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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眺

【原创】是谁杀死了我的偶像

0.

我的偶像被人杀死了,凶手下落不明。


1.

得知这个消息的两个小时之前,我正在微博上跟不知哪跑来的键盘侠对骂。


那个狗黑粉在我爱豆的视频cut下面留言质疑我爱豆的演技,我二话不说骂了他/她的野妈和他阳伟的爸以及他们火䳱葬场c位出殡的全家。


在迅速拉黑了他之后,我美滋滋地叉掉了这个页面,之后趁热打铁地点进反黑特战队发出的举报帖里,卡了96个诋毁我哥哥的黑子。


“xx哥哥明明这么好,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黑子?”


我忿忿不平地点着举报和确定键,从不查明那些被举报的人到底说了怎样的话,熟练的程度仿佛...



0.

我的偶像被人杀死了,凶手下落不明。

 

1.

得知这个消息的两个小时之前,我正在微博上跟不知哪跑来的键盘侠对骂。

 

那个狗黑粉在我爱豆的视频cut下面留言质疑我爱豆的演技,我二话不说骂了他/她的野妈和他阳伟的爸以及他们火䳱葬场c位出殡的全家。

 

在迅速拉黑了他之后,我美滋滋地叉掉了这个页面,之后趁热打铁地点进反黑特战队发出的举报帖里,卡了96个诋毁我哥哥的黑子。

 

“xx哥哥明明这么好,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黑子?”

 

我忿忿不平地点着举报和确定键,从不查明那些被举报的人到底说了怎样的话,熟练的程度仿佛一个在流水线上工作的高级工人。

 

在做完这些之后,我终于重新回到了热闹的粉丝超话里。

 

掏空所有的积分用于打榜,又手忙脚乱地登上了五六个小号给哥哥的微博做做数据。

 

之后我对着超话里五彩斑斓的照片和视频走马观花地看。

 

哥哥的每张硬照都十分高级,每一段视频里他的眼睛都温柔得要溢出水来。对我而言,他就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人。

 

可惜我并没有太多时间逗留于某一帧画面细细观赏——因为发布的新帖有很多,我只能麻木不仁地为这些帖子点赞,再将从热搜复制过来的彩虹屁文案发送到茫茫无边的评论区里。

 

每当这么做时,我都会怀疑自己是一个被提前编好程序的机器人,或是一个奴隶,一个影子。

 

我似乎…再也感知不到自己的主见,和意识。

 

2.

“价值观”这种东西太复杂,凡事以哥哥的利益为基准就对了。

 

“正义”这种东西不堪一击,在流量当道的虚拟世界里,我们人多你他妈就得乖乖跪下喊爸爸。

 

“真相”这种东西只有圣母才会在乎吧?反正啊,向着我们哥哥的言论都是真的。黑粉们要敢唱些自以为是的反调的话,不好意思,你号没了。

 

至于和对家撕了逼,更是要懂得避重就轻的套路啊。

 

只要截取对方嘴臭理亏的部分,咬定对方先撩者贱,就算是组织一场盛大的网络暴力仪式,就算是把对家的丑爱豆照片p成不堪入目的遗照,就算人肉还在上中学的粉丝,那也只不过是小 事 一 桩。

 

什么?你觉得我是个疯子?你觉得我不够善良觉得我恶毒吗?!

 

可是,那又怎样呢…

 

为了保护我最爱的人,我付出这些,真的错了吗?!!!!

 

 

3.

第一次因他怦然心动,是在一部小有名气的电视剧里。

 

他的古装扮相迷人到炸裂,脸庞白皙,鼻梁高挺精致,一双多情的眼睛熠熠生辉。明明在娱乐圈摸爬滚打有些时日,却依然保存着稚气未脱的天真。

 

我相信他是真的一尘不染,就像一只洁白的小兔子。

 

之后我没日没夜地看遍了他所有作品,翻遍了他的所有综艺节目和现场演出。在贴满了哥哥海报的房间里,我抱着印了他照片的人形抱枕,痴迷地望着狭小手机屏幕中他那张无暇的脸。

 

再后来我为了看他去过签售会,也翘了一些课在机场接过机,他的真人比荧幕上还要出众,即便周围围满聒噪的陌生人,也能温文尔雅地同我们微笑着打招呼。

 

我再次相信了他就是如此完美,这一切无关人设,无关包装,我的偶像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只可惜人红是非多,他的黑料很快就被收了烂钱的无良营销号放了出来。

 

上面是些搬弄是非的截图,无非是哥哥成名前在网上发表的自由言论罢了。

 

我不屑一顾地翻了个白眼,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八九年前说点脏话怎么了?那时候哥哥才二十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说女生是充气䳱娃娃又怎么了?这难道不是在夸这个女生皮肤好吗,真是…

 

“美得像只鸡”是褒义词好不好,那是那段时间的网络流行用语,一群文盲。

 

至于自称有一级甲等普通话这件事,也不过是他在节目上开的一个诙谐的小玩笑,黑粉至于抓着不放吗?

 

总而言之,哥哥在我心里,还是那个完美无瑕的人儿。

 

 

4.

昨天晚上,我看到了一篇特别恶心的文章。

 

那个狗鸡作者把我亲爱的哥哥写成了一个下贱的妓䳱女。

 

在那篇文章里,我的偶像化了浓艳的妆,染着红色指甲,穿着暴露的短裙和高跟鞋去勾引我巴不得千刀万剐的对家。

 

他们做了很多令人作呕的事,在翻云覆雨的恶心剧情即将到来之前,文章却戛然而止。

 

我的脑子一下子就炸了,伙同着粉丝超话里正义的小伙伴举报辱骂了那个下三滥的作者,又热情高涨地向有关组织举报了与其相关的两个拿不出手的垃圾平台。

 

什么lofter AO3的根本听都没听过,这种聚集了乌合之众的垃圾地方还是趁早凉了吧,省得又连累我们完美如玉的哥哥。

 

就算后续有抗议者又怎么样呢?!和我们人多势众的忠实粉丝比起来,这些腐女根本就不堪一击。

 

我们,是哥哥最坚实的后盾。

 

在收到了举报成功的邮件回复后,我美滋滋地躺进了被窝里,终于决定睡个好觉。

 

我以为举报成功后的成就感会令我踏实不少,却没想到入睡的过程变得异常艰辛。

 

我一阖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哥哥那张白净俊朗的脸孔,不再是他笔直修长的双腿和干净的衬衫,不再是他洁白无瑕的笑容…

 

反倒是营销号发出的他那些轻佻的肮脏的言论,是他一脸无辜正直地说着谎话的模样,

 

是那篇下三滥的CP文里那个身穿短裙涂着廉价指甲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

 

是那些不堪入目的刺激的文字片段,是那些我一想起就忍不住发出尖叫忍不住吐出来的情节。

 

颅内有个声音幽怨地对我说,“承认吧——那才是你的哥哥,那才是他的真面目。”

 

我声嘶力竭地在黑暗的房间里喊着“不——不是的——”

 

我知道,那绝对不是我的哥哥。

 

那白兔一样纯洁无暇的大男孩,才是我深爱的哥哥。

 

 

 

5.

在得知偶像死讯的那一瞬间,我发了疯地在房间里哭嚎。

 

我的偶像,我最深爱的哥哥,他明明那么完美,却为何会被黑粉中伤,为何年纪轻轻就遭到这样的下场?

 

我哭到眼睛都看不清了,干涸的眼珠仿佛随时都会从眼眶中滚出来一样。

 

房间里光鲜亮丽的海报封住了淌入窗内的阳光,让我的房间看上去像一间腐臭不堪的停䳱尸房。

 

我声嘶力竭地哭着,哭着,直到再没力气了。

 

趴在电脑桌前,我用指尖轻拂着屏保桌面上那个脸庞俊秀的男人。

 

“是谁杀了我的偶像?”我喃喃道。

 

是黑粉吗?一定是贱犊子黑粉吧,特别是xxx的粉丝,他们早就嫉妒哥哥的才能和资源了,一直巴不得他糊。

 

绝对是那些烂人趁哥哥独自在家时结束了他的生命。

 

是营销号吗?一定是垃圾营销号吧,是那些下作的狗仔和微博大v联手编造了很多哥哥的黑料,最终靠舆论杀死了他。

 

是某个大企业的富豪吧??一定是吧,绝对是看上了哥哥美貌企图染指,却败给了宁死不从的他。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定是他们买凶杀害了纯洁的他。

 

是谁呢?是谁呢?到底是谁杀死了我的偶像?!!!

 

如果能告诉我答案的话,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取这个水落石出的真相,替哥哥报仇啊!!

 

 

6.

我在房间里撕心裂肺地恸哭着,哭得天旋地转,好像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一样。

 

或许是哭泣的力度过猛,我感觉自己的嘴巴里传出了浓浓的血腥味。

 

这味道真的很刺鼻,且越来越浓郁,慢慢地我觉得我的鼻腔里,耳朵里也传出了这样的味道。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我颤抖着自言自语道,却发不出一个字节。

 

直到我的眼睛也传出了这样恶心的血味,我的视线一红,汩汩不尽的鲜血就从我的双眼中喷涌而出。

 

我厉声尖叫起来,见鬼似地跑到浴室里。

 

当我推开门,踏入浴室的那一刹那,我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眼睛和口中的血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我失魂落魄地望着浴缸。

 

 

里面浸泡着一具漂亮的尸体。

 

 

6.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

 

是我,杀死了我的偶像。

 

 

END

墨笑初昕

为什么Lofter不能倒下?净网,不要网暴

娱乐圈水太深,我们小心为上。

转载蓝手请随意

可以转载到外站


请大家响应祖国母亲的净网号召

不要网暴

不要掉入有心人的陷阱里,被人有意ky引战,尝试引起大型围攻,并截图一些不太好的言论。


 实在没想到,最开始我这样一个微弱的声音,居然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这让我有了一个奢望,或许我们这些真正受害者的声音不该被淹没,也不该被扭曲。

 即便如此,我不会将这几千人的声音视为我的力量,我们不过都是聚沙成塔,互相取暖的受害者。

 自始至终,我们只是想守护这一方小小天地。

 也请肖战的粉丝,放过我们吧。不奢求你们的共情,我们只是...

娱乐圈水太深,我们小心为上。

转载蓝手请随意

可以转载到外站


请大家响应祖国母亲的净网号召

不要网暴

不要掉入有心人的陷阱里,被人有意ky引战,尝试引起大型围攻,并截图一些不太好的言论。


 实在没想到,最开始我这样一个微弱的声音,居然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这让我有了一个奢望,或许我们这些真正受害者的声音不该被淹没,也不该被扭曲。

 即便如此,我不会将这几千人的声音视为我的力量,我们不过都是聚沙成塔,互相取暖的受害者。

 自始至终,我们只是想守护这一方小小天地。

 也请肖战的粉丝,放过我们吧。不奢求你们的共情,我们只是一群普普通通的创作者,创作根基被毁,一样悲愤难安,绝望透顶,却一次次被扣上网暴的锅。我们只是普通的路人,不懂饭圈,极少追星,只是喜欢创作而已……却一次次遭受灭顶打击,一次次被抹黑。我们没有专业的公关团队,大家只是以个人立场,去倾诉自己的痛与难。

 我们不懂娱乐圈的运作模式,只是希望能守护好,这一方小小天地。

 拜托了。



最后,想召集大家干一件事儿。这次的风波过后,我们给lofter所有辛苦的工作人员说声谢谢吧。谢谢你们曾这么用心的守护过我们,保护过我们,为我们建立起一方净土。



很久以前有个App,叫小甜饼。后来倒闭了。

你们知不知道 一个App倒下了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成千上万个赖以生存的人流离失所

意味着那些人曾经所有的热爱和青春全部化成一盘散沙


重新找个平台对于很多人来说没这么简单的

我见证了小甜饼的倒闭


对于lofter 来说 最难的不是其被打一星 而是这件事情出圈以后 不知道他们扛不扛得住

毕竟其这么不经查

最怕的是 下场 要封Lofter




小甜饼倒下的时候,里面的大佬,四万粉,八万粉的等等(在那样一个小众平台,已经算是很大佬了)


他们在最后的时间挣扎,在微博开了超话,在微信开了公众号,在QQ开了空间


可我能这么承认一句


没有一个,注意,没有一个,能带他们回去曾经的巅峰。


每一个平台,有每一个平台的玩法。


跨台如跨山。



lofter本身就只是网易一个不太赚钱的小组

靠着这一组里的员工硬撑着

他们说 他们希望lofter可以成为孩子们玩耍的天堂

或许他还有很多很多抽风又不足的地方

但他绝对不能以这种形式消失



Ps:虽然我不太磕同人,也不写。但要拉着一个平台共沉沦这种做法太鸡儿无耻了。

所以瘪三你听明白了吗?

事儿不能这么做:)


lofter上有很多不同的人,他们关注不同的东西,有些人关注画画,有些人拍照,有些人写文。并不是所有人都只关注他们主子,但要拉着一个平台共沉沦,真的是过了。


为什么要发声?本来一个决定退圈一年的人为什么要诈尸?因为我受够了当初看着小甜饼倒下,一天天倒数着其封网站日期,却无能为力的无力感!哪怕只是微薄之力也不能要lofter就这样倒下!


我他妈怕这个小破站撑不到我回来的那天!



                     


晚上好,说实话这个帖子发展到这个热度,这个规模,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评论速度快到我已经跟不上,很难才能抓住一条回复,恰好今天身体不适,也没有什么精力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lofter这个地方承载着太多的回忆,也因为前面的帖子被屏蔽的屏蔽,被删除的删除,被禁止评论的禁止评论,这里成了大家的发泄口。


说真的,到了现在,这个帖子已经不属于我了,属于每一个,曾爱过lofter 的人。这里树大招风,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被举报被屏蔽啥的,但我希望大家一直记得:曾有过这么一天,我们不顾一切,爱过,守护过,这样一个地方。


刚刚看见评论区小姐姐说的话:各位,看过梨泰院吗,里面的一个坏人说了:我代表着长家。如今,lof也是如此,各位们代表着lof,长久以来,哪怕是站的逆cp,我们也没有像娱乐圈里,为了自己爱豆的排名撕战,一直和平着 。lof会好好的 。里面的大神创作者是lof的一部分,我们,都代表着lof,lof亦是如此。


真的很感动。真的。平和,温暖,有风度,绝不失态。这才是lofter精神!这就是lofter精神!!!!


lofter精神,大概是明明被气到炸,明明粮仓被烧,大部分人最后说的还是这句:Lofter,加油!我们爱你!撑住啊!


Hi-Im-L

如果你喜欢了一位偶像——赤名香(转载 侵删)

如果你喜欢了一位偶像,请你一定要去看一场他的演唱会, 
亲自去,要亲眼看看他,好好看看他。 
因为舞台上的生命可能持续很久,也可能转瞬即逝。你不知道他是属于哪一种。 
你无法预测那发光发热的时间究竟还有多少,你猜不到下一秒他会消失到哪里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把握, 
他是你感知世界里无可取代的全部,但他也是你未知世界里永无交集的一点。 


如果你喜欢了一位偶像,请你一定要让妈妈知道, 
因为妈妈是最爱你的人,而你也深爱着他。 
一个很近一个很远,而你是将两个无关联的生命体糅合于同一空间的凝结点。 
告诉她...

如果你喜欢了一位偶像,请你一定要去看一场他的演唱会, 
亲自去,要亲眼看看他,好好看看他。 
因为舞台上的生命可能持续很久,也可能转瞬即逝。你不知道他是属于哪一种。 
你无法预测那发光发热的时间究竟还有多少,你猜不到下一秒他会消失到哪里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把握, 
他是你感知世界里无可取代的全部,但他也是你未知世界里永无交集的一点。 


如果你喜欢了一位偶像,请你一定要让妈妈知道, 
因为妈妈是最爱你的人,而你也深爱着他。 
一个很近一个很远,而你是将两个无关联的生命体糅合于同一空间的凝结点。 
告诉她,你很喜欢他,甚至爱他,也许不被理解,就算不理解,也落得个心安。 
不需要太刻意太直接,可以是个简单的暗示——妈妈,看,觉得他怎样?是很棒的一位歌手哦。 
让心爱的他若有若无自然而然的在亲爱的妈妈眼里浮光掠影而过,留下片刻印象。 


如果你喜欢了一位偶像,请你一定要为他写一些文字, 
不追求华美,不强求确凿, 
只要轻省记录你所有的思念与颤栗,所有的真实与感悟,所有的明媚与忧伤。 
爱如水一般蔓延,浸过你的神经,划过你的指尖,温柔地抚过你敏感的心。 
多多少少也要写点关于他的文字,零零碎碎记下自己的心路历程, 
别让心情在岁月中灰飞烟灭,云消雾散。 
不求深刻,但求简单,记下活在你的世界中的他。

 

如果你喜欢了一位偶像,请你一定认真地喊一遍他的名字, 
用含糊的、哽咽的、明朗的、虔诚的、温柔的、宠溺的声音。 
在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在每一个心慌意乱的瞬间, 
在每一个患得患失的叹息间,在每一个幸福感动的晕眩间, 
在每一个想念他的夜晚,轻轻喊他的名字, 
认真地发好每一个音调,屏住呼吸读出, 
一个念头升起又落下,道出刻骨铭心的覆水难收。 

如果你喜欢了一位偶像,请一定为了他更好地学会生活。 
那个已经慢慢渗入你生活点滴的男孩子, 
那个使你常常热泪盈眶的男孩子, 
那个笑容干净而甜美的男孩子, 
那个无论如何长大你始终只愿叫他孩子的男孩子。 
你再最美丽的时刻遇见了那个最优秀的男子,但是上帝没有让你们彼此相遇。 


他在那个最绚烂的舞台,光华交汇,歌舞升平,绝世华丽; 
而你在最普通的街头,行色匆匆,人头涌动。 
两点之间的距离仅仅是思念,别无其他,仿佛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 
如果你爱他,请你也为他好好寻找自己生活的支点, 
不要为他迷失了既定的轨道, 
关掉电脑的片刻回归平静,担当起原来的角色,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因为你深爱的他是一个如此心高气傲的人, 
他用力诠释着自己的不甘心,用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 
所以你也用尽全力爱着他。 
因为爱他就等于爱着你自己,爱着因为他而变得更加温柔的自己, 
爱他,是本性,是注定,是天然。 

要对得起自己的人生,就要尽量给别人的人生添加美好的成分, 
拼命地挽留自己遇到的美好的东西,拼命挽留。 
他一样,你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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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深深的采访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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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完结

往生人 By 赤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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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今 By喵喵吸鱼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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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营业 By勾圈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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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太太在一起,我觉得没毛病 By报菜名的梓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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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仁牛轧糖 By报菜名的梓木
 
HE/现代/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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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 By 杀楚 
111
番外:  
HE/原著向 

  

 

 

长篇未完结

白衣渡我 By 报菜名的梓木 
~  
原著向/年上 

延津剑合 By邀云别月
0105
原著向/穿越

  

 

涉澄 

短篇完结 

夜泊秦淮 By   报菜名的梓木  
HE/ABO  

    

 


 

最后感谢所有写文的太太!


最新编辑:2019年12月29(不完全补链)

因墙成员爬墙或三次关系,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偶尔上线。有点感慨都过去一年多了,好多太太删文删号退圈,补链的时候能点开的一刻感觉特别开心。

请大家不要再要资源了 墙这里不会回复的 请尊重太太的选择

如果有发现哪位太太链接失效是换号或者有其他平台发文,请告知。

祝大家三次二次都快乐无忧,下一个墙头再会。

江登登
长大了开始爱美✨ 一个人偷偷摸...

长大了开始爱美✨ 
一个人偷偷摸摸躲在房间里捯饬自己。

长大了开始爱美✨ 
一个人偷偷摸摸躲在房间里捯饬自己。

晚岚出岫

【湛澄/中秋团建】&我佛不渡蛇精病

佛教圣子一紧张就结巴小和尚湛

魔教教主心狠手辣女装癖精分澄

湛澄/古风AU/年下/邪不压正/女装没有play

一、金风玉露一相逢

“听说那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人人得而诛之的魔道教主练功出岔子,走火入魔了!”一点也不刻意压低的声音如投入水中的沸石,立马掀起一阵波澜。

“此话当真?!”旁边的人纷纷围拢过来,速度不够快的也伸长了耳朵想要探听一二。

“哼,那江澄恶贯满盈,要说杀人是他的第二大爱好那练功就是第一大,他练的不知哪路子的邪门功夫,每次精进都要杀掉好一批童男童女供他吮血啖肉,还把尸首挂在城门晾晒示威。”被关注的感觉让那人语气中带有莫名的骄傲和得意,字字笃定好像亲眼所见。

“魔教总坛地...

佛教圣子一紧张就结巴小和尚湛

魔教教主心狠手辣女装癖精分澄

湛澄/古风AU/年下/邪不压正/女装没有play









一、金风玉露一相逢

“听说那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人人得而诛之的魔道教主练功出岔子,走火入魔了!”一点也不刻意压低的声音如投入水中的沸石,立马掀起一阵波澜。

“此话当真?!”旁边的人纷纷围拢过来,速度不够快的也伸长了耳朵想要探听一二。

“哼,那江澄恶贯满盈,要说杀人是他的第二大爱好那练功就是第一大,他练的不知哪路子的邪门功夫,每次精进都要杀掉好一批童男童女供他吮血啖肉,还把尸首挂在城门晾晒示威。”被关注的感觉让那人语气中带有莫名的骄傲和得意,字字笃定好像亲眼所见。

“魔教总坛地处西域,人烟稀少毒虫蛇蚁遍布,你又是如何得知?况且这么大的消息魔教如何会放任它流窜?莫是你自己编排的吧。”

那人被质疑,好像自己的权威被挑战让他难以忍受面含怒色大声道:“实话告诉你,我叔叔的堂兄的婶子的女儿的儿子在隐微阁当值,这消息不可能有假。”

众人惊叹,隐微阁出品必属精品,十分已然信了十二分,可惜他们忘了,同一件事情辗转多人之口后比照原本的样子起码偏上那么四五分。

要问隐微阁是何?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江湖黑红榜上这黑榜第一是魔教,那红榜第一就是隐微阁了,若说魔教那是人人得而诛之,那隐微阁就是让人又怕又恨又依赖,还不是因为隐微阁仿佛通天手眼一般的消息探听能力,小到你家母猪昨夜生了几头小猪有几公几母,大到皇家秘辛江湖隐闻它都能调查出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大多都是吃柴米油盐染七情六欲而生的普通人谁还能没个小辫子不是,江湖有言:宁被拆魔教楼不毁隐微针,不然连你三岁那年尿了几床被子都给你查出来,话是夸张了些,却也可见这隐微阁虽然武力算不上武林佼佼,可谁让他手里握了人家的软肋呢?











旁边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听在耳里像一群苍蝇似得嗡嗡嗡闹的不停,不远处着一身紫色轻纱绣金丝重莲逶地长裙的女子终于忍不了了,在桌子上放了一两银子就要起身离去。路过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的那桌时脚步一顿,清脆而偏中性的声音让说的热火朝天一群人顿时停了下来纷纷侧目。

“小女子倒是听说,魔教教主还是比较喜欢吃寻常饭菜一些呢。”一句话,语气由软到冷,说完转身离去,留下一阵异香。

据说每位闻到了这股异香的人回去后上吐下泻三天不止,这又是后话了。

再说那群人,女子所说的话他们已听不进了,纵使听了进去也是不信的。美色误人便是如此,方才的女子一身异域装扮,柳叶细眉秋水杏眼,眼尾点了水红胭脂,更显媚色横生夺人心魄,鼻如玉管面若粉樱,眉不染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头串银珠流苏的细辫长过腰际,手足戴了缀铃的银环行动间却不过分响动,这样的美貌叫人一见难忘也让人忽视了她比寻常女子高挑不少的身材。要说比起那第一美人顾雨晴也是毫不逊色,待众人回过神来再想看人却已经无迹可寻了,这样一个惊为天人的女子不知姓甚名谁实乃遗憾。











这是江晚吟第二次来中原,上一次还是五年前,江湖风云变换,五年弹指一挥间这些中原人士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一样闲得爱八卦爱编排。哪像他们魔教,忙着生计和练功,哪有那些闲工夫道是非长短。况且,想到方才那些人说的话,江晚吟还真不知道那个自己什么时候有吃童男童女血肉的癖好了,魔教掌厨的大叔随便做个菜都比那些讨人厌的小孩子好吃好吗,还有悬挂尸体什么的,要不是那些人在试炼中撑不下去为了激励活下来的人奋发图强早就随便裹一裹扔荒郊野外去了。魔教的确心狠手辣,上一个老头子也喜欢四处折腾打打杀杀,可是自从那个自己继承魔教之后都消停很多了,也不看魔教总坛设在什么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自己人都养不活还整天出去为非作歹,还不如先做点营生,短短两年,从吃糠咽菜到山珍海味,这就是经济发展的重要性!至于杀人什么的,虽说不提倡劳民伤财,但是敢触魔教霉头的也不会放过,必然十倍百倍讨回来,这也是为什么魔教比以前消停很多但是依旧恶名远扬的原因,质量代替了数量,名气自然不会小。

再说那隐微阁,世人皆知隐微阁大隐隐于市,无微不查,可又有几个人知道这样庞大的消息网控制中心只是庙堂君主的爪牙呢?『居庙堂之高可控江湖之远,千里之外,隐微之中,天下莫不暗变更于眼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君之道何尝不在一个“控”字,控朝堂不够还要控天下,玩弄权术于股掌,操纵天下如木偶,要不是偶然和隐微阁达成过几次合作,自己也不会知道原来那人手段如此之高,无怪乎为天下之主。好在那人并不想多插手江湖之事,朝廷和江湖表面上至少也互不干扰,不然这江湖也怕是血雨腥风,不过不插手也不代表放任不管,不然隐微阁搜集这么多消息是用来干嘛的。












江晚吟面覆轻纱,只留一双顾盼生辉的杏眼在外,许久未来中原,不同于西域民风奔放,一草一木大刀阔斧,中原人讲求什么礼啊章的,民风也更为内敛,就连这山山水水都跟西域的不一样,精雕细琢实在讲究,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都格外新奇。他此行中原是为了寻人,想到那个人,眼睛里就是掩不住的笑意,也不知那个小结巴现在怎么样了,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不经逗。

这样一个高挑的异域美人走在街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即使半掩真容路上明里暗里侧目而窥的人依旧多不胜数,其中还有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江晚吟就好像看不见一样,要是江澄被这么盯着恐怕地上已经多了好几双眼珠子,可惜现在被看的是江晚吟,她可不想去见那小结巴的时候手上不干净。

此处离少林还有不远的距离,日夜兼程也还要走上几天,可是江晚吟从魔教带出来的那匹马已经跑死了,马尸体卖给了一个屠夫,就这么点银子也被她花得差不多,该去哪里重新弄来一匹马呢?江澄致力于发展魔教的经济,而江晚吟只管花,对银钱也没什么概念,不然也不会把一匹好马卖了五两银子,吃了一顿饭花了三两,喝了一杯茶花了一两银子,也亏她身上只有这么点,若是带了银锭,只怕那杯茶还要再贵些。

一两银子还能干什么?

魔教总坛虽在西域,但是中原也有分坛,更何况江澄为了营生这分坛之下又有各堂各门,其实只要联系到他们,何愁没有银钱用,只是自己身份特殊,就连魔教也没人知道,怎可轻易暴露。

天色已晚,女子随便找了一家客栈走进。

“老板,住店!”

那老板见是如此貌美的女子态度都热情了不少,“这位姑娘,我们正好还有一间上房。”

江晚吟把最后一两银子扔进那老板的手里便要上楼,就被老板叫住。

“姑娘,一间上房一晚得三两银子,您这还差二两呢。”

细眉轻蹙,美人踯躅,“这二两先欠着,日后再十倍还你。”

这老板开了十多年客栈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这样一身华贵的美人开口就要赊账的还是头一回,商人利字当头,脸上的笑意都下去不少,态度也冷起来,“姑娘,我们做生意也不容易,这谁都来说欠就欠,我这店也开不下去了啊。”

含情美目陡然如电,女子冷笑一声,“怎么?怕我赖账不成!”

掌柜干笑着否认,心里却想着好好一个美人竟如此蛮横无礼。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江晚吟从掌柜手中拿回了那两银子,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本姑娘不住了。”

转身就见楼梯上站着一人,素色僧袍,光溜溜的脑袋,冷面小菩萨似的面容,不是自己要找的小结巴是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年轻僧人本是下楼要热水,就见一紫衣女子和掌柜起了争执,他有功力在身,自然把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那紫衣女子给他的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对方像是生气了,转身要走的时候视线与自己对上,那双杏眼顿时睁得圆圆的像极了寺庙里那口井中倒映出的圆月,眼里由怒到惊再到喜,还不等他疑惑为何这位施主见到他竟有如此多的情绪之时就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撞得自己后退几步靠在了栏杆上。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除了江晚吟兴奋的呼喊。

“小结巴小结巴,我终于找到你了!”












二、纠缠


正当江晚吟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之中时,就被头顶传来的声音浇了一盆冷水。

“还……还请这位施主放开小……小僧,小僧法号含光,并非,非你所说的小结巴。”语气中的冷淡被因为紧张而引起的结巴冲淡了不少,却依旧让江晚吟不满。

放开怀中的人后退一步,依旧保持着过于亲近的距离,看着对方泛红的耳尖调笑道:“含光含光,我当然知道你叫含光,但你也是我的小结巴,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还没改掉啊。”

年轻僧人面上无甚波动,心里却在想自己与这位女施主有何交集,一紧张就会结巴确实是自己从小到大都有的毛病,不过经过师父师兄弟们的锻炼,自己很久没结巴过了,除了亲近的人别人根本不知道他有这个问题。

“施主可是认得小僧?”

江晚吟看着对方毫无波澜的浅色瞳孔,他从前觉得这双眼睛生得好,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现在却恨这双眼睛如此清澈,以至于他明白僧人并未说谎。

他竟然不记得自己了,他居然把我忘了。

笑意从脸上淡去,江晚吟把面纱取下,认认真真地看着已经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的僧人道:“你好好看看,当真不记得我了?”

佛门弟子对于皮囊多不甚敏感,所谓美与不美不过皮肉表相,而眼前这张清丽与艳色并存,娇花照水般的外貌即使是心澄如镜的他看来也不免泛起涟漪,这样的相貌如果自己见过定然是有印象的,可是……

“阿弥陀佛,贫僧确实不曾见过施主。”

“你!”惊与喜如潮水般退去,怒色再上眉头,给那张本就恃美行凶的脸更添逼人艳色。

江晚吟真是要气死了,千里迢迢跑出来找人,结果人家根本不记得自己,这算什么事,真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越想越气,更觉手痒难耐,眼底红光微闪,同时紫光乍现他的手里已出现一条鞭子,鞭走龙蛇就将离得最近的一张八仙桌劈得稀烂。方才还在底下静静围观的人顿时如热锅蚂蚁纷纷乱窜就怕被殃及池鱼,那掌柜一看美人是美人更是蛇蝎美人叫苦不迭。

“哎哟,这是做什么,客官要打还是出去打吧,我这小店可受不起这样的摧残啊!”

掌柜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江晚吟就想到方才的事情,这无疑是火上浇油,紫色长鞭如电一般直冲那掌柜而去,招式狠辣摆明了要取人性命,掌柜也不知是吓傻了了还是鞭势太快,动也来不及动那鞭子就到了眼前,连那鞭上细微的划痕都看得一清二楚,突然鞭势临门一转劈上了一旁的牌匾,那牌匾应声而裂就掉在掌柜的脚边,劫后余生又遭一吓,他这下是半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含光见江晚吟想要伤及人命,顾不得轻重一掌拍在对方手腕上扭转鞭势,江晚吟对他又没有防备,那一掌用了内劲,手腕上传来刺骨疼痛,鞭子也挥不动了,腕骨已然错位。

“施主莫要迁怒于他人。”

江晚吟忍着痛瞪向这冤家,又生气又委屈,眼底有水色浮现,“你忘了我,还打我!”

含光看着那人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只觉得心口发软,竟是见不得对方难过,“我,我……贫僧冒犯了。”

话毕横抱起江晚吟回了房。











免费观看了一出《美人寻情郎——情郎已相忘——美人怒砸客栈——情郎出手阻拦——美人泣泪控诉——情郎心软抱归》戏码的众人:。。。

不知是谁轻声说了句,这场戏的男主角不正是少林的小圣僧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心照不宣地发出一声唏嘘,青灯古佛到底比不上红袖添香啊。











含光就要把人放在凳子上,江晚吟两手扣住他的脖子做足了霸道骄横之态,还威胁道:“你敢放下来试试!”

含光只好站在原地,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像抱了一团火炭又烫又热,视线避开怀中的人落在一旁。

江晚吟看他这个样子也觉得没劲,心道,小时是个小呆子,长大了就是个大呆子,呆头呆脑木头一个,松了手赦免似得:“算了,放我下来吧。”

含光这才把人放了下来,还未开口就见对方把左手塞进了自己的掌心,软软地道:“痛。”

一看,整个手腕红肿得像馒头,骨头似乎还有些错位,从包袱里找出些药膏递给他,“正骨后将此药敷于其上养上几日即可。”

江晚吟看也不看顾自坐了下来,手伸着理直气壮道:“你们佛门不是讲究因果吗?伤是你弄的,你要负责把它治好。”

玉珠一般的杏眼里闪烁着狡黠的流光,含光右手举于胸前唸了一句佛语后道:“施主,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贫僧还是出家人……”

“刚刚抱着我不放的不知道是谁呢。”

“这……”

“好啊,亏你还是佛门弟子,平时念的佛都念给狗吃了吗?掌柜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佛说普度众生,众生平等,我也是众生之一,你怎么就不愿管我!”

口舌之争含光是说不过江晚吟的,只好坐下来接过那只手,左手扶住小臂,右手捏住手腕以巧劲让错位的骨头归位,刺骨之痛再来江晚吟也不忍,痛呼出声,含光怕弄痛了他手上的动作轻了又轻。正完骨就要上药,看江晚吟的样子也不打算自己上药了,认命地取过药盒,用食指挖出些玉白膏脂细细地涂抹起来。江晚吟的皮肤很白,细看还能看到皮下青色的血管,此时红肿的一片也分外惹眼,含光一点点抹着,手底下的皮肤细滑柔韧叫人有些爱不释手。

江晚吟也趁机打量起含光来,五年不见,当初只到自己肩下的小鬼头如今比自己还高半头了,还是喜欢冷着面对人,说话也冠冕堂皇的生分得很,刚刚抱着他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身筋肉紧实有力,四肢修长,刀锋一样的眉毛斜飞入鬓,鼻子挺直嘴唇紧抿一脸认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那双天底下最清澈的眼睛,他的小结巴已经长成一个俊朗的青年了。

含光涂完药抬头就看到江晚吟出神地看着自己,出声提醒:“好了。”

江晚吟收回手腕看了看咕哝:“这就好了,怎么不多涂一会儿……”

含光:……

“施主既然已经没事了,还请回吧。”

江晚吟不干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小结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走呢,而且对方不知道为什么还把他忘了,他一定要弄清楚。

“你要赶我走!”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现在又要赶我走!”

“我不走,我就在这住下了。”

江晚吟气鼓鼓地走到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坐下,大有赖在这里不走了的意思。

含光叹了一口气走出了门,江晚吟见他出门以为是不想看到自己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过了一会儿含光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江晚吟没好气道:“你还回来干什么?不是不想见到我吗?”

“贫僧只是去要点热水,施主既然要住便住吧。”放下水盆僧人又要走。

“站住!”

含光脚步一顿。

“你干嘛去?”

“贫僧就在外面打坐,施主好好休息。”

江晚吟那个急啊,见含光的手已经摸上了门框,开口道:“等一下!”

待含光回头看他又支支吾吾道:“我手痛,拧不动帕子,你帮我弄弄……”

恰到好处的温度覆在脸上,江晚吟用一只手拿着帕子抹脸,其实他想让小结巴帮他擦脸的,又不好太过想来还是算了。

擦完脸,含光帮他换盆洗足,江晚吟看着那素白的背影道:“小结巴,你能不能不要叫我施主了,你要是忘了我的名字我可以再说一遍,我叫江晚吟,三点水的江,晚吟多是看山回的晚吟,你呢就叫我晚吟就好了。”

含光换好了盆端到他面前来,一张青山玉雪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施主,于礼不合。”

“礼什么礼,合什么合,你们中原人怎这多规矩,你叫不叫!”

回应他的是含光的沉默。

“这样,你叫我晚吟,我就不叫你小结巴,叫你含光如何?”

这确实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可惜含光感受不到。

江晚吟再接再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看啊,你叫谁都是施主施主,我怎么知道你在叫我呢,还不如叫我名字对吧。”

含光点了点头,开口道:“江施主。”

江晚吟气极,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发怒的小猫。

含光看着对方语塞的样子,脸上竟然泛起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笑意。












夜已深,江晚吟走火入魔后连夜从魔教离开,奔波了这些天本就没怎么休息,今天又这么闹了一通,再加上含光就在门外守着,心里也无比轻松,很快就睡着了。

听到屋里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门外打坐的含光睁开了眼睛。江晚吟认识自己的样子不像作假,难道真是自己忘了他吗?对他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还有他让自己做的那些事,虽然无奈却一点也不厌烦,方才上药的时候无意中摸到了脉门,含光知道了对方是货真价实的男子,可既然是男子又为何要做女子打扮。

回忆逐渐飘远又戛然而止,他十四岁以前的记忆都记不太清了,师父说他学忘尘经的时候突然内息阻塞,他们为他护法七天七夜才前缘尽断成为圣子。忘尘忘尘,忘却尘缘方登大道,是他忘了他吗?大千世界红尘滚滚,若想独善其身不染尘埃谈何容易,寺庙里的佛祖金身不坏慈悲为怀俯瞰众生,可金身之下泥塑为本,褪去这身不朽金衣,泥菩萨可还能万全?







阿弥陀佛。








第二天一早江晚吟就醒了,猛然想起什么,迷迷糊糊地就往门外跑,结果撞在一堵肉墙上,嗯,还是熟悉的檀香味,借着对方搀扶自己的手干脆赖在那方宽阔的胸膛上打哈欠。

“我以为你走了……”

“江施主。”

“嗯……”

江晚吟软若无骨的样子让含光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推着对方坐到凳子上才敢松开手,就见江晚吟半眯着眼瘪了瘪嘴又趴在了桌子上,像极了没睡醒的小懒猫。

“江施主,贫僧还有要事,要先走一步。”

含光的话彻底把江晚吟唤醒了,用没受伤的右手拉住素白的僧袍问道:“你要去哪里?”

“阿弥陀佛,贫僧此次下山是奉师父之命参加武林大会,江施主就此别过吧。”

“你等一下,我也要去!”

江晚吟让含光帮自己拧了帕子收拾收拾就跟他一起走了出去,一下楼就感觉到全客栈的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立马化目为刃扫视了一圈见他们缩回了视线才心满意足地走了下来。

“江施主,武林大会并不适合你去。”

江晚吟可怜兮兮道:“你看我手受伤了,不能自理,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办啊,万一遇到歹人就遭了。”

其实含光想说就算遇到歹人也不是你遭了,是歹人遭了,可看着对方的眼睛又把话吞了回去,默认了江晚吟跟着自己的事实。












三、武林


清冷俊朗的年轻僧人旁边跟着一个美丽动人的年轻女子,这样的组合怎么看怎么招眼,如同所有恶俗的故事一样,恶霸被女子美貌所惑,强占民女,少侠英雄救美痛打恶霸,女子就此芳心暗许,江晚吟和含光也遇到了。

青衣男子教训了一通恶霸后回身展扇,露出一个自认风流倜傥的微笑对着被“吓呆了”的江晚吟拱手一笑,“姑娘你没事吧。”

江晚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做的一副感动的样子道:“谢公子相助。”

“举手之劳,在下林枘森,不知姑娘芳名?”

三个字里六棵树,怪不得从头绿到脚,江晚吟轻声一笑,如芙蓉摇曳了满池流珠,“我叫江晚吟。”

“晚吟姑娘看起来不像中原人士,不知这是要到何处去?”真是自来熟啊。

“听说你们中原的武林大会群英荟萃,便想来长长见识一睹风采。”

江晚吟的回答正合林枘森的意,兴奋道:“正好在下也要去参加武林大会,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同路你个鬼,江晚吟面上笑嘻嘻心里恨不得林枘森滚得越远越好,谁要你多管闲事,我还等着含光救我,你出来横插一脚干什么!现在还想打搅我和含光的二人世界,想得挺美。

“林公子便与我和晚吟同路吧。”

僧人的话让林枘森意识到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江晚吟和林枘森“相谈甚欢”的样子,含光就忍不住出声打断。

江晚吟听到含光居然叫自己“晚吟”正偷乐的不行,怎么感觉空气中有种淡淡的酸味呢。

僧人年纪虽轻,一身朴素的僧衣也掩盖不住明珠玉璧一般的气质光华,返璞归真大道为简,林枘森不曾听过少林有这一号人物,也不敢怠慢,“不知大师是?”

“贫僧法号含光。”

含光!他居然就是含光,林枘森面露惊讶,听说少林这一代的圣子十六岁修得忘尘经,去年更以十七岁之龄被授圣子衣钵,乃是少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圣子,要知道少林高手如林,扫地僧都可能是当世高手,圣子更是其中毓秀,放到武林也是顶尖的,而相传这位圣子不管是武学天赋还是佛缘皆是一等一的出类拔萃,这武林第一也不是没有争上一争的实力,他居然真的来参加武林大会了。

“原来是含光小师父,百闻不如一见,少林圣子果然不凡。”

“阿弥陀佛。”

江晚吟看着含光若有所思,圣子又是什么,含光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要是被那个自己遇到说不定非要拉着他切磋不可。














俊男美女的三人行顶着各种视线一路到了武林盟,每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就是在这里举行。

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江晚吟好奇地四处观望,这些中原人可真会玩儿,“你们就是把人一起叫到这里来打架吗?”

林枘森听了江晚吟天真的话语忍俊不禁,“算是这么个意思,谁能拿第一谁就能当上武林盟主。”

江晚吟更好奇了,这些正道人士和他们魔教也没什么区别嘛,在魔教谁能通过历练打败别的竞争者谁就能当上教主,这武林盟主和魔道教主也差不多,在魔教要是不杀了别人就是被别人杀掉,可以说教主这个位置既是自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也是被推上来的,难道不当武林盟主还会死不成?

“当武林盟主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要当武林盟主?”

“这……”林枘森还真被江晚吟问住了,犹豫了一会儿道:“大概可以号令武林?”

“没意思,我倒是觉得那种打败别人的感觉很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晚吟真是与众不同。”林枘森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江晚吟的性格如此直爽,有趣有趣。

江晚吟偷偷翻了个白眼,就看到含光正看着自己,又弯了眼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然后就看到含光很快又把头转过去了,哼,对你笑你还不乐意了!

几人走到门口,江晚吟看到前面的人从怀里取出什么东西递给门口的守卫,问道:“那是什么?”

林枘森从怀里取出一份一模一样的给江晚吟看。

“晚吟说的可是这个?”

江晚吟点点头。

“这是请帖,有这个才能进去。”

遭了,自己根本没有这个东西,林枘森和含光本来就是要参加武林大会的,当然会有,可是自己是出来找含光的啊,面露难色地看着林枘森道:“如果没有怎么办?”

林枘森看着细眉轻蹙的江晚吟,作为护花使者怎能见美人染上愁丝,心头一动道:“每位来宾可携带一位家眷,不若晚吟就扮做我未过门的夫人好了。”

此话一出,不光是江晚吟就连含光都愣了一愣,他心中甚至生出抵触之情来,待江晚吟下意识去看他的时候只看到他敛了眼睫不说话,没人发现僧人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正比起往常稍快地一颗一颗捻过佛珠。

为了进去,江晚吟只好答应了林枘森的提议,却见对方以折扇抵着下巴上下打量自己,疑道:“怎么了?”

林枘森一扇子敲在手上道:“不妥,不妥。”

“什么不妥?”

“打扮不妥。”

江晚吟捏了捏裙角,他出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衣服自然也只有身上这一套,这套衣服做工精美且异域风情十足,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在高手如云的武林盟来说,这对他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时候尚早,不如我带晚吟你去换身衣服!”

江晚吟又去看含光,对方依旧一言不发,这一路上他就没开口说过话,林枘森以为江晚吟是不好意思耽误含光的时间便道:“含光大师若是有事可先行进去,待我带晚吟换了衣服再带他来寻你。”

含光终于说话了,只有两个字,“无事。”














林枘森带着江晚吟到了一家成衣店,让他随店员进去,自己和含光在外等待。

江晚吟虽然喜欢女装却因为身份特殊少有穿着的机会,而且穿的都是西域女装,他还是第一次穿中原女子的衣服,挑了一套水蓝色交领广袖长裙,这布料轻薄层层垂坠,袖口衣摆有银丝卷云纹攀缘而上,收紧的腰肢处缀了细细的水晶分散而下,如九天落星,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真是如天宫仙女一般。只是这衣服也把他的缺点暴露了出来——没有胸。

趁着服侍他穿衣的店员不注意飞快地把桌上的糕饼塞了两个在胸口上,满意地摸了摸,嗯,小是小了点,但聊胜于无。换了双白色的绣鞋,又让店员重新替他束发,原先的小辫子解开,用梳头水去了卷,拢了一半的头发用原先串在头发里的流苏银珠固定,取了这个和衣服同色的丝带系上,两鬓留下几缕碎发,眼角绯红的胭脂也抹了,这一身换下来原本的艳色去了七分,好一个清冷美人。

江晚吟走出来的时候注意力一直放在含光的身上,生怕他觉得不好看,见对方看着自己不说话快走几步站到他面前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含光没说话,倒是林枘森开口赞叹:“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见含光没什么反应,江晚吟兴致也淡了不少,看向林枘森道:“林公子过奖了。”

店员把他原来穿的衣服和那条随身的紫色鞭子一起放进了一个包裹里递给江晚吟,林枘森递了一锭银子过去付清了衣服的钱。

江晚吟刚要开口,林枘森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率先开口道:“就当我给晚吟的见面礼吧,能为如此美丽的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

有人愿意当冤大头,江晚吟才不会傻乎乎地拒绝,心里还忍不住想等你知道了你口中的仙女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男人,看你怎么办!

林枘森本想替江晚吟拿包裹,就看到他已经先一步把包裹塞进了含光的手里,伸出去的手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眼中晦暗不明。

“含光,我手痛你帮我拿好不好啊。”

僧人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拒绝女子强塞的行为。














纵然换了一身衣服,江晚吟那张脸并没变,再加上林枘森作为铸剑山庄的二公子人缘本就不错,身旁还有一个自带佛光的含光,三人一进门就引来不少注意力。

“枘森。”来人正是现在的武林盟主岳启。

“岳伯伯。”林枘森的父亲和岳启是少年时代的朋友,两家也向来交好,不然林枘森也不敢随便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伪装成自己未过门的妻子。

“听说你这次还把准侄媳带来了,莫不是你身旁这位姑娘?”

看来这场戏不得不继续演下去了。

江晚吟可不敢跟着林枘森喊岳伯伯,“岳盟主,晚辈江晚吟久仰盟主大名。”

“江姑娘秋水为神玉为骨,枘森你可是好福气。”

岳启一边说一边朝着林枘森眨眼,看得他哭笑不得岳伯伯这是劝自己收收心好好对晚吟呢,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不过若是晚吟愿意自己也愿意为了这朵娇花放弃一片森林。

“这位是?”含光的存在感其实非常高,在岳启这种程度的感受看来越是收敛光辉的人反而越是光芒万丈,只是方才见到林枘森多寒暄了几句所以现在才把注意力放到含光的身上。

“阿弥陀佛,岳盟主,贫僧法号含光,奉师父之命前来参加武林大会。”

岳启面露惊色,感慨万千,真是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

含光虽然年纪小,但是辈分大啊,本身实力也不低,站在岳启面前更是不卑不亢。

“原来是含光小师父,是在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阿弥陀佛。”












四、风华


武林大会有江湖各大门派代表和游侠参加,人数众多,一场场比拼,一层层筛选,持续时间差不多半个月,武林盟占地面积很大,除了比武场地最多的就是给来宾准备的休息的房屋,江晚吟如今身无分文,这样的免费食宿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而在岳启的安排下,他们三个人住的一间院子,江晚吟住中间,左右两边是林枘森和含光。

林枘森朋友多,无事的时候也会出去周旋,所以院子里常常只有江晚吟和含光两个人,而江晚吟一有空就跑去找含光,除了睡觉的时候其余的时间都赖在含光的房里,若是可以他也想赖在含光房里睡觉。

“含光,你也想当武林盟主吗?”

含光闭着眼诵经,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来参加武林大会啊?”

诵经声停下,僧人转头看向趴在桌子另一头的女子。

“师命不可违。”

“切,难道你师父叫你杀人你也去吗?”

含光皱了皱眉,对于江晚吟提出的这个假设似乎不太苟同,“师父不会。”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要你杀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呢?”

僧人依旧皱眉似在思考这个假设如果成立自己会怎么做。

“什么样的魔头?”

江晚吟坐直了身体,看着含光琉璃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杀了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而且他一旦杀人便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杀这么多人?”

“因为那些人也想杀他,如果他不杀那些人,那些人就会来杀他,他和那些人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死局。”

“还有吗?可有无辜者?”

江晚吟犹豫了一下,道:“有。”

“有一家人,父亲想要杀了他利用他,他反抗的时候杀死了那个男人,但是被他的妻儿看到了,所以他只能杀了那个人的妻儿。”

含光没再说话,就在江晚吟以为对方不会说话了的时候僧人开口了,“我佛慈悲,渡化为上,诛灭为下。”

过了半晌一声轻笑响起,“你愿意渡他吗?”

“众生平等。”














含光想起离开少林之前,他的师父青蘅方丈告诉他的话。

空旷的大殿里,白须过胸的僧人跪在佛前,年轻的弟子站在身后,宝相庄严的金佛慈悲地看着自己的信徒。

“含光,你佛缘深厚,慧敏过人,我才将你带来寺中抚育,你命中有劫,此劫从五年前就已经开始,既已入局自当破局,这破局之法便在你心中。此次的武林大会就由你去吧。”

“是,师父。”

他没问那局是什么局,一切有为缘法,该知道时自然就知道了。















除了武林盟、少林和铸剑山庄,还有各家门派都有人到场,群芳斗艳的峨眉派,仙气飘飘的武当派,嗜剑如痴的华山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门,让人避如蛇蝎的五毒教,隐世而居的药王谷,刀狂霸道的绝刀门……除了这些五花八门的门派还有各种江湖游侠名人,雪上飞霜宋轻寒,武林第一美人顾雨晴,千面书生花无泪……放眼江湖只有魔教和隐微阁没有人来,前者是这些正道人士不屑于与魔教同台竞技,不过偷偷混进来的江晚吟觉得说不定他们是怕万一打输了,武林盟主给他们恨得咬牙的魔教来坐那可就太打脸了,后者是因为隐微阁要是参加比武,这比试无可避免地会走向胜之不武,况且这个披着江湖门派的皮给朝廷服务的组织也不适合参加这种活动。

江晚吟的手已经好了,可他还是喜欢缠着含光让他帮自己做这做那,一点也不客气。

“含光,你帮我拿一下那个糖糕好不好啊。”

“含光我想吃那个果子,西域都没有这种果子。”

“含光……”

林枘森是个聪明人,虽然对江晚吟有意,但也看得出来对方的心思根本不在一起身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遗憾是遗憾却也不太难受,大概一开始就是打心里就觉得这样的人本该就不属于自己。

虽说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多少都会点武功,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对那个位置有意,毕竟打败整个武林的高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是,更多人是抱着以武会友的心态来的,譬如林枘森就是其中之一。含光身奉师命,但青蘅并不要求他去争盟主之位,少林鲜少插手武林事,于是他也只是点到为止,遇着合适的时机败下阵来即可,便是如此低调,打败了多位武林高手的少年僧人也一战成名。

今日守擂的是个耍双锤的长髯汉子,人称阎王锤,一对百斤重的铁锤舞得虎虎生风,要是被锤上这么一下,轻则重伤断骨,重则性命堪忧。

打下去了好几个攻擂者后阎王锤被唐门的一位弟子打败,唐门擅机关暗器,轻功也是一绝,以巧化力,借力打力,那汉子力气虽大,却也不是铁人用不尽,几场比试下来消耗不小,那唐门弟子与他周旋十几个回合,待耗到他力竭再专攻身上的关节大穴,很快对方就败下阵来。江晚吟吃着含光给自己剥的瓜子看得津津有味,他和江澄之间会互相影响,正如江澄会被他影响得看到女装会有莫名的冲动,他看到别人打架也很兴奋。

那名唐门弟子听说是唐门门主座下四大堂主之一追影堂堂主唐无,主持打擂的中年人敲了唐无这边的铜锣,示意唐无攻擂成功,接下来由他守擂,又问是否有人自愿上台打擂。

江晚吟跃跃欲试,剥着瓜子的含光突有预感伸手去按旁边那人的手已是慢了一步,指尖只来得及滑过对方袖口的飘带,一掠而过。

“我来会会唐公子!”

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从观战台上飞身而下,一头青丝高束于顶,明艳的五官多了两分英气,如骄阳落地耀眼灼人,有人暗暗把他和顾雨晴比较,一朵清白山茶,一朵烈焰芍药,难分高下。

江晚吟从武器架上随手抽了一把长剑,挽了一个剑花,笑的张扬,“在下江晚吟,唐公子赐教了。”

唐无脸上戴了一张银面具,上半张脸被遮住,只露出下半张脸和一双暗沉眼睛,对江晚吟微微颔首。

江澄喜欢用剑,江晚吟却喜欢用鞭,只是他的鞭子不在身上,便随便借了把剑使使,他不喜欢等,打完招呼就率先出击,只见红色身影和黑色身影在擂台上交汇又错开,剑光流窜,兵器相击的声音不断传来。高手过招三式看输赢,在场的高手包括含光都以为红衣女子会赢,就连江晚吟自己也觉得。这唐无机关暗器轻功剑术都不错,可惜术业需有专攻,每一样都不错就是没有一样出色,江晚吟的身法剑法都是当世一等高手水平,就算有意收敛也不是唐无可以应对的。切磋点到为止,胜负关头,那唐无却借剑式遮掩放出独门暗器,暗器上有可以快速发作让人身体麻痹的毒,武功越高发作越快,江晚吟只觉得左肩一痛,很快半个身子都开始变得麻痹,这唐无输不起居然暗算自己,眼底红光一闪杀心乍起,一招长虹贯日就要取唐无性命,可是毒素蔓延太快生死关头剑尖已再不能送半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林枘森还震惊在江晚吟会武功而且功夫不低中,见擂台上红色身影突然倒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方才还在剥瓜子的含光已经出现在擂台上,连忙也飞了下去。

暗器本就是唐门一绝,又没有规定不能使用暗器,所以这一场唐无赢了。

然而有几位稳坐高台的人已因这场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比试微微变了脸色,这几人分别是岳启,峨眉派掌门周萱,武当派长老张止山,还有千面书生花无泪。比试结束之后岳启、周萱和张止山同时出现于武林盟内某一密室密谈已是后话。












“晚吟,你怎,怎么样?”

头一次在总是冷冰冰的僧人身上看到如此明

显而不加掩饰的紧张神色,江晚吟硬扯着发麻的脸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来,“含光,你又结巴了。”

僧人横抱起红衣女子走到唐无面前,“唐施主,既已赢得比试,还请把解药给在下。”

唐无看着那双浅色眼瞳,如坠冰雪,将一只瓷瓶递给含光,“敷在伤口上,一个时辰可解。”

“阿弥陀佛,多谢。”










含光把江晚吟放在床上,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冒犯了。”

你冒犯我的还少吗?不过我也不介意就是了。江晚吟嘴都麻得说不出话来了,快速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知道了。

红色衣服遮住血色,解开衣服露出伤口才发现这是一枚钉型暗器,嵌在雪白皮肉里,泅出一滩血迹,要上药就得先把暗器取出来,含光以内里相逼,两指按在伤口附近把黑色的钉器缓缓逼出,要不是嘴巴舌头都麻了江晚吟早就张嘴喊疼了。暗钉拔出后血液没有阻挡流得更快,飞速点了几下止血,又用干净的帕子把周围的血迹擦干净,裹上绷带。

江晚吟看着含光一言不发地给自己处理伤势,紧张的样子看在眼里自己心里也有说不出来地开心,被暗算的不快也如水雾蒸发了,等僧人用另一张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才知道原来已经痛得泪水涟涟。

僧人的眉皱成一片山峰,江晚吟想伸手替他抚平,可惜动不了啊!!!臭唐门!

解药见效得也很快,等发现自己可以说话的时候,江晚吟就开始喊疼,眼眶红红的,那样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含光,我疼~”

“贫僧知道。”

“含光,那个臭小子暗算我!”

“贫僧知道。”

“我本来可以打赢他的!”

“贫僧知道。”

“……”

过了一会儿能起身了的时候江晚吟挣扎着坐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含光,我们不要待在这里了好不好?”

“武林大会还未结束。”

“可是我不喜欢这里。”

“江施主若是有事大可先行离开。”

“你又叫我施主!”

僧人却像没听见似得,转身要走。

“你去哪里?”

“阿弥陀佛,施主还是先养伤吧。”僧人说完就推门而出。

“你给我站住!”

回应江晚吟的只有紧闭的房门,气得倒头躺下,踢了几下床架,嘀嘀咕咕,“臭含光,大木头,呆头鹅!”

一墙之隔的僧人把隔壁的动静都纳入耳中,闭眼念佛。











“当真?”

“我绝不会认错!”

“岳兄何必再问,既然我们三人同在此处定然是想到一处去了。”

岳启没说的是,林枘森告诉自己江晚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的事情,他不想把挚友之子牵扯进来。

周萱年过四十,仍可窥见年轻时定是名动一方的美人,“长虹贯日,呵我那薄命的徒儿就是死在这一招之下。”

“那江澄练功走火入魔消息从隐微阁而来,不会有假,谁能想到魔教教主在这种时候非但没有躲在魔教养伤,反而跑到中原还男扮女装混进武林大会。”说话的是一派仙风道骨的张止山。

岳启斟酌着开口:“看他今日表现,必有内伤暗结,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这个机会我们必须把握住。”

“久则生变。”

“岳兄,那少林圣子只怕还被那魔头哄骗,蒙在鼓里,还靠你将他先引开,一切等我们除了那魔头再说。”

“那便如此吧。”












五、生离


晚间江晚吟去隔壁找过含光,可是平时此时都在打坐的僧人并不在房内,垂头丧气地回了房,就连最喜欢吃的藕粉丸子都食不知味。

戳着碗的筷子一顿,干脆放下碗筷打开门,对着空无一人院子道:“躲躲藏藏如阴沟老鼠,这就是你们正派人士的作风吗?”

“咻”的一声,破空声传来,右手一抬捏住一枚羽箭,手腕一翻原向掷回,一声惨叫传来,有人坠下墙头。

“你这魔头!害人性命渺无人性!”

“周师太,你这话说的就有失公正了,是他要害我性命,我不过反手相击,谁知他一支箭也躲不过这般轻易就死了,就许他人害我不许我还手,这是什么道理。”江晚吟把玩着手里的黑发,看似漫不经心丹田却已经气血翻涌,想到刚刚吃的那些饭菜,这些正道人士怎都忒不要脸,打不过就下毒,小人之极,看来含光也是被他们引走了,好叫自己孤立无援,借此机会彻底铲除自己这个大魔头。

“江澄,劝你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岳盟主,你还真是个好伯父啊。”

岳启听了江晚吟意有所指的话并没有反驳。

剑拔弩张的局势,整个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除了院子中间的三位掌门,树上、墙上、房顶上,就连旁边的房间里应该都藏了人,真是想叫人插翅难逃。

“在下死也想死个明白,可否请各位掌门告知为何对在下恨之入骨?”

最先出声的是周萱,大概是真的觉得江澄今日死到临头,语气中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我峨眉首徒被你魔教虐杀,今日便要你拿命来偿。”

江晚吟垂目思考,才想起来她说的是谁,“峨眉三剑之首寒梅剑周雪寒。”

对于爱徒的名字从这个魔头的口中吐出,周萱都觉得是侮辱,咬牙切齿恨不能把江澄千刀万剐,看着她恨极的眼神江晚吟做无辜状道:“要是没记错的话,三年前峨眉首徒和我魔教朱雀护法相恋,朱雀甚至想叛教,我们魔教处置叛徒的手段相信各位掌门也不想听,至于那周雪寒确实是位至情至性的女侠,愿意替朱雀受刑,可惜我教刑罚严酷,即使再来十个周雪寒他二人也没有生路可走,不知这和在下有何关系?”

周雪寒之死是峨眉之痛也是峨眉之耻,身为正派人士却和魔教走狗有私情,还双双殉情,正邪不两立,两情相悦的佳话转瞬成了苟且丑闻,周萱一直坚守的爱徒死亡的真相就这样被江晚吟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周萱更是容不得江晚吟活下来,周雪寒可以死,可就是死也得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死!

“身为正道马首武林至尊的岳盟主,不知你对在下又有何怨言呢?”

岳启沉吟一声,“作为岳启,我确实和你没有瓜葛,可作为武林盟主,你魔教残杀性命无数,我需为无辜枉死之人伸张正义。”

江晚吟听了之觉得好笑,他也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神情近乎癫狂,眼底开始有红光闪现,“正义?哈哈哈哈哈你和我说正义?是不是只要你们所谓正道说是正就是正,说是邪就是邪啊!站在各门各派的顶端制裁别人,沽名钓誉是谓正义,真是啼笑皆非。魔教是作恶多端,可是自从我继任教主,我魔教已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加倍奉还,简而言之只要你们别来招惹自然可以相安无事,至于前教主做的事与我何干,你们有本事把那些老骨头杀了啊!哦,我忘了,新任教主是踩着上一任教主的血上任的,你们杀不了他就来杀我,真是天大的笑话!而且你们这些自诩正义使者的正道又白到哪去,干净到哪去!”

江晚吟的一席话振聋发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直保持沉默的张止山上前一步道:“此毒乃唐门至宝,血噬,就算你再怎么拖延时间你逆行的经脉混乱的内息也不会稳定下来。”

周萱附和道:“哼,长篇大论就是为了拖延时间,魔头,我这就取你狗命!”

江晚吟确实是在拖延时间,而且他也发现了这毒的奇特之处,只怕是专门用来对付走火入魔之人的,若是普通走火入魔也就罢了,可惜江澄所练的魔功特殊,他的体质更是万中无一,走火入魔后变成另一个人而不会神智不清,江澄就是江晚吟,江晚吟就是江澄,纵然心性不同却意识相通,想用此毒让自己走火入魔毒血攻心而死没那么容易!

鞭子还在外面含光的房间,那周萱已经攻了上来,江晚吟只能空手应敌,几个闪身下来呼吸有些不畅,内力调动不顺,不愧是唐门至宝。

“张长老!岳盟主!”

这老尼还叫人一起上,真是最毒妇人心。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是六只手,体内的毒又在不断侵蚀,很快江晚吟就觉得力不从心身上也多了很多道伤口,含光刚给他包扎的绷带也露了出来染上了新的血迹。瞥了一眼周萱脚下的糕点,江晚吟语气轻佻道:“周掌门,您老把我的胸踩扁了。”

周萱低头一看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青红交加,讽刺道:“一个男人,装成女人哄骗圣僧,真是恶心至极,只怕那含光小师父还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要是知道他好心照顾的江姑娘是个魔头假扮你说他会不会恶心得吐出来呢!”

江澄最重要的东西是武功,江晚吟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那个一紧张就会结巴的小和尚了。

本就情绪不稳内息冲撞,周萱的话成功让他陷入疯狂的状态,破破烂烂的红衣和披散的长发无风而飞,眼睛里的红光如血,江晚吟笑得美艳而凄厉,“你们这么想杀江澄,我就让他出来和你们见见啊!”说吧闭上眼睛,再睁眼已是嗜血疯魔之态,正是走火入魔的江澄。












江晚吟的气势骤变也让几人心生不安,不过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现在的江澄和刚刚的“江澄”不是同一个人。

“整天待在魔教练功赚钱,好久没有痛痛快快打杀过了,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江澄看向用剑指着他的周萱,狞笑道:“周老尼,我可没有不打老人和女人的规矩。”

周萱被他戏弄举剑欲刺,江澄趁机以左手为爪扣住剑身,右手去抓她手腕逼周萱弃剑,周旋痛极,果真弃剑保手,江澄拿着她的剑,屈指轻弹剑身,“谢周师太赐剑。”话音刚落转身朝张止山和岳启攻去。

他此时已是不要命的打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身红衣已不是是血还是原本就这么红,江澄的反击让三人一时间也招架困难,岳启不得已下令放箭,铁箭从四面八方而来,像下了一场死亡之雨,江澄挥剑的速度再快也挡不住这么多箭矢,腿上背上都中了箭。用力劈下一扇门板,举着这扇门板运气跳上房顶杀掉上面蹲守的弓箭手,张止山大喊一声:“不好,他要逃!”

三人紧跟而上,江澄邪笑一声将腿和背上的箭竿斩断向三人掷去,裹了内力的箭身就算只是木头杆子杀伤力也不一般,周萱和张止山分别被刺中腿和肩膀也因此动作一滞没能跟上,只有岳启还紧跟在江澄后面。

内伤外伤都已经让江澄到了强弩之末,恨这岳启如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咬住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回身一笑,“岳伯伯。”趁岳启愣神之际将手中周萱的剑脱手而去隐入夜色再也不见。

岳启被江澄那一声岳伯伯喊得出神,就见一把飞剑当头而来,挥剑挡开那人已不见踪影,不知为何他反而长舒一口气。













满院狼藉满院破败,一地箭矢和尸体,血迹斑斑的地面,还有染了血色的红色布块。

含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岳盟主告诉他岳夫人喜欢礼佛,请他去讲经,他便去了,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他口中讲的明明是静心佛法,心里却心跳得厉害甚至好几次都差点结巴,总感觉有事发生,提前和岳夫人告辞,还未踏进院门就看到这幅景象。

晚吟。

破破烂烂的房门不用进去就能看到里面空无一人,桌上吃了一半的饭菜证明主人遇到了突发事件,蹲下身拾起一块布片,鲜红的颜色已经变得暗淡,上面的血液已经干透了。

“晚吟!晚吟!”

是谁在叫他。

“含光小师父!”来人正是被岳启关了两个时辰才被人放出来的林枘森。

他也被院中的景象惊呆了,满院的血色和尸体,站在中央的素袍僧人像走进地狱的地藏。

慈悲又悲苦。

不用想也知道这院中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厮杀,林枘森惊痛交加,走到含光面前,似是不忍告诉他这个消息。

“含光小师父,岳伯伯告诉我晚吟他就是魔教教主江澄。”

含光除了面色苍白了一点,依旧像一个玉做的小菩萨一样,眸光似有悲悯又似冷漠,年轻的僧人一手拿着染血的布片,一手举于胸前。

“贫僧知道。”









“你愿意渡他吗?”

“众生平等。”









武林盟附近就有一个魔教的接引点,江澄硬撑着一口气慢敲三下快敲三下那扇不起眼的小门,对着开了一条缝的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一句“穷不丢猪”,就晕了过去。












六、相寻


“魔教并不是只叫魔教,它其实也有一个名字,是初代教主起的,叫业火红莲教,听听,多有佛缘的名字,事极必反,魔教反而一直与佛缘背道而驰了好几十年。坏事做多,业火红莲教这个名字也渐渐被人淡忘,就连教里的人也开始叫自己“魔教”,不知哪一位教主想通了,“魔教”叫起来怎么都比“业火红莲教”顺口,而且霸气,所以慢慢的,魔教真成了魔教。”

“魔教的中心是教主,教主下面还有四位护法: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这四位护法唯教主马首是瞻,魔教成教几十年来也只在几年前出过一个朱雀护法叛教,四大护法忠心可见一斑。教主更迭之时护法也会全部换血,就是为了防止一仆二主的情况出现,一旦有护法损失就会从这些护法自己培养的人里挑一位补上。”

“再说这魔教教主的选拔可谓是百里挑一,现任教主在位时就会派手下四处寻找有练武天赋,不足七岁的幼童,管他是捡来的也好,抢来的也好,总之这些小孩子被带到魔教之后就会被像养蛊一样养起来。先统一教养,一视同仁,等他们之间生出了情谊再进行选拔,十人一批,十岁不足的幼童们被关在一起,只给九份饭,这一份饭都只是勉强果腹,更何况还少一份饭,一天挨得住两天挨得住,三天挨得住,四天五天六天呢?如果七天后还是没死掉一个人那么第八天所有人都要被杀掉。”

“等剩下最后十个孩子的时候,这些孩子都已经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机器,活下去是他们唯一的目标,要活下去就只有不断往上爬,直到剩下最后五个,这五个人里只有一个可以成为教主,剩下四个成为护法。这五个孩子历经层层选拔,已是人中龙凤,个个放出去都是世间高手,魔教不会再随意折损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于是这五个人都要练同一种魔功,谁先练成,再把其他四人练就的部分吸纳就能成为教主。”

“既是魔功,定然有不同寻常之处,寻常武功由低到高由简到难,可这魔功恰恰相反,乃是由高到低由难到简,颇有些大道化简万宗归一的意思。也因此这魔功学起来十分艰难,其中最难克服的就是心魔,越到后面心魔的影响越重,因为越简单反而越难绕过,走火入魔之时更是有如生生撕裂的痛,失败的大多都败在这比死还痛苦百倍的折磨上。”

“光是学会魔功还不够,还有最后一步,就是打败前任教主,所以说每任教主都是踏着鲜血枯骨和哭喊眼泪走上去的,他们从前也是不谙世事的稚子孩童,却硬生生被逼成魔头啊。”

长衫华发的老书生收扇饮茶,徒留周围一圈渴望而好奇的眼睛盯着他,等他继续分解,众人害怕魔教唾弃魔教又好奇魔教。

这是一座边陲小城,往东走是中原,往西走就是西域,鱼龙混杂的小城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在这里你可以看到美丽的异域舞娘、走南闯北的马队、隐姓埋名的武林高手、为了冒险偷跑出家的金枝玉叶、穿甲配刀的士兵、游历四方的游医……

有人等不及催促那说书的老书生赶紧开始下一段,就见他吹胡子瞪眼嚷嚷几句又开始说:“依老夫所见,这前几任教主虽然不是个人,但是现任教主还真是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他不杀人?”有人发问。

“杀,怎么不杀,他杀的人虽然比起以前的教主只是冰山一角,却也不少。可是这位教主十分特别,同样在这样腌臜的地方长大,养蛊一样长成可是确实一位十分有远见有原则的教主。”

老书生嘿嘿一笑继续道:“他十八岁继任教主职位,乃是最年轻的一任教主,说到这就不免提到少林圣子,十七岁继任圣子之位,这两位真是天降之材。这教主继任之后以雷霆手段将魔教上上下下清理了一番,要么忠要么死,三年前那叛教的朱雀护法就死在他手下,魔教尊崇实力,那教主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所以魔教上下才能一心,拧成一股绳啊,要说这点就连中原名门正派也不一定比得上。”

“这位教主,年纪轻轻却看得长远,也不噬杀,居然领着魔教众人开始跑生意做营生,而且这人经商的天赋也极好,短短两年魔教上下焕然一新,经济武力两手抓,今日的魔教比起以前是更上一层楼。这位年轻的教主赏罚分明,鼓励魔教众人娶妻生子,收养孤儿,下任教主和护法的选拔虽然依旧是养蛊式培养,但都是捡来的孤儿和教众自己的孩子,还会事先说好这条路有多难走,愿意走的就一条道走到黑,不愿意的就早点滚蛋。”

听完老书生的话,众人已是目瞪口呆,这魔教还真是不一样了。

“这样的人若是生在名门正派定是翩翩少年英雄豪杰啊!”

“是啊是啊,想不到这魔教教主颇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

“魔教就是魔教,只不过比起从前来说恶迹稍少,可谁能说他们就此弃暗投明了?”

“就是!”

该说的老书生都已经说完了,留下争论不休看客义愤填膺。












戴着斗笠的僧人起身离开,渐渐融入人流,摇扇喝茶的老书生看着那人群中的白点渐渐远去,笑了笑回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了,若是那僧人回头看看兴许会发现这老书生的背影和那跪在蒲团上的背影奇迹般的重叠在了一起。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老书生,突然出现讲完一段令人唏嘘的故事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去,来也悄悄,去也悄悄,无迹可寻。











“教主,这是这个月的收支。”

一身玄衣的男子把一本账册放在了江澄面前的桌上。

暗紫绣银纹的广袖因为抬手的动作露出一段玉白的手腕,手腕往下是看得见青色血管的手背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这只工艺品一样的手缓缓翻动着那本账册,半晌又收了回去,那段玉色重新掩在了宽大的袖子里。

“东边怎么回事?”

“回教主,受正道集结屠魔的影响,东边的生意折损了三分之一。”

“呵,这帮正道人士真是,要挡人生路又要挡人财路。”

“教主……”玄武本想问问教主对于屠魔的事情怎么看,还未问出口就被江澄冷漠地堵了回去。

“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

退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止住了脚步。

江澄斜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还有什么事?”

“那个和尚今日又来了。”

翻阅书册的动作一顿,又继续翻开下一页,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以后没用的事情就不用禀报了。”

玄武半跪在地,“遵命。”

过了好一会儿,江澄才发现这本书已经被自己翻到底,可是前面讲了什么好像一点也没看进去,拧眉思虑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知道你舍不得他。”











含光半月前就已经到了魔教,要不是茫茫戈壁魔教总坛太难找,他会到得更早。他来的时候江澄还在重伤昏迷,魔教概不见客,十天前江澄醒来后还是不见客,戈壁滩上早晚寒冷透骨,中午又热得人发晕,也不知为何魔教总坛要设在这种地方,生存环境如此恶劣也是对他们自己的一大考验。总之他晚上不知歇在何处,白天准时出现在魔教的大门口守着,对着头顶上挂着的干尸念经超度。

魔教非常大,分外城和内城,外城就和普通城镇一般无二,魔教主要人员则住在内城,含光守的地方就是内城城门。

听说从中原来了一个高僧求见教主不得,天天守在门口念经,不少人还特地跑来围观,一开始有人见那和尚身无长物还会时不时放点斋菜在他旁边,可是那和尚一次没吃过,直到有一个大娘让那和尚给自己家病死的老母猪超度完了又给了他一碗斋饭那和尚才吃,然后众人就明白了,这还是一个不受嗟来之食的和尚。于是天天有人家里找他去超度,死了猪死了牛死了鸡死了鱼都要叫那和尚去一次,好让人家能心安理得地吃口饱饭,养个和尚也是不容易啊。












一双锦靴出现在眼前,随后地上放了碗斋饭。

“他已经死了,你还来干什么?”

江澄看着眼底下这颗光溜溜的脑袋,冷声道。

捻动佛珠的手指一顿,僧人双手合十,唸完一句佛语才抬头看向来人,一模一样的细眉杏目,只是比起那人的张扬艳丽,现在的江澄更多几分阴鸷冷漠。

“江施主。”

江澄眉目间的戾气更重,“你在叫谁?”

僧人没有答话,端起地上的那碗斋饭道:“吃了施主的饭,便要帮施主做一件事。”

“我没有需要你做的事情。”

“那便等贫僧找到我可以为江施主做的事情吧。”












七、冰释


江澄倒在接引点门外时差不多是有进气无出气,幸好外出办事的玄武就在附近,玄武连夜带他回到魔教总坛,在药师的药池子里泡了半个月才醒过来,第一句话说的竟然是“把上个月的收支念给我听。”

到底重伤太过,带回来的时候跟血人似得,药师给他又灌了十来天的生血补气汤,血噬暂时还拔不干净,只能先压制,养了一个月至少像个人样了。

青龙天天在外面跑生意,白虎忙着训练新人,只有朱雀和玄武时常跟在江澄身边,所以也格外忧心正道想要围剿魔教的事情,结果他们的教主跟没事人一样,依旧让他们每天该干嘛干嘛,赚钱练武一个都不能少。朱雀是个性子火爆的女孩子,玄武还记得当时朱雀一脚踩在江澄的桌子上,用一种今生最后一次的语气让江澄振作一点。

“不就是个和尚吗?不就是被人家往死里锤了一顿吗?能不能成熟点!!”

教主当时只是让朱雀先把脚放下去,她的脚踩着桌上的书册子了,正当朱雀以为江澄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之后,就见已经一个多月没松筋骨的教主把朱雀揍了一顿,揍完幽幽道:“这么久没检验你们的功夫,看来还是没什么长进啊。”

自家教主实在太凶残怎么办。












为了抑制毒性,江澄每天都要喝一碗能苦死黄连贩子的药汤,鉴于他有偷偷倒药药死了院子里好几丛兰花的前科,所以药师让含光盯着江澄喝药。

江澄觉得自己绝对是脑子有包才带回来这么一个讨债的,可是他也不得不喝,因为只要他乖乖喝药含光就答应每天陪自己切磋半个时辰,好久没遇到势均力敌对手的江澄很珍惜这每天的半个时辰。

而且,含光每次在他喝完药的时候都会递给他一枚蜜饯,有时是枣子,有时是杏子,有时是梅子,江澄偷偷差人去买过一模一样的,但是吃起来总是没有含光给他的那一枚甜。

血噬发作起来真的很难受,掏心掏肺都很痛,有一回他瞒着含光把药倒掉了,切磋时突然毒发,以往再痛他都可以咬牙忍耐,可是含光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突然就觉得忍不住了。

“含光,我好痛啊……”

“痛死了,臭唐门就不能做些不痛的毒吗……”

后来每次喝药,对方都要亲眼看着他喝下去才行,江澄骂他多管闲事,他也没有反应,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











那天的事情他们谁也没提,不知道是不敢提还是不知如何提。

你看,我是恶贯满盈的魔道教主;

你看,我是个神经病,还喜欢男扮女装到处跑;

你看,我喜欢一个和尚,还对他死缠烂打。











江澄身体虚乏也要撑着处理教务,魔教的人没以前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这个教主更不能居于人后,也要奋发图强,把这番事业做大做强,让魔教蒸蒸日上。

含光就坐在他旁边打坐运功,听他吩咐玄武去抢唐门的生意,抢赢了有赏,抢输了受罚。有时运功一个周天出来就看到江澄趴在桌子上,象牙色的脸还压在没看完的册子上,已然是睡熟了,含光把他抱回床上的时候不会再说“阿弥陀佛,贫僧冒犯了”这句话,这件事已经变得和他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江澄确实狠辣,犯错的教众不管职位高低男女老少皆按教规处罚,死了就是死了,没死就好好养着,抢了魔教的生意,就加倍抢回来,砸了魔教的铺子就加倍砸回去,伤了魔教的人就用命来还。

江澄问他,“含光,我这样的人是不是要下地狱的?”

“阿弥陀佛。”

刚才还言笑晏晏的人立马一脸阴鸷,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甚至要拔剑劈砍一通才能罢手,等冷静下来又开始心痛自己又造作了多少钱财。

转脸又高高在上地告诉含光:“我知道我是疯子,你不用说了。”

什么也没打算说的含光:……

他看着江澄在摔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在手指上划的一道口子,心想,晚吟但凡有一点点痛就要叫唤就要讨好,可是江澄再痛也只是忍耐,又想到那天,不管是晚吟还是江澄应当都很痛吧。











你若下了地狱,我便去当那地藏,所有的苦难我先帮你化了,化不去的就由我来受,这就是我想替你做的事。










这个边陲小镇从来没有一下子来过这么多人,城里的客栈都住不下了,很多人只能住到周围的村民家里。

这些人都是来屠魔的,有居民问他们屠什么魔,他们说要围剿魔教,杀了魔教教主,然后这些人就说他们这些中原人是盐吃多了,闲得慌。这座小城对魔教的态度已经渐渐改观,只有骄傲的中原还在坚守这自己过时的正义,要除魔卫道。

除的什么魔,卫的什么道?

除自己看不顺眼的魔,卫自己看的顺眼的道。

假仁假义,披着羊羔的皮子做着豺狼的事。













八、蜜糖


药师不让江澄喝酒,怕冲了药性,江澄就趁药师不在的时候偷偷拿了他泡的宝贝药酒,还若有其事地和含光说药酒不冲药性。

药师的柜子乱得很,大晚上屋子里乌漆墨黑的,江澄随便拎了一壶,倒酒的时候从里面顺带倒出来了一堆毒蝎子毒蜘蛛……

江澄看了一眼头顶反光佛光普照的含光,又把酒和毒蝎子毒蜘蛛倒了回去,跑回去挑挑拣拣换了一壶用什么乱七八糟的树藤子泡的酒。

“这个不杀生,你可以喝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得饮酒。”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喝点酒你的佛就没了,难道是放在肠子里不成?”

含光:……

这酒的劲比江澄喝过的都大,几杯下肚已是脸红体热。

“想不到那老头子还有这种好东西。”

江澄的寝宫中有一方小小的水潭,是从城外的一个绿洲引来的,出水口在潭底,潭水清凉澄澈,四周用大块的青玉做了潭沿,他们两现在就坐在潭边。戈壁上没什么云彩,星河如练,墨蓝夜空如洗,星月皎洁,整片星空好像触手可得。江澄抓不到天上的星星就去抓水里的,清凉的潭水顺着手掌一直流到小臂,含光替他挽起一只袖子,见到露出的一段牙色手臂又低垂眼睫。那只手探进水潭里又抓又捞,闹了好几次江澄才发现水里的星星一抓就碎了,为什么都抓不到呢?

酒气上头,头晕目眩,江澄干脆靠在一旁盘坐的含光怀里,然后他发现这个木头的眼睛很像星星,清清亮亮而且离自己特别近,就要伸手去摸,将要摸到的时候那星星又被木头藏起来了,只留下两把小刷子似得东西挠他的掌心,软软的痒痒的,江澄嘿嘿傻笑,笑完了又生气,“你把星星藏哪去了?快给我!”

僧人伸出一只手抓住江澄乱动的手,然后睁开了眼睛,于是星星又出现了。

星星一出来江澄就安静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两颗星星,深怕又被这人藏起来。

僧人用另一只手端起怀中人喝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入口微辣滚喉甘甜进腑留香。

然后星星又被藏了起来,这次有点久,江澄等得不耐烦,直叫唤,“星星呢?含光,星星呢?”

许是星星听到了江澄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自己又跑了出来,但是这两颗星星好像和刚刚的不太一样,就像着火了似得,江澄觉得自己恐怕要完蛋了,星星烧起来了会很痛的。

江澄想跑跑不动,因为那两颗星星长了手紧紧地箍住自己,还扒自己的衣服,还长了嘴巴咬自己,咬了脸又咬嘴巴,咬了嘴巴又咬肚子,连脚趾头都被咬了几口,还像烙饼似得,把自己翻过来翻过去,中间还拿热乎乎的棍子扎了屁股,江澄觉得很疼就开始哭开始讨好,后来星星不知道做了什么江澄的屁股就不痛了,还很舒服,然后啊江澄就看到那两颗星星晃呀晃呀,天都晃亮了,晃得他头都晕了。













药师那一柜子的药酒虽然乱,但是他自己知道哪处是哪罐儿,一点不差,本来那整整一面墙密密麻麻全是大大小小的罐子,现在这面墙上空了一块,有一罐药酒不见了,这原因嘛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药师细细核对了一下,当天就往教主的寝宫送了一盒药膏,然后那盒药膏被含光全部用来涂在江澄某一处被星星的火烧得又红又肿的地方。

而江澄呢,一会儿把含光踢下床让他滚,一会儿又可怜兮兮地喊痛讨好卖可怜,那折腾劲,比白虎新过门的小媳妇还厉害。

教主大人不满酒还分人,能走动了之后跑到药庐逼问药师,药师说江澄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偷走的那罐酒是用蛇藤泡的,蛇性本淫,蛇藤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江澄压低了声音又问:“为什么自己喝了没反应,但是含光就……就……那个……”

药师明知故问,“哪个?”

江澄怒摔一罐药酒,“别装傻!”

药师挡在一柜子药酒面前,活脱脱一副你要动它们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再说的样子道:“你喝的药里有解蛇藤药性的东西。”

江澄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回到寝宫,素袍僧人站在门口像一具无悲无喜的佛像,玉佛候门,他是在等他回来,江澄又是尴尬又是腿软,脚步一转就要去别的地方。

“江澄。”

算了,还是继续往寝宫的方向走吧。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我会负责的。”僧人的目光像在看佛又像在看魔。

哟,一连三个我,看来有够紧张的。

“你一个和尚你负什么责?再说了我是男人,不需要负责,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是你还是别人没什么差别!”









江澄此人,用朱雀的话来说就是死要面子还嘴硬。










“你的佛…佛祖呢!”

“我,我已经犯,犯戒了。”

“我艹!你干嘛呢?你信不信我把你手砍了喂狗!”

“冒,冒犯了。”

“含光,我疼……”

“乖……”

“含光……我觉得这样,这样不行,哈嗯,你的佛祖慈悲为怀,啊,心胸宽广肯定不会怪你的,呼啊啊…你回头是岸吧。”

“贫僧已看不到岸了。”









“只能和我。”

“什么?”

“只能和我做这种事。”

“你想得挺美!”

“……”

“等等等一下,慢一点……啊哈慢一点……我要死了,你信不信我剁了你,啊!”

“……”

“含光~我不行了呜呜~”

“只能和我做这种事。”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好啊你个淫僧,趁人之危!”

“阿弥陀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哼!看在你伺候得还算舒服的份上,本教主就准了你自荐枕席吧。”

“……”










九、相护


每到这种好像可以开启美好生活了的时候总有碍眼的人来刷存在。

玄武告诉江澄,魔教外城城墙外已经围了很多人,说让我们赶紧投降,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啧,比我想象中来得还晚一点,怎么我们魔教有这么难找吗?”

找了好几天才找到魔教总坛的含光:……

“青龙朱雀玄武白虎!”

“在!”

江澄做出一个狠毒的表情,“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不像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像!”

“好了,传令下去所有魔教教众一律不准出城,你们也是。”

“教主!”

“这是命令。”

“是!”












江澄一脸酷炫狂拽地走出城门,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的和尚。

站在最前面是的当日围攻江晚吟的三人,沉不住气依旧是周萱,“魔头!你杀了这么多人还不血债血偿!”

江澄都不正眼看她,在城门口放了一张软椅,让含光给自己捏肩,拿着一张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三毒。

“你居然胁迫圣僧为你做事,圣僧慈悲为怀不与你计较,更被你蒙骗,识相的话还不把圣僧还回来!”

江澄小声地和含光说话,“你听到没有,他们说是我胁迫你蒙骗你。”

“嗯。”

“你也觉得!?”

含光没有回答,缓步从江澄身后走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各位施主还请回吧,魔已不在,何来屠魔,诸位莫要再枉添杀孽了。”

岳启上前一步,“含光小师父这是何意?”

不等含光回答,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那魔道教主生的比女的还好看,我看这位小师父是拜倒在石榴裙下了,这魔道教主还真是邪魔外道,这等野路子也走得!”

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附和,不怀好意的笑声接连响起。

含光垂睫如金刚敛目,声如暮鼓晨钟,“施主,口下留德。”

僧人望着这一片花花绿绿的武林正派,一堆各式发型的人里,少林那一小片光溜溜还反光的脑袋格外醒目,他还看到了那片脑袋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师父。青蘅对上含光的目光,什么也没说,只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含光闭上眼睛,世界从他这里割裂开,身前是成百上千的正道,身后一个人的魔道,可这一个人的魔道背后又有千百人的道。

他需要选择吗?

不,众生平等,他不需要选择。










“你们一定要杀他?”

“一定。”

“那你们先杀了我罢。”

“含光小师父,你这又是何苦。”

“种下因,收得果,旁人的果若也要他来承担,那换我也没什么不同。”

“这……”岳启有些为难。

周萱恨魔教,更恨自甘堕落与魔教为伍的人,“既然含光小师父执意如此,那老身便得罪了。”

有了周萱的开头,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向含光发起攻击,江澄想动却动不得,他竟连含光什么时候给他点的穴都不知道。

“含光!大笨蛋!”











含光不想杀人,所以都是以自保和回击为主,可是这么多人,一轮一轮下来他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又被不知是谁从身后一击打得半跪在地,嘴角的血痕干了又湿。

人群之外传来一声又一声呼喊:含光!

他那天也是这么痛吗?

不,比这还痛吧。

在含光的回击下,屠魔众人这边也倒下了不少,他们看含光就像看一个怪物一样,这样以一敌百的实力,还是在对方有意克制的情况下,若是有意,武林盟主之位于他也唾手可得,明明只是一个十八岁和尚而已,天赋异禀得让人嫉妒羡慕。

就在下一轮即将开始之时,一道黑色身影飞了进来,像展翅而来的雄鹰,急切地想将被围在中间的僧人护在羽翼下,正是强行冲开了穴位的江澄。

“够了!”

江澄托起起含光的脸,替他擦干净上面的血污,含光身体晃了晃倒在江澄的怀里。

“你们应该庆幸,今天掌控魔教的人是我,而我并不想大开杀戒,不然只怕你们这些正道人士有来无回!”

“他已被你们打成重伤,我便用毕生功力来换他这条性命如何?”

一直未参与争斗的少林方丈突然出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江施主是不是罪大恶极自有隐微阁可证,我徒儿已经退让至此,还请各位施主莫再相逼。”

少林拉偏架的话让其他人好一顿考量,岳启斟酌着开口道:“纵然废了这二十年,你还有下一个二十年,下下个二十年,届时……”

话未说完在场人都听明白其中的未尽之意,谁敢保证这魔头不会卷土重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岳盟主考虑得还真是周到。”

江澄冷眼看着这些正道众人,这一张张装模作样的脸让他几欲作呕,“习武之人,一在丹田守气,二在七筋八脉藏劲,缺一不可,我江澄今日就当着诸位的面散功自毁丹田可够?”

说话的还是岳启,他与其他正派代表面面相觑,半晌道:“可。”

“还望各位说话算话,毕竟你们可是光明磊落的正道侠士呢。”

说完,江澄左手轻抚含光的脸,笑得温柔,右手运起十成的内劲一掌拍向丹田,顿时腹中如有刀搅虫噬,一身功力烟消云散,火汁一般的热血喷出,不少都溅落在了含光的脸上,从他的视角看去,这天好像下起了红色血雨。











悲上心来,心镜碎了又合,莲台凋零又生,春花秋月转瞬逝去,红颜枯骨碾落成泥,钟鸣回响佛音铮铮,三千世界因果轮回,一直阻塞不前的忘尘经第十层,也是最后一层突然松动。

忘尘忘尘,忘尘的最高境界不是忘却尘缘,而是身在红尘不见红尘。

那些被忘却的记忆纷至沓来。

晕倒在荒郊野外的紫衣少女,那一声声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还有似嗔似怒的“小结巴”,再见的许诺……

原来自己真的见过江晚吟,是自己把他忘了,惹了尘埃,忘了尘埃,他不是能渡人的金身菩萨,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小结巴,你怎么一紧张就结巴啊?”

“小结巴,我疼……”

“小结巴,等你长大了就还俗娶我好不好?”

“小结巴,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不要忘了我,我还会来找你的!”

“小结巴,你说你现在是不是金屋藏娇啊?”

“小结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另一个名字叫江澄。”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淡去,“含光,你的局已解了,接下来的路你自己决定吧。”












十、不负如来不负卿


含光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的就是当初江晚吟穿的那身衣服,还有那条紫色长鞭。

江澄闲来无事又把那套衣服穿了起来,辫了头发点了胭脂,看着镜子里一身女装的自己,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等含光从外面讲经回来的时候就感到怀里一重,缘是一个紫衣女子扑到了自己怀里。

“含光,我终于找到你了!”

佛珠沙沙作响摇摇晃晃,僧人扶住女子纤细的腰肢,莞尔一笑,“嗯。”












第二天,江澄趁含光出去讲经,硬撑着爬起来把那套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女装收了起来,女装什么的再也不要了,木头就是木头,硬邦邦的还不会累。

可惜江澄作为一个女装癖深入骨髓的人,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一对年轻的情侣拦住了一个忙着去种地的大叔,其中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就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小姐,男孩子只怕也是哪家的少爷公子。

“大叔,你知道魔教在哪里吗?”

“魔教?什么魔教?现在只有红莲城,没有魔教,小娃娃别耽误我干活。”

那大叔手指轻轻一拨就把二人挥到了一旁,提着锄头下地去了。

“雁秀哥哥,为什么每个人都说没有魔教只有红莲城啊?”

小公子以扇抵额,一脸高深道:“看来魔教这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红莲城里有一个圣僧,佛法高深,而且经常为大家讲经论道,也许就在一个普通的街口,一间茶楼,甚至是浣衣的井边,你都可能会见到他的身影。那圣僧长得也像个玉做的菩萨,看着你的时候那种感觉吧,用不知道是谁的话来说,就像浑身上下都被放在浣衣水里揉了一遍似得。

听说他的武功已经到了臻化之境,放眼整个武林都找不到一个对手哩,这么一个俊朗又厉害的小郎君,就算是个和尚那也是让城里的年轻女子芳心萌动,听他讲经的人,一半是来结佛缘的,一半是来看他的。

有人说这位圣僧已经娶妻了,他的妻子是一位倾城佳人,圣僧不可能对这些庸脂俗粉侧目的;也有人说不对,圣僧的妻子明明是一个身材高挑同样俊雅的男子;还有一种说法是圣僧的妻子是一位不男不女的人妖,以美色惑人再取人性命,圣僧只好以身饲虎叫他再不能为祸。

总之各种说法都有,可是真是假只有两位当事人才知道了。











十年后,江澄和含光又去了一趟中原,含光早已经还俗同江澄结了连理,只是他头发长得慢,这么多年了也才江澄的一半长,束了一半在头顶用一枚玉环固定,穿着一身素色绣云纹锦缎阔袍,姿容绝绝如九天冰雪塑身而成。江澄也穿了一身浅紫色的缀珠留仙裙,挽了妇人发髻,头上簪的是含光亲手为他雕的木兰玉簪,宛如洛神再世。如此璧人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实在羡煞旁人,谁能认得出来这是曾经的魔道教主和佛门圣僧呢?










江湖黑红榜又更新了,黑榜第一是红莲城,红榜第一是含光君。

前者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有钱能使鬼推磨,生生把荒无人烟戈壁滩改造成了世外桃源,红莲城富可敌国,其城主的府邸更是湖底铺金,而且这红莲主城几乎人人习武,红莲城主简直相当于坐拥了一只小型军队。后者则是逢乱必出济世救难的当时奇侠,关键他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想招揽他的人无数却都是无功而返,一是这含光君踪迹难觅,二是他油盐不进心善却也冷漠,谁都拉不拢。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还想听的话等我们下回分解,老头子我要买酒喝去咯~”

满头华发的老书生扎紧用一块灰色破布缝制的钱袋颠在手里,慢悠悠地往酒馆子走去,一群七八岁大的幼童跟在他身后,其中有一个扯着他的衣服追问:“先生先生,你说的那个红莲城就是魔教对不对,红莲城主就是魔教教主,含光君就是含光大师。”小孩说的笃定,晶亮的眼睛渴望求证。

老书生摸了摸小孩的头笑嘻嘻道:“你明天来我就告诉你,快快松手,我要喝酒去了。”

小孩皱眉松手,不死心又问:“那你告诉我,含光大师有没有渡了魔教教主啊!”

老书生背对着小孩走进酒馆,小孩以为他不会理自己了,就听到一句轻飘飘的话。

“什么是渡了?我只知道那玉面小菩萨走下莲台佛龛,化了个小郎君甘愿在红尘里守着他嘞,苦海无涯,以身做岸,业火红莲终究与佛有缘啊。”

这句话竟连前一个问题一起回答了。










                                                ——完结













受篇幅和完整度影响,有的事情批注交代一下

①加了『』符号的,是有引用和化用经典

②无论江澄还是江晚吟,第三人称时都是用的“他”仅仅考虑了生理性别,就不纠结于当时的心理性别了

③含光在还未恢复记忆之前,为什么知道江晚吟就是江澄?

因为“聪慧”啊,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侧面证据表明江晚吟很可能就是江澄

④方丈为什么回和说书老先生背影很像?

那是因为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因为方丈会易容,而且易容术天下第一,因为青蘅方丈就是千面书生花无泪。先有千面书生再有青蘅方丈,然后是说书老先生,这也是为什么说书老先生和方丈如此豁达的原因,含光不是青蘅的儿子,但是青蘅有把他当儿子看,做爸爸的当然希望儿子幸福了,至于千面书生真实年龄,咳咳,这是一个秘密。

⑤雁秀哥哥,就是林枘森的儿砸

⑥为什么正道好像还是蛮容易就放过魔教了?

一是含光和江澄的武力值max啊,二是魔教都已经改革了今时不同往日,三是少林明显不会放任他们欺负含光和含光媳妇儿,四是江澄和皇帝达成合作,有隐微阁暗中帮助,毕竟大黑帮从此洗白发展经济还交大头税什么的。另隐微阁确实知道非常多的事情,但是也真的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然大家在皇帝面前跟没穿衣服似得,那多没意思

⑦江澄和江晚吟是什么鬼?

简单来说,因为生活太苦阴影太多,所以人格分裂,把自己受不了的那部分痛苦让另一个自己来承受,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前面也说到,江澄就是江晚吟,江晚吟就是江澄,不过他这个分裂有点不一样就是双方心性不同,但是意识相同会互相影响,至于为什么分裂出一个女孩子,那是因为江澄确实有那么一丁点女装癖,干脆全部转嫁到江晚吟身上,而且他小时候还被当做蛊养在魔教的时候,六岁他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一个和他一样大的小女孩子,有心里阴影,并且潜意识觉得,女孩子=安全

⑧含光喜欢的是江晚吟还是江澄啊?

他们是一个人啦,而且后面其实我有尽力表现出一个事情,江澄试图在融合江晚吟这个副人格,并且在含光的帮助下成功了,因为有含光在他身边,觉得安全了很多人,而且他不想自己吃自己的醋哇

⑨血噬药师是暂时无法拔除,但不是永远无法拔除,唐门是很厉害,可是我们魔教也不是吃素的,而且江澄武功都废了,哪里来的走火入魔和内息,反而也算因祸得福,药师给解了

⑩含光其实没有马上还俗,又给魔教里的人讲了几年经才还俗和江澄成亲,江澄看似抗拒实则快快乐乐穿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式婚服。成亲之后二人就经常到处跑,含光就逢乱必出,江澄就算看不惯还能不让他做好事,要么在一旁嗑含光给他剥好的瓜子或者自己跑出去查看魔教的事业。江澄武功虽然废了,但是招式还在,经常要含陪他过招,还继续当了几年教主后摇身一变变成红莲城城主了。

①①江晚吟和含光小时候是怎么回事?

其实就是十五岁的含光刚开始修习魔功的时候,那个魔功练起来不是特别痛嘛,他之前的精神状况已经不好的,第一次走火入魔就把江晚吟完整地分裂了出来。于是女装大佬出逃魔教,因为太漂亮被歹人安全,江晚吟这个人格其实蛮单纯的,很直很少想阴谋诡计,所以才这么容易被暗算。反正被歹人转手的过程中,大佬醒了在土匪窝里一顿乱锤,土匪窝砸了,他自己也受伤惨重,倒在少林寺的后山,狗血狗血,被挑水的小和尚捡到,小和尚把大佬安置在山上临时居住的柴棚子里,天天来照顾啊,大佬天天调戏他啊,十三岁的纯情小和尚,十五岁的厚脸皮漂亮姐姐,这不就孽缘了。小姐姐伤好了,要回去了,还和和尚约定以后再见,结果和尚十四岁练忘尘经,小姐姐跟个疙瘩似得堵在那里,师父师兄们急死了,联手把疙瘩整没了,这不就失忆了,后来神功大成,就都想起来了,师父想让小和尚堪破生死情爱,虽然我写得很单薄……那边回去了的小姐姐又变成了小哥哥,被小姐姐影响,小哥哥看那小和尚也看出点不一样的意思了,后面练功挺顺的,女装大佬也出现过几次,但是因为魔教这个地方吧,被发现是神经病什么的总归不太好,所以江澄非常克制自己这方面的倾向,江晚吟经常还没跑出魔教就被江澄抓回去了。这次的走火入魔也是因为魔功修炼到后面关头了,心魔猖狂得很,江晚吟又老是想跑出去找小和尚所以就又变成女装大佬跑出来了。其实江澄在自废武功的时候,魔功已经练成了,准确的说,从江晚吟奄奄一息的时候,江澄打算融合人格的时候,魔功就练好了。至于他为啥不用魔功对付正道,废话,用了魔功还洗得白吗?

江澄这个人非常重视功力,但是都愿意为了含光放弃了,其实也有一部分是为了魔教的人,没办法,我们魔教教主就是对外人狠对自己人护啊,武功这种东西,反正也没人敢对自己做什么了,有本事打赢含光啊!

不管是江澄还是江晚吟对于感情其实都蛮小白的,毕竟前十几年都用来练功打架,后几年当教主了忙着练功赚钱,魔教也不是个能让人花前月下的地方,面不改色锤翻一群男男女女,却会被某和尚不经意的甜言蜜语弄得脸红ฅฅ*

①②含光对江澄/江晚吟的称呼变化:施主——江施主——晚吟——江施主——晚吟——江施主——江澄,这都是含光的心路历程啊,从陌生到习惯,从平静到紧张,从克制到随心,从挣扎到接纳,小伙子年纪不大心思还挺复杂啊

①③两人重逢时,江晚吟为了让含光带上自己,说的关于歹人的话,虽然含光并不觉得歹人对他是个威胁,但是江晚吟确实遇到过歹人不假,就是五年前他们初见的时候,所以这段话也算有理有据,只是含光不记得了。











后记废话:

我真的没想到,我居然码了这么长一篇的短文……之前一直没有很强烈的想法去怎么写,前天晚上灵感突然来了挡也挡不住,现在看到手机屏幕电脑屏幕就脑袋发晕

爆肝粗长,第一次参加活动我真的非常紧张,好害怕弄不好,不过总体看下来个人觉得还可以吧,至少和付出时间和精力成正比的,喜不喜欢就是看的人的事啦

而且湛澄这么香,码起来也特别舒爽,就不觉得多累了,CP好电量也足

几乎没有卡文,很多地方就很顺其自然地写下来了,随着故事一点点成型,里面的角色就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我不要控制他们做我想做的事,我要帮助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写文的时候非常喜欢把自己代进去,如果我是✘✘✘那么我会会怎么做,无论什么样的角色都会投入自己的感情,做他们所做,说他们所说。我知道这个设定和最初的江澄和蓝湛有很多偏差,但是好想写写这样子的他们啊,OOC我努力控制,希望不要太过

整体的构架还是蛮小的,故事也算不上多新鲜,谢谢组织这次活动的太太们,也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

祝大家中秋快乐~湛澄圆满超甜!!!

请大家多多支持【湛澄中秋团建】活动,太太们都超棒啊~

完成于:2019.9.11/14:27

正文27000+

全部29000+


非十二

【羡澄】人面桃花(二)

可能是写到目前,投入最多感情,落笔又最克制的一篇吧

大约就是,不死不灭,就无所谓真正的永恒

共两篇,已完结

————————————————

5


星朗水阔,魏婴趁着醉意解了缆绳,小楫轻舟荡入芙蓉浦。


天河低垂,伸手可摘一般,星子倒影在夜雾氤氲、縠纹微澜的水面上,托起一舸破镜重圆的旧梦。


早已忘却了面容的爹娘,江叔叔,虞夫人,当年莲花坞的师兄弟,江厌离,江澄。


他这辈子活得太久,故人都先他而去了。


每逢除夕年关的时候,他总会上清河去蹭饭。原因无他,江澄不在了,莲花坞的张灯结彩、笑语欢声便与他再无干系。蓝家平日里是清汤寡水,过年节无非就是清汤寡水下白年糕,嚼得...

可能是写到目前,投入最多感情,落笔又最克制的一篇吧

大约就是,不死不灭,就无所谓真正的永恒

共两篇,已完结

————————————————

5


星朗水阔,魏婴趁着醉意解了缆绳,小楫轻舟荡入芙蓉浦。


天河低垂,伸手可摘一般,星子倒影在夜雾氤氲、縠纹微澜的水面上,托起一舸破镜重圆的旧梦。


早已忘却了面容的爹娘,江叔叔,虞夫人,当年莲花坞的师兄弟,江厌离,江澄。


他这辈子活得太久,故人都先他而去了。


每逢除夕年关的时候,他总会上清河去蹭饭。原因无他,江澄不在了,莲花坞的张灯结彩、笑语欢声便与他再无干系。蓝家平日里是清汤寡水,过年节无非就是清汤寡水下白年糕,嚼得腮帮子酸疼,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佶屈聱牙的经书家规的倒霉味儿来,不消几日,嘴里能淡出鸟来。金凌那边更是敬而远之,他可不想被紫电一鞭子抽得从金麟台最上一级滚到最末一级。


余下的,好像也只有聂怀桑还能聊上几句话。这小子如今可说是炊桂馔玉,富埒王侯,三天一小聚,五日一大宴,岁末元首,更是名副其实的“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歌舞升平,通宵达旦,想来收留他一个孤家寡人不成问题。


怀桑其实长了张极占便宜的脸,年轻时稚气未脱、人畜无害,中年发福后又是一团亲睦慈蔼,满面和气生财,过渡自然,衔接流畅,让人怀疑他是否一辈子从无忧心事。


不净世的肃杀戾气早已荡涤一空,披挂上连绵的富贵锦绣,银纹瑞兽雕镂嵌丝的黑檀木门次第中开,一卷红织毯自白石阶上逶迤而下。


为了照顾自己日渐臃肿的身躯和不堪重负的腿脚,聂怀桑早几年就让工匠把绊人又硌脚的门槛给凿了,还振振有词道,他自己固然可以乘软兜轿倚让人抬着走,但别人没这待遇,聂宗主决心一视同仁,何必为了点繁文缛节弄得大家不痛快。


栋梁楹柱多,需要的春联也多,每年聂氏的内亲外戚及清河地界的一干家主,都要绞尽脑汁拟出副寓意吉祥、措辞清新的春联随礼奉上。不仅如此,酒酣之际还要吟诗作赋,抚琴助兴,聂怀桑那几句开场白“曲水流觞,文华之盛;群贤毕至,幸何如哉”十分好用,这已经不知是第七还是第八年摆出来使了。


“魏兄千里迢迢来看我,实在是感动无已。”


“可不是循着你家酒香找过来的吗?”魏婴面前的果盘糕点无甚兴趣,银箸点着案缘,半真半假道,“酒肉朋友,没有酒肉,谈何朋友?”


聂怀桑也不以为忤,挥手叫人撤了换酒菜,又是一阕新词初成,千篇一律的辞句他千篇一律的赏玩不已,而后高声念了出来。


魏婴听了一耳朵,无非什么“春信秋芳”、“黄阁紫微”、“吉庆祯祥”,俗艳得紧,比起蓝忘机可谓云泥之别。


手指间转动着琉璃盏,看朦胧烛光被映射出万千华彩,语带讥诮,“我怎不知,你什么时候成了个风雅人?”


聂怀桑一边紧裹着狐白轻裘,一边拿折扇飕飕扇着凉风,悠然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魏婴嗤之以鼻:“你倒是希望这些孝子贤孙醉心楮墨,成天吟风弄月,少去操心黄金屋。”大剌剌地往绣榻上一靠,“儿孙绕膝,热闹是热闹了,但就这点麻烦。”


这话说得挺混,怀桑却认真纠正道:“此言差矣。老了腿脚不灵便,没法去游山玩水了,整日在家中有甚乐趣?无非是看看他们你争我夺,聊足解颐罢了。”


魏婴:“……”终于知道为何论及心机城府,无一人比得过他了。


聂怀桑不爱大办生辰华诞,“过一年少一年的事,想想就无趣得紧。”随着年岁渐长,连春联里的“寿同山岳永,福共海天长”、“太乙临朱户,长庚绕画堂”看着都刺眼了起来,怎地人人忽然都开始关心起他什么时候驾鹤西去了?


魏婴笑他富贵闲人当久了,惜命得疑神疑鬼,哪还有半点英雄气?


聂怀桑轻啜了一口清澄的酒浆:“不惜命的人,是未体会到活的乐趣,实为可怜可叹。“


凭倚高台,俯瞰着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若在晴日,必定是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阴阳殊途、尔虞我诈,该历的苦他都历尽了,荣华富贵、儿孙满堂,该享的福也享过了,人间走一遭,也算无憾。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与东风容易别。


“魏兄,当年在云深不知处,逃学嬉游,就我们俩闹得最欢,“思及往事,聂怀桑似乎也微微动了情,”到头来,也只有我们两人真正为自己活过。“



6


这三十年间,魏婴也没少见过蓝湛。


或是在清谈会上,或是在夜猎途中,或是在云梦的某个穷乡僻壤的村野酒肆,就着油腻的木桌吸溜清汤挂面,或是在姑苏纵横交错的水路,乌篷船在塔影桥洞下错身,桨声相叠,故人已擦肩而过。


或是没有缘由的,相逢聚散,自来处来,往去处去。


魏婴也记不清当年许下过多少空口无凭的“下回请你喝酒”,“改日一起吃饭”。蓝湛跟酒八字犯冲,于是魏婴就逮着机会兑现“吃饭”的承诺。


刚从清河回来,临走顺了不少盘缠,不仅成天提心吊胆怕丢,还要劳神费力怎么花。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是个穷光蛋了


本着“钱是王八蛋,用了再去赚”的信条,魏婴把菜单一推,跟蓝湛说随便点。


蓝湛也没说什么,叫了几个他爱吃的菜,还替他要了一壶酒。


“来,”魏婴满斟一碗,澄澈碧绿,甘冽芬芳,不想在此地还能喝到竹叶青,大为欣喜,“我干,你随意。”径自吃得津津有味啧啧有声,蓝湛几乎没有动箸,他一人把桌上菜肴风卷残云般扫荡了大半。也不是有意把蓝湛晾在一边,而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蓝湛向来惜字如金,好像只要他一闭嘴,两人之间就只剩下难堪的沉默。


半晌,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从袖中取出一青瓷瓶,“魏婴,五谷轮回,毁伤灵气,此丹可抵餐食。”


魏婴正专心对付一盘泡椒风爪,牙口不好,颇为费劲,百忙之中抬眸看了一眼。他起初见蓝湛容颜如昔,只是两鬓略有风霜之色,以为是道行高深所致,不想蓝家竟是连清汤寡水也没有了,学起那姑射仙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反观自己,已是桑榆暮景了,不禁起了自惭形秽之意,含糊道了声谢,将瓷瓶往怀里囫囵一揣,心想以后若穷得断炊,还可以果腹。


其实他如何不知,蓝湛为了把这瓷瓶交于他手,或许追着他足迹走遍了大江南北。就像他心里明白,自己也没有多少以后需要担心了。


“蓝湛,”魏婴抹净嘴洗了手正色道,他素来不喜论情,但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曾经信手拈来的油嘴滑舌,如今都难于启齿的不堪回首,末了,只是长叹一声。


“前世,我迷途不知返,负你罔顾世俗、倾力相救;今生,我恩怨债难了,负你问灵十三载,驰念三十年——我欠你的,身同魂,本加利,怕是永远也还不上了。“


目光相接的刹那,蓝湛眼底的终年寒霜似也冰消雪融,微微一笑,如春回大地,“无妨,是我心甘情愿,若非是你,我恐怕一生都不知欢愁为何物。少年荒唐,不必介怀。情之一字,终要勘破。“


但即便是如今,此刻,为你,我也不惜再荒唐一回,蓝湛心想。


魏婴想的却是,若不是我,你也会遇上命定之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而不必受这许多苦辛。情缘不过是痴缠,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


当年的同窗五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结局却各自黯淡零落。一人死于非命,一人三毒刻骨,一人漂泊江湖,一人富贵牢笼,一人云深枯禅。


同道殊途,竟是谁也没有讨了半点好去。


何其可笑,何其悲凉。



7


“生老病死“这个词,魏婴曾经一直不解,怎地从呱呱坠地忽然就跳到了老态龙钟,中间几十年的大好年华都上哪儿去了?如今方知,老来多寂寥,迁延年岁长。


有时走在路上,就忘了自己要去何处。一拢白发,便捋下了一把烦恼丝。有时半夜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四更天微亮时方才睡去,一睁眼又是日上三竿。


昨日他一时兴起,乘上了往洞庭的渡船,一觉过去,早把自己来这儿的缘由忘得一干二净了。


想着既来之,则安之,魏婴便悠悠然踱上岸。云梦,又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了。


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


过客也好,归人也罢,浪子心里若有家,应是叫做云梦。


年老健忘,那些少不知愁、飞扬恣意的岁月却分外清晰地浮现心头。魏婴记得坐在桥墩上叫卖黄石烧饼的老伯,记得买冰糖葫芦为几个铜板讨价还价,记得为了逃脱虞夫人的禁闭责罚,和江澄一道赤足奔过阴湿狭窄的小巷,记得师姐素白的手盛上一碗久违的莲藕排骨汤。循着记忆走去,故人已逝,陈迹不在,连凭吊都像断了线的纸鸢,飘忽忽地无处寄托。


好在他也不用等许久了。魏婴打定主意,临了临了,找棵大树,在底下一卧,席天幕地,也算是叶落归根。


古人说“可怜处处巢居室,何异飘飘托此身“,老来羁旅,无处寓宿,本是最引人伤怀的,魏婴却觉得很平静,甚至有隐隐的松快欢愉,好像他的心神迫不及待要挣脱腐朽的躯壳。


趁着春和景明,他甚至翻开了自江觅处拿来的诗集,记是记不住的,只偶尔有一两句诗撞入眼帘,似曾相识般地一语惊醒梦中人。


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生来不是泛泛之辈,好像不出人头地就枉来世间走一遭似的。如今,登临过仰止高山,也跌落过万丈深渊,灰头土脸地摸索回了烟火人间,走着来之不易的中庸之道,还觉得自己挺聪明。


回首忆旧游,山水无重数。人走过的山川多了,就易触景伤怀,魏婴想自己一向自诩豁达,原来也未能免俗。


这杏花、双燕,自开自落,秋去春来,就如这诗篇,也毋需为谁作注脚。


发呆的工夫手指微松,里头夹的纸笺雪片似的飘落一地。魏婴一一俯身拾起。


江澄,再去见你最后一面,从此以后,便是永诀啦。


好歹是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人,魏婴也略通幽冥之事。想着江澄执念如此深重,转世后的降生之地,当是在莲花坞方圆五里之内,于是便年年来寻。


谁知这一寻,便是二十三年。


人死之后,三魂离体,七魄出窍,便由鬼差领着踏上黄泉道。凡人多是庸庸碌碌,那点男欢女爱、功名利禄之念,不消多久就散尽了。一路走一路忘,直到忘了前世牵绊,忘了今夕何夕,直到,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遗忘有多长,黄泉路就有多长。若是走了四千四百四十四步还不能忘情,就涉入那忘川水溯游而上,前尘往事,光阴百代,自去寻一个因果。想通透了,就由摆渡人拉上来,送去奈何桥。


顿悟,说来容易,有时是一二十年,有时是凡人的一辈子,有的人离了岸便不见再回来,忘川下的累累骸骨,皆是痴人妄念。


当年,魏婴是在一棵桃花树下寻到江澄的,准确来说,是他的转世。


一荆钗布裙的女子怀抱尚在襁褓的婴孩,哼着曲儿哄他入睡,眉眼低垂,尽是温柔。夕阳暖煦,连岁月都仿佛驻足凝望,笼在一片嫣红烂漫的花雨梦中。


问了那对夫妇才知,这孩子还不曾取名,那女子道,“乡野人家,也拟不出甚风雅的名字来。既是有缘,先生不妨为小儿赐名吧。“


江氏云梦望族,莲花坞附近的人家,十之八九都姓江。魏婴沉吟片刻道:“那叫江随,字怀照,如何?“


人生难得随心自在。望你此生,直道而行,率意而为。有干将之器,不露锋芒;怀照物之明,而能包纳。


一晃已七八年过去了。


“魏——先生!“江随自小院里奔出来,牵了他的衣袖蹦蹦跳跳地往回走。


“怎地一年不见,就叫得如此生分了?“魏婴笃笃点着竹杖跟上,一边笑道,他向来是让江随直呼其名,好像前世欠下的,今生该唤回来似的。


“阿娘说了,要尊师重礼,“总角小童,粉嫩嫩的一个玉雪团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依稀有江澄的影子,“对长辈要敬称,“偏了偏脑袋,”先生、夫子、丈人、老伯,你选一个吧。”


魏婴一笑:“上学堂啦?”


江随正张罗着从里屋端出瓜果点心来招待,闻言胡乱一点头,”私塾里的夫子管教严得很,犯点小错就要手心打板子。“模仿夫子板起脸作老气横秋状,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着甘蔗当作竹简,学着吹胡瞪眼的形容,”小子何莫学夫诗?不学诗,无以言。“


可谓绘声绘色,惟妙惟肖,吐吐舌头,一老一少都笑了起来。


“我瞧瞧,“魏婴把他小手摊开了仔细看,”没少挨打吧。“


“可不是,“江随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带着点自鸣得意的炫耀意味道,”上回被打得肿成猪蹄一般,我就对夫子说握不住笔,做不了功课啦。自那以后,就改挞尻了。“扁扁嘴闷闷道,”打完了坐不得,还得站着做功课。“


“我听学时也是,老夫子无趣得紧,不是罚跪,就是抄书,或者罚跪加抄书。唯独有一回闹得狠了,受了杖责,还是——还是我师弟背我回去的。”魏婴提醒自己,那个江澄已经死了,连同他一生的爱不得、恨不得、念不得,沦没在忘川的浩渺烟涛之下,再世为人,依旧是清明雪白之心。前尘种种,再无干系。


江随浑然不觉他心念的百转千回:“先生也是在云梦求学的吗?”


“在姑苏,算来,是六十年前了,”魏婴神色悠远,“三千条家规,可把我背得够呛,过几年你若去了,怕是有不下一万条了。”其中至少五千条是为我加设的,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


“我才不去呢,我要去莲花坞。”拾起一根树枝,不熟练地挽个剑花,一挥一荡,枝梢斜指向下,昂然道,“知其不可而为之。”


魏婴望着他,神情复杂,半是慈蔼半是悲凉,明明是含着笑的,眼里却似有滟滟水光。


“来,”他在花荫里竹凳上坐下,牵了江随的双手,玩世不恭之色尽去,显出这个年纪应有的龙钟老态来,“莲花坞很好,江氏的家训也很好。


“但是你记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知时务而不认时务者,或为圣贤,或为邪魔。”


半世叱咤风云,半世沧海桑田,是圣贤是邪魔,且留与后人评说吧。


江随不解其意,剔透如琉璃的眸子怔怔望着他。


一行将就木的老人,一韶颜稚齿的幼童,六十载的光阴如迤逦江流横亘而过,隔水遥望对岸的人面桃花。一个是懵懂无言,一个是欲说还休。


纵有不舍,也只能送你一程,余生漫长,还要自去参悟。只望你平安喜乐,不必再历困踬顿踣,更莫要重蹈覆辙。哪怕因此一生都不明白这道理,也是无妨的。


魏婴心想,自己前世弱冠而殁,今生年近古稀,加起来快有江澄两辈子那么长,好为人师地说教一回,不过分吧。


只是这黄泉道上走一回,不知又要七八年。再临人世,他已是个翩翩少年了,十多年的岁月,要几生几世才追得平啊。



那天晚上,魏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盛夏不去,菡萏不败,射落的纸鸢拂过檐瓦,流水轻舟未曾行远,而他,也没有离开莲花坞。



江随将他葬在桃花树下,无碑无铭,只立了一块木牌,雕画了一枝盛开的桃花,含章吐蕊,灼灼其华。微风过处,一场濛濛香雨,拂上肩头,落满心头。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8


“老板,来碗孟婆汤,

要辣,

少放葱花。“


(完)

非十二

【羡澄】人面桃花(一)

重读人间词话,忽觉读欧阳修词,如观桃花夕照,诵杜少陵诗,如念山河故人。总想写个浪迹江湖、鬓已星星的归客,回首来时路。

其实也不为什么而写。两段发完。

————————————

1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江上轻舟摇荡,画栋朱楼上湘帘半卷,有妙龄女子执红牙板,倚栏曼声歌吟。


一缕笛声绵绵缠缠萦绕而上,仿佛拖了半拍,若断若续地衔着,随时都会咽气一般,无端生出些“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的凄苦意味来。


歌楼上听曲的恩客探出个脑袋来,满面晦气:“哪里来的叫花子?嚎什么丧?真是败兴!”


墙根下一个老头懒洋洋地坐着晒太阳,苍颜白发、麻衣敝履,...

重读人间词话,忽觉读欧阳修词,如观桃花夕照,诵杜少陵诗,如念山河故人。总想写个浪迹江湖、鬓已星星的归客,回首来时路。

其实也不为什么而写。两段发完。

————————————

1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江上轻舟摇荡,画栋朱楼上湘帘半卷,有妙龄女子执红牙板,倚栏曼声歌吟。


一缕笛声绵绵缠缠萦绕而上,仿佛拖了半拍,若断若续地衔着,随时都会咽气一般,无端生出些“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的凄苦意味来。


歌楼上听曲的恩客探出个脑袋来,满面晦气:“哪里来的叫花子?嚎什么丧?真是败兴!”


墙根下一个老头懒洋洋地坐着晒太阳,苍颜白发、麻衣敝履,活脱落魄江湖的模样,一双眸子却清明依旧,如顽童之狡黠、少年之疏狂,竟似未曾沾染上岁月的风霜。


魏婴放下竹笛,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人,有甚好奇怪的?阁下要不也点个曲子?红白喜事包圆。”


那客人啐了一口。周围路人低低哄笑起来,他们对这怪老头儿也不陌生,每年草长莺飞的时节都会在云梦左近游荡,直待到菡萏落尽、白露初降方才离去。


无人知晓他姓甚名谁,当然也没人关心无名之辈的来历,只当他是个不得志的过气游侠,滑稽多讽,游戏风尘。路见不平,刀是拔不出来的,但好作弄人,任凭你有天大本事,遇着这不上台面的鬼画符都得阴沟里翻船。被指着鼻子骂鬼蜮伎俩他也不恼,只笑眯眯地请问是哪位英雄豪杰在他手里栽了跟头,往后把您的尊姓大名抬出去,让宵小之徒望风而逃,也省得我老头儿再费这个力气。


不一会儿,侧门走出一个梳双髻的青衣小鬟,捧了串铜钱,大约是老板怕坏了生意,想打发他走。


“小姑娘,予我阿堵物,不如请我一壶酒。”


魏婴仰着头张嘴接了最后一滴酒,晃晃葫芦实在没了,才意犹未尽地放下,又开始摆弄他的笛子。不是陈情,就是道旁随意折了青竹,削枝凿孔而成,翠绿早已褪作了无生气的枯黄,又被时常的摩挲镀上了一层油光水滑的釉质。


前有随便,后有陈情,皆是名动天下的宝器,他都弄丢了,还要人珍而重之地捡回来。这笛子五音不准,粗制滥造,随处一丢也不心疼,偏偏却跟了自己快十年。


魏婴不由觉得好笑,人亦如是啊。


大抵天生就是个浪子游侠的贱命,混迹江湖数十载,魏婴过得可说是如鱼得水,好像前半生波澜壮阔完了,津渡酒垆、贩夫走卒的烟火气反教人流连忘返了。


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三枚铜钱能卜卦,把人唬得一愣一愣之后,再状似漫不经心地说自己无甚神机妙算,全仗了三枚孔方兄的通灵之力。百十年的古币阅人无数阳气旺盛,更有姑苏蓝氏焚香诵经加持,你瞧,这神光氤氲的不正是蓝家的抹云纹吗?


暗自使个障眼法,买家如获至宝,千恩万谢,魏婴还要装模做样地懊恼,“如此祛邪扶正之灵器,给了一个凡夫俗子作护身符,大材小用了……”


神棍归神棍,他还是很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操守,背地里替人除邪祟恶灵无数,只混了个勉强糊口。要说权当行善积德吧,他又没有夹道欢迎前呼后拥的排场,思追一辈的小子们都能被尊称“仙师”了,他只得了个“老骗子”的光彩名头。


没办法,魏婴此人,就是享受满嘴跑飞剑、舌灿九瓣莲的感觉。


无本万利的生意也不是时常能找上门来,好在技多不压身,借副笔墨纸砚,逢年过节能写桃符春联,鬼节将至调上点朱砂、夜明、糯米,能画辟邪镇宅的符篆,一幅檐头、一幅楹头、一幅床头,再附赠一条贴在额头,保管叫你神光满面,脱胎换骨。


若是江澄还在,定会不屑地嘲他:“你画的符?这是辟邪,还是给人招邪?”


想到此处,江澄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眼前,还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模样。魏婴忽然觉得需要来口酒,偏偏方才贪馋,一滴粗制滥造的酒糟都没剩下。


到下月初七,就是三十年整了。



2


当年,他辞别姑苏,一管竹笛,一匹毛驴,悠悠然下了山。


本就是无羁的风,情或仇、恩或怨,都只能牵系他一时,萦困不住他一世,江澄如是,蓝湛亦如是。他自觉亏欠两人甚多,但一来他身无长物,二来别人好像也不需要他报偿什么,一合计觉得自己滚远点对大家都好。


于是对蓝忘机说我云游去也,不必远送,也懒得知会旁人,就趁着星月离开了云深不知处,寻常得就像老友之间说,我去村头沽酒扑枣,你在树下摆好棋盘,回来我们再对弈一局。


蓝忘机果然没有踏出山门一步,只是望着一人一骑渐渐消失在竹林云海,从星汉西流望到白露霜晞,知他此番一去,怕是再也不会以“姑苏魏无羡“之名踏上这山梯了。


魏婴信步而行,但觉天高地广,随处可走,却又无处容身。几经辗转,最终还是落脚夷陵,重操旧业,今非昔比了,手脚齐全的走尸找不到几个,无傀儡可供驱策,只好躬耕坟茔之间。死性不改,坚决不种萝卜,土豆又侍弄不好,勉强抽了个芽就蔫黄了。魏婴大感头疼,琢磨着是不是要画个符篆揠苗助长。


“什么地方种出来的东西都敢吃,”只听一人冷冷讥讽道,“你现在一介凡胎,还跑这儿来吸尸毒阴瘴,当你自己是谁?嫌命长了吗?”


魏婴慢吞吞地起身,费了好大劲掩饰自己上扬的嘴角,眼里却情不自禁地蕴了笑意,“我现在是无家可归,衣食无着,你又端了我老巢,叫我怎么办才好啊?“


江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不是叫我弃了的吗?关我何事,”转身走了几步,声音远远飘过来,“偌大云梦,又不会短了你一口饭。“


魏婴于是在云梦泽畔结庐而居,瓮牅绳枢,与莲花坞衡宇相望。每日自有竹篮盛了鸡鸭鱼肉、瓜果菜蔬放在门外,时而还有荷风醉、甜米酒,冰糖葫芦黄石烧饼麻辣鸭脖乳酥果子,他少年时喜欢的小食零嘴一样不落。


江澄还真是,这么多年全无长进,嘴上服个软,他就能一边刻薄尖酸一边心无旁骛地待你好。


魏婴心安理得地吃了几天闲饭,便耐不住性子了,东游西逛,有时从旁助外出试炼的江家子弟一臂之力,顺带受了引荐恬不知耻地去江澄面前讨个嫌;有时一柄秃拂尘,一把桃木剑,竹竿挑了布幡,上书墨迹淋漓的大字“问卜看相“,四处招摇撞骗,好死不死偏往江宗主面前凑。


紫电滋滋作响,但江澄气得急了也只是狠狠撂下一句:“再让我看见,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当我是金凌吗?魏婴吃了句不痛不痒的威胁,通体舒泰,大笑而去,自己也觉得有点贱。


夏日昼长,卧在古柳浓荫下打盹,流水、缫车、蝉鸣、人语渐次入梦,偶尔竟起了终老云梦的念头,很快又被自己打消了。


三山五岳、东海蓬莱、敕勒阴山、塞上江南,都不曾去过呢,这辈子还没活够本。


临时起意,留下张字条说走就走。早已不是第一回了,江澄心平气和地把素笺夹进一册书,短则旬日,长则半载,他总会回来的。


魏婴一路北上,越衡山,过南阳,出函谷,渡渭水,游于陇西、临洮。此地近岐山,原是温氏的辖域,射日之征后温氏覆灭,侥幸免于一死的旁系族支也纷纷改姓别家。


河西、渭南之地虽稍嫌瘠苦,然地大物博,盐铁尤为丰富。四大世家既垂涎矿产,又不愿接手这块鞭长莫及的飞地,故予取予求,取索无厌。约战围猎,地点也多是选在此处,一句“温氏余孽死不足惜“,堂而皇之地将无辜平民置于流离转徙、水深火热之中。


他曾为了温氏五十余人与世为敌,如今方知世情滔滔,个人隐匿在阵营之下,平素压抑的贪嗔痴念被默许了潜滋暗长,庸人可为恶,善人亦可为恶,积蚁穴之恶而溃千里之堤。故举匡正之旗,而正义不彰者比比皆是。


他当年深信能凭一己之力,障百川而东之,挽狂澜于既倒,何其可笑,却决无半分悔意,即便是如今明知必败,也是要试上一试的。


但魏婴却不敢想,死在他手下的人,有几个是真正的十恶不赦之徒。人人都有一套天经地义的道理,人人都要为死者沉冤昭雪、护生者平安喜乐,人人都恨不得将家破人亡的惨景加倍报于仇雠,人人都伤痛且盲目,人人都深陷无可自拔。那么,究竟是谁错了?


所谓救世之人,大抵只是替受难之众塑的一个可供瞻仰祈求的偶像,一旦下了神坛,便只有在泥淖中越陷越深。


前者如含光君,后者如他。


忽听莽山荒岭间响起了豪放悲凉的秦声:


“……北阪有桑,南山稻粱,

长谷如函,大河苍苍。

君子去也,我多彷徨,

关山家园,与子共襄……“


云梦双杰之诺,终究是他先食言了。好在两人都不再是少年,历尽坎坷顿踬,也学会了怎么和过往相安无事。莲花坞,江澄替他守了二十年,往后也能替他守好吧。


故园依稀,旧友不弃,他也无甚可奢望的了。


谷风萧瑟,杨林簌簌,魏婴轻轻挟了一片落蝶似的木叶,边缘已泛起枯黄。


一叶落而天下知秋。


待回到云梦已是秋深露重,接待他的是江澄的首徒,现任的云梦江氏宗主江觅,披麻戴孝,神情肃穆地告知他,江澄已于两月之前故去了。


魏婴很诧异自己竟没怎么觉得震惊,似是早有所感一般。又或许是再世为人,对生死之事都看得淡了。


莲花坞中人对先宗主因何辞世避而不谈,云梦诸家族的诔文也无非是“射日奋武,殊略卓才;傲世名尚,生荣死哀“,毕恭毕敬,毫不逾矩。


重门洞开,无论是凭吊慰唁,还是刺探虚实,江氏子弟一概来者不拒,尽宾主之谊,除头一月人人披麻戴孝外,后来除宗主外,弟子们都换回了校服,只用白麻束发围腰,有条不紊地节哀顺变。


也是,凭江澄的能耐,断不至夜猎失手或遭人暗算,也不用操心报仇。欠他的,怕是再也还不上了。


魏婴默然半响,终是忍不住道,“他……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江觅摇了摇头。


罢了,总是心怀怨望的。


“先师吩咐,莲花坞,永远有魏公子的一席之地。”


“我想回去瞧瞧他。“


“遵先师之嘱,遗体已火化了,洒在莲花坞中,祠堂仅供一衣冠冢。魏公子可随我来。“


有这么个修鬼道的师兄,江澄当然不得不谨慎些。应该说是算无遗策,替他把所有后路都切断了。


魏婴曾以为很了解自己的师弟,后来却又愈发看不分明了,如今方知以己度人,何其愚蠢。同是少年遭遇巨变,他狂放不羁而江澄挟冤记仇,恐怕也并非全然因为境界之高下。


他自记事以来便一无所有,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心境处之,自然豁达。而江澄却是亲眼看着他所珍视的一切,焚为灰烬,散作烟尘,叫他如何不恨,如何能放。


他师弟,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沉抑郁愤了一辈子,也画地为牢了一辈子。不是不能走出来,而是不想,舍不得划船嬉水射纸鸢的莲湖,放不开难说美满但至少完整的家,囿于一个名为莲花坞的幻梦。


最终也归葬此处。


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是我整理遗物时找到的,“江觅从袖中取出一册旧时的诗集,里面平平整整地夹了七八张纸笺。有自己潦草的笔迹”听闻西塞山前桃花初盛,鳜鱼正肥,欣然欲往,师弟勿念“,底下是江澄波澜不惊地写下”丙寅年六月二十三日归“。


一来一去都记录在案,中段的空白、未及说出的挽留与仓促重逢,只有杜撰的风花雪月词不达意地聊作填补。


而今他回来了,故人却不再等了。


三毒与随便,陈列在灵牌两侧。或许是江澄执意相信,那个曾与他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魏婴,已经死了。


“先师说,此剑物归原主可也。“


“不必了,“魏婴疲惫地笑笑,他也早已不是那个倚马仗剑、翰逸神飞的少年郎了,举步正要往出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江……宗主,还未请教台甫?“


青年温和一笑:“晚辈字念远,,佩剑为先师所赠,名为‘归人’。“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头顶是明晃晃、蓝悠悠的旻穹,又高又远,魏婴仰着脸,无声地笑了。


他大抵,终究是被原谅了罢。



3


仙门诸家都在冷眼旁观,江氏这位新宗主一无血缘传承,二无亲族势力,年岁尚轻又是仓皇继任,先待他自乱阵脚,只需暗中推波助澜一把,何愁不能把云梦搅个天翻地覆。


众人摸不清江觅深浅,恰好清谈会将近,便隆重下了请帖,数百双眼睛先是虎视眈眈,而后大失所望。也不知江澄是怎么选接班人的,此人说得好听些是深沉内敛,说得不客气点就是中庸之才。武功尚可,但远未臻绝顶,言谈稳重,却无卓异之绩惊人之鸣。


席间一位家主忽然起身,清了清嗓子道:“洒家江湖莽撞人,有个问题想请教江宗主,言语得罪处还望莫要怪罪。“分明是受人指使,率先发难。


江觅神色不动:“请讲。“


“江晚吟无有子嗣,按照礼法应是传位于兰陵金宗主,江宗主是如何坐上这大位的,洒家很是疑惑。“


金凌的手指都开始摩挲起紫电了,江觅淡淡道,“阁下有所不知。“避席离座,向上首的蓝、金、聂三家宗主端正一揖,”恩师尚健在时,曾令觅在祠堂列祖列宗面前立誓——从今往后,云梦江氏的宗主之位,传贤不传子。莲花坞上下,皆可为证。“


肃然的缄默自觥筹交错的筵席间爆裂开来。


半晌,蓝曦臣喟然一叹:“尊师与阁下有古贤之高风,在下自愧不如了。“


恰好射艺大会发榜,拔得头筹的云梦江寻,原是江觅的师兄,为人孤傲清高,当年自愿让出了首徒之位,作了师弟的下属。两人一文一武,江湖说书人预备着为一段新的志略传奇取个响亮的名头,就仿照上一辈的“姑苏双壁“,称之为”云梦双杰“,此是后话不提。


这江念远看着温吞水一碗,斡旋酬答似乎也得心应手,先礼后兵却是半点不含糊,当然其中也少不了金凌和魏婴一明一暗两相助力。其人比之江澄要通情达理得多,但同样的不好得罪,家主们算是死了趁火打劫这条心,底下人的闲言碎语却是免不了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江晚吟刻薄寡恩,竟让江家绝了后了……“


“小点声儿,当心祸从口出,金宗主的紫电可不是闹着玩的……“


“嘿,你说金如兰会乐于见到偌大云梦落到一个外人手里吗?依我看——唔,唔——“竟是上下两瓣嘴唇紧紧黏在一处难舍难分了。


魏婴笑眯眯地踱过来,这小术法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威力虽不及蓝家的禁言术,但胜在变化多端。


“嘴是留着出气的,不是留着放屁的,你可听明白了?“


法术稍松,那人破口大骂:“你奶奶的——“


魏婴指节一勾,对方立马噤声,“污言秽语,替你洗涮洗涮口舌吧。“话音方落,那人好像吞了一捧皂角一般,满嘴溢出泡沫来,眼珠暴突,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脱一个蛤蟆模样,众人忍俊不禁,哄然大笑。


魏婴估摸着这人噎得快翻白眼了,才撤了术法,对方戟指恨声道:“你等着——“忽觉有异,伸手一触才发现,魏婴不知使了什么妖法,不仅把他变作兔唇三瓣,还附赠了两颗豁然中开的大板牙,不仅说话漏风,喝凉水都能塞牙缝,气极恨极却再不敢轻举妄动,狼狈而去。


笑声逐渐消散。老一辈的修士都不禁起了物是人非之慨,“自岐山先祖温卯以来,灭门派兴家族,已有数百年之久了。“


”是啊,当年晓星尘与宋子琛二位道长一见如故,欲结交志同道合之人重开门派。不问出身,只论德行修为,亲如兄弟,守望相助——只是世事难料啊,二人创业未半,竟身死荒城,令人扼腕叹息。”


一白发佩剑的老人眼神悠远,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不想云梦江氏倒成了恢复门派之制、传贤之法的第一人。世人皆道江晚吟器量偏狭,如今看来,竟是冤枉他了。“


坐于下首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虎背熊腰稚气未褪,闻言用手肘碰碰旁边的师兄,悄声问:“晓星尘、宋子琛是何许人也?我怎的从未听说过……修为比之含光君如何?“


老人白眉微耸,似要发怒,最终只是长叹一声,未置一词。


一代人终将老去。



4


“魏先生,今年您带了什么酒来啊?“江觅拢袖作请,微微笑道。


三十年的岁月,足够把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打磨得圆融深湛,没有了客套的疏离,倒似老友相见一般。


魏婴提起酒坛晃了晃,红布封泥分外鲜艳,炫耀道,“三十年陈的女儿红。“


“三十——“江觅想了想,”幸好您不用嫁女儿。“


魏婴大笑:“长进不错啊,都会消遣我了。“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带一坛酒来祭奠江澄,在莲湖畔一坐就是一天。人事更迭,坞中莲蕊却开得一年胜似一年的好,仔细想来,草木当真是无情得很。


魏婴常年走南闯北,有一箩筐的故事可以倾倒。解颐之趣事,自然要佐以醇香之佳酿。


故事难得,好酒更难得。魏婴嗜酒,兰陵郁金香、姑苏天子笑、青墩三白酒自不必说了,还特地跑了大老远搜罗来了西域葡萄酒、突厥马奶子,有一回甚至还带来了南疆的五毒虫蛊酒,江觅看到里面花花绿绿的蜘蛛、盘盘绕绕的毒蛇就头皮发麻,苦笑道,把您这壶佳醪往山上一抛,方圆十里的世家能组织一场夜猎。


“这坛酒,是江澄……那时候我埋下的,如今整整三十年。”魏婴向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也不知怎么忍过这么多年的,“念远,你即位也有三十载了,无甚贺礼,就请你一碗酒吧。”


江觅平日滴酒不沾,倒也并非量浅,囫囵饮下,朝魏婴亮了亮碗底,神色如常。


魏婴自斟自酌,皱纹纵横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眸子却愈发的清亮:“岁月不饶人啊,念远,你也老啦。“


江觅洒然一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埋首案牍、操持宗务,虽则脊背依旧挺拔,两鬓已现斑白了,“我已将宗派事务逐渐移交了,再过一两年就退位让贤,当个闲散长老,我讲学,师兄演武,岂不妙哉?“


魏婴不语,只用陶碗舀了满瓢烈酒,洒在拂动的长草间。


“敬,人事多错迕。“


自行舀了一碗一饮而尽。


第二碗,洒在水殿前一一并举的风荷亭盖间。


“敬,花胜去年红。“


最后一碗,朝江觅遥遥一举,洒在面前。


“敬,云梦双杰。“


(未完待续)


——————————————


借了《大秦帝国》的诗句,“关山家园,与子共襄”总让我想起熄灯夜读,抱着手机在被窝里心潮澎湃的时候orz,终于忍不住对神作下手了


《竹山词》清疏隽爽,虽略有颓唐气,但个人对其喜爱胜过梅溪、梦窗


“人事多错迕”援引杜甫句,“花胜去年红”摘自欧阳修词,前者指羡澄二人,后者暗喻江觅师兄弟。


(我废话好多)


11

湛澄中秋团建 汇总

团建结束,感谢各位捧场

简单做一个汇总


 @木绵 图:HPau 🔗


 @酸糖球 《偷着吃的橙子比较甜》 🔗


 @黑历史专用 《红太阳》 🔗


 @零楠  《喝奶茶送月饼外赠一枚小男友》 🔗 

             《我有澄你没有,这就是我骄傲的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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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赋》 🔗


 @此生俯首拜荆公 《月华沉梦》🔗


 @墨染 《玫瑰》 🔗


 @叶子酱 《两颗心》 🔗    


 @谁是余陆  《山河海川》🔗


 @晚岚出岫 《我佛不渡蛇精病》 🔗


 @夜雨寂  图:你也来个? 🔗


 @11 《江晚晚为何那样》 🔗


 @快落肥宅  《以吻封缄》 🔗


 @紫贝壳  《旧时山河》 🔗


 @五花肉PorkBelly  《耿耿于怀》 🔗


(排序不分先后,按发布时间)

承砚。

【曦澄风华鉴】京剧·翎踏紫荆堂

蓝家司令x江家班主。

———愿能漫步在南方水乡,寻处僻静幽景,轻吟缓唱腔板琳琅。

1.

乐声随灯光渐起,由虚无至明朗。


主角儿轻提下摆,毫无拖泥带水地,便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中跃上台来,水剪杏眸雾剪衣,当筵一曲耀春辉。


铜锣琵琶单皮鼓,大梆小板铙与钹,配着月琴与京胡的弦声幽幽,敛眉忽展,眼中霎时浮起朦胧。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举步如和风拂柳,启齿似燕语呢喃,运身毫不含糊。台下喧嚷的宾客顿时无声,戏场穿行的侍从亦轻了脚步。


蓝涣...

蓝家司令x江家班主。

———愿能漫步在南方水乡,寻处僻静幽景,轻吟缓唱腔板琳琅。

1.

乐声随灯光渐起,由虚无至明朗。

   

主角儿轻提下摆,毫无拖泥带水地,便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中跃上台来,水剪杏眸雾剪衣,当筵一曲耀春辉。

  

铜锣琵琶单皮鼓,大梆小板铙与钹,配着月琴与京胡的弦声幽幽,敛眉忽展,眼中霎时浮起朦胧。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举步如和风拂柳,启齿似燕语呢喃,运身毫不含糊。台下喧嚷的宾客顿时无声,戏场穿行的侍从亦轻了脚步。

  

蓝涣端坐头排首位,双膝并拢坐得端正,接过随侍递来的盖盅,刮了刮茶叶沫,浅啜一口,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轻罗水袖,长歌曼舞。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戏中人顾盼生辉,举手投足尽皆勾魂夺魄,声声珠圆玉润,只教人醉了心神,恍惚跌宕。

  

待到一曲终了,满堂寂静,待台上人缓施一礼退至幕后,宾客才如午夜闻钟般猛然醒来,喝彩声雷鸣震响,经久不绝。

   

2.

江澄留意蓝涣有段时候了。戏班流动到洛阳后,陆续开了三四场,京城名角名声在外,或票友集社观摩,或达官贵人携家眷附庸风雅,往往一票难求。

  

充斥着脂粉腌臜的戏台之下,唯独首排正中总有抹月白雅色,灯光虽刺炫得不辨眉目,却仍抵不住莹莹光华。待曲毕时,犹疑半刻,抬手取下发中簪钗,借行礼致意时甩腕轻掷,便匆匆下台。

 

江家戏班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散场不见客。有馈赠礼物银钱的,无论数额大小,都由专门的人清点负责转交库房。

  

曾有豪绅一掷千金,只为亲至后台一睹其容,却遭百般阻挠,强闯不成反被武生好番修理,鼻青脸肿地打道回府,从此再不得入场。

  

蓝涣大抵有耳闻,攥着簪钗的手半天就没松过,沾染了体温的钗身嵌进掌心纹路里,压得密密实实。鞋底放得轻而缓,千百种理由左冲右突,奈何扯谎有违家规,只好摊开掌心对领班道明来意,又唯恐对方疑窦,要代为转交。

   

出乎意料地并未被过多为难,料想是那人有意交代过。蓝涣心里微动,快步转过帷幔。

  

那人正靠在妆台边擦拭金丝圆镜,剑眉杏目配上短发倒是好生俊朗,鬓边绞了缕细麻花,只多分疏离,一袭墨色长衫便将台上温情全数遣尽。

  

蓝涣惯常处理公事时愿燃香,徐也咂入味去,周身气息如空谷幽兰,算冷香一种,不算浓郁,闻者清心舒畅,倒是与些豪绅家眷所蹭的胭脂俗粉好不一样。江澄似笑非笑嗤出一声,抵触情绪稍降,却仍是清清冷冷道。

  

“我戏班自有规矩,你好自为之。”

“在下无意叨扰,替班主送物事来。”

  

四目相接,当是不卑不亢,蓝涣轻晃了晃手中的簪钗,近了两步放在案台绒面上,台后淡涩映照着夷月白氅肩,半身隐在暗处,深红绒背景浮光,刚好勾勒出他肩宽腿长。


卸下妆换好私服后,江澄的气场便迫人起来,戏台上的西江水月,纷转为深冬寒烟。


杏眼最属柔情,不比桃花煞人,却也难凛冽至此,眉梢高挑,似长风以刀划开锋芒半抹。

  

蓝涣静静看他眼角未褪的残红,徒然生了错觉,不辨光怪陆离,孰真孰假。

  

他大概受过许多苦。


江澄没再搭言,仍是眸色疏冷,看得蓝涣几近一种冲动将人揽在怀里安抚,身体微微绷紧前倾又收回,不露半分端倪。


“这簪,不必还了。”江澄很久后才说出这样一句,有些笨拙地错开目光,也错开了蓝涣眼中流转的笑意。


他总将全数有意尽当做无心之语。

  

本以为心如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3.

初见是惊鸿一瞥。江澄几乎是刹那便想起来自己十三岁时首次挑大梁唱的那出《玉堂春》,底下雅座也有这样一位,被军装男人抱在中间,规矩地垂着腿,教养极好,悄悄攥着衣角,透亮的眼睛直直望过来,满堂各色攻谗中是不加掩饰的好奇喜爱,似台上人点翠般盈盈动荡。

  

谁料匆匆世间,两处茫茫寻不见,只得暗叹渭城朝雨休重唱,满眼阳关客未归。

   

“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台上水袖轻甩,掩了柔情半抹,醉了梦里吴音。

   

那年三月春意正浓桃满天,江澄也不禁有些晕眩,可当双眸相接之际,纵使后台昏暗晦涩,也便分外笃定了。

   

蓝涣先轻笑出了声:“班主为何这般出神?”

   

他心下微动,方才也因同样缘由片刻失神,不过是回神早些,便顺手打破僵局。他又怎不记得当年宝雀蘸春,掂胭脂洒透湘江,台上明眸流转,口中是尚未变声的清透,咿呀唱着半生缘。好似细雨淋漓,又似杏花扑面。

   

“无事,莫唤我班主了。”稍经提点便转腾开灼灼目光,江澄轻咳一声。

   

“阿澄。”蓝涣不动声色甚至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转换之快甚至让人觉得实际早有预谋。

  

     

实际又何尝不是,自知晓后盘亘在心间日夜温养,才出口莹润如珠玉。


他向前走了半步,偏进阴影里,假装没看清那人赧色。

   

“今晚洋场八点有烟花,阿澄可愿同去?”

“有劳蓝司令。”

  

蓝涣上前将尚且温热的簪钗轻别进枪匣里,心尖是失序的烫,不着痕迹犹豫片刻后,轻轻拢住他的手,指尖微凉。

  

掌中近乎是条件反射的一撤,却被蓝涣更紧地攥住,数年来的夙愿与现实重合,力道却坚定得让江澄心中一颤。静默半晌,蓝涣前倾了身子,在人耳边轻声道:

    

“阿澄,也唤我名字罢。”

   

片刻过后,掌心热力流转,被暖了指尖的手缓缓回握,便让他月影里温润了眉眼。

  

“……蓝涣。”

  

4.

蓝家司令造访后台已是常事,江澄总爱卸戏后在梨花榻上喝着青瓷盖碗茶,仿佛还未自戏中回转,神情难得脱了狠厉,慵懒如猫。

  

“刘妈做了冰糖糕,阿澄来尝尝。”蓝涣撩开帷幔,提着个精致的双层食盒至人身旁坐下,着一件净湖荼白的对襟长衫,绘着锦蓝的素绣云纹。

    

“好手艺,味道绝了。”江澄坐起身来眼疾手快地点了将,密密匝匝的砂糖在舌尖化开,酥软的内芯不消多品也知是好料,一口下去升华了五脏六腑,毫不掩饰的赞美让蓝涣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些。

  

“真的吗?”好整以暇地拢了拢前襟,蓝涣眼中难得划过半分猫似的狡黠,不待多说便倾身吻上了微凉薄唇,糖霜的馨甜在唇齿间流转,直到被怀中下意识地推拒才不舍放开。

   

“蓝大司令,注意仪态?”解开顶部盘扣才教一口气通顺了些,江澄喘了两下,索性就着姿势躺上人大腿。

   

“的确很甜。”蓝涣顾左右而言他,噙笑浅浅轻点上尚且殷红的唇,成功逼得江澄在膝上转了个身背对自己。

  

“……下回,凤梨酥。”蓝涣像安抚小动物般顺着他细柔短发,许久后换来底气不足的一句低喃回应,心尖都要溺在里面。

   

“好,都依你。”      

  

5.

蓝大司令公事繁冗,忙至夜半乃家常便饭,数日不见,终得闲时,身披月色进院,摸上榻却触手冰凉,遂醒了三分睡意,径直拐廊寻人。

  

月色横斜,透凉如水,他坐在石阶旁,任夜露沾湿衣摆,石阶上堆着黑底酒坛,红封早被拍在脚边,一袋闷烟抽了半宿,周身莲香都被尽数掩盖。蓝涣眉梢一跳,急忙快步至人身前,又放轻慢,坐到石阶上取了他手里的烟杆,语气焦急而温柔:

“阿澄,怎抽这般凶,不要嗓子了?”

  

半人高的酒坛空下小半,江澄已颇有醉意,任人夺下烟杆,却不搭言,移了两分涣散的目光至袅袅婷婷的莲塘,月满西楼,澄澈皎洁。


顿了顿转提他话,声线微扬,话即出口也便散在茫茫夜色里,不辨真假。

蓝涣从半清不楚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了一个故事。

  

“我们阿澄生得好,嗓子也好,若是唱戏去,定能成个名角儿。”彼时他正顶着荷叶帽卧在船舱里,少女理了浅黛旗袍的褶皱,不忘笑吟吟打趣弟弟,靠着边剥莲子,手侧已堆着数只空藕,船在遮天莲叶中寸步难行,漫卷着荷花温柔的香。

   

“……阿姐,带两只回吧,今夏的莲子鲜美,回去给魏婴解解馋。”

江老班主营着戏台,夫人便亲自管账,兼闲时督练门下各角,作风谨重严厉。长女江厌离偶尔登台便得尽风光,私下却是个与世无争,与人无争的温和性子,不仅缝绣女红精通,更是厨艺出众。魏婴是老班主故人之子,幼时意外失去双亲,几经辗转被领回江家抚养,虞夫人性中正,对来路不明的风言风语颇有微词,除却偶尔加练,也并无旁处指摘。因音律有些天赋,便随老先生习艺,主攻长笛,也兼会各种伴奏乐器。

  

江澄虽自小扎实童子功,江老班主却并无让他常登台的意思,只是通过刻苦来锤炼心智,以便来日接管江家班。

江家临湖,师兄弟水性又极好,便常趁排演外溜,凫水弄浪潮,捕鱼捉虾亦都是一把好手,每每至日落西山,才带着满身泥泞返回,总少不得母亲一通斥骂。换下脏衣坐在桌旁低眉顺眼动筷,便待阿姐端上莲藕排骨汤来,落座后与父亲宽和打番圆场,破了一触即化的坚冰后,纷纷将脸埋在氤氲热气里,叙着家常话,江澄和魏婴为争抢最后的排骨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免不得又遭虞夫人训斥,才草草结束争斗,扒下饭端着碗筷手脚麻利去河边刷洗。饭后百步走,温习所背唱词与曲段,而后便歇下,师兄弟挤在榻上推诿二三,一同睡去至天明。

  

月色柔柔洒进窗棂,屋外清水菱角,莲蓬藕花,荷风袅袅,静影沉璧。

  

原本一切都极好,奈何好梦易碎,好景难长。

时局动荡的年代,流寇作乱,警署为难,反教贼人猖獗。

  

常言树大招风,盗贼便瞄上了江家昌隆,趁豪绅举办堂会时内坞空虚,便一拥而入。本意仅砸抢,却遭到门中习生誓死抵抗,竟演变成烧杀淫掠,武器装备偏又精良,怎能扛过这般蛮横暴虐,最终竟是成了满门零落,横尸街头。

   

江澄同魏婴趁着堂会又出门去野,肆恣逍遥后拎着竹篓里鲜活的鱼虾,踏上熟悉的街道,迎来的却是一炬焚天的火。

  

那场火烧尽朱红的戏台,烧尽了他至亲至爱,将他烧得遍体生凉,见十八层地狱阎罗厉鬼。

烧得他泪眼模糊,原谅少年呵口热气,都烫得手掌不敢紧握。


昏迷三天后他昏昏然醒在檐下,身上盖着乞丐丢弃的破席片。魏婴蜷在墙角小憩,分明脸上已笼罩了尘灰饥黄,看他醒来却仍勉强挂上笑模样,从怀里摸出水袋与干馍,喉结明显滚动两下,捧着小心翼翼送到他嘴边。

江澄只勉强喝了两口水,还被里面的土腥味呛个正着,咳过半天咬着嘴唇又落了泪。

  

魏婴凑过来想说些什么,却终随半声叹息,化为紧握掌心的热度。

   

“江澄,你我还在,江家班就没倒。我们要回去,以后你做班主,我就做你账房,给你算一辈子账;你要上台,我就奏笛,给你吹一辈子曲。”

  

江澄那年十七,正是意气桀骜,仗剑天涯的潇洒年岁,却统统如朦胧水汽般消散了。变得沉默寡言,话语冷厉,性情愈寒。

   

后来两人重走了父辈的荆棘霜露,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受尽世间千般苦。

  

江澄为维持槛庭,招揽门生,便决心重拾童子功,把江家所剩的珍藏戏本子琢磨个通透,一身紫绸服,待在简陋屋内一练一白昼,下腰马翻样样花了十足十的功夫,抻得已定型的筋骨酸痛。有时连榻也难下,便卧着开声,唱到喉咙灼痛,才肯喝水润嗓,堪堪停下半晌。

  

家道中落,但名气还在,江澄只得亲自赶场登台,以柔中带刚的身段与唱腔,一锤一钉间倒是愈发炮红。魏婴奔走宣传,还要挡些无礼寻后台的跋扈,又因伴奏乐师稀少不定,为防难开场,便亲自苦练,兼任六场通透。原本门庭冷落的江家班,被两位少当家这股子韧劲拉吊着,竟是奇迹般地转有生机。

  

随着二人名气愈发高涨,也有缘结识到其他梨园前辈,就手帮扶着江家班,一切慢慢循至正轨。江澄每带戏班迁徙一处,都会在住处寻个僻静空屋,同魏婴摆放好父母姐姐的灵位,先续上香,端端正正地磕头,再选些近来的好事情,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絮叨。

  

原便是苟延残喘,谁料苍天不垂怜。

复年隆冬大雪,城里传来捕查流犯的消息,当即封城,内外人心惶惶,戏台亦搭不起。江澄眉头紧锁数日无解,书信传出杳无音讯。魏婴见他诸事提不起兴,想着年关将近,便提议买些皮馅,包顿饺子赶赶热闹,盼个彩头。江澄正在翻报,闻言未抬眼地应声。

  

人一走便是整下午,江澄舒络筋骨练功,又将长衫洗净晾起,备好案板与面刀,自抽屉里取了数枚把式铜钱洗净,待他回来包进里头。

  

日薄西山,月上中天,按说自城东到城西也该回了。江澄小睡片刻转醒,心下终于耐不住,披上厚裘点着灯笼上街去寻,方下过雪,鞋底湿滑透凉,只觉街道分外冷清,夜风飒飒割面。

  

未串出半条街,他便被面熟票友粗暴拽进了屋。

  

“江班主,城里下宵禁了,您这是上赶着送命哪!”拉扯时被不出意外地反抗二三,望见熟脸才犹豫片刻放下警戒。

  

江澄闻言愣了愣,他所选居住地偏僻,的确消息多有闭塞。

  

“城中暴乱,那官兵乱逮人哪,今儿还对着群众放枪……幸亏我二娃儿跑得快……”

  

  

江澄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他拒绝了睡店面的床榻,茫茫枯坐木凳熬至天明,哨响解禁刹那,便似离弦之箭般弹起,活开冻僵的身子,丢下灯笼磕磕绊绊地去寻,逢人便问:

  

“你有没有见过魏婴?有没有见过魏婴?”

  

得到的都是各形各色的思索与否定。

   

直到他问哑了嗓,在湿滑泥泞的雪中猛地踉跄倒地,紫袍湛上大片融化的水渍,渐泅至深色,再无力爬起。

  

江澄因前夜枯坐受凉,又劳累奔波,高烧不退整整三日。

  

票友和内眷也便尽心尽力照拂了三日,煎汤熬药样样不落,开方中包含着宁神助眠的药引,可江澄却怎么都醒不来,也睡不稳。

  

他在梦中时似烈火焚身,时似坠入冰窟,齿关紧叩,含混不清地痛唤着父亲母亲,姐姐兄弟,好似被从血肉中抽筋拔骨地剥离,泪水湿透了枕巾。

  

此后魏婴生死未卜,至今下落不明。

  

江澄最终大年夜还是决定包饺子,独身在八角桌前坐定,举杯把盏痛饮私酿,朦胧见故人。

  

他至今也未做魏婴的灵牌,只是收着那支惯常伴吹的横笛,保养挪放绝不假借他人之手。

  

困顿事千百斗,醒来举目,渡过流云头。

  

  

极其跌宕的,原本完整的家庭,顷刻间便分离崩析了。

  

江澄喝得迷糊,说着说着看向蓝涣,便低笑几分停了口,眼前氤氲不明,醉意朦胧间探手轻覆他手背,被当即反掌回握,暖意熨帖。

   

当真是醉了六根混沌罢。

  

为什么唱戏?除却儿时阿姐笑言,大概是习惯。他习惯戏服绸密的触感,习惯长垂至地的水袖,也习惯隆盛头面加身的厚重。斜屏半倚唱些旧折,好似这般便能与曾经往事相对,暂时放下满身的伤痕枷锁,纵然走不出,也可借油彩浓烈痛快落泪,不黯然折损一身傲骨。

  

他半生走来,经历起起落落,见过浮尘纷纷,世间百态千劫万法都曾受遍,终于盼来雪霁云晴,等到一个蓝涣常驻停留。

  

江澄慢慢地叙述往事,蓝涣便安静地听,耳力过人,捉得住声线不稳的轻颤,趁着月色,也总不错过他眉峰偶而的抖觑。

   

他与无依无靠的少年隐隐重合,是单薄孱削的,傲骨铮铮的,雏幼脆弱的。

又是难得一见的,此刻额发染酒雾,被月色涂抹晕染着倔强与温柔。

   

沉默许久,荷塘碧风半顷过,蓝涣再说不出话,只觉任何句段都苍白刻薄,难衬慰分毫,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涌至唇边却无法吐露。


“我陪你。”他艰涩话音刚落,江澄便荡开个笑来,似乎意料之中他会这么讲,不知何处又摸来个黝黑酒碗,径直塞进掌中,捧了坛斟满,洋洋洒洒溢出些许,石阶泅出斑驳湿痕。

  

把盏相碰,酒入愁肠,却因那人在侧,不复冷冽刺骨,却是温暖辛辣,如甘露般充沛了他快要断流的心河。

     

6.

腔板冒得甘冽,借晨起炊烟悠然往高处顶去。

  

靛紫瓣莲长衫,风流雅致之余,竟教生生穿出一派英姿爽利。

    

正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是戏班台柱子的必修课。蓝涣身着未及换下的军服,双腿交叠,外拢绒裘端坐藤椅上,眸中带笑,看着他唱念做打,徐徐开声。

  

“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让班主单独唱一折?”待此段长音堪堪落下,听得身后人缓声温柔道。

  

“我去上妆。”江澄回身顿了半分,思询片刻后颔首,抬腿欲走。

  

“不必,阿澄这般唱与我听可好?”蓝涣捧起盖盅浅啜一口,期待地看得人面颊渐渐泛红,像春初满庭潋滟的花。

  

“……你背过去。”僵持片刻后落下这么一句,蓝涣依言转了身,他向来体谅他用意不明又猝不及防的要求,只觉也饶有趣味得很。

  

不知耐心候了多久,直至蓝涣翻着书有些倦意,才听得细语琳琅,似流泉清凉,颠簸着泼洒了满地晶莹,俏生生春水枕一江。

   

“死生仙鬼都经遍,直作天宫并蒂莲——”

浓妆粉墨,向来最为掩人耳目。油彩之下,连带着所有丰沛的情感涤荡,化为痛快的酒入愁肠。

  

蓝涣细品着唱词,翻着页的背影不着痕迹地一顿。帮忙晒书时曾从话本上掠过的,被浓墨重彩了无数次,一枝繁色翎霜,轻吟慢唱,琅铛击心鼓。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待至情动处,声线缱绻,双眸微阖,眉间便褪了凛冽。

  

蓝大司令手中的书半天未过数行,抬手支额,状似不经意悄悄回眸,看他只愿为自己展现的,难得率意的温柔,自坚硬棱角背后流露出冰泉清响,好似被糖针轻戳般,心底酸酸涨涨。

岁月难得静好,一切尽在不言。


7.

戏班荷塘边的曲转回廊里,近日总萦绕着淡涩的馨香。

蓝涣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个黝黑药罐,周身缭绕着草药的特有苦香,然而不久便散去,重回空谷幽兰的芳。往内室里去,步履轻而稳,似被丈量过的标准,眉目间带着舒缓的和煦温柔。

  

轻敲两下后推开门板,便见一团被褥下的人影一缩。

  

蓝涣见状,头痛之余轻叹口气:“阿澄,到时辰了。”

  

江澄原本是虽定不承认,也抻长脖颈待他来的,现今却有些唯恐避之不及的意思。

  

准确来讲是避手中的黝黑罐子。

  

“蓝涣,我真的好了。”听得瓦罐被放至几案的清响后,被褥里探出只修长的手,随即便被稳稳握住。

  

“固本培元,再煎几帖吧。”蓝涣不为所动,理了下摆在榻边坐下,温声软语地拍了拍裹在一起的被褥。

  

“不喝,说什么也不喝了。”意料之中的反驳,似是为表决心,攥着的手又紧了紧。

  

蓝涣知勉强无用,遂垂了手不言语,静静地想着数日前历历在目的惊险,眸光暗淡。

  

他与往常无异端坐后台,执朱笔为心上人描眉画彩,徒教旁者艳羡。

  

意料之中的满堂彩,银枪开锦棠,半古服饰上勾勒的点水菡萏熠熠生辉。

  

蓝涣正在会客室剥着香炒瓜子,靴尖打拍曲段,却突然听得后台兵荒马乱,小旦扯着于她来说过长的水袖匆忙来寻,脆生生的嗓却报出了让他何其揪心的话:

  

“班主下台后人事不省了,请先生快——”

   

浅碟后推,军靴落地一声,乱如鼓点急促,便极快地远去。

  

萧瑟寒风吹彻,口边呵出的气掺着浓浓的冬味,唇齿也哆嗦,喉间滞涩,发不出半言。

  

江澄手扶着墙,眼前纷纷然模糊一片。

   

肠胃坠胀着疼痛,仿佛千万只枯手生拉硬扯,将送与烈火烹油。

   

耳畔零零碎碎的响化为默片的前声,何人奔走呼号,何人近身搀扶,他都感觉不到了。

   

最后跌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来人焦急又温柔地唤着他的名。江澄只觉眼帘重逾千斤,终抵不过沉沉睡意,竟连扶住人手臂都做不到。

  

头痛欲裂地醒转,妆已卸得面上清爽,再便见得蓝大司令身披苍青色外衣,侧身趴在臂弯里,睫毛翕动着,睡得极不安稳。

  

挣动着翻个身的当口,床板一声闷响,人便朦胧起身了,急急忙忙去拿温水,单膝支上床板,扶人半卧喂饮。

  

“我睡了多久?”浅啜几口缓解喉中艰涩便重又躺下,摸索着被人握住手。

  

“两天一夜,”蓝涣就着杯沿将剩下的半杯饮尽,把瓷盏搁至一旁,“为何不告诉我?”

“什么?”江澄有些迷糊,含混不清地问道。

  

“近期操劳过度,加之饮食不规,险些伤了根本,知不知道?”

  

江澄眸光微转,偷眼看人眼底泛着淡青色,面容少见严峻,自知理亏,便嗯了声。

  

“大夫过来诊脉开了方,要按时服药。”

  

遂有了方才一幕。

  

“蓝涣?”江澄犹豫着从被褥里钻出来坐好,难得紧张地看着眸光黯淡的蓝大司令。


“阿澄记得好生注意身子,多陪陪我。”


江澄便知他方才出神是为何,不再多言,遂将还散着热气的药罐用手巾垫着捧好,略略抬眼看他,也便硬着头皮灌下肚去。

蓝涣眼中很有些欣慰,轻吻开了人因病痛而缄默憔悴的眉峰,探身微微搂住,将下颌轻搁在他肩膀,久未安睡的倦意便滚滚而来。

“好阿澄。”

8.

时局动荡,蓝大司令接了家书启程回去阵子。


一别半月,难解相思。无人监督下些许恶习故态复萌,已至深夜,江澄方慢搁下唱本,抖了抖斗篷将盘扣系好,便往梨花榻上靠去,昏昏沉沉地入眠。

  

“班主,出大事了,您醒醒!”

  

江澄皱眉徐徐醒来,梦境不实却尤恐在身,心头像是被谁掐了一把,没来由狠狠地疼。

  

“怎么了,慢慢说。”他揉了揉发涨的额角沉声道。

  

“等不得,林家千金订婚了,和那蓝司令!”账房先生满面惶急得近乎跪下,却是字字裂石崩云地把班主震醒了。

  

林家近两年得势,凭生意做大勉强混得上些排面,林家无子,独女又不善此道,偏爱那些声色犬马,仗着有亲爹撑腰,公文政事样样不学,交际舞倒是跳得一流,见天在风月所里头同男子厮混,不时出入水烟馆抽上袋冰片,或是到赌厅豪赌,大写的不学无术,家道难成扈小姐。

  

“你带着人走趟总账处,林家不可能近两年单靠小宗货物水涨船高,做账一定有问题。”江澄眼中的朦胧尽数退却,冷静而锐利,像把将出鞘的战刃。

  

“是。”账房先生起身颔首。

  

“把戏堂捯饬出来,置办采买,对外公告,两日后江家班主成亲。”江澄扬眉吩咐着,指节被一下下掰响,至柜中暗格内取出把驳壳枪掂了掂,塞进后腰。

   

“林家总压蓝司令一头,也该换血了。”账房先生镜片闪光半刹,登时会意,云淡风轻笑道。

  

“这五省十三市,谁想动他还得看我脸色,”江澄不置可否,虚眯双眸掠寒凉眼刀,“通知下面,带上家伙,凌晨夜袭。”

至此,眸光再寻不得片刻温存,仅余无边肃冷森然。


9.

林司令府近期张灯结彩,红绸罗缎挂满了檐上,黛瓦下挂起红灯,囍字满列门墙,敲锣打鼓的梆队早早在偏房住下了。

  

江澄原便是个当机立断的性子,又受相思之苦翻来覆去地烦扰,早已按捺不住,待亲信万无一失地围了主院墙时便摇铃示意,率先翻进了内堂。

  

轻身闪出,掀腕握了刺鞭,运惊鸿步法后撤点院内枝梢,做缓冲跃上屋顶,七分慷慨悉数作淋漓战意,呼吸稍急,方稳尘立定,便拆起房檐瓦片,动作行云流水。待拓个半大豁洞后,深吸半口,直降入内。

  

猎猎红衣箭袖,飒沓肆恣,短匕不由分说便插在尚未分发出去的一摞请柬上,贯穿至底。堂上林总司令大骇,呼救声尚未出便被遥遥枪口制住了言语,两腿抖若筛糠。

  

“林总司令,早些年你与我父曾有交集,敬您声叔伯,可强取豪夺,谈何道理。”江澄稳稳落地,枪口仍直对着人,不卑不亢。

“家女言明对蓝司令有意,老夫代为求取,有何不妥?”林司令勉强撑身,眼光却四处张望,不与那凛冽眸光对视。

  

“好,纵她有意,可曾问过蓝司令是否同样有意?”步步紧逼,声声夺人,江澄紧了紧扣扳机的手,眼中分外晦暗。

  

“便是老夫鲁莽,既为兴起,成亲后定不亏待蓝家就是。”

  

“婚姻大事也能儿戏,既然如此,若我为一时兴起,屠了你这林府,是否无罪?”江澄闻言蹙眉,瞳中微眯闪寒,抬手一枪自人头顶略过,回声隆隆,弹道带起凌厉劲风。

  

“竖子敢尔!来人啊!谋杀啊!!”林司令当即被吓破了胆,支持不住跪倒在地,失心疯般抱住头嚎叫道。

  

烛火微微颤动,大堂仍是死水般沉寂。

  

“你……你……把他们都……”他绝望地睁大双眼,看向对面的眼神仿佛厉鬼索命。

  

“特制蒙汗药,你断气也不会有人来收,”江澄云淡风轻地拍了拍手,“别急着送死,毕竟还有些旧账需要清算。”

  

账房先生带着三名武生推门而入,行礼后侍立在旁,恭敬地将账本摊开呈上。

  

“林总司令贵人多忘事,我也不想多提,只是不知这林家名下纺织品何时如此紧俏,竟力压江南蜀锦三倍吞吐量,”江澄轻嗤一声搭言,走到另位武生面前,泛黄发脆的纸张彰示着年代久远,轻轻翻动两下,“林家擅生意,倘若叔伯起家走了旁的路子,穷苦百姓哪儿抽的起湛土呢。”

  

江澄淡淡地陈述,却是字字诛心,林司令的脸愈发惨白,嗫嚅着唇半天无话,盯着泛黄的账本几近昏厥。

   

“废话少说,放人出来。”

  

不消多下令,训练有素的亲信门生便引了那朝思暮念的人至身旁,相别数日,也未知他受几多钳制,倒是仍稳步带风,款款而来,眉眼在烛火映照下温润如玉,轮廓静如远山。

  

江澄尚未细细打量,却瞥到人静垂的左手,隐隐后撤掩在袖下,不由分说拢过,结了血痂的伤口盘亘在掌心里,尾梢还汩汩冒着血珠,看得人心下一紧。江澄未多言语,解下大氅将人密不透风地抱了个满怀,臂弯却微微颤抖。

  

方才灯下猛然门破,蓝涣闻声而起,未及拍案,掌心便磕上锋利的桌角,割出道半长血口,串串殷红滚落。

  

“阿澄,倘若你不来,我也自保无虞,别怕,”似乎知他心中所忧,蓝涣抬臂紧紧回抱,用未受伤的手一下下拍抚着人绷紧如弓的背,“倒是玲珑红豆,入骨相思。”

  

“蓝涣,你……你愿不愿意与我成亲?”怀中的颤动渐渐停止,江澄眼一闭心一横,问句却仍带些难以平复的哽咽。

  

“江家班主两日后成亲,蓝某怎能不到场呢。”蓝涣并不意外,笑得眉眼弯弯地吻上他,眼底的温柔浓烈得化不开,满满当当都是眼前人的模样。

  

10.

大红的对襟衣裳,描绘细金线的龙凤,纹路丰富,却不同于普通喜服,端详半晌才能窥得玄机,又以深红暗纹密织数朵瓣莲,同龙凤盘亘相映,上等绣娘的巧手才造得这栩栩如生。

  

软发柔顺,细麻花辫儿终寻顶处束冠,上斜插着那支重逢时亲交的簪钗,红妆氤氲着杏眼,眸尽褪了厉色,眼角晕开层层叠叠的飞红,在烛光下微微闪烁。

“江班主,”蓝涣换了个脸红心跳的称呼,不轻不重在人锁骨上啄出抹朱色,温声调笑道,“好威风啊。”

  

挑开对襟盘扣,天翻地覆间便被压至柔软床榻,软发及枕,铺开在幽井春潭的波澜。红绸丝滑外层乍一贴近,冰得身体微颤,然很快指尖便带着灼人的温度四处燃火,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江澄在亲吻罅隙随着细密薄汗喘声,时缓时急,却立刻便得到回应,眼睫微颤,总是寻找着另一双眼,蓝涣追得从容,极尽缠绵地吻去泪痕,眸光温柔得要命。

  

唇齿间失魂的烫,神智任欲海沉浮九分,总留一分灵台清明,尽可能细致地疼爱照拂着人的每分感受。

  

舌尖微甜微涩,是澎湃万丈的欢愉,亦是不舍推拒的暖意,只想尽数纳入怀中,拥抱占有。

 

   

红绡帐暖,洞房花烛。

幸而相逢不算晚,魂魄一双,相顾诉衷肠。

天地同鉴。

   

end.

谢 @千叶居居 配图,右转可见,真的是神仙画画,非常喜欢,合作顺利,希望活动圆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