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枫跃】月亮机器狗(He)
文案:小跃变成一只机器狗的小甜文,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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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汉州雁麓区回雁峰上,儒佛道三家绕山地开着寺庙道观宗祠,每一到早上八点,三家烟火就比着烧,山雾里就掺杂着烟火的香气,烟和雾在人鼻尖旋着,好似神魂也被绕了进去。
回雁峰上的村民比之别的地方的人都要虔诚,至于他们虔诚的是哪一家,那也不一定,他们都虔诚着,反正进哪座庙拜哪座菩萨。
唯一嫌这烟火气呛人的,只有住在山腰上的秦枫。秦枫此时连派出所都呆不下去了,被停职调查扔在了山里。村主任时不时来看他,今儿早上的时候又来了一趟,来了后被秦枫拉着聊天。
秦枫说这山上的几座庙宇必须限制他们烧香,再这么烧下去,污染...
文案:小跃变成一只机器狗的小甜文,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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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汉州雁麓区回雁峰上,儒佛道三家绕山地开着寺庙道观宗祠,每一到早上八点,三家烟火就比着烧,山雾里就掺杂着烟火的香气,烟和雾在人鼻尖旋着,好似神魂也被绕了进去。
回雁峰上的村民比之别的地方的人都要虔诚,至于他们虔诚的是哪一家,那也不一定,他们都虔诚着,反正进哪座庙拜哪座菩萨。
唯一嫌这烟火气呛人的,只有住在山腰上的秦枫。秦枫此时连派出所都呆不下去了,被停职调查扔在了山里。村主任时不时来看他,今儿早上的时候又来了一趟,来了后被秦枫拉着聊天。
秦枫说这山上的几座庙宇必须限制他们烧香,再这么烧下去,污染空气不说,二氧化碳的浓度还要上升,不利于国家的环保政策,到时候村主任得吃排头。
村主任蹲在田垄上,看着秦枫在那边挖红薯边说政策,实在是有够佩服此人的强大心脏。他听说秦枫后面当上了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队长,后来又回了南麓派出所,最后干脆被停职扔在了这里。
即便是这样,秦枫也好像个没事人似的,他在山里开始种红薯,然后把红薯烤了用竹篓背着,去山顶的道观卖烤红薯。还别说,到了山顶上的人饥肠辘辘,都想吃热乎的,他的红薯还卖得挺好。
秦枫那时候就说,他曾经跟提携他的汉州市公安局长说过,不当警察了他就卖红薯去,现在属于是实现了多年的理想了。
可村主任却听人说,秦枫被放逐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他不想回去了,不然他这么多年来认识的、欣赏过他的人,不可能不想伸手捞他。
村主任还听说,是秦枫的对象死在外面了,还是在他面前跳楼死的,死得老惨,所以他也不想回去了。
其他的传闻还很多,毕竟秦枫是从他们这里飞出去的金疙瘩,这个金疙瘩被放逐,村里是个人都在讨论他。
但这也就不说了。
“你有个快件,寄到了派出所里,我就拿来给你了。”
“谢谢啊。”秦枫把红薯放进竹篓里背起来,走向村主任,“主任,来我家吃饭,我早上杀了只母鸡,正在煨汤,可香了。一会儿弄两碗鸡汤米线,吃下去那叫一个舒坦。”
秦枫接过了快递,那快递还蛮重,高度有半人高。他看了眼寄件人,寄件人上写着:廖思远。
“小廖?现在他应该在读大学吧,一个大学生还买东西寄给我,你说这孩子这么破费做什么。”
秦枫把快递扛肩上了,然后带着村主任回家。
秦枫拿了两个敞口瓷碗,先放调料、香菇片、青菜在碗底,然后舀了鸡汤烫熟,再放入煮软的粉丝,从锅里捞出鸡肉码在上面,最后撒上葱花。
两人蹲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把香喷喷的鸡汤米线嗦完了。
“看看小廖给我寄了什么。”
秦枫拿出钥匙,用钥匙划开了胶带,扒拉开泡沫箱,露出里面铁冷的金属线条。秦枫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竟然是一只机械狗!
“这玩意儿可贵了!”村主任倒吸一口气,“前不久上头才给我们配备了两只,我们都不怎么敢碰!”
秦枫拿起里面的小卡片,卡片上写着:“振作起来吧,枫哥。”
“这小子,他是寄这玩意儿来嘲讽我的吧。”秦枫看着地上的机械狗,“要安慰我怎么着都得是个活物吧,买个机械狗给我是什么意思啊?我就不配跟活物互动感情,寻求慰藉吗?”
秦枫眼角余光看到了门口摆着的一篓筐红薯,忽然觉得这个机械狗是有用处的,说:“这是为了我的腰着想,给我送了个苦力过来啊!”
胡小跃恢复意识的时候,有一阵子是云山雾罩的状态,像是那种睡了很久的感觉,睁开眼睛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自己又是谁。他使劲儿眨了眨眼,还迷糊着,身上就一重,有东西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脊背上。
他本就是还在刚睡醒那种软手软脚的状态,重物上来后一下子就被压趴下了,嗷了一声,却喊出了奇怪的电子颤音。
他一下子僵住了,眼前的人也僵住了。
其实这声音的底音还是胡小跃自己的声音,但就是加入了奇怪的电子感,幕后之人还恶趣味的调了可爱的颤音,使得他说出来的话变得又幼稚又充满赛博飘渺感,像真正的电子小狗音。
胡小跃举着他的两只电子狗爪,简直要晕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
“我去,你还会智能语音!”
秦枫骂骂骂咧咧。
“谁给你下载了胡小跃的语音包,不对这语音包是谁做的啊,这么缺德把他装条机械狗里。是小廖吗?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胡小跃方才只注意自己的异常了,完全没注意旁边的人,这时候听到熟悉的叫骂声,看到熟悉的身影,习惯性用两个狗爪子抱住脑袋:“对不起二师兄,别骂了别骂了。”
秦枫的叫骂声顿时停止,他怔怔地看过来,眼底流动着复杂和痛苦的神情,像要下一刻就流眼泪。
“二师兄?”胡小跃呆呆地看着秦枫。
他想起来了,他好像跳楼了。
秦枫骂骂咧咧地打电话,但电话打过去全是关机的提示音,根本联系不上廖思远。
胡小跃不适应地用四条腿走路,一段路把自己走得摔来打去的,一直在哎哟哟叫唤。
“这给我买的什么东西!走路都不会走,怎么帮我背红薯上山去!”秦枫鄙视地看了眼胡小跃机械狗。
“二师兄,我很快学会的,我,我会帮你背红薯的。”
胡小跃努力让自己有用起来。
“别喊我二师兄!”
秦枫一脚飞过去,胡小跃被踹飞出去,他的应用程序此时控制了它的身体,让它直接在空中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后空翻,然后他懵懵地站稳了。
胡小跃呆了片刻,然后“哇”了一声。
“我会后空翻!你看到了没有二师兄,我会后空翻了!好酷,好帅啊!”
秦枫瞥了他一眼。
“哦?不愧是不倒翁机械狗。”
“机械狗……对啊我是机械狗,我不仅会前空翻后空翻,我还会泅水还能侦察!”
机械狗的红外线电子眼改了动画效果,变成了星星眼,他似乎被自己给迷住了。
秦枫看得牙疼:“怎么性子也这么像,廖思远这个倒霉孩子。”
“远远!”
胡小跃连蹦带跳地跑过来,自从那个后空翻之后,他就悟了,只要大胆点,这个机械狗身体是可以做任何动作的。
胡小跃蹦来跳去的时候都被自己逗笑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真像是一条小狗子了,别说这么蹦跳好轻松好快乐。
“是远远啊,怪不得我活过来了呢,肯定是他施了什么法术了!”
“活过来……”秦枫脸冷下来,“闭嘴,别逼我再踹你啊。”
胡小跃显示屏上的动画效果演算出荷包蛋流泪眼。
“二师兄,我变成机械狗你就不爱我了吗?”
秦枫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打不通,旁边的小机械狗绕着他的腿叭叭叭说个没完,别说那性格演算真牛,真像是胡小跃还在他旁边叽叽喳喳说话,他一边烦躁又一边不由得心软。
他又想起了胡小跃,明明那天早上他还在他怀里醒来,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用手来摸他新长出的胡渣。他亲他时他软成一团,他眼睛是黑亮亮的,他的唇是红艳艳的,他甜蜜蜜的笑的时候是那样有活力。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这个可恶的机器狗子还用他的嗓音说话,用他的性格在满地乱爬,这个狗子竟还学他叫他二师兄,还要求他爱他。
“滚,还爱你。好好给我学走路,一会儿帮我把红薯背上山去。”
胡小跃神气十足地说:“我觉得我可以了,我可以背红薯!快来呀,我现在就背上去。”
胡小跃在院子里疯狂打风车后空翻前空翻,又上房揭瓦,跳上跳下,做各种灵活又奇怪的动作。
秦枫看了一会儿,感叹。
“现在的科技真发达。”
秦枫还要去烤红薯,他自己挖了个小土窑,把红薯埋进去,在上面烧火。
胡小跃蹲在他旁边看着他烤红薯,他悲伤地说:“二师兄,你失业了是吗?以后决定做农民了?农民也不错,就是你记得交新农合医疗保险,我记得你没交满公家保险年限吧,以后没有养老金和医疗费了。”
“不交保险。”秦枫听着胡小跃的语音,心想着既然有个相似的天然沙包过来,就别怪他逮着它发泄了,不过是只冰冷的合金狗子,怎么对它都很合理,“以后我要是病了,我就摸电线闸触电而亡,干脆利落。”
“怎么这样呢?生病了要好好治病啊,多攒点钱嘛。”胡小跃看着他的土窑,“你烤红薯卖多少钱啊?”
“小的五块钱,大的八块钱。”
胡小跃想了想说:“也不错啊,你烤了五十个红薯,要是都能卖出去,一天能有这样的收入也可以了。”
胡小跃又给他出主意:“不然你烤八十个呢?我还能背的,我现在可强了。”
“五十个都不定能不能都卖出去。你给我省省吧。”
胡小跃趴在他的脚边,看着炊烟升起。
“这时候烤红薯的味道一定很香甜吧,真想闻到那样的味道啊。”
“胡小跃要是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能像你一样想想烤红薯的味道有多好”秦枫冷冷地把对胡小跃的气撒在电子狗上,“闻不到你活该。”
胡小跃显示器上的动画表情变成泫然欲泣的无辜眼。
秦枫瞥了它一眼,心想这反应做得还真是像这么一回事。
“师兄,我要你抱抱我。”
机械小狗扒在秦枫的膝盖上,可怜巴巴的用动画表情看着他。
“不。寒冬腊月的,你个冷冰冰的狗子,是没人会抱你的。”秦枫伸手把他的狗爪子拨下去。
胡小跃伤心地伏在他脚边,靠着他的小腿,呆呆地看着远处寂静起伏的山林,那山尽头朦朦胧胧的,透着冷森森的气息。
“对不起二师兄,让你伤心了。”
秦枫没有说话,他看着冒着烟的土窑,侧脸冷硬如铁。
胡小跃背着他的五十个红薯在山道上行走着。这里是旅游风景名胜区,来爬山的人很多。爬山的人看到胡小跃背着红薯,都稀奇地凑过去看。
胡小跃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他一看有人凑过来,他就问:“你要买红薯吗?香喷喷的烤红薯,可香可甜了呢。”
就有人逗他:“怎么就可香可甜了,你吃过吗你,你一个机械狗子怎么尝出来的?你这是虚假广告啊!”
胡小跃的显示屏就做出一个笑眯眯的动画表情,说:“不香不甜不要钱,这是我二师兄……不对,我主人烤的红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红薯!”
大家都被他可爱得不行,有人就过来买了。
秦枫就在一边旁观,嘴角露出一个淡笑。
这一天还没上到山顶,秦枫的烤红薯就已经卖光了。秦枫看机器狗卖得起劲儿,就在他的合金狗头上挂了收钱的二维码,让他去乱窜,他就空着手一路上山,看他装疯卖傻耍活宝:
一个赛博狗子把活人耍得团团转,所有人迷他迷得不要不要的,后面甚至跟了一队人,专门看它去卖烤红薯。
然后就有人想买机械狗了,一些人觉得这是财路,一些人觉得很智能很可爱适合陪伴人。
“我就说你应该烤八十个红薯吧!不对,明天烤一百个!”
胡小跃站在山顶的阶梯上,威风凛凛地看着秦枫。
“行,我看烤一百五十个也行。”秦枫阴险地笑了笑,“靠你了,狗子。”
“叫我小跃嘛。”
胡小跃蹭着他的腿撒娇。
“你这赛博狗子,你知道你自己冷冰冰的吧。”秦枫往旁边挪了点。
胡小跃看他转移话题,有点不开心:“我就这个要求嘛,叫我小跃啊。”
“你叫不了小跃。”秦枫淡淡地说。
“我说的不是你那个小跃,是月亮的月,怎么样?”
秦枫瞥了他一眼,看他显示屏上露出一个鸡贼的眯眯笑,心中暗笑。
“你知不知道你的心情全都在你显示屏上播着呢?”
胡小跃茫然地眨巴眨巴电子眼,然后可怜地叹了口气。
“帮你卖完了红薯,赚了这么多钱,也没要你什么报酬,连叫我一声名字你都不肯。”
“那是你的名字吗你就叫。”
秦枫不理它,走进了道观里。秦枫跟道观里的道士是认识的,他倒也不是跟人家交流什么道教学识,而纯粹是他觉得道观里做的辣酱菜好吃,经常来这里买点回去吃。
机械狗子跟在他后面,看他在那儿跟卖酱菜的道长在那聊天,他就在殿里逛了起来。这个殿是三清主殿,上面供奉的就是道教祖师三清像,机械狗子蹲着瞻仰三清祖师,心里这会儿虔诚得不行。
毕竟他能活过来,就证明鬼神是存在的,而道教是中国本土宗教,一定比别的宗教要更灵验。他又看了眼站在道长面前的秦枫,他觉得秦枫有点变了,以前的他那真是泰然自得,跟谁都能聊得来,妖魔鬼怪在他跟前都不是个事儿,油滑得让人抓他不住。
这样性格的人自然不会是冷淡的,但现在他跟人说话,眉间时常会出现冰冷锋利之色,总是带着某种忧郁。
一想到让他变成这样的人是自己,胡小跃就愧疚得不行。
胡小跃趴在蒲团上,显示屏上出现闭眼的动画表情,它举起两只狗爪子,朝着三清像朝拜。
“快看啊!赛博狗子拜神!”
“快发抖印!”
“妈妈,我也要去买一只机械狗!”
秦枫被骚动声吸引了,看向那边的奇景后一愣,失笑。
旁边的道长看到了秦枫脸色的笑容,又看那奇怪的赛博小狗,他眼睛闪了闪,笑道:“送你一句话吧。”
“要钱吗?”秦枫反问。
道长有点无语,说:“不要。”
“你说。”
“苦海翻成天上路,毗卢常照百千灯。”
“说人话。”
道长拨着檀木手串,笑说:“好人会有好报的。”
秦枫嗤笑一声,冷淡地说:“以前我就不信这句话,现在就更不相信了。”
秦枫拿着他的酱菜走了,来到蒲团后面踢了脚赛博小狗的屁股。那赛博小狗被踢得在蒲团上向前翻滚,然后又机灵地自己跳起来了。
旁边一众人看得为他叫好鼓掌。
胡小跃没心没肺地在显示屏上露出笑眯眯的动画表情,他声音高昂地说:“谢谢你们!”
有个小屁孩过来,问秦枫:“叔叔,我能也踹他一脚吗?”
胡小跃拼命摇头。
秦枫按住小屁孩的脑袋,说:“不行。”
那孩子失落地走了。
胡小跃高兴地绕着秦枫转圈圈,说:“对对对,不能踢小狗的。”
“走了,尽会装可爱讨别人喜欢,你个赛博狗子心眼贼多。”
胡小跃看着秦枫的背影,有点生气,他想起同事家的那个大狗子常用的那一招,于是他也尝试着飞奔过去,朝着秦枫后背猛扑过去,然后用两只前爪的力道去拱秦枫的腰,把秦枫拱得往前跌了两步差点摔了个跟斗。
胡小跃哈哈大笑地在他旁边又蹦又跳。
“你给我站住!”
秦枫去追他,胡小跃是个机器狗子,还是只灵活的机器狗子,一时间秦枫竟然抓他不住。
回到瓦房已经快天黑了,秦枫去热了鸡汤继续吃鸡汤米线,胡小跃蹲在他旁边,对着鸡汤米线流口水。
“好像好好吃啊。”
秦枫嗦着米线,眼睛瞥着他。
“你一个机器狗,看得明白吗?你是不是饿了,一会儿我给你充电。”
胡小跃悲伤地趴下了:“电是怎么滋味,有鸡肉味的电流吗?”
“那我怎么知道。”
“我是不是再也吃不了人能吃的东西了?”
“说得你好像吃过一样。”
“啊,想吃火锅。”
“烦死了,你这机器狗弄这么多人的感知程序干嘛?”秦枫不想听他念叨这些,这个机器狗子用胡小跃的嗓音念叨这些事情,总也让他想起胡小跃再也不能吃人的饭了,他的灵魂是不是也为此而哀伤呢。
胡小跃又用小狗撞击的招数,把秦枫撞得差点脸埋鸡汤里,但就算没埋鸡汤里,那碗吃剩下的鸡汤也全浇在了秦枫身上。
秦枫发飙地大喊大叫,胡小跃连蹦带跳跑出屋子,蹲在房顶上,赛博小狗对着月亮嗷嗷叫唤。
“你下来!”
“我不!”
“你等我找到梯子你就完了!”
“气死你。”
“胡小跃!”
这一声两个人都愣住了。
胡小跃低下头看他,眼睛闪了闪,有点磕巴:“你,你承认我是胡小跃啦?”
秦枫抹了把脸,踹了一脚旁边的树:“我肯定是昏了头了。”
秦枫转身就进屋子。胡小跃从屋顶跳下来,嗷嗷地跑进去。接下来,胡小跃就一直在秦枫身边团团转。
秦枫在烧水的时候,他就在他旁边车轱辘说他是胡小跃,他就是胡小跃呀!秦枫在洗澡的时候,他就扒在洗澡间的窗上,一边看他一边说他是胡小跃呀!秦枫准备睡觉的时候,他就从被子另一端挤进去,硬邦邦的身体趴在他枕头边,说他就是胡小跃呀!
秦枫给他喊得发毛,他按着胡小跃的脑袋,说:“我非要把你这玩意儿关机了!”
胡小跃挣扎求饶:“不要不要!不要关机!”
可任是秦枫找按键,这机器狗子身体严丝合缝,别说按键了,一个插口都没有,没插口怎么充电呢?秦枫心里担忧起来,他从床上起来去找快递的盒子,但翻来覆去地找,竟然找不到使用说明和充电线。
“小廖这孩子,办事都办不明白。”
秦枫无奈地看向胡小跃。
胡小跃呆呆地看着秦枫,问:“那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你用完电量,你就自己关机了,我还没办法给你充电!”
“啊啊啊啊!你快给远远打电话!我不要关机!”
秦枫把手机页面给他看:“你看,他的电话打不通。”
胡小跃用两个狗爪子踹秦枫:“你想办法!你快想办法!”
秦枫差点被他的合金狗爪给踹趴下,他揪住他两只前爪:“行了,我也没办法啊,只能等小廖开机了,要是明天他再不开机,我就联系警方那边找一下他。”
胡小跃这才不闹了。
秦枫睡觉的时候,看到枕边的赛博狗子,叹了口气。这赛博狗子成精了一样,头一天就上了他床了,以后还得了?
第二天早上,胡小跃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其实他作为赛博狗子是不需要睡觉的,只是他习惯到点趴床上了,睡不着还有种焦虑感,还是当人太久,一时半会儿没适应过来。
秦枫睁开眼睛,合金狗子就凑过来。
“外面好热闹啊,人潮肯定很足,我们烤两百个红薯去卖吧。”
秦枫被精神百倍的狗子顶出门,他无奈洗漱好去了田里,狗子一阵兴奋地刨坑,虽然作用微乎其微,但他没来折腾他就行。
红薯烤好后,那一个巨大的筐就背在了胡小跃身上。胡小跃扛起两百个烤红薯后,觉得自己比秦枫强多了,也可能脚踢吕小军,手打李发彬。
赛博小狗跟着人潮,看所有人都穿着新衣服,脸上喜气洋洋的,路上也多了些福字,还有各式各样的红色新春装饰。胡小跃这才察觉,原来今年是大年初一,人潮汹涌是因为很多人来争头炷香!
“二师兄,你怎么不说今年是大年初一,我都没穿新衣服!”
“你个机器狗还要穿什么新衣服?”
“我给你赚钱了昨天,我今天也在给你赚钱,这点小狗的愿望你都不能满足,你太欺负狗了。”
“家里没有狗的衣服。”
“可你有红色的衣服啊,你就剪一下缠一下,大年初一就该穿红色嘛!”
“都出来了,烦人。”
“走走走!”
胡小跃顶着人的后腿,把他又赶了回去。秦枫拿出自己红色的衣服,被电子狗子逼着穿了一件红毛衣,又把其他的红衣服和红色的装饰品全都缠在了机器小狗身上,一瞬间机器小狗也毛茸茸红彤彤喜气洋洋的了。
秦枫看完笑得不行。
“你这伪装小狗。”
“是新年小狗。”
胡小跃喜滋滋地背着他的超大红薯箩筐出去了。缠着新年装饰的赛博小狗更加可爱了,他又用甜甜的声音喊人家买,这个小狗音本来就把他的声音扭曲得更幼稚且有颤音,说话就天然萌。
“亏大发啦二师兄!我们应该烤五百个红薯!”
赛博小狗去装可爱骗人买红薯,人看他一个穿新衣的机器狗子来推销产品,都喜欢得不行,又加上今天人潮比昨天多,他又很快卖完了他身上的红薯。
卖完了红薯他们就去逛山上的庙会,秦枫本来没有要过新年的意思,但赛博小狗在他旁边絮絮叨叨说这该买那该买,导致他们的空箩筐又装了不少的东西进去。最后胡小跃站在卖烟火的摊点上不肯走,他扒着摊位,然后显示屏的小狗眼亮晶晶地看着秦枫。
“买。”
“你今天赚的钱已经花完了。”
“给小跃买。”
“……买。”
秦枫任命地上前去付了钱。胡小跃喜滋滋地满载而归,到晚上秦枫又被逼着做了丰盛的饭菜吃给胡小跃看。
胡小跃幸福地眯着眼,说:“一定很好吃!”
秦枫看他那稀罕的模样,本来没觉得自己的手艺有什么,后来吃着竟也觉得不错。
他难得心情好地走到外面的躺椅上躺着,天上繁星点点,星河倒悬,月亮隐去。胡小跃扛着他的烟花来到秦枫跟前。
“小跃要放烟花!”
秦枫转头看它:“你只有狗爪子,你怎么放?”
“绑我身上!”赛博小狗亮了一下合金狗爪子,“以我的合金熔点,烟花烧不着我。”
“一天不闹腾你就不行。”
秦枫抱怨的给他四肢和身上都绑了烟火,然后他点起打火机,看着显示屏上亮晶晶的眼睛,有点犹豫:“真的不会烧到你?”
“不会啦!”
秦枫只好把他身上的烟火点了。合金狗子身上窜出美丽的火星,它在院子里嗷嗷叫蹦蹦跳跳,大喊着真的没感觉到烫。
一个烟花机器狗子在秦枫身边乱转,有点过于滑稽了,秦枫眼睛弯弯,笑了起来。
喷着火星的狼狈的胡小跃看着微笑的秦枫,也笑了:“秦枫,你要天天都这么开心才行。”
秦枫笑着说:“闭嘴,不要说这么像人的话。”
第三天早上,秦枫就发现赛博狗子有点不对了,它说话说着说着就开始卡顿,动作也比从前迟缓了,他知道也许它快没电了。
秦枫还是没有打通廖思远的话,他不得不下山去找派出所,一个是机器狗的确需要充电,一个是他担心廖思远出事了。
在派出所报案找人以后,他就回了山上。他思索着要不要干脆先带机器狗去城里,城里一定有维修点和售卖点的,他要去搞明白怎么给机器狗充电。
推开院门的那一瞬间,秦枫就感觉到了不对,这是刑警的素养了。首先他发现院子的篱笆坏了一块,然后他种的蔬菜倒了几颗,最后是房门,他记得他关了,除非是机器狗自己出来了,但是那个机器狗在他离开时都快没电到站都站不起来了,所以不可能是机器狗打开了里屋的门。
他想起机器狗这两天在山上的表现,它会卖东西,会招呼客人,看起来特别智能,想也知道价值肯定奇高。
秦枫立即冲入房间,被他放在床上的机器狗不见了!
他的机器狗被人偷走了!
秦枫立即下山去报案,他认为会偷他机器狗的一定是在山上摆摊的那些商家或者村民,然后他带着派出所的人在一户村民家里搜到了被拆开的机器狗。
秦枫呆呆地看着地上零碎的机器狗,再看那个想跑的小偷,他冲上去就是一个过肩摔,然后一拳一拳砸人脑袋。
派出所的人立即把他拉开,把小偷给带走。秦枫蹲下,看着支离破碎的机器狗,想起它最后一句话是让他开心,他就心拧得不行。
他失去了胡小跃,现在又失去了一个跟胡小跃很像的机器狗,是不是叫胡小跃的就跟他八字不合天生相冲?不然为什么他们都会离他而去呢?
秦枫心情低落地收拾机器狗的零件,然后他惊人地发现,这只机器狗没有动力引擎,没有动力引擎机器狗是怎么动起来的?最离谱的是他撬开机器狗最中心的小黑匣子,里面竟然是一张纸符,上面用红笔勾画着玄妙的文字。
秦枫有了一种疯狂的想法,他揣着纸符朝着道观上面狂奔,他砸开道长的门,拿着纸符气喘吁吁地问:“这个符纸,它是什么功能?”
道长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找他,他接过符纸看了眼,笑了笑说:“聚灵符。”
秦枫白了脸,他声线颤抖地问:“那,那机器狗里……”
“是故人的灵魂。”
“现在灵魂呢?!机器狗被拆了,我,我还把符纸拆了出来,我……”秦枫混乱又激动地抓着道长。
“不知道。”
秦枫呆滞了。
“不知道?”
“之前还在,现在不在了。”
秦枫捧着聚灵符,后悔愧疚到全身发抖。
“他说他是胡小跃,他一直告诉我他是胡小跃。我没有信他,我还对他不好,我还踹他。”
秦枫昏昏迷迷地下了山。他回想起那小机器狗蹦蹦跳跳跟着他的样子,他快乐地围着他转,他还把自己绑成一个烟花筒逗他笑。他想为什么当时没有觉察出异样呢,先入为主地将他所有的作为都推到智能身上。
他后悔为什么自己能意志消沉成这样,能忽略这么不寻常的问题。他想起胡小跃让他以后要开心,他一想到这里,就恨不能扑在他身上大哭,没了他他就开心不起来了,永远都不能再这样开心了。
他原本有机会再开心起来的。
可是,现在胡小跃又无声无息地远去了。
不知不觉间回到了家里,秦枫看着黑黢黢的瓦房,疲惫地拉起电灯,坐在房门口发呆。他看着院子,院子里还有胡小跃昨晚玩剩的烟花壳子,还有从机器狗身上脱下来的红布和装饰。
他感觉到饿了。可他一饿他就记起胡小跃变成机器狗后吃不了东西,他趴在他的桌上说着好香好想吃,他却不为所动地当着他的面吃了,还说他不懂人的食物。
秦枫的脸埋在手上,眼泪一滴滴从指缝落下,没入泥土里,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枫哥。”
秦枫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猛地一抬头,发现门口的灯光下站着廖思远!
“小廖!”
秦枫奔过去,也不管脸上狼狈的泪水了,摇着廖思远的肩膀。
“你送来的聚灵符被我拆出来了,小跃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能再做一个吗?再把他招来!我求你了,我求你。”
秦枫垂着头,愧疚到腰都直不起来。
“没事的枫哥,他在我这儿呢。”廖思远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我之前失联是因为我进深山里找这个葫芦了,山里收不到信号没接到你的电话。”
“没关系,这个葫芦是……?”
“收纳灵魂的好东西。”
“他的魂魄怎么跑你那里了?”
“是我赶来得及时,在山下的时候就有所感应了,刚好用葫芦把他的魂魄装起来。”
“你,你如果能聚魂,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当然,我不是在怪你。”
“枫哥你说话这么客气,我怪不习惯的。”廖思远笑了笑,“我之前有尝试过聚魂,但我在他出事地点,他身体旁边,以及他父母身边都聚不到魂,但要说服你佩戴聚灵符又很难,我只好用这个机器狗试一下,只要他的魂魄在你身边,这只机器狗就能把他的灵魂摄取进去,驱动机器狗。”
秦枫怔怔地说:“他,一直在我身边?”
“是的。”
秦枫看着廖思远手里的小葫芦,低声说:“这傻瓜。”
廖思远说:“那个,枫哥你拆了机器狗,机器狗的零件还在吗?这机器狗很贵的,是我让人特意定制的,我也搞不来第二个了。”
“在!在!”
秦枫跑进屋把机器狗的零件全都拿出来。廖思远把小葫芦塞进黑匣子里,再把机器狗组装好,然后等着机器狗自己重新开机。
胡小跃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自己就站起来了:“啊,给我充电了吗?”
“小跃!”
秦枫跳起来抱住胡小跃。胡小跃两只前爪不由得攀在秦枫的肩膀上,疑惑怎么秦枫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感觉怎么样,小跃?”
“你叫我小跃?”
胡小跃受宠若惊。
“我当然知道你是胡小跃了!你傻啊,你为什么不说清楚!说一些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我不就……”
“得了吧,二师兄你还是不会信我的。”
胡小跃的电子屏做了个撇嘴的动作。
廖思远看着胡小跃的电子屏笑了:“好可爱啊小跃,我没想到这玩意儿动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胡小跃注意到廖思远,他不好意思地推了一下秦枫,示意要起来。秦枫轻轻地放下他,相比之前把他踹来踹去的样子,现在可真是把他当成玻璃制品一样供着。
“远远,谢谢你,我还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睁开眼睛。”
“不谢,我们是朋友嘛。”
“那个,我这样子,有没有限期啊?”
秦枫也紧张地看向廖思远。
廖思远看两个人都眼巴巴的,不由得笑了:“没个解决方法我至于为了你跑深山里差点被狼吃了吗?”
“你被狼吃了?”
“你有解决方法?”
俩个人异口同声。
廖思远感叹:“还是小跃有良心,还会关心我。”
秦枫着急地给廖思远倒了杯茶,催促地看着他。廖思远捧着茶幽幽地喝了一口,逗完人后才说:“把机器狗带到小跃身体旁边,我取出葫芦,就能让小跃醒来了。”
“啊?我不是死了吗?”胡小跃震惊,“我从五楼跳下去了。”
“四楼是一个可以死也可以不死的楼层,虽然你从五楼跳下去的,但你砸自行车上了,自行车的高度其实相当程度上为你缓了一层的高度。”廖思远笑说,“你真走运。”
秦枫跟胡小跃说:“你全身骨折,头部受重伤,现在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医生已经判定你醒不过来了。”
胡小跃喃喃:“我难道练了铁布衫金钟罩吗?”
“你的身体你爸妈照顾着,本来我想回去一起照顾你的,可我现在……不说了……”秦枫转移话题,“我向上级打报告,这就陪你回去。”
胡小跃难以置信:“我能活过来?”
“当然了。”廖思远握了握他的狗爪子。
胡小跃嗷呜嗷呜地哭起来,挥开廖思远的手奔向秦枫,说:“妈的好疼啊师兄,你都不知道我砸下去的时候有多疼,疼死我了师兄,怎么会这么疼!你快摸摸我,你快抱抱我。”
秦枫立即过来接住胡小跃又把他搂怀里,胡小跃两只狗爪攀着他宽厚的肩膀嗷嗷哭:“我都不敢跟你说我疼,但是可疼可疼了!”
秦枫心疼得不行。
“师兄我是不是抱起来硬邦邦的不舒服?”
“没有,你是小跃,怎么抱都舒服。”
“师兄你要为你踹我两次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师兄,别哭了。”
秦枫擦了擦眼泪。
“行,不哭了。”
“远远。”胡小跃叽叽喳喳地喊人,“咱们快点吧,我要回去,我要跟我爸妈说对不起,我要吃饭!”
廖思远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无奈地笑说:“好。”
胡小跃推开秦枫,他下了地往外跑,突然他的狗爪子被小石子拌了一下。秦枫脸色一变,连忙要去接。
结果胡小跃在空中后空翻七百二十度,完美四肢落地。
后面两人不由得给他鼓掌。
胡小跃的电子眼闪了闪红光。
“我真是个完美小狗,月亮机器狗!”
(完)
【毅路通关】一样的月光04(上)
日常cue流程:
ooc预警/请勿上升真人
都是我编的/一切联想概不负责
04(上)
咚 咚 咚
练习室的地板被踏出沉闷有力的声响,这栋楼里灯火通明,丝毫看不出是半夜该睡觉的时候。
一帮上了年纪的老胳膊老腿儿还在这儿熬着,年轻点的更不好意思早退。
虽然唐禹哲好像并没比同组的哥哥们小几岁。
熬夜其实他在行,但是熬夜跳蒙古舞就不一定了。
放眼望去,一整组人瘸的瘸拐的拐,找不出一个“健全人士”——除了关智斌。
此时唐禹哲林志颖和陆毅都默契惊人地用同一种姿势瘫在沙发上,无言看着另一边的关智斌精神抖擞地做俯卧撑。三人的头顶仿佛有一片乌云笼罩,望过去的眼神化...
日常cue流程:
ooc预警/请勿上升真人
都是我编的/一切联想概不负责
04(上)
咚 咚 咚
练习室的地板被踏出沉闷有力的声响,这栋楼里灯火通明,丝毫看不出是半夜该睡觉的时候。
一帮上了年纪的老胳膊老腿儿还在这儿熬着,年轻点的更不好意思早退。
虽然唐禹哲好像并没比同组的哥哥们小几岁。
熬夜其实他在行,但是熬夜跳蒙古舞就不一定了。
放眼望去,一整组人瘸的瘸拐的拐,找不出一个“健全人士”——除了关智斌。
此时唐禹哲林志颖和陆毅都默契惊人地用同一种姿势瘫在沙发上,无言看着另一边的关智斌精神抖擞地做俯卧撑。三人的头顶仿佛有一片乌云笼罩,望过去的眼神化作了如有实质的怨念,最后飘忽消散在半空。
不怪他们体力跟不上,从早上被通知《我恨我痴心》的正式编排版本到现在,除去吃饭喝水上厕所,他们四个已经一刻不停地练了十个小时还多。谁也没经历过这么高强度的练习,再说实打实的跳舞,抠动作,一遍一遍合效果,这跟拍戏的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精力过剩的关智斌,其他所有人全军覆没。
陆毅抬手看了眼手机,23点52分,马上就要第二天凌晨了。本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理念宗旨,陆毅觉得自己有义务担当起招呼大家休息的责任。
“大家,今天要么就先到这儿吧,都累了一天了回去洗洗睡,明天再战斗来。”这个提议一出口果不其然得到了一致的认同。
一秒之内全票通过,一行人四个火速背上随身物品,迈着他们的“瘸腿”夺门而出。
从排练室所在的演播大楼到宿舍坐车大约需要十分钟,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是个有些“鸡肋”的距离,要是放在平时,这点距离开车嫌不值当,走路又嫌浪费时间。不过录制节目期间没有人会拒绝乘车,甚至都恨不得车程远点好在车上多假寐放松一会儿。
所以当关智斌提出他想走回去的时候,另外三人加上司机都表现得很惊讶。
“现在已经很晚又累了一天,Kenny你真的可以吗?”林志颖的台普里透着明显的担忧。
“是哦,你要是觉得没练够想多锻炼一下可以明天早上早起去跑步啦。”唐禹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劝他。
“没事的没事,我就是平时也习惯了要走走路,而且今天在屋子里待那么久,我都觉得不透气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哈哈哈。”
陆毅看他没有放弃的意思,没再继续劝,只是问他要不要跟一位VJ或PD。
“不用的,我自己就可以。”关智斌把“自己”两字念得像姊姊,但是这会儿大家忘了调侃他。
车从身边开走了,关智斌呼了一口气,一个人站在了路边。
这里是条乡道,路两旁就是田埂和零星人家,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在黑浸浸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静静吹了会儿晚风,关智斌终于抬步走向田间树下。
那是一辆停得很隐蔽的车。
“好了,你可以出来了。”关智斌轻轻敲了两下车窗。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颇为年轻俊美的男人的脸。
“你终于肯见我了。”对方第一句便是有点埋怨的语气,“难道不是你上车来吗?”
“不上,我想吹吹风。”关智斌回答得不咸不淡。
“好——听你的。”对方像是无奈地迁就似的,打开车门下了车。
“许家珩先生,我想正式地再说一遍,你可以不要再来捣乱吗?”关智斌等对方站定,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拜托,Kenny我是你男朋友诶,你背着我跑来这么远参加节目,我天天见不着你还不能来找你吗?”
关智斌眉头轻微皱了皱,他抿抿嘴唇,像是想咽下什么不好的话一样,再开口已经是忍不住带了点情绪:“这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飞都不一定的,而且我们一开始也约定过互相不干扰对方的事业……”
话还未说完,许家珩直接打断了他:“工作我当然支持,但你看这节目算是什么事业啊一群男人唱歌跳舞还投票,像选秀似的,而且内地这边又没什么人认识你,还不是早淘汰早拿钱喏。”他还像往常一样带着点撒娇语气和他说话,但说到这里许家珩发觉关智斌面色不虞,接着改了口风:“我怕你搭着辛苦还费力不讨好啦,咱们好好呆在香港不好吗?你想唱歌,拍杂志,看秀什么都可以。”他是真觉得关智斌在这里又累又不值得,他发誓他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想让爱人常居身边。
“我不觉得,有什么累或不值的,这是我选择的工作,我应该好好对待它。”
许公子鲜少见到强硬一面的关智斌,但他一向对他没什么办法,只能软下语气答应:“好啦,我知道,那你答应我录制完早点回去,我很想你。”说着在关智斌唇角轻轻印了一吻。
夜风吹拂着田野,也吹拂着拥抱的两人的衣摆。
陆毅站在宿舍门口的路灯下等关智斌。
其实他也刚刚走到这里没多久。脑海里却全是不久前两个人重叠的影子。
关智斌下车后他们的车没开出多远陆毅就有些后悔放他下去了,他疲惫的大脑在劳累一天后反应延迟,虽说成年人了但节目录制期间怎么也不该让他一人落单。于是陆毅跟司机打了招呼也下车往回走去寻他。他还没想出天天在笑的关智斌会有什么烦恼要怎么开解他,就看到了远处依偎在一起的一双人。
那一刻他之前的很多好奇和问题好像都隐隐有了回答。他大概能明白,但也没细想,毕竟这属于个人隐私,再说他本来就不该知道。
如果不是他的莫名关心驱使他跟了去的话。
那还等吗?
不等了吧。
陆毅醒过神来,收起所有的好奇心,像是不小心误入了其他领地,又谨慎地不留痕迹地退了回来。
保持正常工作社交就好了,这个他擅长。
这么想着,陆毅转身进了宿舍大门,正巧碰上唐禹哲拿着一贴膏药走过来,说是小志哥带来的给大家分着用一下。
“好啊,我这正腰酸腿疼呢,小志哥真是及时雨。”陆毅爽朗地笑着,欣然接过膏药,“你们也早休息,明天又是一场苦战。”
“好。诶Kenny还没回来吗?”唐禹哲发现只有陆毅一人。
“哦Kenny在外面和经纪人有些事,可能是其他工作上的,就不要打扰他了。”
陆毅笑眯眯点头,拿着膏药进了屋。还是只他一个人,胡彦斌他们的《破茧》今天重新编曲,以胡校长的精益求精程度估计不到后半夜回不来。
陆毅一屁股坐到床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又看到了床头静静摆着的蒸汽眼罩。
起身,拉开抽屉,将眼罩塞进去。关上抽屉。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陆毅拿上毛巾和换洗衣物走进了浴室。
没一会儿,浴室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
【all撒】寒岁记<上>
还债,科幻向(受流浪地球启发,脑洞贼大
感谢@光影 帮我写的04,05,06
会写完的会写完的会写完的
本篇已完结,可移步合集(补过档啦!!
——————————————
00.
活着的时候,最可怕的,莫过于遗忘。
遗忘,就是活着的告别。
公元2122年,太阳的能量被外太空不明物质阻隔,一场严寒席卷地球,地表气温骤降至零下七十五度,七十亿人口中,只剩二十五亿存活。而在中国,上海、福建、广东等部分沿海省份侥幸保留,内陆省份大多已不适合人类居住。由于这场灾难产生的核变催生出许多变异动物,它们耐严寒,有极强的生存能力,攻击性强...
还债,科幻向(受流浪地球启发,脑洞贼大
感谢@光影 帮我写的04,05,06
会写完的会写完的会写完的
本篇已完结,可移步合集(补过档啦!!
——————————————
00.
活着的时候,最可怕的,莫过于遗忘。
遗忘,就是活着的告别。
公元2122年,太阳的能量被外太空不明物质阻隔,一场严寒席卷地球,地表气温骤降至零下七十五度,七十亿人口中,只剩二十五亿存活。而在中国,上海、福建、广东等部分沿海省份侥幸保留,内陆省份大多已不适合人类居住。由于这场灾难产生的核变催生出许多变异动物,它们耐严寒,有极强的生存能力,攻击性强,食人。于是人们建造防护措施,筑起几百米高的钢铁堡垒,并称为——墙。科研技术前所未有的飞速发展,保护罩在城市上空被撑开,它的作用除了保温,还有就是抵御严寒的不定期冲击。城市和城市之间的交通措施被建在地下,人们填海造陆,研究温室技术和粮食杂交技术,以保证食物来源充足。为了维系地球和人类生存,世界各地建造主控塔以保持联系和领导各自的人民,希望有朝一日能夺回土地,使地球再度恢复生机。
01.
撒贝宁从医院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记忆停留在第一次去主控塔报道那天早上。那个当时同他年纪相仿的接引员简单给他介绍了这里的情况,之后经过五天培训,老师将通行证和一个平板电脑交给他,让他明天正式来上班。
望着病床前三张担忧的面孔,他满脸疑惑,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说出话来,他本能的想去安慰,但这三个人他一个也不认识。正在撒贝宁觉得非常尴尬的时候,医生进来了,全身检查过后,撒贝宁通过打手势借来医生手里的笔和纸,写下了他醒来想说的第一句话:你们都是谁啊?并在后面画了个笑脸。
没等那三个人回话,医生就把他们拽了出去。
“现在后遗症已经表现出来了,如果再严重他可能每过几天就会遗忘一次,暂时没有治疗方法,我们也束手无策给不出什么建议,毕竟他是那场事故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不过看起来应该不会影响他正常工作,所以这个不必担心,你们现在能做的,也许只有等待奇迹。”医生交代完之后准备离开,却撤回脚又补充说:“或许,我是说有概率,他的脑神经在一定刺激下可以自行完成修复,而海马区也能因此完成自愈,如此一来,他便不会再度遗忘,那么后遗症也就不复存在了。希望你们可以赢来奇迹,那也将是医疗事业的一大进步。”
“要把这事反应到塔里吗?”尼格买提打破沉默。
“我去说,你们瞒好他。”康辉拿出手机向楼梯间走去。
“现在怎么办?”尼格买提将目光投向朱广权。
“睡美人看过吗?”
“嗯…嗯???”
02.
撒贝宁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异样,空气中满是诡异的沉默。那位姓康的主任告诉了他部分失去的记忆,但至于失忆的原因,康主任摇了摇头解释说没有调查出来。此刻“福尔摩撒”突然上线,他知道自己应该经历过某件重要的事情,事情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要么是上层为了封他的口,要么是哪一点出了问题而引发灾难。总之,干情报工作真是件要命的活。
撒贝宁所在部门的工作是收集整理“墙”外远征队传回来的讯息和生物样本,并及时向上级汇报,这些讯息会帮助科学家们了解生物的地理分布和变异程度,以此制作出相对应的克制武器和远征装备,核变的影响还未完全消失,那些生物还在不断进化,人类必须在它们集结起来主动进攻墙之前予以消灭。
夜晚对撒贝宁来说是噩梦的开始,他会不断梦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冰原天坑里,巨兽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扭打在一起,鲜血飞溅,满地尸体,最后他被嘶吼声震了出去撞上岩壁而惊醒。有时候梦境也会改变,他看见通讯大厅里空无一人,康辉、朱广权、尼格买提站在他面前,他们好像是说话了,但撒贝宁听不到。灯光突然熄灭,只有他所站的地方留有一束,黑暗中藏着眼睛,它们时刻伏击在那里,准备猎杀沉浸在梦里无法自拔的人。突然,周围升起金光,那是他的记忆泡,泡沫又一个接一个破裂,他头疼难忍,梦境最后,他望见自己的徒弟蒲熠星站在前方,满脸泪痕,这次他终于听清了,小蒲说的是——师父,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
撒贝宁挣扎着直起身来,痛感逐渐减弱,泡沫停止破裂,蒲熠星消失了。
蒲熠星是撒贝宁于信息工程学院学习时带回来的孩子,他从已经覆灭的城市随难民逃离,无依无靠。撒贝宁做完兼职工作后回家的路上在街角看见他,当时蒲熠星正因交不上房租而被赶出来流浪街头。世界熙熙攘攘,无人留意这个年轻人,他们怀揣各自的理由假装路过,他们忙碌不愿驻足,明亮的一角藏着落魄的黑暗,社会的洪流随时会吞噬任何人璀璨的理想。怎么能袖手旁观这簇火苗冻熄在寒冬中呢?年轻时如果不轻狂不意气风发,那么老去也是憾事,岁月刻薄,但它怎么能让那些还对世界抱有渴望的孩子百孔千疮,消磨他们的热血,磨平他们的棱角,让他们随波逐流,终于活成了自己曾经最唾弃的样子。
谁都不应该这样甘于平庸的。
生活就是你和老天对弈,下不过棋那就掀盘啊。
撒贝宁硕博连读毕业后已经三十岁了,他的老师突然塞给他一个去信息工程学院继续研习的名额,你说一个本来搞法律的现在逼他去搞电脑,那不就相当于回炉重造从零开始吗。他的老师最后说出了真相,中央已经将他列为主控塔情报部门的既定候选人,为了这份工作他必须抛掉所有他曾经学过的东西重新开始。国家大义在前,个人始终是渺小的,于是那一年的毕业照上,没有撒贝宁的身影。
蒲熠星没能读完大学,于是他恳请撒贝宁允许他参军入伍,临行前,撒贝宁笑着搭上蒲熠星的肩膀说:“好好训练,等到你回来的那天师父带你去钓鱼。”蒲鱼——是师父给他起的爱称,撒贝宁觉得念着挺顺口,平时除了喊“小蒲”就是“蒲鱼”,还总爱开玩笑,说等到他老去的时候也许世界就解冻了,这样子晚年生活就可以带着亲爱的徒儿到梅溪湖畔钓鲤鱼,然后烤了下饭。如果去江南,那就乘一叶扁舟,学着古人的样子,长醉不复醒,梦入藕花深处。
师父的理想就是他的理想,他发誓要用自己的努力让一切回归原貌,他跟师父约定过了,他们要在老去的那天有一个平凡的机会。既然师父要保护世界,那他就保护好师父,所以他应征入伍,他忍受所有的苦难,他放下思念,他要将自己磨练到足以成为师父坚韧的后盾,而非永远当个被护在身后孩子。
直到蒲熠星回来的那天,他告诉撒贝宁,自己已经入选远征队,可以跟师父一起工作了。他看见撒贝宁眼眶中的热泪,师父只是摸着他的头发笑着说:“小蒲长大了啊。”那天的晚饭是红烧鱼,蒲熠星尝到了自己的眼泪,居然是甜的。
03.
“徒儿,这次你一定要帮师父一把。放心,师父绝对会安全回来。”
虽然已过去许多年,但师父的笑意依旧是他记忆中不变的样子,他没办法拒绝,他不想让师父失望。于是出任务前他违规操作,瘫痪了主控塔的监控系统,这点小毛病维修完成的时间很短,他必须迅速带上撒贝宁离开。他在系统中留下一句话——如果撒副主任回不来,那我就跟他一起牺牲在那里。
情报部门有一个正主任两个副主任共三人,正主任是康辉,副主任是撒贝宁和朱广权,而尼格买提即将晋升后勤部副主任,他的领导则是刚强和郭志坚。
由于级别比较高,蒲熠星所在的远征队并没有认识撒贝宁的,于是就给了他不被发现并抓回去的悲哀,毕竟情报部是严令禁止下属参与远征的。蒲熠星向队员介绍说这是他师父,让这些人以为是曾经的远征老将被返聘,于是他们一路上都规规矩矩不敢多说话。撒贝宁倒是没在意太多,他感受到那次事故给他造成的影响非常之大,除了失去记忆外还影响了脑神经,致使他似乎与变异狂兽之间竟有了几分精神联系,这些联系无时无刻不在引发轻微的头痛,哪怕是夜晚休息也会转化为噩梦萦绕不散。
而情报部是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副主任没了,打卡器里没有记录,昨晚下班的也没有。康辉和朱广权来势汹汹要去后勤调监控的时候尼格买提满头雾水,直到刚强告诉他“你的三字哥哥找不到了”的时候他差点把那人送给他的玻璃杯摔了。工作人员不敢怠慢,赶紧整理系统取监控,结果不巧,电脑显示那个时段监控系统正在自我更新,没有视频记录。
“监控不是晚上十二点才更新吗,这怎么下午六点半就没有了?”周围没人敢吭声,郭志坚知道康辉这回是真生气,确实没错,系统到零点才会更新,以前也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人为操作。
“主任,我们发现了一条隐藏在程序里的语音。”
“放出来。”
“尊敬的各位领导,我是远征队备案号为C8的队长蒲熠星,在此我保证,如果撒副主任回不来,那我就跟他一起牺牲在那里。”
“撒贝宁去远征了??”康辉一把将文件摔在控制台上,“谁给他的权限!”
“现在离C8最近的是哪个远征队?”朱广权与通讯组组长取得联系。
“是C19号。”
“给他们传讯息,终止当前任务,优先拦截C8,要求平安带回撒贝宁副主任。”
“是。”
郭志坚和刚强眼瞅着那俩人火冒三丈,一改往日和善的语气,事态过于紧急,情况非常严重,如果不能在撒贝宁遇上危险前带其回到墙内,恐怕会凶多吉少。
04.
“师父?师父?您怎么了?”
撒贝宁被自家徒弟急切的问询声唤回神的时候,身体猛然一抖,这更加深了蒲熠星投来的目光中的担忧的情绪。撒贝宁忍着昨夜梦魇留下的头痛扯出了一个笑容。
“师父没事,刚只是好像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而已,不必担心,接着赶路吧。”
蒲熠星蹲在地上看着他的师父,他再三确认自己并没有从师父的脸上看出来任何端倪之后,冲撒贝宁点了点头,才站起身来指挥自己简单休整完的小队继续前行。
然而蒲熠星不知道的是,他那爱他如子的鲜少对他撒谎的师父刚刚欺骗了他。那件事给撒贝宁带来的后遗症使得他根本无法在清醒的状态下回忆起任何信息,那长时间的愣神,是他痛苦地沉浸在昨夜的梦魇里。尽管撒贝宁每晚都被噩梦缠身,但从未有梦像昨晚的那样真实——一头压根看不出来是由什么动物变异而来的冰原巨兽咆哮着冲向了蒲熠星带领的远征队,全速逃离的数辆装甲车根本跑不过它,被它轻轻松松几步追上来,或是在几次拍击下化为一坨废铁,或是被翻滚着扔上高空又重重摔下。当天地间再次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声之时,除了伫立在原地仿佛在嗅察什么的巨兽之外,只有满地正在被雪逐渐覆盖的狼藉可以证实这里不久前发生过的惨案。而梦中的撒贝宁很清楚,无论是巨兽的足印和其他存在过的痕迹,还是残破不堪的废铁烂钢和肉体凡躯,都将于不久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下,这支编号为C8的远征队很快就会以“离奇失踪”为由被登记在册,永远成为历史。
饱受梦魇折磨的撒贝宁就是在意识到这点时突然惊醒的,于公,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同胞、这些冒着生命危险为全人类做贡献的勇士们以这样的形式彻底消亡;于私,他也不能忍受早与自己培养出深厚师徒之情的蒲熠星这样永远离开。惊醒之后的撒贝宁彻夜无眠,而梦魇带给他的困扰远不止此,重重的担忧紧紧包裹着今日的撒贝宁,不知为何,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坐立难安。尽管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冲他呐喊,在努力劝慰他可能只是因为昨晚的梦过于真实才会让他忍不住多想,但是撒贝宁还是难以放下顾虑,整整半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小蒲,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吗?
没有人能回答。
撒贝宁坐在蒲熠星所在的在队伍最前面开路的装甲车里,看着前方茫然一片分不出界限的天地,带着重重心事默默地祈祷着他们一定可以顺利完成任务,一定可以将有用的实验样本顺利带回主控塔。
05.
撒贝宁失忆前从来没有觉过自己会预言,然而现在的撒贝宁却深深地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兼职预言家来着。
行军的路上往往都是严肃而沉默的,更何况是在一片本就沉寂的冰天雪地之间。除了刚开始蒲熠星怕他师父不适应远征队的日常工作而有意与撒贝宁插科打诨几句之外,在远征队行进的过程中再没有谈过工作之外的话题了,而随行的蒲熠星的队员们更是不可能主动挑起话茬。这反而让此时的撒贝宁松了口气,他靠在座位上放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两种声音就昨夜的梦魇到底与现实生活有无关联展开了激烈的辩驳。一旁的蒲熠星只当自己的师父又在努力地回想着他失去的记忆,因而没再出声唤回撒贝宁已经出窍的灵魂。
再次把撒贝宁的思绪拽回来的是陡然停下的装甲车,横在众人面前的一道深渊阻断了他们原定的行进道路。
驾驶位的远征队员转过头去问蒲熠星:“队长,我们要不要沿着这道深渊前行至其边缘,绕开它之后再按原路线继续前进?”
撒贝宁盯着这深不见底的渊洞,蓦地一个没来由的强大的预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抢在蒲熠星做决定之前开了口:“小蒲,我们去检测一下......这底下说不准有什么有研究价值的东西。”
蒲熠星本想直接应下队员的提议,被撒贝宁打断之后倒也是不出意料地跟着变了主意。“师父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一向是他蒲熠星为人做事的第一原则。远征队的队员们也都下了装甲车,拿着各种检测仪器跟着撒蒲二人步行靠近着那道深渊。
“队长队长!”一个队员惊诧的声音突然从蒲熠星的背后传来,“这......这光学生命探测仪好像失灵了......”
不等蒲熠星做出回答,好几个队员的声音也陆陆续续地在这片雪地上炸了开来。
“队长,我这边的声波探测仪好像出了点问题......”
“我,我这儿的红外热成像仪有点异常......”
......
撒贝宁和蒲熠星对视了一眼,立刻回过身去帮忙检查突然失灵的仪器。眼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台仪器上的指针不受控地跳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撒贝宁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起身来双手按上了蒲熠星的两肩,颇为急切地晃了他两下:“快!快往回撤!所有人都赶紧撤离这里!”
还没从所有仪器都失灵的这一突发状况中缓过神儿来的蒲熠星被撒贝宁这一晃搞得更懵了,好在各方面素质都过硬的他反应还算迅速,立刻稳住自己的情绪指挥队员们撤退。同样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状况的其他远征队队员们,几乎都被突然在人群中渲染开来的紧张气氛吓到了,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仪器往装甲车上搬,慌乱的样子看得撒贝宁着急得直接上手帮忙。
待所有人都返回到装甲车停放的位置时,原本一片平静的地面突然开始撼动起来,且撼动的程度愈来愈烈。正趴在装甲车上向里探着身子固定仪器的蒲熠星动作一僵,迅速钻出来冲在场所有人喊:“全体都有!立刻上车全速撤离!没安置好的仪器不要管它!先撤!快!”队长一声令下,所有远征队员立刻行动了起来,慌而不乱地开始往装甲车里钻,而人已到齐的装甲车则登时加足了马力驶离这是非之地。
而撒贝宁,从一开始感受到从大地深处传来的撼动之时就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了原地,一种来由不明的强大的精神感应笼罩着他,他愣愣地盯着不远处那道深渊,两只手还保持着为手下的仪器进行固定的动作。
“师父!快啊!师父快进来啊!”蒲熠星所在的装甲车只差撒贝宁一人没有进来了,一旁的驾驶员虽然着急却也在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之后渐渐明白了撒贝宁的重要性,不敢乱来。
撒贝宁仿佛被罩在无形的屏障里一样不为所动。看着身边的两个队员越来越慌,又看了看除了自己所在的装甲车外还剩下的两辆尚未开始撤离的装甲车,蒲熠星一咬牙做了决定:“你们两个赶快下去,跟着他们撤离,不用管我。”接着,他连通了通讯装置,将指令传达给了还在原地的两辆装甲车。
剩下的两个队员闻言愣住了,直直地看着蒲熠星,其中一个微微张嘴想要加以劝阻,却被他们从未听见过的来自蒲熠星的暴躁的话语截住了:“还他妈愣在这里做什么?想连累剩下两车的兄弟一起死吗?快走啊!”
两个队员被吼得反而明白了过来,他们虽然摸不清队长的想法,但这次总算是反应迅速地按照指令开始行事。在第二个队员紧跟着前一个人的步伐即将钻出装甲车时,蒲熠星突然又平静下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如果你们撤离到安全区域之后的24小时内还没有得到来自我的任何音信......就直接撤回主控塔吧。”
假装没有感应到自己的队员猛地射向自己的震惊的目光,蒲熠星表情平静地目视前方,看着给了自己第二条生命的师父。他坚信自己的师父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也坚信这么反常不是他师父的错。他并不想弄清楚这错因在谁,他只想陪着他的师父面对一切,只想兑现自己的三条诺言——
一、从师父捡到我的一刻起,我蒲熠星的命就是师父的命,师父若不在,我也绝不独活。
二、带师父出来是我的责任,您的安危我定负责到底。
三、在此我保证,如果撒副主任回不来,那我就跟他一起牺牲在那里。
06.
撒贝宁今天内的第二次从精神失控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依然要归功于蒲熠星。
“师父!走……我们快走!”
蒲熠星跳下装甲车,跌跌撞撞地扑向撒贝宁,一向稳重的他如今也彻底慌了神儿。立下的毒誓说归说,但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个妥协就会造成如今让他悔不当初的危急局面,他宁愿当时让师父失望,也不愿他的师父面临这生死攸关的时刻。
蒲熠星因为恐慌和焦急而颤抖的双手抓上了撒贝宁的一只小臂,不由分说地就拉着人试图往回拽,连带着出口的声音都在凛冽寒风中打着颤儿。撒贝宁被拉得一个趔趄,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所处的境地。像是还未缓过劲儿来似的,他木然地被蒲熠星拽着往回走,大脑却仍在思考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匪夷所思的事——
就在大地开始撼动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感召着自己,感召他停下脚步,感召他直直地呆在原地,甚至感召他留下来一探究竟。更令此刻的他感到后怕的是,他只觉得刚刚的自己像是被控制住了精神一样,无法思考却又身不由己地按照不知道是哪里给自己的神经传达的命令行事。
“吼——”
原野之上突然爆出一声野兽的怒吼,震得连天空仿佛都抖了三抖,地面也随之猛地一沉。撒贝宁登时顿住了脚步,连带着正拽着他跑的蒲熠星也被反作用力拉得急急刹住,两人几乎同时扭头看向那道断崖。也几乎就在撒贝宁转过头后的下一秒,他僵在了原地,只一眼他便被困扰了自己整整半天的梦魇再度缠身。
这是一头难以用语言完全形象地描述出来的巨兽。长着一颗跟猿类相似的头颅的它,外露着两根跟远古时代的剑齿虎同款的又长又尖的獠牙,即便没有阳光的反射也泛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更何况是在这一片荒凉凄冷的冰天雪地之中,不免让人更觉毛骨悚然。巨兽的两只硕大的前爪紧紧扒着断崖边,被白色长毛覆盖的身躯后面露出一截正高擎起来左右扭动的尾巴,那尾巴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同样泛着寒光的鳞片,再定睛细看,那尾巴竟是一条让人头皮发麻的蛇。且纵然是在这天寒地冻的环境下,也未见那巨兽的口鼻处有白气冒出,可想而知连它呼出的气息都是一样的寒冷。这分明就是一头不知由什么变异而来的冰原巨兽,一头主宰着一小方天地的野蛮霸主。
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撒贝宁盯着这巨兽,瞳仁发着颤,他不可控地想起了昨夜的梦魇,那梦魇里的罪魁祸首和眼前来路不明的野兽竟是出奇的一致,以至于连其左前掌上的一块黑斑都复刻般的相同。昨夜梦境重现,撒贝宁即刻就联想到了那个噩梦的结局。
不,我决不可能让噩梦成真。
蓦地燃起了一股莫名的斗志,撒贝宁握紧了双拳。往近了说,他绝不会放任自己的爱徒被残害;往远了说,虽然不知道这头巨兽从何而来,但是既然爬了上来,它就存在着极大的可能性迫害在墙外的所有远征队员,甚至可能会威胁到墙内大多数人的安全。更何况,既然是史无前例出现的变异物种,那其研究价值必是不可估量的。一旦还存在其他该物种的生物,一旦它们有朝一日可能会向墙内的人类发起进攻,那提前做好的一手准备,将会救全人类于水火之中。所以,这场孤寂的战斗必须要开展,他撒贝宁一定要尽力去阻挠一切可能会发生的悲剧。
撒贝宁猛地推开还攥着他小臂的蒲熠星,后者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地,尔后眼睁睁看着他的师父向那陡然出现的不明生物冲了过去。
“师父!!”蒲熠星急得一面高声唤着撒贝宁,一面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不得不承认他师父搡得他着实有些狠了,椎骨在隐隐作痛,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瘸一拐地以力所能及的最大速度跟着追了上去。
虽然撒贝宁常年在后方做情报工作,但好在他平时也没少锻炼,此刻他已经奔到了那巨兽的面前。许是刚爬上地面的猛兽还没有搞清地上情况,它盯着撒贝宁从不远处一路冲到自己面前,冰冷的鼻息甚至快糊到了撒贝宁的脸上,它才张大嘴冲着撒贝宁发出一声低吼,这才高高抬起了一只前掌准备拍下去。
由于距离过近,撒贝宁被它低吼带出的强气流卷了几步出去,失控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出去,也刚好躲开了巨兽拍下来的这一掌。一掌不得,那巨兽猛地后两掌着地站了起来,像熊一样张牙舞爪地冲撒贝宁压了过去。撒贝宁还来不及爬起来,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刚好他旁边就有一块大石头,他干脆猛地双脚一蹬石头,借着被装甲车压过之后略微结冰的光滑雪地的助力,反向直接冲着巨兽滑了过去。在巨兽刚好扑到地上的一瞬间,撒贝宁堪堪从他后两掌之间穿过去,反应极快地顺手抓住一把它长长的毛发,使出浑身力气拔了下来。笨拙地趴在地上的巨兽有些吃痛地发出一声怒吼,摇头晃脑地就要站起来再发动攻击。
撒贝宁还坐在地上保持着攥着那把毛发的姿势,他瞥见蒲熠星已经快要跑到这边来了,小孩又疼又急的呲牙咧嘴的表情让他忍不住心中一柔。
不能再拖了,他们两个显然不能同时全身而退。撒贝宁心底明白得很,特别是通过刚刚短暂的交锋之后,他清楚地看明了局势,并用了一秒钟就在脑内转出了眼下最为“划算”的方案。
撒贝宁趁着巨兽爬起身的时间从地上站了起来,一面伸手去摸远征队员防护服上统一配备的装样本的容器,一面紧张地观察着巨兽和蒲熠星的动向。
巨兽站起来了,它的獠牙直指向撒贝宁,又发出一声低吼,掉过头冲着站在自己屁股后面的人类冲了过去。
撒贝宁眼睛紧盯着那猛兽,面朝它倒退了两步就开始转身往崖边跑,同时手上动作利落地将巨兽的毛发固定进了容器内。
本来巨兽的位置就离崖边不远,两步就能扑到那断崖边,而此刻的撒贝宁以生死时速冲向那深渊,在感受到自己身后来势汹汹的寒风之时,也恰好一步踩到了边缘。他就势猛地一跃,在空中艰难地完成了一个转体,将手中装有毛发样本的容器使劲扔向巨兽身后还在努力追赶的蒲熠星。
有点可惜啊,这家伙太庞大了,挡住了自己看向小蒲的最后一眼。
这是撒贝宁在身体开始下坠时的最后的念头。他看着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跟着冲过来却刹不住身体的巨兽刚刚好扑到半空中自己的下方也开始下坠,如愿以偿地闭上了眼睛。
蒲熠星保持着一瘸一拐的姿势努力地跑着,一直惊慌失措地喊着撒贝宁,一直在心中默默祈求上天放他师父一条生路。然而,在他都快要冲到刚刚一人一兽交手的位置之时,那巨大的白色身躯挡着他最为熟悉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断崖上空,他出于本能地伸手接住了飞过来的玻璃瓶,飞快地瞥清里面的样本之后本就麻住的心脏更是骤停了一下。他太了解自己的师父了,他太明白师父这么做的用意了——这完全就是绝了他想要跟着一起跳下去的念头。顾不上手中的样本,蒲熠星继续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崖边。
那个深不见底的渊洞与代号为C8的远征队刚到这里时几乎没有差别,只是多了一地明显是经历过搏斗的狼藉,和一个跌坐在深渊边上满脸泪痕、仰天哭嚎的青年男子。
07.
天渊深不见底,撒贝宁在缓缓下坠。
这辈子,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每年伊始,塔里都会举办一个联欢晚会,年轻人在台上玩得五花八门,他们这些人跟老干部一样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左边朱广权右边康辉,撒贝宁觉得他被夹的有点难受,还有小尼在后面时不时挠摸一下他的头发。
真的要秃。
自从部员们发现撒贝宁能歌善舞的属性后,每次都要撺掇他上台表演节目,到这个时刻,身边的两位“大爷”反而选择袖手旁观,还饶有兴趣的想加入他们的队伍。其实偶尔表演一下节目也没什么不好的,撒贝宁“勉为其难”的同意了。明明不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台下鼓掌的阵势总让他感觉像压轴一样,尼格买提跟着他们起哄,康辉和朱广权笑而不语,撒贝宁觉得他肯定被算计了。
于是他在心里给那三个人翻了白眼。
撒贝宁胃不好,这是以前落下的老毛病,过热过凉都不行,每次犯病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都憔悴许多,然后朱广权会逼着他吃药,康辉强迫他少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是小尼好。
这个想法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某天他大半夜想吃爆辣炸鸡被拒绝的时候,他把尼格买提拉入了黑名单。
联欢会上的酒总是躲不过的,撒贝宁看着杯子里的香槟有些犯难,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拿走了他的酒。
“小朋友不会喝酒,我替他。”康辉笑着看了他一眼。
“你还是喝牛奶吧,长个。”朱广权把一盒纯牛奶塞进他手里。
“撒哥撒哥,吃小蛋糕吗?”尼格买提也凑过来。
你们三个大男人是开了一台戏吗?
撒贝宁在心里默默诽谤。
还是小蒲好。
08.
防护服的应急反推装置救了撒贝宁一命,死去的巨兽身体变得柔软,帮他缓和了落地时带来的冲击力,因此他只是像落在蹦床上一样,与死亡擦肩而过。抬头望去,洞口遥远不可及,四周是尖利的冰棱和岩石,连落下的光都减少许多。防护服的头盔已经碎裂,按道理他应该会因缺氧和严寒而丧命,但此时若忽略头部断断续续的痛感和意识昏沉,他并没有任何不适。看来那次实验给他带来的不仅是噩梦,一定程度上还影响并改造他的基因,给了他存活的条件。
撒贝宁从腰间扯出通讯装置,可惜它们已然严重毁坏,咒骂一句,他将头盔取下摔在地上。想要到达地面是没有可能了,只能四处走动探索一番,既然此处能有天坑,那它必然要和多个天坑勾连,构筑成地下四通八达的隧道,说不定能找到通往上层的路。他打开探照装置,四处晃了晃,发现一处刚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洞穴隧道,隧道里的石头微微散发绿光,还有些被划刻地凌乱不堪。并没有走太长时间,他就来到一个更开阔的空间,像球体被削去一半,当撒贝宁意欲继续向前时,旁边的洞穴响起细碎的声音,是一只银狼。它的出现给撒贝宁带来了巨大的危机感,防身格斗术是远征队必备的技能,但他身为后勤人员是没有必要学习的,因为这些人员根本不可能碰到现在这种情况。此时他只能希望这只狼不饿,或者手里的刀具能及时将其置于死地。
“你好,人类。”一个声音在撒贝宁脑海中响起,仿佛是他亲耳听到般,但狼并没有开口。
“不用惊讶,我们只是在精神交流而已。”那只狼坐了下来。“欢迎来到守护堡垒,希望你一路上没有受到太多惊吓。”狼歪了一下头。“看起来你是那场灾难中唯一活下来的,如果你足够聪明应该可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到达此地。”
“看来我不够聪明,我不明白。”撒贝宁把刀收入刀鞘。
“算了,我们边走边说吧。”它站起来,示意撒贝宁跟着他。“按照你们人类的思维方式,应该没有人告诉你你曾经经历过什么。”
“确实没有。”
“第三次太阳风暴。”
“…第三次?”
“那场风暴来得非常迅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存活下来,但你应该可以感受到它对你造成的影响,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它让我可以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存,还有……跟你建立交流?”
“差不多。但还有一些其他的,那只巨兽,记得吗?你们遇见这次险情并不是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它召唤你来的,我们相见也是注定要发生。”
“等一下,我想先知道你为什么不像那些巨兽一样发狂,而是和我平心静气的对话。”
“人能分善恶,我们也同样。太阳风暴造成的变异出现两种结果,恶性和良性。恶性只知杀戮与破坏,而良性,例如我们,建立自己的文明,筑造堡垒以保卫族群。但可惜,拥有智慧的动物还是太少,我们无法跟对面抗衡,所以移居地下,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是你召唤我到这里的吗?”
“不,我们是互相吸引的。”
虽然,但撒贝宁觉得万有引力定律应该不是这么用的。
“噢对了,这里有核变磁场的残留,你得尽快回去。”
“辐射?”
“对,忘了说了。你们应该发现那些巨兽周围磁场波动不稳定,会对生物造成一定影响,越强的巨兽影响力也越强,我们已经习惯了,但你能不能撑过去我不清楚。”
撒贝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先想起的是那几个对他来说陌生而熟悉的人。
“看起来你被影响的也不浅了,对了——还有你那个徒弟,他可能也没逃过。不过至少有人能感应到你的位置,否则你可能就存在于历史上了。”
09.
撒贝宁被调任至情报部门实习时,康辉比他早来几年,通过别人介绍相互认识,后来因为每天都能见到他各部门乱窜,康辉决定稍微管一管。很明显,这个想法被扼杀在摇篮里。一年后朱广权进来,于是情况又变成了撒贝宁拉着朱广权串部门。去后勤围观过郭志坚和刚强焦头烂额,去远征队找小蒲掂过枪,以及用来测试远征队员素质的模拟器他也曾有过试试的想法,但成功被康辉拽住了。其实,后来远征部门还给他送了个模拟器的小模型,算是圆个心愿。
朱广权刚来的时候整个人比较闷,很少和别人交流,直到有一天一个笑得特别阳光的人撞入他的眼。阳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形容,也许是因为那人温柔到可以融化围墙外的寒冰吧。他看了看手表,应该快来了。
“广权同志——”对方提着一手提着电脑包,一手向他挥舞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他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背。“昨晚睡得好吗?”
“朱广权啊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鱼尾纹好明显。”
他的关注点怎么总在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康辉是个工作狂。
这点部门人尽皆知。
但你能想象一个工作狂愿意在某人来找他的时候暂且搁置手头所有工作吗?
刚强表示他见过。
还不止一次。
对方突然推开康辉办公室的门,带起一阵风。康辉放下笔,抬起头看向他,仿佛知道他准备说什么。
“哥,工作完了去吃饭吗?”
“什么时候?”康辉顺手关掉电脑。
“现在?”
“好。”
工作什么的哪有陪小朋友吃饭重要。
每个新进入后勤部门工作的实习生总要好奇一下尼格买提“猫咪之友”的外号是怎么来的,这时,外号的主人公就会慢悠悠地端起印有卡通图案的玻璃杯,讲述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
塔里经常招流浪猫,动不动就在某个墙角缝隙或者设备仪器旁边听到猫叫声,食物引诱不出来,于是撒贝宁脑筋一转,把尼格买提推了出去。尼格买提举着鱼肉没等一会儿小家伙就出来了,因此撒贝宁拍着他的肩膀笑嘻嘻的喊他“猫咪之友”,脚边的狸花正蹭来蹭去。
“不觉得你们撒老师像猫吗?”尼格买提喝了一口水。
只有您会。
那些实习生这么想。
10.
蒲熠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拖上装甲车再带回基地,他紧握着那份样本,泪流满面。此行出发之前他想过很多种结局,要么葬身冰天雪地,或许还能埋骨故乡,要么毫发无伤返回,还能吃上红烧鱼。没想到上天竟硬生生给他开出另一条路——独自苟活。那个深渊,像此时他内心的伤口,寒风钻进心房,冲进血液,全身冰冷,四肢僵硬,意识仿佛被冰冻,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复无法忘却的场景——战斗、冲击、坠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哭泣,他甚至感受不到身旁的一切事物,手中的样本沉重如铁石,可惜上天没有听闻他的质问与诘责。
来接应的人已经等候多时,蒲熠星摘下头盔,步履缓慢如同迟暮之年,他感受到那些要把他千刀万剐的目光,那份愤怒和那份压抑,康辉没上来给他几巴掌真算不错。蒲耀星被带至圆桌会议室,各主任副主任分别入座,然后审判官开始向他提问。回答完所有问题后,蒲熠星将瓶子放在桌上,毛发静静躺在其中,银白的,或许还带着寒气和些许那人的气息。他感觉身体中有东西在翻涌,所有器官仿佛紧缩般疼痛,四肢被抽光力气,眼前开始发昏,他咳出血来,倒在地上。
医生在检查完蒲熠星后给出报告,他表现的症状和撒贝宁当时一模一样。几日的昏沉让蒲熠星苏醒时不太适应收入眼中的阳光,梦里混沌,他失去体温,天渊在侧,那一幕像演电影般不断重复。待生命体征稳定后,朱广权亲自将救援任务送到蒲熠星面前。眼镜下波澜不惊的目光打量过他,他知道其中蕴含着什么,是黑夜的暗杀,是深海的寂静。
可当蒲熠星看到康辉、朱广权、尼格买提的名字也在出行之列时也不免吃惊。主任参加远征极其少见,但并不是绝对不被允许,这都看上级领导是否批准,这次行动规模非常庞大,甚至出动了最高级别的防御装甲车和改进型三级冲击防护屏障。他在上面签下名字,被层层转交,接着就等待批准时间。
11.
“那些巨兽很快会再次到来,你们扛得住吗?”狼问。
撒贝宁刚把所有能想起的回忆录入记录仪,他感受到那些东西在流失,这是一股不可抗力。“它们准备组织袭击?”
“它们虽然失去理性,但依旧遵循弱肉强食的规则,谁强谁当王。这几天有些族群一直惶惶不安,估计是快了。它们的力量不可小觑,何况是冲着毁灭人类来的。”
“我的通讯装置损坏了,联系不上总部。”撒贝宁摇摇头。
“通讯?”狼歪了下头。“你跟我来。”
那部运输车被冰壁封住了半截,幸好车门留在外面。
“我们到这里来的时候它已经是这个样子,顶部的开口被封住了,那些人都死在里面,死于寒冰。”低温保持着他们生前的状态,有人恐惧,有人坦然。
一阵强烈的刺痛突然在脑补产生,撒贝宁一手摁着太阳穴,一手敲击头顶。疼痛带来了心悸,这次他清晰的感受到了,感受到远方传来的危险信号,一声声嘶吼在脑海中形成,仿佛要将血管震破。
“他们要来了。”狼平静地说。
“啧,这辆车的通讯也是损坏的。”他使劲敲击了一下控制台,没有反应。
“该走了。这里冰太薄,如果它们一同来袭是撑不住的,得把洞口封上。”
12.
救援队抵达天渊,蒲熠星第一个从车上冲下来,踉踉跄跄奔向洞口。技术人员经过细致检测后报告说现有工具无法到达坑底,只能让总部订制。数据摆在面前,但三个人冷漠而沉静,报告员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蒲熠星一直说撒副主任并未身亡,但我们无法探测到任何生命体征的信号。”
“我们去看看那个深渊。”康辉开口。
随行者战战兢兢,离边缘还有三四米时说什么也不让前去。风卷起残雪,拍在防护服和头盔上,洞中发出空灵的声音,如同古老的鲸鱼群正吟唱。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眼前飘过——别人看不见,像阳光,像春季的百花。他们各怀心思,各有回忆。那年的蝉终于不再聒噪,那年的冰河依旧没有开动,但那年的他青涩而年少。他总是闲不住,办公室的桌子数他最干净,不放什么东西还总落灰,他的胃比较敏感,于是被人敦促不准胡乱吃东西,他喜欢小动物,喜欢看猫趴在他怀里晒太阳,他偶尔开玩笑,并借此将许多人骗得团团转,可总没有真生气的。他太爱这个世界了,一花一木,一草一叶,四季还算分明,只是冬天没有什么雪了。他心里装着芸芸众生,他希望活到亲眼看见世界解冻的那一天,他的笑容究竟温暖过多少人,他本身又是多少人的意难平。
独占他是自私的,可谁不想呢?
“师父已经离开了,有东西即将到来。”蒲熠星突然冲到离他最近的朱广权面前。“请您相信我!救援队必须马上离开!”
但没有主任的命令他们是不会撤离的。
大地开始摇晃,传来冰块碎裂的声音,远方飞雪滚滚,伴着阵阵嘶吼。一声令下,所有人员迅速撤退,蒲熠星待在原地没动,其他队员扯着他要走,他推开他们,迎上兽潮。脑海中有一个意识告诉他,他必须再被影响一次,才能更深感受到师父的存在。
奔狼的体积非常庞大,人只能堪堪到达其腿部的高度。钩爪扣紧它们的皮肤,但这点疼痛并不会阻止奔狼群继续前进,在狼群中央是一只阿卡斯兽,一只拥有猛犸象长牙,没有五官,腿部短小,形似野猪,体积是三只奔狼的大小,攻击时会将自己卷成轮环冲撞。阿卡斯开始怒嚎,兽群浩浩荡荡,要将面前所有碾碎。手臂因为神经疼痛突然脱力,蒲熠星顺势从两只狼间的空档滑到天坑边上,然后将自己固定在岩壁上,吊在那里,目的已经达成,躲过兽潮后,他发送的求救信号被另一只正在返回的队伍接收。
13.
部门聚餐总是充满欢声笑语,火锅滚沸,像极了生活。撒贝宁酒量并不是太高,微醺的样子在同事眼里乖巧极了,这时候不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比如抱抱,揉揉头发之类的他都会同意,但每当有人想伸出手尝试时,都会被各种眼刀吓得瞬间缩回去,毕竟他旁边的人可没喝多少酒。
烟火气模糊了视线,耳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他想起故乡,他看见楼下那家开了几十年的面馆,旁边的学校响起下课铃,那时候阳光灿烂,冰棍冒着冷气,树荫中筑有鸟巢,那时候的风一起,温柔抚过皮肤,撩动树叶,乘凉的老人们扯闲话唠家常,到了傍晚,天边镀上金光,晚霞似火,夜市的摊子早已开张,划拳喝酒,相聚相散。虽匆匆一流年,可少年还是少年。
他或许又看见了未来,白发苍苍的自己和空地上做游戏的孩子们,空气里是雨后初晴的青草香,水洼漾起波纹,他们不必再提心吊胆防备兽潮,他们可以拥有一个安详的晚年。身体已经不允许摄入酒精,撸串也离他很遥远,有人提着蛋糕来到他面前——是年轻时候的康辉,今天是他的生日。朱广权把礼帽给他戴上,却立刻被嫌弃地取下,小尼送给他一只蓝色眼睛的猫,像清澈的天空。这些人好像被遗漏在时间之外,他们还保持着初见时的模样,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
可我已经老了。
他想。
睡意不适时的涌上来,老了就是这个样子,不知道哪一天就长眠不醒了。他抱着猫,阳光只照亮半边身子,他闭上眼,眼前不是黑暗。
【补档|all撒】寒岁纪〈下〉
看来那篇是回不来了,补个档。
前篇戳合集
————————
14.
蒲熠星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来到禁闭室,四周是软白的墙垫,防止被禁闭者自杀。这个空间基本可以称得上是完全隔音,一日三餐都是通过小窗口递送过来的,送餐的是谁他并不知道,因为看不见。但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还没有被削职为民,他还有机会亲自解救师父。
不仅是他,外面那群人也不好过。整个部门弥漫着悲伤与紧张的沉默气氛,比较低级的部员战战兢兢,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场面,不得不说确实挺可怜的,倘若放在以前,他们现在应该围观的或许是撒副主任日常皮到飞起也没人管得住。即便事实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眼下也并不允许康辉出任何差错,他必须保...
看来那篇是回不来了,补个档。
前篇戳合集
————————
14.
蒲熠星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来到禁闭室,四周是软白的墙垫,防止被禁闭者自杀。这个空间基本可以称得上是完全隔音,一日三餐都是通过小窗口递送过来的,送餐的是谁他并不知道,因为看不见。但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还没有被削职为民,他还有机会亲自解救师父。
不仅是他,外面那群人也不好过。整个部门弥漫着悲伤与紧张的沉默气氛,比较低级的部员战战兢兢,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场面,不得不说确实挺可怜的,倘若放在以前,他们现在应该围观的或许是撒副主任日常皮到飞起也没人管得住。即便事实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眼下也并不允许康辉出任何差错,他必须保证一切程序运转无误,保证那些还在远征途中的年轻人平安归来,这是他的使命,是他的责任。“责任重于泰山”这句话不知道压垮多少儿女情长。朱广权莫名其妙写错了一份报告,身旁的助理很想提醒他——他快要把手里的笔捏断了。明明肺部还在吸收积压空气,他却觉得自己仿佛正缓慢窒息。冰原融化了就是海,是独属于那个人的海,他沉入水中,看着自己离海面的阳光愈来愈远,逐渐溺毙。后勤部的实习生从未见尼格买提如此沉默,塔里寄养的流浪猫朝他叫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他盯着手中的玻璃杯,小王子的围巾在晚风中飘动,狐狸的毛发被夕阳镀上金光,草原那么广阔,却一只羊也没有。
“主任!我们收到了已经失事的小队C23的信号!信号源非常不稳定,随时有断掉的可能。”
“接通!”
巨大的显示屏上出现了模糊的人影,对方好像在说话,但呲啦呲啦的电流声不断干扰着通讯员的听力,机器无法将其转述成文字,但凭借多年的相识,康辉和朱广权立刻认出了那个人,同时也发现对方并未戴着头盔,这让他们心凉了半截。
“视频是实时发送的吗?”有人问。
“是。但他的通讯系统已经在运转极限,随时都有可能……”话音未落,突然听见谁喊了一句。
“银狼!”那只狼的眼睛幽幽发亮,带着捕猎者的狠戾,悄无声息来到他背后,康辉的心脏仿佛揪在一起。
“能让他传输坐标吗?”朱广权手撑在控制台上。“通讯无法连通?”
“我们已经尝试呼叫了许多次,但撒副主任好像接收不到。他的调频可能出了问题,加上这个区域的核变影响,可以建起通讯已实属不易。”
“主任!我们已经成功定位坐标,远征部有三支队空闲,可以随时出动。”
屏幕时亮时暗,他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非常疲惫。恶劣的雪原上除了无情收割性命的风寒,只剩暴虐嗜杀的凶兽。这里不是冬天,这里没有冬尽春来,这里的雪并不柔软,它们像坚冰,狂风呼啸原野间,这里亦不是故乡。故乡的樱花会在春天的细雨中摇曳,故乡的流云草木都是自己的老友,故乡有难以割舍的温情,江河奔流不息,青山不见老,却为雪白头。
15.
“没有接通吗?”
“调频装置烧坏了。”撒贝宁摇摇头。“信号虽然发送的不多,但应该足够他们定位了。”
“火石我替你找到了,看起来还能燃烧好一段时间。”正二十面体的火红色的石头在源源不断产生热量,透过特殊材料制成的半透明外壳能看见内部反应情况,轻微震颤感如同跳动的心脏。“你对着那个屏幕说了好几天了,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这是记录仪,我怕我最后什么也不记得,世界对我来说是一张白纸,连自己也忘却。我知道这个样子会让很多人悲伤,所以能想起来的就都录下来。”
遗忘多可怕啊,它让你身在黑暗而不自知,让你失去从前珍视的所有温柔与美好,让那些爱你的人无处容纳,爱恨恩怨消失无踪,你站在冰天雪地里,不知春秋,不知寂静,不知暖,不知寒,孑然一身,无可缅怀。过耳的风不是风,眼前的雪不是雪,你泪流脸面却不知为何而哭,无形的悲戚捆住心脏,你想呐喊,想求救,可惜无人路过,无人听闻,无人为你祈祷。声嘶力竭后,你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你匍匐在风雪中鲜血浸染,最终被它们埋葬。
他想起所有人,想起他们为自己带来的所有温暖。他想起一年又一年的纵歌,想起每分每秒的笑颜,有些模糊在记忆中的人突然变得清晰,失去的年华像走马灯般展现于他眼前,他知道自己为何沉默,为何泣下,他知道原来身后,还有人在等他,哪怕自己不会再回头。
暮色深浓,不会再重逢。
“这里有通往地面的路吗?”
“有是有,难道你想把自己至于危险中吗?”银狼晃了下尾巴。
“但他们来接我回家了。”撒贝宁笑着说。
16.
第二次救援行动很快被批准,蒲熠星也从禁闭室被放出来,冥冥之中他心中升起一种感觉——会成功的,这次一定会。为了防止意外碰上兽潮,上级批准出动寒锋-13型装甲炮。蒲熠星的眼睛有些干涩,他的眼泪已经流尽,他想起师父特别怕冷,每到冬天都是靠着热水熬过去的,师父身形清瘦,也许在旁人眼中弱不禁风,但他知道,瘦削的身体中藏着一颗多么强大而滚烫的心,师父燃烧起来热的像地壳里的岩浆,像喷发的火山,像海底的热泉,更像烈阳。
同撒贝宁亲近的人都知道他的为人,用什么温柔或者美好之类的词语来形容他会显得异常贫乏。他像凛冬黑夜中划破长空万里的光亮,他像极寒之地永不熄灭的火种,他可以柔软的像夏日的清风,卷动树叶和花瓣,他也可以坚强如磐石,千锤万凿,绝不妥协。
这次所有人都显得沉静许多,安静的像这片充满未知危险的冰原。仪器正在向四周发射电磁信号,红外热成像仪还没有任何反应,今天是晴天,冰晶在微弱的阳光下微微发亮。一阵始料未及的震动后,远处的地面上的坚冰缓缓打开,所有人屏息凝神,精神紧绷,但当真正看到那道身影出现时,每个人便都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不真切。蒲熠星甩开押送人员冲了过去,他不敢停下,他害怕一个犹豫就会再使对方消失在眼前。可那个人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的脸,毫无反应。
“啊……对不起,我们……认识吗?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你有些眼熟。”对方慌乱解释着。“打扰一下,有听见…我说话吗?”
“那自我介绍下,我叫蒲熠星,是您的徒弟,您整整…抚养了我八年。”蒲熠星觉得自己的声音也许是在颤抖的。
“蒲熠星?”这个名字刺激着撒贝宁的神经,痛感突然被放大,他狠劲儿捂住脑袋。“快……快跑,跑!它们,它们要来了!”这一句话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们前方出现了一只阿显波!”有队员突然报告说。阿显波长相之奇怪,以至于人类至今还没弄明白它是怎样变异而来,它有两条巨大的手臂,手臂上附着极其坚硬的装甲,两条下肢却很短小,但弹跳力极强,冲撞时会将前肢交叉于身体前,肩上的两个器官能让其收聚气流,释放出来时形成高压旋转气柱,破坏力不可小觑。
阿显波突然开始狂奔,而后高高跃起,举起前臂重重砸击下来,金属碎片四散而开,雪被染成了红色,寒锋-13对它的手臂几乎造成不了太大伤害,况且炮击需要蓄力,根本无法灵活应付。阿显波的发怒惊动了兽潮,奇行种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们会死在这里。
撒贝宁推开蒲熠星往前跑了几步,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没人知道他在承受怎样的悲伤和痛苦。他燃烧了记忆,燃烧了曾经珍存的美好,神经细胞在激素的刺激下兴奋,它们正和阿显波的细胞因子建立连接。是的,他要控制这头巨兽。这在人类所有的研究中是绝无仅有的,实验者要么死于核变的后遗症,要么承受不住疼痛而发疯,因此科学家已经将这方面实验列入“禁区”,不可能成功,不能用生命代价继续进行。
阿显波挥舞冰棱的动作停了下来,那些奇行种还在不断接近,突然,它好像恢复了意识,咆哮一声后,迎上兽潮,开始无尽屠杀,凄厉的惨叫和哀嚎在原野上回响,尸体遍地,阿显波一条前臂的装甲已然损坏,它在喘息,最后颤抖着举起冰棱,插入心脏,鲜血四溅,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撒贝宁眼前一片漆黑,他尝到一股腥味,他什么也听不见,他以为自己正走在黄泉路上,前面有一座鬼门关。
为何无人呼唤我?
他的思维断断续续。
难道这便是油尽灯枯吗?
终于,他听到了。
听到一声闷响。
有什么东西在侵蚀他的骨髓,应该是深彻的寒意。
那么,记得替我去看看樱花。
春天的时候,武汉的樱花就该开放了。
他不曾悲哀。
17.
“抢救成功。”
听到这话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躺在ICU那位被祝福过无数次的人身上插满了管子,借以维系他的生命,跳动的波线证明虽然九死一生,但他终究活着。额头上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遮住曾经大量出血的眼睛,呼吸机持续运转,还可以看见他胸膛轻微的起伏。为了预防感染,他们三个人只能隔着玻璃投去担忧的目光,但对方是不会感受到的。这面玻璃如同高墙,阻隔着所有温情。
撒贝宁不知道他身在何处,这里没有一丝光亮。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只能转转眼珠,皮肤干裂,有什么东西在崩坏。是神经?还是思想?他不清楚。有几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期望,是呼唤,呼唤他回到现实,但这些声音属于谁呢?他分辨不出来。一些人像在他面前闪过,他的眼皮跳了一下,世界开始出现微光,如同萤火虫般的微光,他感受到手指可以移动,然后是手腕、手臂、肩膀,直到他感受到全身的存在,他听见心脏的跳动,每收缩一次就将血液输送至身体各处,他感受到那些活着的鲜红,感受到那些容易被忽视的温暖,他感受到未失去的所有,他感受到了自己。
前方有人在等待。
他又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要回去,你要亲眼看一看樱花。
于是他开始奔跑,奔赴无尽的远方。他还想再看看从前的太阳,再看一眼那些曾经绝无法割舍的人,他欠了千万句道歉,他还有心愿没有完成。
他想看一看那个解冻的世界。
阳光刺痛了撒贝宁的眼睛,他下意识想抬手遮挡,但手臂瘫软无力,抬到一半无奈作罢。嗓子不算干渴,应该不久前有人来给他喂过水。白色的天花板和沉默的空气莫名匹配,他放空思想努力回忆,但却像石沉大海,不曾见有几分水波。随后门的开启声将他拉回神。
“小撒?你醒了?”对方显然非常吃惊。
虽然不认识来的人,但撒贝宁还是礼貌性点了点头。
“哦对了,我叫康辉,和你是同事关系,我们相识了十五年。”
十五年?这么久啊。
可为什么自己都忘了呢?
果然,时间一如既往的残忍。
后面几天又认识了朱广权和尼格买提。
撒贝宁发誓自己真不是故意的,但朱广权配上那副眼镜看起来就像人工智能机器人。但不得不说,他做的饭还挺好吃。那个叫尼格买提的给他抱来了一只狸花,猫安静的趴在他床边,阳光落在它的毛发上,真有种岁月静好的意思。
不知道在医院躺了多久,不知道多少次想试图下床而被“残忍”呵斥回去之后,医生终于允许他出院了。外面的风有些冷,康辉颇显郑重地给他围上了围巾。
这又不是冬天。
但撒贝宁并没有拒绝。
朱广权趁机搓了一把他的头发,他极不满意的戳了回去,却换来对方的微笑。
尼格买提将热得恰到好处的水杯塞进他手里,撒贝宁觉得这人亮晶晶的眼睛有点像那只狸花。
他们陪他在塔里四处乱走,他已经不记得这个地方,刺眼的白炽灯和各式各样机械化的设施,他突然来了兴趣,想上手试一试,但其实他的内心非常忐忑,面前的一切都过于陌生,肌肉记忆此刻发挥了作用,一番操作下来他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握紧手腕想让它停下,毫无征兆的,他满心悲哀,明明什么也不记得,明明可以无牵无挂,为什么还会有悲伤呢?
他听见花瓣凋零的声音。
遗忘是一把无形的利剑,插入你的胸膛,你只能时时感受到痛苦,而无法将其拔出。
“对不起,我想知道我的防护服在哪儿?”他终于在黑暗中抓住一丝光亮,他有太多问题,但现在还没有人能给予完美的解释,所以,他只能亲自去问以前的自己。
工作人员把记录仪取了出来,他花费大半天的时间,把所有影像全部看个遍。那些深刻在心底的回忆早已被夺取,只剩血淋淋的伤口呼呼灌着冷风,连带着他的人生也变得残破不堪。他是漫漫长路上的一位独行者,半途中偶然遇见志同道合的伙伴,可惜天不遂意,让他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一副副担忧而陌生的面孔让他恐惧,他开始责难自己,结果呢,只能眼见着却无力回天。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对生活这么失望吧。
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被消磨了。
他应该正在跟这个世界告别。
“蒲熠星呢?我想见见他。”
隔着玻璃的两人相对无言,蒲熠星没有被解约清除而改成了拘禁也是不错的结果,或许是有人不想让他这个师父过意不去。撒贝宁在脑海中构想了很多种聊天场面,可真当见到对方时,他又不知道从何开口。探监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就这么浪费掉实在可惜。
“小蒲……那个…我志愿去参与实验研究,所以要有一阵子见不到了,我知道很难,但请你过得好点儿,早些出来。”撒贝宁顿了几秒。“梅溪湖的鲤鱼——还记得吗?我还没吃到呢。”他露出一个笑容。
18.
“新年愿望?”撒贝宁举着笔,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纸条,这是每年年会的必备操作。“那我得离远点儿写。”他才不愿意让那几个人看见。
纸条被塞进气球里,放到年会接近尾声时才会被主持人扎破。
“来,让我们看看这第一个会是谁的——”
“给大家念一下吧。”
“一愿早日战胜寒岁,国祚绵长。二愿所爱之人幸福健康,得失无碍。三愿自己不忘初心,不负所托。”
“诶还是匿名的啊。”
“但看这字体应该还挺有辨识度的。”
“小撒老师——这是不是你的?”
撒贝宁接过话筒,挑眉说了一句。“你觉得我会承认吗?”
那张纸条当然不是他写的。
他的那张上只有两个字——平安。
“小朋友不要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尤其是胃。”康辉皱着眉夺走了撒贝宁手里的啤酒罐。
“哎呀哥,大过年的不能纵容我一回吗?”话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那可不行,万一喝进医院你还给人家添麻烦。”朱广权在一旁幽幽说了一句。
“你也是,怎么跟康辉一个样,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撒贝宁轻轻锤了对方一拳。
“算了撒哥,你还是喝牛奶吧。”尼格买提举起手里的盒装奶。
“啧,小尼,你什么时候也跟这俩一顺儿了。”撒贝宁有种全世界都悄悄背叛他的感觉。
“那么小朋友写的新年愿望是什么?”康辉突然问到。
“平安。”撒贝宁很郑重的说。“期盼早日战胜这场灾难的话我在心里已经说过千百回了,所以现在我只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最好可以陪我亲眼看见世界解冻的那天。我还想亲眼目睹一番家乡繁华美景的模样。”
19.
实验员有些难为情的看着撒贝宁签同意书,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越过康主任拿到批准的,但假如真被知道了他们下场应该挺惨。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变异发生的速度太快,但有些以前的研究还没能取得有效成果,假如科技发展跟不上巨兽进化,那么人类必将面临灭顶之灾。因此现在只能另辟蹊径,撒贝宁体内那套被改造的基因的确具有研究价值,外加上他曾成功与巨兽构建精神联系,那么在未来,如果有办法减轻精神连接的副作用和后遗症,那么就可以专门训练一直军队,以控制巨兽为主,帮助人类早日取得胜利。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实验能被批准的原因吧,只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人体中每个细胞都据有这个人的全部遗传信息,但由于基因选择性表达,才分化成各式各样功能不同的细胞。对现在的科技来说,分离DNA、RNA已经不是难题,之后要研究的就是脱氧核糖核苷酸和核糖核苷酸的排列问题,以及是否有特异蛋白质的分泌或者其他物质,比如抗体、新型神经递质之类。
撒贝宁是背着康辉参加实验的,一来是觉得现在他与谁都半生不熟,没必要把这些想法提到台面上,二来是不愿再给他人添麻烦,他知道自己本身就已为所有人带来诸多不便,毕竟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考虑到他的情况,上级暂时没有让他正式回归工作岗位,但也没有限制他的活动自由,于是这就得靠朱广权多年来被他捞着四处乱跑的经验,饭点的时候去“逮人”按时吃饭。虽然记忆已被消磨殆尽,尼格买提发现他哥对猫的兴趣依旧不减,所以才说他就是猫嘛。
因此直到康辉见不到小朋友早中晚乖乖跟他打招呼,朱广权逮不到人一起去吃饭,尼格买提发现撒哥不怎么来撸猫的时候,三个人终于意识到事情发展有些不对。好在行动信息还是很好调查的,所以他们很快就亲眼见证了撒贝宁参与实验的事实,但由于这是上级特许批准的,各类操作也合乎规矩,并没有给志愿者本人造成伤害。话虽这么说,可某位小朋友还是有必要接受一次教育的。
撒贝宁被朱广权按进沙发里,抬头看着面前阴沉着脸的三个人,笑容略显尴尬。他实在不知道解释什么好,于是很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并保证以后再有什么事情一定会上报,还是没能逃过被唠叨半个多小时的下场,最终以康辉需要去处理工作而终结。
现在的日子很平静,撒贝宁希望它不要再变了。他不想失去任何东西,他已经遗忘了太多,作别了太多。人总得期盼点儿什么才能活下去,倘若这点念想都一并被夺走,他就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留恋。有些少年感是深刻在骨子里的,从别人无意间说出来的话就能感受到。他太喜欢这个词了,他想一辈子都做少年,少年永不老去,哪怕丢失怒马鲜衣,知世故而不世故,向着热腾腾的太阳,可以为爱、理想,与希望燃烧自己。
愿我永是少年。
20.
这次的疼痛来得突然且剧烈,正开着早会的时候他一下子砸在地上失去意识。虚无的梦境给他一种熟悉感,或许以前他也经历过不少次。心情有些莫名淡然,他盘腿坐下来,听着耳边各种巨兽的咆哮,那些狰狞的虚影张牙舞爪扑来,但他不害怕,亦没有躲开,于是未及接触,它们就消失了。这里陷入死寂,可他并不着急,内心的某个声音不断告诉着他,会有人来的,会有人斩破黑暗来救他的。世界的确很残酷,它淘汰所有不适生存的事物,即便如此他也从未被任何人抛弃。
许久,他面前的空间开始破裂,一道道光芒从缝隙中溢出,落在地面,落在头顶。他知道,有人来接他了。他不再是此间漫无目的的流浪旅人,因为他找到了归途。
哪怕风尘仆仆,霜雪满鬓边。
撒贝宁独自回到塔里,所有人都已严阵以待,“墙”和保护罩都被重新加强,电磁轨道炮充能完毕,炮台调配完成,新型声波干扰仪将在此次战斗中被使用,那是依据提炼出的变异基因和得到的脑电波信息,经由分析后做成的,以诱使巨兽互相残杀。
我们一定会赢的。
我们坚守春天,等待冰雪消融。
期盼寒岁尽去,早晚复相逢。
我们要为下一代创造机会,然他们得以生活在那个拥有春花夏蝉秋月冬雪,江河滚滚东入海,青山锦绣,万物逢生,回头是灯火阑珊,向前望去是前途灿烂的世界里。
尾声.
“这场灾难,史称‘寒岁纪年’。”
【雪落山城】棋落无声
【鬓边小满24h/薛杜/1:00】《棋落无声》
杜洛城风风火火闯进办公室,肩头挂一层清冽的雪,被屋内热烘烘的暖气融成水滴沾湿毛呢大衣。他毫不在意的边走边抬手拍了拍,手掌心湿润着按在小沙发扶手上扭身就坐。
薛千山正举着烟斗清理烟草燃尽后的残渣,动作顿住半天也没动弹,掀起眼皮往正前方挂着的西洋钟瞥了一眼。时针不偏不倚指向七,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编辑们刚陆陆续续走净。
“七少爷这个点应该不是来交稿子的吧?”
清清嗓子放下烟斗,在桌上磕出一响,他对上杜洛城投过来的眼神。平日清亮闪着碎光的眼眸如今暗沉沉的,面上酝酿一股怒火。薛千山立...
【鬓边小满24h/薛杜/1:00】《棋落无声》
杜洛城风风火火闯进办公室,肩头挂一层清冽的雪,被屋内热烘烘的暖气融成水滴沾湿毛呢大衣。他毫不在意的边走边抬手拍了拍,手掌心湿润着按在小沙发扶手上扭身就坐。
薛千山正举着烟斗清理烟草燃尽后的残渣,动作顿住半天也没动弹,掀起眼皮往正前方挂着的西洋钟瞥了一眼。时针不偏不倚指向七,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编辑们刚陆陆续续走净。
“七少爷这个点应该不是来交稿子的吧?”
清清嗓子放下烟斗,在桌上磕出一响,他对上杜洛城投过来的眼神。平日清亮闪着碎光的眼眸如今暗沉沉的,面上酝酿一股怒火。薛千山立刻收了笑,一副无辜模样转了转眼球
“……七少爷?”
“不聋,听得见你说话。”
杜洛城张口就硬邦邦一句,好像刚才不回应的人不是他似的。
“是是是,薛某多嘴了,少爷请讲。”
“你做什么了自己不知道?!”
手掌砸在小茶桌上嘭的一声响,薛千山抖了一下诧异望过去,额上挤出几道纹。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指节上正正好好卡着的戒指,红宝石面被摸的油亮,薛千山微微向后倚靠,脊背压在坚硬的木椅上,坐的僵直不适。他不动声色抹掉鼻间沁出的细汗,淡淡开口。
“要说跟少爷之间的事那真是数也数不清,还望少爷给点提示。”
“少他妈在这跟我装傻!昨晚在同和居你干什么狗屁事了你!”
薛千山记忆倒带翻过黑夜白昼,飞离安静空荡所谓北平报社,顺着盏盏路灯钻进装修华丽的包间里。
杜洛城喝醉了酒,眼角晕着一抹媚红。他抬手将挡在眼前的额发捋至耳侧,眼镜挂在衬衫领口处,在桌前坐的东倒西歪。酒杯被捏在手里随人动作洒了大半,薛千山看不过去,站起身按下酒鬼少爷的手,任凭剩余的酒液飞溅出来打湿了袖口。
“七少爷,别喝了。”
他说的温声温语,软绵绵的怀着柔情,就像对待一位情人。杜洛城眯着一只眼显然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斜眼睨他,使点劲把手抽出来拍在自己大腿上,一句话一停两停的说着费劲。
“薛总裁,喝一杯。”
边说边嘿嘿笑的憨,上半身前倾几乎快一头栽进薛千山怀里。男人被镜片掩下的眼眸中闪着光盯住这人发旋,搁在桌面上的那只手紧了又紧,修剪圆润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白痕。僵着手臂抬起来轻轻搭在人肩膀上扶好,薛千山道
“不能再喝了,您醉了。”
“你喝不喝,不喝起开!”
杜洛城喝了酒耐性更是少之又少,抬手就搡。可手上软的没力气,不仅没推动薛千山,自个儿还差点仰面倒过去,被薛千山一把搂着带回来,迷迷糊糊靠进人怀里,嘴里胡乱嘟囔什么。男人捏住他肩头那块圆润有弧度的骨,慢慢俯下身将右耳凑近杜洛城的唇,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少爷长得漂亮好看,却操着一把低音嗓,钻进耳朵里酥酥麻麻的,电流感从尾根向上窜。薛千山仓促起身,向后梳理整齐的长发散下一绺来垂在额前。
他手背探探面颊高温,只觉一杯清酒便醉了。
当醉汉的好处便是,做了些出格的动作,你可以尽赖给酒精,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薛千山缓慢的眨了眨眼,视线投向在一旁东倒西歪的杜洛城。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还是发紧。
“七爷,别喝了。”
杜洛城喊他滚蛋。
“您要是还喝,薛某真要做出举措了。”
醉酒文人斜着眼睛睨他,原本圆溜清亮的眸子被他眯的狭长,眉梢的春意几乎快飞出来。他嗤笑。声音懒洋洋拖着长音,沙哑着悠悠晃晃飘过来,跟羽毛似的搔着心房。
“薛总裁好大的口气,对付七爷?怕不是醉的厉害吧。”
“少爷好眼力,薛某确是醉了,做出什么您可多担待。”
薛千山低下声音来喃喃道,胸膛心跳如擂,震得浑身发抖。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他阖眼定了定神,再睁眼时染了墨的瞳孔黑漆漆的,映着小小一个七少爷。两人一站一坐,薛千山很轻易的就攥住杜洛城肩头布料把他拽起来,上身挺立着几乎快贴上薛千山的躯体。杜洛城迷离着眼没明白他要干嘛,只挣扎着骂他让他松手,那两瓣艳红开开合合,吐的字实在不堪入耳。薛千山叹息,摇着头说少爷好大火气,目光略显暧昧往人透红面颊上一扫,俯身就衔住了那人的唇。
趁人还犯迷糊的时候伸舌探进对方口腔贴着牙根探一圈,薛千山从浓浓酒味里品出点甜味来,不由得吸吮着咂咂作响。倘若是浅尝辄止一吻,以七少爷的糊涂劲恐怕就过去了,没准儿还想着是哪位姑娘借酒醉给予香吻一枚。但到了薛千山这份上,可没什么芳心暗许,是妥妥的耍流氓情节。杜洛城半睁着眼瞄见薛千山的镜框子,脑袋登时清醒大半,又惊又怒着牙关一开向前探到就咬,只听那人倒吸口冷气立马就撤开了,只是临了还在少爷唇上吮一口。杜洛城怒视他,瞥见薛千山吃痛皱眉,舌尖上一滴血珠。于是张口就骂他活该。
“七爷,不至于下这么狠的……嘴吧。”
薛千山苦笑,指尖在下颌胡茬上摩挲。
“嘴你大爷!”
杜洛城气儿还没喘匀呢,听他这话顾不得扶正刚被撞歪的金丝眼镜,起身就朝薛千山扑过去。哪料总裁早有准备,侧身躲了顺带搂住他腰带到榻上,好言好语央着
“七少爷,何必这样呢。你这跟姑娘们舒坦,跟我怎么就不舒坦呢?”
怀里人一听立马窜出老远,远远梗着脖子喊
“放你娘的狗屁!你个带把的能跟姑娘比吗!”
“保准七爷舒服,真的。”
薛千山不恼,反而笑眯眯一副等他认清现实的模样。
“……快滚。”
杜洛城眉头皱的紧,几乎成了个死疙瘩。他拍了拍身上的刚才拉扯出的褶皱,才转过头来,刚想装个没事人,就被一层阴影拢了个严严实实。还没动作忽然就叫人抓住,按着敏感地带轻揉慢搓。杜洛城张口就是一阵喘息,在安静的隔间内显得格外清晰。他臊的慌,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吭声,直面迎上薛千山压着笑意的眼,动作时轻时重的叫他眼里头很快挂上一层水雾,模模糊糊看不太清。突然转了性子似的,少爷难得朝薛千山露个笑,咧着嘴弯起那双眼,明明模样是漂亮的,说出来的话却不太中听。
“行,那就给你七爷伺候舒服喽,等完事了赏你。”
那薛千山可真是求之不得了。
两人消磨的夜晚总是过得快些,薛千山见天色亮了大半,于是便穿了衣衫顶着清晨的寒凉回了报社,耐着性子在办公椅上侯了一整天,眼皮打架满脸倦意的时候才等来怒火滔天的七少爷。
他装作恍然大悟,搁下烟斗起身快步绕过桌子到七少爷面前,双手奉茶,诚恳道。
“昨儿个醉了,还望少爷多担待。”
杜洛城不看他,只鼻间哼出气儿来,双腿交换位置重新交叠。薛千山吃瘪也没什么反应,对少爷的臭脾气习以为常,敛了面皮上那层笑立在一旁,不温不火着
“薛某还以为,昨晚算是心意相通了呢,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瞧瞧,这拿酒当挡箭牌的又不是他了。杜洛城对他这套很嗤之以鼻,多少开始烦躁了,挥手说少扯些没有用的。两人沉默半晌听薛千山又开话头。
“那您看这怎么样,我和少爷下盘棋,若是您赢了,薛某随少爷处置,但要是薛某赢了,少爷便再考虑考虑刚才的话怎么样?”
“下棋?”
“对,围棋,少爷应吗?”
他本不该应的。杜洛城坐在薛千山对面,僵着眼看那人捧出棋盘,细心擦拭上面的灰尘。这局棋,不管七少爷应还是不应,薛千山只会微笑着说好,然后点头听他一番言论,再和和气气的把人送出门。他一贯如此,在杜洛城面前失去一切谈判的资格。只要对上少爷的眼,只要是杜洛城,在能力范围内薛千山大概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给他办到的。
啪的一声脆响,不大,但唤回了杜洛城的神智。他捻着一粒白子放在线条交叉处,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过十几个来回,他便摸透了薛千山的水平。以前总陪着杜翰林下两局,虽然是留洋接受了新式教育,惯用洋玩意的七少爷,技术也是很好的。反观长衫短褂的薛千山,就显得有点笨拙差劲了。大概是赢定了,杜洛城竟觉着无味。
抬眼望见明明比他更渴望赢的薛千山面色沉稳,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劣势而显露出一丁点的忧心,甚至有些满不在乎的时候,杜洛城胸口隐隐约约发闷。
他看不透薛千山,从来都。
棋子落定,战局已出,即便是继续,也已是无力回天了。薛千山捏着棋子似乎还很有兴趣的样子,眼睛扫量着在细细琢磨。杜洛城忽的站起身踱步至窗前,他眼前总晃过黑白交错的棋盘,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闷郁积在心头。
于是他回身去望依旧在思考的人,那个总带给他过于波动的情绪的人。
与杜洛城刀削般的五官截然不同,男人面容俊朗,侧面轮廓很柔和。似乎生来便拥有这种迷惑人心的柔。察觉到毫不避讳的打量,薛千山投来目光,试探性的唤他
“少爷”
杜洛城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来,黏糊糊的犯着懒。他再次到窗前,举起一只手来蜷起手指围成个圈停在眼前,透过空洞眯着眼睛去望日落。橘黄色的落日还剩半截挂在天边,被地平线慢慢吞噬最后的身躯。杜洛城手虚虚一抓,好像握住了什么东西似的捏紧拳,回过头来
“干什么?”
“该您下了。”
打杜洛城站起身来薛千山那对墨色沁染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追着那人痴立窗边久久不肯收回。平日里冷声冷色的大少爷迎着光身形挺拔,像寒冬傲立的青松,永远不会衰落。脸上柔柔的投着一层光,连他面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瞳孔呈出缱绻的蜜糖色。可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心下忽觉怅然,薛千山搁下手中烟斗,实在是不愿去看那副尽显温情的画面了。
在这场博弈中,任何拨弄感情的事物都算陷阱。尽管胜负已经不再重要,薛千山还是如履薄冰。
他承认,自己输不起了。
杜洛城扫了一眼棋盘,黑白两色零零散散落了几颗,可他却不再为此感兴趣。只是望着夕阳在棋盘上投下的斑驳光影发愣,一旁的茶杯还在腾腾蒸着热气,打着旋飘上去,顷刻间又消散的干净。
“不下了。”
这是便叫人想起都说的那句七公子向来随心所欲。他重回座椅,捕捉到对面人狭长双眸中闪过的一丝诧异。
杜洛城挥手将棋子悉数扫落,砸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顿乱响,把薛千山的心也砸的纷乱。
还是结束了,他想。一场棋,能够撑多久呢,无非是消磨为数不多的耐心而已。什么时候倦了,烦了,累了,也就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如同落日将天空烧的多么绚丽美艳,也终要消失,连同温度也失的干干净净。
于是他收了那副刻在面皮上的温润笑容,只是唇角剩点淡然释怀的弧度,微微向上扬着。双手搁在膝上,仰头望过去,碰巧撞上杜洛城盛满余晖的眼,不免楞住,而后摘了挂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揉了揉鼻根处被压出来的两道红痕,再重新戴好。
“那就请七少爷宣布结果吧。”
上下嘴唇一碰轻飘飘几个字而已,倒像个死亡宣告似的。薛千山暗暗笑话自己。
“你赢了。”
“好好,那就都依……什么?”
男人仓皇起身,带翻了空空的棋盘,又是一声巨响。
“我说你赢了,耳朵不好使还是怎么着啊?这功夫跟我装聋是吧”
杜洛城作势要走,耳尖染上点天边云彩的粉,连带着大衣下摆都刮起一阵春风。薛千山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味来,倒是下意识的拦住要随春风一同吹出办公室的七少爷,两人沉默着对立半晌
“七公子,七少爷,当真是想好了?”
“你大爷的,都到这份上了薛千山你还当开玩笑呢?不信就算了,闪开!”
一遍遍追问就总叫杜洛城回忆起刚才的认输示弱,挂不住面子恼羞成怒道,顺带一拳砸到薛千山肩窝。疼痛总算是唤回了薛千山在外飘荡的那缕魂,猛地捏住杜洛城腕子,镜片闪着光隐住浸着爱意的眼直勾勾的盯着,硬生生把七少爷的脸盯得发红,张嘴欲骂时才卡着点接话。
“信信信,七少爷一言九鼎,哪有戏弄薛某的道理。是薛某失言了,还请少爷原谅。”
说罢凑近点亲昵的用下颌胡须去磨蹭杜洛城的指节,又麻又痒激的杜洛城浑身抖颤一下
“原谅你个屁,给爷撒开,少占我便宜!地上东西捡起来。”
“酒楼姑娘们给少爷斟杯酒都有轻飘飘几张钞票拿,我尽心尽力的陪您下棋,七爷不给点赏吗?”
“薛千山,你他妈给我当嫖客呢?那要不要给你起个花名啊?我看叫红杏就挺好,爬墙可不就是你擅长的么。”
“少爷这么说可是冤枉薛某了,要爬也只爬少爷的床啊,绝对不往外,只求内里些。”
杜洛城终究是没他脸皮厚,甩手让他滚远点,嘴里头还不干不净骂着,从薛千山本人问候到他几位姨太太,最后还不知道从哪儿又扯出外边的姘头来。薛千山赶忙去止他没遮没拦的那张嘴,扯着手肘好言相劝不好用,伸手去捂差点叫人一口咬住,一时还制不住嘴上厉害惯了的七少爷。
“少爷,洛城,行行好,可别骂了祖宗,你骂别人我都认,这说到姘头这不就您一位么,这……”
这老不要脸!
“谁他妈是你姘头!”
“这么说七少爷是准备给薛某当这个小队长了?”
见人进套薛千山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赶紧敛了神色故作惊讶状反问道。
“你大爷!”
眼看气的杜洛城要动手了,薛千山还是不敢再惹了,温声细语的嘟囔几句算作安抚,眨眨眼挑准时机在少爷唇上偷了个香,把杜洛城震得半张着嘴半天没动静。等回过神来扯着薛千山衣领就亲了上去。
两人气息交缠着扑在鼻间,眼镜都被撞歪了全靠镜腿挂在耳朵上摇摇欲坠。薛千山垂下眼来看杜洛城近在咫尺的脸,这样的距离是在少爷醉酒时卸下防备才能够拥有的,如今叫他不知是醉了还是梦中。只见杜洛城阖上眼,睫毛颤的厉害。
是梦是醉他都认了,薛千山手扶上少爷精瘦的腰身,笑的温情。
不管如何,七少爷还是那个七少爷,亲完以后坐在那偷偷自个儿匀气,还能指使着薛总裁收拾了残局。拣了棋子收好棋盘,将杯中冷却的茶水倒掉换了,再双手举着杯托递到自个儿手边才掀开眼皮淡淡睨他一眼,接过来浅啜一口搁在一旁小方桌上。几绺刘海搭在镜框上挡了视线,潇洒甩开后垂下头抚平膝头布料的几处褶皱,装作漫不经心道
“棋下的不错,但是比起七爷还是差了点。”
“是是是是,薛某愚钝,想请少爷去府上探讨一下,不知意下如何?”
杜洛城笑哼一声,语调平稳得很
“六国饭店,让我好好教教红杏姑娘。”
说罢又补了一句
“小费好说,就叫北平时报薛总裁一并付了罢。”
薛千山苦笑。得,陪吃陪喝又陪睡的,嫖资还是自己给自己出。
七少爷可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深呼晰】愿我如星君如月
新增晰哥视角番外《回忆录》见合集
全文1w5+ 一发完结 ooc扯淡文学
现背背德向 都是我编的他俩好得很 请勿【上升/骂人/指责/教育】
深深暗恋设定 廊桥遗梦式的故事
有嘎龙 带老年组玩
看完如果喜欢想要多——多的评论嗷
—————————————————————
(全文走微博@榛子果酱Hazel 搜沉沉 评论找)or(@浪里个浪 )or(爱发电@榛果酱)
被pb的太厉害了 这儿不敢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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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看到这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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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双云在我这里的关键词是理想和热望,深呼晰就是与自己和解。
如果曾经有人,以你奢望成为的样子来看待你,你将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人。
祝大家都能遇到那个人。
【薛杜】千山
薛千山X杜洛城
HE
预警:姨太太视角,不能接受的点出去。
我是北平时报总裁--薛千山的姨太太,虽不是最后一房,但年纪却是最小的那个。
满清覆灭,有权势的当个闲云野鹤,没权势的,连挺着腰背活着都是错的。他娶了我,给了我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其他的姨太太们都很好,没有争宠夺利,大家真的像是一家人。
这么多年,正房的位置空悬着,似乎在等什么人。但是大家都心有灵犀地不去问也不去争,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直到日本人来了,北平沦陷了,日本女人的到来搅乱了原本安静的日子。...
薛千山X杜洛城
HE
预警:姨太太视角,不能接受的点出去。
我是北平时报总裁--薛千山的姨太太,虽不是最后一房,但年纪却是最小的那个。
满清覆灭,有权势的当个闲云野鹤,没权势的,连挺着腰背活着都是错的。他娶了我,给了我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其他的姨太太们都很好,没有争宠夺利,大家真的像是一家人。
这么多年,正房的位置空悬着,似乎在等什么人。但是大家都心有灵犀地不去问也不去争,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直到日本人来了,北平沦陷了,日本女人的到来搅乱了原本安静的日子。
时刻活在监视下,总归不是办法,于是大家商量着演出戏,趁机离开北平。
看着二姐三姐推搡她,我也混在里面踢了两脚,带着报复的快感,最终和姐姐们一同,如愿以偿地被老爷“赶”出了家门。
临走那天,我偷摸问他:“老爷,我们去了香港,您呢?”
他笑着:“我不能走”说罢摸摸我的头,“幺儿,你去了香港,要听队长的话,吃穿少不得你们,安安静静地,等我去找你们”。
“队长?”
“就是七少爷”他闭着眼,嘴角有一抹笑容。
我点点头,他把我们都交给了七少爷,托付妻儿,情谊至此。
路途遥远,一直没出过远门的我觉得又新奇,又紧张,到了饭点儿,我说了句:“队长,我饿了……”
几个姐姐捂嘴偷笑,七少爷一甩头发:“特么谁教你的这个称呼?”
早闻七少爷脾气暴躁,没想到我一开口就惹了他不快,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姐姐连忙打圆场:“幺儿不会说话,七少爷别和小孩子计较!”
“都嫁人了,还小孩子……”七少爷冷哼一声,“我警告你啊,不准这么喊!谁是你们队长!”
“一定是薛千山这个孙子教的,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他!”七少爷咬牙切齿了一路。
我知道了,七少爷不喜欢这个称呼。
几经波折,终于到了香港,盘缠带的够多,我们住进了一个大宅子,女人多,能做的事情也多,整日里摸骨牌、打麻将,做做女工,也不无聊。七少爷为了避嫌,他的房间离我们很远,更多时候他都躲在房间里写文章,只吃饭的时候出来,其余时间不是在写文章就是去送稿子。
每天都有人送报纸来,无聊的时候我就听二姐给我念。
我家里败落的早,只认了几个字就到了人牙子手里,本来学会的一些也都忘干净了,但是我以前就经常听老爷夸杜少爷的文章,满口的文曲星下凡,想必是极好的,于是我总是要二姐给我念念。
二姐知识也有限,能念上几句,但是有的地方她也不懂,只得摸着我的头:“幺儿,要是姐姐当年读过书,也不至于给人做姨太太”。
做姨太太,不好吗?
二姐只是看着我,没有说话。
一日二姐给我读时评。读到:“日寇终将终将败退,黎明就在前方”,虽不是很懂,但福至心灵,知道在骂日本人,就有了共鸣,应和着痛骂起日本人来,也夸七少爷文章写得好。
恰逢七少爷交完稿回来,听到我们的话,他走过来,一甩头发:“哟!小姨太太慧眼!”
我低头笑了,继续做手里的活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姨太太,要这慧眼有什么用?
过了片刻,七少爷说:“小姨太太,我教你识字吧?”
“嗯?”我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愿意,拔腿就走:“不愿意算了!”
“愿意!愿意!”我扔下手里头的针线,跑到七少爷身边。
他仍旧甩着他那碍眼的头发:“明天起,你每天来我书房,我教你两小时的书,学不学的会,就看你的造化了!”说完这些,他便走了。
一股说不出的激动在我心里东闯西撞,嫁人那天都没这么兴奋。
第二天,二姐看着我,把纸笔递给我,其他几位姐姐也在,“好好听,回来也给我们讲讲”。
从此我便跟着七少爷念书了,每天下学,我都要给姐姐们讲七少爷教了我什么,我也问过七少爷,能不能让姐姐们一起学。
他把钢笔一拍,墨水洒了一纸。
“小姨太太,我不是开学堂的,这么一大群人要我教,想把我累死啊?累死了谁给你们赚稿费养活?”七少爷嘴真毒,说出的话很不中听,也不知道以前老爷和他朝夕相处,是怎么忍下来的。
于是我乖乖闭了嘴,再也没敢提这事儿,杜少爷气性大,读书人的毛病他占了个齐全,以前都觉得商老板疯,没想到杜少爷也是个发疯的,笔尖辛辣,不管对方是谁,他看不顺眼就写文章骂,骂的含蓄优雅却又辛辣十足,为此还得罪过租界的人,在牢里蹲了两天,死活不低头。
当时我已经跟着七少爷念了很久的书,口才大有长进,也认识了不少人,和几个姐姐凑了几百大洋,几番波折终于打通了关节,把七少爷捞了出来。
牢里日子不好过,七少爷一向注意仪表,真不知他怎么熬过去的,他出来时,头发乱得像鸡窝,大衣拿在手里,常穿的灰绿色高领毛衣都皱了,许多细碎的稻草夹在里面,我给他掸干净,扎了我满手的草,他笑着说:“小姨太太长进了”。
书念多了,真不是好事,七少爷因笔杆子受了牢狱之灾,我也对我头顶上十几年来的“小姨太太”这个称呼产生了不满。
当姨太太,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和二姐说起,她只是摸着我的头:“幺儿书读多了,懂的东西也多了,二姐不懂,你还是和七少爷说说吧”。
我没有和七少爷说这事,因为他没叫错,姨太太就是姨太太,不分年龄,注定受不了新时代的阳光。
但自此,七少爷没有再喊过我“小姨太太”,顶多是喊声“幺儿”,最后还嫌拗口,干脆给我取了个笔名,叫“千珊”,这犯了老爷的名讳,我不敢用。
他撑着腰,吹胡子瞪眼起来:“怕什么!薛千山那孙子敢说什么,姥姥腿都给他打折喽!”
然后他背过身,声音放柔和了些:“再说了,他要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到时候不见得还有气力管你”。
我听说了,北平形势最近不大好,查的严,老爷的书信都少了,七少爷本就暴躁的脾气更像个炸药,一点火星子就着。
七少爷站在阳光中,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看着他,他看着远方。
过了片刻,他转过来,见我还愣在原地,“干什么呢!不念书啊?念书去!”我立刻抱着书坐下,七少爷走过来,指着报纸上一篇时评,那是他自己写的:“要想写好的文章,就得先会读好文章,比方说我这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战火熄了又燃,燃了又灭,辗转流离。
姐姐们中,有人头发已经开始发白,从根部浸染,浸透以后便迅速蔓延。
一场名为时光的瘟疫。
我也剪去了油光水滑的麻花辫,换上一副女学生的装束。
七少爷仍旧写文章,一篇又一篇,如雪花一般,活跃在国内、国际的知名报刊上。
这些年他写了许多许多,涉及了许多领域,稿费用来养活一大家子人绰绰有余,但是他仍旧一杯接着一杯的咖啡,整日整夜的写稿,多出来的稿费总要汇一部分给北平,我有时起夜,还看到他书房的灯亮着。
他似乎要把自己的心血都呕出来,也逐渐不修边幅起来,额前的头发遮了眼才去剪。
七少爷说过,他的逍遥日子是老爷真金白银打起来的,现如今,他要照顾好我们,也要报答那些逍遥日子后的知己情深。
但是这么下去,我担心七少爷的身子。
人终究不是铁打的,七少爷病倒了,但是他也终于能休息了。
几位姐姐轮流照看他,有一次梦魇说梦话,他喊着“千珊”,三姐连忙来喊我,我当时正在整理七少爷的稿件,准备编成集子发行。
我走到他床边,只听到他迷迷糊糊的喊着“千珊”。
我听了一会儿,对三姐说:“他不是在喊我”。
三姐不解,我摇头笑笑,让她休息去了。
我从他的书架上拿出一本戏本子,杜少爷给商老板写的戏本子都在这里面,里面还夹着他和老爷的来往书信。
我打开一封,坐在他床边,缓缓念道:“七少爷安好,近日北平形势已大好……”
屋子里很安静,只听到我轻声念信的声音,渐渐地,他睡安稳了,我看着每封信的末尾,都有一句:七少爷保重。
我叹了口气,轻轻说道:“老爷让你保重,你就是这么保重的吗?”我收起了那些书信,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处,坐到桌前,继续整理杜少爷的文章。
第二天清晨,我被阳光照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身上披了件大衣,是七少爷那件灰色大衣,床上已经没有七少爷的身影,我一下站起来,喊了声“七少爷”。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少爷我在呢!”七少爷端着咖啡进来,看样子,精神已经好了不少,“你说你,睡觉就睡觉,枕着我的稿件睡算什么,哈喇子留下来,脏了我的稿子,你赔得起吗?”
“七少爷文思泉涌,文曲星下凡,就算脏了这几个,也能写出更好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夸就是了。
“哟,这话说的,舒服!”果不其然,七少爷笑了,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但是没有喝,而是递到我跟前,示意我喝一口。
这苦兮兮的玩意儿,我不喜欢,抿了一口就直吐舌头,七少爷却笑得高兴,看着我苦得五官扭曲,他笑着说:“知道苦就好,让你昨晚在我耳边,七少爷安好、七少爷保重的,耳朵都听得起茧子!腻歪死姥姥了”。
这人真是睚眦必报……
打趣完,七少爷披上外套:“走着,带你去见一个人”,我连忙跟了上去。
见的人叫俞青,我曾经听过她的戏,听过她的故事,也看过她的文章,巾帼不让须眉。
他们交流了很久,七少爷大致说了我的情况,俞青也了解了,七少爷站起身,拉拉衣领:“得!我把小姨太太交给你了!”
这久违的称呼,我浑身一僵,立马抓住七少爷:“您要去哪儿?”
七少爷笑了,“我能教的都已经教给你了,接下来怕是顾不得你了,你想学更多的话,还得跟着俞青”,七少爷戴上帽子出去了。
我心里突然慌了一下,看向俞青,俞青微微点了下头:“放心吧,七少爷有分寸”。
自此七少爷不再天天教我了,只偶尔说上两句,他仍旧忙着写稿子,大家都说,这些年是他文思泉涌的几年。
我却觉得,这些年,是七少爷掏空心血的几年,若是我也能赚钱,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有了这个想法,我跃跃欲试,接连发表了几篇时评,也拿给七少爷看了,七少爷翘着二郎腿,啧啧摇头,“书读了不少,咋十天半个月都没长进呢?读到驴肚子里去了?”
我低头站在一边,听着七少爷挖苦,听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脸面上过不去,说了半天,贬得一文不值,最后七少爷点着报纸问了一句:“觉不觉得羞愧?”
我点点头,杜少爷把稿子一扔:“觉得羞愧就对了,你写时评,就得像我这样,把人写痛了,写愧了!不然不痛不痒的,放上面干嘛?是征婚啊还是辟邪啊?真是,这不温不火的文笔,跟薛千山一个鸟样儿,我看着就来气!”
我突然觉得,七少爷这火,好像不是对我发的……
之后二姐告诉我,老爷已经一个月没有新书信来了,我恍然。
老爷这个称呼,我已经不习惯了,姨太太这个称呼也遥远起来,出了大宅门,见了阳光就觉得自己也跟着有了活力,好像能融入新社会,做和七少爷他们一样的人。
三姐说我还没做学问就已经有了读书人心气儿,矫情得很,三姐心直口快,说的也准。
二姐打圆场:“咱们姐儿几个耽误了,没学问,幺儿能读书,这就很好了,老爷养得起气性大的杜少爷,还养不起读了几本书的幺儿吗?”
三姐虽这么说,但是丝毫没有阻止我读书的意思。
在杜少爷和俞小姐的教导下,对待时评,我逐渐得心应手起来,也能勉强补贴家用了。
可七少爷身体不大好了,早年的呕心沥血,掏空了他的根底,得靠着点儿补品提神,他很多文章都是口述我写,以减少神思费减。
但是与老爷的书信,却还是亲力亲为,我要帮他写,他总要把我赶出去,看都不让我看:“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看,给我买咖啡去!”
就连投递都是亲自去,也不让我代劳,真担心这少爷胳膊腿儿吃不消奔波。
多年以后我整理他的亲笔时才知道,杜少爷每一篇末尾都要加上句“盼早日与君重逢”。
嘴毒心活的杜少爷,每封信都要夹带上这么腻歪的一句话,面上过不去,又哪里好意思让我看到。
后来日本人走了,原以为能安定了,结果国共又打了起来,世道仍旧乱。岁月不饶人,二姐年长又有咳疾,早早儿的走了,三姐扶棺,陪她还乡,其他几位姐姐有的还芳华正好,老爷舍不得她们如此浪费青春,修书给了七少爷,附带着许多封休书,愿意走的便走,不必为他守节。
没有人走,大家仍旧过着原先的日子,七少爷看着我们:“你们可要想好了,若是我养不起你们了,靠幺儿,你们也长久不了”。
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走,世道是难了,不能光靠杜少爷,大家都尽可能的运用自己的技艺,不识字的做刺绣、纺织,识字的帮人抄书,我也不断地写稿、投稿。
四姐只会唱戏,街上都是流弹,出去卖艺也不安全,就只能在家照料家务、打打下手,她常陪着我,几次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别累成第二个杜少爷了”。
我笑着回答:“成不了,杜少爷是天上的文曲星,没人比得过他”。
四姐笑着:“怎么和老爷似的。”
外面越来越乱,舆论报刊的审查力度大大加强,我几次交稿都被带去审查,不过幸好,七少爷早就教过我如何应付,那一套圆滑客套的说辞,我早已烂熟于心,他也教过我如何将市面上禁止的言论,混在插科打诨中发出去,所以每每都是有惊无险。
与此同时,杜少爷的文章也都整理完了,发行在各大主流媒体还有书店里,为了避风头,七少爷暂时搁笔,就靠着出版费和销售量过活。
七少爷拿着样本对我炫耀:“千珊,看到没,七少爷的笔杆子,到哪儿都吃香!”
我点头附和,鞠了一躬:“是是是~”
抬起头时,我看到七少爷盯着我不放,眼神温柔,但是我打了个寒颤,不骂人的七少爷,不像七少爷。
日子拮据了一段时间,但是靠着大家伙的才能,在乱世中抱成一团,互相扶持,日子还能过下去。
又过了几年,小少爷也长大了,我带着他读书,四姐为了逗小少爷,偶尔还唱两嗓子,每到这时七少爷总倚着门框听,还要说上两句:“虽比不得蕊哥,但到底比没有的好”。
万千离人,家园尽毁,我们有所安身,已是大幸,不敢再奢求些什么。
时局安稳了些,解放军要渡江了,人心也安定了些,七少爷也重新开始写作,不过没有之前那么疯狂了,甚至隐隐有隐退的趋势。
他也开始注意保重身子、注重仪表,不再和自己过不去,他似乎在准备着什么,期待着什么,渐渐地,那个意气风发的翰林公子,回来了。
一天,我交完稿回来,一进门,就见到一个戴帽子的男人站在七少爷房门口,我走上前,“请问您是?”
那人转过身,摘下帽子,打量了我许久,才喊了声“幺儿”。
手里的稿费掉在地上,我颤颤巍巍喊了声:“老爷?”
这人正是薛千山,时过境迁,年岁肉眼可见的长了,但是精神很好,模样也没多大变化,仍旧是沉稳严肃的样子。
“还叫老爷呢?都是新时代女性了,这些老称呼,该改改了”,他握着我的肩膀,打量了许久:“高了,头发剪了,精神!七少爷还和我夸你呢!”
我的心微微颤着,仿佛随时会跳出来,只一味点头,说不出别的话。
姐姐们也闻声走了出来,争相喊着老爷,把他围住了,他搂着小少爷喊儿子,这个场景,温馨的让我动容,我想过的相逢之景,也不过如此了。
但是下一秒,七少爷暴躁的声音从书房传来:“薛千山你站着就站着,吵什么吵,你七大爷写稿子呢!”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姐姐们走了,临了,我看到七少爷开门走了出来,撑着门框,说了声:“进来!”
老爷点头哈腰地进去了,我隐约听见了什么“正房”、“队长”之语,然后就是七少爷的破口大骂,我默默捂住了小少爷的耳朵。
传出来的那些话,似曾相识,仿佛在久远的日子里听到过。
我看着房门掩上,掩住了生离死别,掩住了久别重逢,一切浩浩荡荡都偃息下来。
没过多久,老爷买下了香港的一家报社,仍旧做着老本行,而七少爷却宣布封笔,一时文坛哗然,但是再多的辉煌都留不住这颗流光溢彩的文曲星。
他给我取了个新笔名,我不再用“千珊”这个名字了。
从此,七少爷和“千珊”再也不会有新稿,七少爷也再不用呕心沥血,他能安安稳稳地做回他的翰林公子了。
姐姐们除了有孩子的四姐仍旧住在这里,其他的都得到了一笔不小的盘缠,各自拿了休书出去了,我想跟着俞青四处游历,也准备走。
临走那天,杜少爷笑着看我:“幺儿,等你回来接过我杜七的衣钵!”
老爷,不,薛千山接道:“还幺儿呢,喊那么亲热?”
“啧,你管我!怎么那么多话呢!”七少爷转身进去了,薛千山也连忙跟了进去,我看到七少爷嘴角有抹笑意。
我蓦然想起,当年,我叫他队长的时候,生气之余,他嘴角也有这样一抹笑意……
千山万水外,洛城待故人。
自此,他只做那一人的文曲星。
【all晰】夜来香
感谢ls们带我玩!初恋追晰也不知道能做点啥,只能激情短打来一发ヾ(・ε・`*)祝晰晰万事顺意,平安喜乐!
•21:00@那就王小明叭
王晰说完便作势送客,他只好拎着点心盒落荒而逃。上车后张超突然回想起临走前阿云嘎说的话——五官凌厉的男人不笑时行峻言厉,笑起时却会露出可爱的兔牙。
——“你把这事告诉他就行,答不答应过几日我亲自回去。”
——“还有,这次去不必带点心 。...
【杨晰/深呼晰】不如意事常八九
又名已婚男人最好命。
01
你说这事儿要是搁半年前,高杨是打死也想不到就自己这身高,这长相,这家境,这能力,有一天还能体验暗恋的感觉。
就像他现在打死也没想到,这仿佛高中迷弟一样的群体行为,是他乖巧安静的小室友一手发起的。
高杨看着这微信群主,有一瞬间的迷茫。
[月亮代表我的心:高杨你也来啦!是不是被晰哥唱晕了?]
少年眨眨眼睛,小室友在旁边好心提醒:这是蔡程昱。
然后又用一种羡慕又向往的语气解释道:第一轮首席和出品人吃饭,他们玩升调唱歌,晰哥第一个对蔡蔡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高杨不是很能理解蔡程昱说的“唱晕”,那个时候他们还没看到节目,他还不知道小狮子是怎么在大提琴的“...
又名已婚男人最好命。
01
你说这事儿要是搁半年前,高杨是打死也想不到就自己这身高,这长相,这家境,这能力,有一天还能体验暗恋的感觉。
就像他现在打死也没想到,这仿佛高中迷弟一样的群体行为,是他乖巧安静的小室友一手发起的。
高杨看着这微信群主,有一瞬间的迷茫。
[月亮代表我的心:高杨你也来啦!是不是被晰哥唱晕了?]
少年眨眨眼睛,小室友在旁边好心提醒:这是蔡程昱。
然后又用一种羡慕又向往的语气解释道:第一轮首席和出品人吃饭,他们玩升调唱歌,晰哥第一个对蔡蔡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高杨不是很能理解蔡程昱说的“唱晕”,那个时候他们还没看到节目,他还不知道小狮子是怎么在大提琴的“烹饪”下熟成一只油爆虾。
他也不是很能体会代玮的憧憬,那个时候他的“暗恋”还是“暗恋”,是对一首歌的理解,是对一首歌的诠释。
那个时候他还觉得音色才是决定一首歌成败的关键,那个时候他还不把感情当一回事。
那个时候他就不该随口跟代玮说一句“我觉得晰哥人还挺好的,不像他表现的那么高冷。”
不然这就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暗恋。
02
高杨原来在群里的名字就是他的微信名,非常高冷非常酷盖,也不经常参与他们的讨论,虽然他才是近阶段与王晰接触最多的一个人。
蔡程昱有的时候会艾特他,愤愤不平地说高杨你作为咱们的前线小记者,怎么每天也不给我们汇报消息的?
他发这些消息的时候一般都在晚上八九点,高杨后来一琢磨这大概是他和马佳结束排练的时候,可这时间段他大概率是在某个烧烤摊上听王晰唠人生,等他想起来看自己手机的时候,自己小室友已经在群里回他了:他都不和我说晰哥的事,还能和你们说?
高杨觉得很无辜。
03
不是故意不说王晰的事,是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能被邀请来梅溪湖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更别说是第一期来试水的阵容了,年长的各位自不必说,都是在专业领域里小有成就的人,像他们这些年轻的,就算是从没上过公演舞台的,丢在学校里也个个是老师叫得上名字的佼佼者,更别说曾在舞台上绽放过自己的少年们,哪个不是有能力有天赋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心高气傲。
高杨也不例外。
不如说他那副被戏称AI的表情管理,就是他傲气的表现。
他什么也不在乎。
他被选上重返舞台,有感谢,但更多的是理所当然,高天鹤被采访的时候总是说“我对这个结果特别特别不满意”,或许他才是他们中最坦荡的人,他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诚然他看到了差距,但他永不觉得自己不会超越。
他遇到王晰,是一个唱情歌把人唱到熟的大提琴选手,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成熟男低音,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前辈。
他们的差距,高杨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
男人身形单薄,气场却不怯弱,站在那里从容不迫稳重自持,反而是高他半头的高杨莫名胆怯,难得弯下了腰,小心翼翼地抬着眼睛看人。
但他那个时候,还是觉得自己能跨过这座山。
年少轻狂的时候总想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会的东西就学,不了解的事情就去了解,感觉到了差距就去追赶,想要的东西就卯足了劲去得到,他就是一直这样活着的。
对待王晰也一样。
男人的嘴唇薄而小,眼睛细而长,不笑的时候难免清冷,高杨怕是怕的,但他那高傲的心气还是在叫着:他也是人,他也是从青涩少年成长起来的,他也是被前辈们指导着过来的,他和我没什么不一样。
但这个人的过往成就就那么静静的摆在那里,沉甸甸地压在年轻人的心上,高杨难得心虚,于是急需找个证据来证明自己的定论,可他王晰却坦坦荡荡,是个正宗热心肠的东北老爷们儿,有事没事就喜欢和年轻人唠人生,一字一句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经验都教给他,大大方方地把过去摊在高杨面前,告诉他这里不能踩那里抬脚跨,倒是弄得高杨不知所措,感觉自己俩个星期比以前俩个月学得东西还要密实,被这些莫名其妙的知识经验砸得晕头转向,不甘心却又反驳不能,一边下意识的少年叛逆一边又忍不住在下一次按照对方说的方法走。
倒是被王晰这十足的好意结结实实地折了自尊。
可能也就是这个时候,少年人突然领悟,这世上就是有不管怎么努力,也跨不过去的山河。
至于后来他把“暗恋”唱成了暗恋,他就更加明白,爱,就是那最汹涌的河,最险峻的山,你不能要求河水冰封万里,山峰分崩离析,你只能希望自己有能力有勇气日复一日的征服他,可王晰手上的戒指就像那景区里的警示告牌,告诉他此处是私人花园,闲人勿进,于是高杨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去那河里淌一淌,去那山上走一遭。
少年自己都觉得自己未免太惨了一点。
可看到了就是看到了,他又不能跟自己的眼睛说你从没看到过这片风景,那他的心也不会答应。
群聊里早就不是吐槽高杨的时候了,随着节目的推进,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学宿舍生活,让大家或多或少的都对彼此有所了解,再加上王晰本来就没想凹什么“高冷大魔王”的人设,他的脾气性格也让他凹不长久,于是这本来小范围的迷弟行为,肉眼可见的人数增多。
高杨坐在床上静静地窥着屏,在一片铺天盖的关于王晰的“小道消息”里,咬了咬嘴唇,把自己的群名片改成了:
他真漂亮
这是他全部的勇气了。
04
成年人世界的“下次在合作”,那下次就要靠天收了,哥哥牵起他的手,小孩儿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愣愣地跟着展开手掌,下一秒王晰那又白又细又好看的手就握在了他的手里。
高杨甚至来不及合上自己的手,只被王晰用力握了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搭上了对方手上的一点余温,那温度转瞬即逝,就像高杨无法挽留的爱恋一样。
他看着王晰离去的背影,步履有些迟疑,他看向摄像机后的工作人员,这些天他一直跟着王晰,哥哥连谢幕都带着他,突然失去了前辈的指引,少年人没由来的不知所措。
可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
他本来是一个认定的歌就一定要唱,唱到自己满意就不再管结果的人,所以他高歌了一曲《鳟鱼》,所以他面带微笑地打开首席建议。
可他再也不能那么从容了,至少在梅溪湖的这段时间里不能,他无法从容的面对王晰,他见不到男人会慌,见到了会更慌,可他无法阻止他的慌乱,他永远无法拥有王晰,这场暗恋是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结果的花。
他想如果当初在电梯里遇见王晰的是方书剑,或者是石凯,他们得到的待遇和教导不会比他少一星半点。
他心知肚明。
05
群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大部分都是被成熟男人的魅力所折服的弟弟们,梅溪湖36子一小半人都还没挨过社会的毒打,王晰看这群小孩儿天真烂漫的样子就愁,挨个儿聊过去,那群聊人数便噌噌地往上升。
于是群聊的内容更丰富多彩了,今天晰哥帮纠音了明天晰哥帮选曲儿了,后天晰哥教了发音了,到最后连跟王晰唠会儿人生都能吹俩下哥这音色,啧啧啧。
导致代玮不得不把群名称给改了,提醒大家不要磕晰过度,真情实感容易遭雷劈。
于是高杨凌晨一点结束彩排打开手机准备吸一口王晰续命的时候,被明晃晃的“他已结婚,女儿俩岁”刺得差点没背过去。
少年气得一上午没和他的小室友说话。
06
赛制改变的那天高杨跑到王晰的车里,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和淡定,他和王晰说我就直奔你这儿来了,也没指望他能因为这句话感动的立刻定了他,却也没想到男人和他说别人那儿你也要去去。
他以为这是一句委婉的拒绝,没想到王晰和每个人都说了这句话。
特别是黄子弘凡,特别是张超,甚至是后来被选上的刘彬濠,高杨心里一下就平衡了。
但王晰也不是和谁都说你也要去别处看看的,或者说梅溪湖里有个人,谁都没和他说你去别处看看。
周深。
07
周深是被刘彬濠拉进群的。
高杨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刘彬濠和周深对着手机说着什么,小个子的青年像是吓了一跳,神情瞬间带上了慌乱,高杨心下一惊,不自主地挑了挑眉,这种慌乱他太熟悉了,他自己就是这种慌乱。
周深进群的时候群里沉默了三秒,接着就是如潮水一般的疯狂刷屏,一屏幕的话还没看完就又是一屏幕的新话题,李琦说深深没想到你也这么心怀不轨啊,周深回他我是被骗进来的,后面跟着一串儿感叹号仿佛有声文字。
李向哲说山楂你可以啊,把深深都忽悠进来了,蔡尧跟着说这下晰望村全齐了,可以改名叫王晰啦啦队了,金圣权打了八排丧心病狂的哈哈哈。
高杨沉默地看着一轮又一轮的聊天记录,看着从一开始就在群里的李向哲和蔡尧,心里突然有些闷。
在这个群刚成立的时候,李向哲就说王晰就是他的偶像,他在男低音里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向晰哥靠近;蔡尧也说晰哥真的特别厉害,他的愿望就是能和晰哥合唱一首歌,台上台下都可以。
现在他们都如愿以偿地跟在王晰身后,高杨太知道那个男人护犊子的个性了,他知道他们会得怎样梦幻的体验,他曾体验过,也不至于多羡慕,却还是忍不住想:为什么别人的愿望都能轻而易举的实现呢?
就因为他问心有愧吗?
少年吐了口气,收起手机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周深的眼睛,青年似乎就是在等他抬头,那被王晰捧在手里的小百灵儿安静地站在一片喧嚣里看着他,歪歪头给了少年一个了然的微笑。
于是高杨突然福灵心至,发现了这个群里第二个问心有愧的人。
08
高杨和周深陷入了一种很微妙的关系里。
俩个从某种意义上难兄难弟的人在一次偷偷摸摸的深夜详谈里重新认识了对方。
一个惊讶于少年对于感情的豁达,一个感叹姜还是老的辣,人家这感情才叫藏,自己那根本跟摊在明面上没什么区别。
高杨说深哥,你拿的白莲花女主角的剧本吧。
周深冷笑了一声说弟弟,少上网多读书。
09
高杨一个人暗恋的时候,就像他到王晰车上被拒的时候,觉得自己只要还和其他弟弟们的待遇一样就好了,就像是买彩票,不中奖是常态,如果哪天发现被特别优待了,那就会比平常要兴奋好几个点,看天也蓝了水也清了黄子也白了张超也顺眼了。
人总是不知足的,但把要求降低了,又很容易满足。
可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暗恋了,他的暗恋被另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分享了,而且是一个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周深不长他几岁,却因为其天生的气场和过往的商演经验成功打入了梅溪湖老年组。
那是个高杨无法涉及的领域,前辈们虽然对他们不设防,宽容地对待这些年轻小辈们的探头探脑,甚至欢迎他们带来新鲜的力量,可你就是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那份差距。
有时候是一个眼神,一个回忆,一件事,就能让他们会心一笑,让他们心领神会,让他们把共同的感叹都湮在酒里,却不能让高杨理解。
高杨知道王晰不完全把周深当弟弟,他们单独,或者说和老年组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和他说很多他听不到的心里话。
高杨开始嫉妒了。
这是他曾最厌恶的心态,也不觉得自己会有这样负面的情绪,想来人的一生就是要被不断啪啪打脸的。
于是他终于开始像个孩子,跟在黄子后面起哄,不甘心,却又心安理得的用着自己弟弟的身份,向王晰诉说自己的爱意,然后享受哥哥开心又无奈地摸头揽腰揉揉抱抱。
他靠在王晰身边,被王晰下意识照顾的时候,忍不住挑着嘴角儿向周深看去,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在问他:你敢这么大胆地表达自己的内心吗?你敢这样无畏地接受他的怜爱吗?
被挑衅的人不可置信地站在一边看他,亏他还觉得高杨是个成熟稳重深藏不露的孩子,却忘了他再怎么豁达,也还是个少年,少年该有的叛逆和傲气,在他身上一点都不会少。
他甚至被气笑了,感觉自己身上残存的一点少年气和中二都被小孩儿给挑了出来,于是在之后的鸡王争霸赛里,他难得安稳地靠在王晰的怀里,做一个称心顺手的人形挂件。
他看向面色不善的男孩,微微一笑:
弟弟,我才是晰望村村长最稀罕的小百灵儿。
就非常幼稚。
10
梅溪湖是最不缺搅和的盛宴的。
今天庆祝谁谁上首席,明天安慰谁谁请教失败,后天遇上个什么节一定要过,甚至今天天气真好晰哥卡丁车又创新纪录了,那我们一定要一起吃顿好的。
总之就是要搅和。
所以当他们知道今天是小芒果儿的生日,这么一个正当又可人儿的理由出现时——
“过!这肯定要过!咱晰哥的闺女儿不能没有排面!”
于是等高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一片快活又吵闹的环境里了。
他拿着一杯果汁,想了想,慢慢地走到周深的身边。
那边热热闹闹地吵着要看今天的小寿星,王晰有些醉了,由着他们闹,竟真的拨通了手中的视频通话,一群人又安静了下来,屏息等待,还有点意识地甚至开始理起了妆容,结果那边响了一会儿,没人接自动断了。
高杨看着又重新闹起来的人群,垂了垂眼睛,像是下定决心般看向身边的青年:
“哥就没有点别的心思吗?”他问“有的时候我恨不得他……我想如果他现在孑然一身,我会不会就有那么一点机会。”
周深安静地听着,听着听着居然听笑了,青年有些恼怒,好像他鲜血淋漓地剖开自己的内心,用尽所有勇气说出来的话,在这所谓的“大人”面前不值一提。
周深显然是察觉到了他的戾气,却也不甚在意,他的眼睛仍然看着不远处混在一起打闹的人群,或者说仍然看着那人群的中心,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你舍得吗?”
高杨一愣,心中的怒气好像被他这轻得仿佛不含一丝杂质的声音扫去一半,他懵懵懂懂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断了的视频通话似乎被回拨了,王晰的眼睛瞬间就弯成了一对儿月牙,一改自己低沉的语调,冲着电话那头甜滋滋地喊着:
“竹子儿——!”
高杨突然就懂了。
王夫人变成妖,揽下所有过错的时候对小唯说,你根本不懂什么叫作爱。
11
日子想起来很长,过起来却很快。
高杨和周深的关系还是很微妙,前者活了22年头一次感觉自己被激出了点少年生气,后者抛开第一次的热血上头,剩下的时间不过就是陪孩子玩玩。
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像高杨一样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感情,可能这就是年轻的好处,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他们站在一边等采访,远远地看着镜头下的王晰。
男人说话慢条斯理的,优雅又从容,他说声音只是一种媒介,唱歌是在叙述一个故事。
高杨突然想到第一次他也和自己说过了同样的话。
“晰哥曾说《她真漂亮》就是在说我们俩个。”
周深撇了他一眼:
“谁不是呢。”
那个时候他们的《月弯弯》刚唱完,高杨在台下听的时候觉得这留下的遗憾,确实没办法还。
周深把自己的群名片改成了月圆。
12
王晰此人,说话又贱又直,要不是仗着个人魅力十足,早就被怼死在湖底了。
他捧着保温杯,眼睛弯弯的像一只酒足饭饱的大狐狸,笑眯眯地说:小高杨,你哥我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呢。
高杨很难形容他那个时候的心情,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瞬间被划破了,让他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周身刺痛,却无处遁行。
他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王晰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开始挨个儿对弟弟们公开处刑。
“诶黄子,你那时候上幼儿园了吗?”
“哎呦我的哥!”黄子弘凡一声惨叫“您可快别数了,我在您面前永远都是小学鸡,大哥饶命!”
于是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年纪这个话题就这样被带过了。
周深在旁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高杨被这突然摆在明面上的差距压得闷痛不绝,听到这声叹息更觉得周深在兔死狐悲,心中的邪火噌噌往上冒,语气不善地说:
“哥叹什么气,深哥这时候能与我感同身受了?”
周深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但他多多少少能体会到少年的心情,也不是很在意他的凶恶,甚至抬起头看向他,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地说:
“小学六年级就能嘲笑小学二年级了?”
13
快要结束的时候这个晰吹群被正主发现了。
其实这三个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王晰或多或少知道有这么一个神奇的群聊,但他深知大家并无恶意,所以也不是很在意这个好像把他孤立了一样的群,只是蔡程昱当着他面在群里大放彩虹屁的时候,他就不能假装自己没看见了。
“蔡程昱啊蔡程昱!要你什么用!”
张超痛心疾首,张超悔不当初。
当事人蔡程昱红着脸低着脑袋,道歉态度堪称诚恳,他的手机在王晰手上翻着,大狐狸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翻着群里的聊天记录,一边翻还一边评价着:
“可以啊你们,以后放明面上来吹,哥不嫌。”
“这连我出来拿外卖都给你们整上了?”
“琦琦你死不死啊你还和他们出卖我!”
他翻了几下就要还了,本来就是闹着玩的,也不好总拿着小孩儿手机,正准备还回去的时候,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拿了回来:
“让我看看这群里都有谁。”
蔡程昱的群聊没有显示群名片,刚刚王晰可能是根据头像猜的,高杨原本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在这群里发言不多,就算发言也是跟风,一听这话顿时就慌了神。
他为数不多的袒露心悸,都在他三个月前的一次改名里。
他手忙脚乱地去拿手机,企图赶在王晰看到自己头像之前删了自己的群名,可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伙子这着急忙慌地乱摸,倒把自己手机摸到地上去了。
好在那边够吵,没人注意到他的慌乱。
王晰已经在问这些千奇古怪的名字由来了,高杨叹了口气,缓下了速度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手机。
死就死吧,大不了当面夸晰哥你真漂亮。
他抬头的时候看到黄子弘凡在他对面,少年难得安静又严肃,一双永远灵动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高杨一愣。
下一秒,他听见王晰笑着喊:“黄子!你为什么要叫他贼好看啊?这是你的歌吗!”
黄子弘凡还是看着高杨,嘴上却喊了一声“晰哥。”
他转过身,脸上又顿时带上了讨饶的笑:“我这不是夸你了嘛哥!诶!你看看你这骨相——欸哥你是不是又瘦了?”
王晰躲着他的动手动脚,往下翻翻又乐不可支地问:“琦琦!你叫什么喧闹之地啊?”
李琦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叫原曲多没意思,反着来反着来。”
高杨看见周深闭上了眼睛。
14
黄子弘凡和高杨说,兄弟,你这就叫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高杨坐在夕阳里,看着太阳沉沉地落下,想着那舞台上光彩夺目的男人,觉得这话不对。
他摇摇头,突然能体会到王晰教育他们时的心情,他看向还一脸稚嫩的男孩,大四和大二的差距似乎彰显得淋漓尽致:
“总比一辈子都遇不见好。”
15
李琦苦大仇深地看着周深
周深被他盯得发毛,假装惊恐地缩成一团,叫道:“你干嘛呀?!”
李琦不睬他戏精上身,更加悲苦地看着他。
于是周深也觉得没了意思,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哎呀我真没事!”
搞得像受到感情折磨的是他李琦。
“不是,深深,这个事情……”
周深挥挥手打断了他。
“什么这个事情,哪有什么事情。”他笑着说。
李琦顿时就着急了起来,刚想说什么又被小个子的青年给按了回去。
“晰哥常说,他和竹子姐就是在对的时候遇上了对的人。”
“我呢,是不是对的人我不知道,但总归不会是对的时间。”
他终于看向李琦的眼睛,脸上写满了无奈:
“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多了去了,反正我运气向来不太好,不差这一件。”
16
后来高杨有被王晰邀请做巡演嘉宾,后来周深还和王晰连麦火山视频。
高杨把自己降低标准以获得自身满足的方法告诉了周深,后者再次被少年在感情上随遇而安的心态给震撼到,拍拍他的肩膀叹道你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高杨吐吐舌头,说人总要对自己好一点的嘛。
他想了想又认真道,深哥,我希望你也对自己好一点。
周深愣了愣,垂眸笑了笑,轻说了一句,好。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好在还能与人道二三。
飞电
王晰/阿云嘎,斜线无意义。阿加晰以外自由心证
RPS与真人无关;时间线不考
全文1w5,建议选择合适时间一次性看完
===
节目过半王晰的身体就开始受不住,跟他亲近的几个朋友发现得早,一个个去劝他,他嘴上说着好好好,实际上该耗在练歌上的精力并没减损半点,说不动也只能随他去。后来大伙看着他日渐形销骨立,终于有一天晚上引起众怒,王晰精神头恹恹,平素语速又慢,都找不着间隙像平时里那样回两句“好好好”哄过去,就被阿云嘎趁机打包进了医院。
吊瓶里的药水一点一滴落得很慢。王晰不想耽误时间,更不想耽误阿云嘎时间,默默推输液器滚轮想把速度调快,被阿云嘎一把捉住,把滚轮推到最头头——比...
王晰/阿云嘎,斜线无意义。阿加晰以外自由心证
RPS与真人无关;时间线不考
全文1w5,建议选择合适时间一次性看完
===
节目过半王晰的身体就开始受不住,跟他亲近的几个朋友发现得早,一个个去劝他,他嘴上说着好好好,实际上该耗在练歌上的精力并没减损半点,说不动也只能随他去。后来大伙看着他日渐形销骨立,终于有一天晚上引起众怒,王晰精神头恹恹,平素语速又慢,都找不着间隙像平时里那样回两句“好好好”哄过去,就被阿云嘎趁机打包进了医院。
吊瓶里的药水一点一滴落得很慢。王晰不想耽误时间,更不想耽误阿云嘎时间,默默推输液器滚轮想把速度调快,被阿云嘎一把捉住,把滚轮推到最头头——比原来还慢了。
王晰无语,嘎哈呢?
阿云嘎怕扯着输液管,轻轻把输液器放回去:打快了疼的。
王晰有时候嫌弃他不会说话,有时候嫌弃他说话嗲。阿云嘎这一句两样都占了,王晰就不想理他,扭头看电视。
放输液器的时候阿云嘎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只手轻轻一擦而过,阿云嘎下意识回手握住了他。
王晰的手冷得像冰。
冷冰冰的液体和夜晚的寒风一起打进他的血管,怎么会不冷。
他手背嵌着一根针,阿云嘎不敢乱碰,只能拢住他五根手指,另一只手想去贴他掌心。
“行了行了,哪那么娇气?”王晰嘴上故作玩笑,要把手抽回来。
阿云嘎忍不住跟他辩解:“不是……”仍想去暖他的手。
王晰声音一沉:“阿云嘎。”
这下没有人再说话了。
血开始从针管里倒流。
=
王晰认识阿云嘎很久了。
是一几年的夏天。蝉声很燥,王晰来北京不久,在学校门口支罗了一间海西书报亭,那时候还有人看报纸,也有人看杂志。还有汽水、点卡、电话卡,他都卖。
那个时候每个礼拜都一个男生来买杂志,一米八几的个头,发型略微浮夸,口音有点奇怪,有时候讲话尾音好像微微泛起波浪号,来买瑞丽、昕薇、时尚芭莎。
王老板心想这小伙子爱好挺特别啊。
一看他脸,剑眉星目五官英挺,顿时想法转变——给女朋友买的吧,真是个好小伙子。
阿云嘎每个礼拜都来,偶尔还买几本漫画、拓普志,在这间小书报亭能算钻石VIP客户。加上他这张脸很有辨识度,王晰记得他,又时常能在学校附近的餐馆、饮料店、网吧认出他。不过轮到王晰成了客户。
有次王晰等炒菜的时候顺便跟老板聊了两句,问他那个擦桌子端盘子忙个没完的服务员怎么回事,老板随口回道:学生仔,勤工俭学嘛!小伙子还蛮不错,动作麻利,又肯干活,家里挺缺钱吧。
王晰想起那些杂志——全是十几二十一本的,突然东北老大哥buff上头,立马就有点心酸:哪家的小丫头啊,也不知道心疼心疼男朋友。
但那时王晰还不是Low C大魔王,自己也漂流在社会下层没个落脚处,真要把杂志送他那书报亭下个月就得倒闭。
所以下一次阿云嘎买完杂志要走,王老板把人叫住了,送过去两本《故事会》,阿云嘎仔细看封面上大字,说老板我没买这个啊。
王晰说给你看送你的,又抽了本《读者》塞过去,第一次这么搞心里谜之有点害羞,立刻摆手赶人:送你的送你的,快走快走!
阿云嘎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总归知道这是好意,愣了一下笑了,露出两颗白牙:谢谢老板!
说完蹬上自行车,飞快地走了。风把白T恤灌得很满,饱胀得像八月份的青春。
后来阿云嘎再来买杂志,每次都有《故事会》送。王晰也记得那个白T恤的少年通常在什么时候来,带着兔牙和两根老冰棍。
两个人在闷热的下午,拌佐哇哇蝉鸣,对着一台鸿运扇吃冰棍。
王晰滋溜着雪水说,别叫老板了,整得多老似的——叫晰哥就行。
阿云嘎听他的东北口音有点想笑,拿着小木片说,诶,晰哥!
王晰从冰柜里拿出冻了一半的绿豆沙,他很会选,一捏塑料壳就知道这杯绿豆沙冻了没有、冻了多少,也知道结冻到什么手感的时候最好吃,有冰又有沙。
他选给阿云嘎的是最好吃的绿豆沙。
“哎!哥请你吃绿豆沙!”
就这样,小王老板整间书报亭最值钱的柜子,比钱柜还值钱(因为钱柜里也没什么钱)——向小鹿眼睛小兔牙齿的少年人开放了。
后来王晰知道那些杂志都是阿云嘎替班上女同学代购的(那时还不时兴“代购”这个词,阿云嘎带着一点快乐一点羞涩跟他说,买一本一块钱),他根本没有女朋友。
王晰惊呆了,心想那自己那些《故事会》和《读者》岂不是都亏了。
看到手边的冰棍纸,他又想,算了。
=
长沙在南方,好天气。在这边王晰经常穿破洞裤,他有好几条这样的裤子,不是破一条缝的那种,是破一块布的那种。
从节目刚开始录就穿,眼看天气越来越凉,录到正式入了冬,他还在穿。
阿云嘎问郑云龙:你不觉得晰哥那裤子太破了吗?
郑云龙说:你说啥?
阿云嘎问周深:你不觉得晰哥那裤子太破了吗?
周深说:不觉得啊,我觉得挺好看的。
阿云嘎问蔡程昱:你不觉得晰哥那裤子太破了吗?
蔡程昱说:啊?
阿云嘎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蔡程昱说:啊?
阿云嘎问黄子弘凡:你不觉得晰哥那裤子太破了吗?
黄子弘凡:嘎子哥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个性,fashion懂吗?年轻人都喜欢这样穿的真的不骗你,我家里也好多条呢但是我当初怕你们都是那种很严肃的老师——就是高中班主任那种你懂吧,我就不敢带来怕你们给我没收了,结果完全不会哈哈哈哈早知道我就应该带来了!这晰哥啊衣品没得说的嘎子哥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俩可以多讨论讨论诶嘎子哥你咋走这么快等等我……
阿云嘎觉得这几十个人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后来去市中心买东西干脆直接买了几条裤子,回去在王晰房门前还犹豫着要不要送、怎么送,王晰就正好开门走了出来——两人撞了个对脸。
王晰懵了:“阿云嘎你在这溜达啥呢?做贼啊?”
阿云嘎硬着头皮上了:“我买了几条裤子……”
“你想让我——帮你鉴赏鉴赏?”
阿云嘎说:“对。”
说完想咬掉自己舌头。
王晰说:“行啊,那你进来换上我看看。”
“不用,你直接看就行了。”阿云嘎就在门口把纸盒里的裤子拿出来,抖开。
这看得出个啥啊,王晰头大。
“还、还行吧。”睁着眼睛说瞎话。
阿云嘎像得了特赦令,手里几条裤子往王晰身上一推,留下句“那都给你了”就跑了。
王晰站在门口一脸懵圈,一转头看见黄子弘凡也一脸懵圈。
“那啥……你也要裤子吗?”
后来梅溪湖传出了阿云嘎参加节目还兼职卖裤子感动中国的故事。不愿透露姓名的爆料人黄某对此深深叹息:“如果不强买强卖就更好了,唉,但我们理解,我们都理解,真的。
王晰把裤子拿回去以后瞅了半天,慢慢吞吞上身试了,居然还挺合适。但他是喜欢破洞裤,又不是没有裤子。试完就把几条新裤子扔到行李箱下面,继续该咋穿咋穿。
没过几天王晰看见门把手上挂着个塑料袋,打开来,里面是丝袜。
肉色丝袜,女式的——废话,丝袜还能有男式的?
还附着一张纸条:可以穿在里面
王晰惊恐了,什么叫穿里面?穿在什么“里面”?哥就算偶尔有几件衣服是款式比较中性也绝对没穿过裙子好吧?
他一个人拿着丝袜在房间风中凌乱,幸好不是在外面,不然别人看了不得说他变态啊?哦,变态——私生粉?
王晰默默杵着发散思维,看了一眼字条试图寻找什么别的信息。最后只能知道:不是私生也不是变态。
原因无他,这个字他很眼熟。现在电子讯息用得多,信息沟通已很少用到纸笔,如果是普通工作人员或者商演友谊,连看到签名以外的机会都几乎没有。
但他对这个字迹是眼熟的,尽管只是一种模糊的印象,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只不过现在想不起来了而已。
=
人与人的交情是很淡的。尤其在网络不那么发达的年代。
不至于郑重到打电话,也没有发简讯的必要。阿云嘎以为校门口那间小小书报亭永远都会在,王晰也以为那个骑单车的男孩每个礼拜都会来。
既然这样,哪里还有必要交换号码呢。
一几年的某一天,不记得是什么季节,但那时候天气转凉,人人穿着毛线衫——不是夏天了。
王晰关掉了那家书报亭——他本来就不是个老板,他是个歌手。或者说,是个唱歌的。天冷了以后没人再吃冰绿豆沙,冰柜里剩下的几杯从冻得很好到冻结成冰坨,最后进了垃圾桶。
王晰想跟他说,我要去唱歌啦,走,请你喝碗酒去。
可是那个学生仔好像从万寿寺路消失了。
万寿寺路一号,北京舞蹈学院的地址。书报亭在这,音乐剧系也在这,这好像是一个轴心,校园、餐馆、网吧、饮料店、书报亭,都绕着它旋转,王晰、阿云嘎也绕着它旋转,所以他们得以时常交汇。
王晰走前很负责任的把书报亭顶上的鸽子粪便清理掉,方便下一任老板接手开张。
阿云嘎不是红拂也不是无双,无路夜奔也不用寻找——王晰那时候甚至不知道阿云嘎的名字,他一般叫“你“,偶尔叫弟弟——他只是想请他喝顿酒,请不到也就算了。
大家萍水相逢而已。
再相见已过了快要两年。王晰又回到北京,开出租车。
北京北京,带了个北字。纬度不比营口和鄂尔多斯高,却占那一个“北“字,北风萧瑟,秋夜冰凉。
那天晚上王晰开的夜车,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开过万寿寺路,路上人很少,马路牙子上倒是坐着个男人。男人曲着腿,头埋在膝盖弯里,估计是喝多了,身边也不见有什么伙伴。
王晰看着那个人,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睡了。车子开过去,又唱着“俺们那旮旯都是东北银俺们那旮旯都是活雷锋“从岔口绕回来,开到他面前。
王晰下车走到那个人面前:”嘿?哥们?“
象征性叫唤两声,没抱对方能回应的想法,王晰刚要上手搬人,那个人倒是抬起头来了,眼睛带着饮酒熬夜的血丝,红而憔悴,像一只走失在钢筋森林里的小兽。
“是你啊……“王晰愣了一下,想叫他名字,发现自己记不得他叫什么了。
阿云嘎还记得他:“晰哥。“
”大半夜的你咋在这呢?“王晰蹲下来。
“节假日啊,我打工那里今晚人多,给的钱多,我就留下来做了。下班过宿舍门禁了,我就在这等会,早上开门再进去。“阿云嘎仔细跟他解释。
王晰语气有点急:“开门不得五六点了?这都快十一月了,你在马路上捱一夜不得冷死啊?你咋不找个宾馆招待所休息休息呢?“
阿云嘎勉力对他笑一下:“不用了,我下班都三点多了,就俩小时就开门了,没事的。“
王晰顿时就明白了,他哪能不明白呢。他一个正式的“上班族”还挤在9m²的合租房里,一个打零工到凌晨三点的穷学生哪里会去住宾馆。
王晰不可能说我给你开间房,太看低人家。只能摸摸他的头发,说:走,哥带你去兜风。
兜的是那辆黄黄绿绿的出租车。两个大男人坐前面,就不可能再载女乘客,免得吓着人家。王晰一连路过了几个要打车的女同志,没停,阿云嘎提醒他说有人招手呢,王晰怕他有负担,就说没看到。后来干脆把“空车”牌偷偷拿下来,载着唯一的乘客跑了一夜的北京城。
夜里的北京和白天的不同。北京是很奇怪的城市,凌晨两点和四点不同,四点又和六点不同。两点是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四点是落败的醉汉和摩托车,六点是如火如荼的早点摊位。
一排一排的路灯在夜色中朦胧地后退,高架桥和房屋笼罩在灰白色的雾气之中。
暖气从风口吹出来,干燥又温暖。吹得阿云嘎年轻的身体终于舒展开。
他往王晰那边看了两次,王晰就把手边的保温杯递给他:“是热茶,小心烫。“
“谢谢晰哥。“
“没事。你喝酒了?“
阿云嘎刚喝了两口,顿时不敢喝了,抠着瓶盖像犯错的小孩:“嗯……“
王晰无意指责他,没立场,也没必要。他自己也是喝过来的。看他紧张便有意缓解,语气带着笑特地拖了个长音:“那你怎么不多喝点——茶,缓缓。喝酒前一定记得吃东西,不能空腹喝酒,知道吧?“
阿云嘎低着头,说,知道了,哥。
这回是一个单字,没有前称,也没有后缀。
电台里有少数民族歌手在唱歌,壮阔而不失柔情,王晰听不懂词,也不影响他用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打节拍。阿云嘎坐在副驾驶上安静地听着,热茶的水雾遮盖住他的脸。
六点钟王晰请他吃完小笼包才把他送到学校门口,临下车时阿云嘎问他要电话,王晰恍然大悟,连忙互换号码,添加通讯录才想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云嘎。”又用蒙语小声念了一遍,才又补上,“在蒙语里是闪电的意思。汉语的阿是……”阿云嘎知道自己名字与内地名字不同,按习惯要用组词把每一个字告知他,这下组不出来,顿时卡带了。
王晰说没事,刚想把手机给他让他把字打出来,阿云嘎已经急匆匆去翻包了。
拿出来一沓印的A4纸。
“这是?”王晰凑过去看。
“是我们的剧本,一个音乐剧,中文名字叫《吉屋出租》。”阿云嘎提到剧就从容了,一页一页翻到他要找的那页。
一沓纸塞满宋体方块字和0.5水性笔留下的笔记,看得出他对剧本很熟悉,每张纸都被他翻得烂熟,他很快从几十页纸当中找到了自己要的那一页。
学生仔用手指点着那几个字,送到王晰面前。
“阿——云——嘎——”
阿云嘎解释说:“是这个阿云嘎。“
王晰开玩笑说:“哪还有别的阿云嘎?”
=
王晰坐在输液大厅的塑料椅上,手里握着一个灌了热水的矿泉水瓶。针头回血以后阿云嘎不敢再坐他那只手边,默默换到另一侧。
秋冬交际,受寒流袭击的人很多。大概因为没有小孩吵闹,病人来来往往切切杂杂,声音也都低迷。嗡嗡的交织在一起,显得嘈杂又安静,像一层薄但确实存在的气泡膜,笼罩着十点钟的输液室。
声声纷杂里,只有电视机里旅游宣传片的声音格外清晰。
王晰主动挑话题:“来长沙这么久,岳麓山去了没?”
“还没,你去了没?”阿云嘎又觉得这个问题自己很明白啊,于是替他答了,“你也没去吧。”
王晰:……
王晰忍不住在心里骂他,会聊天吗?啊?会聊天吗?!
“去了啊。”其实没去。
“啊?什么时候去的?”阿云嘎想了一下,“不可能,你哪有时间去。”
王晰:……
我的行程你清楚我清楚?搁那叭叭啥呢?
王晰阴恻恻说道:“嘎子,你知道为什么你三十岁长得像五十岁吗?”
“为什么?”
王晰就等着他这一句,慢悠悠道:“因为你三十岁的人,操五十岁的心。”
阿云嘎:……
王晰又胜一轮,心情顿时变好,伸伸腿放松,开始看电视。
过了一会阿云嘎试图继续话题:“我去过香山。”
“废话,香山谁没去过——哥也去过啊!”王晰继续看电视。
阿云嘎想了想:“我还去过武当山。”
王晰把视线从电视上挪开:“怎么样?”
“挺高的……”
王晰:……
“这个词汇量,在小学生里算是不错的了。”网瘾中年王晰积极运用网游流行骂人词汇打压二外选手阿云嘎。
阿云嘎被他怼惯了,撇撇嘴继续说:“有一个地方叫万山来朝,就是你站在那里,看到的都是山,像是一万座山捧着你。”
“……有一座香叫龙头香,立在悬崖绝壁上,上香的人从一块石头过去,下面就是悬空的万丈深渊。有人说只有心意纯正心无杂念的人可以回来。”
阿云嘎像背导游词,只说景物,不说自己。不说是和什么人去,也不说玩得开不开心。
王晰拿脚踢他:“那你干啥了?”
“我爬山啊。”
“就爬山啊?”。“
“就爬山啊。”
“……”王晰觉得自己今晚跟他聊天就是个错误,作势要往后躺,“行了不聊了,我睡了,88。“
阿云嘎倒是很当真,把他的手拿到自己腿上,这次不敢久拿,到了以后立刻放开。只是松开以后、放开以前又忍不住收紧,很快、很轻地一下。太快太轻,像神经反射或者肌肉记忆——是主观意识之外的东西。
阿云嘎说:“你睡吧,我就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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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腊月,风雪渐紧。毕业大戏紧锣密鼓,阿云嘎反串女角——又不是完全的“女性角色”,是一个变成女人的男人,是最特别的男人,也是最特别的女人。
压力山大,阿云嘎连休息间隙都要靠着窗边压腿。
外面白茫茫一片,阿云嘎望见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走在雪地里——他们那时已经很熟悉了。
晰哥?他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阿云嘎愣了一下,看见他无由来就很高兴,连训练劳累都不在意,立刻冲下楼一边喊他一边往前跑。
周末的校园很安静,雪色空明,没有太阳却有天光,照得世界都很澄静。
快追上的时候王晰才听见,迟钝地转过身来,眼泪慢半拍地落下来。
阿云嘎的脚步一下停了,他身上还穿着戏服,是一件有白色绒毛边的红色外套裙,带着苞苞头假发,俨然是一个温暖快乐的圣诞姐姐。
他简直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好像王晰随时要喊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王晰当然没有这样喊,他盯着圣诞小姐好半晌才发现是“这个阿云嘎”,一下子眼睛都瞪大了:“嘎子……你咋穿这样了?”
阿云嘎觉得原本存在王晰身上的那种气息一下消散了很多。
“我在排练呢,就是《吉屋出租》啊,你说要来看的那个。”阿云嘎敢把步子迈大了一点,走到他面前去,凑上去捧起他的脸。
王晰心里头一惊,有点被这个动作吓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强忍着没躲。
“干啥呢你?”语气强硬,眼神躲闪。
阿云嘎靠过去,与他额头相抵,说:“不要哭。”
王晰本来已经停止的眼泪瞬间掉下来,他连忙别过脸去,快速用袖子擦掉。
阿云嘎仍然捧着他的脸,却很温柔,丝毫没有限制他的动作半点。王晰那时候年纪也还不大,还没有能够在比自己小的人面前坦然地落泪。
他当然可以故作凶恶地推开阿云嘎,很多年轻的小男生都是这样做的。
可是他没有,不是因为他不是年轻的小男生,是因为他不想推开阿云嘎。他难过又窘迫,只好恶狠狠地一把将阿云嘎扯过来,避开面目相视,冲撞彼此的胸膛。
很热、很宽阔的、男人的胸膛,跳动着年轻有力的心脏,鲜活的生命震动穿透毛衣和外套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
阿云嘎顺着摸他的后背,王晰很想问你在内蒙是不是都这么摸羊。后来没问,觉得太破坏气氛。
王晰靠在他肩膀上小声说:“你咋穿这样啊?”
阿云嘎也靠在他肩膀上小声答:“我在排练啊。”
雪片纷纷扬扬的从他眼前掠过,王晰心想,你要真是个女孩该多好啊。
抱了一会王晰觉得太怪了,两个男的抱这么久干啥?立马就放开了。阿云嘎心里可能觉得抱男人跟抱羊没差别,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王晰在心里叹一口气,心想文化差异真可怕。
“你穿这样不冷啊?”
“不冷啊,我刚刚跳舞还觉得热。”
“那你不跳舞还这么穿,穿个——”王晰不知道这个该叫裙子还是叫外套,目光往下,又看见他的腿,“你咋穿个——这个!你脚别冻僵了!”
“不冷啊,我们班女同学说可以多穿几层丝袜,还真挺保暖哒!”
说着阿云嘎踢踢腿,又细又长,王晰差点觉得北风过来能把他腿吹折了。
“排练不都随便穿穿的?你咋装备这么全啊?”
阿云嘎有点不好意思:“要进入角色嘛……我跟你说过那个角色啦,变装皇后,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嘛。”
王晰给他竖拇指,心想你哪是普通人,零下十几度穿着短裙丝袜在雪地里跑来跑去,你是真的勇士。
嫌弃归嫌弃,王晰脱大衣的动作麻溜得不行,“行了行了,别得瑟了,穿上。”
“不行不行!”阿云嘎看他里面就穿一件毛衣,连忙摆手推却,“我回去就不冷了!不不不!不行!”
王晰给他套衣服的动作停下来,抬头看他一眼,很冷清地笑了:“你也说不行啊?”
顿时阿云嘎觉得他刚才一个人走在雪地里那种气息又回来了,看上去淡淡的,但是骨头缝里长出很多寂寥。
阿云嘎不知道自己是哪一个字哪一个动作触动了他,霎时间一动也不敢动。
王晰浑然不觉他的心理活动,把衣服搭他肩膀上,弯腰替他把两边衣服掖好,絮絮叨叨说年轻人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穿得那么少在雪地里跑,腿要注意保暖,尤其是这个关节(说着特地敲了敲他膝盖),不然以后老了有得你疼的。
阿云嘎一边听他念一边把他头发上的雪花摘去,王晰捂着帽子躲开说头没洗呢,油。
“晰哥懂得真多。”
“那必须的!行了,回吧,同学等着你呢。”王晰吸吸鼻子,声音有点瓮。
阿云嘎真怕他受冻,还想再说动说动这大衣的归属:“那要不……”
王晰抬手作势要削他:“想说啥你说!”
阿云嘎撇撇嘴:“那我走了啊。”
“去吧去吧,你下来也不知道拿把伞。”王晰赶他,差点还想把帽子给他,阿云嘎没要。他悻悻戴上帽子,刚想说我们俩大老爷们在雪地里磨磨唧唧的,还搞上十八相送了?刚要说出口又觉得有点怪,生怕说中什么本来不存在的东西,赶紧闭嘴。
阿云嘎就穿着大衣走了,大衣不够长,还是露出一截小腿,小腿很细,像小麻雀,踩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
王晰看着他背影,心口好像还留有他的温度。
他忍不住想,如果嘎嘎真是个女孩子就好了,那我肯定……
他没敢再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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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年的冬天,长沙下雪了。
梅溪湖三十六个人差不多一半有外国生活的经历,另一半也跟随改革开放的时代步伐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说人话就是圣诞节前夕大家出去搓了一顿。
都是搞声乐的,知道嗓子金贵,橙汁可乐牛奶点得比酒还多。
事情是在郑云龙身上开始的。
饭吃得差不多以后,蔡程昱又开始了“什么叫酒量”行动——大家已经把这当固定节目了,蔡程昱算啥啊,十个蔡程昱在郑云龙面前都翻不起水花。
郑云龙都还没拿正眼瞧他,他就已经瘫到沙发上去了。
本来这个节目到这里就结束了,结果以黄子皮凡为首的1975,迈着他们稳健的步伐,向郑云龙走来了。
郑云龙瞄他们一眼,行呗。
战术大师张超凭借优秀的逻辑说服了大家,这是车轮战。
行呗。郑云龙懒得反驳,他觉得反驳的功夫那四个就该趴下了。
没想到的是张超眼看我军将领损伤过半,跟黄子一琢磨,开溜回来带上了外援高杨。
高杨人很清秀,白白净净的。
郑云龙莫名其妙。
黄子张超捧逗哏。黄子说,高杨,厉害。张超说,高杨,新疆的。
明白了。
1975和蔡程昱趴成一排了以后,场面开始火热。
等郑云龙高杨双双晕乎的时候,场子里已经趴了一圈人了。
一清点,差不多一半清醒一半醉。正好一个醒的带一个醉的。
阿云嘎是醒的,王晰也是醒的。大家都默认阿云嘎带郑云龙,倒是蔡蔡,相熟的全醉倒了,最后还得隔壁老王去带。
王晰把沙发上的蔡程昱叫起来,蔡程昱一醒来看见是王晰,笑呵呵地问:“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王晰:“蔡蔡啊咱不问了,咱先回去好不好?”
蔡程昱发出high C的声音:“你问!你为什么不问!!!”
王晰本来离他很近,耳边突然这么一炸给他吓得差点跳起来:“问问问!”
还没来得及问,阿云嘎一只手把蔡程昱提溜起来了。
蔡程昱一看见郑云龙就嚎龙哥呜呜呜呜呜。
王晰看着阿云嘎左手一棵蔡右手一条龙,耳边是high C自带混响的呜呜呜呜呜,觉得头好大。
阿云嘎说:一起打车吧?
王晰说:你一带二行吗你?那个小的我来吧。
眼看包厢里没人了,郑云龙站直了说:我没醉。
王晰:……郑云龙,你行,你就这么祸害人家小孩。
郑云龙歪头:你说高杨?他也没醉啊。
城市套路深,王晰瑞斯拜。
四个人正好一辆车,蔡程昱已经喝胡了,郑云龙没醉,但也有点上头,阿云嘎坐在后面料理他俩,让王晰去前面坐。
王晰当热心大哥多,第一次有当甩手掌柜的待遇。不太习惯,还是说:要不然让龙儿坐前边?
这样自己还能帮忙顾着点蔡蔡。
阿云嘎看着他:那你坐我旁边。
坐副驾也挺好。
最后上车蔡程昱坐中间,扒着郑云龙叽叽咕咕郑云龙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酒量。
郑云龙眼皮一撩,指着阿云嘎:郑云龙在那呢。
蔡程昱这孩子比较天真,一听这话转头就抱住了阿云嘎。阿云嘎不太习惯跟人这么亲密,潜意识里又格外介意在王晰面前跟别人搂那么紧,整个人快贴到车门上了。
阿云嘎一路上盯着前面座位,后面闹这么大动静王晰从来就没回过头。
郑云龙看着整天困兮兮的,其实门儿清。慢慢把蔡程昱拉回来,懒洋洋地说了一声:“嘎子啊,你这怪不得被带话题。”
“什么?”
“上联:阿云嘎为什么嫌弃蔡程昱。下联:王晰为什么讨厌阿云嘎。”
说完这句话车里安静了一刻。王晰听到自己名字下意识回头,从眼角到瞳仁,转动着,一瞬间被阿云嘎的目光剐了一刀,刀口平整光滑。
王晰突然觉得眼睛很痛,是几乎要失明的痛。
他以前看武侠小说,说如果刀够快的话,被杀的人会先听到血喷出来的声音,之后才会觉得痛。
好像很多年前就受了伤,后来终于觉得很痛。
可是那时真的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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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晰接到过一次阿云嘎的电话,在凌晨一点。他开车过去,阿云嘎佝偻着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王晰轻声叫他的名字,阿云嘎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都是冷汗。
王晰急得不行,一看阿云嘎捂着胃,又闻到酒味就明白了。要捞他去医院,阿云嘎拉着他不愿意走,王晰以为他是疼的,一边哄着他去医院就没事了,一边蹲下来要背他。
阿云嘎抱住他的腰,说晰哥我不想去医院。
王晰说没事的,别怕,哥在呢。
阿云嘎埋在他背后,一直摇头,说我不想去医院,你陪我坐一会就好了。
王晰心口又酸又软,哑着声音说好。
夜班公交两个小时一班,站牌下只有他们俩。王晰坐在长椅这头,阿云嘎弓腰蜷腿,枕在他大腿上,身上披着王晰的衣服。
在此之前王晰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心疼一个人,甚至觉得自己替他受痛都还比现在好过一点。
可是偏偏是这时候,他除了能让心上的男孩靠一靠,别的什么也没能力做。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长椅后面的广告牌也很亮,远处的霓虹灯很亮,他腿上的男孩度过的夜晚却太黑太漫长。
那天晚上王晰没再跑车,他把阿云嘎带回了他的出租屋。
客厅的合租住户呼呼大睡,隔壁房间住的小白领还在做报表,北上考研的大学生在阳台上戴着耳机边听英语边抽烟,王晰扶着阿云嘎溜进去,两个人都轻手轻脚。
那时候阿云嘎已经没那么难受了,被王晰塞到床上拿被子裹成一团。
他看王晰在小小的房间里忙来忙去,问你在干嘛呢。
王晰烧了壶水,去翻药,热水兑一半冷水让他送药。
王晰把滚水灌进热水袋里,跟他说:你捂一捂舒服点。你要是在外面没有热水袋,可以用矿泉水瓶,但是要记得留三分之一的冷水,再加开水,不然塑料瓶会烫坏的。
阿云嘎说哦,又问,今晚我们怎么睡啊?
王晰忙完大半夜也累得不行,往床上一躺——阿云嘎一直给他留着半边位置。
“我这地太脏,睡不了,只能我俩今晚凑活着挤一下单人床了。”
阿云嘎说哦,笑得眼睛弯弯的。
单人床确实窄,两个人平躺都会撞肩膀。这会两个人都侧着,面对面,对方就近在咫尺。
王晰看了很气,笑笑笑,你还好意思笑!你今晚咋喝这么多啊?
阿云嘎说你别生气,下次不会了。
王晰正想再骂,突然福至心灵:上一次你坐在路边——是不是也喝多了胃疼?
阿云嘎不想说是让他担心,也不想说不是骗他,只好说“我不记得了”。
草原的儿子也学会了汉人狡猾的小把戏。
王晰很想数落他两句,但一个是不忍心,一个是他笑点低,看见别人笑自己也想笑。一开口刚要骂人就噗一声漏了气,自己也笑得眯眼睛。
阿云嘎一直觉得王晰特逗,其实王晰也觉得阿云嘎很逗。
笑完之后王晰说:嘎嘎,我要走了。
阿云嘎愣了一下:你去哪?
王晰翻身躺平:我本来以为我不行,后来发现其实行的。所以我要离开北京了,跟着部/队走,去哪里还不一定。
阿云嘎沉默了一会,王晰悄悄攥紧拳头,心在黑夜里跳得很快。
他很紧张,绷着身体等一个回答。
最后阿云嘎说:你当然是行的。走之前,我给你践行。
王晰一颗心终于落地,他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什么别的,有一点东西很隐约,他装作没有察觉,故意视而不见。
王晰回他说:“一定。”
他想,这才是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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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时间过得很快。
离京日期比他想象得早。王晰没赶上阿云嘎的毕业演出,去看过他们排练,排练还是彩排他不记得了。他记得是排练,可是所有演员又都穿着正式的演出服,像一次彩排,这让他的记忆变得混乱。
是什么不重要了,但看过一次。看完他们去逛北京,傍晚的时候坐在美术馆门口的台阶上喝啤酒,对面琉璃厂的屋顶在夕阳下很漂亮。
阿云嘎说到马和狼,山和火神,还说到他死去的哥哥,在书报亭关门的那年。
云层很高,天空是温柔的蓝,咸蛋黄一样的太阳慢慢消失在城际线。
那时候美术馆已经到闭馆时间了,内蒙古的人喝酒喜欢唱歌,阿云嘎在台阶上唱了两句,惊飞檐角的白鸽。
王晰问他你毕业打算怎么办?还留北京吗?
阿云嘎说想留。在找房子,都很贵。
王晰想了想说,那你要不先住我那吧,反正我也要走了。我那边小是小了点,但是很便宜。
阿云嘎说好啊。
王晰离开前十天,阿云嘎搬了个小行军床进来,摆在单人床边,把九平米房间挤得满满当当。两个男人要是迎面走还得侧身给对方让路。
一直到最后一天,王晰跟合租室友关系还算不错,这十天平白多添一个住客很难说没对别人造成麻烦,也怀着或者他们以后跟嘎嘎都在一个屋檐下的想法,大家在屋子里吃了最后一顿。
王晰阿云嘎下午去买菜,晚上六个人围着在客厅吃火锅,在场没有女同志不用在意形象,各个吃得满嘴红油一脑门汗。
好话说过一圈,无非是一帆风顺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大家甚至不用分清王晰是去做跑车还是去唱歌,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这些职业都只是赚钱谋生的手段,在本质上是没有差别的。
但这对王晰有差别,对阿云嘎也有差别。
吃完饭他俩回到屋子里,两个人都喝了一点酒。王晰不能不喝,阿云嘎看不懂这些,见王晰喝也跟着喝而已。
王晰买菜洗菜七七八八忙了半天,累得不行,瘫在床头说:你胃不好别喝酒了,能不喝就不喝,真要喝就机灵点,以后我没法半夜去接你了,北京打车可贵,看到计价表你就知道想哥了。
其实有点舍不得,可能比有点还要多。王晰不会依依惜别折柳送别,只能说别的话。
阿云嘎过来跟他并排坐着,头靠着他的头。
这回王晰躲开了,说你不要老靠别人的头。
阿云嘎问为什么,王晰总不能说这样我老想亲你吧,只能呃呃呃把话题飘过去。
过了一会王晰又幽幽地说:“嘎子啊,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他没夸过阿云嘎好看,因为怼惯了,舍不下面子再夸这种“娘们兮兮”的优点。
阿云嘎:?
王晰越想越气,心想怎么一天到晚就我跟个汽水一样天天冒气泡,你这当事人啥反应没有呢?想着想着就踢了阿云嘎小腿一脚。
阿云嘎:???
王晰心累,捡衣服去洗澡了。
洗完回来看见阿云嘎闭着眼睛笑,吓得他以为中邪了,走过来才发现他有点醉。
王晰摸他的脸,热热的,问他:“你醒着吗?”
阿云嘎点头。
“你笑什么?”
阿云嘎从床上跳起来,眼睛亮得灼人。
“我想到了!”
“你想到什么了?”
“ᠤᠷᠲᠤ ᠨᠠᠰᠤᠯᠠᠵᠤ ᠤᠳᠠᠭᠠᠨ ᠵᠢᠷᠭᠠᠬᠤ ᠪᠣᠯᠲᠤᠭᠠᠶ”
“什么意思?”王晰懵了。
原来阿云嘎一直想给他一句祝词,他不想说那些人说过的,也不想表达那些人表达的意思。他想给王晰一句最好的祝词,可是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
他来北京快四年了,很多时候连梦里头的人都讲普通话,这次喝了酒,脑子里只有蒙语了。他当然没醉,只是有一点发热,甚至比平时还要清醒。
阿云嘎用他最亲切熟悉的语言说了他想说的,却不知道怎么翻译成中文,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王晰心里突然泛上来一个很小的气泡,是一个猜想,理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感性却把一整片海洋忽略,对焦在一个小小气泡。
王晰又在等他的答案。
阿云嘎被他注视着,却迟迟无法调整语言系统去告诉他这句话的意思,王晰的目光专注而怀有某种隐秘的期待,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想碰一碰他的额头讨饶。
但王晰亲吻了他。
一个热烈、缱绻的吻。
王晰放开他的时候,阿云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王晰看清了他脸上受惊吓的表情,说对不起,我不是……一时冲动。
对王晰来说,这就是故事的全部。在开始前就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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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嘎曾经也以为,那个蒸腾过水蒸气和酒精的小房间就是最后的句点。后来——记不得确切的时间,但已经久到王晰的租约到期,阿云嘎正式作为租房合同上的房客住进那间九平米的房间里。
他常常想起王晰,像想念亲近的伙伴、亲切的哥哥一样想起他。
他想过和王晰联系,却只是盯着联系人的号码很久,然后关掉手机。
直到有一天,他工作完回来在楼下的小饭店吃水饺,这家水饺面皮筋道肉馅饱满,阿云嘎突然觉得王晰会喜欢韭菜鸡蛋馅的,抬手想叫老板娘打包二两,话没说出口突然想起王晰已经走了。
他招人的手慢慢放下来,突然有点不舒服,他以为是工作太累了,忍着又吃了几个饺子。终于吃不下去,浑浑噩噩回到了出租屋。
灯也没开,阿云嘎倒在床上,觉得胃一阵阵地收紧。不痛,但是让人无法忽视。房间里的一切,旧衣柜、单人床、被上一个住客乱涂乱画的小圆桌、王晰买的热水壶、积灰的电风扇、乱七八糟的电线头、王晰留下来的半包茶叶、有裂痕的镜子、掉粉的墙……那些东西交织成一张网,不声不响地绞死它们俘获的猎物。
阿云嘎罹患了一场高热。
烧灼的画面里,有他哥哥的火,草原上的火,烧到北京剩下小小一点,火越来越近,才发现是出租车的灯。灯一直亮,变成一条河流,河流暗下去,河面上亮起花灯,花灯飘飘摇摇,又变成雪落下来,有个人从雪里走过来,路过他身边往前走了。阿云嘎想追上去,脚却陷在雪地里拔不出来,他想喊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画面浮浮沉沉,阿云嘎反复醒醒睡睡,侧着睡的时候看到床边很空落。其实以九平米的房间来看,那一小块地方是怎么也算不上空落的——如果那里没有塞进过一个行军床的话。
阿云嘎很瘦,贴着墙睡到最边边,连单人床都能被他空出一半有余。他头脑昏沉,不敢再想,生怕觉得这里应该有多一个人,只能蒙头大睡。
却不能完全如愿,他很难受,说不出具体是哪里难受,总归难睡,只能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黑暗里还有很多很多碎片,故事会和老冰棍,车铃和下课铃,天边的鸽子和远山的羊,乌兰巴托的夜和黑框眼镜,吉屋出租和一个吻。
有个人真的给过他一个吻,不是剧情里的漂亮角色,是这个阿云嘎。
他从来没有一千个吻,只有唯一的一个。
只有过唯一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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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嘎想过弥补。
阿云嘎想跟他说,我不是不喜欢你。
双重否定在汉语里是肯定的意思,所以简单一点来说,就是我喜欢你。当然不一定要在口头上这么说,只是要表达出来——让他知道就好。
ᠪᠢ ᠴᠢᠮᠠ ᠳᠤ ᠬᠠᠢᠷᠠᠲᠠᠢ,他甚至没用自己的语言这样对人说过。
阿云嘎终于拨出了通讯录里那个号码,可是电话那头已经换了主人。没有关系,他们总还在一个圈子里,王晰有几年跟着海政演出,拿到新号码稍微有点曲折,但还是拿到了。
阿云嘎给他打电话,头两次不在服务区,第三次接了,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喂,哪位?
当然是王晰,是阿云嘎很早之前就夸过很多遍好听的声音。
他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有人应答,王晰很快就挂了电话,阿云嘎看着通话记录呆了一会,慢慢摸着打字给他发短信。
两个人就这样恢复了联系。
阿云嘎想,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当面说,何况他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他在下个月某晚会的嘉宾名单上看到了王晰,结果那次晚会因不可抗力取消了;另外有他们分别参加的两个节目在同一个城市举办,原本也可以见面,结果暴雪无限延迟了起飞航班,节目单上划掉一个人的名字。
等到阿云嘎真正见到王晰已经是他们恢复联络的半年后了。他们在后台拥抱,两个人都穿着演出服,英气挺拔,久别重逢式的、很重的拥抱。
阿云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除了爱情之外,他们首先拥有的是深厚的友情。他们一直聊,还约好等节目结束去吃宵夜——直到王晰接了一个电话,完了跟阿云嘎开玩笑说,女朋友查岗。
阿云嘎才突然发现他手上戴了一枚戒指,王晰注意到他目光,连忙改口道:哦,是准太太了。
半年不是很长,可是半年半年又半年——就像不可抗力和暴雪,这些都不能使他们不再见,只是延迟、延迟。水饺店在延迟,旧号码在延迟,慰问演出在延迟,晚会在延迟,服务区在延迟,阿云嘎搬新房子也在延迟。
他们都太忙了,尤其是阿云嘎,他唱歌、参加比赛、演网剧、拍广告、演音乐剧,什么都做,忙起来常常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那天晚上阿云嘎回去躺在沙发上,才发现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
从哪个节点开始,你就已经注定要离开我了呢?
有人说他单纯,有人说他有野心。阿云嘎是清纯又桀骜的闪电,迅疾地划破天际。只是他那时候太年轻,还不懂得怎样降落,一座山耸立在地尽头,他怕山崩裂,也怕自己粉碎,只好躲开。等到他可以做最狂烈的绕指柔,那个人却不会再对他伸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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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晰结婚给他送过请柬,阿云嘎说有演出不能出席,祝晰哥嫂子百年好合。
演出完没多久他去了武当山,站在龙头香前看着下面的绝壁,旁边的老人说只有心意极纯正的人才不会望见悬崖就乱了心神。阿云嘎突然开始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想自己如果念着王晰去进香会不会掉下去。
他不懂异教神的“心意纯正”。
傍晚他去爬山,天边云气晦暗,眼看要下雨。那时节不是旅游旺季,路上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面朝着山谷,看见闪电在不远处落下,整个山谷回荡着破碎的雷声。
他站在崖壁前冲着群山呼喝,胸膛里有风回响。
王晰也去过内蒙古,阿云嘎出生的地方。他一直以为很远,其实北京坐火车到呼和浩特才九十块钱。
他是跟海政到额济纳旗做慰问演出,有当地向导带着。晚上他们坐在篝火前面,当地人请他们吃手抓肉喝咸奶茶,蒙人很爱唱歌,他们就围着篝火说说唱唱。向导是个很热心的大爷,正好坐在王晰身边,两个人聊了一会,大爷主动要教他说蒙语。
你好、再见、我爱你。ᠲᠡᠷᠡ、ᠵᠠ、ᠪᠢ ᠴᠢᠮᠠ ᠳᠤ ᠬᠠᠢᠷᠠᠲᠠᠢ,异乡人最常问的三句。
王晰跟着他说,我爱你太长了,说不来,你好再见也是说过就忘。与汉语和东北话没有一点相似,太难说了。
说着说着王晰突然想起那句话,下一秒就磕磕巴巴地把腾格里什么恩和什么哦瑞说了出来,很拗口,说一句话像开推土机突突突突,他自己说完都觉得羞愧。
没想到大爷很流利接了话:“ᠤᠷᠲᠤ ᠨᠠᠰᠤᠯᠠᠵᠤ ᠤᠳᠠᠭᠠᠨ ᠵᠢᠷᠭᠠᠬᠤ ᠪᠣᠯᠲᠤᠭᠠᠶ”
王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句。”
大爷笑眯眯地跟他解释:“这是我们这边的祝福语,翻译做汉语就是……长生天保佑你平安快乐。”
大爷开始脑补浪漫故事:“你的‘你好’和‘再见’都说得很好啊,为什么偏偏不说‘我爱你’呢?是不是只愿意和祝你平安快乐的人说呢?“
王晰差点一口奶茶喷出来,刚想解释又被呛住,咳咳咳。
大爷给他拍后背顺气,乐呵呵道:“不想和我这个糟老头子说没关系,但她一定会想听的。记住了,是ᠪᠢ ᠴᠢᠮᠠ ᠳᠤᠬᠠᠢᠷᠠᠲᠠ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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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一个连热搜都买不起的小糊综到后期怎么就翻了风向,口碑和关注度一路直线上升。一伙专注音乐剧、歌剧的年青人向来算不上主流,在此之前也没有受到很多人喜欢。王晰是唱流行的,低音却绝不算流行。大家各有境遇,却有极深共鸣,一群人聚在一起,放声歌唱、举杯共祝,有理想、有抱负、有才气、有远大前程。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最后那天大家都很动情,连阿云嘎都喝了一些酒。他胃不好,很早之前就很少喝酒了。蔡程昱眼泪含含地说龙哥我还没喝赢你呢,我还有机会能喝赢你吗。郑云龙难免有些感动,语气难得温柔,说下辈子吧。
学生少年抱成一团,都很年轻,情谊最真诚。
大家三三两两或者成群结队,最后不知道怎么,只剩下王晰和阿云嘎一起走。
他俩慢慢在长沙冬天的街头走着,路灯昏黄,南方的天空黑得不彻底,总带着一丝丝被掩盖的隐约艳色,乌云看不清晰,月亮像磨了砂,公交站的广告牌因为电频不稳一闪一闪。
路过一个小公园的时候王晰问他,你是不是胃疼?
阿云嘎愣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以为自己遮掩病痛的能力已经足够强,何况这压根算不上什么病痛,只是有一点不舒服而已。
王晰四下望望,看见公园的长椅:“你平常走路不这样。走吧,过去休息一下。”
他们坐在长椅上,可能因为天气太冷,公园里没有什么人。
阿云嘎手肘压在膝头,身体前倾,这是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王晰端正地坐在长椅另一边,两人间隔着很长的空位。
后来阿云嘎终于问他:“我能靠你一会吗?”
声音沙哑。
王晰说:“好啊。”
阿云嘎靠在他的腿上,觉得眼眶很干。
一直没有人说话,只有北风萧瑟,林木呼啸。枯叶被吹落,落到阿云嘎身上,王晰替他摘去了。
“晰哥。”
有一个问题阿云嘎想了很久,没有答案,他本来没打算问出口,可能夜晚太过安静,需要什么打破这安静。
“如果当初我没有退那一步,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咻——砰!
巨大的烟花尖叫着窜上天空,轰然绽开耀眼的火花。
王晰忍不住抬头看,黑夜被荧火点亮。
“嗯?”他之前听见阿云嘎叫他,看完一眼又赶快低头,等他下半句话。
阿云嘎笑着摇头,天幕星火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他看见王晰低着头看他,身后是无尽天空,绚烂的烟花一簇簇盛放。
阿云嘎轻轻说,ᠪᠢ ᠴᠢᠮᠠ ᠳᠤ ᠬᠠᠢᠷᠠᠲᠠᠢ
王晰愣了一下,笑了。
“你也平安快乐。”
后记:
“时隔多年,这次的《往日时光》再合作,歌曲里浓厚的情感打动了众多听众,那么在你的人生中,是不是真的有过这样的故事呢?”
男人沉思着,短暂地陷入了一段回忆,好像搜索无果,他很快地笑了,眼角温柔的漾起细细的皱纹。
“可能是可以有的吧——我不记得了。“
END.
这篇文的想法来源于风和日暖太太的这篇博和林宥嘉《心酸》里的一句歌词。也谢谢 陈翎 姑娘跟我说一些蒙族的事情。
当初一起磕的同好很多已经爬墙了,这一篇我自觉写得很混乱,字数过长,可能并没有很多姑娘会看到这里。谢谢你愿意花时间看完,谢谢你还在。
很想听听你的想法,希望能够得到一些评论
【嘎晰嘎】谁谁
算大半个灵魂互换梗(?
晰哥英年未婚设定 13000+ 我恨手机排版
ooc都是我的
【1】
“你最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一切都没有发生。”
【2】
阿云嘎停下了车,一只手搭在副驾驶的座椅上,脖颈突兀的垂下来,是一个疲惫的样子。
手机早就没电了,唯一的收音...
算大半个灵魂互换梗(?
晰哥英年未婚设定 13000+ 我恨手机排版
ooc都是我的
【1】
“你最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一切都没有发生。”
【2】
阿云嘎停下了车,一只手搭在副驾驶的座椅上,脖颈突兀的垂下来,是一个疲惫的样子。
手机早就没电了,唯一的收音机正喋喋不休的播报着南极洲今日地表温度为20.7摄氏度。
这里大概是内蒙草原,五个太阳的光晕相连,围绕成一个刺目的圆。
在草原人的口口相传里,漂亮的幻日总和寒潮关联。阿云嘎没有太多御寒的衣服,按照常理他应该赶紧开车离开。但是阿云嘎不愿意动,他提不起一丝力气扳动手刹,只是往车窗外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辽阔的紫色。
那是一片很大的荒原,万籁俱静。末日的余温蒸腾过,再也无法生长牧草的土地因为干涸而龟裂成平整的样子。
阿云嘎打开车门,走到平原上,俯身,指尖按了按脚边的土层。在大力的挤压下,它只是簌簌的抖落灰尘,板结的连半星碎土都没落下。
奇怪的,这样的环境,竟然能生长出这么多的不知名的花朵。
没有什么叶子,只有花。
五瓣的,深紫浅紫,顽强的从深邃的缝隙里挤出来,星星点点的缭绕出一片来。
阿云嘎恍了片刻神,真觉得这就是他的心啊。
因为王晰干涸。
因为王晰开出花来。
他忽然有点想笑,于是他笑了,笑的很不阿云嘎。最后笑出了一声呜咽,阿云嘎咬着自己的手蹲下来。有一滴晶莹的水,落在了干渴了几年的土地上,它贪婪的吞噬那一点湿润,渴求着更多。
一切如它所愿。
【3】
这是2019年,末世的第五年,阿云嘎认识王晰的第七年。
阿云嘎和王晰是在京都的一家小酒馆认识的,他比王晰小了四岁。
王晰当时任着酒馆的主唱,用低缓的声线唱抒情的歌,以博取姑娘们的眼泪,顺便勾起青年们的回忆,最后多赚些酒水钱和小费。
阿云嘎当时在一家民族餐厅打工挣学费,推拒不了同事们的好意,便只得第一次放弃下班后的钢琴练习时间,陪着他们来喝酒。
小酒馆的气氛很柔软,昏黄的光线打下来,几乎能翻腾起所有好与不好的记忆。
人不是太多,三三两两的坐在吧台或者卡座,低声的交谈着,酒液在黑白壁画的衬托下,越发好看。
阿云嘎虽是草原出身,但是为了唱歌,基本不怎么喝酒。
他只得坐在一边,看同事们喝着,不时聊一两句天,偶尔想想这唱歌的人唱的真好听。同事们已经有些微醺了,谈兴愈浓,甚至开始加酒。
青年有些后悔浪费的时间,但是他脾气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没再说话,出神的望着装饰的几株绿植。
这个时候,他身边有人坐下来,“很无聊?”
阿云嘎惊了一下,猛然偏头,掉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睛。他依稀觉着这声音熟悉,思考半晌才发现刚刚台上的主唱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男人径自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阿云嘎看不出来是什么,只知道那西柚色看起来很漂亮。
他似乎看出来阿云嘎不喝酒,便自来熟的替阿云嘎从吧台弄了一份儿牛奶来,“成年了吗,就学着大人来酒馆。”
阿云嘎下意识反驳道,“成年了。”
男人就笑,应付般说好好好,将牛奶递给阿云嘎。
阿云嘎不知道怎么应付陌生人的好意,加之气氛的温软让他有点晕乎乎的,接过牛奶的时候不小心握在了男人的手上。他受惊般缩回,神情稚嫩青涩,但是男人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于是青年又大着胆子,接过来,喝了一口。
恰好的温度,像极了刚刚触摸到的手,阿云嘎想,指节蜷着揉了揉发烫的掌心。
两个人就这样,各自喝着自己杯中的东西,几乎没说话,但是并不尴尬。
男人忽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搁下杯子,问阿云嘎,“有些无聊,来弹钢琴,好不好。”
那个好不好过度温和,让阿云嘎几乎忍不住条件反射的,对钢琴的喜爱而引申出的涌到舌尖的话。
但是他同时又是一惊,不明白男人是怎么知道他会弹钢琴的。
表情太过明显,男人有些好笑,指了指他的手,“你刚刚出神的时候,手指无意识的在模拟弹钢琴。”
于是男人借着职位便利,带着阿云嘎弹了一晚上钢琴。
在阿云嘎被同事们叫走的时候,男人把他送到吧台处,“如果找不到弹钢琴的地方,可以来这,跟他们说是王晰带的就行。”
青年盯着男人被大衣包裹的修长身形,舌尖无意识的反问,“王晰?”
然后他就看到男人又笑了,甚至能嗅闻到他喝的酒的香甜气,“我就是王晰。”
他真的很喜欢笑啊,阿云嘎想,跟男人道别。
微风和煦,灯光折过吧台上的酒杯,斑驳了一瓷砖地的影子。
从那之后,阿云嘎得空,便会跑来酒馆。
他跟自己说,是因为这里可以稍微放肆的弹钢琴,实际上跟王晰聊天的时间,比弹钢琴的时间还长。
阿云嘎喜欢东看西看,知识范围广,但是无论他和王晰谈什么,男人都能很快的接上,甚至钻研的要更深。
他还发现王晰情商很高,非常照顾别人的感受,也从不强迫别人做任何事,于是越发常来。
逐渐的,他们亲密无间。
阿云嘎甚至能喋喋不休地向王晰说他的梦想,用音乐记录生活,带蒙古族的孩子们走出草原,将音乐剧介绍给更多的人听。
林林总总的,男人微笑,合着酒液一起,全盘接受。
有一天晚上,按照惯例的,王晰递给阿云嘎一杯牛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舔舐了一口酒,就听到青年挂着一圈奶胡子说,“晰哥,你怎么还是单身?”
什么东西,小年轻找到可以一起发狗粮的对象来找老年人炫耀吗,王晰咬了咬后槽牙。
男人摆出一个自认为非常严肃的表情,“没有合适的。”
然后他就看着青年盯着自己的牛奶杯,抿了抿唇,“那我可以算勉强合适的吗?”
很好,酒没有喷出去。
王晰压下被呛住的嗽意,心想这简直就是处变不惊的最高阶段。
“你确定吗?”
男人沉着嗓音放慢语速,尝试着掩饰自己的情绪和气息,他其实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在说什么。虽然说他确实比较喜欢这个青年,但是还没做好准备是朋友范围的青年直接成为恋人。
“确定。”
对面的青年莽撞又纯粹,尽是荷尔蒙的青葱气味。
“行吧。”
王晰又抿了一口酒,看着对面青年深邃眉眼弯起的样子,心微微塌了一块儿。
我为他心动,确实,男人想。
说不上是因为什么,也许是两个人相处的氛围实在是太温柔了。
【4】
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的末尾,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都是有关玛雅预言的末世。
“相信吗?”
阿云嘎一边看学校的班级新生群讨论的热火朝天,一边问身旁看曲谱的男人。
他已经考上了北舞,而王晰也在前年获得金钟奖金奖,两个人都走在追逐音乐的路上。
“一般吧。”
男人抬手把青年往后拖了一点,避免离手机太近伤眼睛。
阿云嘎凑过去,黑色眼睛里明晃晃的都是不满他的应付敷衍。
“我觉得你需要先看看通知,嘎子,刚刚你的辅导员好像说了什么。”
王晰笑,看着青年又缩回去,嘀咕着哪呢哪呢。
他眯着眼,伸手搓了搓青年的头发,熟悉的触感让他满足的放松了身体。
但是他们没想到,末世真的降临了。
或者说,是慢慢的侵蚀人间的。
各种自然灾害,各处不正常的景观和气象,还有各样人类束手无策的未知疾病。这些病症有各自稀奇古怪的发作方式,光顾了四分之三的人类,除了现有科技均无法治疗外,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因为衰竭而死。
阿云嘎未能幸免,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没有折磨人的疼痛症状,只是嗜睡。
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两个人均是认为只是普通的睡眠不够而已。
但是第二次,第三次,阿云嘎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的越发困难。
他们都知道,终点也许就此到来了。
阿云嘎拼命的尽力的不去睡着,生怕没有下一次醒来。
每当这个时候王晰就会拍拍他,“没事,睡吧,我会叫醒你的。”
当再一次醒来,或是黑夜或是白天,面前的事物看不出有什么改变,第一眼看见的总是男人熟悉的眉眼。
阿云嘎就想,太好了,王晰并没有患这种古怪的病症,真是太好了。
尽管王晰悉心照料,青年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不论他每日在清醒时刻逼自己吃多少东西,也阻止不了古怪的病症将他一点点掏空。
有时候,仅仅只是一个翻身,都能听见发脆的骨头咔嚓作响。
他们从不曾讨论生死的问题,不到死亡的面前,谁也不清楚。
到最后,阿云嘎每天清醒的时间甚至不足半个小时。
爱情是什么,王晰不知道。
每日每夜,在阿云嘎睡着的时间,他架着黑框眼镜浏览各种奇闻异传。
他只知道,他想让阿云嘎活下去。
他俯身亲吻他的睡美人,而此时睡美人恰巧从梦里挣扎着醒来,漂亮的眼睛里有落地灯暖黄的晕。
“我要出去一下,不太久,拿点东西。”
男人唇角弧度柔和,将青年揽抱起来,双臂怀着青年的腰。
阿云嘎愣了一瞬,往他怀里又缩了缩,没注意到王晰说的是拿不是买,“好吧,回来的时候带点肉松。”
男人轻柔的拂开他的碎发,一个吻落在他又闭合的眼睛上,“行啊,小祖宗。”
阿云嘎满意的笑了笑,任由男人把他放回床上,替他拉上被子。睡梦中,他感觉得到有人给他喂了什么东西,然后又捏了捏他的手。他早已习惯在挣扎不出梦境的时候,王晰不时给他喂点水和易于融化成液体的的维生素片什么的,于是也没甚在意。
朦朦胧胧中,他听到王晰悦耳带磁性的声音,温柔又放松,但是尾音低沉的似乎把心也拽的无限下沉。
“你要活下去啊,嘎嘎。”他说。
阿云嘎实在是太困了,没有应声,当时似乎听到男人笑了笑。
第二天早上,阿云嘎神清气爽的醒来,发现自己难得的感觉不到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困倦。
这真是个值得高兴的消息,他爬起来,唤王晰的名字。
但是没人应答,青年略微有些奇怪,大概是出去买食材了吧。
阿云嘎伸了伸懒腰,视线似乎矮了几分,难道昏睡还会让人缩水吗?
他暗自嘀咕着,压下没来由的慌张,走进了卫生间,伸手拿起牙刷,牙杯探到龙头底下接水。
长时间的嗜睡没有磨灭青年的敏锐度,阿云嘎惊异的发现这不是他的手。
指节瘦削,手背白皙,腕部的尺骨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薄薄的皮肤。
任何美妙的音符,都能从这双手弹奏的钢琴下流泻而出。
他曾经无法克制住对手的主人的喜爱,一一亲吻过圆润的指尖。
他对这双手的主人无比熟悉,这是他相知相恋的爱人的手。
阿云嘎的手在发抖,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在克制不住的颤抖。
他怀着莫大的勇气抬头,看向盥洗镜,而镜子里映出的人影再次证明着他现在的身体,到底是属于谁的。
他爱了王晰几年,眉眼的每一分细节他都无比熟悉。
阿云嘎僵硬的定住了。
镜中人有着略微狭长的眼睛,略微散乱的黑发。
瞳仁如同魆魆的夜色,眯着笑起来的时候,会有特殊的慵懒魅意。
这正是他所爱的那个人。
阿云嘎忽然想到无尽的睡眠中,有人喂给他什么东西,以及抚摸他自己的手背的力度。
卫生间的窗户玻璃明亮,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但是青年只能感觉到一阵阵寒冷。
死去的不止是王晰的一半,还有全部的阿云嘎,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具空壳。
阿云嘎的手抚上熟悉的脸,上面略掉了些肉,甚至能轻易摸到骨头。
他透过盥洗镜,通过王晰的眼睛,看见自己的空茫情绪。
荒凉入骨。
青年有些茫然的洗漱完,然后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最后有些疲惫的坐了下来。
黑暗无限放大,把负面情绪尽数勾出来,他自此只能兀自挣扎。
他一点都不感动!
阿云嘎的眼神流转,捕捉到什么东西,让他的瞳孔一瞬间紧缩。
那是一袋还没拆封的肉松。
他一边缓慢的伸手,紧紧将那袋子肉松抱在怀里。
他轻巧的笑,眉宇舒展,独属于王晰的眼睛里尽是纯然的沉寂。
王晰当时跟他说,活下去,是这个意思吗,青年尽全力思考着,一边自责自己当时的不应声。
“我会的。”
王晰的声音,说出的是阿云嘎的答案。
这是隔着几重空间的回答,隔着一天的距离,隔着无数阿云嘎心脏的碎片。
【5】
后来末世越发的严重,阿云嘎开着和王晰一同买的车,没有目的地,随便挑了一个方向,顺着没有因为土地开裂或者山崖塌方而再不能行走的公路,只是开下去。
当然,那包肉松的袋子永远被叠好,放在阿云嘎触手可及的地方。
肉松早就吃完了,哪怕青年再珍惜,只是偶尔的吃一点,但是总被吃完了。所以他把它洗干净,叠好带上,再收拾了一些值得留念或者以后用得上的东西,开着车离开了这座公寓。
他是这片区域离开的最后一个人,其他人要不已经在那场世界范围内的疾病中去世,要不就听从了收音机里尚存的地质播报,逃离了这片被预测是新的地震高发区的土地。
虽然很多东西失效了,但是这个预测的确是准的。
就在阿云嘎开出去没多久,楼房便蔓延上了裂隙,簌簌的摇晃着,倒塌了。
废墟埋葬了一切,包括阿云嘎没办法带走的东西,比如,他和王晰的家。
青年盯了一会,又看了看后视镜里的王晰的面容,沉默着踩了一脚油门。
加油站在末世降临后便废弃了,但是油枪和油罐还能用。
阿云嘎如今已经能够熟练地为汽车加油,再在路边的石头下,压下两张在现下几乎没什么价值的粉红纸币。他不再洗车,只是在大雨滂沱的时候,停车熄火,等待噼里啪啦的水落下来冲刷掉部分的污渍。
末世的天气变换无常,甚至偶尔彼此冲突,全无征兆的相互替换。
被乌云笼罩的沉黯天空里,阳光会忽然穿透温暖大地。
有时候光芒灼烤,烫的草木都低垂,热意在空气里横冲直撞,但是下一秒大雨也许就会降下。有些绝不应该降雪的温带地方,会卷起凄厉寒风,在短短的一个小时里,积起纷扬的大雪来。
相应的,末世的雨水,也不再是清澈的无味的。
阿云嘎曾经蘸着尝过一点,辣酱油的味道。
之所以这么形容,是因为那雨水的味道像极了王晰曾经做饭时,一时失察被他捣乱成功,那一盘咸的辣的一点都不好吃的炒菜的味道。
他故意问王晰从哪买回来的劣质酱油,居然是辣的,王晰笑,也不恼。
偶尔阿云嘎也会打开一线车窗透气,觉着发冷,就从车后座扯过王晰的小毯子。
有时候会打个短暂的盹,有时候眼神穿过摆在中控台上的合照,盯着雨幕里的灰暗发呆。有时候实在无聊,青年会对着后视镜,扯着唇角和眉梢,模仿着王晰挑起一个漫不经心似笑非笑的表情。
只不过尝试几次,总会觉着缺少一些东西,这让他愣愣的盯着镜中人的狭长眼睛,第无数次放弃给自己重现一个王晰。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他可以知道和王晰终老时,王晰是什么模样。
【6】
在阿云嘎失去王晰的第四年的第一天,他最终开着车驶离那片紫色的花海后,在路边捡到小小一只狐狸。这只狐狸很奇怪,就那么看着青年开着车,见到陌生事物也不跑动,全无惧怕的甩了一下蓬松的尾巴。
要知道末世的动物已经很少了,能存活下来的,无一不是警惕之辈。
红色皮毛,烈火妖娆的颜色,模样却全无野生动物的凶猛可言,有着和人一样灵动的眼神。
也许是那身无风自动的绒毛看起来太过于柔软,让人只觉得温暖。阿云嘎本是想直接开走的,但是他对上狐狸的眼神后微微一震。那双微眯的狭长眼睛,流露出些许人性化的笑意,活像王晰。
阿云嘎试探着下车,伸出手,蹲在地上摸狐狸的额头。
狐狸很安静,老老实实的不动,它的皮毛干净的要命,几乎像是家养的。
阿云嘎索性坐在马路边,盘着腿,把狐狸圈在臂弯里,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抚摸它的脊背,狐狸咕噜咕噜的,爪垫有些冰凉。
不再运转的路灯,在黄昏的余晖中,晕成一朵温暖的橘红。
逐渐的,有星星露出来。
很久之前,王晰跟着阿云嘎一起回草原,草原的星空疏朗辽阔。风很大,他们躺在长草间,衣服上压出了草汁青绿的痕迹。阿云嘎有时候会给王晰比划那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王晰就恩声听着。
他侧脸,能清晰的看见男人在星光月色下的眉眼。
这种时候他的心跳总不随自己主动,于是凑上前,撑起半身在王晰唇间细细密密的厮磨辗转。柔和的笑意从男人眼底晕开,修长的手指勾住阿云嘎的脖颈,拥着青年向他靠近。青年低头亲吻爱人的画面美好的不可思议,在记忆里像极了徐徐铺展开的油画画卷。
往日想到这些柔和的记忆,阿云嘎总会有些压抑的疼痛。
不知怎么的,大概是抱了一只毛茸茸的狐狸的原因,阿云嘎原本有些难过的情绪舒缓了。
他顺从的一下一下的抚过这本应机警的生灵的后颈,看它毫无防备的舔了舔他的指尖。
【7】
阿云嘎最终带着狐狸一起上路了,他本来以为狐狸不会愿意跟着他一起走,但是没想到狐狸灵巧的跳上副驾驶,就蜷着不动了。
他伸手捏了捏狐狸的后颈,心下暗笑。
电台现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杂音了,阿云嘎索性调成一早就设置好的音乐歌单,只有极少数的时段会调回去听一些新闻的播报。
他养了狐狸一段时间,原本以为它只愿意被养几天,却没成想它根本没表现出来要走的意思。
到后来,青年甚至摸清了它的作息,几乎和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偶尔车速缓慢的时候,狐狸会蜷成一个完整的圆昏昏欲睡。
阿云嘎便在引擎的轰隆声里,单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垂下来。手落在狐狸团上,小小的一团会自动摊开,摊成一块饼饼。然后把阿云嘎的手置在自己柔软的肚皮上,再次蜷回去,如此一来阿云嘎的手便被温暖包裹住。
这样的触感阿云嘎曾经感受过很多次,多是他早上醒来而王晰还在睡时。
他睁开眼起身想喝一口水,却动弹不得,只得侧身看。
阿云嘎的手被包在沉沉闭眼的男人的手中,手臂顺势围住阿云嘎的腰肢。
想收回手却必得惊醒王晰,那种几乎十指相扣的包裹的力度,不太容易被察觉,也绝不容易挣脱。
那时被王晰包住手的感觉,和现在被狐狸抱住手的温度,几乎没什么区别。
王晰陪着他的时间并不算长。
算上隐秘的暧昧着陪伴着的那一年,也只有七年。
而阿云嘎现在近三十岁,王晰不过是占了他生命的四分之一罢了。
等他的年龄越发增长,王晰的比例就会越小,削减到最后成为一个无意义的数字。
青年断断续续地想,吹了个口哨,忽然停下车。
他们在一座悬崖的公路边,有一些地震的裂缝追到了这里,但是又悄无声息的留下仍旧能够蜿蜒的公路。大概隔了数百米,也许是上千米的距离,起了一场山火。火势顺着一株株的树木疯狂推挤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
起因在末世是不被关注的,大家都自顾不暇,哪有那么多时间关注山火是因为太阳灼烧了落叶,还是塑料反了光。
烈焰猛地从树枝蔓延开,目光之内每一处地方都熊熊燃烧,灿灿的金红色压下原本墨绿青苍的山林,黑灰色的烟雾吞噬还算是晴朗的天。
阿云嘎抽出狐狸团里的手,打开保险扣拉开车门,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手搭在已经扭曲的栏杆上。
他直直的看着火舌喷吐层层勾连,也许不用片刻这重重山势就会化作百里火海。
原本还睡着的狐狸从副驾驶窜到主驾驶,再飞身一跃,阿云嘎没有看见它义无反顾的眼神。青年只觉着肩头一暖,小狸猫大的红狐跳上他左肩,舒舒服服地卧下了。
狐狸小,尾巴却又长又蓬松,在青年的脖颈上绕了一周,还富余着尾尖儿垂在他胸前。
一点点的温度逐渐传来,那样轻飘飘的重量,像极了王晰搭在他肩胛处的手。狐狸这样狡黠的生物,显然并不是很适合当做宠物养。但是阿云嘎有时候和它絮絮叨叨的时候,湿漉漉的圆眼看着他,好似听懂了一样甩着尾巴。
青年也偶尔的想,他可能真的疯了。
看着一只狐狸,他总想起王晰。
好像他只是出差去参加音乐比赛之类的东西了,暂时不在,但是他总有一天会风尘仆仆的回来,或许还带一些小礼品给阿云嘎。
树枝燃烧的噼啪和爆裂的声音,恍惚闷雷滚动。
阿云嘎微微侧头,脸蹭过狐狸茸茸的尾巴,像是赤焰一样的颜色。空气燥热,粘稠得宛如固体,使得呼吸有些困难。
他忽然觉着早已习惯的末世场景在远眺之下,变得重新触目惊心起来。
“我差点要忘了。”
他低低的叹了一声,似是对着自己的皮囊呢喃,似是和早已不见的灵魂交流。
这是一句谎话,阿云嘎不能,也不敢。
在他已准备坦然接受死亡时,他的爱人毫无预兆的替代了他,用自己的灵魂和他不堪一击的躯壳,换下了他所有的余生。
青年的脑子里乱作了一团,只能定定的站着,四肢僵硬,全身上下唯一有温度的地方,便是被狐狸环绕的脖颈和左肩膀。
大概是一粒火星旋转着飞来,自山林间灼伤了青年的瞳孔,几乎烫焦他的睫毛,像是要把狭长眼眶里那点湿热蒸发干净才罢休。
“活下去啊,嘎嘎。”
那句话,重的不像是嘱托,而是一句誓言。
【8】
阿云嘎第一次发现,养个小东西在旁边还挺好的。
狐狸的嘴从来不挑,也不知是怕麻烦人还是怎么的,不需要给它专门找肉吃,撕开一袋小面包都能自己嚼吧嚼吧咽下去。也不知道那尖尖的牙齿,会不会被融化的淀粉黏住。
末世什么景象都不再稀奇,玄幻的像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童话。
阿云嘎隔着车窗,便能看见搁浅的鲸鱼骨架,以及半空腾飞的麋鹿。
有时候还得绕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云朵被冻在了一块冰里,直愣愣的散射着霞光,挡了大半的柏油公路。
他慢慢的开车,狐狸在陪他慢慢的开车。
有时候途径高速公路边的休息区,阿云嘎也会绕进去,从便利店里拿一些东西。
一箱箱的水,高热量的还没融化的巧克力,不用热水冲泡的速食,不太占地方挤挤挨挨的大块饼干。
今天也是,阿云嘎低头,越过几件散乱的店员红马甲,探身从玻璃门上的大洞钻进去。
寂静的没有生气,只有他和狐狸的呼吸声。
这家店的东西不算太多,于是阿云嘎只挑了零零散散的几支水,用衣服兜住一些罐头食品,就准备离开。
就在他路过收银柜台时,狐狸忽然窜下去。
“哎。”
阿云嘎惊了一下,偏头唤它时,才想起没有给狐狸起名字,狐狸乖,平常也不需要名字。
晃神这么一会儿,红皮狐狸已经窜到柜台里了,好像在用牙和爪子扒拉什么东西。
青年凑过去看,红艳艳的爪子下按着两个充电宝,甚至还有数据线。
他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早已没电的手机,以及手套箱里,一直关机的王晰的手机。
于是阿云嘎顺理成章的拿过这两个不知道谁的充电宝,坐在便利店门口,踢开脚边被踩扁的易拉罐,也不管阶梯上到底有多大的灰。
他没有急着给自己的手机插上电,末日的新闻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东西,没什么好听的。
翻看着王晰银灰色的手机,他熟练地按下开机键,果不其然没有电了,索性拔下自己的手机上的充电线,先给王晰的手机充电。
两个手机型号相同,只不过他的是珍珠白的,当时据说是情侣款,于是一起买了。
电流源源不断从还有三格灯亮着的充电宝,传到手机里,晶亮的屏幕逐渐沾染上末世的灰尘。在充了一会,足够支撑使用后,阿云嘎就这么拿起来,翻着王晰的手机。
他有一种需要很长时间来看的预感,于是先从便利店又摸了一根火腿,拨开了塑料外膜,递给狐狸,任由它蜷在自己的膝盖上用爪子捧着啃食。
解开屏幕锁,忽视桌面上两个人的合照。
通讯录里一如既往的,阿云嘎的手机号码被干干净净的标注名字,只不过又加了一个A,好像是担心哪怕开头发音本就是字母表的第一个仍旧不容易翻到人一样。
相册里面也没什么特别的存图,一半是曲谱,一半是照片。
阿云嘎觉着这样不行,于是点开了后台程序,奇异的,关机的手机竟然没有自动清除记录。
王晰在关机前,用过便签,录音设备,没了。
阿云嘎想,大概录音设备里是灵光一现的旋律片段吧,他知道王晰有多热爱音乐,他也一样。于是他率先点开了便签,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大部分是末世之前就记录的。
出门的时候,给嘎子带满杯红柚。
限制嘎子喝咖啡的次数,晚上早点睡觉。
嘎子喜欢钢琴和吉他,尽量攒钱买了送给他。
替嘎子搭配衣服,少让他穿胡萝卜色。
如果有可能,带嘎子回草原,他会很高兴。
......
嘎子嘎子嘎子,密密麻麻。
阿云嘎的经历复杂,早就练出为人处世的技巧,其实不需要那么多细碎的关心呵护,但是王晰做了。
情绪和精神都在悬崖边缘,阿云嘎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掉下去的。
他手上的汗把屏幕弄花了,但是他坚持着又点开录音设备。
“咳,嘎子?”
细小的噪点和微弱的电流交织着,黑色屏幕上只有象征音波大小的绿色曲线起起伏伏。
狐狸已经吃完了火腿,在阿云嘎的膝盖上趴着,百无聊赖的舔自己的唇吻。
“怎么说,这其实是一份,恩,小礼物?”
男人似乎有些犹豫,沉吟着给这份音频下定义。
青年伸长手臂,在不会让狐狸掉下去的动作幅度内,勾了一只摆在便利店门口的玻璃瓶装酒。
王晰经常给他送小礼物,漂亮的小灯,狼牙的挂饰,都是些小玩意儿。
“其实很早就开始作了,想着哪一天正式的送给你,但是只有半支,后面的没来得及。”
青年抬手举高,用牙咬开凹凸设计的盖子。
用劲儿太狠太快,加之末日天气古怪,阿云嘎的唇瓣发干,啤酒的金黄泡沫随着盖子被弹飞而溢出来,与此同时下唇也被刮破一道口子,血丝沁出来。
狐狸对血腥味显然敏感,瞳孔唰的缩成针状,站起身扒在青年的锁骨上,似乎在仔细的看他唇边的伤口。
它看了一会儿,亮晶晶的瞳仁又逐渐的变圆,然后蹲坐下,仰着头伸出粉嫩的舌尖,一下一下的舔舐过伤口,动作轻柔的要命。
只不过伤口有些深,一时半会竟然止不住血。
青年笑,弹了弹狐狸的额头,沾了点雪白的啤酒花蹭到狐狸的鼻尖上,“小伤,没事。”
在这串动作间,背景音乐就是低而柔缓的钢琴曲,王晰创作了一半的那支曲子。
想到这,阿云嘎咬着唇,喝了一口酒。
合着腥甜的血喝下去的啤酒,像岩浆一样滚烫,将他呛了一下。
青年喉结滚动,又灌了一口,像是纾解情绪。
半支曲子不算长,声波很快无声无息的平复成一条直线,就在阿云嘎以为彻底结束时,它忽然又开始跳动。
“剩下的一半,你替我完成吧,麻烦我们家嘎嘎了。”
笑意盎然的尾音,轻柔飘渺的语调,一切的一切阿云嘎都很熟悉。
他没有漏掉音频最后结束时,那一点细微的杂音,他曾在王晰出差全国各处飞的时候,在晚间的通话中无数次听到过。
那是一枚吻,落在屏幕上的吻。
【9】
自从得知了王晰那支未完成的曲子,阿云嘎便开始哼着。
偶尔,他甚至会哼出来一些短短的音节,但是又自我否认般摇摇头,不肯记录在纸上,固执的要作一段完美的。但是他一直想不到,这让他有一些焦躁,抿着唇蹙着眉。
每每这个时候,狐狸就从副驾驶跳过来,伸一个长长长长的懒腰,然后懒洋洋的爬上阿云嘎的肩头,让他知道还有它在。
阿云嘎开始给狐狸讲故事,讲他跟王晰的故事,狐狸看起来也喜欢听。每说出一个字,便是两个人的岁月又少了一寸,可以回忆的日子又短了一分。
恍惚间,阿云嘎觉着他老了,但是他没有,一如往常的。
王晰的面容,以及阿云嘎的灵魂。
他跟狐狸讲故事的时候大多是断断续续的,往往需要一个触发的契机。
可能是一粒包装纸五颜六色的硬糖,也有可能是一条依旧干净的被挂在阿云嘎胸前的王晰的毛衣链。
说着说着,在阿云嘎觉着难受的时候,狐狸会凑过来,眯着细长的眼睛,用湿润的唇吻触碰阿云嘎的唇瓣。
不是催促,而是一种人性化的温柔和耐心。
潮湿冰凉的触感,轻轻一挨,转而跳回这方似乎天下第一舒服的肩膀,蓬松的尾巴欲盖弥彰的扫过方才它触碰过的地方。
像极了一个吻。
每每这个时候,阿云嘎总想,他原来仍旧被爱着。
末世前,王晰爱他。
末世后,狐狸爱他。
狐狸的寿命较之人类来说短得多,阿云嘎依稀记得之前和王晰去动物园时,看到介绍,它们的寿命最长不过十几年。
因而阿云嘎一度担心,怕这只不知道年纪多大且永远身形像狸猫一样的狐狸,会在他偶尔的一个小憩悄然变得冰冷僵硬。
然而狐狸没有,安安静静的睡觉,不挑食的吃东西,偶尔搭在被摇下的车窗边,意气风发的模样。
阿云嘎看的眼热,会搓它的皮毛。
狐狸也不是一味的纵着青年,有时候被搓的狠了,把尖尖的耳朵扯成飞机状,颇为不虞的叼住修长手指。
温热的口腔包裹着,用牙齿轻轻地摩挲着,把控着力度从不会真的咬下去,含一会便消了气般又昏昏欲睡起来。有时候阿云嘎的手指会卡在尖牙里,狐狸也不管,就那么叼着睡着了。
他们一起看雨,看太阳,看光怪陆离的景象。
冰山融化了,侵蚀上为数不多的完整土地。
蜜蜂绕着一株三叶草,碎玻璃旁幼小的麻雀在蹦跳。
积雪在死去的热带雨林里堆着,树袋熊安稳的阖着眼睛,被冰冻的样子像极了一块千万年前的琥珀。
泄露的汽油在粉红的湖面上蜿蜒,硬生生拖拽出五彩斑斓的油画。
阿云嘎本来的性子如同他的面容一样,闪电样的深刻锋利,只不过被生活历练出,他学会将闪电藏在温煦的云层后,在心底兀自光亮。
王晰和他不一样,棱角没有被磨得圆润,但是天生就会不动声色的将他的少年意气包裹起来,像一块顽石上覆盖着青苔。
阿云嘎曾企图模仿王晰的言谈举止,尝试做出那种独有的眼神。
好吧,学不来。
他放弃对着后视镜摆弄表情,转而拿起简易的小刀,用从便利店搜刮出的沐浴露搓出泡沫,小心翼翼的刮去这张熟悉的脸上的胡茬。
刘海也是自己修剪的,至于头发,每每都要长到几乎可以扎起小揪的时候,阿云嘎才咬着牙下剪子。
狐狸总在这个时候,专注的盯着他,等他打理干净,再跳回那只不算厚实的肩头。
有时候阿云嘎也做梦,有一次梦到他在一个海子,昏昏沉沉的天,萧索枯黄的芦苇,只有水是一样的清澈漂亮。
王晰走在他身前,隔得有些远,被暮色镀上一层温柔的橘红色,只留一个高挑背影。
梦里王晰又是王晰,他又是他自己了。
他只需要唤一句晰哥,便有人扬眉回首看他。
哪怕是梦中,青年也能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永远的离去。
于是阿云嘎走向他,努力的穿过那些隔开他们的混沌,他跌倒又爬起,但是走不过去。
王晰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他的眼睛沉默着,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海子骤然旋转起来,绞碎枯干的芦苇,撕裂昏沉的天空,所有的颜色混杂着污浊,只有王晰最清晰。
他终于开口了,轻描淡写的,漫不经心的。
“去看世界尽头吧,嘎子。”
男人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婉转轻飘的裹住阿云嘎,希望能够让他稍微的自疗。
实际上,却压得青年似乎喘不过气来。
最后人影也破碎了,透明了,融化了,但是阿云嘎记得那双染笑的眼睛,明亮又晦暗。
等阿云嘎再次睁开眼时,狐狸端坐在他的胸口,守着他,正舔过他或者说是王晰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被狐狸压住胸膛,才觉着喘不过气吧。
阿云嘎调直驾驶座的靠背,掀开毯子,将那个肉松包装袋扯出来看看,又放好,就那么揣着狐狸拉起手刹。
他的面颊不再干燥,不清楚是因为狐狸的舔舐,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10】
阿云嘎终于开到了世界的尽头,前面的柏油路变成了通向海滩的碎石斜坡,一边的副驾驶上是那只仍旧留在他身边的狐狸。
青年打开车门,站在栏杆边若有所思,准确说,是站在一块顽固的不肯落到岬角的岩石上。
刘海被风卷起,他还穿着王晰的鞋,黑白相间的那款,鞋尖已经踩到岩石的边缘,碎碎的砾石因这力道而滚落下去。
幸存的海鸥啸叫着,在末世罕见的碧蓝的海浪冲击着礁石,不知疲倦的。
很奇怪,没有一星半点的植物绿色,那些海鸥到底是因何而生。
阿云嘎忽然做下一个决议,他没有关车门,就那样大喇喇的敞着,把狐狸从副驾驶捞出来,然后一步一步的走下那个坡。
大概冥冥中他已经预料到这个场景,于是头天晚上换衣服的时候,他没有挑大衣之类的,而是选了一件正式的浅蓝衬衫,靛蓝的V领羊毛衫和米色的长裤是最适合的搭配。
末世前王晰就是这么穿的,末世后他也这么穿。
衬衫的扣子系的严丝合缝,阿云嘎早就学会如何将王晰的头发打理的随意又好看。
这片海域辽阔空旷,他踩着碎石,石子隔着鞋底还嫌稍微的硌人。
虽然看起来遥远,但总是能走到的。
站在只有沙石的海滩上,海鸥的鸣叫不知何时消失了。阿云嘎注视着最远处的地方,海与天正做着温存,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波光粼粼。
他将一直形影不离的狐狸放在岸边的礁石上,剥了两颗糖,一颗连着糖纸放在狐狸脚边,一颗被放入自己嘴里,糖纸紧紧的攥在手心。
随即他坚定地踩进海水里,鞋袜缓慢的被浸湿,冰凉又温柔。
青年向海中央走去,底层的海水携带着沙,灌进鞋里,稍微的磨脚。
狐狸乖乖地坐在原地,歪着头,似乎不明白阿云嘎在干什么。
它嗅了嗅红色爪子边的糖果,没有吃,仍旧抬头警惕的看着青年的动作。
波浪已经淹过了小腿,让他有些趔趄,半截裤子湿漉漉的沉重,一切都推拒阻碍着他的步伐。阿云嘎口中的糖化开了,说不清楚的一种奶香,像和王晰初识时,男人端给他的那杯牛奶。糖分和海水很好的安抚了,王晰沉静的面容下,阿云嘎歇斯底里又颤抖的灵魂。
不动声色的,海水没过阿云嘎的膝盖,然后是大腿,逐渐到了腰肢。
全身的衣服都几乎沾染上了水汽,羊毛衫在透明的水里舒缓的摇曳开,丝毫不顾及它的主人正因为湿重的衣服而愈发吃力。
狐狸不安的开始原地走动,忽然轻轻的啸叫了一声。
这是它遇到阿云嘎以后,阿云嘎第一次听到它出声——他一度以为他的狐狸哑了,后来发现它大概是不愿意发声。
非常的轻微,几乎淹没在海潮的嗡鸣里,但是阿云嘎就是听到了,甚至听出了人性化的担心。
合着这声啸叫,阿云嘎忽然歪着头笑了,他对着狐狸眨了眨眼。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想到应该如何给王晰的那半只曲子续写了。
与此同时,汹涌的海浪正漫上锁骨,印证了青年一直以来的想法。
王晰的锁骨,确实是深的能盛水的。
他一步一步的,睫毛微微低垂着,向着海的深处走去,哼着那支完整的曲子。
轻快又舒缓的旋律,意外的夹杂着黑暗沉重的压抑。加之王晰的声音一向是悦耳醇厚的,这些都莫名的契合这片漂亮的海。
发丝浸泡在了水里,飘摇的像一朵散了蕊的黑色的花。
所幸在他沉入水中的前一刻,那首曲子,他哼完了。
他何其幸运,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爱人,于是前半段王晰谱的曲是纯粹的爱恋,热烈浪漫。
他何其不幸,在王晰抛下自己独自赴死的时候,阿云嘎看不见人生的尽头,不明白王晰怎么舍得留他一个人,于是后半段是隐匿的疯狂绝望。
阿云嘎矛盾着恨他,却也挣扎着爱他,爱与恨都是他。
人们将荒唐又疯狂的举措冠上爱的崇高意义,于是一切都变成了理智又浪漫的抉择。
狐狸看着青年沉没,看着他放弃抵抗。
它知道,他是心甘情愿的。
缓缓往深海沉去的阿云嘎只是波澜不惊的睁着眼睛,他几乎没有思考为什么海水并不对他的眼睛造成刺痛的感觉,只是看着水面越来越远。
他不再在乎。
混沌的思绪充斥脑海,眼前的漆黑似乎在淡化,耳中因为灌入海水而静谧,唇齿间的奶香被咸腥味所替代。
那些冰冷的海水被重新赋予了温度,温柔的让阿云嘎舒展了身体,像沉浸在放松的酣眠。
青年似乎看到漫天的记忆呼啸而过,王晰对他笑,王晰递给他礼物,王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怨恨像气泡一样轻微的破裂开,全然消失了,只有他爱王晰的感觉在做最后的绽放。
他眨了眨眼,全心全意的想着王晰。
大概只有沉入海底,才能在黑暗之下寻到万丈光明。
忽然,有什么落了水,那是美艳撩人的红色。
赤色的狐狸睁着黑亮的眼睛,眼中情绪一点也没有变化,直直的游向阿云嘎。
它的皮毛仍旧柔软,像是被温温柔柔的云朵拥住。
义无反顾扑来的模样,像极了决意来赴一场盛大的邀约,即便目的地是死亡。
抱着狐狸,阿云嘎想,是时候死去了。
于是他的呼吸停止了。
——END
题目意为,一个人的灵魂进到另一个人身体里,作为他的身份或者活着。
到底是他活着还是我或者还是我为了让他活下去。他真的在用另一种方式陪伴我吗,还是抛下我。是谁的过错吗?惩罚吗?还是救赎?
到底是谁。
这样意义宏大深奥的名字明显不是我这种文盲想的出来的,@爱尔兰司康 起的。
顺便必须给你们介绍一下第二段的灵感来源
我太喜欢Guy Tal了
有兴趣的话可以登一下fotomen的网站 2015.10.22那一系列的照片
翻到最下面的小朋友有糖吃
彩蛋♡
【1】
见过时间倒退吗?
散落一地的碎瓷飞起聚合成一个完整的瓶子,枯干卷曲的玫瑰花瓣舒展为娇艳圆润的模样,落下的眼泪无声无息的顺着痕迹潜入眼底。
倏忽之间,阿云嘎的身体变得轻盈,似乎被层层叠叠的海水推举着,迅速的向上浮起的感觉。
他的心跳重新有力沉稳,他的口鼻又充盈着牛奶的香气,他的感知逐渐清晰起来。
青年慌张的睁开眼,以为自己将见到无人的寂静海岸,以及那辆被抛弃在路边的旧车。
实际上窗外玻璃晴朗,桌上砂糖橘正泛黄。
王晰似乎听到动静,穿着围裙举着锅铲敲过来,笑容正发亮,“醒了?”
灰尘在满室的阳光里浮浮沉沉,像极了一颗颗的细小钻石。
年轻的男人端过来一杯温水,口中絮絮的道他煎了鸡蛋和火腿,面包机里的吐司也快好了。
他揉了揉阿云嘎的乱发,随意的问一会是喝牛奶还是喝咖啡。
阿云嘎恍惚以为自己仍旧在梦里,直直的盯着男人,久到眼眶几乎酸涩的要落下泪来。
王晰吓了一跳,胡乱的解开围裙扔开锅铲,双臂搂着阿云嘎。
这样温热熟悉的触感,阿云嘎像漂泊在水中的人抓紧最后一根浮木一样,紧紧地拥抱住王晰,那力道几乎让他的骨骼喀拉作响。
他想,梦境现在已经可以幻想出触感了吗,太真实了。但是他不想做梦了,太疼了,于是青年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企图让自己醒来。
真的疼。
阿云嘎还是不敢相信,于是又掐了一把。
这下,两条腿都疼了。
不是梦。
王晰呼噜着他的头发,捏了捏阿云嘎的脸颊,也不大使劲。
“我刚刚醒来之前,似乎做了一个噩梦。”
王晰斟酌的说,一字一句都是认真的欲言又止。
阿云嘎紧紧抱着他,无论王晰说什么,他都想先相信了再说。
“我梦到我留你一个人了,后来我变成了一只狐狸,最后听着你谱完那半支曲子,和你最后一起沉没在海里。”
仿佛一个梦突然成了真,让人有不敢置信的错觉。
阿云嘎问,“然后呢?”
王晰穿着高领毛衣,带着温柔的洗衣粉的薰衣草气味。
他好像有千言万语,但哪一句都不够贴切,只有汹涌的感情像海浪一样冲刷过他。
“没什么,我爱你。”
【2】
王晰没有承诺什么,阿云嘎也不要求。
只是站起身,交换了一个吻,然后拉着手去吃早餐。
朝阳浮在绚丽的红霞与淡然的青空中间,匀了一抹透过窗帘,落在王晰刚刚涂上果酱,递给阿云嘎的吐司片上。
他们终于从海里,跳入山河人间。
——END
这次彻底结束啦
谢谢翻到这里的你
【晰嘎】关于阿云嘎认清自己是个alpha中的gay这件小事(ABO设定双A/瞎写)
Cp:王晰x阿云嘎(前后不明显/声入人心衍生)
(可能提及的棋昱/云次方)
梗概:“你不是想跟我搞基吧???”
警告:节目没看完,先嗑会儿沙雕cp
这节目真的是我最近的欢乐源泉
没什么逻辑,OOC严重,写着自己玩的,别当真
1
你是不是考虑找个对象了?
王晰说这句话的时候,阿云嘎正在吸溜果汁儿,呛了一口喷到了桌对面的人领子上。
王晰:卧槽,干啥呢?不知道这新买的啊?
阿云嘎决定不去理会王晰的脏话,抬头真诚地回了一句:为什么?
王晰:什么为什么?我有演出,当然要买新衣服。
阿云嘎:找对象,为什么?
王晰想了想,也很真诚地回...
Cp:王晰x阿云嘎(前后不明显/声入人心衍生)
(可能提及的棋昱/云次方)
梗概:“你不是想跟我搞基吧???”
警告:节目没看完,先嗑会儿沙雕cp
这节目真的是我最近的欢乐源泉
没什么逻辑,OOC严重,写着自己玩的,别当真
1
你是不是考虑找个对象了?
王晰说这句话的时候,阿云嘎正在吸溜果汁儿,呛了一口喷到了桌对面的人领子上。
王晰:卧槽,干啥呢?不知道这新买的啊?
阿云嘎决定不去理会王晰的脏话,抬头真诚地回了一句:为什么?
王晰:什么为什么?我有演出,当然要买新衣服。
阿云嘎:找对象,为什么?
王晰想了想,也很真诚地回了一句:因为你已经到了领养老保险的岁数了。
阿云嘎:养老保险和找对象有什么必然联系?
王晰继续想,想完之后继续真诚地回答他:怕没人替你领钱。
阿云嘎:哦。
阿云嘎:我的果汁儿刚才喷出去了,我能喝口你的吗?
王晰:不能,自己喝自己的去。
于是阿云嘎继续喝杯底儿的那点果汁儿,喝了一会儿,王晰又问他:
你是不是真的该考虑找个对象了?
王晰:你岁数大了,大不了咱相相亲,现在相亲找Omega的多了,不丢人。
王晰:唉你看,你不是有个老同学大龙吗,也单着呢,你俩认识这么久了,你考虑考虑?
王晰:没事,日久生情,我们不嫌你兔子吃窝边草。
阿云嘎:你不也单着呢?
王晰:我不着急。
阿云嘎:你比我还早领两年养老保险呢。
王晰:我跟你聊这事儿是养老保险的问题吗?
阿云嘎:难道不是吗?
王晰:行吧。
阿云嘎:哦。
阿云嘎:我果汁儿喝完了,我能喝口你的吗?
王晰:不能。
阿云嘎:你又不喝。
王晰:那也不能。
阿云嘎:哦。
阿云嘎跟王晰吃完下午茶之后转悠了一圈,不知道去哪儿,拿出手机,打算约个下午饭。
阿云嘎想:约谁呢。
于是阿云嘎给郑云龙打电话。
阿云嘎:龙儿啊,干嘛呢?
郑云龙:我买抑制剂呢,超市打折。发情期快到了,提前屯点。
阿云嘎:哦。
阿云嘎:多喝热水啊。
阿云嘎:Alpha抑制剂也打折吗?打折我也屯点。
郑云龙:也打折。
阿云嘎:那我去找你吧,咱俩逛逛超市。
于是阿云嘎去找郑云龙逛超市,负责推购物车。
阿云嘎:龙儿啊,咱俩认识几年了。
郑云龙正在看货架上的意大利面:啊,十多年了吧。
阿云嘎:那你说我们是不是特别好的朋友了。
郑云龙把意大利面放进购物车里:是啊。
阿云嘎:都这些年了,你怎么还不结婚啊。
郑云龙又把购物车的意大利面拿出来放回架子上:啊,这事儿哪能草率,没合适的呗。
阿云嘎:今天我跟王晰一块喝下午茶。
郑云龙换了个牌子的意大利面:嗯,然后呢?
阿云嘎:他劝我找个对象。
郑云龙把这个牌子的意大利面放进购物车:所以呢?你心里有目标了?
阿云嘎停住脚步。
阿云嘎仔细地想。
阿云嘎皱眉。
阿云嘎摇头:不知道,感觉还没有。
阿云嘎继续推车跟上郑云龙的步伐:不知道相亲管不管用。
郑云龙挑番茄:我认识的人你也都认识的差不多了,我没法给你介绍新人了。
阿云嘎:你要买西红柿啊?
郑云龙:番茄意大利面,做做试试。
阿云嘎眼神一亮:那我去你家吃晚饭吧。
郑云龙:做的不一定好吃。
阿云嘎:没事,我不嫌弃。
阿云嘎看着郑云龙把面端上来。
阿云嘎拿起叉子。
阿云嘎吃了一口。
阿云嘎说,龙儿啊,西红柿打卤面做的不错。
郑云龙翻白眼把盘子拽回去:不愿意吃拉倒。
阿云嘎仔细看郑云龙。
阿云嘎觉得郑云龙确实挺好看的。
阿云嘎想起了王晰的话。
阿云嘎开始担心以后结婚了谁做饭,做什么饭,吃死了怎么办的问题。
阿云嘎想问郑云龙要不要跟他谈谈恋爱试试。
于是阿云嘎真的问了。
郑云龙:不行。
阿云嘎:你妈的,为什么。
郑云龙:十多年前你这么问,还行。
郑云龙:怀念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彼此之间还有几分真诚和拘谨。
阿云嘎:现在呢?
郑云龙:我会有种和上铺兄弟搞上的感觉。
郑云龙从餐桌那边走过来,走得光彩夺目波光流转风姿绰约,握住了阿云嘎的手。
阿云嘎眨眨眼。
郑云龙:你感觉怎么样?
阿云嘎:什么怎么样?
郑云龙:关于我牵你的手这件事儿。
阿云嘎:啊?没什么感觉,很正常。
郑云龙:这就对了,我们很合得来,一直合得来,但是我们之间缺一种东西——
阿云嘎:意大利面菜谱?
郑云龙:……
郑云龙:是爱情的火花。
阿云嘎:什么叫爱情的火花?
郑云龙:就是当你看到一个人,和他相处时,会觉得身边的空气里都在噼里啪啦地冒火星子。
郑云龙:你现在有遇到这样的人吗?
阿云嘎努力地想。
阿云嘎想到了王晰。
阿云嘎:王晰。
阿云嘎:我每次跟他吃饭的时候,都会觉得我们俩之间冒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和唾沫星子,有些还会崩到我。
郑云龙:……
郑云龙:我们还是吃面吧。
阿云嘎:好。
阿云嘎:关于那个火花——
郑云龙:吃。面。
2
你干嘛总是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王晰说这句话的时候,阿云嘎还是在吸溜果汁儿,不过这次他优雅地先把果汁儿咽了下去,再开口说话。
阿云嘎:我在看火花。
王晰:什么火花?
阿云嘎:龙儿教给我,要找相处时身边冒着火花的人。
阿云嘎和王晰继续对视,对视到信息素出来也面面相觑。
阿云嘎突然觉得口渴。
于是阿云嘎咽了咽口水,决定继续喝他的果汁儿。
王晰:为什么大龙跟你说这些?
阿云嘎:哦,我问他要不要和我谈谈恋爱试试。
王晰:????
王晰:你是不是傻?
阿云嘎:不是,我跟龙儿都认识多久了,这种事儿想问就直接问了。
王晰:……
王晰:阿云嘎,你真棒。
王晰:你以为Omega都跟我们一样吗?
阿云嘎:那有啥不一样的。
王晰:哪哪儿都不一样。
王晰:连抑制剂的牌子都不一样。
王晰:我不该建议大龙跟你谈恋爱的。
阿云嘎:为啥?
王晰:不值得。
阿云嘎又感觉到唾沫星子要溅到自己身上了,于是他决定换个话题。
阿云嘎:你跟那个谁怎么样了?
王晰:哪个谁?
阿云嘎:周深啊。
王晰:啊?挺好的啊。
阿云嘎:啥时候确认的关系啊?
王晰:???
王晰:没有啊,我们是同事。
阿云嘎:我上次去看你演出,你跟他唱二重唱。
阿云嘎:唱得可深情了。
阿云嘎:都要把我给唱哭了。
阿云嘎: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晰:你去看我有演出了?什么时候?
阿云嘎:那天你说你有演出,买了件新衣服。我就去看你演出了。
阿云嘎:你那件没有周深穿的那件好看。
王晰:那也比你的衣品好。
王晰:胡萝卜卫衣。
王晰:以后你来看我演出跟我说一声啊。
阿云嘎:你要给我留VIP座儿?
王晰:我要让保安在门口拦着你点。怕你吓着人。
阿云嘎吃完下午茶,接到了个郑云龙的电话。
郑云龙:你快点过来。
阿云嘎:干嘛啊。
郑云龙:让你见个人。
阿云嘎跑到约定咖啡馆的时候,先看见了郑云龙,又瞅见了郑云龙旁边的个年轻人。
阿云嘎:大龙的私生子?
阿云嘎算了算年龄,觉得不对。
阿云嘎:大龙新找的小男朋友??
郑云龙:嘎子,这是蔡蔡,蔡程昱,学声乐的学生,你俩认识认识。
郑云龙接了个电话。
郑云龙:啥?哦哦哦,好啊,我马上过去。
郑云龙:我有点事儿,你俩先聊吧。
郑云龙从咖啡馆门口跑了出去。
郑云龙没影了。
阿云嘎想提醒郑云龙,他刚才接电话的时候屏幕忘了解锁了。
阿云嘎看看眼前的小孩,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干净,纯真,还白,在阳光底下猛然一看跟朵花骨朵似的。
阿云嘎:嗨,你好,我叫阿云嘎,是个内蒙人。
蔡程昱:你好,我叫蔡程昱,学声乐的。
阿云嘎:好,我们聊聊时间地点价格吧。
蔡程昱:????
阿云嘎看蔡程昱,蔡程昱看阿云嘎。
阿云嘎:你不是要请我当家教吗?虽然我还有工作,但是只要价钱给的还行,辅导学生还是可以的,乐理知识也能教,你是要考研啊还是怎么着?
蔡程昱:……
蔡程昱接了个电话。
蔡程昱:啥?哦哦哦,好啊,我马上过去。
蔡程昱:阿云嘎大哥,不好意思啊,我还有点事儿,有空再聊。
蔡程昱从咖啡馆跑了出去。
蔡程昱也没影了。
阿云嘎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人接电话都不用屏幕解锁了。
阿云嘎坐在咖啡馆里。
蔡程昱坐在他对面,跟上次一样干净纯真,透露着正直和对艺术造诣的渴望。
阿云嘎想到了郑云龙在电话里对他的吼声:
阿云嘎你是傻吗?谁让你去当家教了?让你去相亲的!
阿云嘎:你多大啊?
蔡程昱:98年的。
阿云嘎:哦,我96的。
蔡程昱:……
蔡程昱:您长得,有点早熟。
阿云嘎: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啦。
蔡程昱看阿云嘎,阿云嘎看蔡程昱。
蔡程昱:……
蔡程昱:我们出去逛逛吧。
阿云嘎带蔡程昱逛了街,吃了饭,赏了夜景,来到了一处天桥上,下方车水马孔,远处灯光闪闪,一辆又一辆车呼啸而过,“rou”得一声又一声。
阿云嘎看看身旁的小伙子。
阿云嘎:唉我说——
蔡程昱:你说啥——
阿云嘎使出了丹田之力。
阿云嘎:现在能——听——见——了——吗?
蔡程昱:能——听——见——了——
阿云嘎觉得电视剧里演的天桥上谈恋爱都是假的,除了美声歌手,没有人具有这个场景的对话权。
阿云嘎决定带自己的相亲对象去找个浪漫且安静的地方。
最主要是要安静。
阿云嘎带着蔡程昱来到了一个酒吧,并且计算了一下对方已经成年了。
阿云嘎给蔡程昱点了杯酒。
蔡程昱喝多了。
阿云嘎又把蔡程昱从酒吧里扛了出来。
阿云嘎把蔡程昱送回了家,露出了父亲般慈祥的笑容。
所以你把他扛出了酒吧,扛上了出租车,扛回了家,就结束了?
王晰说这句话的时候,阿云嘎仍旧在吸溜果汁儿。
阿云嘎:要不然呢?
阿云嘎:你不知道,那小伙子看上去不胖,可沉了。
阿云嘎:死沉死沉的。
王晰:面对一个年轻可爱刚刚成熟,还没被标记的醉酒Omega,你啥都没干?
阿云嘎:人家还是个孩子呢。
王晰:他信息素什么味的?
阿云嘎:我哪儿知道。
王晰:你甚至都没去闻闻人家的信息素?
阿云嘎:昂。
王晰:妈的,你不会是个gay吧。
阿云嘎皱眉。
阿云嘎努力地想了想。
阿云嘎有些迷茫。
王晰从餐桌那边走过来,也走得光彩夺目波光流转风姿绰约,握住了阿云嘎的手。
阿云嘎激灵了一下。
妈的,我是个gay。
阿云嘎确定了。
3
你来吧,蔡蔡今晚跟我一块合唱。
阿云嘎接了郑云龙个电话,邀请他去看演出。
阿云嘎去了,坐在第一排,旁边有个哥们,他不认识。
蔡程昱开口了,雄赳赳气昂昂。
阿云嘎旁边那哥们听完之后激动地起立叫好。
阿云嘎觉得他肯定是蔡程昱的后援团。
阿云嘎不服气,我家大龙也得有后援团。
阿云嘎也起立叫好。
那哥们跟他比着叫好。
阿云嘎败了。
因为郑云龙过来把他拉走了。
郑云龙:为什么和蔡蔡没成?
阿云嘎:我们不合适。
郑云龙:怎么不合适?
阿云嘎:我不喜欢和年龄太小的人搞在一起。
郑云龙:……
阿云嘎:而且听完他唱歌之后,我觉得他的爱人是祖国。
阿云嘎:我党性不够。
郑云龙:放屁。
阿云嘎:我是个gay。
郑云龙:????
郑云龙:你怎么突然gay了?
阿云嘎:王晰帮我分析出来的。
郑云龙:妈的,你不早说。
郑云龙:阿云嘎,你妈的。
所以,你和那个蔡蔡掰了?
王晰说这句话的时候,阿云嘎继续在吸溜果汁儿。
阿云嘎:更准确地说,我们就没成过。
王晰: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阿云嘎:大龙又给我介绍了一个。
阿云嘎:这次是个alpha。
阿云嘎:据说也是个gay。
王晰:哦。
阿云嘎:你怎么了?
王晰:没什么。
王晰:……
阿云嘎:你今晚有演出,对吧。
阿云嘎:我去捧场吧。
王晰:相你的亲去吧,不稀罕你捧场。
阿云嘎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在郑云龙旁边发现了个熟人。
不就是那天看演出的时候跟他比嗓门大的那个旁边的哥们吗。
郑云龙:嘎子,这是龚子棋,也是学声乐的。
郑云龙凑到阿云嘎旁边:不是让你当家教的。
阿云嘎看了看眼前的小伙子,帅气年轻,就是眼神发着点寒光,恍若机车黑道。
阿云嘎觉得有些发愁。
阿云嘎还想骂郑云龙的靠谱程度,这是哪里找来的问题少年,甚至比上一个更像是找家教的。
郑云龙接了个电话。
郑云龙又没给手机屏幕解锁。
郑云龙又没影了。
龚子棋:你好,我叫龚子棋。
阿云嘎:你好,我叫阿云——
龚子棋:咱俩不合适。
阿云嘎:你妈的,为什么?
龚子棋:我相中别人了。
龚子棋:就是那天舞台上唱歌的那个小伙子。
龚子棋:一见钟情。
阿云嘎:你不是个gay吗?
龚子棋:让他掰直了。
阿云嘎:你妈的,这也可以?
龚子棋:很高兴认识你。
龚子棋:你是个好人。
龚子棋:嗓子也挺好。
龚子棋没有接电话。
龚子棋也没影了。
所以,这个也掰了。
王晰说这句话的时候,阿云嘎并没有吸溜果汁儿,他们俩刚从剧院里并排走出来。
阿云嘎打车赶上了王晰的演出。
阿云嘎:也挺好的,他俩在一起。
阿云嘎:能让蔡蔡拉着他长点党性。
阿云嘎:你光问我,你呢,你的终身大事打算什么时候解决。
王晰:要你管?
王晰:阿嚏——
阿云嘎:你穿我的衣服不?
王晰:不用。
阿云嘎:穿上吧。
王晰:真不用。
阿云嘎强行给王晰穿上自己的衣服。
阿云嘎碰到了王晰的手。
阿云嘎又抖了一下。
阿云嘎了然。
我真的是个gay。
不会被掰直的那种。
阿云嘎看王晰。
阿云嘎:你怎么也抖了一下?
王晰:要你管!
4
你到底想要啥样的?
郑云龙向后倒在沙发里,脚肆无忌惮地踩在阿云嘎的背上,阿云嘎正在发愁。
郑云龙:要不然我给你搞个白板墙,我们身边有可能的人全列上得了。
郑云龙:你看看,你再这样单下去,工资都不够买抑制剂的,
郑云龙:你们的抑制剂还比我们的贵。
阿云嘎:抑制剂的事儿不着急,不够了我去王晰那儿拿。
郑云龙:你这一阵总是王晰长,王晰短的。
郑云龙:不知道的还以为——
郑云龙猛地坐起来,把阿云嘎蹬了个趔趄。
郑云龙:你妈的,你不会是想搞王晰吧?
阿云嘎陷入了思考。
阿云嘎努力思考。
阿云嘎想到了王晰。
阿云嘎脑中的王晰越来越多,越来越饱满,几乎要把他的脑子和心一并撑爆。
阿云嘎:妈的,我不会真的想搞王晰吧?
所以你这次又要跟我说什么失败的感情经过?
王晰说这句话的时候,阿云嘎咕咚咕咚吞完了最后一口果汁儿。
阿云嘎:我找到我喜欢的人了。
王晰:……
王晰:哦。
王晰:谁啊?
王晰:……
王晰:哈哈,就你那个样子,不知道人家会不会看上你。
王晰:能看上你才不容易呢。
王晰:……
王晰:刚认识的话,还是不要付出太多,万一他是骗子呢?
王晰:你又傻,对吧,很容易在感情上被骗的。
王晰:……
王晰:妈的,阿云嘎,你说话啊?
王晰:你干嘛突然拉我的手?
王晰:……
王晰:……
王晰:阿云嘎,你妈的
王晰:你不是想跟我搞基吧???
阿云嘎:嗯。
王晰:你感觉咱俩搭配吗?你是个alpha,我也是个alpha?
阿云嘎: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找对象。没找过Omega。
王晰:……
王晰:……
阿云嘎看王晰,阿云嘎继续看王晰。
王晰:……好了,你妈的,我也是个gay 可以了吧!
阿云嘎笑了。
关于阿云嘎发现自己是个alpha中的gay这件小事,以他喜欢的对象比他早发现自己是个gay而且喜欢他完美结尾了。
阿云嘎看了看自己现在的男朋友,继续吸溜自己的果汁儿。
其实他早就该发现了,郑云龙一早就告诉过他了。
他看到的存在于他和王晰之间噼里啪啦十万伏不带停恍若电气焊的火星子。
就是所谓。
爱情的火花。
【佳晰】谢廖加(上)
非典型警察au 有吸/毒提及 切勿上升真人
题目是正文里提到的一首俄语歌的名字 《Серега Санин》 (可以点开)不会起名就直接用了
本部分1.7w+ 因为全文字数有点多就分上下发了
——————
马佳觉得自己看见老队长了。
他已经辞职离开系统多年并且杳无音信的老队长,在宁远这个西南边陲县级市的一间报社里。
严格来说,相对于“老队长”,说王晰是他的师兄更合适一些。他进入警校的时候,王晰在读情报学研究生,带过他的实训、还是他理论课教授的助手,他俩那时候就挺熟悉了。后来他到分局实习,王晰...
非典型警察au 有吸/毒提及 切勿上升真人
题目是正文里提到的一首俄语歌的名字 《Серега Санин》 (可以点开)不会起名就直接用了
本部分1.7w+ 因为全文字数有点多就分上下发了
——————
马佳觉得自己看见老队长了。
他已经辞职离开系统多年并且杳无音信的老队长,在宁远这个西南边陲县级市的一间报社里。
严格来说,相对于“老队长”,说王晰是他的师兄更合适一些。他进入警校的时候,王晰在读情报学研究生,带过他的实训、还是他理论课教授的助手,他俩那时候就挺熟悉了。后来他到分局实习,王晰年纪轻轻已是时任刑侦支队的队长。王晰自己说只是临时的,就等市局派来老刑警,但马佳在他身边实习的那段时间,确实他一直都是马佳的队长。
回到招待所,同屋的同事先去洗澡。马佳躺在床上,听着哗啦啦的水声,看着顶灯灯罩里沉积的昆虫尸体,仍忍不住地想白天的事。
那是王晰吗?他的答案是肯定的。如果只是看到那一个走进电梯的背影,马佳是绝对不敢认的。那个背影穿着一件略皱且发黄的白衬衣,佝着背去拎手里的一个大布袋子,实在不像他原先精干的队长。但当进到电梯里的人转过身之后,在电梯门合上前那窄窄的空隙里,马佳瞥见了令他意外的面孔。
他认得那狭长上挑的眼睛,尽管电梯里的人低着头,额前还垂着几缕过长的头发;也认得那挺拔圆翘的鼻子,还有过于单薄的嘴唇。想到这里,马佳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因为他甚至品尝过那双唇瓣。
马佳拿鞋跟一下下磕着床帮,回想那张在电梯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蜡黄的脸。那个极瘦削的身影很容易就刻进马佳的视网膜,尽管只是不过两秒钟的一瞥。
他越想越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追上去,甚至无法维持仰躺这样放松的姿势,翻了个身趴在被子里。
厕所门开了,同事小樊洗了澡出来看马佳趴着装死,踢了他一脚:“嘛呢你?”
马佳吓了一跳:“你怎么洗这么快?”
小樊正拿着毛巾擦头发:“五分钟啊,战斗澡。你赶紧去吧一会儿水凉了,我刚进去时放半天水。”
马佳坐起来揉了揉自己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咱明天早晨直接去报社吧。”
“啊?不是说先去局里嘛。”小樊疑惑道,“你有新发现?”
马佳摇摇头,开始脱衣服,脑袋闷在t恤里瓮声瓮气的:“我就是觉得咱们明天再问一遍这个黄……黄兴国他表姐,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啊,就这么定了。”
“这是打的哪门子铁啊……”小樊嘀咕两句,马佳手伸到背后摆了摆,表示拒绝质疑。他把自己脱得只剩裤衩,光着脚往厕所走去。
热水浇在脸上还有点铁锈味,马佳仰头看着充满锈斑的淋浴,想起上大学的时候,他们老浴室的喷头也是这样的,甚至还时常出水不畅、只有涓涓细流。后来研究生公寓地下的新浴室盖好了,王晰就总刷卡带他去那里洗澡。
在最初的时候,他俩还是精神肉体都纯洁的兄弟关系。本科生和研究生不住一块,但他俩偶尔会在操场门口相遇,两个刚运动完的家伙大汗淋漓,就是这么形成了相约洗澡的习惯。
马佳极其热爱打篮球,没课的晚上吃完饭要去篮球场上跟认识的不认识的打两个小时。谁都喜欢跟他打球,不仅因为球技好,也因为他特别招人喜欢。王晰就比较尴尬了,虽然他年年拿奖学金、许多科目都很优秀,但体能一直是他的短板,只能自己每天晚上再加练。马佳第一次得知他锻炼的缘由时,笑得像早操五公里的王晰——都快断气了。
马佳自然是不缺澡友的,王晰也不是无法独立行走的人。但他俩凑和到一起之后,马佳就拒绝了所有跟他说“佳走啊洗澡去”的人,甚至连舍友都抛弃了。大家都很喜欢马佳,马佳也很喜欢大家,但他最喜欢王晰。
警校的公共浴室是孔雀开屏的地方,男孩子们大多肤色健康,身材精炼,六块腹肌是基操。马佳不惧露肉,他天生身材比例优越,屁股翘腿长,肌肉线条也练得十分漂亮。抱着脸盆扬着下巴从浴室门口走进最里边,骄傲的小狼狗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身材好。
王晰只能无奈地看他整这一出裸秀,在退他三步远的地方跟着他。王晰除了一张脸平时训练执勤晒得黑,以脖子为分界线的身上皮肉算是长得细白的,跟柔弱不沾边但也算不上健壮,在警校里属于要被歧视的那一款。而且他长得瘦,胸骨下面两排肋骨,大臂不使劲时跟小臂一边儿粗,反正总归不是太拿得出手。
他俩头一回赤裸相见时,马佳还没忍住摸了摸王晰滑溜的脊背,让王晰一个激灵给他来了个小擒拿。论近身格斗,王晰显然也不是马佳的对手,马佳拿过专业散打前三,自称房山小霸王;王晰虽然运动神经挺发达,属于灵巧型的,但有过让同学一个背口袋甩出去的黑历史。但马佳毫不反抗还夸张地“哎呦哎呦”叫唤两声,还解释:“我可是直的啊,没别的意思。”
虽然他这话说得宛如深柜,但他确实只交过女朋友,对男的也没有过兴趣。他知道王晰也是直的,因为他大一时还看见过王晰和女朋友走在学校门口的胡同里,第二学期可能就分了,再没见过。直到他俩后来都从互帮互助滚上了床,马佳也没想清楚他们到底是直还是弯。
现在,马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仍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王晰过后,他再也没对别的男的有过想法,甚至他俩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显得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半夜值班的宿舍里,王晰搂着他脖子,好像还咬着他夏季警服的肩章。黏糊的低吟还在耳边,马佳几乎来了反应,给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住脑。那时候已经像梦一样了,现在早就物是人非。
因为在性关系上更像炮友而绝非情侣,所以即使因为实习结束而见面减少,马佳也很少有过依恋和思念的感觉。只是很偶尔的王晰会叫他一起出来聚个餐,隔着几个同事同学遥敬干杯,再没提过别的了。
直到后来王晰再也不约他出来,俩人交往很自然地变淡,就像所有的人际关系一样。更何况,马佳生活中从来不缺朋友。听说王晰离开系统后,马佳在过年收红包以后时隔两个月第一次联系了王晰,但没有联系到。他跟以前实习的同事打听个遍,什么有效信息都没了解到。
马佳是重感情的人,他听说王晰辞职以后,震惊和困惑了好一阵。那时候他在心里怎么定义王晰的来着?是一个好兄弟和好战友。虽然也上过床,但那感觉像哥们之间互相帮助一样,从没谈到过什么责任。
复杂的感觉一点点涌上心头,他突然觉得鼻间一酸,有一种怀念又内疚的感觉。他机械地搓着浸满白色泡沫的头发,脑海里又出现电梯里那个枯瘦的身影。他已经决定明天去报社时假公济私一下,询问王晰的情况。
他的澡在回忆中洗了快半个小时,出来时小樊目瞪口呆状看着他:“啊?原来你没穿越啊?我以为你一个澡洗到华清池去了。”
马佳都没心思给他捧哏。
这完全不是马佳的作风,他不满屋跑都算沉静,更何况今天连话都不说。小樊也是优秀侦查员,盘着腿打量了一会儿靠在床头看手机的马佳,问道:“忧郁了?啊?说说?”
马佳很深沉地说:“没什么,快睡吧。”说了没两秒钟,一个鲤鱼打挺又坐起来,说道,“我还真忧郁了,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小樊托着下巴等他开口,没想到马佳又扑通躺下了:“哎呦,算了。不说了睡了睡了。”甚至扯了被子蒙头。小樊白眼翻上天,抬手把灯关了。
“刷”地一声窗帘被拉开,天光一下子涌进房间,小樊被照得伸手捂眼。马佳蹿上来一阵粗暴摇晃:“该起了!”
他俩蹲路边吃早点时小樊说:“没见你这么积极过。”其实不是马佳不积极,只是一块出差同住马佳通常是起床前叽歪的那一个。小樊盯着马佳冒着红血丝的双眼,难以置信地说,“你昨天,不会一宿没睡吧?”
马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仰脖把碗里的稀豆粉囫囵喝掉。他俩出来太早了,离报社上班还有一个钟头,只能寻家早点铺吃饭。
西南的小城种满了桐树,狭窄的马路上有人骑着电动车从他们面前飞过,驮着戴黄帽的小学生,扬了马佳一脸土。
小樊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又吹了吹自己举着的包子。马佳凉凉地说了句:“甭吹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说完站起身给店家还碗去了。
他们到报社所在写字楼的时候等了两趟电梯才上去,正值上班早高峰,要不是报社在二十三层,马佳甚至都想走楼梯了。
小樊揣着手狐疑地问马佳:“你确定能从他表姐这儿撬出点啥?急得狗追一样。”
马佳在心里给他的好同事道了个歉。虽然他真心觉得再来询问有必要,但确实也有一些私心在。比如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确认了电梯里有摄像头,还继续了他一宿的思考:王晰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栋写字楼是这座县级市最高的楼,一些事业单位和个人企业混杂在这栋楼里,报社独占了一层。报社是城市晚报,也是这里唯一的报社。从业者算是文化水平比较高的一群人,穿着也不失整洁体面。他回想了王晰昨日一瞥的形象,总之不像报社职员。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他要怎么开口询问,要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个王晰吗?
电梯门一开,马佳整了整领子,精神抖擞一派正气地出去了。他本来没报什么期望,但没想到的是这一趟真没白来,确实有重大发现。只不过和马佳的私事无关,是他们此次南下的目的,追查一起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件的嫌疑人。
嫌疑人黄兴国的表姐黄丽哆哆嗦嗦地说:“他昨天半夜联系我了,他说他回来了。”
马佳简直是拍案而起:“你怎么不早说?”还没等人回答,又问道,“几点?说了什么?昨天教你的没忘吧怎么跟他说的?”
黄丽掏出手机给他们看通话时间,凌晨十二点半的来电,通话时长只有半分钟。
马佳昨天对黄丽进行了详细地预警式教育,先是戴高帽肯定了人家的文化水平,说报社工作肯定懂法吧?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利害讲出花来。小樊给他递水,跟人做口舌斡旋是马佳强项,他负责敲边鼓就好。
他们带着黄丽离开写字楼,联系市局直接半路碰面到黄兴国家拿人。小樊忍不住偷着给他比大拇指,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真行啊佳没想到还真让你来着了”。马佳在心里又给他同事道了个歉。
从报社大楼出来有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跟他们擦肩而过,又回过头来跟黄丽打了个招呼。马佳看了一眼那人背影,穿着polo衫,手里拎了个环保袋。他问黄丽:“同事啊?”
黄丽摇了摇头:“报亭的客户,应该是来领报纸的,今天来得够早的。”
马佳意料之中,但突然福至心灵,这个背影和王晰昨日提着袋子的身影重合起来。
“全市的报亭都在你们这拿报纸吗?”马佳一边打开车门把人请进去一边问。
“不是,也有一部分在邮局拿。”黄丽说,“离得近的附近街区的,就基本在我们这拿。”
小樊开车,马佳和黄丽坐在后座。他看着窗外的马路,说:“现在这年头报亭越来越少了哈。”
黄丽应该是紧张,没接话,手里紧紧抓着手机。马佳见状冲她笑笑:“不用紧张,啊。”
马佳笑起来显得活泼良善,有种令人亲近的气质。黄丽吸了一口气,坐的离马佳更近了些。
抓捕很顺利,和市局的人汇合以后,他们一起前往黄兴国家。由黄丽把门敲开,黄兴国正在睡觉,迷迷瞪瞪就被市局的人直接按了,马佳都没轮上出手。抓了人之后,黄丽靠在马佳身边垂泪,看起来很是虚弱。马佳像个温柔又不解风情的直男,给人递了纸巾擦眼泪以后,直接让当地的同事把人领走了。
黄兴国暂押,手续文书都办好之后,已经到了中午,当地市局的人提出请马佳和小樊吃饭。尽管马佳想抓紧时间去查关于王晰的情况,但实在没理由推拒。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边陲小城没有高铁却有机场,每天只有两趟飞机,一趟上午到昆明,一趟晚上回北京。飞机是九点五十五的,他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
进饭馆以前,马佳特地在门口的报刊亭买了一本《故事会》,笑着跟同事们说准备飞机上看。顺理成章的,在吃饭的时候马佳提了一嘴关于报社和报亭的事儿。
“咱这儿的报亭比北京可多多了。”马佳说,“你别说,还挺怀念。”
当地招待他们的同事说:“北京是大城市,现代化建设快,我们这儿小地方。”说着从地上拿起一瓶两升大可乐问他俩,“喝这个行吗?下午还上班没敢买酒。”
马佳跟小樊赶紧点点头:“喝什么都行。”
“我今天上报社,看见好像是开报亭的都上他们那儿取报纸去是吧。”见同事给他倒可乐,马佳急忙虚扶了一下杯表示感谢,“那报社可够忙的。”
同事倒了一圈饮料坐回去:“这我还真不太知道,佳哥你对这还挺感兴趣。”
马佳喝了口饮料,临时编道:“嗨,我跟你说,我妈也是我们那儿一报社的,我从小就在报社玩起来的。后来长大了也没去过了,就特好奇这里边的事儿。”
同事打趣道,“确定是对报社感兴趣,不是醉翁之意在黄丽?反正下午有时间,你感兴趣再去转转也没人管。”
这话说的正合马佳心意,他心想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儿,干脆将错就错,嘴上打哈哈道:“嗨,嫌疑人家属咱怎么能掺和。”手上却拿起杯来敬了同事。他在这提前铺垫一番,下午自己去报社也顺理成章了许多。
吃完饭以后,同事送马佳和小樊回招待所休息。马佳上楼直接草草收拾了一番行李,小樊横在床上看他:“干啥呢你,这么早就收拾。”
马佳把背包拉好了扔到床上,夹上随身的手包走到门口:“我出去一趟,去报社。有啥事电联。”
小樊瞠目结舌:“啊?你不会真对黄丽感兴趣吧!这案子还没结呢你可别犯错误!”
马佳挥挥手:“放心吧,我有数。”
马佳到了报社,先问了前台黄丽在不在,得知黄丽下午还没来上班。前台认得他是警察,马佳不是公事不方便掏证件,只是板着脸说:“我需要看一下来报社领报纸的报亭清单,包括位置姓名电话等等。”
其实他也不确定王晰是不是来干这个的,如果没有成果,他就只能试着调监控了。
前台拿起电话来:“我给您叫负责这块儿的老师。”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鬓角泛白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远远就冲马佳伸手。马佳赶紧迎过去跟人握了握:“您好您好,我姓马。麻烦您了。”
中年男人自我介绍姓丁,还说:“马警官不是上午才来过嘛,记得记得。”也没打听马佳查这个是为了什么。马佳松了口气,一口一个丁老师,跟着人进去了。
登记表不厚只有三页,记录了报社附近两个街区来领报纸的报亭主信息。信息后面是按照日期拉出来的表格,当天领了就签字。马佳看了看日期,今天的那一列有人签了有人没签。于是他问道:“咱们这个大概是什么时候印出来开始能领?”
“从中午开始就能领了,喏报纸都在那屋。”丁老师指了指。
马佳点了点头,一边快速而仔细地寻找王晰的名字,一边隐隐期盼能不能恰好和他在报社相遇。昨天他们是下午三点多来报社从而偶遇王晰的,马佳瞟了一眼办公室挂着的表,还有一个钟头。
他从头到尾翻了两遍,也没看到王晰的名字。其实这倒不太出乎他意料,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失落,一条线索可能就这么断了。
不想就此放弃,马佳又把表格看了一遍,这回是看签名。他想会不会王晰不叫王晰了?那他能不能通过字迹认出来。他自己都对此没报什么希望,翻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再仔细凑过去看,发现是自己看错了。
真的很像。马佳顺着那个签名看第一列的印刷体:王欣。签出来就很像王晰。
那个姓氏和“斤”的写法让他觉得熟悉,马佳其实对王晰真正写字的笔迹是没什么印象的,只记得不太好看像中学生。但因为王晰曾经是他的队长,时常有文件要去找他签,所以他对他的签名反而印象深刻。
他又重新翻了一遍这三张纸,姓王的人很多,不愧为大姓,而王欣这个名字又再普通不过,他甚至没法判断出这是男是女。
马佳不想让在一旁陪同他的丁老师看出来他在聚焦哪一个人,只好又随便挑了几个人装作仔细地看了看。他还是把“王欣”的手机号码以及报亭地址默背了下来,属于王欣的今天的格子还没有签字,也就是说王欣还没有领报纸。
马佳在找借口等人和立即出去试着寻找之间马上选择了后者,一是因为他不确定王晰是来做什么、不知道他今天还会不会来,二是时间紧迫,有了疑似目标第一要务还是行动起来。
他把几张纸放回桌子上,略带失望地冲丁老师摇摇头:“还是没什么发现,看来我们得让别的城市的同事再帮忙了。”说得像真的似的。
从报社出来以后,马佳一边等电梯一边心怀一丝期待,忍不住想电梯门打开会不会就是王晰,如果是他要说些什么、会不会尴尬。但是他想多了,电梯门打开空无一人。
一上电梯,马佳就赶紧把刚才默背的号码记在手机里以防自己忘记。他在地图里查了那个报亭所在路口的导航,发现距这里二点五公里。马佳回想在这个城市似乎没见过共享单车,汽车又已经还回了市局。估算了一下走过去需要的时间,他果断打开软件,叫了个滴滴打车。
电梯里信号不好,马佳边走边叫车,站在路边等了两分钟。车子载着他去往同福路与勤俭道的交叉口,车里在音乐,是耳熟能详的苏联歌曲《喀秋莎》。
马佳立刻想起了在学校时王晰常哼的一首前苏联民谣。王晰是东北人,东北人总是比中原往南的人对俄罗斯有更深的情结。
他听着王晰舌头打卷地哼歌,还赞叹过哥你还会俄语呢。王晰笑着说,我这就是听多了硬背下来的。马佳问王晰歌词唱的啥意思,王晰说:“就是一个飞行员在唱他的战友,战友去执行任务但一去不复返,可能是牺牲了,永远飞入蓝天了吧。以后我要是不干警察了,就去当个农民,承包一片地,也一去不复返哈哈哈。”他又问马佳这歌好听不,马佳点了点头。王晰便笑着说,等洗完澡回宿舍我把歌名发给你。马佳记得好像是用qq发的,现在记录早就找不着了,他也不记得那串俄语是什么了。
就在他神游的功夫,车子已经停下了。他道谢下了车,站在路口的便道上,一眼看到前面的那个报亭。只有十米远,马佳动了动脚步又停下,陌生的西南小镇吹来温和的冬风,他却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嗨,怎么就这么觉得那儿会有王晰呢。马佳质问自己,可能其实王欣是个跟他毫不相干的人,说不定是个女的,甚至可能他昨天在电梯里看到的根本不是王晰。
他搓了搓手,站在原地安静了一会儿,往几步之遥的报亭走过去。
“五块钱。”
是他。马佳捏着杂志的手指骤然攥紧了,他感到自己的五感都被放大了,耳朵里是血管流动的汩汩声,眼睛只能聚焦在报亭玻璃贴着的支付二维码上。直到背后经过的电动车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急刹,令他脊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涌上大脑的血液好像也才跟着回落下来。
他顾不上掏出手机扫码,只是趴在小小的窗口试图去看里面站着的人。
窗口太矮小了,他说要一本《故事会》、几块钱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只递出杂志的手。
这是一只太过普通的劳动人民的手了,极其瘦削、蜡黄,青筋和血管突兀,在那只手抽回去的一瞬间,马佳还在无名指上看到了一枚戒指。
他还没来得及去思考的时候,里边的人说:“五块钱。”
这就太熟悉了,不会错了,除了他的老队长,任是哪个王晰还是王欣的都不会有这样的声音。本该是低沉圆润的,像揉动了低音乐器的琴弦,只是此时听着欠缺保护,有些沙哑。
里面的人见他迟迟不付钱,又提高了点声音重复了一遍:“五块钱。”
马佳从他刚才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换成平日的语气:“是我,王……”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哥,我是马佳。是你吗?”总之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
里面的人静止了,没有回话,马佳急忙追问:“你让我看你一眼行吗?我能进去吗?”
他们还是这样仿佛对峙的安静了两秒钟,里面的人终于状似热情的说:“嗨,马佳啊,你怎么来这儿了。这不是巧了吗。”马佳听着里边人走动,不一会报亭门打开了,“还是我出来吧,里边地方小,再说了比外面还冷。”
马佳看着他走出来,穿着昨日的白衬衣,套了一件青色的夹克。他还是那个瘦高的样子,因为更瘦而显得更高。马佳觉得他有意挺直了背,让自己显得有精气神,不复昨天的佝偻。
“晰哥,”马佳叫道,“我听了你声音就认出你了。”
王晰跟他寒暄道:“好久不见了,这是来……出差?”
马佳点了点头,看着王晰说不准是苍白还是蜡黄的面容,还是忍不住脱口发问:“你怎么这么瘦了,脸色也不好,生病了吗?”
“嗨,我不一直挺瘦的。”王晰若无其事地说,“哥这是瘦而不柴哈。”
马佳想要上手去捏他骨头突兀的肩膀,才抬手王晰却后退了一步。一瞬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多了一些尴尬。王晰察觉到了,很快又把这一步迈回来,反过去拍了拍马佳的手臂:“你倒是壮了哈。”
马佳干笑了一下:“那个,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晰哥。当时听说你不干了联系你都没联系上。”他舔舔嘴唇组织语言,好像被突然找到的人不是王晰是他似的。
“嗨……”王晰手插在夹克的口袋里,“你还干这行呢是吧。”
马佳又点头:“那咱俩留个联系方式呗,你微信是不是换了啊。”
他看出来王晰表情明显不自然了一下,看起来不太想告诉他。但是他顾不得周旋了,时间很紧,这里和北京又离得那么远,他得赶紧抓住点稻草在手里。
王晰看着他坚持的神情,还是点点头:“我进去拿下手机。”
马佳抢先打开二维码界面,把通过好友的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机。王晰用的是一个国产千元机,贴在屏幕上的保护膜边缘有些裂了,他扫了马佳的码,在马佳的注视下点了添加。
头像是一张海边的风景照,名字叫做“同福里楼下报亭”加一串电话号码。马佳一边说着“这是你电话啊”,心里却渐渐冷静下来。
他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平静,但王晰看起来在很认真地过现在的生活,微信号就和一个小业主差不多。他想或许没什么隐情,只是像他以前说过的那样,不当警察了就去当农民,只不过现在换成了开报亭。
“你咋想起来跑这么老远了,”马佳还是问道,“辞职的也太突然了。”
王晰笑着说:“咱俩一直也没联系,你当然觉得突然。”话说完可能觉得自己有点刻薄,于是一边端详马佳脸色一边补充,“开玩笑的。”
“对不起晰哥,”马佳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辞职以后,也挺……”
王晰打断他:“开玩笑的佳。就是不想干了,就去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啦。挺好的,不忙,还自由。我们东北人都喜欢热带,我也就是没去海南扎堆。”说着他自己便笑起来,眼睛眯着,露出一点小小的牙齿。
马佳只好也跟着笑了笑:“你还……过得还行吧,在这儿。”
王晰仍旧眯着眼看他:“挺好的。”
至此,马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感觉自己有点儿一拳挥空的感觉。他低下头的时候看见王晰像树枝一样干枯的手腕,说:“你怎么这么瘦,看着跟营养不良一样。”还没等王晰回答,他便又看到那个戒指,“晰哥结婚了?”他抬起头冲王晰咧嘴笑了笑。
“啊,是。”王晰下意识去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佳还自己一人呢?”
“嗯,”马佳抿了抿嘴,“太忙了。”
王晰倚着报亭小门的门框:“我没记错你应该也快三十了吧?”
“明年三十了……”这个问题听起来实在太疏远了,好像和马佳共度那些时光的不是他一样,让马佳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了,“咱都三年没见了。”
王晰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已经三年了啊。”
热带的温暖冬风又吹拂过来,马佳看到王晰瑟缩了一下,掩了掩夹克。终于,马佳整理出了一个笑容:“哥外边风大你快进去吧,我走了,待会儿还要赶飞机呢。”
王晰也没有推拒,只是点点头:“好,再见佳。”
马佳深吸了一口气说:“抱一下呗。”
王晰愣了一下,坦然地笑着张开手臂。马佳用了点力气抱过去,扑得王晰往后退了一步撞在报亭上。
他一只手臂搂王晰肩膀,一只搂王晰的腰。他感觉自己像抱了个空似的,王晰藏在衣服下的身躯好像要瘦没了。这个拥抱让王晰白衬衣的领子擦过他的鼻尖,他一瞬间闻到了一点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他觉得鼻酸。他咬了咬嘴唇,松开王晰,还是捏了捏王晰的肩膀。
“哥再见。”马佳挥了挥手,头也没回地走了。背对着王晰走出了不知道十几米之后,他的视线终于模糊了,眼泪啪嗒啪嗒砸下来。他用手背抹眼睛,却发现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只好看到个路口便拐弯好走出王晰的视线,尽管他不知道王晰有没有目送他。
马佳蹲在一棵大树底下,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一会儿,好像很久很久的委屈都一起涌上眼眶一样。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当警察当得心越来越硬,他想起实习时为了被强奸的小女孩哭过,王晰一边调侃他一边给他递了张纸。就是王晰跟他说,干这行心会越来越硬的。
想到这里,他发现和王晰相处那几年竟然在他身上留下了如此多的回忆和痕迹。
他蹲在树坑里背靠着树逐渐平缓情绪,翻遍口袋去找纸巾没有找到,才想起来今天那包纸巾给了黄丽了,同时还发现自己把手包落在报亭那里了。
这下他也顾不上再哭了,他希望王晰没发现他的包,好让他偷偷回去拿走。好不容易找到的人,他现在却不太想面对。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王晰给他发的消息,“你包落在这了吧,杂志也没拿”。他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自己的脸,整个眼眶都湿漉漉的,鼻涕和下巴上的泪水还没有擦干净,简直不能见人。
他边用袖子擦脸边给王晰回复:“我已经上车了,麻烦晰哥帮我留一下行吗,我晚一会去拿。”顺手给那个同福里报亭的名字改了备注。
王晰回复他:“好的。”
马佳站起来,拧着胳膊象征性拍了拍后背的土。他看了看手机时间才三点,原以为时间会不够用,没想到很顺利,而且这么快就结束了。叫了滴滴,他又回了招待所。
“事儿办完了?”小樊给马佳开了门,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遍,“你怎么跟个落水狗似的。眼还肿了吗这是,你干啥去了?这么丧呢?”
马佳从来没发现过小樊是这样唠叨的人,他从小樊身边挤进去,到洗手间洗了把脸。
小樊还没停止:“你手包哪去了?后背还有土呢大哥你不会跟人干仗去了吧?”
“你咋这么多问题。”马佳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都没看又从小樊身边经过,一下子倒在床铺上。
小樊安静了一会儿,又说:“佳啊,你有啥事可以跟兄弟说。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是吧。”
马佳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当警察呢?”
小樊想都没想:“因为考了警校呗。”
马佳胡乱挥了一下手:“别抬杠。”
小樊说:“因为公务员待遇好?警服帅?为人民服务?小男孩应该小时候都想当个警察啊消防员啊啥的吧。我小时候也想,就算实现理想吧!你干嘛灵魂拷问。”
马佳舔了舔嘴唇,说:“我觉得干咱们这个工作的,还是要有理想。说实话要是光图这几个钱——尤其咱们基层的,真干不下去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讲道,“我一师兄,啊,跟我不太熟哈。我觉得他是特别有理想的人,虽然他平时不说,但我一直这么觉得。我觉得他就是,虽然可能不是那种风云人物,但就是脚踏实地的,会发光发热那种。
“我不是说他不行啊,他业务水平太行了,就是只是不是那种招风头的人,干什么都任劳任怨的。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把他当我一个标杆了。我也没说过佩服他啥的,我就觉得我当警察这几年,处理好多情况总有他的影子。以前不这么觉着现在我突然这么觉得了。”
小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他现在……怎么了吗?”
马佳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你猜出来他是谁,再说你就知道了,反正他现在不在系统了。我就觉得我心里有点塌了一块儿,唉,也不是,这样好像有点道德绑架了是吧。”
小樊试探着说:“他……可能有什么苦衷?”
“其实我觉得也是,但我现在啥都不知道。”马佳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我给你讲个事儿吧。我跟我师兄的。”
小樊立刻真挚地看向他,表示自己在听。
马佳想了想说:“我大二的时候,有一回周末跟我这个师兄出去喝酒。在我们吃饭的地儿旁边的胡同里边,有个要饭的大爷,也不算大爷五十多岁吧,脑袋好像有问题,反正是北京整顿市容市貌的漏网之鱼。
“我俩吃完饭出去从那里边穿过去好回学校,平时也能看见那个大爷,那回就看见好几个人围着他,在打他。那我俩肯定不能袖手旁观,过去问咋回事,我师兄还说旁边就是派出所有事去那儿聊。
“结果那一帮人就开始要打我们俩,那当然是白送了,佳哥以前人称'房山小霸王'好吧,我师兄虽然没我强但也说得过去,那帮人就让我俩打跑了。跑了就跑了吧反正六七个人也逮不住送派出所去。我俩过去扶那个老……大爷,还跟他说我俩警校的,不然送他去派出所还是医院的。结果那大爷你猜怎么着……操,他给了我师兄一巴掌。我现在还记着呢啊,一大耳刮子,特响。还没完还冲我俩吐唾沫,让我俩滚。”
讲到这儿,马佳那点丧气劲儿已经没了,连说带比划的跟相声演员似的:“‘警察,狗东西!警校学生,狗崽子!’你能领会那个语气吧,你能吧,后来入警了这话没少听吧?但是那时候我还小屁孩啊,新生啊,可受打击了。结果我师兄给人扔了一百块钱,我天我俩那顿饭连酒才花了七十多。他后来还找收容所的人要帮人家,我天,我说他圣母。回去他脸肿好几天,他长得挺好看的你知道吧。”
小樊点点头,心想我不知道。
马佳记得他还给王晰脸上抹过芦荟胶,好像也没什么用。他当时对王晰的圣母行为极为愤怒,看他吃饭不敢使劲儿嚼怕扯着脸,简直有点幸灾乐祸。他问王晰有什么感想,王晰说,他能分清狗东西和狗崽子的逻辑关系,说明脑袋没啥问题啊。
尽管知道王晰是在逗他开心,马佳还是觉得很无语。后来随着他实习、工作、成了老刑警,这种事碰到的越来越多了,他自己也成了那个圣母。现在的他觉得没啥,干的就是这个工作嘛。但是想想当时王晰跟他打着哈哈说,“这不就是为人民服务吗,昂报告厅墙上写着呢”,他还是一边觉得生气,一边又不可否认地在心里感受到了王晰发光的地方。
现在报告厅墙上改成十六字了,马佳想,王晰知道吗。
五点来钟的时候,当地市局的同事说要再请他们吃个晚饭。马佳放在美团订单支付键上的手指微微抬起来,又重新按下去:“小樊,老张他们晚上还要请咱们吃饭,别吃了吧,别让人请了。”
小樊“嗯嗯”点头:“咱俩就定外卖吧,你跟他说临出发再见面提黄兴国。”
马佳说好,给同事回了俩人已经订了外卖,表示了感谢。
“我一会还要出去一下,”马佳一边吸溜吃东西一边看手机时间,“来得及吧,就去半个小时。”
小樊正举起米线盆喝汤,从上面露出俩眼睛:“呃,你又要……算了我不问了,你快去快回。”
马佳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米线:“好。我不想吃了,这啥啊我咋觉得没昨天吃的好吃呢。”他撂了筷子站起来去厕所洗手,小樊在背后说:“主要你是没心思吃。”
马佳照常打车到了同福路与勤俭道的交叉口,司机说红绿灯前边不能停车,比下午来时停的远了一个路灯杆的距离。其实他听见司机用手机接了新单的导航,大概只是因为给他往前停不好占道了。
他下了车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上车时天还亮着,从招待所到报亭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风更大了,马佳只穿了件单衣,没穿外套,都觉得有些冷。
他遥望了一下报亭,在昏暗天色中正亮着莹白的光。大概是傍晚时分人流量大了些,报亭前站了几个人。
马佳吸了一口气,抬步走过去。走近却发现不大对劲,报亭前的是五六个二十来岁的男的,以马佳多年工作经验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帮社会小青年。他紧走了几步,就差几米距离的时候,他看见报亭里摔出人来。
或者说飞也一点也不夸张,芦柴棒一般的人让人从报亭里轻飘飘掼出来,又重重摔在地面上。他甚至都没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只是立马熟练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来等待预料之中的拳打脚踢。
马佳一瞬间愣住了,当看见那件青色夹克的时候,他又像疯了一样跑过去。他的感官又被放大了,同时放大的还有冲顶的愤怒和本能。那条要踢人的腿才抬起来,就被马佳一个背口袋撂倒在地上。在其他人眼里,马佳就像一条面目狰狞的疯犬一样。有挥拳而上的,被马佳一把攥住拧得胳膊“嘎嘣”响,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最后报亭墙根底下抱头蹲了一排的人,凡是想跑的,被马佳一脚踹得半月板快要稀碎。马佳背着手站在他们跟前,像阅兵似的。王晰就站在他身后,但他完全不敢回头。他看到王晰自己爬起来以后,甚至都没敢过去看他一下。
他知道这是一种逃避,他的队长怎么会任由这样的人围住殴打?他连多余的思考都不想有。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来,给市局老张打电话,好让他联系派出所把人带走。
电话才拨打出去,身后却伸出只手来把电话挂了,速度比马佳的条件反射还快。
“别叫人。”王晰说。他的声音依旧像缺乏保养的低音乐器,但听起来冷淡极了。
马佳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去:“你说什么?”就着报亭的灯光他看见王晰右边的脸通红,不知道是唇角开裂还是口腔里被牙齿划破,嘴角竟然有些没抹净的血。马佳不忍看,微微偏过头去。
王晰小幅度地挥了一下手:“别叫人,让他们走吧。”还是那个冷淡的语气。马佳和他对视,王晰的眼睛又静又黑,深夜的海一样,马佳只能从瞳仁中看到愤怒的自己,其余什么都看不出来。
马佳反而觉得这样更王晰了。更像以前的他,以前给马佳一个个指示的他,那时候是深思熟虑后的运筹帷幄,现在像一种冷漠的坚定。
墙角蹲着的一排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开始蠢蠢欲动,马佳听到声响,扭过头去爆裂地吼了一声:“蹲好!”
“小点声,这是居民区。”王晰说,“让他们走吧,好吗?”
马佳执意要做一块冷硬的铁板,背对着王晰跨立着,摇了摇头。他从来不爱顶撞王晰,但今天却偏想要这么做。
马佳感受到王晰靠近了一点,接着,他听到王晰说:“求你了。”
马佳忍不住一抖。
他俩又像在对峙一般沉默了一会儿,王晰又说:“求……”他后面没有说出来,被马佳飞速地回过身捂住嘴。马佳力道很大,几乎可以说是粗暴。可能碰到伤口,王晰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马佳能感受到他手掌下的嘴巴和脸颊滚烫,比他手心还热,是已经肿起来的温度。他觉得愤怒又无力,只是慢慢放下手,又冲那一排蹲着的人说:“滚吧,再敢来找麻烦就没下次了。”
王晰似乎又变成了昨天马佳在报社一瞥那样的佝偻,他衣服上还有土,好像那些泥土增加了衣服的重量把他的背压弯了。
但他察觉到马佳的视线时,又重新站直了。“我去拿你的手包。”王晰走进报亭莹白的灯光里。
马佳跟了进去,里面确实不暖和,很逼仄拥挤。靠近窗口的桌子上摊着一本打开的杂志,一个连着充电线的手机,一个容量很大的保温杯以及一个插电的暖水袋。
他看王晰背对着他弯着腰,肩胛骨从两层衣服里刺出来,马佳仔细看着,好像连一节一节的脊椎骨都能看得见。
手包明显是被藏起来了,王晰挪了两堆杂志才把它拿出来,连带着一本《故事会》一起递给马佳。
看到那本杂志马佳已经冷下去的愤怒突然又冒了上来:“给我这个干嘛?我又没付钱。”
王晰想笑,但受伤的脸颊和嘴巴让他没办法,只能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把两样东西一起放进马佳手里:“又没多少钱。你拿着飞机上看吧。”
在还算充足的灯光下马佳终于能看清王晰的脸,额角还沾灰,刚才发红的右脸现在已经明显肿起来了,和瘦到凹进去的左脸相比显得很不和谐。
马佳立刻想起来下午才给小樊讲过的故事,可是,可是这太不一样了。甚至很多东西都因此变得不一样了。
见马佳盯着他,王晰抬手又去仔细抹嘴边那点血迹:“没啥事,走吧佳。别耽误工作。”
马佳用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把那本杂志往桌子上一摔:“你他妈让人抽从来不会还手是吗!”
王晰让他吓了一跳,往后小小地弹了一下。
“我操!我操!我操!”马佳像困兽一般在狭小的报亭里转了一圈,门开着他却没出去,只是喊,“我操他大爷的。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他们打你?”
王晰非常平静又微微蹙眉地看着马佳。灯光下,他的脸色已经褪成完全的苍白,除开那半边红肿的脸颊。他太单薄了,靠着堆成墙的书刊,看起来竟然有些逆来顺受的样子。
在他的注视下马佳很快安静下来,他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抹了抹马佳的脸:“怎么还哭了,嗯?”
马佳都不知道自己哭了,直到王晰冰凉的手指在他脸上把泪水晕开,他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他鼻尖通红,眼眶也通红,眉毛耷拉着,泪水留到下巴颏。活像一只可怜的小狗。
王晰耐心地给他抹了两下,又从抽屉里面拿出一卷纸,撕了几格递给马佳:“擦擦,待会儿让人看见了叫什么。”
马佳接过纸擦了擦脸,带着瓮瓮的鼻音说:“你干啥老想赶我走。”
“我没啊,”王晰歪了一下脑袋,“你不是说你要赶飞机吗?”
马佳很用力擤了一下鼻涕,发出很大的声音,把王晰逗笑了。王晰笑了,他自己忍不住也真实的破涕为笑了。
好像为了证明王晰说的话似的,马佳的电话马上就响了。是小樊,他急忙接起来。
小樊说:“说好半个小时你已经去了一个钟头了,大哥。”
马佳赔罪道:“马上马上,马上马上。”
“我看你是王八上。刚才老张联系你没联系上,给我打的电话,马上来招待所接咱们了。我估摸你也来不及了,要不你直接去机场?”
马佳急忙说:“那怎么行,你自己哪行啊,你市局等等我吧我这就回去。”
“老张不是人啊?”小樊说,“你怎么听着鼻音那么重啊,你不会……呃,感冒了吧。”
马佳心想小樊你可真善解人意。
王晰听出他工作急找,直接给他拿着手包杂志把他推出去,准备站在路边给他拦出租车了。
小樊那边说:“行了你别忙活了,我听见楼底下喇叭响了,老张来了。你东西就这一书包对吧?那边手续都办好了提人也简单了,你完事直接去机场吧。”
听马佳还欲言又止,小樊机关枪似的压制他:“谁还没个特殊情况啊,你好好把你的这个,标杆问题,解决了,就好了,啊。这么大老远不要留遗憾。不用谢我,我撂了啊。”说完真撂了。
马佳听了赶紧把王晰伸出来的胳膊按下去了:“别打了,我没那么着急了。”
王晰虎着脸看他:“你耽误事儿了?”
马佳一瞬间感觉回到了站在王晰办公桌前挨训的场景,急忙说:“我同事说先帮我……我真是里外赶不及了,一会儿直接去机场了,我平时真不这样哥真的,这几年,我都得了三回标兵了。”
王晰又让他有点逗笑了:“那你也该走了,不是要去机场吗?”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马佳肚子咕噜噜响了一连串。
马佳难为情地按住肚子,像扼住谁的喉咙不准出声似的。王晰问他:“还没吃晚饭?”
马佳有点撒娇似的说:“吃了,没吃饱,点的外卖难吃死了,我饿了都。”
王晰想了一下,回身走回报亭,马佳跟上问他干啥去,王晰说:“锁门啊。”
马佳讨好地笑:“是要请我吃饭不。”
王晰把手机连着充电器放进口袋里,拿起那个巨大的保温杯,马佳见状赶紧接了过来,掂了掂还挺沉。王晰把闸拉掉,又走出来踮起脚把铁栅栏门拉下来,锁上。他说:“没有好吃的,路边随便吃点吧。”
马佳点了点头,在手机里查附近药店,开了个导航。王晰听到了跟他说:“不用了,我一会儿回家弄一下就好了。”
马佳上手把他额角的灰擦干净了,看着他嘴角的一点痕迹,说:“血有点儿干了……”
王晰自己伸出舌尖在嘴边使劲舔了舔,舔干净了,舌头缩回去还咂摸一下嘴。右边脸肿得有点发烫,他自己手时常冰凉,便干脆抬起手把自己手背贴上去。另一只手拽了下马佳:“走吧,就随便吃点啥啊。”
王晰带马佳拐了个弯,马佳看着眼熟,原来是经过了下午时他靠着哭的大树。王晰路过平日常去的粉店没敢进去,怕熟识的店主问来问去再说出点什么,就走远了些挑了家没去过的,也是粉店。
他们要了两碗炒粉,马佳真的饿了,碗才放到面前就扒拉了好几口。王晰要了一碗清汤推到他跟前,又要了一个空碗,把自己还没动的炒粉拨了半碗进去,也推过去。
“我不用我够了。”马佳嘴里嚼着,又给他推回来。
王晰说:“要是不够吃我不就再叫一碗了吗,也不贵。给你就是为了别浪费。”
他们俩头对头吃了一会儿,马佳一边端着碗喝汤,一边想要不要问王晰些什么,他不想打破这样可以称得上温馨的氛围,但他还有一肚子的疑惑。
他想了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想我不?咱俩这么久没见了。”
王晰愣了一下,说:“是挺久了哈。”他低着头拿筷子拨弄了一下碗里的粉,心想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和你们,在有的时候,我得时时刻刻想着你们才知道我自己是谁。
马佳看出他不想正面回答问题,便说:“那以后咱可得保持联系啊。回来我来找你休假来,我还没来云南旅游过呢。”
王晰笑说:“行,哥带你玩儿。”
其实马佳还有好多话想问。他想问王晰是认真的在这儿生活吗,为什么会被打,看起来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健康、也不够开心,他看起来过得不好。最主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改名叫王欣了,重新生活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要完全抛弃原来的自己吗?原本下午时冷下来的心又隐隐沸腾起来,他相信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了,也已经下定主意要麻烦老张去帮忙查一下。
吃过饭后,王晰送马佳到路口。其实明明可以叫车到饭馆门口,到他们还是共同默认着在夜色中走了一段路。
马佳搓了搓手,感觉到了晚上的降温。王晰在他旁边有些缩着,马佳低头看他攥得紧紧的拳头,上手拉过来。王晰疑惑地看他,马佳却没和他对视,只是两只手包住他冰凉的手给他暖了暖。
送到路口,没有再走的必要了。远处正开来一辆出租车,王晰伸手给他拦了,还帮马佳打开副驾驶车门,告诉司机去机场。
扶着车门,马佳突然问王晰:“你还记得那首苏联民谣吗,大学时你老唱的那首。我突然想听,你微信发我名字。”
王晰愣住了,马佳没等他回话便坐了进去,关上门,隔着玻璃给他挥了挥手。车立刻就开动了,马佳从后视镜里看着王晰仍旧站在路边,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一棵被焚烧过的树。直到被后面的车子挡住之前,王晰都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送走马佳,王晰一下子又佝偻起来。像是被抽走了提着的一口气,他扶着膝盖又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才抬步往家走。
他住在离报亭一点多公里的筒子楼里,楼壁上爬满了爬山虎,即使在冬天也郁郁葱葱的。楼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唐山大地震以后盖的,据说能抗九级地震。
王晰的房子是通过街道租的,厨房公用、一室一卫,有一个狭长的小厅,在四楼。他爬楼爬到一半,觉得手里搂着的保温杯都像杠铃一样,扶着栏杆小小歇息了一下。旁边有邻居家的高中生健步如飞地窜过去,这让他难免想到和马佳一起的大学生活,他们一起在操场上跑圈那些日子,也是这么活力四射的。
他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看到邻居一家三口的年轻妈妈正在共用厨房里洗碗。邻居听到响动也从厨房窗户里探出头来,见是他,便举着胶皮手套和他打了个招呼。
王晰笑了笑低头开门,他的钥匙只有四把,两把家里的、两把报亭的。钥匙上栓了个已经发黄的史努比,史努比后脑勺上有个麦当劳的标志。
他一边进门开了灯,一边把手放在口袋里摸着那个凹陷进去的麦当劳标志。那是上班以后,马佳实习时有一回他们去现场,下午三点多钟结束吃的麦当劳。史努比是马佳非要的玩具,为此还买了份儿童套餐,买来了却塞给王晰。
他想今天见到马佳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因为他每天都能看到和马佳有关的东西,每天都能看着这些来想到他,就像他们还是那样亲近一样。
抽屉拉开,靠右边摆了一排处理外伤的酒精碘酒红药水纱布创可贴云云,剩下的地方堆了一堆空的不空的药盒。
王晰手悬在上面想要不要用酒精擦擦磕破的嘴角,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又把抽屉推回去。
厕所的灯很暗,他站在镜子前面端详了一下自己,凑得很近,能看清楚脸颊上红肿一片。他已经好久没照过镜子,就连刮胡子也是盲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往下撇着,眼角往上挑着,脸瘦得嘬腮,像一副刚活过来的骷髅架子。
他感觉到久违又熟悉的烦躁涌上来,和着反胃的感觉。他蹲到马桶旁边,把一根手指伸到嗓子眼边缘,去刺激呕吐。很熟练地,他马上就把晚上吃的那一点东西都吐了出来,按了马桶冲掉。
他去洗手池洗脸,用香皂在肿起的那边脸上搓了很久。他在水池里憋气读秒,憋到他觉得自己又回到过去那些日子,才发觉自己在做梦,猛地从水里抬起头来。
他今晚什么都不想做了,不想洗澡了,不想烧热水了。尽管脑神经在迫不得已地兴奋和躁动,但他的身体和心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疲倦。
他打开保温杯把剩下的一点水都倒进水杯里,水只有一个杯底那么多,也已经不太温了,但他不在意。他端着水杯走到卧室里,熟练地摸黑去拿床头柜上的药。胃药是锡纸板的,他摸到只剩最后一粒,而每次要吃两粒,昨天没注意到没有存货了,该去开药了。他把那一粒扣出来,又去拧褪黑素的瓶子,倒出两片来在手心,和着那一点水把药片咽下去。
因为那种烦躁感还在隐隐作祟甚至愈演愈烈,他又走到了厅里装药的抽屉前面。如果在之前,他会把自己卷进被子里挨一夜。但今天见到马佳之后,他突然无法再平静地面对这样的自己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美沙酮,为了让自己脱离它他把它放在了抽屉最里面。水已经喝光了,他直接把药片放进嘴里生咽了下去。
王晰躺在床上,把手机插在床头闭上眼睛。药物都逐渐生效,胃里因为没有食物直面药物而开始疼痛,但很快被其他药效压制下来。他感觉精神已经逐渐平静,安眠药也发挥了作用。
在睡过去之前,他突然又睁开眼,打开手机和微信,点开马佳的对话框。马佳的头像是他侧影的照片,昵称叫“你挚爱的福尔摩佳”。尽管已经看到过了,王晰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没有俄文输入法,他特地拍了拍肿的那边儿脸让自己清醒点儿,去搜了个输入法软件。费了半天劲终于打出来,给马佳发了过去。
歌名叫《Серега Санин》,便是那歌中唱到的牺牲的战友的名字。
“王欣是吧?”
马佳收到老张发给他的微信,急忙点开回复:“对的,就是这两个字。报亭是在同福路与勤俭道的交口。”
马佳正坐在飞机最后一排等待起飞,黄兴国坐在他和小樊之间,手上盖着一件小樊的外套,下面是被铐起来的双手。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空姐开始提醒要大家关机或调至飞行模式。
马佳打字给老张:“麻烦你了!飞机要起飞了,等我落地咱再说。或者明天再说,你早点休息!”
他退出对话框,才看到王晰给他发的那一首歌名。“Серега Санин”,马佳知道给王晰回复自己大概要措辞很久,索性直接手速飞快地复制了这条信息,去音乐软件里搜索。直接点了下载。停机坪上网速极差,马佳紧盯进度条一点点终于跑满,在飞机滑行前及时打开了飞行模式。
“Мой друг Серега, Серега Санин
Сереге Санину легко под небесами”
马佳戴了一个耳朵的蓝牙耳机,另一个耳朵用来警戒。耳机里这么唱着他熟悉的旋律,他知道歌词在说,我的朋友谢廖加,自由飞翔在天上。他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想,王晰,你真的自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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