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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佝偻着一走进大厅，厅里接单的和买单的人都看着他笑，有的叫到：“敖丙，你又负债买稿了！”

他不回答，对柜台说：“约一份稿，写哪吒的。”便排出一叠纸钱。

他们又故意高声嚷道：“你一定是造谣又翻了车，让你全族在哪吒手上多死一次了！”

敖丙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几百年前亲眼见你好容易有一次托梦把话全说清楚了，给一个姓许的读书人让他写哪吒是恶童你们一家是善龙的话本，结果这姓许的喜爱哪吒至深，惊醒以后大骂晦气，一气之下写你被打死后扒皮抽筋，那话本流传至今！”

敖丙便绷不住那勉强类人的脸，脸上的龙鳞片片绽起，争辩道：“喊冤不能算造谣……喊冤！堂堂龙族的事，能算造谣吗？”接着便是什么“兴云布雨之正神”“华夏图腾”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大厅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这里的老人背地里讨论，这敖丙本也曾是一龙王所出的三太子，只可惜一家龙在当地过于恣意潇洒，终有一天踢到了铁板，遇上了彼时还是凡人孩童的中坛元帅，别说天神龙种的排面，一家子的小命都交代了。沦落到地府的敖丙听闻元帅因此事得了美名自然不甘，一心为家族洗清骂名，频频向阳间读书人托梦，送财运请他们写稿，然则敖丙本身修为就不算高，托梦时向人说话往往含混不清，听者只能闻见只言片语，抓到“哪吒”“龙”这两个词便自以为明白了他的诉求，大笔一挥，将当年哪吒屠恶龙的传说再次添油加醋的宣扬一遍。可怜敖丙！为攒稿费干尽了脏活累活，钱不够用了还去借，罪受了，债欠了，又毅力惊人，越挫越勇，于是付出代价越多，他龙族也越发恶名远扬。

又有人问：“敖丙，你真的是掌兴云布雨的正神吗？”敖丙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回答的傲气。他们便接着说：“你怎的连个庙都没听说有过呢？”敖丙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龙三太子庙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大厅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然而一声惊呼很快把这快活打断了：“三太子？”

三太子！？这三个字慌得大家四下乱看，三太子那般的身份，这样繁忙，怎么可能有空来这里？

敖丙突然被人紧紧抱住：“三太子，是你吗？小的找你找的好苦啊！”

“放肆！哪来的脏东西也来碰你爷爷！”敖丙虽然失势，但也没忘记自己龙种的身份，当即就对无礼狂徒做出反应，一掌给他扇了个大轮转。

被扇的人竟也不恼，陶醉的捂上被幸福染红的脸：“这个感觉和三千年前丝毫不差！小的没认错，真的是您啊三太子！”

哦，这个“三太子”啊？众人明白过来他叫的三太子是敖丙，顿时失了兴趣，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敖丙反应过来也十分惊异，能记得自己曾叫三太子的，必然是故人，他于是把人揪到眼前仔细端详——这人分明是个肉体凡胎的人类之躯，凡人该有的他都有，可这面容怎么瞧着都像吸收多年日月精华才堪堪修炼成的人形？

“三太子您不记得小的了？小的是李艮啊！”这古怪的男人见敖丙满脸狐疑审视他，激动得直落泪，“当年哪吒那泼贼打死小的，您为了小的来找他理论，竟也枉送了性命。小的这些年一直在找您啊，您受委屈了！”

敖丙对李艮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一提起他被哪吒杀害的缘由他想起来了：哪吒是先打死了巡海夜叉，所以他去理论，最终也落得个死无全尸。

他明了，那巡海夜叉叫李艮，这人是李艮的转世。

 据李艮所说，他这一世托生了到人间一户杨姓人家，生身父亲不幸逝去了，好在生身母亲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即使儿子到了而立之年也无心世俗之事，她也毫无怨言，只一味用自己微薄的血汗钱尽力托举，这才给了李艮足够的时间去纵横谋划。

“您放心，不管是对哪吒那泼贼报仇雪恨，还是给咱们平反，小的都已安排妥当。”李艮胸有成竹地宽慰他，“哪吒这么些年残杀妖魔无数，这些妖魔中许多现下和小的一样投胎到了人界，一直藏得好好的，小的这些年一个个的找到他们又一个个交代好，您可放心吧！”

“好！好！那赶快——哎哟！”敖丙眼看要苦尽甘来，欣喜若狂，一不留神扯着了脊背的陈年旧伤，顿时扭曲的缩成一团。

这三千年他人形也挺不直脊背就是这个原因，该死的哪吒！

龙王三太子敖丙与巡海夜叉李艮离散千年后终于破镜重圆，本是一段佳话，但是被李艮接回去的当天晚上，敖丙就发了梦魇。

敖丙一睁眼又回到熟悉的地方，沿着海水浩浩汤汤寻到源来的河流，立在水边的还是那个扎根在敖丙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人——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稚童的年纪就已有了神仙之姿，朝敖丙一伸手——那原本缠在他臂上的鲜红长绫衬得他肌肤白胜雪——将敖丙缠了个动弹不得，拖到脚边打量。

哪吒一凑近，敖丙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扑面而来的异香摄住了心神，恍惚抬头要看清哪吒的神情，却见后者已经略带嫌恶似的眉头轻蹙，一双明目清澈如同盛满星河，朱唇轻启，声清如凤鸣：

“龙筋我拿去给爹爹做腰带，但你这身皮我就不要了！腥臭难闻！丑陋不堪！”

说罢举起乾坤圈就朝敖丙脑袋砸了下来，把敖丙从床上砸醒。

“三太子！怎么了三太子？”李艮好不容易找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儿带回家，不敢贸然亲近怕唐突了高贵的龙王太子，只敢在敖丙一墙之隔默默留意着，一听到惨叫声迫不及待的冲进门来把惊魂未定的心上人抱在怀里安抚，奈何温存享受不了多久，恢复思考能力的敖丙用力推开跳下了床。

“三太子——”

“李艮，有没有办法给我换一身好看的皮囊？”

敖丙走到镜前，一动不动的盯着镜中倒映出的容颜。

那天的事他记忆犹新，原本哪吒一乾坤圈下来他已经一命呜呼，但是魂还没散去，便有幸亲眼见证了自己被分尸，筋被哪吒满意收下，余下的龙皮却被哪吒用脚背一抬，身归故里。

“臭皮我不要，去！”

遗憾的是敖丙的灵魂已离体，感受不到那白嫩光洁的小脚挨着他龙身用力的触感，但这清脆如莺啼的一句扎根在他心里到了今天，忘也忘不掉。

不行，我得想办法找到身好皮！至少将来再让他看到我的时候再也不能说我是臭皮！

一切休整得差不多了之后，敖丙和李艮说起正事，李艮把自己呕心沥血写好的话本定稿呈上，敖丙只翻阅了前几章便勃然大怒，对着李艮那张仍保有本体神韵的脸左右开弓：“你怎的写我和哪吒是唯一的挚友？”

他是疯了才跟这么个屠尽全族的杀神做朋友！在传闻中也不行！

“嘿嘿嘿……三太子！三太子息怒！”李艮吃了这实实在在的两掌，魂儿都快冲上天了，尽管渴望更多，但还是不得不先把快咧到耳根子的笑压下去，止住敖丙和他解释。

“咱们现在的身份都没几个人知道，当务之急是先把名儿传出去。您想想，凡间许多男子年轻有为，无奈家境贫寒，为寻出路就得攀上贵人！贵人怎么想不说，旁人只要觉得你们关系匪浅，自然也高看他一眼，给他也多多抬轿，不是为着他，是为了贵人脸面！”

敖丙闻之觉有理，气消了大半，但还是指着话本上自己和哪吒的插画十分不解：“你把我画成现在的样子便罢，至少比从前像人，但这小子矮小丑陋，形容猥琐……你说他是哪吒？”

“嗨哟，我的三太子，您就是太实诚了！您借着他的风站到高处不够，还得想法子比他高呀！恶不让人看见他丑，哪能显出您美？您想想。一个相貌堂堂，温文尔雅的穷书生娶了千金贵女，若那贵女如花似玉，端庄娴雅，大伙儿会怎么说他？会说他好福气，走了大运娶得如此天仙，但若那贵女丑若无盐，粗鄙不堪……”

李艮话音未落，敖丙却想明白了，但他担忧起来：“晓得我的人可能现在不多，可谁不晓得哪吒长什么样？万一骂咱们呢？再去庙里告到哪吒面前呢？”

虽然死在乾坤圈下之后敖丙再没见到哪吒本尊，但也知道他现在是跺跺脚地儿就乱颤的大神。要是现在再把他惹恼……敖丙不禁打了个寒颤，脊背处又开始幻痛。

“这您不用怕！我现在是凡人，也没人认得出您来，没人知道我们。”李艮却不屑一顾，“这些高位的神仙最是沽名钓誉装腔作势，生怕为小事和凡人计较传出去不好听，这些年写他们不光彩的话本子多了去了，愣是没一个下来追究过。他哪吒要真为这个来杀咱们，不就坐实了咱们说他丑恶是真的了吗？”

敖丙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追问了，毕竟李艮比他在人间耳濡目染多年，肯定比自己懂。

敖丙继续翻阅，粗略把整个故事看完后，他又有些迟疑：“你确定这玩意儿能畅销吗？怕到时候无人问津。”为了约稿到处物色文人的这些年来，他也看过不少话本和戏本，李艮的情节实在是……不够出彩。

“嗨，这更不用担心，您是不知道，现今的看客早和从前不同了！这年头写话本子要出名，不是看你故事多精彩，人物多鲜活，用词多精妙，是看你话本子里有没有写人最爱看的东西。”

“这话怎么说？”

“三太子您瞧。”李艮总算能在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走到敖丙身边翻开话本子指给他看：“这书里可有少年轻狂的豪言壮语？”

“有。”

“可有巾帼不让须眉又相夫教子的英武良母？”

“有。”

“可有男人间惺惺相惜的手足情谊？”

“似乎……也有？”

“可有忍辱负重运筹帷幄的俊美反派？”

“有。”

……

“这就对啦！”李艮心满意足地抚掌，“这一桌席面酸甜苦辣咸尽有，不管好什么口的客人来了都能找到他爱吃的，那整个席面别的地方合不合规制，精不精细，谁在意这点儿屁事呢？”

这真靠得住吗？敖丙又不自觉的摸了摸新换上的新皮的脸面，这是李艮照着话本上为他画的插图量身定做的，历尽千辛万苦，几乎去了他半条命后才把原皮换下穿上了。然后他看着镜子左照右照，好看似乎的确比原本好看了，也确实更接近人模样，但总感觉还有点……怎么说呢？

敖丙侧头看见旁边李艮那张一脸痴迷注视自己的脸，相似的观感涌上心头，那种玩命修行多年才修出来的既视感。

“臭皮我不要！”哪吒的鄙夷言犹在耳，敖丙把差点出口的疑问咽了下去。

算了，这个已经很不错了，换皮囊的痛苦他不想再来一遭，恐怕不比被抽筋差。往好处想，如果哪吒再看见他肯定再也不能说他是臭皮了。

哼，不急，等让你身败名裂，看你还怎么瞧不起我！

敖丙原本半信半疑，但没成想竟真如李艮所说，此话本一经书局贩卖便炙手可热，当下最热门的卖点全被李艮写进话本里，又明白题着哪吒的大名，引来的看客自然少不了。

李艮趁热打铁，精心埋伏的暗线派上用场，那些和他一起隐藏在人群中的妖族开始以博学者的身份给书局中、茶摊上、酒馆里……的看客们普及教育了：

“这话本里已经往好了写了，原本的哪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哟，小小年纪就嗜杀成性！”

“哪有好人一生下来身负一千七百杀劫的？这不是煞星灾星是什么？‘恶哪吒’这称号可不是白来的吗。”

“龙王一家子多冤哪！好端端的被人搅得家里不得安宁，儿子去理论就被活活打死，老子连去上天讨个公道都被毒打一顿告不成，就因为这熊孩子靠山大，好好的龙神被灭了族也没人替他们说一句话，唉，造孽呀……”

“他千百年来杀妖无数，死在他手上的妖真就都如传闻中那般邪恶吗……哎哟不说了！不说了……”

敖丙最初听见这些大胆传言心惊胆战，天天缩在屋子里瑟瑟发抖，生怕哪吒闯进来和自己重温初见的美好时光。

但是他自始至终没收到威胁，反倒是通过李艮给他传阅的评论得知，他们散出去的这些话竟真有越来越多的人信了，都在惋惜龙族的家破人亡，都在痛斥哪吒十恶不赦。

“凡人命短，又没有神通，千年前的故事只能靠言语文字相传，老人儿心里是深入人心了，但他们的小崽子可还懵懵懂懂的，咱们完全可以抢占先机，提前给他们加深印象，今后就算他们老子娘使劲儿掰，总也还是朝着我们这边歪的。”李艮说起这些被他煽动来助力的凡人，十分不屑地冷笑。

“凡人就这样愚昧无知，什么人云亦云、三人成虎，这些词都是他们自己造出来的！”

同时李艮精心设计的造型也发挥了作用，一边原型是暴虐成性的杀人犯，形容粗陋；一边原型是无辜惨死的受害者，斯文儒雅。看客们倾向于谁，用鳞片想都知道。

敖丙浑身都不自在，毕竟敖丙的龙生无论是活着的时候还是死了的时候，肯拿正眼看他的都很少，陡然一下被这么多的赞美和怜爱包围，刚开始竟吓破了胆。

但等到适应之后，敖丙感觉走路时，整个龙都飘了起来，周围被仙气缭绕着。

尤其是看到他的爱慕者给他画的像，更是飘飘欲仙，想入非非，夜不能寐，心潮澎湃。

那画上要不是有画师专门的题字说明，他都很难相信是自己，毕竟连画中人头上那对龙角都比自己美了许多。

眉清目秀，身披红绫，坐在一朵莲花中间——就连纸张上无法展现的香气也通过画师在他身边描绘的飘落的片片莲瓣巧妙营造出来，颇有仙人之姿，比起李艮给他做的这身皮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莲花化身，身带异香，尤其是那条眼熟的红色披帛……要问它们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敖丙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哪吒，所以他看到这幅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哪吒头上怎么有对龙角？”看到作者的题字说这确实是自己后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专门画出这么一幅来耍笑他。

敖丙把画摊在桌上，莫名怵得不敢看，又控制不住继续去看，总感觉多看下一秒画里的人就会跳出来嘲讽他一番似的。等时间久了什么事也没发生，他才胆子大起来继续着迷似的端详。

没错，画在他身上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楚，那都是哪吒身上带着的。自死后哪吒再没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但他这些年近乎偏执地收集哪吒的一切消息，连他哪次现身在人前发髻上缀着几颗珍珠都知道。

但他之前就是做最大的白日梦也是要让哪吒不得好死，从没想过可能让他手上那些好东西属于自己。

是啊，除了坏他名声，我还可以把哪吒拥有的东西抢走，自然比亲手弄死他还要痛快，他想。

这个灵光一现，敖丙立刻又被那看不见的仙气包裹着起来，哪吒讥讽的眼神和笑声被层更厚、也让他飘得更轻的云雾隔绝，尖利的嘲讽也变得微弱缥缈了许多。

他那般可爱漂亮的模样，他一身的神通和法宝，他与上神密不可分的高出身，他衣着缀满了珠光宝气，他站在那里就是意气风发……他想。

这些东西全在哪吒一个人身上，所以即使是我看见他也很难移开眼，纵使移开了也总是想着，他想。

哪吒的一切都是好东西啊……他又想。

“三太子习惯就好，这位的画技是最信得过的，好多妖鬼都靠着他亲手画的人皮才在凡间活得这样自在。”李艮兴高采烈冲他邀功，“咱们擅文的人已经写好了新的话本子，您是唯一的主角儿！书稿已经送书局去了，到时候让龙族扬名立万，咱们妖族也就有出路了！”

自李艮接手以来出乎意料的顺利本就让敖丙无法控制的有些膨胀，现下得知事情进展这么快，更觉得周围一切都不像真实：“我们传得这么沸沸扬扬，竟从来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过吗？”

李艮提到这事更是得意洋洋：“他们一群凡人成什么气候？咱挑几个闹得凶的出头鸟，打听到他们姓甚名谁、家住哪儿、又在哪儿做工进学，施些术法让他们天天不管跑到哪儿都能听到骂声，他们要是扛得住，小的就去跳东海！”

这样吗？

“因为咱话本卖得红火，那些书商见着小的都跟孙子似的，都已经立了规矩，那些说您不好，说您没有哪吒好的全打出去，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啦！”

敖丙不语，只一味摩挲着自己的新画像，他知道这是一张普通的纸，但刚才听了李艮介绍画师的绝技，他竟越来越觉得手下的宣纸如同人皮一样细腻光滑。

一张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完美无瑕的，马上就可以披在身上融为一体的新皮。

当天晚上，敖丙再次梦见了哪吒。

这次敖丙不用再专程溯流而上了，只浮出海面就看见哪吒就站在东海岸边，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是压抑着哭泣。

哪吒不再是从前秀美白净的可爱模样了，他身材矮小，衣着破烂，皮肤黝黑，虽然没看见脸，但能看出他现在完全是李艮在话本子的形体，乾坤圈和混天绫也不知所踪。

那些让人眼馋的东西他全没了。

敖丙因此大着胆子走过去，要把手摸上哪吒的肩膀——这正是话本里敖丙会做的举动——不过话本里的敖丙是关心这个可怜的小孩，话本外的敖丙则是迫不及待欣赏他的狼狈。

谁知一转过来可不得了，哪吒脸上哪里有泪？指着敖丙惊愕的脸哈哈大笑，手一抬现出火尖枪刺穿：“以为你换了身什么好皮，结果就这？”

“哪！吒！你给我等着！”

再次被死亡惊醒的敖丙暴跳如雷，地位明明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你居然还敢瞧不起我！还敢入梦来作弄我！

“李艮！李艮！”

“您怎么了三太子！”

“你告诉他们，别光顾着话本的事，去看看哪些爱给哪吒作画作诗文戏本话本的，把他们都收拾一顿，再作那些东西就让他们在这儿待不下去！再告诉那些传风声的，别老嚼那几句旧话，多找些别的地方做文章，就说……就说！他不光嗜杀，他还爱吃人！他狼心狗肺不孝不悌，在肚子里差点害死他娘，出生后又差点杀他亲爹，殴打兄长！还有……还有……不管了！总之我要让他千人骂万人唾！遗臭万年！！！”

“小的明白！明白！小的们一直都是这样办的，您想收拾谁就收拾谁，但别伤着自个儿，不然小的们怎么活呀……”李艮心疼的握住敖丙锤了好几下墙的手揉半天，心里对哪吒的恨意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

哪吒呀哪吒，你不光害得三太子为我而死，还让他堂堂龙子三千年吃尽了苦头，不让你永世不得翻身，怎消我心头之恨！

安插在人群中推波助澜的妖为了不暴露本就已经压抑多年，陡然得到这么个让他们大干一场的指令，顿时解放天性，一发不可收拾。如此，敖丙接连多日让李艮给自己带来外面的新出的评语和市面上的新文章书画，似乎果真是越来越感觉到他“龙三太子”的名声家喻户晓，哪吒彻底沦为人人避之不及的邪神。李艮也很快传来一个喜讯：大伙儿都支持赶紧趁着“龙三太子”为人所知给他立庙，等新话本赚的钱一到手，就可以开始动土了！

立庙……对、立庙！我得有自己的寺庙！那时候我敖丙也就是有供奉有信仰的堂堂正神了！想要什么这些凡人都理应老老实实给我供上来，哪吒那泼贼又能拿我怎样？

正当敖丙沉醉于自己即将到来的华美恢宏的庙宇之时，到书局验收成果的李艮却遭到了晴天霹雳。

“不是、您这话又是怎么说来？”李艮听完书局掌柜的要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一直都好好的吗？”

掌柜见李艮是真的大惑不解的样子，笑脸里的无奈意味更浓了：“李老兄能写出如此畅销的话本，必是精明人，焉能不晓其中道理？你话本儿不说添了那么多大家爱看的东西，就单拿了哪吒做主角儿，大伙儿一听有哪吒都多少要来瞧一眼。但你好友的这本……单知道敖丙这个人的就不多，喜爱的更是少，除非本书能有旷世名作之风，否则实在难以出众呀！”

李艮更听不懂了：“喜欢敖丙的人少？可是——”

“唉，看来老兄知道写话本，不知道做生意啊，这里头的账本呀……不是这么看的。”

说罢掌柜带李艮看了书架上快落灰的一大摞新话本，都是李艮第一次进的货留到了现在，再带他看了看敖丙的一些画像等等，同样是放得落了灰，掌柜说卖出去的大多是和哪吒在同一张画上。

“敖丙的喜爱者太会闹腾，一言不合就打骂旁人，声儿又大，吵嚷起来一个人叫出十个百个人的声量。大多数来客都不想多事，绕着他们走懒得争辩，这才显得敖丙像个红人。”

“但是气势大有什么用呢？老兄啊，我说话直你别怨我。我书局里卖的杂七杂八多了，但敖丙的，不管话本还是各种小像杂物，全是这俩月亏得最大的，而且这帮人天天变着法的辱骂哪吒，有不少老客都说不想来了，免得见着这几个泼贼，哎哟！我近来赚的大半身家可都是看客们看在哪吒面子上掏给我的，我能让自己衣食父母走了嘛？好哥哥你体谅我呀，咱也是要挣钱养家的。”

言尽于此，掌柜苦恼地发出一声长叹，摆着手背对李艮走开了。

“积压的货只能慢慢想办法，我得赶紧立新规，叫来客莫要攻讦哪吒，不得引发争吵……李老兄你后面的的章回也改改，敖丙的字儿不用占太多，别老让哪吒做那些丑角儿才做的活，不然我怕他们把我书局砸了……”

李艮浑浑噩噩的走出书局来到街上，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是按照人间的那些方式来的呀？

怎么搞成这样了呢？

脑内的一团乱麻被前方混乱的叫喊声和锣鼓声一刀斩断，李艮赶紧随着人群让到路边，不只是什么队伍，伸长脖子瞧瞧是谁这么大排场，谁知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群英武的陌生男女，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吆喝吸引路人注意力，像牵猪羊似的捆着一串被揍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的倒霉蛋。

李艮一愣神，恰好走近的队伍最前面一位看见李艮，顿时精神起来大声朝他呼救：

“李爷——李爷！您救救小的们啊！”

李艮这下认出来了，没认错，还真的是他手下那群妖！于是赶紧走上前叫停，还没来得及开口交涉，押送的领头男子打量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你就是那个李艮啊？”

李艮感到这群人不仅健壮，而且似乎还有这本事，深觉来者不善，讷讷应是，正想着怎么求情，对方倒是主动松绑，一伙人把狼狈的俘虏个个用脚踹到李艮面前。

“三太子也是命苦哟！降妖除魔了千年都好好的，如今竟被你们这么群臭鱼烂虾捆条泥鳅在他身上，平白惹了一身脏！”

随即一行人哄堂大笑，领头男子声音洪亮，高声向围观的路人讲述来龙去脉。

起因还是为了给敖丙立庙的事，为着他们丙爷能有个气派的庙宇和响当当的名号，妖族这些天漫山遍野地打听附近神仙庙来借鉴，结果很快得知邻镇就有庙宇供着一位“龙三太子”。

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大家伙弹冠相庆，倾巢出动，成群结队赶去了邻镇龙三太子庙“认亲”。

“你们是说……龙三太子叫敖丙？”

正在龙三太子庙上香的信众一头雾水，他们这里供奉龙三太子的年月确实不短了，但是龙三太子流传下来的传闻中只知他是一位龙王的三儿子，却始终无法考据他的姓名，大家又没法打听，从此只能“龙三太子”的称呼他。

可是今天突然一群人吵吵嚷嚷着上门来说他们信的一个叫敖丙的神就是这位龙三太子，信众们从未听过这位敖丙的名号，自然要让他们说清楚敖丙什么来头，如何证明他就是龙三太子。

认亲大队当即拿出了话本，把那无辜龙王三太子为枉死手下说理却惨遭恶童毒手的故事又讲了一遍，谁承想信众们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伸手就要请他们出去。

大人推搡的时候。两个耿直惯了的年幼信众正翻看话本中人像嘀咕：“真不想龙三太子是这个敖丙，不然庙里的塑像还得往丑了重做！”

这一句话可捅了马蜂窝，李艮手下的妖族好容易扬眉吐气，正是可劲儿横行霸道的时候，怎么能容忍如此不敬？原本还在和龙三太子的信众理论，这一下便发作起来，大打出手，对龙三太子也是满口叫骂，一个连名字都搞不清楚不打听没人知道的野神还敢嫌弃他们丙爷？

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龙三太子本身在神仙中名声不显，信徒十分稀少，今日就在他庙里放肆了又能把他们怎样？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虽然这个镇子供龙三太子的人少，但别的供了五花八门的神仙信徒多的是。

当讲到一个小信徒在混乱中跑出去呼救之后，听者自然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闹事者的脸被乌泱泱一群骁勇的镇民扇成了亲爹妈都认不出来的样子，然后捆成一串大张旗鼓地送回来。

而本镇的居民苦敖家军暴政久矣，早就巴不得他们遭天谴，如今听了原委个个抚掌大笑，满堂喝彩，满条街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领头男子讨了公理，抱着双臂斜睨了一眼已经难堪得以袖遮面的李艮，哼了一声：

“俺原本还想敖丙是哪路龙神，谁承想竟是三太子七岁就扒皮抽筋的恶龙，一条死了三千年的泥鳅凭个胡扯八道的话本子就想骑到正神头上？呸！”

他朝着李艮狠狠唾了一口。

“别说龙三太子可不是这等又恶又丑的废物，你们这群邪教若下回再出幺蛾子，俺镇子里可有哪吒三太子庙，信不信咱把你们全部带三太子面前和他讲你们干的龌龊事？看他会不会显灵收拾你们！”

……

敖丙最终还是没经住诱惑，自从被李艮接回家后他一直不敢出现在人前，但那些李艮从外面捎来的溢美之词让他心痒难耐，越发渴望亲自走出去迎接凡人的崇拜。

当然，噩梦里的哪吒并未因为胜负扭转的局面放过他，依然雷打不动的嘲讽他、斩杀他，这也让敖丙的气越攒越大，大到终于咽不下了，就想出来用亲眼见证开疏解。

于是他花了很长时间乔装打扮，出门时的时间已经不早。

敖丙一路打听到卖话本的书局所在的街道，先去那儿转转，结果一到街口就瞧见有个玩偶摊子，其中一格摆满了他和哪吒的玩偶——当然是按话本上的模样做的。

说他和哪吒一起占满不大对，敖丙的玩偶占据了绝大部分，哪吒的玩偶只有可怜兮兮的零星几个被挤在角落。

看吧！看见没有？是我赢了！看你还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他是只身前来的，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想的话非要叫一个“你”，也不愿深究自己叫的是谁。

三千年来第一次，敖丙心内所有阴霾一扫而空，终于和明亮温暖的白日相融了。

“老板！一个哪吒玩偶！”

一个身后清脆的声音打断敖丙的自得，后者转过头一瞧差点肝胆俱裂，随即看见来人是个总角之年的凡人女童才安心下来。

女童穿着和话本哪吒一样的着装，梳着红绳扎的丸子头，她本人却生得玉雪可爱，才让敖丙以为是哪吒本人来到了身边。

女童完全感知不到敖丙的惶然，她接过老板递来的玩偶交了钱，拍着胸口庆幸：“还好赶上了，这个点我还以为早抢光了呢！”

老板是个爽利的青年女子，见她爱不释手便热情招呼：“小妹妹也喜欢看话呀？半价可以再买一个敖丙玩偶哟！”

女童的的笑容变成一脸迷茫：“敖丙？敖丙是谁啊？咦？跟哪吒放在一起这个蓝色的是谁啊？”

敖丙刚回过神来，这句话又一棒敲散了他的神魂，两眼发黑。

老板也惊讶：“你不知道敖丙？你没看话本吗？我看你这身显然是照着话本里哪吒做的衣服呀？”

女童不好意思了，挠着脸嘿嘿一笑：“我看的时候光顾着看哪吒去了，别的都不记得了。”说到这儿她又兴高采烈：“我真的好喜欢哪吒呀！虽然他看起来丑丑的但真的很可爱，也很勇敢——”

这时候她的玩伴过来催她，她不得不离开。老板娘迎客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看着摊子上的玩偶唉声叹气：“真是亏大了，敖丙竟这么不受待见！”

敖丙不解，走上前去问：“老板，我……敖丙不受待见，那您为什么卖的全是敖丙的玩偶？”

老板苦笑：“小哥平时不喜好这些吧？不知道我们行情，越是受欢迎的才卖得越快，那些当红的都是每次我刚摆摊客人就一拥而上抢光了，反而剩的越多的是越不招人喜爱。”

她指着摊上的玩偶叹气：“最开始我两种玩偶都摆得一样多，哪吒倒是卖的快，经常不到晌午就售空，但这堆敖丙已经是积了好几天的旧货了，我一再压价还搭着别的玩偶都才勉强卖出去两三个，唉！早晓得我就只进哪吒的了。现在还得想法子怎么把它们处理完——”

说到这她看着从她解释起一脸呆相说不出话的敖丙，变脸似的堆上笑：“以前没见过小哥，是第一次来吧？要不要带一个回家？”

“不，不了……”敖丙觉得脚下的地突然长出了刺一般，急忙摆着手后提，但他伸手远不如老板敏捷，一个是自己又完全不像自己的玩偶已经被硬塞到了他怀里。

“哎呀拿着！这个算送的，不收钱，小哥身边要是有喜欢敖丙的也可以拿去送人，以后再来看见我这儿有你喜欢的一定别错过啊！”

敖丙拿着自己的玩偶，像游魂一样穿过大街小巷，行人来去匆匆，没人多看他一眼。

不应该是这样的，敖丙想，可是这好像才是真的，哪吒旁边那个蓝色的是谁？敖丙是谁？他的名字别人想不起来，他站在别人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因为连他自己也才想起来，敖丙才不是画上的模样，也不是玩偶的模样。

前方响起锣鼓声，敖丙散出去的魂魄又收了回来，他发现兴致高昂的人群集中在路两旁，再一看道路中间的队伍，哦，是游神。

敖丙要回避，却听行人一声“三太子来了！”，他的脚又生了根，扫开了对疼痛和死亡的畏惧，逼迫他立在原地面向那个他终生无法忘记的人要来的方向。

他看见他了，虽然只是一个被凡人抬着的塑像，他本人怎可能屈尊来这种偏僻地方？但是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来，他的风采丝毫未变，千年的磨砺未能减灭他的半分光辉。

面如傅粉，唇若丹朱，宝甲锦袍，意气风发。

敖丙被喧闹的人群挤得动弹不得，目光被牢牢盯在神像上，失去了把它收回来的意志，耳边的赞美和欢呼像胡乱混成一团黑的颜料一股脑倒进他耳朵。

被万民敬仰爱戴的玉面战神哪吒，到了今天都是如此，本也应该如此。

“啊啊啊真的是三太子！”

“三太子三太子我们爱你！”

旁边两个少女激动的尖叫让敖丙恢复了理智，他看见她们朝神像高举着哪吒的玩偶挥动，正是摊上看见的那个话本里被李艮专门画出来的哪吒。

他更不明白了：“这个神像的容貌和话本里截然相反，你们买话本的玩偶，怎么又会喜欢这个哪吒？”

红衣少女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我们从小崇拜哪吒多少年了，我买话本纯粹也是冲着哪吒去看的，我管他长啥样，只要是哪吒我都喜欢，都买，怎么了？”

敖丙一时无言，随即不死心地追问：“那你看了话本，觉得敖丙……”

他突然没有脸再问下去。

然而红衣少女已经一低头瞥见敖丙手里的玩偶，脸顿时冷了不少：“你是喜欢敖丙的吧？那就别来问我，我嘴里除了骂人话没一句你能听的。”

“人家也没说啥，你这么冲干什么呀？”同行白衣少女觉得她此举太过，略带责备地拍了一下她胳膊，歉意地朝敖丙点头微笑，便拉着小姐妹消失在追随三太子的人潮中。

神像隔着前面的人群与敖丙擦过去了，敖丙一阵心悸手脱了力，玩偶掉落下去，他费劲的试图弯下身去捡，但人群紧紧裹挟着他去另一个方向，很快就看着在密密麻麻追赶的腿脚中被越踢越远，越滚越远，很快无影无踪。

敖丙看一眼自己的的手，又回到了空无一物，他抬头，哪吒也已经被抬着远去了，自始至终没有往旁丢下一个眼神。

聚集来观看游神的人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敖丙就算想退出脚也踩不到地上，只能被人流夹带着奔向背影。

他突然想笑，但嘴角要向上动的时候抽搐着抿了下去，最终表露出来的不像哭也不像笑，饱含辛酸地呼喊起来：

“为什么这么对我……”

这一句话和他的人也一起淹没在了茫茫人海，无人知晓。

李艮好容易带着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从众人围观下逃脱，恼羞成怒，正在破口大骂：“你们一个个干什么吃的……啊！三太……三公子！”

偶一回首瞥见他一直保护得好好的人儿居然灰头土脸，神情恍惚地在街上游走，李艮顿时什么也顾不得，心里又惊又痛地冲上去查看敖丙的情况：“您怎么出来了？没伤着吧，是哪个不长眼的——”

敖丙被李艮拉住后注视他片刻，突然抬手扇得李艮转了好几圈。

他现在唯一能问责的人就只有李艮，你不是说一切包在你身上吗？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些妖看着敖丙动怒瑟瑟发抖，竟没一个敢上来劝，反倒是敖丙自己再次抬手准备打第二下的时候看着李艮捂住脸激动得直哆嗦，当即醒悟，疲惫的垂下手示意他起来：“唉，罢了，起来吧，事已至此，怪你又能如何？”

现在身边也没别人了，李艮是唯一一个信得过又能帮他的，打死他又有什么用呢？

敖丙正准备带头往回走，袖子却突然被抓住，他低头看见李艮跪在地上满眼渴求热切：

“三太子，求您再打小的一巴掌！”

“啊？？？”

……

敖丙最终还是回到了家，他打发走李艮，窝在房里一页页地翻看自己收集的那些，话本卖出去后为他而做的溢美之词和精美画像，尽管回来路上他已经知道其中绝大多数出自李艮手下的妖魔之手。

这些浮夸的，虚幻的，镜花水月一般的，零碎的称赞和勾勒。

果然还是一切照旧，他以为终于要翻盘了，结果却是被打入更深一层地狱。

他当然知道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可还能怎样呢？至少这次他还多了这些虚假荣誉，能够饮鸩止渴的缓解每次准时碾压过他的羞辱，暂时让他躲避在一个美梦里。

他当然还知道，白天的梦过去后，午夜的梦中哪吒还会雷打不动地到来欣赏他的失败取乐，并在欣赏完毕后用那句刻骨铭心的话终结他：

“这身臭皮我才不要！”

（净扮天魔女同地魔女、运魔女、色魔女上）（天魔女云）

盗命偷生变化身，溪山深处聚成群。

不知天道欺神鬼，来往路途迷惑人。

我乃天魔女，这一个是地魔女，这一个是运魔女，这一个是色魔女。俺因侍从九天玄女，后来偷了他隐遁术法，变化多端，不怕天地鬼神，胁制山神土地。俺四人专一迷惑世人，邀求祭祀。近有五鬼王争夺夜叉山，被俺众妖鬼，将他战退。

（地魔女云）他若再来，俺将他拿来，活活的撕吃了罢。

（运魔女云）把五个鬼头宰了，着盐腌了做火熏。

（色魔女云）运魔女说的是，一阵怪风起，必有甚神鬼来侵犯此山也。

（天魔女云）我试看者。（做看科）

（云）不好了，东南上一道妖气，定有甚神鬼来侵犯。俺且往山后九阳洞中，暂时潜躲，他若来到，看个吉凶，与他斗胜。

（色魔女云）谁敢来侵犯，不怕他，不怕他！

（天魔女云）

魍魉耗鬼一周遭，不用枪来不用刀。

则凭变化迷魂阵，拿住神鬼腌腊了。（同下）

（异鳞鬼同狮头鬼、铁头鬼、金睛鬼、无边鬼上）（异鳞鬼云）吾乃异鳞鬼王，同四个鬼王，奉那吒法旨，着俺引战四魔女。鬼兵围住夜叉山角，放起十里毒雾来。

（金睛鬼云）毒雾起也，我在雾中，看他每在何处。（做看科）（云）四妖都在九阳洞前。

（狮头鬼云）俺直至洞前搦战去。（做走科）

（天魔女云）您这五鬼，好无礼也，又来侵犯俺。地魔女啸起神风，刮散了毒雾者。（做战科）（五鬼赶科）（四魔女做敌住五鬼科）

（异鳞鬼云）不中，他鬼兵围上来了，咱下山去来。

（狮头鬼云）敌不住他，走走走！（同下）

（天魔女云）早是他走的疾，若拿住都腌腊了。小鬼安排酒食，俺洞中饮酒去来。（同下）（复上）（做入洞吃酒科）

（正末扮三头六臂同护法天神上）（正末云）吾神那吒是也，因降五鬼，五鬼说夜叉山畔四魔女作警，好生利害。天神？

（护法天神云）有！

（正末云）吾神临来时，世尊传我秘法，若有急难，着吾神于山顶上击天印，山下摇动金铃，自有神将来护持也。（唱）

【越调斗鹌鹑】恩慈满四大神州，威德贯三千世界，愿宏深救度众生，力广大拔离苦海。若论着苦行修持，几曾将初心暂改。性本明，心地开，得证了大觉真如，受了那千年万载。

【紫花儿序】度化了西乾东土，分别了地狱天堂，成就了佛果如来。自从在灵山说法，有缘的持斋，归向莲台。万万众人天列宝阶，将我佛仰戴，法力无边，不用编排。

（云）这个是夜叉山。

（护法天神云）则这里便是也。

（五鬼冲上）（异鳞鬼云）尊神来了也。

（正末云）输赢胜败如何？

（异鳞鬼云）尊神，妖女势大，俺放毒雾，他啸神风，将俺赶退，不能近前。

（正末云）那里是他出没所在？

（异鳞鬼云）则这里便是。

（正末云）跟我入山来。（唱）

【小桃红】挺身奋勇入山来，魔女侵欺界，残害生灵罪何大。

（异鳞鬼云）尊神，你仔细小心，不是耍处。

（正末唱）莫疑猜。

（异鳞鬼云）山险路难行，鬼兵越多了。

（正末唱）须不是百里连环寨。

（异鳞鬼云）他若分付，急如风火。

（正末唱）我将他不揪不採，我跟前卖弄那神通广大，直着他目下受天灾。

（云）百眼金睛鬼，你看他每在于何方？

（金睛鬼云）得令！摇身一变，变做一个麋鹿，直至巢穴。（做变科）

（四魔女冲上）（天魔女云）有神兵来了，啸起神风。

（金睛鬼云）尊神，大风起了。

（正末云）你慌甚么？（做喝风科）（云）风即止。

（天魔女云）可怎生风止了，一定有神圣到此，地魔女调起鬼兵来，围住了者。

（异鳞鬼云）尊神，妖兵围住俺了，怎生是好？

（正末云）我试看者。

（异鳞鬼云）放起毒雾，啸起风雷，唤雨雹飞砂走石，拘虎豹恶兽救命。

（正末云）五鬼，也不用十里毒雾，也不用风雷雨雹，也不用飞砂走石，也不用虎豹犀象，吾神自有编排①。

（护法天神云）尊神，可怎生是那？

（正末云）来到山顶上，六臂中所持天印，在这山顶上击响三下。（做击印三下科）（云）再将金铃摇动，神必至也。（做摇金铃科）

（金头揭谛、银头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冲上）

（金头揭谛云）俺四揭谛速至此山，擒拿魔女，兀那不是那吒神。

（正末云）四揭谛来了，休走了四个魔女。

（多闻天王、持国天王、增长天王、广目天王冲上）

（多闻天王云）俺四天王速至此山，擒拿魔女，那吒神，俺来了。

（正末云）四天王来了，您四下里围住，就撒开天罗地网，休走了魔女也。

（天魔女云）怎生风也不起，天神越多了，不好了，不好了！俺如今变作四块顽石，藏于山岩之下，他那里寻俺？

（正末云）吾神用天眼一观，四魔女变做顽石，藏在山岩石内。（做喝科）（云）此变还复本形者。

（地魔女云）这事不中，他一声喝着，俺还复本形，俺怎生敌的过他？

（天魔女云）尊神何方圣者，甚处神灵，善降善降！（正末唱）

【调笑令】骂你这颇奈②，我跟前逞狂乖。呀！则我是六臂那吒佛圣差。

（四魔女跪下科）（地魔女云）吓杀我也，自来不曾见这样神道。

（正末唱）四天王勇烈不耽待，四揭谛云外飞来。

（运魔女云）罢罢罢，俺怕了，俺怕了，饶性命，都是五鬼搬嘴来。

（正末唱）我跟前卖弄怪手策，这期间无计栽排。

（色魔女云）尊神放了俺，再不敢残害众生也。（正末唱）

【秃厮儿】巧支吾全无㓦划③，要饶命说的明白，归依世尊和性改，发善念，豁心怀，您便持斋。

（地魔女云）神道爷爷，俺都情愿。

（天魔女云）俺情愿改过，则是不跟了尊神去，俺舍不得这山场。

（正末怒採住天魔女科）（正末唱）

【圣药王】将他发髻採揽在怀。

（做要摔科）（唱）登时摔碎泼形骸。

（天魔女云）放手，尊神饶性命，跟的去，跟的去！

（正末唱）口声声饶性命，暂免你目下灾。您若是信心一念出尘埃，做一个善友那幽哉。

（地魔女云）饶了罢，愿跟尊神，见佛祖如来如，到那里，就剃了头，做尼姑耍子倒干净。

（正末云）四天王、四揭谛、五鬼，押着妖怪，同去见世尊去来。

（天魔女云）尊神，俺既伏了降，俺部下许多鬼魅魍魉，都着跟去，参拜世尊，在于莲台下，听经闻道，多少是好那。

（正末云）依你说，依你说。

（天魔女云）部下大小鬼魅，都跟俺归依佛道去来。

（外众应科）（云）去来。（正末唱）

【尾声】您与我离山岗，步履黄金界，一个个脱离了轮回苦海，听佛法早生天，离邪魔做真宰。（同下）

【注释】

①编排：安排。

②颇奈：可恶，可恨。

③㓦（bò）划：安排，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