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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rrian

【离达】眼中的你

Summary:他们都有一个秘密。


01.


 [公子]达达利亚有个秘密,关于他的眼睛。


在他十四岁,还名叫阿贾克斯的时候,自深渊归来,他患上了雪盲症。

那是在冰雪覆盖的至冬很常见的一种病症,总会恢复过来,只是限制了他的出行,那之后的许多天里,他只能听着声音度日。

那是达达利亚人生里最后生活在“人群”中的日子。


雪盲症在某天清晨痊愈,阿贾克斯张开眼时望见家中被炉火映照成橘色的天花板,他兴奋的起身,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却在看清周围的瞬间心中一凛,毫不犹豫的掏出枕下的匕首。...

Summary:他们都有一个秘密。

 

 

01.

 

 

 [公子]达达利亚有个秘密,关于他的眼睛。

 

在他十四岁,还名叫阿贾克斯的时候,自深渊归来,他患上了雪盲症。

那是在冰雪覆盖的至冬很常见的一种病症,总会恢复过来,只是限制了他的出行,那之后的许多天里,他只能听着声音度日。

那是达达利亚人生里最后生活在“人群”中的日子。

 

雪盲症在某天清晨痊愈,阿贾克斯张开眼时望见家中被炉火映照成橘色的天花板,他兴奋的起身,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却在看清周围的瞬间心中一凛,毫不犹豫的掏出枕下的匕首。

他看见扭曲的人形,围在他的床边,个头不一,形状各异,黑雾般蠕动。似乎是头的部位胡乱露出大小不一的空洞,大概象征鼻子和眼睛。怪物们俯下身打量他,扭动着发出渺远、混杂着人声的古怪的笑。

 

那怪物向他伸手,凑近了才发现它有像石像鬼那样扭曲的五指,阿贾克斯的匕首刺进那些缠绕的黑雾,触感与砍进肉体时如出一辙。

 

黑影中稍显瘦弱的那只发出奇怪的哭叫,像是人类的呜咽,它扑上来,似乎要将妄图伤害它的阿贾克斯撕碎吞入腹中。但阿贾克斯当举起匕首驱赶,它却停住了。怪物歪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扭曲的声音,四肢模样的器官胡乱挥舞起来。

 

阿贾克斯无法阻止怪物的呜咽流入耳中,大脑忠实的为他从那些古怪噪音中分辨出熟悉的声调,阿贾克斯突然全身战栗,因为他察觉自己妹妹惊惧万分的声音正混杂其中。开口的正是眼前瘦小的怪物,她说哥哥,你怎么了?是我们啊。

 

 

阿贾克斯的雪盲症痊愈后,他的瞳孔便没了光泽。他的妹妹安慰他说没关系,这样的哥哥也很帅气。

阿贾克斯无法看见妹妹诚恳的、可爱的表情,他视线所及只是一个怪物用空洞的脸颊凑近了看他。冬妮娅的手安抚似的握上他的手时,阿贾克斯只觉得触感阴冷刺骨,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抑制住颤抖,没立刻将那人手形状的粘稠物块甩开。

他眼中的世界变了,人类在他眼中变成了怪物的样子,同他在深渊中漫步时,目光所及的扭曲咒骂着的深渊罪人一模一样,他只能从那些怨毒的古怪的声音中勉强分辨对方的话。

 

阿贾克斯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强迫自己将那些怪物看做人类——他们本来也该是人类——慢慢的他习惯了自己的听力,可以不动声色的同“人”正常交流。

 

不久后他加入到冰神的麾下,成为愚人众的一员,同僚都称他杀伐果决,冷酷无情。因为在他眼中自己砍杀的都是扭曲的黑影,既不流血也不会说话,人类本应有的痛呼与哀嚎弥散在怪物古怪的嚅嗫中,仿若它们在享受被虐杀的过程。

 

那年阿贾克斯十四岁,少年还未长成的身躯在怪物扭曲的尸块中战栗。那景象落在其他人眼里,却是一个疯子立于血泊中央癫狂的笑。

 

 

后来有一天,阿贾克斯在雪原上看到一个人。

那真的是一个人,尽管他出现的位置有些古怪,但阿贾克斯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样子,即便日后回忆起来,也仍旧记得他唇角有颗黑痣。

 

阿贾克斯欣喜到几近茫然,这让他的动作凝滞了一瞬,于是他身边的黑影,他的同僚们先他一步。异形们叫嚣着怪物、深渊的余孽一类的词语,虫子一般,向那个人漫延过去。

 

 

阿贾克斯眼中的世界里,扭曲的黑雾湮没了一个人,雾中的黑影发出愉快的叫声,将石像鬼一般嶙峋的手捅进那人的身体,血花迸溅,庆典那般诡异血腥。

 

那个人发出痛呼,阿贾克斯听得清楚,他喊好痛、救命、求求你。眼睛怨毒,直到断气之前都死死盯着阿贾克斯的方向。好几次阿贾克斯想要移开视线,却都被他目光中深切的无助与怨恨攫住,动弹不得。

黑影散去时雪地上留下一具扭曲的、烂成肉泥的人形,仍旧在抽搐,那人抬起血肉模糊的手,向着阿贾克斯的方向,还算完整的嘴唇蠕动,吐出几个无声的字来,然后便断气了。

 

阿贾克斯喉咙发紧,他扑在雪地里止不住的干呕,泪水滴落在雪地上,将积雪溶出空洞,又瞬间在那涡旋中凝成冰晶。黑影们察觉到他的失态,七嘴八舌的围上来,就像围着那具残损尸体那般,嗤嗤的笑,向他伸出嶙峋的手骨。阿贾克斯疯了似的将它们推开,他抑制住逃跑或将眼前生物杀死的冲动,勉强笑着对眼前的怪物说自己想要回到家里。

阿贾克斯踉跄着走在雪中,将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记忆深处母亲的手也曾给予他这种温暖,但他已经许久没有触碰过人类的体温了。

 

那天他被送回家去,闻见肉香,那香气象征安定、温暖以及他的归所,他知道是母亲在准备晚餐。可冷硬颤抖的身躯稍有些回暖,一个怪物寻声从厨房走出来,它手里拿着汤勺,躯体咯咯作响,用着人类的声音,担忧的问道:你回来了?怎么身上有血?

 

阿贾克斯感到自己的心脏一寸寸沉下去,他后退,全身冰冷,躲开想要擦拭他脸颊血迹的那个扭曲物块。

他想起雪地里那个死去的人形,同僚们说那是只深渊逃出的怪物。可直到断气的最后一刻他都怨毒的看着阿贾克斯的方向,五官清晰,只看他的嘴型阿贾克斯也能读出他要说的话:“你听见我的声音、你看得见我、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阿贾克斯觉得自己仍沉浸在属于深渊的恶梦中尚未清醒,深渊异兽伪装成人在他身边,而真正掉落深渊的他的同类被怪物撕碎,分食殆尽。

 

——哪边是真实?

 

——哪边是虚假?

 

——我该站到哪一边去?

 

他撞上想要进门的托克,年幼的弟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在阿贾克斯眼中那个小小的黑影将脖颈折断似的一扭,其实是托克歪了歪头。他手里托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冰晶蝶,晶蝶被困在黑雾扭曲的囹圄里,那冰蓝色的蝴蝶和阿贾克斯的眼睛是相仿的颜色。

 

矮小的黑影看着他,发出不知是欢愉还是凄凉的声调:哥哥,这只蝴蝶也会像你的眼睛一样死去吗?

 

 

02.

 

 

后来达达利亚索性不照镜子了,他不愿是那个脆弱的十四岁少年阿贾克斯。

 

愚人众的执行官公子强迫自己呆在怪物的世界,仿佛身边的人生来就是扭曲的雾块,交流时从喑哑的杂音中听见人类的声音才是常态。他放任自己被那些黑雾湮没,浸淫在嘈杂古怪的笑声里,甚至有些爱上这种感觉。

每当他斩杀过深渊的魔兽:那些他在眼中向他或哀求或咒骂的、被主流命名为怪物的人类时,达达利亚就会冲进被称为人类的黑雾堆里,有时奉命令杀死它们,有时观看它们的演艺活动,甚至自己也参与其中。台下的喝彩和夸赞在他耳中凌乱不堪,气氛越是热烈那些怪物在他眼中就越是群魔乱舞。他放任自己的精神和肉体一同放纵麻痹,就仿佛加入到瘾///君子濒临灯枯油尽时的狂欢,他想要让自己的精神猝死在这荒诞的庆典里。

 

这些黑雾中只有一个与众不同,那是至冬国高高在上的冰之女皇,或许是因为尘世执政自天空岛归来,并不是属于此世的东西,因此她在达达利亚眼中还保有人类的样子。但这位女皇背离自己的权能,决意卷入大陆纷争,已经和尘世之人利害相关,周身便也缠绕上虚化不详的黑气。

达达利亚无法向这个外形近似人类的神祇祈求拥抱,因为她高踞至冬宫千年不化的冰雪之上,她不会去爱人,也并不温暖。

 

 

因为下派的任务而漫步在璃月巷口时,达达利亚已经可以非常自如的穿梭在黑雾之间了,甚至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些扭曲的人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交头接耳,搬运货物,如果仔细去听的话,他也可以听到属于璃月码头的热闹繁华。

 

达达利亚在山雨欲来的璃月港布局,与各方搭桥连线,根据身形差异与声音的不同区别与他谈过交易的各个黑影,根据不同人的引荐,他的情报网络逐渐深入,某一天,他向往生堂的客卿钟离递了拜帖。

 

那是个晴天,与往常比并未有什么特殊,达达利亚随着往生堂仪倌的引导上了二楼,在他眼里是个异形的仪倌伸出扭曲的手臂为他推开那道门。

 

达达利亚愣怔在看清屋内的那一刹:屋里坐了一个人。

 

那真的是一个人,不似至冬女皇那般萦绕不详的黑气,周身干净,发尾与眼瞳都是鎏金的颜色,眼尾点了朱红,眉眼沉静又透着一丝威严,达达利亚已经许多年没仔细端详过人脸,早已失去了对美丑与否的判断能力,但他觉得眼前的人完全称得上好看。

 

达达利亚将手附上腰间的神之眼,一旦有变数发生他就会拔出水刃刺穿眼前人的喉咙。可他吐出的声音轻而惶然:“……你是什么东西?你是谁?”

 

对面人似乎没觉察到他摆出了攻击的势态,对这问题只有困惑,但还是露出礼貌疏离的笑来。他的声音沉稳清晰,并非混杂在怪物喑哑的嚎哭中,悦耳极了:“在下钟离,我以为阁下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达达利亚侧头去看身边的仪倌,那团有些窈窕像是女性的黑雾安静的立在一旁,这说明屋内端坐的并非来自深渊的妖鬼,他在这位仪倌和达达利亚眼中都是人类的样子。

 

达达利亚脱力般将手垂下,哑然失笑,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笑的。可那个瞬间他记起许多东西,他想起年幼时冰炉节前后至冬人声熙攘的集市,想起那些商贩带着喜悦与热切的脸庞,想起家中弟弟妹妹的笑颜、母亲温柔的目光,想起全部曾被他拿来慰藉却最终遗忘的触感。

 

一切在回忆中褪色消弭或者粉碎的东西复又鲜活起来,尽管只有那么一瞬。达达利亚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脸上潮湿一片,那是不知何时从他眼中滑落的泪水。

 

他安静的、不合时宜的哭了。

 

 

03.

 

 

达达利亚曾经怀疑过钟离的身份,因为他并不清楚拥有怎样特质的生物才能在自己眼中保留人类的样子,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钟离要么来自深渊,要么与神明脱不开关系。但不久后他见到了自蒙德过来的旅行者,那个小姑娘和她身边飘着的小东西在他眼中竟然也是人类的外貌。

或许是寂寞了太久,旅行者的存在又让钟离不再是个例,而接触时的百般试探下钟离也依旧将自己隐藏的很好。久而久之,达达利亚与其相处时便无法一直抱有敌意或警惕了,尤其对方称得上是一个博学又风趣的聊天对象。

 

达达利亚怀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与隐秘的私心同对方交流,现在想来,钟离作为算无遗策的布局者,一定利用过他的心态,毕竟达达利亚与他第一次会面时下意识流泪,以钟离的阅历,他不该看不出那眼泪中蕴含的情感。

 

——他一定是知道的。

 

那日与旅行者在黄金屋的闹剧结束,达达利亚是几近脱力的状态,魔王武装侵蚀他的身体,来自深渊的不详的力量侵蚀他的精神。被释放的魔神于临海掀起滔天波浪,来往人群或是惊慌奔逃或是奔赴战场,没人认出他来。达达利亚被涌动的黑雾撞得站立不住,喧嚣的人声在他耳中化为诡异刺耳又怨毒模糊的诅咒,他太阳穴涨得生疼,混乱嘈杂中大脑深处也有了共鸣。

那是来自深渊的诱导,又或者就是他自己的想法。那声音让他握起刀刃,不要抗拒,痛快激烈地将那些怪异的嚅嗫与蠕动的嚎叫全部切碎,让世界回复到静谧的空白中去。

 

那声音美妙而诱惑,它说去吧,你有这个能力。

 

达达利亚仅存的理智要他避开人群,可现今的璃月港已经没有无人的处所,他只得穿过扭曲的异形,贴近某面墙。黑雾与嚎叫化为粘稠的黑色岩浆,将他从脚踝处吞没,被触碰的肌肤传来灼痛的触感。魔神侵蚀太阳的光辉,于是天上地下都是一滩照不进光亮的死水。达达利亚大口喘息,心脏越跳越快,在他终于窒息而亡或提起刀刃杀戮的那个瞬间,有人将手伸到他面前。

 

达达利亚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钟离、又或者是璃月的那位岩王帝君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于是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与冷漠便完全显露出来,那个瞬间达达利亚觉得他一定是来杀死自己的。摩拉克斯护佑下的璃月正面临危机,于此刻于此地、他爱着的子民哭声同祈求不绝于耳。而带来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个疯子,这个疯子一直握着手里的兵刃,徘徊在抛弃理智的杀戮机器与怀有良知的加害者之间。

可待他再次眨眼,将模糊了视线的液体挤出眼眶时,他看见钟离微微松动、染上柔和的目光,那位岩王帝君俯下身,直到视线与眼前的人平齐。他道一句失礼了,然后伸手,那只手的触感干燥温暖。

 

钟离抚开达达利亚粘上血迹的额发,极轻极缓的摸摸他的头。

 

 

04.

 

 

璃月一事告一段落后,达达利亚低调了好一段日子,被欺骗的愤懑和他放出魔神大闹一场的罪过相抵,他并未感觉到许多委顿,只是单纯的不愿混进人堆里。毕竟现在的他上街大概会被许多人指指点点,从他的视角感受便是一群诡异的怪物在他身后耳边窃窃私语,这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但总活跃于人烟稀少的夜晚或街巷,时间久了,他竟然有些想念起同类的触感,尽管他现在昼伏夜出、寻人收债的生活与来璃月之前别无二致,但达达利亚还是感到些许遗憾:他想见见钟离。

 

这想法挺滑稽的,达达利亚对同为神明的冰之女皇爱戴却不慕恋,而今身处异国他乡,他竟然对一个算计过自己的异邦神明动了心思。

 

还未来得及给这不合时宜的想法一个名分,达达利亚便被召回国去。那次回国他受到冰之女皇的召见,这才知道以至冬牵头,反叛天理已经成为七神间公开的秘密,尽管出于个性差异神明们并未达成最后的共识。

冰之女皇高踞王座之上,在达达利亚眼中,与上一次会面相比,她的身形更加扭曲,样貌模糊不清。湮没于凡世纠葛的冰神向她的全体执行官下达命令,要他们协助罪人自深渊脱离。

 

达达利亚便是师从深渊,知道那被命名为阿比斯的地方尽是被天理流放的罪人,其中有些精神已被侵蚀殆尽,化为狂躁的怪物为天理驱使,有些被怨恨左右,试图覆灭整个世界,但仍有人保持神志,韬光养晦,等待举起判旗,向天理复仇的那一日的到来。

而今时机成熟,在天理监视的盲区之内,坎瑞亚古老灼热的欲念终于自雪国的冻土之上烧起。

 

那是极为荒诞的一幕,在达达利亚眼中,抱有神智与期望,说着违逆天理的言辞的罪人们向自己这边走来,边走着边脱去属于人类的外衣,成为扭曲哭嚎着的黑雾,而那些被深渊完全侵蚀,失去神志受天理驱使的怪物们却仍旧是人类的样子,他们彼此交头接耳,低声耳语,声音清晰的传入达达利亚耳中:

 

好恨啊——好累啊——好疼啊——要杀死——

 

 

扭曲的黑雾裹挟着人体蔓延过来,时不时有属于人类的残损的躯干从那黑沉粘稠的巨浪中掉落,然后被扔回不见底的深渊。达达利亚抬手,他握着水刃,他清晰看见自己的五指,看到自己的兵刃避开桀桀发笑的鬼魅,砍向与自己无异的人形,庇佑怪物们踏在人类尸体与鲜血铸成的路上走向现世,脚下关节咯咯作响。

 

尸山血海之中,人类在苦苦呻吟,耳边黑影却蛊惑似的告诉他那是怪物的尸体。异形的雾块拍拍达达利亚的肩膀,他的同僚对他说走啊,我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达达利亚茫然四顾,眼中却什么也没有。他想到自己这次回家,临行前对父母手足说我大概不会回来了。至冬不缺这样悲壮的英雄故事,孤注一掷的走向胜利,若是半路死了,只会留下一张铭牌用以安葬。达达利亚的家人也认同这种美感,于是含着眼泪同他道别。可他们误会了家中三子的意思,达达利亚注定已经成不了英雄,在他作为阿贾克斯被深渊浸染的瞬间,他就只是个失路的可怜人,永远坐在悬崖之上,等待着有人将他推下去,又或者是拉起来。

 

 

——哪边是真实?

 

——哪边是虚假?

 

——我该站到哪一边去?

 

 

协助罪人逃离深渊,并清缴完现世那些属于失智魔兽的巢穴,达达利亚返回璃月交接工作,在下船的那个瞬间他便冲出黑影的裹挟,在疯掉之前,他向着往生堂跑去。

推开属于钟离的那道门,达达利亚闻到腌笃鲜的香味,钟离最讲究饮食,偶尔兴致来了也会花些时间自己在家中炖煮。此时文火正细细舔舐灶台上的砂锅,钟离站在阳光里,将收藏的古旧书画尽数摊开晾晒,听见声音,他回头,依旧是人类的样貌:“公子阁下是何时回来的?”

 

那声调清晰平和,说出的最日常不过的话语。

 

达达利亚笑起来,他笑得弯下身去,笑得将手捂住脸,他喉中的声音压抑又古怪,似乎和他总是听到的怪物的嚅嗫没有分别。

 

 

“……我来见您,我一下船就过来了。”他笑够了,直起身,声音同样轻缓柔和,达达利亚向钟离走过去,直到两人间距离不过毫厘,“我能摸摸您吗?”

他并未等钟离回答,话出口的同时便抬手抚上钟离的脸,属于武人的手掌细致又小心的划过眼前人狭长的双眸与高挺的鼻梁,大概是那只手上洗不掉的血气,钟离皱了皱眉。

 

属于人类的触感同吐息自指尖传导而来,久违的温暖让达达利亚为杀戮所冻结的思维一片空白。他近乎满足的吐出一口气,用了婴孩依恋母亲那般的姿势,将钟离死死抱住,每一寸冷硬的肉体都与眼前的躯体极力贴合。

 

他听到心跳声,或许是自己的,又或许是钟离的,那声音有力,并不杂乱,却也称不上平静,那般躁动只属于疯子,只有疯子在这时仍旧可以冷静的思考。

 

达达利亚又笑了一声。他拉起钟离的手,将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脖颈处:“……我想要更多的感受您。”

 

他帮着那只手在自己脖颈处收紧。

 

 

“您可以现在就杀了我。”达达利亚低声说,用着绝望与眷慕混杂的语气,“如果您现在不下手的话……”

 

“钟离先生,您会做我的道标吗?”

 

 

曾经他们聊清明至谷雨间采集的新茶该如何炒制,采石场何种品质的原石可以出绿,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钟离端坐于黑雾中唯一的空寂里,声音安定。而达达利亚却无法将话题引导至夜莺染血的玫瑰、海中的泡沫或是棺椁中的苹果与吻。

而今则是自璃月一事告于段落后两人第一次真正的独处,达达利亚凑上前去,两人的唇//舌//磕碰在一起,比起亲///吻更像是在撕咬。他口中尝到属于神明的鲜血的味道,知道自己也在流血。疼痛到达极致时与快///感无异,都是他将留存于此世的证明。

 

他们彼此//纠///缠,人类的形体与温度给予达达利亚以淤青,伤口,痛感,欲////望。更为荒谬的是眼前的这位在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是一个人。达达利亚沉//溺于温暖与触碰,还未愈合的伤口被撕扯开来,接着被牙齿细细研磨,仿若他总有一天会被缚于尸骨之上为万人所噬。

死于他手中的那些怪物或人类、恨他的刨去他的皮肉,憎他的抽干他的血液,怨他的吸食他的骨髓。于是他成为一具空洞的躯壳,只有外衣簌簌作响。接着那寂寞空虚的外皮被暧昧不清的东西填满,那东西还未来得及有自己的名字,于是便被人用世俗的爱/欲予以代号。

 

——要是这份感情能告知我现在身处何处就好了。

 

达达利亚感受到撕裂般的痛疼,他神经质的笑着,断断续续,同哭声无异,他感到灵台清明,想起幼年时参加过的一场葬礼,在被风雪包围的墓室里,高耸的穹顶冷而空旷。阿贾克斯茫然无措的站着,与那些哀悼的人们一同垂下头,棺椁旁飘下的声音渺远庄严:

 

“……悲伤痛苦在我这肉体的衣袍中承受,他们把我送到、扔进其中,要我多次把它脱去,多次又把它穿上,不断地一次再一次的了断往往的挣扎。[1]”

 

风声透过宽广的回廊,整个建筑便也成了奏响哀乐的部分,在这乐器中来回碰撞的是葬礼上悲怆的呼声,浮舟般飘荡。

 

 

05.

 

 

事后的清晨他们确实在一起了,并且做了许多正常恋人会做的事情。由于纷争不断,达达利亚总是奔波在鲜血和战场之上,颠倒的视觉加速了深渊对他精神的侵蚀,因此他总会更粘人一点,钟离则以人类的样貌与声音给予他慰藉,使他平复下来。

 

达达利亚最后一次直面颠倒的世界是同天理的那场决战。决战前日总会有孤注一掷的人们互诉衷肠,达达利亚目睹自己某个不起眼的下属向心仪已久的女孩告白后,突发奇想,找到钟离。

他们之间早已隐晦的迈过互诉衷肠的阶段,因此达达利亚见到钟离时哽住半晌,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想了想,提出想要同钟离做个游戏。

 

“以前听冬妮娅提到过:我们向二十年后的对方许个愿如何?”达达利亚说,“将写好的愿望埋在一起,二十年后挖出来,就替对方实现它。”

 

钟离失笑,他抚弄达达利亚的额发——达达利亚很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许久轻声道:“你会忘记的。”

 

钟离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沉稳通透无所不知,此时他断言达达利亚会忘记,让达达利亚自己也质疑起自己的记性,但他们最终还是将写好的纸条埋在树下,因为达达利亚说就算是我靠不住,钟离先生您的记忆力也还行吧。

 

那次会面是在夜晚,达达利亚用胡桃友情提供的铁锨挖坑,钟离在一旁等他。达达利亚直起身时被树叶间漏下的月光晃了眼,不合时宜的想起和钟离初见时的晴天,钟离端坐在阳光里的样子。而现在他立在夜晚的树荫下,曾经的威严或沉静并未减少丝毫,周身却被树影笼罩,像是也要融进黑色的雾中似的。

 

就算活下来,我的视觉大概也不会在与天理的争斗胜利后恢复正常。达达利亚突然不合时宜的想道:那么,以后我眼中的世界又会是怎样的呢?

 

 

06.

 

 

将那些属于深渊的魔物尽数斩杀后,异世的旅人与血亲一同登上天空岛,与同样处在强弩之末的天理进行最后的谈判与对决。

 

黑雾般扭曲的怪物发出嘁嘁喳喳的声响,那是幸存的人们在彼此问候。而达达利亚站在人类模样的尸块中,那些尸体的数量超过了他从前目睹过的总和,深渊中豢养的魔物都被聚集在此并被赶尽杀绝。方才达达利亚同身边的异形一起,对在他眼中是人类样貌的生物进行了屠杀。

 

那来自深渊的美妙的诱惑重又在他耳边响起,仿若母亲的嗓音温柔的训诱懵懂的孩童。

 

尸体在呻吟,怪物在唱歌。

——这是正常的世界吗?

 

达达利亚茫然四顾,想要寻找钟离的身影,寻求他此世的道标与归所。可放眼望去笼罩他的只有黑雾,那些扭曲的异形发出桀桀的笑,围着他跳起诡异的舞蹈。

他喊钟离的名字,无人回应,耳边只有属于怪物的古怪声响,有团黑雾凑近他,或许是有人发觉他的失态想要上前安抚。水刃不受控制的在手中成型,伴着惊雷之声,达达利亚向企图抓握自己的那只嶙峋的爪子用力挥砍过去。

 

怪物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其实是力竭的人们因达达利亚的突然发难吐出的惊呼与劝阻。达达利亚也在喊叫,嗓音嘶哑难辨,本该油尽灯枯的身体复又燃烧起来,水元素在手中变换,化为全部他用得趁手的武器,他在怪物堆中挥砍,没有察觉到鲜血的涌出,只有仿若是雨滴的液体落在他脸上,清凉而快意,思维中仅剩的挣扎被疯狂所缚,而这份疯狂终会带着他走向属于死亡的灰烬之中。

 

堕落——欢腾——渴求——放纵——

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2]

 

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轻笑,像是什么东西弯起裂口似的嘴唇,露出口中不见底的深渊,对他褒奖:“好孩子。”

 

 

达达利亚的胸腹突然被人猛然一踹,力道十足,直接叫他来不及躲闪,贴着地面斜飞出去。这一脚踹断了他好几根肋骨,但深渊烙在他身上的引线拉扯着他以扭曲的姿势站起,挥动刀刃以平日尚不可及的速度向那人攻去。

那人动作比他更快,达达利亚所有角度凶险的刺击都被他从容化解,接着被一记膝击订死在地上,那人的手按住他的喉咙。

 

视野同意识一起回笼,透过充血的眼球,达达利亚在一片猩红中与鎏金色的,无机质的眼瞳对视,眼瞳的主人抬手,手中握着一杆尚未刺下的岩枪。

 

他突然想到之前读过的哪本璃月风土志,史学家对岩神与他曾经盟友若陀龙王的关系津津乐道。最终那位龙王被不知名的力量侵蚀陷入疯狂,摩拉克斯就是这般将岩枪刺进他心口的。

 

达达利亚喉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其实是在笑,他撕裂的喉管不允许他再发出往常那般爽朗肆意的笑声,他放松下来,甚至闭上眼睛。

那个瞬间他感觉到无上的欢愉,亲情爱情或是别的欲望都落于下风,没有什么比在疯狂之前作为人类死去这一事实更加叫人欣喜若狂了。

 

岩枪伴着破风声刺下,却擦过他的脸颊扎进土中,脖颈上的那只手也随之松开了钳制,达达利亚张开眼。

钟离向他伸手,尽管沾染了灰尘与血渍,但那只属于人类的手依旧骨节分明。他露出安抚似的笑,只是这次的笑意却未能与从前那般达到眼底。所幸钟离的声音依旧温和:“结束了,公子阁下。一起回家吧。”

 

 

07.

 

 

与天理的争斗以惨胜告终,达达利亚伤得很重,被钟离带回璃月养伤,某天终于可以下床出门,他出去活动腿脚,遇到了自天理一战后便没有会面的旅行者。

女孩留在了这个世界,她的身边除了飞着的派蒙还有一个人。

 

达达利亚的眼睛没有恢复,他是通过女孩和她身边吵吵嚷嚷的小东西的声音辨认出她们的,他们本该在街上擦身而过,因为与记忆中不同,荧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人类的样子了。但旅行者叫住了他,女孩的声音有些羞涩,带着属于少女的雀跃,她身边站着的应该是一同旅行过,最终也一起于战场幸存的某个同伴,因为荧默认他与达达利亚认识,并未介绍他的身份。

荧抱着身边人的胳膊,笑得有点傻,至少派蒙是这样吐槽她的。她说我们在一起了,公子你是不是该给个红包啊。

 

是名为“爱”的感情为异世的旅行者脱去人类的外衣,使她留在此世的吗?

 

达达利亚先道一声恭喜,又说现在战后百废俱兴,我的钱都套在北国银行取不出来,回头看看钟离先生愿不愿意出血变卖点家什,他宝贝多,等到仪式那天我们肯定给你包个大的。

 

于是他们就笑,像璃月寻常街坊那样唠几句日常,达达利亚摆手送眼前的几团黑雾离去,转身跑回家里。

复健中的身躯并不适合奔跑,于是一段距离后达达利亚产生了窒息的错觉,供氧不足的心脏跳动得愈加剧烈,直到达达利亚推开钟离房间的门,那颗心脏抽搐着平静了。

 

钟离正居于室内饮茶,他依旧坐在阳光之下,身影与五官清晰可辩:他是人类的样子。

 

——他为什么还是人类的样子?

 

达达利亚先是觉得茫然,接着恍然大悟,然后他觉得一切理所应当。

 

钟离发觉他进屋,知道他身体不便,于是放下茶杯起身搀他,语气关切,问他为何跑得这样快,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达达利亚同他对视,知道他眼中有笑,但眼底却平静无波,仔细想来,即便是决战那日将陷入癫狂的自己唤醒,说出“回家”这样的言辞时,钟离用的也是这样的眼神。

 

“我在街上见到了旅行者,她在这个世界找到了伴侣,想结婚,”达达利亚说,语气随意自然,“我就想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搞一个,毕竟也算是终身大事,钟离先生一向讲究,有什么想法吗?”

 

“可以,”钟离回答,“按公子阁下的意愿来就好。”

 

可我是个至冬人,不懂你们璃月的规矩。达达利亚想,我在问你的想法,你不该什么念头都没有。

 

 

那天晚上钟离出门听戏,达达利亚歇着养伤,去找胡桃,又借了她的铁锹。

 

他跑到那棵树下,挖出本想约定在二十年后打开的那个箱子,属于钟离的那张纸上果然是一片空白。

 

“我当时真的只是突发奇想玩个游戏。”达达利亚对着跟他一起埋坑的胡桃说,“以后我就假装把这件事忘了吧。”

 

他话音刚落,突然想起埋箱子那日钟离对他微笑,断言说你会忘记的。原来早在那时钟离就已经参透了自己的全部,甚至连还未在达达利亚心里诞生的某些想法也先一步想到了。

 

达达利亚停下手中的动作,感到茫然甚至气愤。胡桃见了拍拍手上的泥土。

“诶——”她发出一声感叹,“你是那种在美梦里也会追求真实的人吗,不应该啊。”

 

达达利亚说难道你一直觉得我活在梦里吗?他本来想以打趣的口吻说这句话,毕竟胡桃似乎只是和他随便聊聊,但他声音低哑:“如果是在梦里,我一定会让自己醒来的。”

 

胡桃没心没肺的笑了几声,满不在乎的絮叨,说这样的话买一赠一的往生服务没法卖你了,不过单人套餐可以给你打八折哎呦这样人均花费是不是比买一赠一高啊……这么一算是我赚了呀——

 

“但是盒子里有两张纸,” 不知嗅到何种气息,金色的冥蝶从胡桃长发里钻出,停在她的指尖,往生堂年轻的堂主抬手,隔着蝴蝶的翅膀端详达达利亚的眼睛,“钟离就算了,公子你的那张不也是空白的吗。”

 

那些为逝者引路的精灵并不会出现在鲜活的生命身前,胡桃说:“你一直都醒着,打算什么时候告别呢?”

 

 

08.

 

 

几年后,愚人众第十一执行官公子达达利亚遭遇了一场刺杀。

杀他的是个少年,彼时达达利亚作为执行官中的幸存者刚结束一场战后宣讲,他不喜欢这种场合,但这是不得不做的工作。离席时那个少年冲到他眼前,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这样年纪的孩子总是崇拜英雄,加上执行官本身就有不俗的武力,就没人阻拦。少年走到达达利亚身边,声音清晰,说我有话想说,您可以凑过来一点吗?

达达利亚从那黑雾笼罩的洞里隐约看见人类的五官,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探过身去,下一秒利刃捅进他的胸口,像是怕他不够疼,握刀的人将刀柄狠狠一扭。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在他们眼中,那个少年对着执行官大人发出某种古怪的叫声,执行官大人自然听不清楚,便俯身问询,少年表情瞬间狰狞,将他刺伤。

 

跟随达达利亚多年的旧部冲上前将两人拉开,看清楚少年的样貌、有人认出男孩是达达利亚从前清缴魔兽巢穴时救出的孩子,那时他只有四五岁,无父无母,同一群魔兽蜷缩在冰冻的山窟里瑟瑟发抖,达达利亚带人杀了魔物救他出来,洞里的魔物格外凶狠,受了几次致命伤都未断气,口中发出属于怪物的狠毒威胁似的叫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最后那只怪物被达达利亚斩下头颅。

那时这个孩子还不会说话,哭得撕心裂肺,他似乎吓坏了,留在山洞里怎么都不肯走。

 

多年后长大的少年被执行官的属下按在地上,手里拿着沾血的刀,对被他刺伤躺倒在血泊中的英雄嘶吼。他说你明明能听懂他的话的!你明明能听懂的!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父母丢弃了,是深渊的罪人将我养大,你明明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他没想伤害你们!他一直在喊不要带走我的孩子!他在让我快跑!

 

多年前这孩子衣不蔽体,全身冻得青紫,也不能口吐人言,现今他面色红润健康,尽管说出的话在常人耳中仍旧含义不明。但他的举动被定义为复仇,这是身处人类的世界才会拥有的思想。

 

我真羡慕你啊。达达利亚想,因为没必要沾染罪人的鲜血投身战场,所以在拥有那样的亲情后,就足以模糊两个世界的界限了。

 

——明明我是真心想要救你的。

 

 

09.

 

 

刺杀达达利亚的刀刃涂抹了来自深渊的剧毒,他身上又一直有当初和天理作战时落下的旧伤,于是那个楔形的伤口没有愈合。

 

像几年前那样,达达利亚又开始养伤了,就在往生堂属于钟离的房间,只是这次伤情不容乐观,达达利亚几乎无时不刻都在疼痛,除非疼到休克,否则他根本无法入眠。精神紊乱时他排斥除钟离以外的所有人,甚至刺伤过进来送药的某位仪倌。于是钟离谢绝了所有人的帮助,一切亲力亲为。

清醒时达达利亚看钟离熬药,和从前他煲汤时一样优雅从容,于是他玩笑似的说要是被璃月人民知道因为我他们的岩王帝君居然在做这种事,大概会诅咒我早点死——我是指祝我早日解脱——我什么时候才会死去呢。

 

 

某天晚上胡桃应客户要求,带着人吹着唢呐唱着歌热热闹闹出去搞喜葬。喧嚣的器乐声唤醒达达利亚近日来混沌的精神,他觉得身上轻快,甚至坐起来。看向窗外时,有几只蝴蝶被送葬的队伍留下,在夜晚莹莹发亮。

于是达达利亚同钟离对视,不出所料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然的神色,钟离说公子阁下与我一同出去走走吧,达达利亚说好啊,我想上山。

 

两人在璃月近郊随便找了个山头,达达利亚在钟离的帮扶下花了好些功夫才爬上去,他穿得挺厚,但还是感受到山风的凉意。

他无可奈何的笑起来:“我想起你们璃月一句诗。”

 

“是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吗?”

 

“不是,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达达利亚说,“我曾经一直很担心要是我平安活到老年,头发白了背也驼了,而钟离先生您依旧这么年轻,那该怎么办。如果有小姑娘冲您扔鲜花,难道我还要拄着拐杖将她们都撵跑吗?”

 

钟离大概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还挺有趣:“公子阁下倒也不必这样做,既然于我而言只是须臾的时光,那在你离去之前我都会陪着你的。”

 

达达利亚失笑。

“我需要告诉您一件事,我打开了约定二十年后才会打开的那个箱子,看见您在里面放了张空白字条,”他放低了声音,“虽然我从没想过主动寻死,但活着与活着也有区别,打开那个箱子之前我是想过要积极的活下去的。”

 

“真是如此吗。”钟离道,“其实我也并未遵守那个约定:既然想着积极一点,公子阁下为何也留了一张白纸在里面?”

 

达达利亚沉默半晌。

“我不知道。”他坦言,“总觉得若是活着赢了天理,我存在的意义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他顿了顿,觉得自己词不达意,“也可能不是这样,我就是没办法在那张纸上落笔、我真的不知道,钟离先生您知道原因吗?”

 

“我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钟离说。

 

他的声音实在是平淡,一点情绪都听不出来,达达利亚也不在意,只是凑近了去看那张平静的脸,伸手在精细的五官上细细描摹:“……为什么我还是能看见您的样子?”

他觉得遗憾极了,又觉得感到遗憾的自己十分可笑,于是笑得直咳嗽:“您根本不爱我,您谁也不爱,博爱与爱情是完全不同的东西,那您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因为我向您许愿寻求慰藉?可我甚至都不算是您的信徒,向您祈愿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回应我呢?”

“如果我现在可怜兮兮的向您哀求说请您一定要记住我,因为我和钟离先生呆在一起的时间真是太短暂啦,至少要记住我到我能长命百岁的年纪。想必钟离先生也会立刻答应吧。”达达利亚说,“可那只是在敷衍,虽然有幸被岩神敷衍我真是荣幸之至。可是您转眼就会忘记我的,毕竟我现在还能清楚的看到您呢。”

他近乎躁狂似的扬起声音:“您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对不起。”钟离说,只是岩王帝君价值千金的歉意在此时根本不名一文。

 

“混蛋。”达达利亚低声骂道。

但他立刻平静下来:“您可千万别认为我是个爱而不得最后郁郁而终的可怜人,我在利用您,说来惭愧,没有您在的话,我在与天理战斗、实现夙愿之前就已经疯了。”

 

钟离有些走神,于是达达利亚将自己半靠在钟离身上——他也没什么力气自己坐直了——伸手在钟离眼前晃晃,钟离这才“嗯”了一声。

 

“我想过自己的许多结局,大抵都是发了疯曝尸荒野凄惨死去,因为您的存在我现在也算是善始善终,以后阿贾克斯象征的英雄的名号也会多一个出来,这不是很棒吗。”达达利亚胸前的伤口开始渗血,可他们谁都没有带新的绷带出来,在今夜一切都无事于补,达达利亚或许是想要在最后一刻满足自己的倾诉欲,但他絮叨的声音越来越低,“实话告诉您吧,其实我一直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归属感,能给我归属感的地方是我不可以涉足的去处,但我知道我是在为了自己的愿望与追求而战,所以我可以忍受生活在孤寂中,屠杀与我无异的人类,可如果某天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的同类存在了,仅剩的那个也只是没有感情的石头,这时我生存的意义又在哪里?我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生活在怪物堆里?我疯了吗。”

 

“我并不是——”钟离话未说完,便被达达利亚打断了,然后他缓缓抽气,终于积攒够力气再次发出声音。

 

“就这样吧,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先生您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突然开窍了,至少要等到我断气之后。”达达利亚低低的笑出声,声音轻的好似梦呓,“这样一来,最后就是与我有着同样外形的人类陪我死去……而不是扭曲的怪物要我和他一同活着。”

 

“我这辈子过得很好,夙愿达成了,还能死在人类怀里……没什么遗憾了,谢谢你。”他将头埋进钟离怀里,就如同他第一次向钟离寻求抚慰时那般,露出幸福而满足的微笑,“……好温暖。”

 

“嗯。”钟离说。

 

 

10.

 

 

岩神摩拉克斯有个秘密,关于一个契约。

 

根据契约的内容,与祂签署契约的另一方及签署契约后对方需要支付的代价都在祂记忆中被抹去了,这份记忆直到契约达成的那一刻才会被交还,乍一听这并不是个公平的约定。但显而易见这个契约的签署是出于祂个人的意愿,因为在祂意识到这份契约的存在时,祂就已经在这样做了。

契约要祂以恋人的身份陪伴在愚人众第十一执行官[公子]达达利亚身边,直到他死去,而契约履行的前提是,摩拉克斯并不会爱他。

 

达达利亚并不算个好懂的人,看起来热情洋溢,其实心里没什么激情,有的只是孤注一掷的执念,很少有人能在与他相处中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但摩拉克斯有着六千年的阅历,所有人在祂眼中都与新生的孩童那般一目了然,因此达达利亚身上最大的症结所在,在摩拉克斯同他对视的瞬间便立刻知晓了:是那双被深渊侵蚀的眼睛。

 

确实是这样的。摩拉克斯想,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他并不是真的需要一个爱他的伴侣,在他注定属于争斗的一生中爱情并不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他只是需要一个指引,帮助他在杀戮的同时保有人性。爱上他的人不仅做不到这点,甚至都无法在他眼中维持同类的样子,怪物的爱情没法抚慰他,因为来自他家人朝夕相处的亲情也一样不能唤回他。一旦他的爱人无法作为他的道标指引归所,那他心中属于爱情的部分也会很快消失殆尽的。

 

或许与自己签订契约的对象是这孩子的爱人,用不知为何的筹码求得不会以私欲爱人的摩拉克斯的帮助。但这只是个饮鸩止渴的行为罢了,饶是以摩拉克斯的阅历,祂也想不到某个使达达利亚得以善终的最优解。

 

天理战争之前达达利亚确实需要一个人类样貌的人支撑精神,提醒他身在何处,让他明白自己杀死的都是深渊的魔兽,安心活在怪物的世界里。但天理战争之后,当争斗已经不被这个世界所需要时,支撑他的就只有属于人类的情感了,可在那时他得到的全部亲情友情与爱情都属于怪物,只能孤单的活着,眼中唯一的人类正是因为对他没有感情才会是个人类,这时候,他一定不会将这里再作为他的归所了。

 

达达利亚的一生都将处于纷争的旋涡中,这是深渊为他打下的烙印和诅咒,他不属于喜乐平安,在和平的日子里他是活不长的。

 

这样想来与自己签订契约,献上祈愿的那个人倒也看得通透,只是为了让他多活一会,至少在争斗中有个道标,能达成自己的夙愿。即便无法陪伴下去,也要在一切结束之后以人类的身份送他离开,让他了无遗憾。

 

这样理性缜密却又强//欲的谋划确实可以打动自己,但契约的另一方究竟是谁?

 

摩拉克斯听见自己的声音。

 

 

“契约达成了。”祂说,“我将情感交还于你,所以脱下你的外皮,回到他眼中属于黑雾和异形的世界中去吧。”

 

 

他们在山上坐了很久,直到达达利亚停止呼吸。

 

怀中的身躯还温热时,钟离流下一滴泪来,他有些茫然,这是名为钟离的存在第一次流泪,可他并不清楚原因为何。

接着那具身体的温度随山风一同消逝,属于钟离的那双眼睛渐渐盛上了不同于泪水的其他东西,首先出现的是感伤,接着是遗憾,悲悯,悲怆。

待到怀中的身体完全冷硬,泪水再次滴下时,他的样子似乎就与哀痛的常人别无二致了。

 

 

11.

 

 

钟离在某个晴好的天气拿了铁锹去挖坑。胡桃在他身后跟着哎呦哎呦的直心疼,说我后院一共就栽了这么一棵槐树,这才多久被人连挖三次,戳伤树根怎么办?不开花了怎么办?

 

他们一起挖出那个箱子。

 

 “我最初放进去的纸条是写了字的,发觉公子阁下的那张一片空白后才换成白纸。”钟离说,“你为何没有告知他?”

 

胡桃啧啧啧,说你本来想过和他一起的未来,知道他的想法后又连这点压力都不愿意给他,这可太感人了,我不敢辜负你的好意,更何况公子就算理解你的用意,你也只能多留他几年而已,这种事你想得比我明白,就别找我抱怨了呗。

她又道:“话说回来,如果在阴阳交界看见他,我要不要替你说上两句好听的啊?”

 

“不必了,”钟离说,“他一定不会停在那里。”

顿了顿,他又问:“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胡桃凑上前上下打量,笑道人模狗样儿,钟离说你知道我不是指的这个。

 

他默然半晌,轻叹出声,觉得自己可笑:“倒也罢了,阴阳之眼和那样的眼睛又不同源,除非深渊仍存,否则我没法证实这点了。”

 

 

钟离想起“祂”与达达利亚的初见。

他去明蕴镇为人操办葬礼,结束后仍有兴致,便去到雪山观景。那里严寒冰冷,愚人众的执行官砍下怪物巨大的头颅,将困在洞中的孩子抱起来。不顾孩子的哭闹与踢打以及空谷中久久不散的怪物的低吟,柔声安慰说吓坏了吧,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别怕了没事了……救世主般庄严高尚——直到这里都还未脱出正常的范畴。

 

可这时胡桃交给他为逝者引路的蝴蝶腾空飘飞起来,晃晃悠悠的,几只蝴蝶就像自净土飘落的金色碎屑,以岩王帝君六千年积蕴的结论而言,正因为这些引路的精灵象征自由、美丽、欲//望,它们才会指引死亡,死亡是自由与//性//的极致,只拥有灵魂的重量。

 

蝴蝶颤动着落在他手上,钟离抬手,羽翼遮掩了他的视野,适逢那位执行官抬起头,向这边遥遥望来一眼,透过蝴蝶的翅膀,他看进那双沉入深渊的死寂幽蓝的眸子。

 

他在那双眼中看到欢腾的孤寂与无情的狂热。

 

 

“那位来自至冬的武人,可真是最为自负和傲慢的生物啊。”神明这样想道。

 

 

END.

 

 

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

灵感来源有两个,一个是阿贾克斯(ajax)这个名字的原型,也就是特洛伊英雄之一的埃阿斯,他最后的结局是被神明蒙蔽双眼陷入疯狂,将绵羊当做敌军斩杀,清醒后自杀,另一个是看过的另一个作品的同人本,主角做了脑部手术之后眼里看见的全都是怪物,只有他基友的机械手在他眼里是人的手。另外关于达达利亚装作听不清怪物的声音救孩子出来那里参考了《约定的梦幻岛》。

终于写了个不严格意义上的真be,其实最开始有想过写公子虽然苛求帝君爱他,但是他对钟离先生的感情只是一种病态依恋这样,但后来又觉得这么写我还打什么cp tag(bushi)所以这篇结局两个人都想得明明白白,达达利亚算是得偿所愿了,钟离最终总要送走达达利亚,这么送走还被他道谢了,总比达达利亚在怪物的社会里郁郁而终,因为钟离变成怪物连两人之前的感情也被消磨殆尽要好,所以还挺甜的吧(?)

 

 

[1]《曼达派的秘藏》(事实上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一本完整的书x)

[2] 圣经新约《罗马书》


Nieorst

早安。

临时起意摸了个阿喻

他真好看!!


早安。

临时起意摸了个阿喻

他真好看!!


喵几几几几

塔罗第一批终于画完了

0愚者 鹄羹

1 魔术师 鱼香肉丝

2 女祭司 开水白菜

3 女皇 女少主

4 皇帝 男少主

5 教皇 锅包肉

6 恋人 吉利虾

7 战车 屠苏酒

8 力量 樱桃毕罗

9 隐者 龙井虾仁

10 命运之轮 佛跳墙


第二期将在不久后开始画


大家觉得图里有哪些地方不和谐请一定要当着我的面立刻指出来呀,这会是我后续画这些牌的改进的地...

塔罗第一批终于画完了

0愚者 鹄羹

1 魔术师 鱼香肉丝

2 女祭司 开水白菜

3 女皇 女少主

4 皇帝 男少主

5 教皇 锅包肉

6 恋人 吉利虾

7 战车 屠苏酒

8 力量 樱桃毕罗

9 隐者 龙井虾仁

10 命运之轮 佛跳墙


第二期将在不久后开始画




大家觉得图里有哪些地方不和谐请一定要当着我的面立刻指出来呀,这会是我后续画这些牌的改进的地方,。我本身能力有限,会努力参考大家的意见让大家觉得更满意的,谢谢大家啦~

渣

“不要做这个动作?......嗯?”


(空桑特工

(呜呜呜这是最后一弹啦,谢谢大家捧场

(爱心爱心

“不要做这个动作?......嗯?”


(空桑特工

(呜呜呜这是最后一弹啦,谢谢大家捧场

(爱心爱心

喵几几几几

Ⅸ隐者

“也许是回家吧,龙井,欢迎回家。  ”


第九牌 

隐者穿着宽大的袍子,右手提灯,指引智慧的方向。他孤独地行走着,但是内心却是智慧又富足的。

这里用一盏茶代替了提灯,龙井的心口绽开的花随着他的走动飘向身后,以此来表现“内心的沉静与富足”

他缓慢又笃定地向前走,发丝与宽袍大袖微微向后飘动,背景用浪涛代替了云海,可以是海水,也可以是茶水。

他就这样向前走,看样子是知晓了目的地,知晓了方向。

他要走向哪里呢

也许是回家吧,龙井,欢迎回家。  

Ⅸ隐者

“也许是回家吧,龙井,欢迎回家。  ”


第九牌 

隐者穿着宽大的袍子,右手提灯,指引智慧的方向。他孤独地行走着,但是内心却是智慧又富足的。

这里用一盏茶代替了提灯,龙井的心口绽开的花随着他的走动飘向身后,以此来表现“内心的沉静与富足”

他缓慢又笃定地向前走,发丝与宽袍大袖微微向后飘动,背景用浪涛代替了云海,可以是海水,也可以是茶水。

他就这样向前走,看样子是知晓了目的地,知晓了方向。

他要走向哪里呢

也许是回家吧,龙井,欢迎回家。  

阿呱
是有钱有势的学生会长鸭鸭和他的...

是有钱有势的学生会长鸭鸭和他的拎包保镖(X)


下一个打算画一品锅,大家觉得锅锅适合什么职业呢?

是有钱有势的学生会长鸭鸭和他的拎包保镖(X)


下一个打算画一品锅,大家觉得锅锅适合什么职业呢?

Nieorst

怀中之人

摸一些找找手感,之后就可以继续搬砖了

怀中之人

摸一些找找手感,之后就可以继续搬砖了

喵几几几几

Ⅱ 女祭司

“嘘。

听到月亮的絮语了吗”


久等了

这次是第二张牌

女祭司,手抱着智慧之书,能够在二元对立的世界里保持沉着、冷静与智慧。所对应的星星是月亮。石榴暗示着希腊神话中的灵后(Persephone) 吞下的婚姻不中断的石榴子。 

原牌是她裙角下踏着月亮,这里我换成了白老师单手捧着月亮,宛如接听电话一般,在倾听月亮的絮语,月亮是西方较为猎奇的画法,感觉比较适合白老师哈哈哈。整体没有很大的衣袂飘动,多用竖线,以这种方式表现月光静谧地流动与整体气氛的庄重。

左右两只黑白的千纸鹤代表二元对立,其上下各有一颗小小的石榴籽。

其实白老师还是蛮适合...

Ⅱ 女祭司

“嘘。

听到月亮的絮语了吗”



久等了

这次是第二张牌

女祭司,手抱着智慧之书,能够在二元对立的世界里保持沉着、冷静与智慧。所对应的星星是月亮。石榴暗示着希腊神话中的灵后(Persephone) 吞下的婚姻不中断的石榴子。 

原牌是她裙角下踏着月亮,这里我换成了白老师单手捧着月亮,宛如接听电话一般,在倾听月亮的絮语,月亮是西方较为猎奇的画法,感觉比较适合白老师哈哈哈。整体没有很大的衣袂飘动,多用竖线,以这种方式表现月光静谧地流动与整体气氛的庄重。

左右两只黑白的千纸鹤代表二元对立,其上下各有一颗小小的石榴籽。

其实白老师还是蛮适合微微的狐狸笑~

光耀

我上色了。

——

请选择你们的心动对象【?】


我上色了。

——

请选择你们的心动对象【?】


阿呱
现pa来啦! 这次是人气作家白...

现pa来啦!

这次是人气作家白琊老师~


我又来征集脑洞啦!

大家觉得小皇帝适合什么职业呢?

现pa来啦!

这次是人气作家白琊老师~


我又来征集脑洞啦!

大家觉得小皇帝适合什么职业呢?

渣

人们都很好奇文质彬彬的黑帮教父是真的牧师还是...神棍


(空桑特工

人们都很好奇文质彬彬的黑帮教父是真的牧师还是...神棍


(空桑特工

『Chess』

【第九章后续剧情if】迟暮千年

☞第九章后续剧情 假想构设,内容为少主如何在空桑食魂们的救援下从幽冥司回至空桑。 食魂编排与原剧情有部分出入,全文剧情大纲来自废废 @-鬼废鱼人-  
☞涉及人物: 
太白鸭 三鲜脱骨鱼 龙井虾仁 屠苏酒 燕太傅 德州扒鸡 符离集烧鸡 太极芋泥 鱼香肉丝 川味火锅 莲花血鸭 陈豆儿 八宝鸭 宫保鸡丁 无情 鬼城麻辣鸡 
☞ 女少主注意。部分人称采用废废私设少主(♀)游锦 ...

☞第九章后续剧情 假想构设,内容为少主如何在空桑食魂们的救援下从幽冥司回至空桑。 食魂编排与原剧情有部分出入,全文剧情大纲来自废废 @-鬼废鱼人-  
☞涉及人物: 
太白鸭 三鲜脱骨鱼 龙井虾仁 屠苏酒 燕太傅 德州扒鸡 符离集烧鸡 太极芋泥 鱼香肉丝 川味火锅 莲花血鸭 陈豆儿 八宝鸭 宫保鸡丁 无情 鬼城麻辣鸡 
☞ 女少主注意。部分人称采用废废私设少主(♀)游锦 

☞全文9k+,对角色存在废废&我的个人理解,ooc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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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的,无措的,被人紧紧抓住向前跑着的。



鼓膜被脚步声和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撞击着,少女现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又觉得是如此理所应当——



她在逃,跟着身边的这些,方才还在牢狱中的犯人们,一起向外,逃。



她起初只是想来给这些关在孟婆庄的“犯人”们送口水喝,而后她便被莫名其妙的不可置信和一句一句所谓少主的称谓淹没,现在又变成他们带着自己,逃亡般向着幽冥司外奔跑着。



少女不解。

她不是阿曼吗?她不认识什么游锦,眼前的这些人露出那样惊异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他们先是熟人一般调侃她在开着什么没有幽默感的玩笑,而后在她愈加迷茫和愣怔着否认的眼里,他们缄默,他们语塞,他们如鲠在喉。



那种像是缺了什么一样的感觉让她不快。
从醒来的时候开始,她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像一团浆糊。混沌着,黏糊糊的,思来想去也分辨不出所以然的;迷茫的,无措的,像浮萍一般漂在水面的——不会溺毙却也无根无着,由内而外生发的微妙的不和谐感如同海底浮沤,让她的心绪终不能平静似古井无波。



太过意外,太过唐突,太过不明所以。
可是,甚至来不及有太多的解释与叙旧,他们就这样突然地,带着她从那里,向外逃。



他们从狱中强突出一个缺口,在她还惊异着的时候,手腕便被人一把拉起,而后不容拒绝的,义无反顾地向外冲去。



他们说,无论如何,也要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于是她就这样被迫迈开步子,随着他们一同奔跑起来。



从孟婆庄逃离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
没有离开归属的不安与惶惶,她反而觉得——这样做好像才是正确的。



漫野烫起如炬红妆,脚下的彼岸花田红得像是在烧,他们从中生生踏出一条小径,少女想到,那个人一定会不高兴。

——于是一语成谶。



离开孟婆庄还不算多远的距离,红白相间的身影便飘忽着向着这个方向尽速而来。如瀑的白发在火海中飘得如舞长绸,尽管尚未追至身前,她也知道他现在一定是蹙着眉的。



“那个家伙……!!!”



身旁一同奔逃的共犯话还未说完,一阵涟漪般的术法便直直从身后荡开。少女失神了一瞬,又在一刻恢复了神志后,趔趄着,被牵引着继续向前奔跑。



“……我还以为又要栽在这儿了,哈哈。看来只要离开了孟婆庄,这一位也没厉害到哪儿去!”
余湘拉了一拉帽檐,嘴角翘出笑来。正有些庆幸着劫后余生的时候——



“哎鸭,他怎么到我们前面了!”

带了些童稚的声音宣告着突如其来的变数,迈开的步子就这样合起,所有人都惊异着停在原地。



眼前身着白袍手持蝶杖之人宛如翩翩仙子。若是略去他这一身隐隐散发的不快与怒意,兴许还能好好交谈上一阵。
然而,此刻甚至没有过多的言语,无情抬手便以法杖在空中轻触,于是失神感便又如浪潮般层叠涌来。



“阿曼”强撑住身体,扶住自己的脑袋摇摇晃晃。奈何桥未过,她在有些模糊的视野里看见三生石的表面竟荡起涟漪般的波澜。像是与那石面一同激荡而起,层叠而生的不止是失神感,还混杂着脑海里,似乎逐渐清晰起来的物事……



——是什么?这些浮光掠影的片段……

雕梁画栋的廊檐与打在古木上的日光,院前奔跑而过的孩子与耳边回荡的嬉闹,那些美筵与佳肴,笑脸与容貌……



“天……灵,地灵灵,左南……,右、星!!”

周身的声音听得都不真切,这种若隐若现的混沌感让她有些迷离与恍惚。身边炸开了幽兰的鬼火与翩飞的符篆,身体被人牵动着又护至身后……她现在就像是一个被牵着线的木偶,趔趄地迈着步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交替的色彩与眼前一闪而过的面容与脑海里闪回的片段重叠又交错——有什么像是要呼之欲出。



缤纷的扑克像戏法一般在面前炸成礼花,在被扑克牌分割而开的视线中,她好像记起来了这个从刚才起就一直拉着自己手腕的人是谁。

“……余湘…………”

她有些出神地喃喃到。



爆裂的火焰在不远处轰然炸开,而后面前人回首而过的面容便亮起一半,他的目光一时间就这样愣怔着停在她的身上,而后又变作惊喜的——



“起开!!!!”



灼灼的焰火又向着他们袭来,余湘后知后觉地又拖着她闪身而过,于是无情又被那团烈火牵制住脚步。



不、还没有想起来……还缺了什么……

少女又蹙着眉晃起头,唤过眼前人的名字后便又想不起太多的事情。只是对方才毫无印象的几人突然便生出亲切与熟悉感,但还是……还不够,还缺了什么……



她又突然被撞击着向一旁闪过,从身后传来铿锵的凌冽一声,棕红的发丝便从她眼前飘飘然着掉落。



冷月刀光泛着雪寒携着震耳的笑声重重劈下,她定住身,看见方才护过她的人手持一柄短刃将那一击生生接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从半路又杀出手持双镰的狠戾鬼使,不绝于耳的狞笑与那有些拧曲的面孔教人不寒而栗。她突然便心慌起来,不是因为眼前杀出的人是否会将自己千刀万剐,而是接下的那一击,是否将刚才的人伤到了……



“阿季!!!”
——她脱口而出。
只是,只是记得这个名字……



一挡重击的人分不得神,可他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却心间一震。
——是她记起来了吗?



身前的鬼使使力将他生生向后震开几步。他锁起眉头,手持短刃,防备的态势不敢有一刻松懈。



“余湘!!快带少主离开这里!”

——如果可以的话,想在她的目光里,好好确认啊。



于是又一次,少女被人牵动着跑起来。



身后铿锵的声音不绝于耳,那鬼使发了狠地旋起双镰重重劈下。此刻的她却满是忧心地回头望着,那边的小道士和剩下几个食魂勉力拖住无情,这一边的阿季又挡得有些力不从心。



“……碍事。”
幽蓝鬼火与符篆联结而成的阵法随着一阵涟漪荡开被震得粉碎。鬼城挥镰只一次比一次力度更甚,终是将眼前人推开些许,而后又绕开阿季,一个箭步便向前冲去。



“哈哈!可不能再让无情这小子——buiqwduabbeuywfbh”

那身影本飞也似的朝着她二人冲来,就在她惊惧着睁大的眼里,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家伙却一脚飞踢踹得他眼歪口斜,红色的镜片都被整个踢飞,另一只小熊猫又牢牢扒在他的脸上,照着他的面部就是又抓又挠。



他身后的少年声音明快地吆喝起来。
“花椒八角!!干得好!!!“



那鬼使又恼怒着抬手去抓扒在脸上的熊猫,抬手却扑了个空。两只小熊猫又动作灵活地窜回到魏川身边,紧接着又是“轰”的一身,从天而降的火焰愣是把鬼城炸了个震天响,那热浪烘得少女的脸发烫。



红冠般的发一时间末端都被烧得焦黑,只见鬼城暴怒着挥起双镰将火焰破开,而后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本大爷的发型……!!!!你们这群混账!!“



暴躁选手开始对线——
“给老子嘴巴闭起!!!你喇过头发像个鸡冠楞个老子鞥是给你一把火烧求唠!!!”



紧接着大火后浪推前浪。
力求把鸡冠子拍倒在彼岸花滩上。



持枪的将军双眸都变作猩红,被几人围攻的无情以一人之力也难轻松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迟迟捉拿不得的少女与被兵刃切割漫舞的飞红让他变得心焦,无情恼怒着忽而凝起魂力变出一道阵法,将几人勉强定在原地。



他转身,随即向着少女所在的方向飘忽而去。翻飞的白衣荡开一道花径,只余那缠绵幽语的香气悱恻迷离。



少女的眼睁得大了。
又要……又要被……!



杖间的蝶似是要摄魂般变得越愈发明亮,术法带着魂力自身后而来,握着她手腕的人将她猛地一推,而后在一阵迷乱的花瓣中化作暗卫的身形,执起短匕高高跃起,在一阵闪乱的光中向着无情的脖颈刺去。



那人是愣了一阵的。直到袭来的身影在他的杖前碎成千瓣万瓣,无情才发觉那不过是障眼的幻影。



奔逃仍在继续,这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缓兵之计。



“少主,无情可能已经料到我们的计划,我们进来时的入口可能已经不在原处,你出去的地方大概率是随机的,也有可能是无情故意布置好的。”
身边的人蹙起眉,在未曾停歇的脚步声中与她说着。在她还不算完全的记忆里,这人实在是少有这样的表情。



“你的哨子还在吗?”
回头望上一眼,那人又一次迫近了。他却又故作轻松地压压帽檐,问她。



“哨子?”
少女有些不明所以。
她紧张地在身上摸索起来,最后在口袋里真的摸到了一把鱼骨哨。



握着手腕的力道突然加重了几分,那就像是怕将她再一次弄丢了,又像是什么无言的嘱托。



“我们暂时不能陪着你出去了。”
——突然的,他朝她笑了笑。

“记住,到出口,吹那把哨子。”
“不要停,一直吹,直到有人出现。”



不明不白。她想。
少女忽然的有些害怕,她想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离别,是离别……



“不、但,你们……那你们呢?”



在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慌张而无措时,她的掌心却被塞入带着温度的什么东西。
对上的那双眼里写着的却满是“放心”。

“拿好路引。我们会想办法逃脱,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否则,这一切就都白费了。”



于是,在身后逐渐迫近的身影中,他松开了手。
仓促而拙劣的,无奈又不舍的,又一次离别。



想要停下。
不可以停下。
游锦咬紧了牙再回望一眼,在盈眶的泪水里模糊了视线。
——她只好头也不回。



小姑娘的泪水惹人心疼。转过身,他便闭起眼,笑着在指尖旋起自己的扑克。
“唉。余湘哥哥在,又会出多大事呢?”


“少主…都…!唉!都走远了,余湘你还在耍什么帅啊!”
本被牵制的鬼城却也一同追战至附近,魏川抡起竹棍接下迎面一劈,朝着少主离开的方向望去。饮血的长枪淬起火焰一并又直刺而来,杀伐的将军眼中满是战意,连同笑声一并荡在花海里。



还有豆儿的声音——
“行咯!赶紧搞快点撤咯!!!”



那悬空的身影又举起法杖,上一刻在指尖旋着扑克的人下一秒便化作另一位食魂的模样,翻身起跳执弩强攻。这一次实打实的攻击落在涟漪般的屏障上却不痛不痒,无情蹙起眉,只是淡然着说——
“螳臂当车。”



“驴打滚”倒扬起嘴角,笑得自信。
“嘿!这可不是您说了算。”



腾身起步近至其身,“驴打滚”跃起便贴着屏障一记弩箭,冲力直将那屏障震碎。
下一刻,便近至那人面前。



“……!”
蝶翼忽闪着,自杖身织开层叠的术法,那突袭而来的身影又在一刻间绽成礼花与扑克,将他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重蹈覆辙之人在那零落的幻影中眯起眼,再望不见方才还能看见的,远处的身影。

“…你们……”
连那声音都沉下几分。

——剑拔弩张,仍在持续。




-------------------



耳边是轰鸣一般的声响。

空气冲入张开的口,刮擦着咽喉的软肉如同磨砂一般直进直出。



“哈——啊、哈啊、呼……、呼……”



激突的心跳与喉间的轰鸣彻底堵塞住耳朵,视野颠簸着晃荡着从边缘处泛起时隐时现的噪点,双腿机械一般只是不停地朝前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就像是抬起千斤的灌铅,步履维艰。
那双水润的眼迎着幽风,眼眶内酸涩的泪水都被风干在眼角,残留下沾着盐渍的疼痛。



游锦、我是……游锦……
我的、名字是……
好累、好累,我已经……跑不动了……干脆就停下……
他们是谁、他们……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不,我记得,我记得、
不能停,不能……



肺在生锈。
自生锈的肺叶间腾起的气流将舌苔蹂躏,在喉间余下令人作呕的铁腥味道。五脏六腑都如同浸入沸水之中,滚烫着灼烧着炙烤着难耐的难捱的叫嚣着煎熬的——



好痛……好痛、
嗓子、嗓子好痛……
哪里、哪里才是出口……



哪里才……



“啊,那个人,那个人好像想跑掉!”
“不可以呀,她还没有陪我们玩过呢!”



间断又破碎的童稚声音穿过阵阵耳鸣抵达鼓膜,几乎是在同一刻,她在不远的前方终于看见如血浇灌的幽幽玄关。



双目都几近失神的,从风吹的泛酸的泪眼中看得不真切的。



是……那个、!



“唔、咕呃……哈——啊——”
喉间泛上一股炙热的暖流。



器官都在皱缩,挤压着拧动着压榨出氧气与喘息,连脏器内的血都一并压迫出去。
腥甜的味道在味蕾间绽开,血水糅杂了涎液一并淌出嘴角,柔软的咽喉像是被人用生着细密棘刺的木板不停刮擦,硌得生疼。



遥远的,本来遥远的孩子模样的黑白鬼使却惊叫着向着少女靠近了。她没有任何的力气再去回头,手中紧攥的路引都被捏得变形,还有那个鱼骨哨,都被紧紧裹在手心。



他们像是玩着什么狩猎或者追赶的游戏,举起手中的锁链与斩刀一边叫嚣着一边悠然地劈砍着漫野的红花。于是他们斩下火红的头颅,那些花便焚烧着飘舞着缀成一路飞扬的流火,飘逝的红瓣带着无声悲鸣散逸出迷迭的香气。



本就错乱的回忆又开始变得模糊,缺氧至如蚁噬脏,她却毅然抬手,死死捂住口鼻,生怕那香气再钻入她的呼吸。



我有……绝不能再忘记的事……



『“哎呀呀,少主,摆龙门什么时候才能赢一次呢?我是不是该放点水,以免人家说你余湘哥哥我欺负你。”

“…不用!下次一定…”

“咦?在摆什么?龙门阵吗?诶!我和花椒八角也可以加入吗?”

“喂!摆什么龙门阵啊,有撒好玩的。走走走,跟我把昨晚的boss打完去。”

“…余湘!这一桌子…是在干什么!你又带着少主赌博!”

“诶不是,你听我解释!”

“唉!跟我走吧,少主”

“走吧,少主”

“少主,咱们走”

“少主”

“少主”

…』



耳鸣,噪点,与血。
呼吸不足,缺氧至斯,从指缝内淌出暗红的锈液,鼻腔内也满是铁腥。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也不想放开手。


——
我不想……
不想再………
我已经……不想再、忘记了……



从不成声的呜咽与急喘中淌出不甘的泪水。
少女摇晃着,趔趄着,跌跌撞撞地。



从漫天飞舞的如炬流火与烫起红妆的遍野之中,迈越过以亡灵血灌的生死之门。
若是一步能越天堑,我独独希望此刻有神明渡我——

“胡不归,胡不归?”
那些走马观花、浮光掠影……

那些三步一回头的远望里,目光皆随我起落。



此非花重锦官城,可满目的红都是烫人。抬起乏力至极的腿而过,耳边像是听见万林婆娑。
在一开一合的目光里,她仰首,又望见金乌跌落。



不知身在何处,喘息与脚步声敲至四壁又回荡入耳。温吞的思考在麻木中挣扎,视野模糊了又清晰,入目只余洞口烧灼的巨大落日。



此为、现世的黄昏之时……



出口似是连着一处洞穴。一刻都不得怠慢,游锦攥起手中骨哨,送至唇边,以气鸣响。哨音却微弱似流萤之光。

几近力竭之人仅剩这般的气力,而少女只能在愈发模糊的视线中,一遍,又一遍,吹至气若游丝。



谁能听见骨哨鸣响……



再一次,再一次遥相……

吹出的哨音都如连珠坠地,断续叮当。



“她在那里!我们追上啦!”
“嗯,是在跟我们玩捉迷藏吗?”



——会有人来吗?

骨哨沾血,声声如瓮。



洞口近在眼前,却仍无人来应。
她在愈发模糊的泪眼里看见泛红的云海与迟暮日光。
身后是锁链与挥刀的声响,下一刻,许是就要落在身上了罢。




也许,甚至都,来不及从这里跃下,摔个粉身碎骨……
身后的刀泛起寒光。



少女在力竭中闭起眼,乏力着,向前倒下——



自脑后却传来了叮当碰撞之声,锁链撞壁,刀光落地。
模糊的感知里,似是被人护住腰身,跌进怀里。



“哎呀呀~~看来我来得很及时嘛?”



溢入鼻腔的花香,胸膛内坚实的心跳,和耳边忽近忽远般的回响。



是…谁……?



眼前的身形遮过灼灼落日,挡住高险的峻岭与无边云海……奔赴过千万,来拥她入怀。



在愈发箍紧的怀抱里,在耳边仍未褪去的嗡嗡耳鸣间,她隐约听见,那素来明快的声线中夹杂的些许内疚。

“我来接你了。”



温热的手掌按上脑后,将她按在他的颈间。
于是他们从万丈山崖之间一跃,随金乌跌落。

——须臾间天地落魄。



失重感裹挟着耳边呼啸的气流一同袭来,她能听出身后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激流,可一切都在一个怀抱中变得缥缈而遥远。



是谁?

少女在忽闪的片段间想起曼达花的香气,想起亦敌亦友的狐狸;想起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乘风划过月亮的羽翼。
她记得,和他在一起,是快乐的。



——此刻只相拥着坠入风里。



回忆将沉坠拖得绵长,她好像在梦里,又似尚还清醒。
拖扯着身躯的失重感戛然而止,她在半梦半醒间又淹入铺天盖地的茶香与清气。



脑海里突然又浮现出一位居士的身影。
身躯都一并浮起,她疲乏地睁开眼,在迷离之间看见茶花硕大的白瓣与漫天茗叶。



那是…什么……?



没有太多停滞与游移,方才起紧拥她的人转身翻滚又搂起少女膝盖,好好将她护在怀里。
转过身,似是从身下的茶花一跃而下,她才在恍惚之中对上来人,沉浮不定的目光。



那居士向着她便迈出一步——
……却又定在那处。



气流漫过喉间,掺着鼓起血沫而浮出的细微声响。
少女撑着眼,聚焦着阅过那人眉目。



没有……他好像没有过……这样的表情的……



素来沉着与稳重的,却在看见她的一瞬便忽而变作惊异的,转瞬即逝过,又一时愣怔着。
下一刻,那居士捏扇的手都因力劲过大而至骨节分明。



狐狸先生抬手,拿衣袖拂过她嘴角殷红。



……还未来得及道一声珍重,她便与那居士,擦肩而过。



“多谢,之后就拜托了。”

“……不必多言。”
“……你且护她周全。”

耳边是辗转而过的两声交错。

满头雪色携过茗香拂面而过。




虚浮的,困乏的,她阖起眼。

……涌泉连珠,腾波鼓浪;亦或蝉鸣远车,再沉如松涛。
煎水侯汤,听声辨沸;碾乾声细,再诣啄木聚菁。
她在茗香间识得雪乳翻煎脚,又听得松风泻时声。那人挽起宽大衣袖抬腕相引,便剜得明月入春水,贮月归春瓮。

……袖间尽是令人心安的茗香。
她望见那双眼里淀着世间沉茗啊……捩翠又融青。



有人又声声唤她。她从渺远的回忆间又被引出,睁眼,看见一双苍翠的眸。
狐狸先生拥过她,一路又从险山赴至低处,她迷朦着看见一旁的滑翔翼,又记起了什么。



“来,抓紧我。”

争分夺秒一般,三鲜脱骨鱼又将她定至身侧,而后他们便扶住滑翔翼,在又一处崖边后撤,蓄力,而后腾起。
风涨满他们衣袍与眼角。



耳边有满灌的气流呼呼作响,可在之中,她似乎又听见什么童稚的声音。



“哇——他们还会飞!小白,我们也可以!”
“好哦——我们一定会抓住他们的!”



她有些艰难地回过头,又望见远处的山崖上那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

“啧,这两个小鬼还跑得挺快。”
“不过,想追上我,倒是还早得很呢~”



她听见风声和他凑在耳边的秘语。
“你准备好了吗?”




身后黑白的身影一跃而起,黑童蹬过锁链前俯,而后白童甩链,以锁将其相箍。
借力,反身,回旋,那白色的小小身影便将自己甩出。



黑白无常借力前俯便追及相阻,游锦看见眼前的一切地转天旋。

压低,回升,乘风翼摆,他们握着巨大的滑翔翼在山间来回辗转;侧翻,迂回,再连旋翻翩,她在眼花缭乱的山岳与耳边酣畅淋漓的笑声间有些头晕目眩。



这穿山越水似曾相识,她在淹过大半的落日间瞥见他镀光的笑颜。
耳边只余声如擂鼓的心跳。



但须臾之间,她却离他远去……



嘴角含笑的狐狸在天际与她四目相对,他的身后仍是执著相追的黑白无常。



直到身躯向下直直坠落,她才后知后觉——



她被这个家伙从滑翔翼上丢下来了!!!



气流在呼啸,失重带来的惊惧感将她淹没。
少女同时也被巨大的迷惑淹没。

游锦:?



视野中的天际都在变远,她在一阵心悸之中,又隐约听见琴声入耳。
声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声高又似风清月朗鹤唳空。预料中将来的背部撞地的钝痛迟迟未至,却是被一阵琴声稳稳托住,站定身形。



“唉,还想与你叙叙旧,可惜啊。”



她有些茫然地回身,才见一人坐于双峰之间引琴相鸣。胸前纹着朱红繁花,颈边衣物也罗以织就牡丹。



“相思话可等着之后再叙,你先顺着此处下山,不要回头。”
“我呀,还有些事要处理……”



自那人身后的双峰间,又凭空浮动起彼岸花织就的玄关。



游锦捏紧了手在胸前,有些犹豫又不舍地后撤几步。
糅杂的回忆接踵而至,每看见新的面孔,她便又能想起些许。
……她只知道,这些,都是她能好好信任的人。



“……你要、小心。”
转身迈起有些疲软的步子前,她对他说道。



环佩玎咚,铁马冰河;孤鸿外野,翔鸟鸣林……身后渐远去的曲声之间还荡起十万乐舞宫廷,她在杀落百花的七弦间,忆起他指尖蔻丹,足间铃磬,而后一步一声惊。
为她而奏的杀伐从未犹豫,可他眼间却住有万种风情。



脚步未曾停歇,她又呼哧呼哧着在交杂的回忆与渐近至无的琴声中奔至山脚,眼前却荡开阵阵迷雾。
越是前行,雾便愈深愈重,直至眼前景物氤氲如入云海,直至落日都相融入境。



少女有些不安着停在原地,耳边只余自己呼吸。
“……呼…、看不…清了……“



失去方向,似是再无接应。四面八方皆为出路,又不知是四面楚歌,还是能踏出迷津。
喘息与万籁俱寂,如此鲜明的对比又让她一阵心悸,直至方才山岭间也还有追兵,这里又……如何呢?



安静的时间越是长久,心间弥漫的不安便愈发恣肆。
可忽而地,一阵剑气猛地越过少女发顶直略而过,却未伤及她半分。



那声音直抵她耳边。



“十步杀一人——”



金琼,美酒,诗词,与远胜黄金万两的时光。



她回首而过。



凌冽之声挥携剑气劈风斩雾而来,须臾间便穿山赴水,飒沓而如流星。



游锦睁大眼,对上一刻间,便停至身前的那双眉目。



她在有些晃人的笑容与目光间听见来人的低语。



“千里不留行。”



天旋地转。



耳边须臾之间如雷鸣轰轰作响,她被来人搂膝而起便拥入怀中,而后群山皆斩,草木埋烟。腾起的烟尘滚成又一阵遮天蔽日的尘雾,他行于其中,如履平地。



“声音……、声音好大……”
游锦哑着嗓子蹙眉说着,却听得清他的呼吸。


“嗯,有点吵,但是走直线快些。”



缥缈而遥远的,她在群山震倒的声音间似又听见诡谲的笑声,那样不真切,又让人不安的。
她记得,这是那个红冠鬼使的笑声……



千面之影尚在与黑白无常周旋,鬼城却再三突过重围追及此处。
杖间冥蝶与流华茗香,正喧然对峙。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司掌记忆之人目光落至眼前淡漠居士,蹙眉言语。



龙井抬手一展折扇,目中皆为冷意。
“无需多费口舌。”
“你若执意要追空桑少主,那便先赢过我再叙。”
“……我只劝你,休要得寸进尺。”

——空中震荡开层层流茗与蝶翼。



挥镰斩雾的身影也愈发近了,白琊只是轻功行路,头也不回。



“谁?”他问道。

游锦环住青年脖颈探头后望,应下一句鬼城。

“幽冥司的人?”

“是……鬼使……”

“好,那便确认了。”



白琊抱住怀中少女从山岳间向下一跃,沉入雾间,又开口唤道——



“德州!”



须臾之间,两发子弹便应声擦过白琊衣摆向追兵袭来。鬼城挥镰才堪堪避过,又是接踵而至的几声枪响。
他辨不得伏兵于何处,只好恼怒着朝山间喊。

"嘁!!给本大爷出来!!!“



“阿符,你射偏了3.56度,发枪的时间快了2.73秒,现在可不是大意的时候!”
从山脚下,传来喃喃般的细语。

“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烦不烦?知道了!”



枪声与镰击仍未停歇,只是渐行渐远。
白琊携过少女再踏过云雾与山脉,直至金乌西沉,伏月将升。



日尽而月将出,时为迟暮。
……她像是在此,度过千年。



骨哨鸣响,她在人间不曾见识的直穿云天的山脉间落下,又飘转落至茶花。而后她又在山岭之间乘翼飞跃,在隐约的琴声之间安然落定;迈起疲软的步子一步一步竭力奔跑,再跌入山间漫目的迷雾。于是她等到一位仗剑的侠客,再携她远赴归家。



每一秒……每一秒都因为接连不断的辗转与奔赴而来的交错回忆,而被拉得悠远而绵长。
这迟暮如有千年。



是……她记起来了,那里才是她的家,空桑。
这段归家的旅途是如此……如此漫长。



不知又奔赴过多久,迷雾才终于散去。而后转瞬之间,便明月高悬,再一次回头,那些群山与迷雾都纷纷不见。
…原来,直至方才都是幽冥为拖住她而施的幻境……



眼前是无际田野,远处是星点的灯火与囱烟。连绵的村庄都沉入安眠,只有零星的几户尚与月共明。



风在他的白衣间自生自息。
比起漫野的花芳,此刻驻在少女鼻尖的,是佳酿馥郁却又清甜的馨香。
游锦无力地倚在身边人的肩头,而后,有些乏力地,仰首。



于是在起伏的视野里,他挡住停空明月。
于是那双鎏金的眼便在夜月明暗之间,耀如星点。
……就当是月亮碎成琳琅,落入她全部目光。



他的嘴角,始终挂着笑。



“说来。”
耳边是风也是他。

“……?”

“这一去,去得蛮久。”
“这段时间,都没点好的桂花酒……”
那目光,说及此处时却沉黯了几分。又在下一刻看向她时,化成了释怀与温柔。

那双眼,化为琥珀。



她又在半梦半醒之间,忆起些许。



她忆起他青莲击水声,挥袂抚长剑。白光纳日月,鬼神伏袖间。
她忆起他酒酣的长眠与醉话,和那些随月而去的诗篇与长诀。
一盏美酒能换故事与夤夜,一个吻能换千年。
最多的,最多的……还是那百转千回的眷念。



“……我们回家。”他说。



好在这迟暮不是千年。









遥远的,遥远的,她看见灯火通明的廊檐与阁楼,和在记忆中寻到的雕花的大门。
是空桑。
在那里还有许多她一时叫不上名字的食魂,但游锦只觉得,自己都认识他们。



 意识开始逐渐涣散,她尽力强撑着自己睁开眼。但她只迷迷糊糊听见身后大门阖闭,而后视野内,那些一涌而上的食魂都开始变成一团一团的色块。抱着自己的人好像喊了什么人的名字,而后好像坐着个轮椅的人就过来了……



“天底下都再找不出比你还蠢的徒弟……!回来也回来得磨磨蹭蹭!”



好…好凶啊……



关上门后,郭管家便与鹄羮一同也围至身前,而后,其余所有的食魂,便都窸窸索索围了上来。



“少主,您终于回来了。”
“少主……”
“少主!!!”
“……少主!”
“呜呜呜呜少主、少主回来了!!!”
“是少主啊!是少主——呜呜呜哇哇哇哇哇!!!!”
“少主少主少主少主少主少主,是少主!!”



有一人在羽扇后,掩起嘴角,目光穿越人群。

“……不错,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只是这幽冥司的人竟有转换出口之法……罢了。“
“你回来就好。”



“少主!!!”
“少主——”
“少主……”
“少主”
“少主”
……




在铺天盖地涌来的呼喊之间,少女逐渐,阖起了眼。


……终于…回家了……



屠苏的眉眼,终是软和下来。

——
“她太累了。让她休息吧。”




--------------------
End.


 *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
——陆羽  《茶经》

*拒碾乾声细,撑封利颖斜。衔芦齐劲实,啄木聚菁华。
——薛能 《蜀州郑史君寄鸟觜茶,因以赠答八韵》

*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
——皮日休 《汲江煎茶》

*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贡吾君。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
——徐夤 《贡余秘色茶盏》

*其声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声高,似风清月朗鹤唳空。
——王实甫《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白居易《李都尉古剑》

☆受作业追逼影响【何】这一篇拖拖拉拉写了好几天……在写前半部分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情,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下笔写得比较流水账【笔力微,饭否?】于是试图在后半部分回扳一些这样子【抹汗】

☆如您所见,但凡有些水平的句子皆出自古人之大家手笔,我只是个以己之力不能体现出他们好的憨憨【今天也在问自己,我再修炼八百年看看能不能有这样的遣词行文水平】

☆感谢群内姐妹在线语音教我四川话骂人!!!【四川话骂人好好听啊岂可修】

☆数个夜晚都在跟废废讲:今晚就整完今晚就整完

废废:我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事

锤锤的话不要信,不管是预估会写多少字数还是说什么时候写完(。)

☆一点后续追加:

余湘等人在被无情和鬼城突破以后,在幽冥司里抓了几个过路的无辜鬼使拿到路引然后回家啦【何】

回去的路上跟龙井会和,无情难敌众手,与此同时两方食魂都得到讯息空桑少主已归空桑。

阿喻甩掉了黑白无常,燕太傅剿灭了从突现的出口间涌出的小喽啰,德州阿符趁着大雾脱身。

幽冥司只得一时作罢,最后大家各回各家ᐕ)⁾⁾


☆赶在第十章剧情落地以前丢出剧情if,仅作为同人假想,还请不要因此过于追究。


☆虽然很抱歉但是请,请不要艾特管理司,只是普通的同人产出而已,艾特管理司会让我很困扰……//////删评致歉……!!【土下座】


☆至此,感谢您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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