小气鬼”,对方却执着地不肯回头,多戳几次北洛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他就不明白了,吃烧烤灌啤酒到底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爱好,以至于连个宠物豹都要嫌弃他。上一个因为这事跟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是……

  那会儿他刚赢下一场友谊赛。从赛车场出来时已是夜色四合,他和同伴们勾肩搭背地往烧烤摊走,转过街角时却遥遥望见穿着警服的少年站在路灯下,挺拔而干净,像一棵青松翠竹,和这尘土飞扬的旧街区格格不入。

  “噢——”看到对方出现,他身边立刻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十七八岁的小年轻嘴上不把门,纷纷转过头对他挤眉弄眼,“北洛,你哥哥又来了!”

  其实他们未必是在嘲笑他,多半只是觉得好奇;可他当时也太年轻,被人笑了就觉得脸上挂不住,看向对面的时候脸色也沉下来。他推推搡搡地叫同伴在原地等他,自己大踏步走过去,只想这人赶紧消失——

  “你又来做什么?”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两道声线撞在一起,他愣了一下,继而忍不住恼怒:“我几点回家关你什么事?”

  对方被他这么顶了一句也没发脾气,只轻轻皱起眉:“北洛,我……”

  “玄戈警官,”他知道他要说什么,无外乎“我是你哥哥”“我要对你负责”之类的说辞,他早就听腻了,“警察管天管地,管不着我去吃烧烤吧?”

  “少吃垃圾食品。”玄戈眉头皱得更紧,却反常地没有继续说教,他的视线投向街对面的警车,似乎有些着急,“我今天有任务,你早点回去……”

  看,就是这样:一模一样的面容,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关系,然而截然不同的气质又好像造物主刻意在他们之间划下了泾渭分明的界限。一个是五讲四美前程似锦的大好青年,另一个整天混迹街头玩赛车,虽然不算吊儿郎当,但也和对方相距甚远。远得好像他们本不该做兄弟。

  北洛嗤了一声,随意地挥了挥手,自顾自转过身:“行啊,有为青年就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警官先生走好不送。”

  背后响起脚步声,有人匆忙穿过街道钻进警车,呼啸的警笛声乘风远去,夜风中只剩下袅袅余音。

  一切归于平静,但这平静转瞬即逝——刺破云霄的惨叫声忽然响起,北洛猛地回头,只见街道上瞬间涌出许多如墨的黑气,其中隐隐传来野兽撕咬咀嚼的声音,妇孺哭叫着奔逃,惨白阴森的“感染者”拖着僵硬的肢体在她们身后追赶……

  他感到眩晕。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颠倒旋转,颠得他想吐。身边有人在慌乱地喊叫,有人在摇晃拍打他的肩膀,他们问他有没有事,他却觉得嗓子塞住了,说不出话、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他跌跌撞撞昏头昏脑地被同伴拖进小巷躲藏,视线却始终盯着那盏被黑气淹没的路灯。

  那是……

  那是玄戈离开的方向。

  

  “……!”青年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扶着床沿剧烈地喘息,他浑身汗湿,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又是个噩梦。

  玄崽也被他折腾醒了,挪挪蹭蹭地爬到他身上来,借着月光,北洛清楚地看见了对方担忧的目光。

  “没事……没事。”他胡乱地摸摸小海豹,轻声低语,“就是做了个梦——你快睡吧。”

  玄崽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忽然转身飞快地跳下床跑出了房间。

  “……你去哪?”北洛还有点心神不宁,慢了半拍才起身,不料却因为脚下发软险些又跌坐回床上。所幸小海豹很快又跑了回来,嘴里叼着瓶矿泉水,脑袋上还顶着条毛巾,直扑到他身上才停下来,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安静而专注地凝视着他,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北洛心头一暖,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谢谢。”他灌了几口水,又接过毛巾草草按在脸上——

  这当然只是个噩梦而已。

  现实中他并没有目睹那一场生死混战,而是在和玄戈不欢而散后就去了烧烤摊,有滋有味地吃到凌晨才晃悠着回了出租屋,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睁眼才看见手机上一排未接来电。

  头天晚上本来是一次小规模的抓捕,谁也没想到嫌疑人中有好几个“感染者”,现场警力不足,结果死伤惨重。玄戈算是幸运的,据说“只是”被撕烂了半边肩膀。

  ——这些是北洛在病房门口听负责善后的警察说的。那个“只是”让他很想骂娘,但走廊上浓郁的腐臭味和血腥气又堵得他说不出话来。“安娜”病毒横行的时代医疗资源也捉襟见肘,诊室里挤得没处下脚,玄戈还在里面缝针——拜那个“只是”所赐,缝合都把他排在了后面。北洛站在门口,刚好能清晰地看见他皱紧眉头咬着牙根的样子,白衬衫半边被血染得赤红,半边汗湿后紧紧贴在身上。

  ……

  那好像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玄戈了。

  

  青年把捂在脸上的毛巾扔到一边,起身走向书房。玄崽不放心,于是也摇摇晃晃地跟了过去,小海豹灵活地窜上桌,扫开碍事的书堆凑到北洛身边,却意外地发现他手里正握着一本半新不旧的证件夹。

  证件夹表面的纹路已经被磨平了许多,似乎被人反复摩挲过许多遍。玄崽盯着那外壳,试探着凑了过去,可他短短的鳍还没摸到证件夹的边呢,北洛就飞快地把手一收:“这个不能给你玩。”

  “呜嘤……”

  “不行就是不行。”北洛捏捏他的鳍,跟他讲道理,“这个不是我的,他……它的主人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玄崽的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都写着不相信。北洛轻咳一声:“是真的,没骗你,我也是偶然才拿到的……”

  ——就是在玄戈包扎伤口的那会儿工夫,护士把他的随身物品交给了北洛。当时证件夹上还浸着一层已经干涸的血迹,扎得人眼眶生涩,北洛寻了湿巾用力地擦了几遍才把外面的血渍擦拭干净,却在准备清理内页时发现最里面的夹层露出了照片的一角。

  那是……

  露出来的一角画面里有他熟悉的影子,他心头一颤,鬼使神差地伸手——

  抽出照片,两个面容肖似、气鼓鼓的少年跃然于眼前。左边那个眉头紧锁,右边那个领带散乱,明明是合照,两人却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各自侧着身子背对着对方,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不情愿。

  这张照片是他们十五岁的时候拍的,那一年一场意外带走了他们的父母。失去怙恃令玄戈飞速地成熟起来充当了“家长”的角色,他照顾自己,也照顾胞弟;然而北洛对此一点都不买账,他沉浸在铺天盖地的悲伤中,兄长的冷静和护佑落在他眼里竟成了“没心没肺”的罪证。为此他疯狂地反抗对方的约束,一意孤行地报了离家、离玄戈很远的高中,因为这个,他们在拍这张毕业合照时都还在争吵。这还不算完,那个夏天家里的气氛一直紧张得像火药桶,一丁点儿小事都能引出一连串的吵架、指责、冷战……

  临近开学的那次他们吵得最厉害,最后甚至打了起来。北洛不记得当时是谁先动的手,但反正他和玄戈打碎了客厅里所有能打碎的东西,直到两人都累得不行了才消停。当天晚上他简单装了点行李,踩着一地狼藉踢踢踏踏地走到门口,从此搬出了他们共同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这张照片也是在那场厮打混战中被撕坏的,北洛撕它的时候就像是在和过去割袍断义,撕得毫不犹豫,撕得豪情万丈。他以为它的归宿是垃圾桶,哪里想得到会有人用力地抚平碎片上的褶皱,用透明胶带粘好,再珍而重之地藏起来。

  明明只是一张弄坏了的照片而已。他想问何必呢,可话到嘴边又感到茫然:到底是谁“何必”?是对方何必要珍重这张照片,还是他当初何必走得那样果决、以至于现在连回头都不能了?

  他捏着照片站在医院的走廊上踌躇,直到耳边传来嘈杂声:到饭点了,又是一波来探病的家属涌进来,他们手里拎着水果、拎着保温饭盒,把病房里烘得热腾腾、香喷喷一片。北洛走到门口探了一眼,刚好听见一个阿姨在低声唠叨:“多吃点,妈特意炖的鸡汤,给你补补身子……”

  家常的景象就像小勾子一样,突兀地从记忆深处勾起父母还在时的往事。那时候他们还是和美圆满的一家人,玄戈和他仍然亲密无间,他们坐在桌前、走在路上时总是肩膀挨着肩膀、手肘蹭着手肘,偶尔也会把脑袋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耳鬓厮磨好像一对连体婴。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眼眶一酸,连忙仓促地退开几步,站在走廊上用力地碾了碾鞋底,然后闷着头就往外面跑——爸妈都不在了,他总得……总不能让那个伤病员饿死!……不就是鸡汤吗?楼下有家面馆,他也打包一份去,一会儿非得、非得让那家伙吓一大跳!

  ……

  

  指尖轻轻抚过那张照片中间的裂缝,沉浸在回忆中的青年神色愈发黯淡了。见状,玄崽终于耐不住担忧,伸手轻轻推了推他。

  北洛回过神来,迎着小海豹担忧的目光笑了笑,又低头摩挲了几下证件夹内页上的名字,半是解释半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他好像还不知道这东西在我这儿,下次见到他得把东西还给他。”

  嘴里说着下次,可他心里清楚这是多么虚无缥缈的承诺:天隙通道什么时候开、会不会开都是未知数,黑曜又是那样危险的局势,他甚至不知道玄戈后来伤势如何——

  彼时他从医院出来,脚下跑得飞快,脑袋里却一直在胡思乱想,以至于全然没注意到周遭的景象,等再反应过来时,天隙通道的裂口已经近在咫尺。

  巨大的吸力将他从街道上卷走,打包好的外卖盒从手中滑脱,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和黑曜有关的一切就这样仓促地被落在了身后。

  ……

  在异界从头开始其实并不那么容易,即使当初有白荆科技和鹿路运输还有某些隐藏在幕后的大老板伸出援手,最开始的那几个月北洛也感到举步维艰。说不上是头破血流,但磕磕碰碰总是免不了,他像丢失方向的小鹿一样四处乱撞,旧日的悲痛与怒火渐渐淡去,有一天他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回望,却已经太晚太晚。

  天意从来高难问。都说触景生情,可他举目四望皆是陌生风貌,故乡的景象已经在他脑海里渐渐模糊;又说睹物思人,但他所能拥有的也就只有一张坏过的照片,血迹和黄渍交叠斑驳其上,让他很怕再过几年就再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虽说还能照镜子……可那又怎么能和真正的玄戈相提并论。

  孪生子本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但他们自很久以前开始就渐行渐远,终至如今这般,他不知玄戈近况,而玄戈……多半以为他早就死了。

  他最好以为他已经死了。

  不要像他这样,怀着一线看不见的希望,不敢忘记、又不敢盼望,结果因为旁人一句无心的“哥哥”就能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患得患失半宿都睡不好。

  

  北洛静静呆坐,半晌后才将证件夹合上,起身准备收拾刚刚被玄崽扒开的书堆,却十分意外地再次撞见了那本前几天才被他放到一边去的童话书。

  “你还真看了?”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小海豹,后者无辜地望着他,似乎并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让他看这本书。

  “看也没什么不能看的。”北洛嘀咕道,“就是觉得不适合……”

  他是真觉得这篇没什么好看的。故事里的王子并不爱小美人鱼,小美人鱼的爱也从未传递给王子,明明是充满悲伤的底色,为什么还要冠以童话之名?因为这个,他打小就不喜欢这故事,后来事实证明那是冥冥之中命运的警示:小美人鱼说不出爱就变成了泡沫,就像他那碗来不及送出去就打翻的鸡汤面一样,说到底也只有遗憾。

  玄崽还小,还是不要太早就感受这些了。

  “算了,喜欢童话的话下次给你找别的,”他回过神来,摆出笑脸来戳戳小海豹的脑门,“嗯……灰姑娘怎么样?小红帽?七只乌鸦?”

  玄崽温顺地望着他,忽然爬到他面前,伸出短短的鳍,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暖黄的灯光下,那双乌黑溜圆的眼睛温柔而安静,莫名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

  北洛有点懵:他刚刚是被一只海豹崽子给安慰了吗?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海豹的毛,思绪乱飞着:“……还真有点像……”

  这回玄崽僵住了。

  掌心下温热的躯体陡然一僵,北洛也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找补:“我开玩笑的!没那回事,”他生怕自家宠物因此吃味,赶紧道,“你比那家伙可爱多了!”

  “……”

  玄崽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跳下桌子走了。

  

  时间如流水,一转眼新住户已经在家里呆了半年多,原本冷清的屋子因为这个小家伙的到来而多了些暖意,北洛也渐渐习惯了每天回家都有个毛茸茸的小团子在门口等自己的生活。

  因此,当某一天他打开门却没看见对方时,一丝不妙的预感立即浮上了心头。

  他匆匆跑进卧室,玄崽正恹恹地趴在床上,看见他来也只蔫巴巴地睁开眼睛觑了他一眼。

  北洛心里一紧。最近几天小海豹都没什么精神,他原本一直努力说服自己是换季的原因,直到今天才终于无法忽视另一种可能:玄崽已经来了半年,而很多病程进入后半段的异化病患者都活不过半年。

  他走过去摸摸小海豹的脑袋,努力保持平静和轻松:“带你去白荆科技做个检查好不好?”

  这次对方没有躲开他的手,只细声细气地嘤了几声。见状,北洛内心的忧虑越发深了,而这份担忧终于在几天后变成了现实——

  “病情发展得很快。”白荆大楼里,瞳盯着屏幕上的检查结果严肃地说。

  苏筱和监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吭声。北洛滑动了一下喉结,有些干涩地:“很快,是多快?”

  “最多不过两个月。”瞳看了一眼三个脸色难看的年轻人,又补充道,“实验室刚开始使用一种新型护理设备,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有三五个月。”

  那也还是太短了。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人问“有没有其他办法”这样的问题,他们都见过太多了,知道这绝非人力所能改变。

  青年看向恹恹地蜷在沙发上的小海豹,心笔直地坠了下去。他带他回家的时候就知道他活不长的,可是一百八十多个日夜已经足够他熟悉并习惯对方的陪伴。更何况他原以为这一次分别不会这么快。

  玄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睁开眼睛挣扎着跑下来。北洛连忙快步上前搂住他:“别乱跑,你……”他想说“等你好了”,但话还没出口就觉得这又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承诺。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只好轻轻碰了碰小海豹的鼻尖:“你……还有什么心愿?想吃什么?想去哪里玩?”他知道他聪明通透,干脆放弃了隐瞒的打算。

  玄崽温顺地亲亲他的手,然后转头指了指通往另一个实验室的门。

  “你要留在这里?”

  小海豹点了点头,又钻过来亲热地蹭着他的掌心。

  北洛抿唇。他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毕竟玄崽留在这里也许能多活几个月,只不过这样他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而他竟然有点舍不得。

  但舍不得也要舍,青年很快就点点头,抱着小海豹低声叮嘱:“你乖乖的,我有空就来看……”

  

  “——警报!警报!”广播里忽然传来尖锐的警笛声,北洛霍然起身,听见系统自带的女声发出一连串的催促,“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危险等级:极强,请注意警戒,请注意警戒……”

  “糟了!”监督掏出通讯器,苏筱飞扑到窗户上张望:“你们快看!天、天上又有东西掉下来了!!”

  窗外已是黑云压城,一线猩红色的光芒从中渗出,黑气和火焰交缠着从天而落,天穹破裂,大地震动,眼前的景象犹如昨日噩梦再现——

  “天隙……新的天隙通道……”苏筱喃喃道,“怎么这么突然……”

  “别傻站着,走!”瞳沉声喝道,“联系其他人,先撤到安全地带再说!”

  “走我这边,”北洛一边抬手一边问,“先去楼下?”

  “监督!监督!”通讯器里此时忽然传来元桃桃的哭声,“怎么突然地震了啊!谣谣被卡住了我们走不了,怎么办啊监督!”

  监督脸色一变:“冷静点,你们在哪里?我马上——”

  “不行!”苏筱拔高声音打断她,“普通人就别逞能了!我去一趟,你们快下楼!”

  “你一个人……”监督还想再说,但此刻不是争论的时候,北洛当机立断:“我和她一起去吧,你和瞳先生赶紧去联系其他人主持局面。”

  这样安排的确是最稳妥的,监督感激地对他点点头:“多谢,注意安全。”

  北洛应了一声,目光又一转落在玄崽身上:“跟好监督他们别乱跑,知道吗?”

  话音未落大地又是一阵乱摇,透过玻璃窗看去,更多奇形怪状的生物正自天隙中钻出来,虽然还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 所求何事,但那来势汹汹的样子可一点儿都不友善。众人神色凝重,也再顾不上多说,赶紧分头奔忙去了。

  

  北洛和苏筱最后在穹顶找到了长谣和元桃桃。巨变发生时两人正在玩捉迷藏,长谣躲在储物间里,不料突然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直接把储物间的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大人们赶到的时候两个小姑娘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正隔空哭得稀里哗啦,一个赛一个的可怜。

  好在有北洛出手,空间系能力在这种时候简直就是神迹。长谣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面前金光一闪,一只手从裂缝里伸进来把她拽了出去。

  “呜……哇!大哥哥你好厉害!”她脸上还挂着眼泪,眼睛却扑闪扑闪的发亮。

  北洛拍拍她的脑袋安慰了两句,转头问苏筱下一步去哪,后者正紧张地在通讯器上点点点,确认大楼里的人都撤完以后才松了口气:“都没事了,我们也……”

  她的后半句话淹没在一片爆炸坍塌声中。一股气浪迎面扑来,北洛只来得及把长谣按进怀里就被气浪整个儿掀了出去,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停下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脸是朝上朝下,耳畔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长谣的疗愈术和苏筱的喊声中睁开眼睛。

  “喂——”苏筱几乎是趴在他耳边大喊,“你还能动吗?!”

  北洛刚刚是被震懵了,这会儿将将回过神来,却又险些被她这一嗓子给吼得失聪,赶紧捂住耳朵:“能……怎么回事……?”

  “掉下来一个大家伙。”苏筱把元桃桃和长谣护在身后,警惕地回头看向不远处。北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烟尘弥漫中一个巨大的黑影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它看起来有两层楼那么高,头上长角简直就像只恐龙,粗壮有力的尾巴轻轻一摆就拍碎了承重墙,以至于他们头顶的天花板又开始往下簌簌掉落墙灰水泥。

  要是在平时,几个同调者凑在一起也许还有一战的机会,可现在两个孩子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北洛自己又有点轻微脑震荡,只靠苏筱一个人他们不可能有胜算。

  “我去引开它的注意力,”女孩果决道,“你快带她们俩离开!”话音刚落,她已经挥着武器勇敢地冲了上去。

  “筱筱姐姐!”元桃桃眼泪汪汪,“我、我们也来帮忙!”

  “别过去!”北洛眼疾手快地拽住她,径直把她和长谣往刚打开的空间裂缝里推。两个孩子急得挣扎着回头:“筱筱姐姐——”

  “放心,”北洛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平时用来裁快递单的美工刀,半是催促半是安抚,“我会帮她的,你们快走!”

  长谣刚刚被他救过,对他多了几分信任,犹豫一瞬后便拉起元桃桃的手:“好,大哥哥你们要小心!”

  两个小姑娘一先一后跳进了空间裂缝,北洛松了口气,一回头却发现苏筱已经被那庞然大物跺脚震起的气浪弹飞了出去。眼看那家伙还想给她补一脚,他赶紧抄着美工刀冲上去,用尽全力给了它一刀,然而巨兽皮糙肉厚,这一刀下去只堪堪划破皮肤,却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北洛不由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谁知道给宠物做个体检也会遇到这种事?他今天什么装备也没带,也不知道能不能……

  幸好他足够拼命,这一下到底还是让这怪物吃痛了,它愤怒地调转过身子,不巧却被烟尘遮了一下眼睛,只能伸出爪子到处乱拍;北洛赶紧趁机闪避到它背后,在坍塌的废墟中寻找苏筱。又幸好他运气不错,几下就摸到了对方所在的位置。

  “快走。”他低声道,抓起她的胳膊飞快地打开了空间裂缝,后者连忙忍着痛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被他推着往裂隙里去。

  她走得很顺利,北洛稍稍放了点心,正要跟上,却忽然发觉一股腥臭热浪喷在了他的后颈上——

  “嗬嗬……”震耳欲聋的怪笑声贴着他的耳朵传来,北洛只觉头皮一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美工刀向后掷去,身体却拼尽全力扑向面前的空间裂隙。

  “——吼!”怪兽猛地嘶吼起来,口中喷出的气浪直接把他掀了个跟头。

  青年狼狈地摔在废墟里,看见自己丢出去的美工刀刺中了怪兽的眼睛,巨兽痛得发狂,爪子尾巴全都毫无章法地四处乱挥,撞到哪都是一阵轰隆巨响地动山摇。和它的体型相比,这个大厅本身并不大,留给北洛躲避的空间更少,更何况刚刚那一摔不知道摔到了哪里,他现在只觉头痛得快要裂开,血从脑袋上淌下来模糊了视线,手却连抬起来擦一擦的力气都没有,遑论裂空。

  发狂的巨兽还在不断地用前肢拍打着地面,以它的吨位,人就算是被随意蹭一下都得去掉半条命。北洛昏头昏脑地抬起眼帘,望见那只粗壮巨大的爪子高高抬起,斜斜地朝自己的方向拍过来——

  明明只差一点……

  有一瞬间他觉得茫然:原来他真的会死在这里,死……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而他没有机会继续思考: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他头痛欲裂,思绪也慢了半拍,直到那个白色影子飞到自己身前时他才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嗤啦——”

  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音,一团血雾喷到了他脸上,那个小而软的影子也被甩出去,划出一道抛物线后撞进了他怀里。与此同时,身后忽然伸过来几只手,他们拽着他、拖着他,好像要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去,有谁在刚刚送走苏筱却还没来得及完全闭合的空间裂隙另一端冲他大喊些什么,他却什么也听不见。

  被血遮挡后模糊不清的视线落在怀中,堪堪描绘出柔软的形状,像一团蓬松的棉花云轻柔地栖息在他怀里。

  “……玄……”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要说点什么,嗓子却发不出声音——真奇怪,难道刚刚他也摔到嗓子了不成?

  “北洛!”有人拼命摇晃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大喊大叫,他才迟缓地抬头,看见唐路遥放大的脸——他怎么在这?他脑子乱成一团,盯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口型,隔了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听见:“……玄崽……松手……治疗……”

  ……他在说什么呢?

  北洛不想理他,胡乱地挥手示意他滚蛋,顺便抹了把脸,低下头再次望向怀中——

  玄崽窝在他胸前,乌溜溜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他,见他看向自己,小海豹立即用柔软的鼻吻碰了碰他的掌心。他一如既往的乖巧安静,只是身上的皮毛已经被血染得红一块白一块。

  “你受伤了……”北洛干涩地说着,这才想起去找医生。可是他臂弯刚一动,对方胸腹间便又涌出一大股血,他下意识地想要按住那片伤口,掌心却只按到了一手鲜血——巨兽的利爪随意一挥便划开了小海豹胸腹间的皮毛,硕大的伤口横亘在他整个身体上,血止不住,北洛甚至透过伤口看见了腹腔里那颗枯萎的异核种子……

  “……不……不……为什么……”他像是从此刻起才终于回过神,抬头四望想找人帮忙,入目却都是些悲伤的面孔。北洛讨厌这样的神情,就好像十五岁的时候,大人们只会这样看着他和玄戈,却不肯救一救他们那可怜的父母。当然后来他明白那是因为当时他的父母已经宣告抢救无效,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

  但玄崽现在还活着。

  “他还活着,”他干巴巴地,颠三倒四地,“帮我……活下来……”

  他讨厌血,讨厌离别,可是一次两次三次,他总是那个被丢下的人。

  玄崽又虚弱地亲了亲他的手。

  北洛低下头看他,他很想骂人——骂豹,他想说一只话都不会说的海豹,学什么不好学人逞威风?想说给你起名玄崽不是要你向那混蛋看齐的,想说……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但玄崽仍像是明白他的心情,竭力抬起鳍,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北洛怔怔地望着他,而小海豹也报以同样安静的目光。

  他就这样看着他,像之前每天在门口等他回家的时候一样,像每天晚上陪他一起看书的时候一样,像……

  最后他在那道沉静的目光中绝望地颤抖起来,好像灵魂也被撕裂了一样。

  “玄戈。”是嘶哑的声音,“别走。”

  

  六个月后。

  当日新的天隙通道生成后不久便关闭了,从通道中涌出的怪物被众人合力斩杀,坍塌的废墟也进行了修复和重建。风波已经平息,巨变留下的伤痛却仍未远去。

  白荆大楼的实验室内,北洛正在读知情同意书。

  “‘精神深潜’计划没有对外开放,因为它现阶段并不成熟,具备一定的危险性,即使在白荆科技内部也需要最高权限才能开启。”瞳坐在圆椅上,严肃地向他解说着,“一旦深潜出现问题,参与者的精神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还未有定论,我建议你慎重考虑,尤其是……”他没再说下去,视线却投向窗外。

  外面的会客厅里,苏筱和十二带着元桃桃和长谣,四个人把一只小海豹围在中间,小心翼翼地拿着圆球陪他玩。

  “你说他是你……哥哥,”瞳顿了顿,“但其实你并没有真凭实据。就算你的感觉没有错,他现在异核遭受重创,精神智力都不可能再恢复到正常水平,如果你在深潜中遇到任何危险……”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北洛平静地说,“你们说他的异核有移植痕迹,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日玄戈受伤后,瞳和方兰生花了很大力气,翻了不知道多久资料、测了不知道多少个指标,最后才堪堪弄清楚他的伤情:那枚异核似乎之前就遭受过重击,大概是以枯萎的形态被移植到了现在这具隃冠的身体里。前几次检查时他们以为枯萎的异核就是病程进入末段的征兆,其实恰恰相反,那枚异核刚刚开始生长,却又因为排异反应而受阻,两厢拉锯之下玄戈的身体状况才会那样差。如今二度遭创后,异核种子彻底停止发育,阴差阳错消除了排异反应,玄戈也就不再有衰竭之忧;然而哀乐相生,经此一劫后他的神智也遭受重创,再也不像从前那样……

  北洛回头向会客厅望去。小海豹抱着巴掌大的圆球玩得不亦乐乎,玩得开心了还惬意地让元桃桃摸自己的脑袋。他现在就像一只普普通通的海豹,甚至不及隃冠十分之一的聪慧,遑论和北洛记忆中那个优秀的兄长相比。

  也许这也算幸运,毕竟被开膛破肚一趟后他不仅保住了命,竟然还能推翻原来的死刑判决,而和活着相比,变傻好像不算太大的代价。为此大家一开始都很高兴,合计着要给小海豹准备新的日用品、新的玩具,说等他好了就带他去公园的湖里玩水……

  一片欢天喜地中只有北洛如坠冰窟:移植异核很痛苦吧?他离开黑曜时玄戈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到底是什么把他变成了这样?自那以后他开始频繁地梦到玄戈,他们分别的时候是十八岁,于是他梦里的玄戈也一直是十八岁少年人的模样,会站在路灯下远远地望着他,然后在和他的对视中被无形的利刃从中剖开,血肉洒落一地,只剩下那双漂亮的眼睛,始终安静而坚定地看着他。

  无数次,他半夜惊醒后想要问问身边的小海豹,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是谁对你做了这些?但往往指尖尚未碰到对方的皮毛,他就已经清醒:玄戈不记得过去的事,不会再回答他了。

  ……他大概也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弟弟了。

  北洛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回身坐直:“如果……我已经委托了朋友照顾他。”

  同意书上落下签名,00018号“精神深潜”活动正式启动。

  

  精神海域里的东西比他想象的多许多,北洛望着面前无数的意识碎片和记忆航标,一时有些犯难。下潜之前监督就告诉过他,精神海域辽阔无边,到底能在其中看到什么至今也还是个谜,换句话说,他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最后也许只是无功而返。当时他还不相信,但他刚刚试着抓了几个记忆碎片,结果看到的是小时候父母给他们准备生日礼物和老师批改作文的景象。

  不是说这样不好,可他现在只想知道和玄戈有关的事。

  都说双胞胎心连心,也许……他闭上眼睛,轻轻伸出手去,捉住了一小片微弱的光——

  

  “……小人鱼向东方凝望,等待着晨曦的出现,”北洛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她知道,头一道太阳光就会叫她灭亡……”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赤脚站在木地板上,温暖的阳光穿过落地窗洒在他脸上,窗外的花圃里种满了向日葵。这里是他们的家。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正肩贴着肩趴在床上,一个勾着腿,脚丫自在地晃来晃去,另一个则认真地捧着故事书,将书上的内容念给身边的人听:“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于是她就跟其他的空气中的孩子们一道,骑上玫瑰色的云块,升入天空里去了。”

  孩童的声线听起来甜软又天真,勾得北洛忍不住走到床前,伸手想要摸一摸他那在阳光中闪着金色的柔软发梢。

  “我不喜欢这篇。”一旁忽然传来一个气鼓鼓的声音,北洛只好停下来,静静地听着年幼的自己抱怨。

  “为什么?”

  “那个王子太笨了,连救他的人都能弄错。”小北洛皱着眉,“还有小人鱼,她到最后也没有改正错误!”

  小玄戈不解地看着他:“小人鱼又没有做错事情,要改什么?”

  “她笨呀!”小北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气呼呼地,“王子根本不喜欢她,可是她最后都变成泡沫了还要对他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看他真的有点气,小玄戈只好把书合起来挪过去:“我觉得她不笨——”他拉住弟弟的手,“她爱王子,所以王子做什么她都不会生气。就像爸爸妈妈爱我们,所以你把牛奶打翻到爸爸的西服上他也不会打你屁股。”

  小北洛撅着嘴,有点讨厌哥哥这样揭自己的短:“爸爸妈妈是爸爸妈妈,小人鱼又不是王子的爸爸妈妈。”

  “不是爸爸妈妈又怎么了?”小玄戈望着他的弟弟,而北洛望着他。他只记得这段争执的开头,却不记得之后他们说了些什么。年幼的自己原来这么会胡搅蛮缠,他为此而隐隐发窘,但又觉得年幼的玄戈应该也没好到哪里去,也许他们会就此吵起来,互相不搭理对方十分钟,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不约而同地转身,再度黏到一起去。

  青年柔和地看向自己年幼的兄长,却没能听清他的后半句话。眼前的景象忽然模糊扭曲,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脚下却猝不及防地踩到一个硬物——

  

  “嘭!”

  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几乎震得北洛耳朵生疼,他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原来还站在卧室中,只是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被子掉在地上,衣柜门打开,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书架书桌也歪了,书和笔滚得到处都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他背后走进来,俊秀的面容上带着好几处淤青,原本整洁的衬衫也变得皱巴巴的,腋下甚至撕开了好大一个口子,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

  北洛怔了一瞬,而后意识到这是他离家出走的那天晚上。彼时他心里只有恨:父母离去后痛苦的只有他,整个人一团糟的也只有他,玄戈却总是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照常做自己的事。他恨透了他这副淡漠如冰雪、坚硬如石像的模样,恨透了这个没有一点温度的家——这样的地方根本不算是家。他如此坚信着,最后终于昂着头重重地摔上门潇洒而去,心里发誓往后余生都绝不要再回来。

  ……他那时有无穷无尽的怨恨和愤怒,拼命地想要宣泄出来,却全然忘了,玄戈也才十五岁而已。

  争吵后的空气安静得让人心慌,北洛望着对方沉默的背影,只觉嘴里发苦。

  他应该让他很失望吧。

  玄戈静静伫立在房间中央,许久后才开始慢慢动手收拾。汗水混着灰尘,弄得他浑身都狼狈不堪,他以往一直爱干净,这一次却固执地不肯停下:被褥、衣柜、书架……北洛随意地把这里弄得一团糟,可他偏要一点一点地把这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最后他从地上捡起了两张碎纸片。那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形状让北洛心底一动,他跟着玄戈走到书桌边,看他凑到灯下,用掌心抚平相片纸上的褶皱,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拼在一起——

  左右位置放反了,两个气冲冲的少年变成了面向彼此的样子。

  北洛一瞬间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就这样粘起来吧……”他哑着嗓子说,“这样挺好的。”

  然而回忆中的少年并没有听见。他对着摆放错位的照片怔了一会儿,终于动手将它们粘成了真正的样子。

  夜深了,少年的背影在灯下显得愈发单薄。北洛实在难以忍受眼眶的酸涩,转身匆匆走出去想冷静一下,鼻尖却先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和血腥气——

  

  这一次他站在了医院里。

  “喂!”一个护士站在他面前,大声地呵斥道,“你刚缝完针,伤员不能乱跑!”

  他顺着她的视线转身,看见那穿着衬衫的少年精疲力尽地靠在墙上,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我……出去找点吃的。”

  “你家人还没来给你送饭?”

  “……”

  见他沉默,护士多少猜到点内情,语气不由缓和下来:“一会儿我去食堂给你打包一份吧,你别折腾了。”

  “……谢谢。”玄戈轻声道。

  护士又叮嘱了几句,催他赶紧回病房休息。玄戈顺着她的意思坐回了病床上,可没坐一分钟又悄悄起身,只见他费劲地用完好的那条胳膊给自己披上外套,挡住衬衫上的血迹,然后便悄悄向外走去。虽说伤的是胳膊不是腿,但他走起来还是颇为吃力,走走停停,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一层密密的汗。北洛几次想要伸手搀扶都落了空,不由又是担忧又是埋怨:伤成这样还到处跑,就这么饿吗?

  玄戈最后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左右逡巡,似乎拿不定主意要去哪里,神色也隐隐染上了几分急切。北洛望着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竟莫名有些发慌:从这里往前不到三十米就是他当时去过的面馆……

  思绪行到一半,面馆的门已经被推开,穿着赛车手服的少年拎着打包盒走出来,眼睛亮亮的,似乎满怀期待;他低头看向脚下的台阶,而玄戈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真的在场。

  北洛怔怔地看着兄长的脸,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直到身后传来隆隆巨响,巨大的缝隙横亘在天幕上,他才如梦初醒——

  “北洛!”耳边响起谁的呼喊,惶急的语调听起来一点也不玄戈。要是他们能再见面,北洛说不定会拿这个去嘲笑他,可这会儿他根本笑不出来——刚刚才缝了针、走路都疼得出汗的人,眼下却突然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不过短短几步路,外套上就渗出了血迹,不用想也知道他的伤口又开裂了。明知道这只是记忆片段,北洛还是气得肝疼:“你发什么疯?别往前了……玄戈!”

  如果进入天隙通道的人不是被通道主动传输,就会被……

  他目眦欲裂地大吼着,声音却淹没在一片沉郁的黑色之中,无数场景在他眼前交错飞舞——那个身影跟在自己身后笔直地冲入天隙通道,被恐怖的力量包裹,然后……漫天血色中只剩下一枚小小的异核种子,被一只同样误入通道的小隃冠吞入腹中。通道内也有一片浩瀚的精神海域,小隃冠很快在其中迷失了自我,躯体在通道内一动不动地趴了许久;当它再次有动静时,它突然变得笨得要死了,连走路都走不稳,跌跌撞撞的几乎在滚。但它始终没有停下,一步两步三步,它固执地前进着,终于有一天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

  最后一片记忆碎片从他手中脱出,视线的最后北洛看见那只隃冠幼崽笨拙地向前跑去,然后空间扭曲,精神海域猛烈地震荡起来——

  “于是他就跟其他的空气中的孩子们一道,骑上玫瑰色的云块,升入天空里去了。”他听见那个稚嫩的童声软软地说,“不是爸爸妈妈又怎么了?我也不是爸爸妈妈,可是我也永远爱你。”

  

  “……北洛……北洛!”耳边又有人在叫他了,青年猛地睁开眼睛,视线却被好几个脑袋挤满,他一时觉得头晕,只好把手遮在脸上。

  “你感觉怎么样?”监督紧紧抓着深潜舱的扶手,“你的精神不太稳定,我们只能强行中止深潜……你现在哪里不舒服?”

  北洛依旧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拿下来,目光却穿过人群落在窗外——

  “下雨了。”他喃喃道。

  “……对,”监督不明所以,“雨下得挺大……”

  话音刚落,他忽然从舱内一跃而起,在一片惊呼声中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实验室。众人吓得赶紧追上去,却发现他停在了落地窗边。

  窗外雨势惊人,雨点奋力击打着地面,拍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不过窗户关着,屋内依然是干燥温暖的。沙发上,饱睡了一个下午的小海豹伸了伸懒腰,亲昵地凑到青年身边,把肚皮翻了出来。

  ……其实他这样无忧无虑的也挺好的,北洛心想。反正他一直都不喜欢玄戈过度的保护欲,现在这个爱操心的家伙终于消停了,再也不必担心他不按时回家、担心他没有好好吃饭、担心他下雨天没有带伞……这样有什么不好?

  “真的挺好的……”他抱紧了小海豹,喃喃着如同自言自语,“我很……很高兴……没有不好……”

  可他太用力了,小海豹大概是觉得难受,在他怀里奋力挣扎起来,青年这才如梦初醒地减轻了手上的力道。“对不起,”他挤出一个笑容,“我不是故意弄疼……”

  沙哑的声音戛然而止。

  北洛瞪大了眼睛。

  ——那只柔软的鳍抬了起来,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了他额头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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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一戈一洛制的我真的好爱豹化戈/猫化洛的梗,但可悲的是我不会写现代向啊!于是写成了寡淡无趣流水账……且看且放过吧.jpg

摘掉眉毛

【景×尤尼】科洛的暂时寄养

拉娘!我伟大的水雷组!我必须要把你们拉在一起!



  


  白荆科技总部大楼第五十八层:内部训练场。


  高达一百三十层的白荆科技总部大楼有两个地方总是最热闹,一个是第二员工食堂,另一个就是位于五十八层的内部训练场。训练场人最多的时候,通常都是午间时间。


  当然,这并不是说白荆科技的员工都喜欢端着碗去训练场吃饭。而是因为训练场位于第二员工食堂与外勤组办公层之间,吃饱喝足的员工们路过五十八层时,不管是出于消化的目的还是出于吃饱了撑的原因,总之都会来训练场溜一圈。


  但现在并不是午间时间。训练场的层顶挂着一个偌大的电子时钟,上面显示着下午三点,这里却稀奇地聚集着...

拉娘!我伟大的水雷组!我必须要把你们拉在一起!



  


  白荆科技总部大楼第五十八层:内部训练场。


  高达一百三十层的白荆科技总部大楼有两个地方总是最热闹,一个是第二员工食堂,另一个就是位于五十八层的内部训练场。训练场人最多的时候,通常都是午间时间。


  当然,这并不是说白荆科技的员工都喜欢端着碗去训练场吃饭。而是因为训练场位于第二员工食堂与外勤组办公层之间,吃饱喝足的员工们路过五十八层时,不管是出于消化的目的还是出于吃饱了撑的原因,总之都会来训练场溜一圈。


  但现在并不是午间时间。训练场的层顶挂着一个偌大的电子时钟,上面显示着下午三点,这里却稀奇地聚集着不少人。


  监督一来到五十八层便看到这样难得的场景。不久前她在八十层和刑狱长讨论采集异核指数做成可视化数据,现在正带着景来到训练场准备做采集。


  下午三点本是个忙碌的时间,也是白荆科技总部大楼一天里最冷清的时间,此刻竟能在这里看到各个部门员工的身影,有外勤组的、武器技术部的、医疗部的,甚至还有食堂员工的。监督一边觉得诧异,一边又大感不妙,训练场才刚修好不到半个月啊!


  出于保护围观员工的安全,五十八层的高度比其他楼层都高出许多,呈上下分层样式,训练场位于下层,观看平台与监控室则设置在训练场的上方。训练场通过武器技术部研发的强化玻璃隔绝起来,既保证安全,又便于员工观看。


  景好奇地望向下方,训练场内有两名女性正对峙着。长方形的训练场被分做两半,一半铺满晶莹剔透的坚冰,一半溢满蔚蓝浩渺的海水,一半寒气刺骨,一半波澜起伏。


  “我是不是应该限制她们每个月的打架次数……”身侧传来白荆科技首席执行官的喃喃自语,“这已经是本月的第十次了。”


  “执行官阁下,关于如何约束让人头疼的刺头儿,身为乐园岛的管理者,也许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技巧?”


  “不不不,倒也没那么严重……”监督苦笑道,“她们只是……表达友好的方式比较特殊。”


  景认得其中一位女性,那名戴着一朵华丽的王冠、剑尖拄在冰上的拥有宝石右眼的女人,是她一直盼望机会与之切磋剑术的对象——耶芙娜小姐。据她所知,耶芙娜小姐身为斯奈菲尔的王女,对于礼节非常看重,不像是会为了表达友好而做出挑战行为的人。而另一位——她将视线转向长着两个长短不一的兽角的女人,那位陌生的同调者恰好抬头看向这里,她们对视了一瞬,后者的目光很快转向她身旁的执行官阁下。


  下一秒,兽角女人就飞到她们的面前。隔着玻璃,景听不见兽角女人在说什么,只看到唇形一张一合:水手小姐。


  “下午好,尤尼。”监督挥了挥手。


  训练场的门开启,尤尼像是叼着玩具球回来的幼犬,急急忙忙穿过大门飞到监督的眼前:“水手小姐,我正想找你。”


  “找我?你和耶芙娜不是在训练吗?”


  “不,我就是在找你。”尤尼很严肃,“筱筱说你在忙,我想在食堂等你,可是遇到了耶芙娜,然后我就来这里等你了。”


  耶芙娜也随之从训练场出来,监督朝她点头示意了下,继续对尤尼问道:“找我什么事,尤尼?”


  “水手小姐,那只科洛幼崽呢?”


  “……什么?”


  “就是长着一对角,脖子上有一圈鬃毛的生物。”尤尼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的角,又在脖子边比划了下,“唔……不过它的角还没有这么长。”


  “抱歉,”监督一脸茫然,“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尤尼。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生物,你确定它在白荆科技吗?”


  耶芙娜适时补充道:“监督,科洛是斯奈菲尔的原生生物,它们的模样像海临的犬类与羊的结合。科洛幼崽发育前,犄角通常矮短,时常被毛覆盖住,如不仔细查看,很容易就会忽略掉。”


  “嗯!”尤尼重重地应了声,“元桃桃上周拍了照片给我看,我不会认错的。”


  上周。执行官阁下敏锐地抓到关键词,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刑狱长,两人很快想起那只异世界“小狗”。


  本月月初时,刑狱长因公出差,恰好在蒂尔莫遇到一起未登记同调者的刑事案件。由于蒂尔莫当地未配备充足的同调者警力,因此刑狱长干脆自己加入到抓捕行动中。她们抓住罪犯的同时,还在罪犯的家中搜查到一只长相特异的“犬类”。根据犯人供认,这是他在黑市中买的异世界生物,然而当初卖家并没有告诉他这是哪个世界的生物,他亦无从得知。


  乐园岛作为多年来帮助各国政府解决麻烦的绝对中立势力,蒂尔莫政府十分乐意将罪犯交由刑狱长处理——直接送至乐园岛进行关押。至于那只异世界小狗,也暂由乐园岛收容。


  于是刑狱长大人想到了白荆科技的监督阁下。于公于私来说,乐园岛与白荆科技都有良好的合作关系,所以景便带着异世界小狗来到白荆科技做检查。但不巧的是,检查那天,两名来自斯奈菲尔的同调者恰好都不在白荆科技,一位出了外勤,另一位跟着速溶美梦号外出巡演了。


  偏偏监督也没有将异世界小狗的外型与波卡纳达加兹号的船首像联想到一起——毕竟科洛幼崽时期与成年后的样子实在差距有些大。最后这条科洛幼崽的档案被打上了“未知生物”的标签,可怜的小东西睁着茫然的双眼,丝毫不知道自己被纳入了和奈奥格一个级别的重点观察对象之中。


  “尤尼小姐,是吗?”景停顿了下,继续说道,“关于您说的那只科洛,目前暂由乐园岛收容观察。由于乐园岛的外出手续繁杂,您想见科洛的话,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


  尤尼蹙起眉头,视线在景与监督之间来回移动,似乎是因困惑而犹疑不定,最后她依旧选择向监督询问:“水手小姐,请问我可以去乐园岛看科洛吗?”


  “这不是我决定的,尤尼。”监督摊开手掌指向身侧,“这位才是乐园岛的刑狱长大人,你必须经过她的批准才能登岛。”


  尤尼顺从地飞到景的面前,严肃问道:“刑狱长大人,请问我可以去乐园岛看科洛吗?”


  “可以。你需要先提交登岛申请,乐园岛会根据访客提交申请的时间进行排序,等轮到你时,乐园岛会向你的终端发送通知。”


  “请问多久才会轮到我?”


  “按照目前乐园岛收到的申请人数来看,预计一个月后会轮到你。”


  尤尼:“那请问我可以插队吗?”


  看着尤尼格外认真的神情,刑狱长大人一时间想到那只科洛幼崽向她讨食的样子——是的,尤尼与科洛都拥有一双水蓝清澈的眼睛。景张了张嘴,正想拒绝,忽然间训练场内响起广播——


  “警告——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能量指数65——”


  “警告——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能量指数70——”


  ……


  这是特地设置在第五十八层的自动警报广播,主要是为了避免员工过于投入到训练中而忽略紧急信息。此时,所有在这里看热闹的、没看热闹的都纷纷回到各自的楼层准备应对天隙通道事件。


  监督调出特别行动小组的排班——十分不幸,今天是大多数人休息的日子。没办法,最近他们过得实在太安逸了,整整一个月没有任何事件发生!整整一个月!这让人很难不放松警惕,就连监督也不例外。休假的同调者们都安排了出游计划,仔细数了下,甚至没剩几个在海临。


  幸好现在还有尤尼与耶芙娜可用,但是……监督为难地看向景,后者很快领会到监督的迟疑,说:“人手不够?没关系,我可以帮忙。”


  监督大松口气。由于人员不够,她干脆把α小队和β小队都调派出去,耶芙娜分到α小队,尤尼与景分到β小队。


  趁着刑狱长大人低头戴上通讯设备之际,尤尼回想起曾在网上看到过的《高情商的社交训练课》。她跟随速溶美梦号巡演时,看到翡不停地参加宴会、一天到晚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她问翡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翡告诉她,速溶美梦号在各地的巡演申请大多时候都可以通过这些社交省去许多步骤,但如果尤尼不喜欢,不学这些也没关系。


  尤尼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可以像翡一样,试着和刑狱长大人拉近关系,这样她才能插队早点看到科洛!


  


  天隙通道里漂浮的石砾随着空间的扭曲而颤动着,远远地看,就像一片涟漪在虚空上缓缓起伏。


  耶芙娜所在的α小队人数较少,负责外围的清理工作。而景与尤尼的β小队则深入天隙禁区内部进行排查。


  《高情商的社交训练课》第一课:热情助人,展现自己友好的一面。


  这一路上,不管是遇到残余的提丰子体还是莫名其妙新增的亡灵怪物,尤尼总是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就“咻——”的一下飞出去,三两下解决完,再“咻——”地飞回景的面前。


  景扶着腰间的长剑,心里十分困惑,她不明白为什么尤尼处理完怪物后总要沉默不语地挡在她的面前,尽管尤尼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她似乎从尤尼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希望受到表扬的期盼。说起来,她偶尔会去看提提亚对科洛幼崽进行行为训练,当那只科洛幼崽觉得自己做对了动作时,那慢腾腾又温顺的脸上也会隐隐约约出现这样骄傲的神情。


  “尤尼小姐,你的能力非常厉害。”景说道,“不过,我还是建议先判断周围环境后,再谨慎行动为佳。”


  尤尼眨了眨眼,语气带上明显的失望:“知道了。”


  噢,和科洛幼崽耷拉耳朵时的模样一样。


  《高情商的社交训练课》第二课:热情交谈,友好的交流是拉近人际关系的重要手段。


  “刑狱长大人,乐园岛是什么?”尤尼问道。


  “一座监狱。”景一剑扫掉周围的提丰子体,停顿了下,继续说,“称呼不用如此正式,你可以叫我景。”


  “景,你也可以叫我尤尼。”尤尼飞在景的身侧,两人的身高差了十公分,尤尼悄悄往上飞了些,直到两人“一样高”,“乐园岛在哪里?”


  “海上。”


  “监狱为什么在海上?”


  尤尼听到通讯器里传来水手小姐的解释:“乐园岛是一座可移动的海岛。”


  尤尼的表情更加困惑:“海岛为什么能移动?我跟随奥德航行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会动的海岛。”


  监督担心这位拥有十万个为什么的异世界船灵会让刑狱长感到困扰,正准备继续解释时,却听到景耐心地说道:“乐园岛的底部安装了X能源引擎,为乐园岛的航行提供动力。乐园岛永不靠岸的原则除了保证监狱的安全性,也保证乐园岛的立场永远中立。”


  景从尤尼发直的视线里明白,眼前的兽角女人正在努力消化理解她的话——她似乎渐渐可以从尤尼表情甚少的脸上理解其下的心理活动。接着,尤尼的眼睛好似亮了一下:“所以,你就是乐园岛的船长?”


  “……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


  景发现尤尼看她的眼神变了:变得坚定、有力,并且闪闪发光。


  与此同时,她的私人频道传来监督的鼓掌声:“恭喜你刑狱长大人,你得到了尤尼全心全意的信任。”


  景:?


  


  β小队终于来到天隙禁区深处。就在天隙通道正下方,她们见到本次穿越的主角——一只几乎有两米高的巨大亡灵。


  Vein OS自动匹配数据库,调取出来的资料显示这只亡灵符合黎威尔世界魔法生物的特征,具备使用魔法的特性,因此异常能量波动监测才会出现峰值。


  这只亡灵具有极高的霜与水的抗性,尤尼的浪潮过去,还未近身就被亡灵吹出的一股寒气冻住,接着成为一地碎冰。


  尤尼毫不迟疑地把问题抛给景:“怎么办?”


  景只是冷静地说了一句:“听我指挥。”


  按照景的安排,当她吸引住亡灵的注意力时,尤尼便把海水悄悄蔓延到亡灵的脚下。不出景的预料,电遇到水的传导反应成功阻碍了亡灵的动作,奔腾的电流让亡灵变得尤其迟钝,似乎也阻碍了亡灵施展魔法的路径。


  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景的蒂尔莫古剑术只需要一式便将亡灵终结。


  外勤行动圆满结束,但尤尼忧心忡忡。


  《高情商的社交训练课》终极一课: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每一次外勤结束都需要进行X辐射度评估。耶芙娜已经进去接受检查,景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擦拭着自己的长剑。尤尼想了想,也坐到了长椅的另一端,她幻化出自己的长枪,手心凝聚起一股小小的水流裹住枪尖。


  “我与奥德航行的最后几个月,有个船员抱了一只科洛幼崽到船上养。那只科洛很聪明,不管教它什么,它都能很快学会,船员们很喜欢它,我也很喜欢它。我和它经常玩接抛球,但是它总会把球拱进海里,我每次都要帮它捡球,它很感谢我,会把食物叼给我。那时的我并不需要进食,可我觉得它很可爱。”


  景依然低头擦拭着长剑,没有接话,也没有打断尤尼突然开始的话题。尤尼平静地叙述着:“后来那只科洛在船上生病了,我们在最近的港口停下,把科洛带到陆地上的兽医馆看病。兽医说这只科洛还是幼崽,需要两个月才能完全痊愈,可我们无法在那里停留两个月时间。”


  “所以我们只好把那只科洛留在陆地上。奥德向我承诺,我们一定还会回到这里,那时候我将会看到一只健康的、活泼的科洛。她跟我说科洛成年后的样子非常威风,我很好奇,也很想看。”


  “然而几个月后,我在光荣之战中沉没,无论是我还是奥德、又或是其他船员,都再没有机会回去陆地接科洛。”


  “我想看看乐园岛上的科洛,是因为我想起了当年船上的那只科洛。尽管我知道它们并不是同一只科洛,可我还是擅自让它承载了我与船员们未尽的愿望。我想实现愿望。”尤尼望着景的眼睛,真诚地问道:“你可以优先让我插队去看科洛吗?”


  景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我会考虑的。”


  医疗部的大门恰好在这时开启,耶芙娜走出来,接下来该轮到景了。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尤尼,只见尤尼举起指尖凝聚一个小小的水团,说:“要我帮你清洗一下武器吗?”


  景也不客气:“好的,谢谢。”


  清澈的水流潺潺而温柔地缠绕住长剑,像是一片轻柔的云彩裹住尖锐的雷霆,从剑尖到剑柄都彻底清洗了一遍。水流撤走,景收起长剑进入医疗部。


  评估X辐射度的流程并不长,约莫十分钟就可以提取检查结果。监督带着报告走来:“一切正常,刑狱长大人。”她将手中的报告递过去,“对了,这份报告是我们上午讨论的异核指数可视化数据。本来打算在训练场做采集的,谁知道……不过我已经把你在外勤行动中的异核数据做了收集,你可以参考一下。”


  “谢谢你,执行官阁下。”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监督看了眼大门——只是一扇紧闭的白色复合材料大门,但门外有一位闷闷不乐的船灵,“尤尼的事……很抱歉,我不想让你为难,但如果我是以白荆科技首席执行官的身份向你申请的话,不知道你能否通融尤尼的请求——”


  “不必麻烦了,执行官阁下。”景说道,“过几日回去,我会带尤尼上岛。作为乐园岛刑狱长,这点权限还是有的。”


  监督有些错愕,所有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间都堵在嘴边:转变这么快吗?!


  “不过我需要审核尤尼的基础信息,有空的话麻烦把档案发给我。”


  “没问题。”监督一边用终端调出档案,一边说道,“尤尼是斯奈菲尔的船灵,她的档案内容不多。”


  “船灵?”


  “是的,她原本是一艘船。她的船首像是科洛神话后的产物,据我们推测,尤尼产生神智构造自己的长相时,就是根据船首像拼凑而成的,真该庆幸她没有乱长。”


  “原来如此。难怪她和乐园岛上那只科洛幼崽长得如此相像。”


     监督:“等等?哪里像了?”


  


  FIN


  

Molly|茉莉圈圈
一直想画的锏姐姐…姐又强又美的...

一直想画的锏姐姐…姐又强又美的⚡️ 终于画了!

一直想画的锏姐姐…姐又强又美的⚡️ 终于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