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授翻】Yoda’s Academy for Li’l Padawans-1
Yoda’s Academy for Li’l Padawans
授权
[图片]
作者:MissDinahDarling
译者:雾鸟
分级:T
CP: Din Djarin/Luke Skywalker, Grogu|Baby Yoda & Luke Skywalker, Din Djarin & Grogu|Baby Yoda
Summary:做一个新生很难。
而当你社恐的老爹竭尽全力不去学校,而且你的新老师徒劳无功地想着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日渐消瘦的时候,做一个这样的新生,难上加难。
但上帝啊,Grogu还得扛过这一切。
作者注:基于我...
Yoda’s Academy for Li’l Padawans
授权
作者:MissDinahDarling
译者:雾鸟
分级:T
CP: Din Djarin/Luke Skywalker, Grogu|Baby Yoda & Luke Skywalker, Din Djarin & Grogu|Baby Yoda
Summary:做一个新生很难。
而当你社恐的老爹竭尽全力不去学校,而且你的新老师徒劳无功地想着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日渐消瘦的时候,做一个这样的新生,难上加难。
但上帝啊,Grogu还得扛过这一切。
作者注:基于我的Tumblr梗(见评)
满足我个人幻想的一篇文,比较经典的教师/家长爱情喜剧。希望大家喜欢!
译者注:卢走天:我喜欢你时的心理活动。
特别好看!!!
一发完(较长)
Grogu抬起头,担心地看着那块试图讨人喜欢的标牌。
他爸爸足足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帮他挑选适合的学校,显然,Yoda学院附属学徒班最终脱颖而出。他爸爸一整天都在Peli奶奶的修理厂里工作,所以没时间也没精力在家里教Grogu(事实上也没那个能力),Ahsoka阿姨也没有时间带Grogu学习。好吧,剩下的选择其实并不怎么理想,因为上次他爸爸把他留给别人照顾,教他学习的时候,他几把整个酒吧炸了个底儿掉。
同时,也直接炸没了老师们对他的那点儿期待。
这便是他们此刻站在Yoda学院门口的原因。
Grogu瞥了他爸爸一眼,随即知道并不是只有对自己为目前的境况忧心忡忡。
他爸爸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蹲下身看着Grogu;他们正站在学徒班大门前,等人出来接他们去班里;其他小朋友大多都已经进去了。相比用眼睛直接看,Grogu更能感觉得出来其他家长好奇的目光,还有几个人眼中带着几分揣测。他并不怎么喜欢那种眼神,但至少他们没打算伤害他爸爸。
那种才是最糟糕的眼神。
“听着孩子,”他爸爸开口说,他的声音笼罩在摩托头盔里,显得闷闷的;他从来不摘下头盔,很少在其他人面前露脸,但Grogu还是感觉得到他爸爸温暖的目光,“今天对我们俩来说都很重要。”他开始嘱咐——就好像他之前嘱咐过的那五遍都不作数似的,但这可已经是第六遍了好吗?“所以,你一定要尊敬老师,乖乖的。你一直都很乖。不要咬其他小朋友,不要到处乱跑,也不要吃其他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也就是说除了老师给你的东西,其他都不能吃,懂了吗?”
Grogu点点头,竭力不让自己显得太无奈,贴到他爸爸身上再来了一个拥抱;自从他爸爸从孤儿院收养了他之后,这就一直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呆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虽然挺让人兴奋的,但也挺……紧张到有点头痛。不过Grogu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感情,所以他只能紧紧抱着他爸爸,希望这拥抱能替他开口。
一定管用了,因为爸爸抱得他更紧了。
“好了。”他爸爸呢喃道,尽管Grogu并不完全确定这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正准备松开他爸爸,做一个信心十足的表情,身后的门就打开了。紧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友好,很亲切,招呼他们进到学校里。
“你一定就是Grogu吧,”这声音说。Grogu松开他爸爸,转过身。他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满头细沙一样的金发,眼神柔和。他给人的感觉很温柔,很热忱也很坦率,Grogu立刻就意识到和他呆在一起没那么紧张了。他开心地欢呼了一声,看着他友好的微笑,心中的焦虑渐渐退潮,“我是Skywalker老师,很高兴见到你和——”
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迷惑的神情。
Grogu眨眨眼,回过头,之后他只感觉到一阵凉风从背上拂过,摩托车引擎咆哮起来。他爸爸已经骑着车跑了好远,他凝视着摩托车卷起的烟尘,忍不住翻了翻眼睛。灰尘渐渐散去,他眯起双眼思考了一番,爸爸怎么突然就风一样地走了呢?
他不像是突然抛弃了Grogu啊——尤其是在费劲走完收养流程之后,而且他知道Grogu遭受过分离创伤。而且他爸爸自己也有分离创伤,只不过他不愿意坦白而已——毕竟不是Grogu整天把那个银色的小球装在口袋里。那是他爸爸买给他的第一个玩具,它几乎象征着他们之间关系的全部。
不过他仍然能感觉得到皮肤之下有一种焦虑感隐隐作痛,他踉踉跄跄走向Skywalker老师,希望能驱散那种感觉。
“——我猜那就是你爸爸吧?”Skywalker老师最后还是说完了他那句开场白,听起来着实是被吓得不轻。他伸手摸了摸Grogu的头,“他上班要迟到了吗?”
Grogu这次是真的翻了个白眼,因为他爸爸上班总是迟到;Peli奶奶到底为什么还没炒了他,这可的确是超出了他的认知上限。他摇了摇头,抱住Skywalker老师的腿,好奇地盯着他。他想知道为什么他爸爸没和这个男人打招呼,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没嘱咐老师照顾Grogu时候相关的注意事项……更想知道他这个保护欲极强的监护人为什么没有像之前那样先威胁对方一番,最后再提前道歉。
但Skywalker老师只是低头看着Grogu,笑容真诚亲切。
“我们进去吧?我带你认识一下你的新朋友。”他说着,温柔地领着Grogu进了学校。
好吧,还得提一点——或者不如说Cobb叔叔会这么说——他的老师长得还是蛮不错的。
他们走进学校的时候,Grogu还是忍不住最后瞥了一眼那缕漫开在路上的烟尘,之后转头就看到他老师柔和的笑容。
他开始有了一丝怀疑,但……
不会。
不可能的——对吗?
----
当老师其实并不是Luke的人生梦想之一;但当他一个星期内被炒了四次鱿鱼,紧接着在这幢大楼外面碰到Yoda校长之后,他花了全副心神投入到了这份工作里。坦白讲,对一个洗车工来说,开着顾客的福特野马出去兜风并不是个明智的举动,但这还不是Luke干过的最过分的事。
他无比虔诚地希望Yoda校长能够发现他迷人的闪光点,然后把他当成一个幼儿园老师的好苗子来培养;第一年里他小心谨慎地工作,因为他进到这所学校之后发现,Yoda校长并不是整天瞎晃悠无所事事,只有最优秀的教师能留下来。该死的,Luke一定会把一切事情都做到最好。
五年时间过去,他离“最好”还有段距离,但Luke十分确定自己着实干出了一番名堂。他了解每一个孩子,知道他们每一位家庭成员的名字,了解他们的好恶,他们最喜欢的颜色,还把自己的宠物貂R2D2介绍给他们,而且他承诺自己会记住每一段短小的对话,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孩子们会不会问你他们最喜欢的那句歌词是什么,无论是三周前,四天前还是两个小时之前的。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热爱这份工作,但事实的确如此。
他真的很热爱这份工作。
Luke享受每一次成就,也拥抱每一处不足,信念坚定地迎接每一次挑战。
现在他似乎面临着一次全新挑战。
“Skywalker老师,Grogu把画吃了!”
奇怪的是,挑战并非来自于那个孩子。
----
Djarin先生,
很遗憾今早我们没能见面。我希望我们能尽快见一面。
我只是想告诉您Grogu已经在新班级里安顿下来,但他和其他孩子之间的相处有点棘手。我抓到他偷他们的零食,而且发展出了一种奇怪的爱好,他会把玩具藏在自己嘴里,不愿意和别的孩子一起玩。
如果能麻烦您来一趟学校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处理一下目前的状况。
谢谢。
Skywalker老师(Luke)
----
Luke并没真的期望在午餐时间收到回复,但没过几秒他的邮箱就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Grogu 的这位监护人。
他眨了眨眼,略有些担忧地打开邮件,读到这封邮件的时候,他的的确确迷惑了。
----
Skywalker老师。
我很抱歉Grogu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之前饱受分离焦虑的困扰,所以他对所有认为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有一种占有欲。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他可能会比较难熬。
至于偷吃零食的事,好吧,这还不算最糟的。他甚至都能把孩子吃掉,我说真的。
我的确很忙,但我会看一下工作计划,看看有没有空和您当面谈谈。
Din。
---
好的,所以这个人的名字叫Din,而且很明显——
等等。
吃孩子?!
---
经过第一轮的歇斯底里之后,Luke重读了一遍Din的邮件(Din,Grogu的爸爸名字叫Din,奇怪,这名字竟然如此恰到好处?单音节,辅音开头,力量十足,尾音轻柔,在舌尖轻跳——他这特么是在干什么?)
Luke觉得自己看人很准,所以他掰开每个单词,逐字逐句地通读一遍。Din这个人话不多,简洁明晰,但每句话都恰如其分。看得出来,他很聪明。他并不高傲,愿意承认错误,但也完全不会逆来顺受。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他的确很为Grogu感到骄傲。
这份爱就是明证。
还有这份照顾。
这份关心。
Luke咬着嘴唇,试图建立Grogu爸爸的一幅心理形象。从细节处来讲,这人一骑绝尘之前Luke见过他一面,他知道他有着……嗯,魁梧的双肩,修长的双腿,胳膊也很结实,健壮的身体包裹在摩托皮衣之下,所以他的确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很坚韧,精明强干,并且十分自信。从他的邮件来看,他也确实有点冷幽默。特别特别冷的那种。而且,他保护欲很强,为人正直忠诚,不害怕表露温柔和——
Luke头脑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嘲笑他迷恋上了一个美化之后的形象。
这声音听起来像极了Han。
----
“新班级怎么样?”Yoda校长在Luke回教室的路上截住他问道。
Luke轻松地笑笑,点了点头:“今年班上的孩子都很优秀,其中也的确有几个蛮有趣。”
Yoda校长沉吟着,智慧的双眼仔细打量着Luke的表情。
“最新来的那个孩子呢?”他仰头问道,“比较棘手吧,那孩子,要教他的话。”
“哦,Grogu?”Luke说,“他是……得花点时间,但我觉得他会很好地适应这个班的。”
“继续说。”Yoda校长鼓励他道,抬起一边眉毛,仿佛已经洞悉一切。
“他爸爸,”Luke脱口而出,“我还没机会见他——我觉得他,”他徒劳地说着,在空中挥了挥手,让自己集中精神,“我觉得他今天早上简直就是在逃避我。”
“有趣,”Yoda校长缓缓说,“你很困扰?”
“从来没有人逃避过我!”Luke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因为他解释不了为什么他对Din这么着迷,为什么他有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想要见他,想要明白是什么让这个男人做出如此举动。他努力和每一个家长见面,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让他们参与到孩子的教育中来——然而唯独这个家长切切实实地勾起了他的全部好奇心,这太不同寻常了,“我只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打听打听?”Yoda校长平静地看着Luke,建议道。
“我不会去八卦——”Luke立刻反对道。
“不,”Yoda校长打断他,“打听打听,你会去的。”
“——我的天呐,我竟然要去八卦,”Luke败下阵来,他从没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而Grogu的父亲就是目前最激起他好奇心的那一个。
他……上帝,这男人就是包裹在迷人的摩托皮衣里的一个巨大谜题。
该死的——他竟然有件皮衣?
----
Din,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采取一些干涉手段帮助Grogu适应新的学习环境,稍后你来接他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想一想。
亲切问候,
Luke
----
之后整日无事发生。
Grogu画了一张画,画的是他和他爸爸——他涂了一大片绿色,上面画着一个银色小球,还涂了一片灰色,比绿色的稍扁一些,很多颗心环绕在那片灰色旁边。Grogu一开始似乎很自信,后来当他意识到自己距离他爸爸有多远之后,他就开始恐慌。总而言之,这副可爱的作品足以说明Grogu有多么爱自己的监护人。
“这是你爸爸,对吗?”Luke看着Grogu问道。
Grogu点头——他非常安静,从Luke自己的视角看,他感受得到这孩子很聪明——之后歪歪扭扭地在纸上画下另一颗心。
“你可以画画他没戴头盔的样子吗?”Luke轻声问。
Grogu直直看着他,之后下笔在他爸爸的脸旁边画了一颗粉色的心。
懂了。
这条胡同看来是走不通了。
“他是……他今天早上是有什么事所以才走得那么匆忙么?”Luke转而问道,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像是好奇,而非刨根问底。Grogu看着他,眨了眨眼,之后继续在纸上画小心心,“我的意思是,他走得很匆忙,我的确很想见见你的监护人。他会来接你吗?也许那时候我能见见他?”
Grogu哼了一声以做回答,把手拍在画里他爸爸的脸上。
Luke勉强笑了笑,点头道:“那——”但之后他打住话头,因为询问他另一位家长在哪这种问题过于微妙了。仅仅是推断他还有另一个家长就已经够糟糕的了,所以Luke没继续问,Grogu看向他的时候,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多想。
也许Grogu没法接纳另一个家长。
也许Grogu的家长分开了,他现在是和他父亲一起住。
也许Grogu的爸爸是个鳏夫所以他得尽快赶去工作因为他得挣钱养活他们两个人而且——
操。
Luke真的、真的得远离Chewy爱看的那些肥皂剧。
----
Skywalker老师。
我没法赶去学校是因为我不确定当我再次看到你对着我儿子笑得就好像他是你世界中心的时候我会干出什么事,他从来没有这么自然而然地接纳任何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所以这让我感觉
消息已删除!
----
放学之后,Luke耐心地陪着Grogu一起等人来接他,后者的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他教过许多孩子,但Grogu对他父亲地崇拜之情里有种感觉就很……异乎寻常的好。他心不在焉地想这是不是因为他的分离焦虑为他塑造出了这样一个男性家长的形象,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抹去。
他教室的门开了;前台接待Finn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此刻他笑着对身边的女人做了个手势。
“这是Skywalker老师的班级,”Finn热情地说,“这是Cara Dune,她是来接Grogu的。”Finn冲Luke点了点头,之后向Grogu招招手,侧身走出教室。
Cara身材强壮,一双黑色眼睛,表情莫测。她缓缓走进房间,不慌不忙,脚步轻盈,如同一只巡视领地的猎豹。Luke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这个女人一定值得Din Djarin为之付诸真心。
太奇怪了,一想到这个男人可能会属于旁人,他就觉得有些受伤。
Grogu突然开心地叫喊着冲向她,抱住她的腿扭来扭去,满怀喜悦,Luke四处游走的心思随之戛然而止。她的表情瞬间化为一种充满爱意的笑容,她弯下腰,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这感觉很柔和,深情满满,而且……好吧,充满母性光辉。
“您一定是他母亲吧。”Luke说,暂且把心口的痛楚压在深处;他冲她伸出手,但她对他扬了扬眉毛,他突然迟疑起来。
“一定是?”她好奇地重复道,之后看向抱住她腿不撒手的Grogu,“你告诉他的?”
Grogu对她咕哝着,笑得就像个小恶魔。
Cara哼了一声,手指抚摸着他的耳朵。
“我不是他母亲,”Cara面无表情地看着Luke说;他感觉对方正在揣测他,衡量他几斤几两,甚至在测试他,出于某种奇特的原因。“我们在家里并不打什么标签,对不对Grogu?Din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做了‘爹地’,对不对?”
Grogu摇摇摆摆,开心地点着头。
Din被叫“爹地”这个念头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他竭尽全力忽略这种感觉。
“好的,那么您明天也会来接他吗?”他抬头问道。
Cara略作思考,弯下身把Grogu捞进怀里。
“不,”她亲切地用鼻子碰了碰Grogu,说道,“我是做货运生意的——我给前台留了一张时间表,他们会告诉你的。我听说这小东西给您惹了点麻烦,”她冲Grogu努了努嘴,后者突然安静下来,“您能详细说说吗?”
Luke点点头,示意她坐下,这样他们才能解决一下手头的问题。
他也同样努力去忽略心中的担忧,因为Din给他的那张时间表。
说真的——这他妈什么跟什么?
----
Skywalker老师。
Grogu告诉我他第一天上课很开心。
我想要感谢您帮他适应新环境,而且还给Cara详细讲了他的课堂表现——我知道他刚开始上课所以可能有些问题,但他很聪明,我知道如果您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能够做得很好。
再次感谢。
Din。
----
Din,
您太客气了!Grogu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真的,他闹情绪的时候也很乖,没什么出格的举动。说实话,我很期待今后一整年他都能在我班上上课!
但关于您的时间表,我还是有点好奇——您真的完全没时间来学校吗?
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只是从来没有类似的育儿经验。
这点让我印象挺深的。
除此之外,请叫我Luke就好!
亲切问候,
Luke
----
Luke。
恐怕我后面一段时间没法去学校了。
我工作很忙,所以您带班的这一学年我恐怕空不出时间和您会面。
我很抱歉——如果您想要见谁的话,烦请参照我排好的那张时间表。
Din。
----
“我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做的让他失望了,”一切似乎已成定局,Luke缩在Leia的沙发上,不甘心地撇撇嘴,“否则他为什么这么……抗拒来学校呢?”
他反复回味着这句话,您带班的这一学年,是Luke这边出了问题,显而易见。
“也许他只是很忙呢,”Leia说着,递给他一杯不含咖啡因的咖啡。她坐在他身边的那张扶手椅上,一只手搭着扶手,“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空接孩子上下学。”
“我猜也许吧。”Luke说,手指敲着滚烫的瓷杯。
“或者他可能见过你一眼之后心里在想,就这么个小白脸带我家娃?”Han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他可能正忙着躲你,然后给孩子找新学校呢。”
“Han!”Leia冲他吼。
“小白脸是啥意思?”Luke皱了皱鼻子。
“Han!”Leia又吼了一声。
----
第二天,Luke打算要使尽浑身解数了解了解Din Djarin其人。
他没法来学校这问题,Luke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定。
他又见了一次Cara,亲切地冲她打了招呼,让他高兴的是,这次她握了握他的手。今天比昨天好了很多,Grogu什么零食都没偷拿,但他还是在上课头两个小时频频张望窗外,希望能看到他父亲的身影。
他给Din发了邮件,重新要了一份时间表,让他震惊的是,随表还附带一张详细的联系人表,俨然一张Grogu保姆关系网,文件名自然并非如此,但都这么明显了好吗。
这很明显就是一个带娃关系网。
“你有一个大家庭,是吧?”Luke给Grogu送小零食的时候问他道;他看着Grogu慢慢地把数字方块划分为奇数、偶数甚至是质数。这是高级内容,但他学得很快,Grogu是个很有学习天赋的孩子。他也同样很孤独,因为其他孩子现在都已经打成一片了,不过Luke知道他很快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你们都住在一起吗?”
Grogu叹了口气,咕哝一声,之后摇了摇头。
出于某种原因,Luke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所以,”Luke在空气中挥了挥手,试探道,“只有你和你爸爸吗?住在一起?”
Grogu对他眨了眨眼,转头又投入了手头的工作。没错,可能现在还不能问太多。建立信任需要花点时间。他快速环视房间,观察班上其余孩子的行为;即便没有大人的介入,他们看起来也相处得很好,所以Luke目前把全副心思放在了Grogu身上。
“我是被收养的,”他静静地说。Grogu猛地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紧张地看着Luke,Luke只觉得颈部一阵刺痛,“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母亲就去世了。我父亲……那时候不在身边。我叔叔,他……他帮我找了一个新家,新的家庭。Owen和Beru,他们给了我一个家。”Grogu很安静,微微歪着脑袋,表示他很专注地在听,“所以,你懂的,”Luke微笑着继续道,“我那时就知道,不是每一个家庭都一模一样。只要你是被爱着的,只要你很开心,很健康,那么你的家庭看起来怎么样就一点都不重要了,对吗?”
Grogu发出一连串兴奋的咕哝声,先是指了指Luke,又指了指自己。Luke起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Grogu兴奋地想要爬上他的腿。
“你——我是被收养的……你也是被收养的?”Luke好奇地歪着头看他。
Grogu重重地点头,声音中满怀喜悦。
“你爸爸收养了你?”Luke再次问了一边,尽管这问题此时无比多余。
Grogu再次点了点头,之后重新回过神处理他眼前的问题,开心地哼着几个音节,另一边划分着不同的数字。Luke看着他,慢慢消化他的新发现。
所以,Din收养了Grogu?这……这很不错啊。
此时此刻Luke内心有几分忙乱,几分不安,这些情绪与其他人无关,而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小心思。
----
当天下午,Luke见到了Grogu的第二个保姆——当时其他孩子都被接走,只有他一个人陪那孩子呆在教室里。Grogu开心地在一张纸上涂抹,Luke在屋子里反复踱步,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教过父母分开之后由其中一方带大的孩子,他教过被几个保姆带大的孩子——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军|事化的运作系统,单纯就是为了保证Din和Luke不会见面,永远不见面。
虽然这些都是有点自以为是的推测,但并非全然荒谬。这个男人甚至用铅笔写明了特殊情况下的备用监护人,而且还注明谁会来参加家长会,各种慈善晚会或者运动会。
Din事无巨细。
让人震惊的是居然有人这么竭尽全力回避参与进自己孩子的学校培养过程中来,尤其Din很显然努力给Grogu找了最好的学校,外加Grogu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的爱,那么……那么一定是Luke这里出了问题,是吗?
是吗?
“Skywalker老师?”Finn轻轻叫了他一声,“这是,呃,Cobb Vanth?他来接Grogu。”
Luke扯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转过身来看到了他所见过的最有吸引力的男人,似乎连带他的教室都蓬荜生辉。即便是Finn似乎都挪不开眼睛,要知道他可是有一个非常帅气的飞行员丈夫。Luke看着Cobb散漫地晃进房间,慢慢走向Grogu,笑着张开了怀抱。他周身的气质与Han Solo极其相似,Luke无厘头地想着他俩会不会也是生下来就被分开的双生子。
“嘿麻烦精,”Cobb拖了个长音,喉咙里发出一声大笑,拎起Grogu,“今天咬谁了?有没有说那些我绝对没教过你的话?如果你老爹问起来,你就甩锅给Fennec,懂?”
Grogu咿咿呀呀地把手放在Cobb脸上,开心地揉着他的脸。
“不错,就这样。”Cobb说着,把Grogu抱在臂弯里,抽出另一只手冲Finn挥了挥,“谢谢你带我逛这一圈,老兄。”
“不客气。”Finn说着,对Luke做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之后消失在房间外。Luke深呼吸几次,之后专注在自己的任务上——从Din的婚姻状况开始着手揭露所有他的秘密。
“所以,如果Cara不是Grogu的母亲的话,那——”
“你觉得Cara是Grogu他妈?”Cobb问道,随即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笑。哦该死的,他一定是Han失散多年的兄弟,妈的,他竟然两个都碰上了。
“——我不先假定你是Grogu的另一位——”
“你觉得我才是Grogu他妈?”Cobb打断他,笑得更厉害了,好像这是真的似的。Cobb笑到声音嘶哑,气喘吁吁,Grogu关心地看着他,“无意冒犯,哥们儿,但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接触过任何和女人相关的东西了,懂?”
“我——我意思不是——我很抱歉,”Luke头昏脑胀,他咬住嘴唇,感觉自己的脸颊烧了起来。
“没事没事,我逗你玩呢,”Cobb挥了挥手,全当道歉这事没发生过,“我只是……我不是当父母的料。我更像是……你请我来家里做客然后我来了你就后悔了的那种叔叔,因为现在你家孩子学会用四种语言骂人了,就这种。”
“才四种?”Luke没控制住自己,不自觉地调笑道。他的话让Cobb停了停,扬起一边眉毛,静静地打量着Luke。Grogu在他怀里摇晃,他也轻柔地环住他,晃了晃。寂静只持续了一瞬间,但最后Cobb开心地笑道:
“是啊,”他说,眼神闪烁,看向Grogu,“他会的。”
Grogu欢快地大叫出声。
“会什么?”Luke完全迷惑了。
“回头见,Skywalker老师!”Cobb向他敬了个礼,转身信步出了门,又再次回头看了看,“明天是Miggs!”
谁他妈是Miggs?
----
Miggs Mayfeld,Luke很快就见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这人看起来不怎么好惹,而且也混不吝地让Luke闪一边去,那时候Luke正打听着Din的长相,情感状况,还有他平日的去向。
这个男人粗野地大笑起来,大部分听起来都像是一种羞辱。
但他仍旧没给Luke一个准确的答案。
----
Luke。
Grogu告诉我了你的故事——谢谢你能让他感觉不再那么孤独。
因为这孩子很早就成了孤儿,所以让他适应新环境很困难。我自己也是被收养的,也许正因如此,当我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我更倾向于去收养。
同时,他想让我告诉你他并不介意上课的时候一个人呆着,但我对此持保留态度。我想让他周围的人都能爱着他,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帮他交一些朋友。
他很难遇到第一眼见他就喜欢上他的人,但我知道他情绪平稳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谢谢。
Din。
以及:学徒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
哦该死的。
这男人真可爱。
Luke日了狗了。
----
第二天早间休息的时候,Luke去了接待室,打算从Finn那里套点话出来。
他软硬兼施,告诉Finn自己并不怕向Yoda揭露他工作时大肆使用学校Wi-Fi和Poe视频聊天的事。他还告诉Finn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帮Rose要到Ray的电话号码,这一系列举动显然奏效了,因为Finn饱受折磨之后,长叹了一声。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开会的时候整天都带着那个头盔,”Finn耸耸肩,告诉他,“Yoda看起来并不怎么在乎这事儿,所以我干嘛在乎?我猜可能那顶头盔让他感觉安全吧,有种被保护的感觉?我之前也做过类似的事儿。”他并没有明说所谓类似的事儿究竟是什么,但Luke很清楚地知道Finn的童年,所以他没有问更多细节。
“所以你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咯?”他问道,近乎贪婪地发掘与Din的生活有关的一切。
Finn凑近看着他:“我可不像你有那种想法。”
“我没有!”Luke反驳道,“只不过……我就是好奇而已!我不关心他长啥样,我就是——”他的话戛然而止,他失望地撇撇嘴,哀哀地看着Finn,直到面前这人妥协下来。
“听着,”Finn全身充满着圣人一般的耐心与倦怠,开口道,“我不知道他的情感状况,他是家长和监护人,所以没那么多心思投入到这些上面。我所知道的就是他是个机械师,他挣的钱足够供这个孩子在这上学,而且他是Grogu唯一的紧急联系人。噢,而且如果他没空的话那么他时间表上写下来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代替他的位置,随便选一个就能阻止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
“啥?”Luke说道。
“很显然Djarin家里崇尚的是那种不偏不倚,”Finn耸耸肩,“但我也就只知道这些了。”
“啥?”Luke虚弱地重复道。
“等等,还不是全部——Cara说他骑一辆摩托,会说四种语言,每天晚上都给Grogu讲睡前故事,”Finn补充道,微笑转为苦笑,“但你肯定对这类消息不感兴趣,是吧?”
上帝啊,他每天每天晚上都给那孩子讲故事?
“你觉得对某个你从来没见过的人动心这可能么?”Luke不管不顾地问道,手指在Finn地桌子上反复敲打。
Finn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那可能已经太晚了,”他说,他的婚戒在阳光下闪烁,“你不觉得吗?”
----
Din,
完全没问题!对这孩子讲我的背景不是什么值得避讳的事!
大多数时候我都不是那个调节气氛的人,我会等他们其中一个人先开口之后再出手帮他们。我的意思是,我会摘掉我的机械手给他们。这一般能提起大部分孩子的兴趣。只有两个孩子被这个玩笑吓到过。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Grogu一定会喜欢这个玩笑的。
请别担心,作为新生的话总不那么容易,但孩子们对他都很热心——我不会让你或者你的儿子失望的,我发誓。
亲切问候。
Luke。
以及:我其实并不怎么知道?我问过Yoda校长,但我一再追问,他看起来有点失落的样子。所以说实话,我其实有点害怕刨根问底。
----
请不要把你的手给Grogu。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Luke意识到Din这份警告的严重性的时候已经晚了两个小时,因为他得用一堆马卡龙哄着Grogu,才得以把自己的手拿回来。
----
Din,
Grogu今晚可能没法吃晚饭了。因为这事儿我们得商量着来,所以我给他吃了七个马卡龙。
我很抱歉。
Luke。
----
你是不是把手给他了?
好吧,我得说,七个马卡龙已经算得上是一种进步了。之前有一次他偷了我的车钥匙还不愿意还给我,然后我让我上司给他烤了个生日蛋糕。
他的生日才过了不到三个月,但我能怎么办呢?
“哦我的上帝啊,”Luke吸了口气,双手捂住脸,竭力压下他那不受控制的微笑,“他太他妈可爱了。”
----
“棕眼睛送来他的问候,”某天早上送Grogu上学的时候,Miggs说道。
Luke花了好几分钟才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卧槽,Din是棕眼睛?那双眼睛可能很大,很深情,如同麋鹿的眼神,只不过现在有了一种全新的意味……而且——
“Skywalker老师,Sera把Codin推倒了!”
——而且他还有工作得做,操。
----
所以Luke可以笃定地说他的确是被Din给迷住了,也可能是有一点点过于痴迷了。
他不能笃定Din有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但至少他的教室很快就成为了那支全能部|队来来往往的“阅|兵|场”,这些人着实幸运,因为能够获得Din的垂青。
不过令人挫败的是每当Luke问起Din的时候,他们中都没有人正面回答他;他得到的所有反馈都是对方扬起的眉毛和半分玩味。出于一瞬间绝望的放任,他特别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回去告诉Din,之后八卦这个对他简直着了迷的幼儿园老师。
这让他有点开心,因为没有人接受他的建议,愿意和他谈论Din Djarin。
他得承认因为他不知道Din的感情状态,所以反而有些许轻快的感觉——他不确定倘若他真的已经名草有主的话,自己会作何反应。
他也同样不确定如果他知道Din是单身的话,自己会作何反应。
----
Din,
我想知道是否
你有妻子,丈夫或者炮友吗
你喜欢金发吗
你想不想
你的双肩和那身皮衣一样宽厚吗
我能骑你的
Grogu今天交到了他的第一个朋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亲口告诉你。她的名字是Winta,他们已经开始坐在一起吃午饭了。我知道你很关心他交朋友的事情,但请不要担心。
孩子们对他都很热心,我敢说他已经赢得了我们全体教职员工的喜爱。
亲切问候,
Luke
---
Luke。
谢谢你——听到这事我的确如释重负。
我很高兴帮Grogu选择了你的班级。这很显然是我做过的最好的决定。
Din。
----
“我是他所做过的最好的决定,”Luke大声欢呼,直直盯着电脑,直到双眼酸痛才肯罢休,“听到了吗R2——我是他所做过的最好的决定。”
他的雪貂短促地吱了一声,在他身上蹭了蹭,对他满足的叹息见怪不怪。
“我觉得我爱上他了,”Luke做着白日梦,叹了口气,随即他突然惊恐地转过头盯着R2D2,“我他妈现在该怎么办啊?”
----
“约他出来。”Leia面无表情地称赞了一番他新近的“一见钟情”之后,如是说。
“我不能就这么——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们连面都没见过——我是他孩子的老师,道德上过不去——我不能——约他出来?”Luke试图解释,但他脸颊滚烫,手上全是冷汗,他非常确定自己马上就要心脏病发了。在他从自己毫无体统的歇斯底里中恢复过来之后,Luke就旋风般地冲进她的公寓,R2D2还在他的肩膀上挂着,这雪貂发出一连串惊恐的尖叫。
“我们要约谁干架啊?”Han插嘴道,他走进厨房,里面堆满了动物皮毛和油脂,“我们用啥招呼?刀还是枪?或者套索?我可以选套索吗?”
“不是,你个傻瓜,”Leia笑倒在Han怀里,“约他出来,约在学校,选个日子?”
Han眨眨眼:“有区别吗?”
Luke不完全确定如何去吸引一个从来没有正式见过面的人,但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会同意这个自杀式计划并不能抓住这个男人的心。
除了Han。
真的,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后面都可以跟这样一个注脚,“除了Han”。
----
保姆们仍旧一个换一个,Luke很想知道Din到底是怎么组建出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军|队的,遑论这其中个体差异如此多样。
他也很想知道Din是怎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沦陷的。
----
“你可以帮我拍张照吗?”某天Luke问Cobb。
男人无辜地笑了笑,他的手机闪了闪,摄像头直对着Luke。
“Din,”他说,眼神闪烁,其中透露着半分笑意,“他想要一张Grogu的照片,以此证明他在学校里玩得很好。”
“但是,”Luke飞快地眨了眨眼,虚指着Grogu说,“但你抱着Grogu呢。”之后他皱了皱眉,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之后说到自己,“而且我随时可以给他发我自己的照片。”
“噢,”Cobb假装惊讶地砸了砸嘴,低下头看着Grogu,仿佛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他似的,“我也是!”之后他转过身,快速敬了个礼,晃荡着走出门,“再会Skywalker老师!”
Luke招了招手,在心底发誓永远不要让Han碰到这个家伙。
----
Luke。
Cobb刚刚给我发了一张你的照片,还配了标题:这个小白脸绝对能一击必杀,我觉得你得知道你完全可以先办了他,你可以先耍耍他然后
信息已删除!
----
这次是Fennec Shand,相比于口舌她更喜欢用眉毛表达感情,Finn第一次见她就拜倒在了她的牛仔裤下。她立刻让他想起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要她的号码。他希望不要有人和Rose一同争夺Rey,但随后他发现只是他自己单方面想要电话而已。
Luke用余光瞥了瞥Finn,特别想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这么快就交到朋友的。
Luke严肃决定一定要找个机会逼Finn说出他的所有秘密。
----
Greef Karga浑身透出一股让人心安的气息,Luke几乎都想挤开Grogu,自己投入这个男人的怀抱。
但他止住了自己这个想法。
勉强吧。
他看到Greef小心翼翼地举起Grogu,仿佛是托着一颗炸弹似的,伸着手臂抱住他,不过他的确笑得很温暖。Grogu开心地叫着,把乱涂乱画的纸撇在这个男人面前。
“画得很好,小家伙,”Greef的眼睛扫过画纸,真诚地夸赞道,“我猜那个绿色的圆圈是你?”Grogu咕哝了一声,点点头,“那个黑色的圆圈是……你爸爸?”Grogu咕哝得更大声了,双手在空中飞舞,“那这个……黄色的圆圈是谁?”
Grogu指了指Luke,笑得牙齿都要露出来,Luke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Greef斜睨着他,一脸怀疑,打量着Luke的时候慢慢地嗯了一声;说实话,面对这接二连三的奇异审视,他已经精疲力竭了,但目前为止,他似乎都顺利通过了测试,所以他只是站得直直的,毫不畏惧地迎上Greef的目光。
“Skywalker老师?”Greef说着,Luke张开嘴,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发现Greef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Grogu重重点头,兴奋地拍打着那张纸,吱吱呀呀地说话。“我明白了。”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虽然轻描淡写,但听起来却有千钧之重,在一片寂静的教室里蔓延。
Greef的目光重新回到Luke身上,他的眼神现在柔和一些了,他再次点了点头,重复道,“我明白了。”
----
“他他妈明白了什么?我自己可不明白!我做什么了!”Luke怒气冲冲地在Leia地客厅里来回转圈,一只手痛苦地猛抓着头发,“这人谁啊,他想从我这儿得到点啥?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直接约出来见面呢?”
Han只是看着他来回转圈,之后转向Chewbacca,后者则全然无视了他们,两人专注地开始拆解Leia的烤面包机。起先,Luke觉得它这是坏了,Chewy正打算修好它,但后来Han告诉他他这是在故意毁掉它,因为他想要一个粉色的烤面包机,但Leia却买了个蓝色的。
这……就说得通了,显而易见。
“好吧,”Han开口说道,语速缓慢,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我经常出去旅行,去过几个地方,也见过些世面——当然做过不少事情——也许这事儿就单纯是,我不知道,就是某种荣誉审判之类的吧。”
Luke眨眨眼。
Chewy停下来,大吼了一声。
Luke又眨了眨眼。
“一场审判,”他重复道,胸口突然燃起希望的火焰,“你觉得我这是在被‘审判’。”
Han拍了拍Chewy,站起身来,颇具气概地说:“是的,一场审判——字面意思。也许在他和你约会之前你需要获得他家庭的承认。某些文化背景的人有这种习俗——他们会先评估你,看你能为这个家庭带来些什么。现在他有个儿子,这就更像是他们得确认你适不适合当这个孩子的父母。”
Luke缓缓地点了个头,咀嚼着Han的理论;这个理论并不糟糕,但有点不适合当下的背景。除此之外,Han的确比Luke去过更多地方,所以这只单纯是Din自己了解他的方法,在确认他的家人们都同意之后,他才会再近一步。
也许这整个饱受折磨的过程只是一种策略,因为Din也想要他,一如Luke想要——
“或者也许他一开始对你动了心,但是后来接Grogu的每个人都觉得你不值得,”Han插话道,坐回到椅子上,戏谑地笑道。
Luke瞪大眼睛看着他。
“或者也许他想要自己了结你,他的朋友们就是帮他试探试探,”Han添油加醋地说,Chewy吃吃地笑起来,烤面包机上的电火花啪啪作响。
Luke觉得他自己都能看到面包机冒烟了,老天,这次他是真的希望Leia能把他俩都干掉。
“或者也许——”
“求你还是回到审判理论上吧!”
----
接下来接Grogu放学的女人脸上纹着漂亮的纹身——她的名字是Ahsoka Tano,她问他们这里有没有在招新人。
Luke一瞬间有些担心也许Han说的是对的,她是来杀他的,或者至少是来试探他,这样Din就可以自己杀了他。但随后他看到她看Grogu的眼神里有种温柔的坚定,还看到她没有讨好他,没有溺爱他——他看着她,想起了Rose Tico,他去年的助教。Rose在上课的时候提供了很大帮助,实话说,她没有继续来上班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他告诉Ahsoka他会和校长说一声,看看有没有空缺的志愿者岗位,先观察观察她能不能适应学校的教学工作。
他觉得不必再问她的从业经历。
仅需看看她和Grogu的互动情况就已经了然。
她也同样告诉他Din不来学校并非有意冒犯。
“他有点胆怯,”她说,Grogu屈起手指描画她的纹身,“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很冷漠,很戒备,但其实不是。他就是——”她柔和地笑着,那笑容有些无助,但却很迷人,“——经过了很多变故之后缺乏社交经验。”
Din有点胆怯,而且还有点不善言谈。
哦他妈的。
----
Luke。
我觉得你对我本人和我拜托去学校的人有点误解。我并不是和这些人有什么浪漫关系,我也不是像Ahsoka暗示的那么胆怯,我只是
信息已删除!
----
Luke把他所知道的关于Din的一切列了一个清单,敏锐地感觉到R2D2正带着一种严肃的审视态度看着这些东西,眼睛晶亮。
棕眼睛
有个儿子
收养的
善良
有保护欲
机械师
胆怯/内向/不善言谈
总穿皮衣
大致是父亲形象
还有他的肩膀
他的大腿
他的腰
他的……
在窘迫感汹涌而来将他撕碎之前,他没有再往更深处想。
----
Bo-Katan Kryze走了进来,Luke彻底惊住了。
她是他妹妹的同事,他难以置信Din竟然认识她。他难以置信他和Din竟然有这么一层关系,直到现在——噢。也许他们之前见过?他仍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长相,但Luke很确定他一定能记住那副无比迷人的双肩。
但Bo-Katan走进他的教室接一个孩子依旧令人困惑。她属于上层阶级——Han发誓她有某种贵族血统,但Han还有一个理论说Leia也是一个公主呢,所以他能知道啥?
她让Grogu抱住她的腿,那孩子在她面前跑去找Luke的时候,她也毫无顾忌地笑着。她是Din的那群朋友当中最具辨识度的那一个,不过Luke发现自己在她面前站得更直了。
“我猜你就是Skywalker老师吧,”她从容不迫地说,“我听过你很多事情。”
有意思,我没听过什么关于你的事情,Luke酸酸地想。
“哦?我猜是Grogu告诉你的吧,”他说着,Grogu抱怨着叫了一声,他冲着他笑了笑,“很高兴能和你做朋友,而且——”
“我没法和Grogu说话,”Bo-Katan温文尔雅地插话道,“但他父亲可以,”她的笑容转而为赞叹,“对于那么一个坚韧的男人来说,如果情绪到了,他也的的确确能成个话唠。”
Luke眨眨眼,不确定自己该作何反应,Din竟然有谈到他!
“他——他……他是?”他问道。
Bo-Katan淡淡地笑了笑,利落地转过身:“我很期待再次见到你,Skywalker先生,”她优雅地挥挥手,“我的确认为你很适合他。”
“适合Grogu?”他抬起头问道,“你是在说Grogu,对吗?”
但他只听得到一声沉静的笑容,随即教室归于寂静,只剩他一个人。
她……她说的是Grogu……对吗?
对吗?
----
“Bo-Katan今天来接的Grogu,”Luke特意到Leia的公寓里逛了逛,近乎炫耀地说,“Bo-Katan来接的他,而且暗示我很适合Din。她认识Din和你,Leia,”他绕着他妹妹走了一圈,“你认识Bo-Katan,这就意味着从某种意义上讲,你也认识Din!”
他重重地喘着气对他妹妹说,全然不顾她正在和Han享用浪漫晚餐——烛光和巧克力——外加草莓。
Leia正摘下其中一颗草莓准备亲手喂给Han,闻言顿住,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怒气,之后Han重重地叹了口气,从她手指上摘下那颗草莓。
“Bo-Katan和我完全不在一个分公司工作,”Leia耐心地解释道,尽管她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仿佛Luke的出现让她头痛不已,“我们最多也就在三次年会上见过面,而且我们谈的事也无关社交。你是怎么觉得我会认识Din的?”
“Din也是个公主么?”Han调侃道,尽管他的目光很严肃。
“我不是公主,”Leia正式地告诉他,“我们是继承人——这还是有区别的。”
“在卧室里面没啥区别,显而易见。”
Luke做了个鬼脸,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
“注意言辞。”
“除非我给架到刑场上。”
“Din不是公主,”Luke厉声插话道,生气地翻了翻眼睛,“但他很显然认识几个公主。”Leia呻吟一声,她已经习惯Luke经常沉迷在Han的那些阴谋论里了。
“你也是,”Han嗤笑道,抢走另一颗草莓,“男性无法垄断王室继承权,所以这不会让他有什么与众不同——”
“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是——”Luke打断他,窘迫感灼烧脸颊,Han饶有兴致地倾身靠近他。他这位妹夫接下来想要说的所有话都被Leia拍过来的手尽数堵在了嘴里。
“你是个成年人了,”Leia矜持地告诉他,“你们都已经互相在网上调情好几个周了,所以你就直接问他吧。你把这事儿想成洪水猛兽了,其实根本没那么厉害。这不是浪漫喜剧,别那么多浪漫幻想。”
Luke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他眯起眼睛说道。
但Leia没有回话,只是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这也太戏剧化了,Luke真的不知道该对她这些举动作何反应。
他看着Han,后者迅速吃掉剩下的四个草莓,远远地看着,并没有过来救场的打算。
----
Din,
我不知道你和Bo-Katan是朋友。
我妹妹有时候和她一起工作过,认识Leia Organa吗?我想你应该没有见过她,也没听过……
我不应该惊讶你交的这些朋友,但这次的确挺惊讶的,毕竟走进我教室门的可是一个未来继承人。
有这么多人爱着Grogu可真好。
Luke
----
Luke。
说实话,我觉得我们都没有把这看成是一种友谊。除此之外,她帮过我大概三十五次,而且Grogu也喜欢玩她的头发。
我猜我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和什么类型产生交集,但我必须承认,我从来没有听说过Leia Organa。很抱歉。
至于Grogu?他当然值得被爱。所有的爱。
Din
Luke揉着脸叹了口气;这个男人还真的在为自己不认识他妹妹而道歉啊。
这也就意味着Luke必须为自己所指控的莫须有的罪名向她道歉。
该死的。
----
慢慢地,在Luke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他家长就开始加入Grogu保姆关系网。
一开始是Omera,她的女儿是第一个和Grogu交朋友的。Winta之前是个很害羞,很内向的学生,但她后来敞开了心扉,成了课堂上第一个主动提问的孩子,或者还会在一起做活动的时候当志愿者。
她在试图鼓励其他孩子和Grogu坐在一起,因为Grogu现在不再偷拿他们的东西了。
接下来是Carson Teva上尉,他坚决否认这么做是为了Din,而是为了Grogu,但即便如此,这也拓宽了这层关系。虽然他态度很粗鲁,但实际上并无此意,除此之外,Luke很喜欢他对孩子们讲话的态度,他面对他们时与对待成年人毫无二致。
不知为何,他觉得Grogu一定能够理解他讲的东西。
在之后是Grenouille夫人,她的孩子们一开始很提防Grogu,但后来他们发现不让他咬他们的最好方法就是咬回去。Grogu发现这事儿很有趣,尽管Luke觉得他皮肤上的那些牙印真的让人绝望,希望Din不要太生气。
无论如何,他逐渐接受了自己可能永远见不到Din这个事实而且——
并不。
不,那不是真的。
他很高兴能见到Grogu生命中的每个重要的人——Luke只是希望某一天他也能成为那个重要的人。
----
Luke。
我很惊讶这么快就没人再咬他了。
他没有受伤,是吗?也没有流血吧?如果再发生这类事请一定要告诉我。
Din。
----
天呐,Luke太迷恋这个男人了,他怎么能为从来没真正见过的一个人陷得这么深呢?
----
Koska Reeves走进教室,Luke知道如果他曾经见过Din的话,那么就有很大几率Leia也见过Din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朋友们,这个世界显然无力在这么狭小的一个地方控制住这么多强大的力量。
她话不多——就是走进来,接到Grogu,之后再走出去。
不过几秒钟之后Finn就进来了,满脸敬畏。
“她真的很喜欢你!”他说着,绕着Luke转了一圈,轻轻拍着Luke的肩膀,笑道,“你觉得Din是在用他这一个接一个的朋友引你上钩吗?”
说实话,这可比Han那个Din想要杀掉他的理论恐怖太多了。
----
Luke。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Koska对你非常欣赏,她从来没欣赏过任何一个人,你是怎么
信息已删除!
----
Boba-天杀的-Fett走进他的教室的时候,Luke觉得自己的审判走向了尾声。这人昂首阔步地走进房间,仿佛坐拥天下。
Grogu立刻就精神起来,奔过去,又笑又叫地让Boba抱他起来。
“你好,Skywalker小子。”
“Boba Feet,”Luke温和地说,仔细看着Grogu舒舒服服地回应着Boba的抚摸;他同样也注意到Finn无比安静地溜走了。Finn曾经嘲笑过Luke对Grogu爸爸动心这件事,可有趣的事,当Boba身上所释放出来的那种威慑感真正降临到面前的时候,他先前的放肆顷刻间被榨得一干二净。
当然,Luke并不是真觉得Boba Fett有什么威慑感——说实在话,只是让人不那么愉快罢了。
“你妹夫怎么样啊?”Boba礼貌地问,他的目光如针一般刺过来,而Grogu还在一边把玩他的手指。
Luke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微笑:“Han很好,谢谢您还想着他。”
“那可太遗憾了,”Boba叹了一口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友善的表情,“我可是特别希望能……逮到他呢。”
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Luke想着,他非常担心Din是怎么和这号卑鄙之徒混在一起的。Boba Fett和Han几年前曾经有过一场纷争,最后Han被揍到昏迷,Boba Fett也消失得无影无踪。Han苏醒之后,Boba的逮捕令不知怎么的就被撤销了;这男人不怎么关心自己被揍到快玩完这件事,反而因为穿着病号服在医院里碰到Leia而一蹶不振了好久。
苏醒之后,他就对Boba Fett嗤之以鼻,发誓下次再在街上碰到这人,送去急诊的就不会是他自己了。
Luke并不完全确定Boba和Han的那场纷争因何而起,经过如何——他只知道Han的投机生意挡了Boba的路,而后者稳坐黑帮大佬的地位,两人遂在利润分成这事儿上产生了争执。
“我相信他可没那么优柔寡断。”Luke咬着牙说,之后Grogu破天荒地头一次在他面前焦躁起来。
“可惜。我可不介意再较量较量,”Boba的笑容极为尖锐,随即他轻轻地“嘘”了一声安抚Grogu,“也许下辈子?现在的话,我早就不走黑道了。我可有更大的鱼要钓,你肯定懂的。”
Luke皱起眉头,担忧地看向Grogu。
“出于某种原因,我并不想让你接这个孩子走,”他说,把重心移到另一只脚上;他有段时间没打过架了,但如果是要保护Grogu的话,他不介意赤手空拳地来上一场,“所以你有五秒的时间说服我。”
这种挑衅足以激怒Boba,更何况他已经够愤怒了。
“我相信你肯定已经意识到Din的那种天生的保护欲——和一头狮子差不了多少,”Boba说。Grogu开始烦躁起来,他温柔地安抚着他,“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至少要相信他吧,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Luke的确相信他。真烦人。
他看了看Grogu,后者也皱着眉头看着他。他想象着未来的自己得到什么时候才不会想在Boba Fett该死的脸上狠揍一拳。他又想到Leia和Han的相遇,也许他对这男人的那种尖刻的愤怒的确可以慢慢平息,直至变成一种……容忍。
或者也许Boba最终会碰到什么大佬然后在阴沟里翻船也说不准,这样Luke就不会总想着要解决他了。说真的,这两种选择无论哪种都好。
Grogu对他含混不清地咕哝着,Luke知道他再次引战的话一定得注意着点这孩子。
以及,如果他在他的教室里再打上一架的话,Yoda校长绝对绝对会很生气,所以……
“好吧,”他不情愿地妥协道,因为Grogu看起来真的要焦虑发作了,“但可别让我后悔这么做。”
“说得好像我曾经让你后悔了似的,”Boba走出教室之前最后撂了这么一句,Grogu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含含糊糊地倾诉着自己的担忧。
----
Din,
你特么是怎么认识Boba Fett的?
Luke
----
我之前本来是打算杀了他的。说实话大多数朋友我都是这么认识的。
Luke盯着屏幕,清楚地知道Leia肯定在某个地方歇斯底里地嘲笑他。
----
Din,
暴力环境可绝不利于Grogu健康成长——你知道的对吧?
之后Luke顿了顿,因为这条信息的行文完全不是他之前设想的哪种暧昧口吻,反而听起来有某种可怕的傲慢。
如果不知道的话,那我很乐意给你上一课。
Luke
以及:你是在开玩笑,对吧?
----
Luke。
感谢你的建议。
有件事挺微妙的,我知道如果我的朋友们同处一室一段时间之后会发生些什么。说起来还多亏去年冬至,那天大家发现Cobb和Boba绝对不能单独呆在房间里,尤其是喝了酒之后。同样如果Ahsoka和Bo-Katan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话,中间得隔着至少三个人。
不能给Fennec递餐刀。
也不能让Koska拿到餐刀。
说来讽刺,Grogu竟然就坐在那看着他们,没吵也没闹,没跑也没跳。这个发现倒让我吃惊不小。
但这些小事不必担心——他们都很爱我的儿子,也不会伤害他。我也发现在我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Boba就能发现我的难处然后慷慨地提供帮助,所以我不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相信我。
Din。
以及:那是当然,Skywalker老师,我是开玩笑的。其实一开始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是打算先杀了我。
----
Luke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才完整地读完了那封邮件,他的思绪不断游走在Din的那两个字上,“微妙”,他想象着倘若他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个词,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他想象着他沙哑的声音,略显粗粝但却温润如丝。
操,他他妈在干什么?
----
“他认识Boba Fett,”Luke急急忙忙跑进Leia的房间,不顾一切地宣布道;现在大概也就周六早上六点吧,但他非常需要他妹妹的建议,还需要Han主动建言献策。或者也许,他需要的是他们的支持和认可——毕竟,Boba之前可是想杀掉Han。
在生日聚会上这绝对会是一场灾难,当——如果他和Din在一起的话。
“他认识Boba Fett,还让他帮他带孩子,”Luke重复道,“他不想见我,但却很乐意让……让天杀的Boba Fett来带Grogu!”
“让天杀的Boba Fett来带谁?”Leia咕哝道,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她哥哥。很显然Luke不是第一次不打招呼就闯进门了,因为他们没劈头盖脸骂他一通,也没把他踹出房间。
“Grogu。Din认识Boba Fett,”他强调道,“他这么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是怎么认识这么多人的?你们觉得……你们觉得他是不是和他拉帮结派了?比如暗网交易什么的?”
“这孩子说拉帮结派呢,Leia。”Han懒懒地玩味道。
看到他们对这么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竟然漠不关心,Luke简直要疯了。
“他之前可是想杀了你啊。”Luke说。
“谁不是呢?”Leia咕哝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我难道不得关心关心Din交了些什么朋友么?他让一个谋杀犯帮他带孩子。”Luke加重语气,焦虑地抓着头发。
“一个未遂谋杀犯,”Han耸耸肩纠正道,“而且,你妹妹说的对——谁不想杀了我呢。就连她自己一天都想杀我三次。”
“一般早上就五次了。”Leia戏谑道,声音里依旧倦意浓浓。
“我难道不应该报|警吗?”Luke问道,他碰了碰Leia的腿,满脸忧虑。Han长叹一声,坐起身体,歪着脑袋,平静地看着Luke在歇斯底里的崩溃边缘反复徘徊,“我的意思是,他说我应该相信他然后我相信他了……但他也很可能是在暗示Boba Fett是那种甜心老爸,我觉得我竞争不过他。”
“你的确挣的没他多。”Leia从鼻子里嗤笑一声。
“你们看,”Luke在Leia面前伸出一只手,“我也就是这只机械手比较亮眼,衣品不错,头发也还算看得过去。我也就这些比得上Boba了,说真的。”
有一瞬间的寂静。
Leia突然眨了眨眼,靠在他丈夫身上一个劲儿地拍着他。
“他这是没安全感了,”她说,“如果中午之前他还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就得你出手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Han说,重重地叹了口气,推开她的手。
Luke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作何反应,这两位已经开始轮番对付他了,甚至还制定了一堆计划,不过这并不是他最近知道的最坏的消息。
“听着兄弟,”Han抬起一只手,说出自己的观点,“你不是说Din是做机械师或者类似这种的么?Boba可能之前就是这家伙的客户,也不是不可能嘛。他们顶多也就是合法合作伙伴关系或者啥。”好吧,是的,这听起来合理多了,也根本不像Luke自己臆想的什么雇佣打手之类的角色,“不过这家伙莫名其妙的领导能力还真的闻所未闻,”Han的语气转为激赏,他又叹了口气,靠在床头,“这家伙应该把这种天赋打打包当伟哥卖——绝对抢手,然后他就金钱滚滚来了。”
Han故意盯着Luke,后者却并不怎么买账。
“你从来没见过他。”Luke严肃地说。
“这就有趣了,”Han狡猾地笑了笑,“因为显而易见,你也没见过。”
Luke难以置信地张大嘴,被他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彻底惊到了,但他看到Leia背着他吃吃窃笑的时候,他脆弱的心脏才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重锤。
好吧。无比合理。
“Chewy才是那个一直破坏你家家具的家伙。”他告诉Leia,之后跳下床走出房间,身后的大型屠杀现场让他稍显宽慰。
真的,他再也不会找他们出主意了。
----
Din,
求你了,请一定告诉我你和Boba Fett的工作关系,不然我真的要得心脏病了。
Luke
----
有个人砸了他的车,然后他来找我修车。
修理划痕容易得很——但把座椅里面的血迹洗掉的话……
----
请告诉我你这一定是打错字了,我不知道你原来想说啥但请你请你请你告诉我Boba不是在车里杀了什么人然后找你帮他善后。
----
我开玩笑的。
Boba从来不在车里杀人。
----
第二天早上Fennec送Grogu来上学的时候,只停了那么一小会儿,丢给Luke一个苦笑。
他站在那,被她凌厉的身姿闪得愣了好久,直到一只小手扯住他的裤子,他才意识到Grogu的存在。他低下头,冲着那双打量着他的大眼睛笑了笑;他早就该注意到Grogu的。
“嘿小家伙,”他低下头说,“Fennec阿姨又来送你了?”
Grogu狠狠点头。
“那我猜……你爸爸今天还是不来接你?”
Grogu继续点头。
Luke咬着嘴唇,有点迟疑——Grogu只是个孩子,如果问他他爸爸是不是单身,真的不合适,但他至少很诚实。
“我是真的很想见见你爸爸,”Luke说,Grogu好奇地咕哝了一声,他的眼神飘忽了那么一瞬,“我就是觉得。他看起来很好,就这样。棕眼睛。胳膊也好看。就很好。”他发现自己又堕入了那个关于Din的幻梦,随即笨拙地清了清喉咙。
Grogu眨了眨眼睛,抬起头,聪慧的目光敏锐异常。在他的注视下,Luke仿佛被剖开了一般,自己的情绪和心思都好像被一道X光扫了个遍;他觉得自己从来没遇到过Grogu这样的孩子,说实话,如果他今年年末转学走了的话,他一定会超级想他。
最好从现在开始就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好吧,如果他失去了Grogu,就也同时失去了和Din发消息的理由。
可是,他没理由哀悼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好了,”Luke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他捞起Grogu抱在怀里,带他走进学校,“即便他是单身,也总比我情况要好。你爸爸认识很多很厉害的人——我一个幼儿园老师怎么比得过呢?”
----
Din,
我觉得Grogu恐怕是生病了——有谁能来接他回家吗?拜托了。
没什么严重的,但我觉得他最好还是在家里休息。
Luke
----
Din读到消息,瞬间慌张起来。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列在Grogu接送时间表上的那些朋友,完全忘记他准备了所有应急计划,唯独忘了生病这回事,完全忘记自己还在工作,也完全忘记自己会见到Grogu那个秀气和蔼的老师——他儿子病了然后他就……无比慌张。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给Peli道了歉,另一边已经冲出她的汽修店,跳上摩托然后迅速点火,风一般地直直奔向Yoda学院。他的整个世界都荡然无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闪烁:Grogu需要他。
他摸着口袋里的那个金属球,心脏疯狂跳动,剧痛难忍。
Grogu需要他。
这比一切都重要。
----
Grogu并没有生病——他好几年都没生过病了,而且也许之后几年也不会生病。
可是他真的很绝望。
他几个星期以来不得不忍受他爸爸缩在电脑前反复阅读他写下来的每个单词,而这仅仅是因为他想知道现在就说Yoda学院是最好的学校是否为时尚早,或者他是不是应该感谢Skywalker老师对Grogu无微不至的关怀。而且他几个星期以来都不得不忍受Skywalker老师对他爸爸感情生活全方位的打探,忍受他和爸爸朋友们之间的闲聊,忍受不得不亲眼看着Skywalker老师一个一个地猜测那些人是不是他爸爸的伴侣。
然后他发现Skywalker老师竟然要放弃了?就在他可能是最好也是唯一值得他爸爸付出真心的人的时候?他很和蔼,很慷慨,但也明白什么时候应该制止Grogu的不当举动。他很坚强也很公正,Grogu知道如果他爸爸和Skywalker老师在一起的话,他至少能有一个给他辅导家庭作业的人。Ahsoka阿姨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其他人也基本管不了什么用。
如果这些都不够糟糕的话,他还看到他们在打赌,Cara阿姨觉得他们今年年底就会在一起,但是Boba叔叔说Din一只脚踏进学校门之前Skywalker老师就会挂掉。
Grogu可不想那样。
他特别不想那样,因为Cobb叔叔是唯一一个支持他爸爸去学校的,他真的很想让他赢,因为头等奖是一堆小蛋糕。所以他假装生病,让Winta帮他做出生病的假象——她甚至搓热了一块毯子然后盖在他脸上,直到他看起来像是发了烧不得不打健康热线的那种程度。
Skywalker老师也不例外。
他看到Grogu的时候脸色都变了,然后立刻让Winta告诉Finn他得给Grogu爸爸打个电话,因为他感觉不太舒服。计划无比完美,实施无比完美,大概也会有个完美结局。如果Cobb叔叔输了的话,Grogu才会是最失望的那个。
一给他爸爸打完电话,Skywalker老师就抱着Grogu去了前台,让一个叫Threepeeoh的男人临时代课。Winta冲Grogu挤了挤眼睛,他也有样学样,这是他们小孩之间革|命友谊的象征。
Finn看着Grogu,砸了砸嘴,之后从桌子底下掏出一瓶冰水递给他,领他走到正门旁边一张很时髦的沙发上坐下。Skywalker老师坐在他身边,紧张到全身颤抖,Grogu深深祈祷他爸爸会出现在他面前。他看到Finn对Skywalker老师扬了扬眉毛,后者满脸通红,在他手腕上拍了一下然后把他赶到一边。
有趣。
Grogu晃了晃腿,仔细倾听街上的动静;Peli奶奶的汽修店离学校没那么远。他爸爸见到他那个秀气的小老师之后,学校这个地方就成了最大看点。到了现在,学校成了焦虑的源头,因为他们每次来到镇上的时候他爸爸都很担心会无意间碰到Luke。Cara阿姨觉得这事儿无比好笑,Koska阿姨觉得他爸爸就是个懦夫——她觉得是男人就应该在第一次见到Luke的时候就去要他的号码。
毕竟她是和Bo-Katan阿姨一起生活的女人。但Grogu觉得大家的发展节奏各不相同,要求他爸爸下手和她一样快并不怎么公平。
话是这么说,可他之前没想到他爸爸和乌龟一样慢,所以也许她说的也没错。
“哦,那一定是……那一定是他了,”Skywalker老师深呼吸一口气,止不住地跺脚,摩托车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Grogu安静地看着Skywalker老师一只手捋着头发,弹弹身上的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就像你要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Finn面无表情地指出,“靴子擦得挺亮。”
“这双鞋不错,是吧?”Skywalker老师说,低下头看着自己及膝长的黑色靴子。Grogu并不觉得学校能让他这么穿,但Skywalker老师已经做过许多学校没允许的事了——比如说和他爸爸搞暧昧。“噢……噢就是他。Finn,Finn,那人就是他。”
“你怎么还有脸抱怨我老说Poe的事儿?”Finn说,“还有,他老板Peli之前打电话说有个很详细的消息要给你,”Finn清清喉咙,之后说道,“他是单身,所以让我们赶快脱离苦海吧,求求了。”他对着Skywalker老师笑开了花,后者脸色刷白,之后由白转红,最后通红到不可救药。“我得说,她真的很懂。”Finn补充道,随即也盯住窗子,呆呆地看着Grogu的爸爸。
他很明显是放下工作赶来的——穿着深灰色的工装,套一件皮夹克,头盔端端正正戴在头上。油污和尘土沾了他一身,说实话Grogu很绝望,因为他爸爸理应给人留下个好印象。可是回看Skywalker老师也不怎么体面,他衬衫上全都是手指抓出来的皱褶,牛仔裤上还沾了一大片黄色颜料。而且他看起来就好像虚弱得要昏过去了。但靴子看起来的确不错。
也许他们俩是真的适合彼此。
Grogu看着Finn按响蜂鸣器让他爸爸进来——那声音让Skywalker老师颤抖了一下,看着他爸爸走向前台的时候,他的脸颊红得就像个苹果。他看不到他爸爸的脸,但他的动作凌厉,略显慌乱,说明他很担心,但不知道怎么控制情绪。Grogu小小地呼唤了一声,之后跑去抱住他爸爸的腿,他不喜欢他受哪怕一丁点儿的痛苦,所以想赶快让他安心。
他爸爸迅速抱起他紧紧搂在怀里,用戴着手套的手擦过Grogu的额头。他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银色的小球,紧紧握着,如同握住他的焦虑。Grogu轻轻地哼了一声,挥着手去玩他爸爸的项链,努力去安慰他心烦意乱的爸爸。
“嘿小家伙,”他爸爸喃喃道,担忧水一般从每个音节的间隙渗出来。他抱着他仔细检查,“你还好吗?受伤了?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
Grogu只是抓住他爸爸的手指,一根接一根地合拢,他很高兴这个计划奏效了,而且毫无瑕疵。他爸爸最后总算来了学校,而且见到了Skywalker老师,而且现在他们可能马上就要结婚了,他就能吃到那种香草冰淇淋做的婚礼大蛋糕。
“他有点发烧。”Skywalker老师终于小声说,他的表情中藏着喜悦,因为他终于吸引到了Grogu爸爸的注意力,“除此之外他看上去有点累。我觉得他只是需要休息一下……如果这是他第一次在学校里生病的话,那就可能是因为他在学习上太投入了。带他回家吃点小蛋糕,我知道他喜欢吃蛋糕——他恢复的速度快到你不敢想。”
Grogu咯咯笑起来,因为他真的想吃小蛋糕,他还想打个盹,而且说不定他爸爸要和Skywalker老师求婚,然后Cobb叔叔就赢定了。
但他爸爸只是站着没动;他慢慢地看着Grogu盯着Skywalker老师时的样子,尽管他的脸藏在头盔下面,Grogu还是能听到他的呼吸变快了,他还感觉得到他疯狂加速的心跳。
他爸爸激动不已。
“我……谢谢你,”他爸爸真诚地说。
“你……你太客气了。”Skywalker老师柔声说,歪着头开心地笑了笑。
Grogu看着他们安静地望向彼此,模模糊糊地想这是不是Cara阿姨所说的“孺子不可教也”。他和Finn交换了一个表情,后者似乎也同意这蔓延开来的寂静简直太痛苦了,让人不忍直视。
好吧。
至少他们活生生地直面彼此了——这也算进步了,不是吗?
---
Luke,
谢谢你,Grogu感觉好多了。有趣的是我让他休息了两个小时,吃了三个小蛋糕之后,他真的缓过来了。
我考虑了一下你的想法。我觉得我应该有时间来学校喝个咖啡之类的。
我们明天可以详细聊聊,我会自己送Grogu来学校。
Din。
-Fin-
【The Mandalorian】那个带着仇人的孩子的曼达洛人最后怎么样了
*接第二季结局
*重操旧业(?
丁·贾伦犹豫了片刻,还是回过头去,和他一路相伴的朋友真诚的“面对面”。
说实话,除去他头上那层光剑都砍不穿的曼达洛头盔,他本人倒是看起来很符合他时常给人的感觉——强硬、温柔、又固执得令人发指。
他褐色头发,褐色眼睛,皮肤因为久不见天日而有些苍白,但这不妨碍他整体依然保持着他自始至终的那种“This is the way”的气质。
丁·贾伦,一个不知道最终信仰到底成了什么的——死神卫...
*接第二季结局
*重操旧业(?
丁·贾伦犹豫了片刻,还是回过头去,和他一路相伴的朋友真诚的“面对面”。
说实话,除去他头上那层光剑都砍不穿的曼达洛头盔,他本人倒是看起来很符合他时常给人的感觉——强硬、温柔、又固执得令人发指。
他褐色头发,褐色眼睛,皮肤因为久不见天日而有些苍白,但这不妨碍他整体依然保持着他自始至终的那种“This is the way”的气质。
丁·贾伦,一个不知道最终信仰到底成了什么的——死神卫的孩子。
博·卡坦对他有这样的举动并不诧异,她一直都觉得这个曼达洛人信仰不够坚固——换句话说,在她听到此人说为了那只绿色的小鬼什么都可以给自己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此时。她对这张脸不感兴趣,明且显更感兴趣于那把暗剑。博·卡坦紧紧簇着眉头,盯着丁贾伦手里的暗剑剑柄,身旁倒在地上的科斯卡看起来人事不省,但她知道,那身盔甲能保护她的同伴性命无虞。
反倒是卡拉·杜恩对曼达洛人挑眉:“丁·贾伦,对吧?很高兴认识你。”
芬内克·尚德把枪收起来,神枪手对这张脸同样表示愉悦:“没关系,我看他们也取头盔,这并不代表你不是曼达洛人了。”
丁垂了下眼,说:“可我不能再戴它了。”他没有搭理他放在地上的头盔,反而往前走了几步,再次把手里暗剑的那个剑柄递给博·卡坦,“你拿去吧,它对我没用,或者你让吉迪恩拿着它,你和他再打一次。”
博·卡坦很固执地把双手背在身后,并不接过这份好意:“你留着吧,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我会从你那里拿回来的。但不是现在。”顿了顿,她又说,“你摘了头盔,可以加入我们,我们也是曼达洛人。”
丁摘了头盔很不自在,他沉默了片刻,把手收了回来:“不,我、我以后再说。”
“那你能去哪里?”博·卡坦反问,“你拒绝我的话,以后就不能称自己是个曼达洛人了,至少死神卫不会认同你。”
“嘿!”卡拉不满,“他再戴上就行了,我们这里……就我们几个人看到过,没有人会说出去的,他走出去,有什么区别?丁,别听她的。”
芬内克说:“我同意。”耸了耸肩,“我没见过你的脸。”
丁紧紧地抿着嘴,这情况和那次他和梅菲尔德……十分相似,上次等不得他犹豫,风暴兵的枪就朝他们打来了,这次他有、或许以后很长时间都可以再作思考。
博·卡坦没说什么,只冷冷地看着他。
博·卡坦想招募他,这他知道,但他同时也知道,无论对方是哪一路的曼达洛人,都信仰曼达洛的教条,对于某些事情的“亲力亲为”上都固执得离谱。丁不由得怀疑除非自己死,或者和博·卡坦真的打上一场,那么这把代表权力的暗剑,才会被她心甘情愿地纳入口袋。
丁沉默着,仿佛去掉那层曼达洛的贝斯卡钢,他就不再是自己了一样。
“诺。”
身后走进来波巴·费特,递给他地上捡起来的头盔。
丁回过头,波巴对他的脸并不感兴趣,扭向一旁:“我是真没见过。”
丁接过来,和上面T字型的缝隙面对面,片刻后,他又重新戴上了,这令他感到自在。
“谢谢。”
他回到了阿瓦拉7号行星上,库尔的房子还在——毕竟这星系偏远——乌格瑙特人似乎在当蒸汽农场主方面格外执着,也许和他们为奴的历史有些关系。布勒格还在,零星几只,看到他来,还认得他,上来蹭他的手。
库尔的帐篷很矮,他在其中行走只能弯腰,坐下来的时候倒是能打直背,他把里面的灰尘捋了捋,准备在此住上一段时间。
但这里总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小东西的时候,格鲁格,还是什么名字,瞧,他刚送走这小东西,名字就模糊了,也许是人的共性,遗忘……
遗忘才是治愈一些不可避免、不能回想的过去的最好办法。
阿瓦拉7号上荒芜一片,夜空中星辰闪烁,丁在外面挂了个吊床,在上面休息。
这个时候他回想起了一些故事,关于过去、贾瓦人、五十岁的小孩、他被偷得破烂的飞船的那些东西、他徒步走过的这个贫瘠的星球——走得疲惫不堪,又带着伤,坐在库尔训练的布勒格拉的小拖车上淋了一夜的雨,见到贾瓦人——那只泥角兽、第一次看到这个将要被他卖出去的小绿娃展现出他所不能理解的一面……
那些事都发生在不远,似乎也就才几天、几个月以前?
他操着半生不熟的贾瓦语,对着那群啰噪的拾荒者生气。想起过去,大部分时候,或者说他有意无意的某些回忆里——某些重要回忆里,都有那个婴儿车、以及里面躺着的小绿娃的身影。
哎,孩子大了,终归要走的。
丁惆怅地想着,就这么陷入了梦乡。
“塔图因……”
“莫斯佩尔格……”
他在梦里惊醒的时候,他身边站着一个人。
格里夫·卡加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格里夫见他有动静了,才开口说:“什么让你丧失了警惕?嗯?曼达?”
“或许是你太过熟悉了。”丁说,他起身,邀请格里夫进去喝杯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格里夫弯腰跟着他走进去,四下打量:“只能说我比较了解你,跑了两三个星系就找到你了。这里你搭的?帐篷不错。”
丁说:“我刚到这里。”
格里夫端起面前浑浊的茶喝了一口:“只能说明我先开始找你。”
他见曼达洛人并没有说话,和那铁皮相对无言地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好吧,我问了卡拉,她说你来了这里。”
丁说:“你看到了,我在享受生活。”
格里夫说:“我觉得你会希望回到内瓦罗生活的。”
丁又重复一遍:“我刚到这里。”
格里夫说:“我们对你那位……那位小朋友,有了点了解,你不想听听?”
丁沉默了片刻。
“说说看。”
“走吧,给你看点东西。”格里夫先起身,“麦苏罗有点新发现。”
曼达洛人依依不舍那几只布勒格,替库尔又喂了他们点吃的,接着他把围栏打开了,赶着那几只笨拙的生物出去,放归自然。
格里夫说:“情怀,哈?”
丁说:“这里是库尔的家。”
格里夫闭上了嘴。
米思罗人第三次见到丁,没有像第二次那样惊吓得喷出体内的水汽,格里夫对他点头,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的发现:“上次我们去的那个实验室……炸了的那个,还记得吗?里面的资料我拷贝了一点下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留点东西在手里是我们米思罗人的传统……嘿,老板,我没有留你的……不敢不敢……”
丁咳了一声。
麦苏罗说:“言归正传,就是里面有些关于‘绝地’这个组织?种族……管他呢,就是这个的一些资料,你猜怎么着?他们提取你那小朋友是因为想用它基因里一种……嗯……纤原体……好像是这么叫的,做个新的变种人出来。但是失败了。但是你猜怎么着,它里面讲了几个关于绝地圣殿的地址……你……”
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要不要去找找看?”
丁说:“你叫我去敌人的上找小孩,还是去送死?”
麦苏罗说:“嗨呀,这种事情谁说得清呢,你看你帮他们养了个小孩,他们回报你也不会觉得你是敌对方嘛。”
丁摇摇头:“不,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门外走进来卡拉,她一如既往,别着她那新徽章,说:“万一他被欺负了、又被带出来流亡、又……”
“那个绝地,”丁打断她,说,“他比我强很多。小孩会……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
“对了,这个种族寿命几百年,你要想可能它被训练出来了,你已经死翘翘了,你确定不去利用一下你这有限的日子?”麦苏罗说,得到了他老板格里夫的一个白眼。
“还有什么事吗?”丁问,并不理会这个话题,“没事的话,能不能给我搞一架飞行器?”
“可以是可以,但是每一架都在新共和国的注册下。”格里夫说,“没有你剃刀冠号那样的了。你确定不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是说……可能我们小孩子们需要你训练……”
“卡拉就够了。”丁说,“我想我还是继续做我的赏金猎人比较合适。”
丁把头盔转向格里夫:“我想公会还没把我除名吧?”
格里夫从口袋里摸出几个追踪器,笑了:“当然,你一直是我这里最好的。那么,挑一个吧。”
于是丁·贾伦又回归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了,在星系间做回别人闻风丧胆的赏金猎人——仅仅一天,他便想明白了,他和那小孩,从一开始就应该走的两条路,这段时间,仅仅只能算作短暂地交集了一下,小孩的路会超过他、超过那个绝地,在某个星系里,过完自己漫长得几乎看不到头的一生。
那小孩未来的故事里可能有别的绝地,或者别的曼达洛人——这就是他为之取下头盔的理由,他也想小孩记住,他、丁·贾伦,并不是别的什么任何一个曼达洛人,而是一个独特的曼达洛人。
是曾经可以依赖的对象。
于是丁·贾伦又在这几个星系间赚了几年的信用点,逐渐地把格鲁格和绝地抛在脑后了。他人生还是要过下去,不是吗?也许以后他找到个定居的地方,有那么两三个曼达洛人和他一起,他们收养弃儿、教习武术,直到新的人,又在这些星系中将他们的故事所代替。
正是此道。
再后来,他的飞船路过那个星系的边缘,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股无法预计的力量拉扯着他的“新剃刀冠号”坠入其中。
这个星球潮湿,长满了参天大树,一眼并看不到陆地,绿色……全是绿色。
丁新飞船挂在树上,有四分五裂的嫌疑,他庆幸飞船不是落到地上进了沼泽,这样他也许修一修还能离开这里。丁坐在他飞船旁的树枝上,想知道这里是否有人居住。
今天天气不太好,乌云密布,四处都传来雷声,要下暴雨,丁回到飞船里,拿了一些食物、武器、从树枝上落了下来,开着扫描仪,背着他的喷气背包,往这片看不到尽头的森林中走去。
在没有了解清楚情况以前,他是绝不会在半空中当个活靶子的。
大雨倾盆。
树叶阻挡了大部分暴虐的雨滴,但即便这样,丁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这里安静得可怕,除却雨声,便没有什么动物的踪迹。
很奇怪。
这些树——也很奇怪,长得弯弯绕绕,根裸露在地上,像某种节瘤动物的肢体,褐色、乳白色、深灰色,都有,观之令人感慨。地面高低不平,可能是由于下雨或者是别的什么,丁看不清地上的路由什么组成,只是踩上去,会有一些奇异的飘忽感。
丁在这个环境里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危机感,就像他被一群不知名的生物所包围了,所观察着。
衣服湿了变得很重,丁找了一块勉强能待人的地方——某个交叉的树根底下,他挑挑拣拣,生了一堆火,把身上烘干都不知道几个小时以后了, 丁才在这潮湿的天气和丝毫不见小的雨声里浅浅睡去了。
梦里他好像去了一趟塔图因,他看到了一个小孩、一个老人,后来小孩持有了光剑,老人变成了灵魂。
这不是他的故事,他醒来的时候想,这是谁的故事?
树的缝隙间透露下一点阳光,空气里充斥着雨后树木的清香,丁面前的火把已经熄灭了,他吃了点东西,准备往更深处走去。
说不出来,有一种感觉,丁疑惑地想,似乎这里他应该来、应该去看看,否则他会后悔。
丁不是个固执地老古董,他的教条除了“This is the way”之外好像都为了某个小绿娃放下了,他所坚持的,或者真如梅菲尔德所说,只是他自己的道路,而不是纯正的曼达洛的那条路,他所不能取下的是自己的一些成长过程中缺失的东西,而不是这个头盔,这个盔甲,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些可能关于父母、爱、和陪伴。
丁在撩开那片树叶,砍去最后一支挡路的树枝的时候,毫不意外、或者他本来就有所期待,地上坐着他许多年未见的小孩,盘着腿,正……
正煞有介事地掏一个白色的蛋里面的蛋液。
他和小孩一同愣住了,小孩几乎是立刻就叫了起来,发着他那嘀嘀咕咕的可爱童音,也不管自己的那个蛋吃完了没有,跳起来就往他面前跑过来。
曼达洛人显然没想到这个小孩一见到他就知道是他,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小孩跌跌撞撞跑到他的脚边,和六年前比起来小孩几乎没长,还是一丁点大,小孩抱着他的小腿,仰起头来看他。
此时此刻丁才似乎如梦初醒,他慌忙弯下腰,把小孩抱了起来,声音高兴得自己都没发觉在颤抖:“嘿,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孩吱哇乱叫,显然也是很高兴,但是丁听不太懂小孩的话,只好抱着他看了又看:“啊,给我看看……还好、还好,你在吃什么?那个带你走的绝地呢?”
格鲁格不听他的话,只在他怀里温顺地趴着。
“你怎么来的?”
丁回过头,看到那个绝地——那个带走小孩的绝地,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那件即便是面对三代黑暗武士都没皱乱的黑袍现在上面沾满了白色、鹅黄色的黏液,看起来狼狈得很,少年人把手里的光剑收起来,看到他怀里的格鲁格,和地上碎裂的蛋,叹了一口气。
“我路过这里,”丁说,“飞船被不知道什么拉了下来,坏了,你……你这是?”
“卢克,”年轻的绝地说,“卢克·天行者。”
“丁·贾伦。”
“如你所见,达戈巴上四处都是这样的树,”卢克说,指着那些裸露的粗壮的树根,“这些幼年的时候是一种蜘蛛,节瘤白蜘蛛,成年后长成了会找个地方落地生根,成为这样的树。格鲁格……格鲁格吃的蛋是它们幼年的蛋,我替他杀了几只蜘蛛。”
丁看着怀抱里的格鲁格,叹了一口气:“蜘蛛?哈?又是别人的卵?”
“我可以去帮你看看飞船,”卢克说,“R2在,也许能帮你修复。你很幸运,没有遇到屠夫虫在你树枝上织网,否则你的飞船和你都活不到这里。”
丁说:“这是什么地方?我的雷达、新共和国的系统里,都没有这个的任何信息。”
“达戈巴。”卢克说,“这里是曾经我老师……也就是格鲁格这个种族的唯一一个我认识的绝地,他训练我的地方。这里被我的老师抹去了存在,只有绝地才能在附近感受到这个星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掉进来,我会帮你出去的。”
丁点了点头,说:“你在这里训练他?”
卢克说:“是的,这里很合适不是吗?”
丁说:“还不错,至少没有人来。”
卢克身后咕噜噜滚过来R2,它嘀嘀咕咕,格鲁格从丁的怀里探出头去,和它一起嘀咕。
丁转向卢克:“他们在说什么?”
卢克笑了笑,说:“格鲁格说他很想你,问R2有没有办法让他和你交流。”
丁抱着小孩举到自己眼前:“嘿,小子,我也很想你,让我看看你的训练成果怎么样?”
格鲁格笑起来,他伸手,似乎想摸丁的头盔,丁把它放在地上,把头盔取了下来,放在格鲁格旁边。
格鲁格眯着眼,张开它那三只手指的小绿手,把丁的头盔从地上移到了自己的头顶,然后放下来,正好把自己完全地埋了进去。
丁对此表示惊喜:“他进步得很快。”
卢克说:“我和他说,学会自保以后可以去找你,他很努力。”
丁,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点水汽。
进沙子了。
丁想。
丁弯下腰,把头盔拿了起来,格鲁格咧嘴笑着,伸手要他抱,丁把头盔戴上,把格鲁格抱起来。
“走吧,去看看我的新剃刀冠号能不能再飞起来。”
他们一路往丁来的方向走,期间格鲁格非常依赖丁,总要他抱着,或者坐在他的肩膀上,卢克偶尔替格鲁格翻译想说的话给丁听,不快不慢,两天,走到了他的新剃刀冠号下。
R2扫描了一阵,卢克翻译了一下他的机器语,说:“可以修,但是达戈巴现在正处于引力膨胀的状态,不容易离开,只能低空飞行。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才导致你的飞船被拉进来。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让它恢复。”
“半年吗。”丁看着格鲁格说,“好。”
“正好,可以让你训练一下格鲁格。”卢克说,“训练一下体能之类的。”
丁沉默了片刻:“他能练什么?连块石头都举不起来。”
格鲁格咕噜噜表示抗议。
卡拉感觉是很久没有听到丁·贾伦的消息,他也不回内瓦罗来拿他那些"PUCKS"了,格里夫说最后一单显示已经完成了,但是迟迟没有回来的消息,两个人不由开始忧愁起丁·孤寡爸爸·贾伦,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星系间格里夫逢人就打听是否见过一个孤独的曼达洛人,满身贝斯卡钢,但仗着自己厉害,招摇过市。很快这片曼达洛人本就出名的几个星系内的人,都知道他消失了。
可能被绝地杀了、可能被关起来了、可能……
可能突然有一天就回来了呢?
【END】
合理推演 A Reasonable Deduction 6(下)- END
迪克失忆
被官方惨烈撞梗🥺因此也可以当作漫画迪克失忆的另一种发展来看?
BruceDick + Bat Family
Hurt/Comfort
跨服聊天的迟钝双向暗恋
全文80k+字已完结🎉
第六章:布鲁斯恋 (下)
他在飞翔。然而这次他并不是独身一人。空气在他耳边吟唱熟悉的曲调,却被他的笑声盖过。城市灯火,星空浩瀚,整个世界在他脚下流光溢彩,似乎有所感应,他转过头,看向他身边的另一个人。
窗帘拉开,迪克猛地睁开眼。窗外阴雨绵绵,水痕在玻璃上纵横蔓延,不停歇地向下滚落...
迪克失忆
被官方惨烈撞梗🥺因此也可以当作漫画迪克失忆的另一种发展来看?
BruceDick + Bat Family
Hurt/Comfort
跨服聊天的迟钝双向暗恋
全文80k+字已完结🎉
第六章:布鲁斯恋 (下)
他在飞翔。然而这次他并不是独身一人。空气在他耳边吟唱熟悉的曲调,却被他的笑声盖过。城市灯火,星空浩瀚,整个世界在他脚下流光溢彩,似乎有所感应,他转过头,看向他身边的另一个人。
窗帘拉开,迪克猛地睁开眼。窗外阴雨绵绵,水痕在玻璃上纵横蔓延,不停歇地向下滚落。
“名字,三件事,手指。”他瞪着天花板,抢先说道。
电子血压心率测量仪平稳地滴滴滴着。迪克干咳了得有七八声,那个撸着袖子,束高发辫,抓着扳手和螺丝起埋头和被掀开后盖的电视机较劲的红发女孩才转过头来。“干啥。”她态度不太友善地问道,显然被自己的义务维修工作搞得有些暴躁,“你还想不想让我修好这个该进博物馆的笨盒子了。”
迪克往毯子里缩了缩。“我只是……呃……”他挠了挠鼻尖,“我是说,你看上去是这群人里最讲道理的一个……”
女孩嗤笑了一声,神情柔和了一些。“你会这么说只是因为我戴着副眼镜。”她用食指关节轻推了一下眼镜框,“你有什么东西要问我?”
这话反倒叫迪克更加不安了。他又东张西望,动来动去地拖延了好几秒,这才压低嗓音,躲躲闪闪地问道:“我是基佬吗?”
芭芭拉·戈登手里的扳手掉在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是什么让你这么想?”芭芭拉转过了身。她的脸上印着一块不知哪来的污渍,迪克却不敢开口提醒她。
迪克耸了耸肩。“一些挺明显的特征。”他细若蚊蝇地嘟哝。
女孩的嘴唇抖了一下,接着出人意料地向上勾起,拉开一抹微笑。“有理有据。”她评价道,“你身上闪红灯的基佬警报条数确实太多了——就连我也时常这么怀疑。”
“嘿。”迪克超没底气地抗议,“凭刻板印象鉴性向是不对的。”
一句“你只是在跟着脱口秀节目鹦鹉学舌罢了”和一对白眼把他噎了回去。
过了会儿,当芭芭拉捡起扳手,已经准备继续开工的时候,迪克才终于鼓起勇气决心把话题继续下去。“说真的。”他把手放在大腿上,在严重受限的条件下勉强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我是认真的,芭芭拉。我……不能和布鲁斯讨论这个问题,你也知道的。而我还见鬼地把自己的人生忘了八成——所有家人朋友对我来说都和陌生人没啥差别,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是我必须得知道,过去的我,失忆前的迪克·格雷森,是不是……”他咽了口唾沫,“喜欢男人?”
芭芭拉长叹了一口气,把扳手放回了工具箱,接着才扭过身来。“听着,迪克。”她把双手抱在了胸前,神情严肃,但是话语里的揶揄毫无遮掩,“你得和我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暗恋上那个新来的理疗师约翰了?我知道他长得帅气,身材好,嘴还很甜。但是人家揉你的屁股和胸只是工作需求,不是对你有意思——”
迪克瞪着她,对这个玩笑毫不领情。
芭芭拉举起双手,摇了摇头。“好吧。好吧。”她撅起嘴,“我实在是没办法认真回应你这个问题,如果你知道我所知道的东西的话——我只敢肯定地说你并不是百分百的同性恋,因为很显然,你有过不少异性情缘。事实上,我想你之前遇到的基本都是异性情缘——如果塔马兰的性别分类与地球一致的话。但如果你说你也喜欢男人,我并不会感到意外。”
迪克蹙眉,点点头,尽管根本听得一头雾水。“所以……”
芭芭拉用一只手托住下巴,神情突然变得戏谑:“不过,我得说,你确实很吸引某一类型的男人。”
迪克顿时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他轻咳,避开与女孩对视:“高大,黑暗,英俊,年长?”他脑中浮现的是布鲁斯的样子。毕竟,布鲁斯是他喜欢的,呃他是说,曾经喜欢的男人,不是吗?他这样为自己开解。然而他的双颊却蛮不讲理,温度蹭蹭上窜,连心率监测仪的滴滴声都频率加快了。
芭芭拉的眉毛高高挑起。“我是想说有钱,模糊道德观,又控制欲过强的中年男人。但你的形容也没错就是了。”
“呃。”迪克艰难地消化着那几个形容词,“你的说法非常令人不安……”
芭芭拉走近了几步,歪过头打量着他,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但你从不多看他们一眼。”她说,伸出手点了一下迪克的鼻尖,“因为你已经有布鲁斯了。”
迪克连眼睛都不眨了。“我以为你说的就是布鲁斯?”他的音量渐弱。
他面前的女孩夸张地大笑了一声。“相信我。”她微笑着,“布鲁斯·韦恩不能被归进迪克·格雷森所偏好的任何一个类型里。”她说,“他自成一个类型。”
布鲁斯进来的时候,迪克正两手扯起他的蓝底印花病号服的领口朝里面张望。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来了访客后他尴尬地抬起头来,立刻想说点什么为自己看似猥琐的动作辩解一下。然而转念一想,他光着屁股的样子的布鲁斯大概都看过不知道有多少回了。而这个念头是致命的一击,他垂下头,舌头像是打了结,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身上有挺多伤疤。”他最终说,“老伤疤。你知道,呃,它们都是从哪来的吗?”
“职业选择所造成的不可避免的遗憾。”是布鲁斯不知所云的回答。
迪克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从这家伙口里撬话了。“你来接阿尔弗雷德的班?”他看向男人手中包角的黑色牛皮手提箱,“这老伙计平时可没少被你压榨吧,他花了足有十五分钟才相信你是真的要让他回家休息,亲自来照顾我。”
布鲁斯扬起一根眉毛,神情警惕:“他都说了什么?”
“布鲁斯少爷如果通过这次实验证明自己的确拥有照顾人的潜能,迪克少爷,也许我终于可以放心退休追求我舞台之上的梦想了。”迪克拿腔拿调地学着老管家的英国口音,“感谢上帝,也该是时候了。”
布鲁斯的表情僵在被逗笑和被冒犯之间,双目中射出毫无威慑力的警告。“去洗漱。”布鲁斯命令道,把显然是奉阿尔弗雷德之命带来的干净衣物丢在了迪克的脚边。然后是一声低低的,生着闷气的“这能有多难?”
“当然,布鲁斯少爷。”迪克一本正经地答道,故作艰难地缓慢地坐起身。布鲁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知为何如此令人舒适。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偷笑幅度。
迪克终于决定放过布鲁斯,将双腿挪下了床。他还没找到拖鞋,布鲁斯的手已经提着他的前臂试图拽他起来。迪克本能地往后躲了躲,布鲁斯的手立刻僵在了空中。
“我自己能行。”迪克说,冲被连番打击的韦恩大少爷笑笑,努力缓解气氛,“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真的。你看。”他站起身,一手高举,一手叉腰,扭腰摆了个健美先生的造型,“完全可以胜任给自己刷牙的挑战。”
而布鲁斯别开了眼睛。迪克低下头,看着自己光溜溜裸露在外的两条腿,意识到自己的病号服大概太短了一些。他干咳一声,赶忙放下双臂,拉住那块从背后系成一体的大布料向下拽了拽。
“抱歉。”他尴尬地绞着腿,为自己宛若变态暴露狂的行为道歉,“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布鲁斯反倒面色坦然。“有一段时间没见了(It’s been a while)。”男人谜语一般说,并且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接着,那家伙走上前来,像是拎刚才那只皮箱似的一把捉住他的前臂,把他架到了自己臂弯里,仿佛他刚刚的一番自证完全是白费力气。
药物和伤筋断骨让他失去了应有的抵抗力,头部创伤使他神志不清,而且他的确需要一个支撑,一个协助,以免发生意外二次受伤……迪克总能如此为自己辩白。然而此刻他乖乖倚在那对异常宽厚的胸肌上,任由布鲁斯半是搀扶半是搂抱地将自己揽在怀里,活像被抽了全身骨头似的可耻行径却不是这样简单而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轻易推翻的。
于是他必须说点什么,不然这从病床走到浴室的短短几步路也足以让他浑身发麻,思维断片,弯成一只马蹄铁——“电视坏了,我和汤普金森医生抱怨了一整天,她终于受不了替我找人把它修好了。芭芭拉·戈登。她过去是我的朋友,不是吗?真是个神奇的姑娘。厉害极了。”他说,像个真正的小基佬似的被布鲁斯肌肉发达的强壮手臂勾走了魂,只剩下一具空壳在啰嗦个不停,“其实我也不想那么麻烦大家。但你不知道一个人在房间里干躺着有多无聊。莱斯利是个好医生,把所有预算都用在了医疗资源上,可是这电视年纪都快比我大啦。”
布鲁斯从头到尾都没搭腔,只是尽心尽职地把他送到了洗手台面前。然后垂下捉着他前臂的手,留着环在他腰间的手,不动了。
迪克抬眼看着镜子里的布鲁斯,镜子里布鲁斯回望着他。他注视着那双深不可测,又蓝得叫人心惊的眼睛,叹了口气。
“你要这样一直看着我吗?”他说,眨眨眼睛,“伙计,我知道有很多人挤破脑袋一掷千金只想要你这样看他们一眼——但我不确定被你这样看着我可以尿得出来。”
镜子里年长的男人如梦初醒一般瞪大了双眼,神情微妙地在尴尬和若无其事间平衡了片刻。接着,迪克腰间的手移开了,布鲁斯向后退了几步,动作优雅地替他关上了门。
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布鲁斯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就在外面。”
“感谢上帝。”迪克半是调侃半是叹息地应答。门外没了声响。迪克摇摇头,拿起牙刷和牙膏,开始漱口。用左手刷牙别扭极了,他像是装了条动作僵硬的机器手臂。但那见鬼的肺部穿刺伤让他只要抬起右手就会胸口刺痛,呼吸困难。
他抬头看向镜子。一个面容憔悴而苍白的年轻男人回看过来,头部的肿块在头发的掩盖下依稀可见,裸露的皮肤上擦伤和青肿五彩斑斓,眼眶周围的淤血还未消退干净。脸颊上那几处小刮伤是他今天早晨坚持自己刮胡子的下场——好在他的胡须长得不算快,他有足够的时间学会做一个左撇子。
棒极了,迪克。他朝自己微笑,你至少成功让自己不再像具行尸走肉了。
他试着尽量不去想刚刚的那条环绕在自己腰胯间的手臂,那个温暖而不可动摇的依靠。修长的手指轻扣在他的腹部,隔着病号服烙下了几个再也无法去除的坚实触感。见了鬼,阿尔弗雷德亦步亦趋地服侍了他一个星期,可他从没因为被阿尔弗雷德摸了腰就救心跳加速,像个刚开窍对着漫画书的某一页浮想联翩的青春期男孩。
然而阿尔弗雷德毕竟不是布鲁斯·韦恩——按照芭芭拉的话说——占据了他偏好里一整个分类的男人。请原谅他的浅薄吧。可阿尔弗雷德没有被奢华衣装得体掩盖的健壮身躯,没有那股沉默却强悍的气度,没有那仿佛被锉刀与锤斧凿砺出低沉嗓音,没有养尊处优无法被涵养稀释的高高在上和因此而显得过分温柔的片刻体贴,没有……
也许他并不是同性恋。他突发奇想。也许他只是布鲁斯恋(Brucesexual)。
这念头差点让迪克被他的蓝莓味漱口水呛到。
在洗漱,腾空膀胱和简单的清洁完毕后,迪克硬是又握着门把手扭扭捏捏了足有两分钟,才鼓起勇气转动那个圆旋钮,拉开门。他低下头,正好对上布鲁斯回望过来的双眼。那家伙正坐在一把不知从哪搬来的折叠椅上,后背挺拔,脖颈高昂,双腿霸气地左右敞开着,活像个流落民间的王子。
布鲁斯在看到他的瞬间便站了起来。折叠椅被踢开到了一边。迪克的手臂又被提住了,这次动作柔和了些,看来是在锻炼中有所长进。不知道阿尔弗雷德会不会给他发个奖章?
迪克被原路护送回了病床上。他才刚把拖鞋从脚上褪下,布鲁斯已经弯下腰,双手饶过他的膝盖,一只手捉着一只腿弯,帮他把两条腿给抬上了床。在某个瞬间他们的姿势实在暧昧到了极点,迪克的心脏差点撞破他饱受折磨的肺叶飞出去。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如果布鲁斯此刻抬起头,会看到他在用口型念着一个大写的O-M-G。
但布鲁斯没有抬头,而是顺势替他将毯子的边角掖了掖,似乎一心只想好好履行自己的护理职责。不过他似乎没发现毯子的方向横竖颠倒了,迪克看着自己依然裸露在外的脚指头,想出声说点什么。
可是布鲁斯选择在那一瞬间突然朝他倾身。他立刻被完全笼罩在了男人的身躯之下。被强壮雄性生物气息压迫的巨大的压力突然袭来,男士香水的醇香夹杂着男人平稳的吐息像蒸汽般烫伤了他无路可逃的每一寸皮肤,布鲁斯的两只手臂分别环绕在他的两侧,而肩膀和胸膛还在不断下降。
迪克瞪大了双眼。
布鲁斯见鬼的该不是想要亲他吧。是那一刻他脑海中震耳欲聋的唯一声响。
他该做点什么。推开布鲁斯,尖叫起来,或者至少别过脸以示抗议。他该说点什么。他失忆了。他还没做好准备。我知道你很想亲亲你的男朋友可是请原谅我不想被一个才认识一星期的男人非礼。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呆若木鸡地躺在那儿,盯着那双该被包进黑天鹅绒放进世界上最安全的保险箱里的蓝眼睛宛如慢动作般一点一点迫近——
然后又渐渐远去了。迪克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慢慢上移,直到最终与天花板平齐。
布鲁斯把病床的可调节靠背给降了回去。
所以布鲁斯只是想帮他把病床的可调节靠背给降回去。
迪克咬住嘴唇,拼尽全身力气才没羞愧得像只寄居蟹似的把全身藏进毯子里。
“你还好吗?”布鲁斯在旁边问道,带着纯洁又真诚的担忧,“你的脸……”
“好极了。”迪克说,瞪着天花板,“能有什么不好的?你是天生照顾人的材料。阿尔弗雷德简直是无理取闹,说什么你从来没有照顾过除了玩具士兵之外的东西,而G.I Jones们还各个缺胳膊断腿甚至被不小心丢进烤箱——”
拖动东西的声音。迪克侧过头,看到布鲁斯又在那把折叠椅上坐下了。
布鲁斯朝他做了个请继续的优雅手势,仿佛被他打断的是一场歌剧,而不是一个伤病员喋喋不休的废话。
这家伙是故意想捉弄他吗?迪克努力搜寻着布鲁斯脸上的蛛丝马迹,试图证明自己的猜想。还是说……这是什么期望他能因此恢复记忆的刺激性尝试?他的心脏还在怦怦乱跳,布鲁斯倒是表情淡然,只是直直地看着他,不发一言,似乎对刚刚发生在一个可怜男人内心的跳崖式情绪波折毫无察觉。
要不是他史诗级自作多情,要不是这家伙的演技比他想象得还高超。迪克愤懑地思量,在毯子下面暗暗握拳。不论如何,是时候他主动出击,反将一军了——迪克清了清嗓子:“所以……我没有女朋友,是吗?”他歪着头,与床边的男人对视,试图寻找出他神态中的所有泄露秘密的变化,“还是说你把她也给拦在门外了?”
布鲁斯哼了一声,看上去并没有解答的意向。好样的,这是条不会轻易咬钩的鱼。“没有女朋友,明白了。”迪克故作无奈地做了个怪脸,接着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道:“也没有男朋友吗?”
布鲁斯的眉毛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那双完美的蓝眼睛中浮现的,浮光掠影般一闪而过的情绪是惊讶吗?迪克的精神突然振奋起来,立刻把一个新的钩子甩了出去。“被你拦住不许进来的那家伙,被我撞见和你吵架的。叫什么来着?”他的微笑渐渐扩大,止都止不住,“哦对了,罗伊·哈珀。罗伊是我的男朋友吗?他听上去实在蛮像……”
“他不是。”布鲁斯用三个石块般硬邦邦的词打断了他,男人眉毛紧锁的不悦神情差点让迪克窃笑出声,“你们只是朋友。”
“是吗?”迪克耸了耸肩,满心成就感地看着床边那条(在他的眼中)一脸醋意,生着闷气,在他手心里扑腾的大鱼。他想再说点什么,看看能不能再多从男人那里逼出点可爱的反应。然而看着那个闷闷不乐又不肯直言的大个子,他终究还是心软了。“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他嘟囔。
布鲁斯低不可闻地长舒了一口气。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迪克的观察。他的胸口突然被什么触发一般颤动个不停,仿佛那儿承载着一片芬芳的青草,而一只美丽,纤细的小鹿正循着草香缓步走来。
他担忧那片无忧疯长的植被被小鹿扫荡一空,却又不想它空腹离开。
他得说些什么,他得让布鲁斯停止这样看着他。
“说实话。”迪克故作轻快地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布鲁斯回答得很快。“你每晚都需要人陪护,而莱斯利那里抽不出人手来做这件事。”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技术上的答案。”迪克斜瞥着那个重归滴水不漏的家伙,“我想知道布鲁斯·韦恩为什么会把一整晚浪费在我身上?我知道你的夜生活很丰富——别急着否认,光是这个星期我就看到了你和至少三个不同女名人结伴出现的新闻。”迪克叹了口气,“而且,我还从没在天黑之后见过你。你显然很忙,不是吗?”
布鲁斯这一次花了不少时间才组织出一个回答。“阿尔弗雷德已经在医院里睡了一个星期。”他说,垂着眼睛,似乎对这个话题感到不适,“他不再年轻了,尽管他不会承认这一点,但我知道他急需修整。而除了我之外,他不会同意任何人接替他来照顾你。至于我的夜间事务……我将他们交给了几个值得信赖的人。”
这答案诚恳得令他有些措手不及。迪克点了点头。“所以你牺牲了自己和某个性感超模的约会,只为了能让老管家安心休息一天。”他把所有复杂的情绪全都扫进了一张名为灿烂微笑的地毯之下,“哥谭电视台真该报道报道这个,别总想着挖掘韦恩先生糜烂的隐秘私生活了。”
“迪克。”布鲁斯突然叫他的名字。迪克心脏一颤,转过头来,恰好目睹男人深吸一口气,似乎作出重大决定的凝重神情。“我没有找到恰当的时机,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布鲁斯说,声音又低又哑,“我知道你一定看到了很多对于我的评价,猜想甚至抨击,但是那些都……”
“不是真的。”迪克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话,在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睁大了眼睛,和同样神情惊愕,只不过表现得更为含蓄的布鲁斯面面相觑。
他和布鲁斯离得如此之近。迪克突然意识到。布鲁斯不知何时朝着他的方向侧身靠近了许多。他虚弱而伤痕累累,无处可逃,必须承受着布鲁斯的注视与探寻,男人所投下巨大影子的笼罩。
可他并不感到恐慌。
“我是说,我明白。”迪克说,眨了眨眼睛,“你并不是像他们所极力刻画的那样,是个一无是处,只不过名下的资产比其他人多了十几个零的废物;或是个空有皮囊,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没有人会那样像个漫画角色般性格夸张,黑白分明。那不是你。我也从不会把那当做是你——只是,我们总得给六百万个屁股黏在沙发上,无聊到昏昏欲睡的市民找一点无害又刺激的乐子,不是吗?”他抓着毯子,因为这番连气都不喘的长篇大论而微微颤扌斗,“而哥谭给出的解决方案是蝙蝠侠和布鲁斯·韦恩。”
布鲁斯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空白。
“而且,我们都见过这么多次面了,我总不至于去相信那些天花乱坠的说辞,而不相信这个在我面前的人。”迪克略有不安地小声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越了界,“就算你的确在人前表现得像个混蛋,那也只是你的一张对外面孔,一副假面,不是吗?那个布鲁斯·韦恩并不是你。”
扶上他侧脸的手掌温暖而粗糙。迪克僵直了身体,不知所措地承接下那罕见的柔情。可在他来得及将那触感刻骨铭心地记住之前,那只手掌已经被抽去,只留下一抹不散的余温。“谢谢。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布鲁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几乎是如释重负的,“你是迪克·格雷森。我从不需要向迪克解释……从不需要向你解释。”
迪克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他见鬼的脆弱泪腺。“别说傻话。”他瓮声瓮气地说,刻意抬高了嗓音以免被察觉出端倪,“是我该谢谢你。毕竟……”他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你从不用那副假面面对我,不是吗?”
迪克无法找到除了深情之外的词汇来形容在他们此刻交汇的视线中闪烁连绵着扯不断的胶着物质。他确信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布鲁斯微笑。而那神奇的,比原子弹内核更加危险和稀有神情令人难以置信地褪去了他面前的男人周身阴沉不散的忧思,使一个更加年轻,充满活力的形象从那副他所已经熟识的面孔中浮现。
尽管那惊鸿一瞥的面目对他来说本该陌生,久别重逢的欣喜却无可抵抗地搔弄着迪克的心脏,让他也傻笑起来。
他知道他愿意付出一切,他一生执着不休的尝试,只要那微笑能多持续一秒,只要那个被布鲁斯层层隐藏的家伙能破开封锁,再次展露在他面前。
而在那一瞬间,通往这个目标的路径如此简单明了,就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而他只需要告诉布鲁斯,他明白。
“但是,布鲁斯……你的确把一些事情瞒着我,不是吗?”迪克说,食指焦躁地轻敲着自己拱起的大腿侧面,“你其实不用再这样费劲隐瞒下去了,你知道的。”抢在布鲁斯来得及说些什么为自己辩护之前,他说,“我都知道了。”
最后一丝温暖的笑意也从布鲁斯的脸上褪去了,像是写于沙滩的誓言,在潮水退去后消失得彻彻底底,仿佛从不曾存在过。迪克极力忽略那只在他胸口左冲右撞的生物,决定将对峙进行到底。“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事实上,有时候你穿帮得不能更明显了。”他说,板着脸,“你以为我是傻子还是怎么的?”
“迪克。”布鲁斯纹丝未动,可肉眼看上去却不知为何遥远了许多,“听着……”
迪克摇头表示自己不听。“我知道你可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淹没我。”他叹了口气,“但是你也知道,那不是我想听的。”
布鲁斯仿佛被什么梗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嘶声说了一句“我很抱歉,迪克。”
而这就是迪克所需要的一切。
“我……”布鲁斯却还在继续说着什么,拧着眉头苦苦酝酿,“我不该试图隐瞒。你有权利知道。我只是……”
“不用解释了,B。”迪克脱口而出。他对布鲁斯的缩略昵称此刻显得如此顺理成章,像是狼群对月长嚎般天性使然。他和布鲁斯都因此而暂时失语了片刻。但迪克率先拾回了词句:“我明白你的难处。真的。”他点点头,“你也是为了我着想。”
布鲁斯倒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了。“你明白。”男人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虽是陈述语气,却显得略有些怀疑。
“我明白。”迪克再次点点头。他吸了一口气,双手握拳暗暗给自己鼓劲:“你就是……”我的男朋友。
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他甚至没有看清布鲁斯的动作。他只知道下一秒,门的方向传来了门锁转动的金属机械声响,而他的嘴被一只手捂住了。年长的男人维持着半起身的动作,死死捂住他的嘴,与他对视。而在那瞬间,在那屏气息声四目相对的无声交流中,他明白了男人的请求。
但……其实你并不需要如此谨慎。他想。所有人或多或少也都猜到了。而且,看在同性婚姻法案的份上,这种事情现在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可告人了。
门开启了,而布鲁斯的手从迪克的嘴上飞快地抽走了。迪克微喘着气,扭头看向走进来的人——是今天值班的查房护士。
比起床上的病人,护士小姐似乎对今晚新来的陪床更感兴趣。而这兴趣的直观表现是她硬是东拉西扯多在迪克的房间留了十来分钟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期间还求来了和大名鼎鼎的布鲁斯·韦恩的自拍合照。
而迪克也终于亲眼目睹了布鲁斯如何在一瞬间戴上他的花花公子假面,摆出油滑的迷人微笑,举止轻浮地与那个看上去才刚从护理学校毕业的小护士周旋,和刚才判若两人。
“我一直在和迪克说,青春期的记忆留着也没什么好处。不知道多少人想忘掉那时候的尴尬糗事都没这个运气。”布鲁斯说,无所谓地轻笑着,“老天,要知道我用了二十年泡在龙舌兰和威士忌里才勉强达成他这磕了一下脑袋的效果。你觉得呢,雪莉?”
雪莉前仰后合,笑得像只打鸣的公鸡。迪克干笑了几声作为应答,尽管很显然根本没有人在意他想些什么。
当小护士终于离开时,布鲁斯主动一路把她送到了门外。他大概又编出了什么恰到好处的愚蠢言论,直逗得小护士咯咯笑个不停,动静大到连病房里的迪克都听得一清二楚。
当布鲁斯走回病房时,进来的是他所熟悉和信任的那个男人,而不是同雪莉一同走出去的那个陌生人。可迪克已经彻底失去了重新继续刚刚话题的力气,或是勇气——毕竟,他突然间意识到,他得面对自己在情绪激动时顺口用了现在时这件事,就好像布鲁斯依然还是他的男朋友。而这正是那个他无法下定决心面对的判断题。
还好布鲁斯看上去也并不急重新回去探讨他们的恋爱关系。过去的恋爱关系。
迪克让自己陷进枕头与床垫中,垂下双眼,疲惫地叹了口气。他们不到二十分钟前剖心置腹的对话已经几乎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他不知道布鲁斯如何找到精力每日这样应对这无穷无尽的窥探和骚扰,但他知道了——他的确是被保护着的。
“我不能说我赞成或是支持你的方式,布鲁斯。”他低声说,“但我明白。你得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即使这意味着欺骗和伪装。”
是的。他们的关系对于外界依然是个秘密。他与真实的布鲁斯·韦恩,将永远被那坚不可摧的微笑假面护在身后,在无人的黑夜中才敢容许展露。可如果这是布鲁斯的选择,他可以理解。因为太多的东西,太多的付出正悬于一线,他不可能要求,也不会要求布鲁斯放弃那一切。
“也许我们都太高估真实的价值。”布鲁斯谜语一般说,“与正义相同,这个相对性的议题将永远取决于旁观的角度。”
“行吧,随你怎么说。”迪克耸了耸肩。“但是——既然我们之间现在开诚公布不搞什么遮遮掩掩了,那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他说,声音渐渐变低,“伙计,我真的不觉得我能直接回到过去的……呃,状态。你得再给我段时间。”他有点愧疚,又有点害羞地嗫嚅着补充了一句:“我会尽量试着接受。但是别过度期待。”
“当然。”布鲁斯异常温和,又令人宽慰地说,“我没有期望你能立刻回到我的身边。你不需要感到任何压力。”
“太好了。”迪克说,昏昏沉沉地微笑起来。他的晚间药物看来终于开始发挥效用了。他打了个哈欠,“能替我关一下灯吗。爱你。”
布鲁斯眯起双眼,硬是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有一分钟,才转身去调暗了病房的灯光。
提姆走进来的时候,迪克正在翻看着阿尔弗雷德给他带来解乏的漫画书。其中一些是他自己的收藏,还有一些是达米安的,至少,布鲁斯的管家如此宣称。迪克带着仿佛置身事外的好奇检阅着一个又一个色彩大胆,构图夸张的封面——他和布鲁斯的儿子还真是口味一致地爱着蝙蝠侠。
“我都不知道阿尔弗雷德竟然还留着这些。”提姆从床尾拾起一本厚重的大部头,一手托住书脊一手翻弄,封面上的蝙蝠侠正荡过哥谭夜空,臂弯里扼着某个坏蛋的脖颈,“这些可都是老古董啦。”
迪克扬起一根眉毛。“蝙蝠侠?老古董?”他昨天还在电视上看到了有关蝙蝠侠的新闻,那位身披黑甲的正义斗士听上去还活力十足,日夜奋战在维系哥谭治安的前线。而且蝙蝠侠难道不是——某种有超能力的吸血鬼之类吗?至少昨晚的新闻评论员似乎是那么认为的。他还以为蝙蝠侠很酷呢。
“哦不。我可没有这么说。”提姆立刻摆了摆手,把漫画书放回了迪克腿上的那一堆中,“你可别告诉布鲁斯。”
迪克挑起一边的眉毛,嗅到一丝秘密的气息。“别告诉布鲁斯?”他坐直身子,不依不挠地追问起来,“为什么?”
提姆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我以为你知道。”男孩慢吞吞地回答,避重就轻,“布鲁斯说你都搞清楚了。”
“搞清楚什么?”这下迪克是真的困惑了,“你都在说些什么啊,提姆?”
“搞清楚,呃……”提姆挠了挠头,神情困苦,不情不愿地吐露:“布鲁斯是蝙蝠侠的狂热粉丝。”接着,“我得和布鲁斯谈一谈。”他压低声音,自言自语。
这倒是个大新闻。迪克摸着下巴。他还以为布鲁斯不喜欢蝙蝠侠。他瞥向自己床头摆着的小蝙蝠侠填充玩偶。他敢打包票他看到过布鲁斯不止一次冲着这可爱的小东西蹙眉瞪眼,一副想把它大卸八块的架势。但这男人向来表里不一,身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仅凭印象便可作出判断的。这才过去短短一个多星期,他就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不论如何,提姆看上去是个谨慎而谦逊的年轻人。也许他可以相信提姆。于是迪克冲提姆笑笑,扭动着从漫画书堆中脱身,朝着男孩招手,接着拍拍床边自己腾出的空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提姆受宠若惊地小跑到他面前,扭捏了一下,然后坐下了。
“我喜欢你。”迪克友好地微笑着,“你和其他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他努努嘴,侧了一下头,“不过——这么一想,他们每个人都和每个人不太一样。”他叹了口气,“我想说的是,提姆,我觉得你会对我坦诚相待的,不是吗?”他拍拍男孩的肩膀,结果却被猛地攥住了手。提姆瞪大着双眼,紧紧地用双手抓住他的左手,脸上的神情难以置信中交织着感激涕零。迪克几乎被吓了一跳。但提姆立刻发觉了他的错愕,将他的手松开了。
“抱歉。抱歉。”男孩嘀咕,脸颊有些泛红,“但是,耶,我就知道。”
“就知道什么?”迪克又去追问。
提姆腼腆地笑了一下,别开视线。“就知道比起他们,你会更信任我。”他低声说,摆弄着自己牛仔裤上的褶皱,“不过,说真的,你做了个好选择。”他听上去几乎像是在抱怨什么。
迪克心领神会地轻笑了一声。仅凭他这些天来仓促而片面的了解,他也能想象到身处布鲁斯和他的“家庭”是多么令人精疲力竭的挑战。事实上,他近来一直在思考着自己这些“朋友和家人”是否意识到他们那紧密凝结的团体是多么荒诞不经。他所见识到的人物每一个都似乎极为复杂,彼此间又截然不同,且多数过分年轻而个性十足。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在马戏团长大,但他依然在为这群人竟然能走到一起而惊奇。
“所以,”迪克继续了自己的话题,“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提姆依然垂着头,支吾了几个模糊的音节,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热切。迪克大概猜出了他说的是“你指什么?”
“在我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其他地方出问题之前。”他放下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究竟是谁?这场事故究竟为何发生?”他知道他的接连发问过于咄咄逼人,因此已经早有准备地抓住了提姆的肩膀,防止他临阵脱逃,“你都知道些什么,提姆?”
提姆又是一阵支吾,犯了难。“我也只知道布鲁斯告诉我的。”男孩模棱两可地答道,“我并不在现场,你知道的……”
迪克扳过男孩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得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提姆。”他温和但不容抗拒地要求,无耻地抿紧嘴唇,睁圆眼睛向上瞅,“求你啦?”
提姆叹了口气。“好吧。”男孩嘟哝,“好吧。既然你一定得知道。”迪克点了点头。
“我只知道怎么多:在出事前,你和布鲁斯吵了一架。你离开了大宅,不愿和布鲁斯说话。布鲁斯什么也不肯说,除了你们两个人之外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不是你们第一次发生争执。但我想……”提姆咽了口唾沫,“我想,布鲁斯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所以他才会……”男孩突然噤声,没有说完。
迪克皱起了眉。“什么?”他追问,“他才会怎么样?”
提姆局促不安地动了动,把手掌紧贴大腿摆在身前。“希望能确保你平安康复。”男孩飞快地答道。但有什么东西告诉迪克,男孩提供的答案并不是他最初的所想。
“但布鲁斯没有理由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他偏过头,去追踪男孩躲闪的视线,“这只是个意外,与他无关,不是吗?”
提姆不安地抿紧了嘴唇。“抱歉,迪克。”他小声说,“我只知道这么多。布鲁斯并没有告诉我什么……这只是我的猜测。”
迪克叹了口气,明白再多的逼问也不能从这可怜的男孩口中挤出更多信息了。他安抚地揉了揉男孩短翘的黑发。“别担心。”他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大忙了。”
提姆看上去如释重负。“是吗?”他终于摆脱掉了一些方才肃穆的神情,“你没有其他问题了?”
“还有一个。”迪克撑住腮帮,兴味盎然地注视着他,“我和布鲁斯经常吵架吗?”
那倒霉的孩子浑身又紧绷起来,像是只被猫咪按住尾巴的老鼠。“也不那么经常。我猜?你们有你们的矛盾和误会。但是……我是说……”他愁眉苦脸,“总体上来说你们的关系还是非常,非常好的。”
“比我们任何人所能企及的都更好。”他又补充,“你们两个基本上算是,灵魂伴侣?”
“是吗?”迪克的脸颊竟有些发烫了。他捧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企图掩饰或至少见鬼的降低点体温。
好在提姆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当然了,也许我的视角并不算客观。”那男孩又开始自言自语般嘀嘀咕咕,“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在求着你回去和布鲁斯和好。”
不等他就这听起来格外有料的言论刨根究底,提姆突然站起身来,伸长手臂抓过在进来时被他丢在床尾的背包。“噢,差点忘了,我有点东西要给你。”男孩说,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大牛皮纸信封。迪克接过那个未封口的信封,将它开口朝下地向下晃了晃,几张纸片掉了出来,落在了他的大腿上——不,不是纸片,而是……照片。落在最上面的那张照片上,一个更年轻的布鲁斯正揽着同样更年轻的他的肩膀,冲镜头微笑。这画面的冲击力像是一杆压缩空气枪,打得他头晕目眩。照片上的他们看上去……非常快乐。
布鲁斯,快乐。这两个词几乎像是磁铁的正极和负极,迪克完全无法想象他们在同一个句子中出现。但这就是了,他瞪着那张显然已经年岁不小的照片,懵怔地将它轻轻拾起。这是他前所未见的布鲁斯。但这又并不是,不是吗?他曾站在那个布鲁斯的身边。
“汤普金斯医生认为这也许会对你恢复记忆有所帮助。”提姆又坐回了他的旁边,凑过头来也看着他正注视着的那张照片,“这是我从你的公寓里找来的。这几张照片是你一直带在身边的。伙计,如果你真的想了解迪克·格雷森——我想这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切。”
他将剩余的几张照片也从大腿上逐一捡起,理成一叠。他看到了他和达米安的合影,芭芭拉、提姆和杰森也在其中,更多他和布鲁斯的合照,他与父母的老照片,还有一些陌生的,他辨识不出的面孔。对迪克·格雷森来说最重要的一切。他想,就在这薄薄的几张纸之中,就在他的手指间。“谢谢。”片刻之后,迪克说,鼻酸眼胀,“这对我很重要,提姆。”
“哦,这只是我该做的。”提姆说,又脸红了,“你为我们做了很多,迪克。如果没有你,我们所有人都……”他突然住了嘴,似乎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迪克抬起头,用眼神催促男孩将自己的心声完整述说。
“你拯救了布鲁斯。”最终,提姆说,神情诚恳,蓝眼睛熠熠发亮,“你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拯救更多人。”
迪克眨了眨眼,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隆重的表彰,尤其是当他对提姆所说的一切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几乎为男孩话语中的真诚而落泪,却又突然间觉得自己像是个骗子,一个冒名顶替,夺走了真正的迪克·格雷森一切的冒牌货。拯救布鲁斯?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让布鲁斯和其他的所有人焦头烂额,为他一次次妥协和退让——他做的一切是那个词的反义词。
但提姆没有让他在那无措的自我厌恶中沉浸太久,那男孩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想法,倾身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仿佛顾忌着上次被芭芭拉教训的事情,这一次男孩拥抱的力道显然有所克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会想起来的。”提姆在他耳边说,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后背,“别担心,布鲁斯会有办法的。你们总能找到办法。”
但愿如此。迪克想,盯着自己大腿上的那张老照片,照片上温柔微笑的布鲁斯。如果在这具躯壳内的不再是那由过往情感和经历塑造的灵魂,那布鲁斯的灵魂伴侣又在哪里呢?这个念头如恶魔的低语,在他脑中旋绕,无法驱散。
他们在飞翔。坠落与腾空交替着像一曲熟悉的歌谣勾住他的心脏,风扑打着他的脸颊。争逐嬉闹,情投意合,像两只相伴的鸟雀,他们比翼飞跃城市川流的街巷,马戏团五彩的华光。
然而黑夜过于漫长,寒风冰雨损耗着他们的力量。绳索断裂,羽翼扭折。
他眼睁睁目睹着他的同伴向下坠落,从他的手指间滑脱,无能为力。
他又变成孤身一人。
莱斯利把她的问题重复了三遍,迪克才意识到她正站在自己旁边。他的视线在照例的刺目晨光中逐渐清晰起来,聚焦到了病房雪白天花板上的一点。他醒了。这领悟令他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
“你梦到了什么?”这是第四遍。但莱斯利的声音令人诧异的温和。
迪克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自己满脸冰冷的泪水,然后才回答她: “我不记得了。”他的声音嘶哑而微弱,被尚未完全散去的悲伤堵在喉中。莱斯利没有继续追问,这令迪克有些感激。医生照常拿出了记录板和钢笔,在他的床边弯下腰,首先检查了他的瞳孔,接着是体征指标。
“诱导昏迷结束后残留的脑震荡症状已经基本消失了。创伤的愈合也很迅速。”莱斯利倾身过来,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他是个小童子军,“恭喜你,迪克。你的康复过程很顺利。”
“是啊,我的身体真是个模范病人。”迪克叹了口气,仰面躺着,“我的脑袋,可就不那么听话了。”
莱斯利医生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到那个,”她的语气却依然平和而专业,“你的物理创伤恢复已经进入正轨,是时候我们真正探究一下精神上的……问题。”她在说出最后一个词前犹豫了片刻,“所以今天我们会尝试一些新的东西,迪克。”
“更多检查?”迪克眨了眨眼睛,“CT,X光,核磁共振,还是B超?”
“不。那些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莱斯利摇了摇头,“今天我们所要做的只是一些很简单的问答。”
迪克点了点头,表示了解。而莱斯利干练地指挥护士升高他的可调节床板,接着在他身后叠了一个枕头,让他坐起身来。当护士们离开病房之后,莱斯利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医生优雅地交叉双腿,将记录板摆放在膝盖上,夹杂银丝的头发束在脑后,只有一缕垂落在眼镜边。
“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问题。”医生说,“但任何问题都不具有强制性,如果感到不适,你可以随时让我停下。明白了吗?”
迪克点了点头。莱斯利鼓励地冲他微笑了一下,接着开始了提问。
“你说过你最后的记忆是格雷森马戏团来哥谭的那一晚。”医生说,“那么你还记得那一晚发生了什么吗?”
迪克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他轻声回答,苦恼地拧起了眉。
“所以,你对于那一晚你父母的遭遇毫无印象?”莱斯利继续问道。
迪克几乎战栗起来,刚才似乎已经彻底消散的未知噩梦突然又聚集在了他的背后,如同一朵浓厚的黑云,一双冰冷的利爪从中突然探出,攥住了他的心脏。他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他不记得了。
“那么你还记得布鲁斯把你带回韦恩大宅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吗?”
这句话倒像是一盆热水,猛地兜头淋下,把他从那冰窖里给解冻出来了。像是个被点燃了炉心的锅炉,迪克感到自己的脸在一瞬间烫了起来,口鼻里似乎都要喷出蒸汽来。这算是个什么问题?就算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算他还记得布鲁斯把他带回家过夜之后他们做了什么,他该要怎么回答?像这样打探他们的隐私——莱斯利在想些什么?他怒视了医生一眼以表不满。而莱斯利困惑地挑起眉毛,倒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似乎明白了他的抗拒。
“我明白了。”医生在记录板上飞快地写下了什么,“那么今天的问题就到此为止吧。”
迪克长舒了一口气。刚刚僵直的脊背松懈下来,陷进了枕头里。
“我知道你很想知道你的过去。”莱斯利将手搭在了他垂落在身侧的前臂上,只轻轻地用力,似乎想给他一些安慰,“但是很遗憾,我并不认为你现在的状况可以接受过多的刺激,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和布鲁斯达成了共识。我们必须慢慢来,迪克,你明白吗?”
迪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却又立刻犹豫了。他轻声地阻拦住了想起身离去的医生,睁大眼睛望向她。“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攥紧了身上的薄被,挣扎着坐直身子,“马戏团来哥谭的那一晚——是很糟糕的事情,不是吗?”他的嘴唇在颤扌斗,他确信自己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茫然而坚定地确信着,但他却必须知道。“我能承受。真的。”他紧咬着牙关,“请告诉我,汤普金斯医生。”
莱斯利深吸了一口气。她伸出手臂,按住了他的肩膀。他颤扌斗得如此厉害,她的神情几乎是怜悯的。
“你在那一晚失去了你的父母,迪克。”莱斯利轻声说,“我很抱歉。”
第七章:扣动扳机的手指
布鲁斯知道他鲜少承认这个事实,但是提姆·德雷克在看待某些问题时远比他理智,思路也更清晰。尤其是事关他的第一任搭档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他此刻虽说满腔恼怒,却也不得不按捺脾气,硬邦邦地丢出二字:“说吧。”
“说什么?”那小子竟还有胆装无辜,吓了一跳似的甩过头来,眼睛睁得巨大,就好像刚刚那个浸泡在尴尬沉默和僵硬气氛中的下午只是他的错觉。
“你宣称你需要调用蝙蝠电脑的大数据分析程序,却刻意嘱咐阿尔弗雷德送来的一杯低卡咖啡。”布鲁斯说,指尖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依赖外部刺激提升工作效率是个糟糕的习惯,也是个致命的漏洞。你这次过来显然只是为了向我摊牌,所以刻意避免摄入过量咖啡因引发紧张。装作相安无事地再僵坐下去对我们两个都毫无助益。所以,说吧。”
“老天,布鲁斯。”提姆憋出一句仿佛被扼住喉咙似的微弱感叹,“我过来并不是想和你吵架还是怎么的。只是……”
“只是什么?”布鲁斯出声打断,明确表示他的耐心已经即将耗尽。
“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是不是一切都好。”提姆说,小心翼翼地,“以及你是否确定你在做什么。”他的后半句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他绝不会喜欢这场对话的走向的。布鲁斯捏住鼻梁,深吸了口气。“是莱斯利派你过来的。”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嘿,嘿。”提姆举起双手,被冒犯了似的摇了摇头,“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布鲁斯决定对此持保留态度。提姆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莱斯利究竟对你说了什么,布鲁斯。”他说,平和而善意地,“她有时的确可以表现得过分严厉,甚至不讲情面——但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为你着想,你也知道的。她是你永远的盟友。”
“你在暗示我和莱斯利之间产生了矛盾,但实情并非如此。”布鲁斯冷冰冰地回应,“我们只是……在迪克的治疗方案上产生了一些分歧。”
“噢!原来如此。”提姆说,语调里并无毫无恍然大悟的释然。果然,他话音一转,又说了下去:“可是,呃,据我了解,莱斯利只是提出她希望借助心理治疗和阶段性刺激物疗法帮迪克恢复记忆。而我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值得大力反对的地方。”
提姆这番话中包含的过分温和的质疑在布鲁斯胸腔内激起一束难捱的骚动,像是雷声降临前夕连绵莫测的闪电。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双拳紧攥,余光里看到提姆瑟缩了一下。这让他顿了片刻,强迫声音挤开淤堵在胸口的怒气,尽量平缓地输送出口。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争辩的意义。我反对的理由非常简单——迪克失忆的症结尚不明晰。”布鲁斯说,攥着他的工作椅扶手,竭力维持漠然的口吻,“我不赞成在现阶段盲目尝试任何治疗方案,更何况莱斯利所谓的心理治疗是要向他重新灌输潜在致伤回忆。她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选择告知迪克他的双亲已经逝世,而这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没有多说什么,明白提姆也目睹了事情的部分余波。
提姆沉默了一会儿。布鲁斯关掉显示屏上的报告,站起身,相信这次谈话已经适时地结束了,以反对方的哑口无言告终。然而就在那时,提姆重又开口说道:“这正是我想和你谈谈的,布鲁斯。”
布鲁斯用力地闭上眼睛,知道这还远没有结束。提姆也站起身,勇气可嘉地仰面迎向他,神色凝重,一副要坚守立场的模样。
“我知道哥谭倾向于助长这种过虑,但并不是任何谜团的都能被戏剧性地解开,任何故事背后都有惊人的真相可供揭露——”提姆憋着一口气似的急匆匆地说,“你有考虑过这种可能吗,布鲁斯,也许造成迪克失忆的只是最简单的心理障碍,而让专业人士去处理是最好的办法。”
布鲁斯紧抿着嘴唇。提姆深吸了口气,呼气时嘴唇有些颤扌斗。“你不会喜欢我这么说的。”他继续说,声音在句末略有飘忽,但很快又平稳下来,“但是我想我们都知道事关迪克的时候你时常过度反应,布鲁斯。但他早已不是在你庇护之下的小男孩,或是对你言听计从的士兵。你不可能永远保护他。迪克有权知道全部真相。他有权至少去尝试恢复记忆,如果那是他想要的,就算那可能会伤害他。”
有几个关键的单词精确地穿透了防护,子弹般直击要害。这不是该由你决定的。他再次听到莱斯利的声音,在漫长而冰冷的医院走廊上回荡,紧随他怒不可遏大步离去的脚步。迪克是我的病人,布鲁斯。她说。我不会允许你来干扰或是破坏他的治疗。
与那一刻一样,布鲁斯攥紧拳头,像架关节生锈的机器,动弹不得。他的寂静无言似乎给了提姆莫大的勇气,足以让他滔滔不绝地倒出那些在他脑海中困了一下午的劝说。
“我绝不会自大到敢宣称我把你们之间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天知道,你们自己也许都弄不明白。但是我知道这一点——布鲁斯,只有迪克·格雷森对迪克·格雷森的过去和未来有最完整的知情权和决定权。”提姆说,“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他永远会是这个千篇一律的故事里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变量。一切的开始是他选择了加入你,也是他选择了褪下罗宾的羽翼,离开哥谭,让其他人来接替自己的位置——”他哽咽了片刻,恳求似的眨着眼,神情中满怀希望,“布鲁斯,是迪克选择了与你一同战斗,是他的选择让更多的人加入这场战斗。这一切,我,芭芭拉,达米安,杰森和其他所有人,因为他而存在。这一切都是因为——迪克·格雷森可以做出最好的选择,只要你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继续给他这个机会吧,布鲁斯。告诉他真相。再相信迪克·格雷森一次。”提姆哀求道,“相信他仍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布鲁斯别过脸去,悄无声息地叹出一口气。提姆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能畅通无阻地说完这么一大段不讨人喜欢的话而没有被直接丢出蝙蝠洞。布鲁斯对此也略感诧异,他决定姑且先当做是因为提姆说的话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而他一向不会因个人情感而偏失了公正。
“很好。你已经把你想说的都说完了。”过了一会儿之后,布鲁斯才出声说道,抱起手臂,“还有什么别的特殊理由让你必须继续留在这里吗?”他的逐客令清晰直接,提姆这才醍醐灌顶般终于动起身来,提起自己的背包逃也似的一路小跑着撤退。布鲁斯捏着鼻梁,心情烦闷地注视着男孩滑稽而过分雀跃的背影。
“请务必考虑一下我刚刚说的。”他头顶上方远远传来一声请求,音波在洞壁和石笋间悠长地弹射了一会儿。接着随着古董钟后的暗门砰地合上,大宅中透来的一线光亮连同所有无休无止的烂俗戏码都被就此隔绝。布鲁斯颇为欣慰地意识到,他的世界终于重归了静寂。
但是宁静并未持续多久,他的思绪还尚未成型便被一通来自大都会的电话重又搅乱。“嗨,坏脾气。”露易丝·兰恩在电话那头说,“我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这是布鲁斯抵达大都会的第十二分钟,而与他同行的家伙已经第三遍地重申同一件事情。“别会错意,我和露易丝我很感激你的提醒,但是,”半途上车的克拉克在他耳朵边喋喋不休,“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亲自来一趟。这点小事我完全可以自己解决。”
“是吗?”布鲁斯检查着他的能量波动探测仪,电子显示屏上,一大团红色的标识物正漂浮在他身旁,“但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你就是那个任由这件事发生却毫无作为的人。”
克拉克不甘心地争辩了几句。布鲁斯看了眼手表,他们已经在路上堵了有一会儿了。这就是白天出行的坏处:就连布鲁斯·韦恩也不能随心所欲,借着夜幕掩盖开着辆巨大骇人的改装车飞驰而过,直奔目的地。克拉克也看了看表,又看了眼车窗外的车流,小声提议说也许是时候让超人出马提供连车带人的特别专送服务,被布鲁斯毫不留情地回绝了。
“我早就在电话里多次建议你自行前往星球日报总部。”布鲁斯说,目视前方,“就像你每天早上都该做的那样。但是不,你一定坚持要阿尔弗雷德绕十分钟路来捎你一程——”
“嘿,这不是很久都没机会这样和我的好伙计好好聊聊了嘛。”克拉克说,讪笑着拍了一把布鲁斯的后背。布鲁斯的上半身前倾了大概半英寸,车里安静了足有一分钟。前排开车的阿尔弗雷德长叹了口气,然后仿佛会读心一般关上了车后座的安全锁。布鲁斯瞪了眼自己的管家。“你想聊什么?”过了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克拉克倒像是被吓了一跳,一脸愕然。“呃……”他不确定地提议,“工作?感情?……孩子们?”他挠了挠头,嘟哝着把这些话题全自我否决了。“啊,对了,迪克怎么样了?他想起来点什么没?”
“他很好。”布鲁斯飞快地答道,手掌在身侧不知不觉地攥成了拳,“一切都很好,谢谢关心。”克拉克看起来并不怎么信服,蓝眼睛上方两条浓黑的眉毛渐渐拧巴起来。
“布鲁斯老爷,您应当替迪克少爷谢谢肯特先生和太太送去的礼品篮。”阿尔弗雷德适时插话道,“迪克少爷特意嘱咐过您,他实在很喜欢那些超人巧克力。”
“哦。没错。”布鲁斯毫无感情地附和道。
“我就知道他会喜欢的。”克拉克的担忧融化成一滩灿烂的笑意,但也不忘责备地看了布鲁斯一眼,“谢啦,阿尔弗雷德,也请替我向迪克问好。”
车里又安静了一会儿。但那珍贵的宁静总是稍纵即逝。“我真搞不懂你,布鲁斯。”克拉克又开口了,布鲁斯开始感到一阵隐隐的偏头痛从最左至右地席卷了他的两边侧额,他坚定地望着窗外,打定主意不搭腔,“我实在不明白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还能有闲心调查莱克斯集团的失窃案。”那个裹在廉价西装里的大个头捏着自己的膝盖,备受折磨地瞅着他,一脸痛心疾首,“迪克需要你。这也许会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这样需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留在哥谭陪着他?”
布鲁斯紧抿着嘴唇。如今大部分时候他已经习以为常,但他们的生活中又经常会有这种时刻的存在,提醒着他——克拉克与他看待世界的视角一向并会继续大相径庭。他们因此而彼此嘲弄,怒气冲冲,时常深感挫败,甚至反戈相向。但没有什么能比分歧更揭露一个人真实品行,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们始终愿意把彼此当做信赖的好友,而非敌人。尽管他们也许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对方执意选择寄身其中的世界。
“我能看出你很心烦意乱,布鲁斯。我甚至不用刻意观察你的心跳,呼吸,或是其他身体指征——你避而不看我的眼睛。这从来不是个好兆头。”克拉克继续着他自顾自的友情干预,把一只满含关切手搭上了布鲁斯的肩膀,“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件事与迪克有关的时候——你可以告诉我。你知道你可以告诉我的,对吧?迪克也是我的朋友。”
星点光斑从行道树的叶片间漏下,从深色车窗上闪闪跃过,阳光下的都市刺目而喧嚣,在耳边轰然作响。布鲁斯的确感到焦躁不安,但原因却另有其他。他近来在反复回溯迪克受伤的那一晚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空无一人的废弃建筑,黑面具和企鹅的反常联手,交火与爆炸时间的过长间隔,黑面具不知来处的超人克隆体——蒙蔽双眼的自责渐渐消退后,整个事件中的重重疑点才开始浮现,且隐隐勾画出了一场精心排布的阴谋。在黑面具落网之后,他开始委托露易丝调查莱克斯集团近来的动向,而记者的调查结果证实了他的猜测。这意味着迪克所遭遇的危险远没有结束,而他们的敌人还藏在暗处,不曾暴露真身。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任何必要把这一切解释给克拉克听。毕竟,他很清楚克拉克那些陈词滥调。
“我们都只是凡人,布鲁斯。所以我们都难免或多或少地被我们的感情左右——”克拉克说,继续把他的手搭在布鲁斯肩上,“而你显然很担心迪克,这完全可以理解。他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如果你想现在调头回哥谭也没关系,遵循你的心行事并不丢人。”
好了,这实在该适可而止了。布鲁斯吸了口气,抖抖肩膀,摆手把那个已经过分侵占他个人空间的大个子赶回了他自己的座位上。“你不会明白,克拉克。”他说,终于不情不愿地扭过头来,正视着克拉克的眼睛,“恕我直言,你认为这个世界上保护他人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挺身挡在飞来的子弹之前。”后面一句漠然而酸楚:“我的父亲也曾这样想。但他仍未能保护得了我的母亲。”
这番话里以攻为守的手段显然超乎了克拉克的应对能力。布鲁斯冷眼打量着身旁好友的脸被担忧,恼怒和同情轮番夺占,五官都拧成了一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我会找到那个开枪的人。”布鲁斯说,耸了耸肩,“如有必要的话割掉那只扣动扳机的手指,确保再也不会有人因此受伤。”
“老天爷,我的确搞不明白你。有必要总把事情搞得这么极端吗?”克拉克饱受挫败地嘟哝了一句。但布鲁斯倒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前排的阿尔弗雷德轻咳了一声,提醒道他们已经即将抵达目的地。
经克拉克指点,管家把车停在了距离星球日报大厦有段距离的某个不引人瞩目的小巷口。后座的两位英雄在车上换好了行头,在向阿尔弗雷德道过谢后你推我搡地从小巷一侧下了车,然后各行其道,在一分钟内分别降落在了托着标志性黄铜地球雕塑的星球日报大楼顶层平台上。时机刚好,距离露易丝与卢瑟约定的时间只差五分钟。
三分钟在无言的等待中度过,一个沐浴在阳光下,另一个躲在雕塑投下的阴影后头。第四分钟,静谧被打破了。“话说起来——你为什么直接联系了露易丝?”超人突然发问,“我也是个记者,你知道的,我还采访过你呢。”
“你妻子是个比你优秀太多的调查记者。”蝙蝠侠低沉地答道,“别装作你不清楚这一点。”
“哈,你只是在拿我开心呢。”超人说,笑呵呵地双手叉腰,迎向太阳挺起胸膛,像座凝聚了所有老套又扁平美国精神的雕塑,不出所料地引发了下方街道上一片惊呼和鼓掌。
“这是次秘密会晤,克拉克。”蝙蝠侠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下方几百只智能手机的拍摄范围,“我开始怀疑你并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了。”
“卢瑟现在穿着他的好人戏服。”超人说,还在朝着底下欢呼的人群挥手示意,“高曝光率对我们更有好处,我倒想看看他怎么在公众注视下回避我们的友善提问。”
“我担心的不是卢瑟。”蝙蝠侠低声叹道,纠缠他的焦躁与不安又卷土重来。
“我该知道的。”卢瑟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阴冷而嘲弄,“每次露易丝·兰恩联系我说要独家采访,最后来赴约的都是见鬼的超人。”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定制白色西装,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看上去是独自一人,且毫无防范。这反常的景象让蝙蝠侠与超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一丝错愕。
“兰恩小姐并没有说错,这的确是场采访,卢瑟。”超人说,从空中缓缓降落,但仍然保持着居高临下的视角,“只是采访你的人是我们。”卢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看似心情异常愉快地接纳了一点。超人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莱克斯集团的实验室在不久前遭窃,但你封锁了消息。”蝙蝠侠说,没有理会超人抛来的担忧眼神,用上了公事公办的审问语气,“没有任何媒体知晓——或被允许走漏风声。而我们需要你交代事关这次盗窃的所有细节,卢瑟先生。”最后两个词难免带些咬牙切齿,卢瑟却不以为意。
“当然,当然。”这个臭名昭著的阴谋家说,“我可以展示给你们看。”
蝙蝠侠与超人又对视了一眼,这一次在对方眼中都明白无误地看到了困惑。“他配合得实在不太寻常。”超人凑近一些,对着蝙蝠侠耳语道,“这不会是什么圈套吧?”
卢瑟的假笑灿烂得让人心生厌恶,那张阴鸷的窄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得意洋洋。“我看两位似乎有些疑虑。但请从我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想想——有著名的正义斗士三巨头为我追查小偷这样天大的好事从天而降,我为什么要拒绝?”卢瑟说,朝着天空挥了挥手,“没错,公主。我们都知道你也在这里,实在没有必要继续躲躲藏藏了。”
蝙蝠侠叹了口气。几秒钟后,神奇女侠凭空出现在了他们的头顶,恼火地抱着手臂,腰间真言套索随风飘摇。戴安娜是他们的后备计划,不过现在看来让亚马逊女战士从隐形战机中飞身而出,用真言套索逼出真相这一招似乎已经完全没必要了。
卢瑟从口袋取出自己的手机,朝他们勾了勾手。三巨头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地响应召唤,围到了卢瑟身边。“这是失窃时实验室内一架隐藏摄像头拍到的画面。”卢瑟说,点击屏幕播放起一段视频,“窃贼利用电磁脉冲设备破坏了整座大厦中几乎所有电子设备,只有这个被安置于屏蔽面板后的摄像头幸免于难。”画面上一个黑影从浓烟和火光中缓缓走近,黄铜与目镜反射着萤火般冰冷的光,宛如从蒸汽朋克世界中走出的梦魇。
“但是也没有幸存太久。”卢瑟说。窃贼歪过头,仿佛在打量着屏幕后的观看者。接着他抬起手,一个高速袭来的黑影击碎了镜头,屏幕陷入一片漆黑。
蝙蝠侠紧攥着拳头。“猫头鹰法庭。”他低低地咆哮。他早该想到的,企鹅与黑面具的突然联手,港口区的时间线疑点,藏于暗中酝酿阴谋——这一切都写着法庭的名字。
“噢。”超人的声音从他背后出传来,显得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你说的手指!”
戴安娜瞥了他们俩一眼。“我想这位恶役的正确称呼应该是利爪,超人,不是手指。”她略显局促地指出,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朋友为什么会当着死敌的面犯这种低级错误。
“哦,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超人慌忙小声辩解起来,“我说的是扣动扳机的手指。你看,蝙蝠侠说他要割掉扣动扳机的手指——不,老天,不是那个意思,他不会真的割掉任何人的手指。唉,这只是一个比喻。你得当时在场才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嘿,蝙蝠侠,嘿。”他戳了下蝙蝠侠的后背,“请给神奇女侠解释一下,让她知道我不是在胡言乱语,好吗?”
蝙蝠侠根本没有理会身后两位好友的言语和小动作交互。他死死盯着卢瑟那对闪着狡黠绿光的眼珠,用粗粝可怖的声音质问道:“他们偷走了什么?”
“这就涉及到集团的机密信息了。”卢瑟挑起眉毛,“你们不会认为我会随便——”
蝙蝠侠打断了他。“我知道你遗失了一个失败的超人克隆体,卢瑟。”他说,没有半点和这个狡猾商人打嘴仗的兴趣,“我也知道那并不是唯一遭窃的东西。”
“啊,看来有人提前做了功课。”卢瑟眯起双眼,“是的,比扎罗不是他们唯一偷走的东西。”他顿了顿,才显得不太情愿地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尚未研发完成的记忆芯片原型机。”
整个平台上突然静了几秒钟,只有风声在他们耳边呼呼作响。超人夸张地重重吸着气,蝙蝠侠却异常冷静。“这是莱克斯集团的最新的纳米级生物科技产品。通过手术植入大脑后,记忆芯片可以通过远程遥控模拟或是屏蔽人类大脑所产生的神经元活动,或者说——记忆。”卢瑟解释道,不无炫耀地,“这将会是未来治愈精神疾病和创伤后遗症的完美手段。”
“或是操控意志,瓦解敌人的完美手段。”神奇女侠冷哼道,超人也点头赞同,眼神中流露出厌恶之情。但卢瑟毫不受影响地微笑着,摆了摆手,似乎他们只是一群不懂事的孩童。“然而很可惜的是,目前的莱克斯集团的原型机还仍待完善。”他补充道,不无遗憾地摊开手,“其功能依然存在一定的不稳定性,且芯片必须与遥控者在一定范围之内指令才能生效,使得大规模应用的效果大打折扣。”
卢瑟很快便宣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更多信息可以与他们共享,这次不愉快的会晤只能到此为止。
“现在怎么办?”卢瑟大摇大摆地离开后,超人立刻凑上前来问道,满脸焦急,“很显然,迪克的失忆就是——”蝙蝠侠的通讯器震动起来,他抬起一只手阻止超人继续说下去,然后接通了面罩内的通话器。
“莱斯利。”他说,深吸了口气,“听着,我正好有事要告诉你——”
“布鲁斯。你在哪里?”电话的那头的莱斯利·汤普金斯医生说,声音里有难以压抑的惊惶,“迪克——迪克不见了。”
第八章:“欢迎回家,哥谭的灰色之子。”
迪克·格雷森仰着头,在那块锈得字迹不清的指路牌前踌躇不前,确信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经过这条公园路了。
是的。这位心神不宁的年轻人咽下一口唾沫,无助地四下张望起来。眼前的一切都触目惊心地熟悉——漂着浮沫的脏水沟,一段被路灯点亮的湿漉漉褐石砖墙,玻璃窗碎得仅剩无几的电话亭,以及那只眼睛一眨不眨,蹲守在巷口垃圾箱顶上的姜黄野猫,都和半小时前浑然无差。
就在迪克仰面发呆的档口,一辆全速驶过的黑色轿车卷起狭窄街道上污浊的积水,泼溅了他一身。“见鬼。”被雨水打湿的嘴唇哆嗦着吐出一句咒骂。这下可好,他算是从脚趾到心脏都凉透了。
迪克开始后悔他在离开汤普金森诊所时没有把提姆塞给他的智能手机带上。不管他如何对那个浑身总共只有三个按钮的小薄片没辙,当你需要拨打911报警说自己在哥谭老城区迷宫似的巷道里不幸迷路了的时候,它总归要好过街角里那个看起来宛如黑色犯罪小说布景一般破破烂烂的公用电话。
就在这时,那辆熄了前灯,挂着最低档跟着他慢悠悠走了两个街区的黑色福特轿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摇下的车窗内烟雾缭绕,迪克只能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和他嘴边灼亮,猩红的烟头。“想赚点零花钱吗,宝贝?”刻意作出哄诱姿态的低哑嗓音从车窗内飘了出来,“还是只想找点乐子?”
就在那一刻,离家出走并浪迹街头正式成为了迪克有生以来做过最糟糕的决定。他被这明目张胆的下流提议气得浑身发抖,紧贴着皮肤的湿透的帽衫和牛仔裤对此也毫无助益。迪克的反映显然被当作了故作羞涩和卖弄纯真,因为一只戴满花哨戒指的手探出车窗,暗示性地摸索着捉住了他的手腕。有那么一会儿,迪克几乎彻底忘记了迷途的惶惑以及胸腔里那几根尚未完全愈合的肋骨。被雨水浇熄的可怜自尊心在此刻骤然回光返照,他猛地一甩手臂挣脱了那只恶心的手,抬手就冲那个图谋不轨的搭讪者竖了个中指。还没等对方回过神来,他已经怒火中烧地迈开腿,大步地朝前跑去。
几分钟后,迪克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确信自己终于甩掉了任何可能的尾随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脚步,肺部火烧火燎地刺痛着,呼出的每一口空气中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他扶住就近的那堵墙,闭着眼深呼吸了五分钟才缓过劲来,实在是悲惨到了极点。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似乎终于不再原地踏步,而是来到了一条新的街道。
这是一条狭窄,幽暗的单车道小路,仅有几盏昏暗的路灯照亮。路上行人稀少,路旁的店铺也大多都是一副破败倒闭的模样,橱窗灰暗,只留下几盏缺字少词的霓虹灯在雨中闪烁。
当然,现在已经是接近十点,早已过了哥谭街头的繁忙时刻。最后一班地铁即将起航,满载最后一批流亡在此的疲惫灵魂逃向家的庇护。几只灰不溜秋的鸽子叽叽咕咕地争抢着地上一小块脏兮兮的披萨。几个勾肩搭背的醉汉走在路中央,不时扯开嗓子喊上几句,惹得街道两侧的楼房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咒骂。由远方飘来一阵尖利怪叫,交织进绵密雨声中,叫人分辨不清是哭是笑。刺耳的警笛和引擎加速的轰鸣游弋在巷道间。一声孤零零的枪响。
迪克屏住呼吸,入神地聆听着,仿佛这是一曲他早已烂熟于心的狂野交响。
他身体中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行动起来——做点什么,冲向危险,灾难和恐惧,直面笼罩天地的黑暗与绝望,做点什么,不要再袖手旁观。
这就是他被禁止涉足的真实世界,这就是布鲁斯害怕他知晓的秘密。这就是被阻挡在保护气泡之外的的丑陋真相。这里就是他长大的地方——不是马戏团的聚光灯下,不是父母的庇护和宠爱中,不是富丽堂皇的韦恩大宅,而是哥谭漫无止境的诡谲长夜。他没有任何家人和朋友,不再有了——布鲁斯认为他理应接纳那一大群陌生人,顺从地玩起过家家游戏,或许他在失忆前的确是如此。但那个迪克·格雷森已经不复存在。
他只知道他在这世上举目无亲,他的朋友们离他而去,他的马戏团远在天涯,只留下他孤身一人在这个陌生邪恶的城市。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或应该是谁。
迪克站在细密的雨帘中,驻步不前,知道他彻彻底底地迷失了。
他试图寻找任何可以提供证明的证据,或至少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在这么做。他厌烦了听信所有人灌输给他的故事,厌烦了被隐瞒和控制。莱斯利不能告诉他更多,布鲁斯宛如一堵砖墙般沉默抗拒。他受够了听着布鲁斯与莱斯利为了他在走廊上大声争执,却没有一句为自己争辩的权力。自从莱斯利的尝试性心理治疗开始,他便像是个不具人格的玩具,在医生和布鲁斯之间争来扯去。
这一切始于迪克从莱斯利口中知晓自己父母的死讯那一刻。整整一天,他失魂落魄地蜷缩在病房的角落中,第一次意识到他失去的不仅是记忆,而且是自己的整个人生。一切刻骨铭心或是理应留下印记的人与事都不复存在,徒留一具承载着幸福无知的容器,宛如惨遭劫掠后展列在原地的空白画框。他的歇斯底里被给予了一如既往,心照不宣的体贴与宽容。布鲁斯大步冲进病房,跪在他身旁,紧紧地揽住他的肩膀,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承诺他不会再受到伤害,仿佛他重新变回了刚刚失去双亲的马戏团男孩。但那只是回忆映照下的一抹残影,不属于他,也不再属于布鲁斯。
那一刻迪克才明白布鲁斯的隐瞒只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比起袒露脆弱,布鲁斯·韦恩永远会选择顽固和不近人情。他们的历史一定是如此息息相关,交缠相织。以至于布鲁斯宁愿让它成为一个永不揭晓的秘密,因为他担心那对现在的迪克·格雷森来说毫无意义。
也是在那时,迪克知道他必须离开。
他早已注意到了诊所早晚班交接时的安保疏漏,有整整一分半钟的时间,覆盖诊所后楼的监控摄像将无人看守。这段空窗足够让一个准备充分的前杂技演员借助撕成布条的床单这样老套的伎俩逃出自己的病房,套上从洗衣房顺来的护工制服,接着混入日班护士的下班队列中逃之夭夭。
但是离开之后呢?他总是行动快过大脑,计划不顾后果。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他仅存的记忆中,妈妈总是在为此烦心。“理查德!”她会生气地叫他的名字,不是迪克,或是迪基,而是理查德。那总是意味着他犯了大错。而除此之外,没有人再这么叫他……
“理查德?”那声跳脱回忆之外的呼唤在他耳边突然清晰起来。
迪克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的确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他扭过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面色苍白,但是琥珀色的眼睛猫一般明亮,几乎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真的是你。”那个陌生男人朝着他走近了几步,歪过头来,似乎在仔细端详他的脸,“天呐,真是好久不见。是我,威廉。威廉·科布。你父亲那边的亲戚——我们有好些年没见过面了……”威廉顿住了,接着一抹笑容撕裂了那张苍白阴冷的面孔。“怎么了,孩子?”他说,拍了拍迪克的手臂,“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活像是见了鬼一样?”
整件事的发展十分迅猛,像是一架不受他控制的火车,自顾自地顺着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铁轨呼啸而去。几分钟后迪克已经稀里糊涂地站在了一家看上去已经暂停营业的酒吧门前,半悬挂半脱落的霓虹招牌上勉强可以读出“猛禽之家”这个名字。因为威廉提议他们该找个地方好好叙旧。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威廉率先伸手推开了猛禽之家镶着方形毛玻璃的木门,并伸长手臂示意迪克跟上他。迪克踌躇了片刻,这才硬着头皮也跨进了那间可疑的酒吧。毫无防备地,他被扑面而来的暖热与光明瞬间吞没了。湿冷黑暗的哥谭雨夜成了一抹悠远的回忆,酸胀僵硬的肌肉被干燥温暖的空气摩挲着,舒服得几乎让迪克落下泪来。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不同于他想象中的破败肮脏,这家酒吧的内在和外表大相庭径——颇具品味的典雅装修,干净整洁的地面和吧台,满玻璃柜的酒杯和酒瓶闪闪发光,空气中弥漫着饮料和热食的香气,角落的一架三角钢琴边甚至有一位身着晚礼服的男士正弹奏着柔和的古典乐。如果不是刚从外面走进来,迪克准会以为自己走进了某家上流社会的私人俱乐部。考虑到这家酒吧位处哥谭治安最糟糕的街区之一,这一点格外令人震惊。也许偏见和刻板印象是这种反差感的根源。迪克颇为羞愧地想道。很可能如此。
此刻猛禽之家里的顾客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位散落在吧台和台球桌边。迪克和威廉的到来没有引起多少注意,甚至少有人抬头朝他们看上一眼。这倒是省去了不少尴尬。迪克蹑手蹑脚地跟着威廉走到了吧台边,找了两个相邻的座位坐下。他为他终于得以放松的可怜腿脚长舒了一口气,同时颇为抱歉地回头望了一眼自己在干净地板留下的一溜湿脚印。
光洁发亮的吧台台面倒映着着墙壁上的巨幅油画,画面的主体是一群在月夜下振翅而起的美洲雕鸮,和酒吧的名字十分相称。威廉招手向酒保要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加冰块和一份炸薯条煎蛋,而迪克终于意识到自己饿坏了。他颇为感激地看了威廉一眼。而威廉勾起毫无血色的嘴唇,冲他微笑起来。
酒吧里明亮而柔和的灯光终于容许迪克看清了这位所谓的老相识的面孔——这个男人灰白的皮肤上几乎没有一丝皱纹,瞳仁细小的琥珀色眼睛总是半眯着,颜色介于砂石与泥土之间的头发似乎很久未曾修剪,肆意地垂落在脸颊边。一张看不出具体年龄的脸,像是四十岁,或许更老,或许更年轻。
酒比食物先送来。威廉先抿了一口他的那杯,而迪克对于饮酒还有些顾虑,他不确定他近期服用的药物里有多少与酒精不太兼容。也许是他的神情暴露出了什么。“你最近过得还好吗,孩子?”威廉侧身拍拍他的肩膀,切入了正题,“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半夜的呆站在街头淋雨?”
“我不知道。”迪克颇为坦诚地承认道。他没有提自己的失忆,或是发生在那之后的事情。他仍然没有完全放下戒心,尽管威廉能准确叫出他记忆中每一位家人的名字。但那不能代表什么。任何一个崇拜“飞翔的格雷森”的小男孩也能做到。
威廉用酒杯碰了碰他的。“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值得庆贺的场合。”他宣布,又喝了一口,“我好些年没有见过你了,孩子。自从那个姓韦恩的家伙把你从我们手里抢走——”
迪克被他的酒呛了一口,咳嗽起来。“还是不大习惯烈酒?”威廉微笑着,把服务生刚端来的薯条和煎蛋推到了他的面前,热腾腾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你一点都没有变,理查德。”
迪克弓虽咽下满腹的疑问,抓过刀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威廉在一旁静静注视着他。“那是不少年前的事情了,也许你不想多谈,我能理解。”威廉说,声音轻柔,若有所思,“但是请理解,对于一个长辈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后辈误入歧途更令人痛心了。”
迪克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威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是的,我是个顽固又记仇的老家伙……”他说,声音里透出一丝阴鹜,“在你父母去世后,我和我的朋友们决定为你提供庇护。我们为你做了最好的安排,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前景一片光明。但是……你选择了和他走。”威廉满面愁容地又喝了一大口酒。
“你不喜欢布鲁斯,我能理解。”迪克含混地说,突然间不那么饿了,刚刚囫囵咽下的薯条在胃里沉甸甸地翻滚着,“但他是个好人。”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提及他和布鲁斯的历史,却和他想象中的模样截然不同。
威廉嗤笑了一声,似乎在嘲弄他的天真。“我不会再妄想能穿透盲目的忠诚和爱,”他说,“让你看到你匍匐崇拜的那个人的偏执,控制欲和彻头彻尾的疯狂。但是我永远不会赞同你的观点。布鲁斯·韦恩不是个好人。”
迪克失语了片刻。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布鲁斯对于他们过往是如何讳莫如深甚至竭力隐瞒。他想起自己所亲眼目睹的布鲁斯·韦恩真相与假面交织的人生。他想起布鲁斯所不经意表现的凌驾于所有来访者之上毫无疑问的控制力与随之相伴的专横自我。他想起那些他曾为此忧心忡忡的自我毁灭征兆,以及那个男人决心让一个非亲非故的失忆年轻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断绝他与外界一切接触的可怕企图。他想起他自己浑身上下不知来处的伤疤,有一些经年已久,有一些也许曾几乎致命。
迪克突兀地伸出手,抓过盛着小半灿烂琥珀色液体的矮玻璃杯喝了一口。不知为何,他的嗓子里干得冒火。而酒精对此并未有任何帮助,只让他的五脏六腑也一同灼烧了起来。
“布鲁斯有他的缺陷。”迪克终于出声反驳道,他几乎无法辨认出自己的声音,因为它是如此低哑而孱弱,“我并不想否认这一点。他的确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威廉干瘪地笑了两声,仿佛迪克刚刚讲了个糟糕透顶的笑话,而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礼貌的回应。“所以为什么你还要留在他身边?”他不等迪克回应便腻烦地冷冷推断道:“因为你相信只有你能拯救他。”
这招数实在卑劣,却又直击要害。“我不想……”迪克机械地抗议,但并不知道要怎么延续这句反驳。威廉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你还是没有明白,理查德——你从来没有明白过。”威廉说,语调缓慢,像是嘲弄捕兽夹中垂死动物的猎人,“你是他笼中的玩物,心甘情愿受他控制,被他榨取价值的工具,仅此而已。”他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像匕首一般锋利,闪着寒光,“但你自我欺骗说这是爱,于是对于你来说这两者便没有区别。”
迪克感到眩晕和极度的恶心。他扶住吧台的边缘,深吸了一口气。“这不是真的。”他勉强抗议道,感到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嗓子,胃酸漫过了他的喉咙,令他呼吸困难。
“如果那不是真的,那么,为什么你今夜会独自一人游荡在街头?”威廉说,他的声音显得如此遥远,却同时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嗡嗡回响,“为什么你急于摆脱你的布鲁斯?”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朝着迪克伸来,攥住了他的肩膀,尖锐的指甲陷入了他的皮肉之中。“我可以帮助你,理查德。”威廉在他耳边轻声说,迫切而残忍,“我可以洗掉他的烙印。我可以让你再也不受他控制。”
迪克混沌地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吧台后的油画仿若活了过来,成群的猛禽朝着他扑面袭来,翎羽与利爪撕扯开这幕金碧辉煌的假象,幽深的黑暗活物般由角落复苏。他摇晃着试图站起身来,却浑身乏力地跌了回去。
“我绝不会再让你回到他的掌控之中,我亲爱的男孩。”威廉说,向后退去。他的面孔是一片模糊的苍白,只有眼睛的两点亮黄清晰可见。而迪克头晕脑胀地回过头去,发现酒吧里除他之外的所有人不知何时都戴上了形如仓鸮的苍白面具,正围拢在他们周围,悄无声息地静静观望。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迪克艰难地回过头去,却只勉强看清了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手中紧握着的奇怪物事。他意识到他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东西,就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在——
“欢迎回家,哥谭的灰色之子。”他的主人说,而那一刻迪克终于回想起了一切。
他是哥谭的灰色之子,猫头鹰法庭的武器和荣光。他是理查德·格雷森,由法庭抚养长大的致命杀手,正义和秩序的执行人,刺入这座腐朽城市心脏的变革之刃。
他将有幸参与法庭对世界的重塑。利欲熏心的腐败政客,水蛭般贪得无厌的富人,污染街头的罪人,扰乱规则的疯子——新的世界秩序即将降临,他的主人不会再对此姑息容忍。
法庭的裁决便是他的指令。
而现在,法庭为蝙蝠侠宣判了死刑。
第九章:真相
整座城市被海雾围困成一座孤岛。细雨冲刷着港口的无人之地。车轮翻搅泥浆,湿透的披风死物般垂在肩头。这样的夜晚似乎永无止境。
在一个相似的漫漫长夜,混凝土和玻璃碎片曾雨点般洒落在震颤的大地之上。炼狱之焰灼穿沥青和水泥,在天际喷涌出蒸汽氤氲的血红。死神收紧松懈枯瘦的骨爪,被绝望扼住的咽喉里嘶嘶作响,呼救求饶。
这番景象本应仅留存于新闻影像和幸存者的余光之中,然而迪克逊港是个例外。
作为全市建筑物最古老和密集的区域之一,这里的所有居民早在灾难发生时便被强制撤离。一切经济经济活动也在地震后戛然而止。本就因这场灾难性打击负债累累的本地仓储和物流公司负担不起重建的巨额费用。保险公司象征性的赔偿甚至堵不上拆除危房的资金缺口,而州政府的拨款如石沉大海,总是无法抵达这个本已式微的老港口。由此溢出的运输业务则全部转移去了对岸的布拉德海文,东海岸维加斯里赚得盆满钵满的灰色资本争先在哥谭开设起赌场分店,政界握手达成协定,美其名曰合作共赢。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以无可挽回的破产与无家可归为这场灾难画上句号,仅留擅自寄住者(Squatter)为临海的漆黑遗骸燃上星点灯火。
面罩内置的通讯器里传出了凯特的声音。“嘿,你还好吗?”她先是拿捏着语调问了这么一句,仿佛这是什么约定俗成的礼节,接着才谈到这通来电的重点:“似乎有个符合迪克描述的年轻人昨天深夜曾在犯罪小巷一带徘徊。通常情况下这类情形或多或少都牵涉了毒品或者性交易,因此没有人愿意多嘴多舌。但这是目前为止最有希望的一条线索。”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私人情绪,完美的军人式自律,“我和其他人会继续追查,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目前没有。”蝙蝠侠回答,他的声音是回荡在空谷中的一抹幽叹,“但我有一个推论尚待证实。”
“希望你比我的运气好些。你和你的神秘推论——”蝙蝠女侠叹了口气,“时刻保持联系。”她话音刚落便已经切断了通讯,毫不托拖泥带水。蝙蝠侠仰头看向暗无星月的阴沉天空,雨点子弹般落在他的目镜上,无休无止,不知疲倦。他迈步向前走去。覆盖道路的碎石瓦砾已经被清理干净,街道两侧屹立着沉睡巨人般形影诡谲的都市遗迹。海风呜咽着灌入失去玻璃掩护的窗洞和墙上蜿蜒的裂缝。歪斜倾塌的楼宇如同一座座惨遭盗掘的坟墓,六尺之下填满积水与垃圾,尸骨无存。碎石在他的重量下松塌,滚向遗失于记忆的深渊,他继续向前走去。
这样的夜晚千篇一律,周而复始。你必须每一次都拼尽全力,就算如此,也许依旧是徒劳无功。
距离迪克的失踪已经过去了超过二十四小时。在蝙蝠女侠的指挥下,他们的盟友与家人们仍在对哥谭进行着地毯式的搜查。尽管通过常规手段寻找到这位年轻人下落的希望已经越发渺茫——整座城市里一切有关迪克·格雷森的信息都显然被人为地抹去了。全城的公共监控系统没有记录下任何与他相关的影像,街头调查只得来含糊其辞的结果,没有他名下的任何酒店或是信用卡消费记录。迪克·格雷森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或是根本从未曾存在过。然而了解猫头鹰法的手段,这只代表他们这一次找对了方向。
目前他们掌握的唯一确切信息来自于汤普金森诊所的监控录像。录像显示迪克在六点二十八分时从窗户翻出了病房,借助某种绳索降落到后院的斛树丛中,接着在六点三十一分身穿护工制服离开了诊所的大门,离开时独身一人,神情镇定,排除了任何遭胁迫或是非自愿的可能。蝙蝠侠已经将那两段录像翻来覆去地检查了足有上百次。无论他如何放慢速度,一帧帧地比对和分析,放大,拉远,再倒退,这一点依然清晰无误:迪克的离去是他自愿所为。病房里还留着被他撕破成条,绑在病床护栏上的床单和一行写在空白病历卡上的“我很抱歉。但我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逃脱。
而现在迪克的确如愿以偿。一个悲苦而尖刻的声音攀附在蝙蝠侠的脑后,歇斯底里地喋喋不休。他再也不必忍受你和你令人厌烦的荒唐行径。也许这一切根本与猫头鹰法庭无关,提姆说得没错,你的过虑只不过是包装精致的自欺欺人。你知道迪克失去记忆的真正原因。你知道他只是想彻底地忘记布鲁斯·韦恩和一切与他有关的糟糕过去。你也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会不告而别,杳无踪迹。那声音顺着脊椎向上,愈发响亮。如果一个马戏团男孩想要彻底地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他总有他的办法。这甚至不是第一次——
蝙蝠侠的拳头击穿了一堵本就摇摇欲坠的砖墙,碎石和墙灰扑簌簌地向下掉落。现实极强烈地冲撞而来,非理性的念头毒蛇般嘶嘶吐信,缩回了属于它的阴暗角落。他将手臂探入墙上的破洞,拧开门锁,接着走进了这栋楼房倾斜的,铺着一层积水的地下室。
一切他迫切想获得的答案也许就在这里。
他所踏足的这栋危楼是诺克图阿(NOCTUA)法律咨询公司名下的资产——这家皮包公司曾在几年前赞助林肯·马奇竞选市长,并在猫头鹰法庭的阴谋暴露后彻底销声匿迹。而它的名字甚至不过就是拉丁文的猫头鹰。
迪克失忆的那一晚,发生爆炸的是与此相邻的另一栋楼。他在废墟中发现了失去记忆的男孩,除脑部的创伤外几乎完好无损。人为制造的脑震荡和淤血只是为了掩盖手术的痕迹,处于待机状态的纳米芯片无迹可寻,除非有人很清楚自己究竟需要寻找什么。迪克的求救信号和受伤只是几重烟雾弹,只为能彻底搅浑蝙蝠侠已被愤怒与自责冲昏的头脑,诱使他将一个潜伏的定时炸弹带回家。
整场阴谋中唯一的失算是记忆芯片的能力被错误地高估了。蝙蝠侠攥紧拳头,一步一步朝幽暗的地下室深处走去,夜视镜里是满目阴森的绿。法庭不可能知道这枚偷来的芯片有严重的控制范围局限。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远程操控的计划彻底失败后,迪克已经被转移到了守卫严密的汤普金森诊所。他们本没有任何机会重启那个见鬼的芯片。直到迪克逃离了保护他的高墙。
因为你逼走了他。那毒药般的声音又由黑暗中嘶嘶响起。他说他无法再继续待在你身边……
他的手指在墙壁上漫无目的地划过,直到手套坚硬的边缘触碰到了某种规则而精细的纹路。他向后退去,关闭夜视并打开了手电。苍白灯柱的尽头是一只餐盘大小的圆形猫头鹰浮雕,深陷的巨大圆眼怨毒而空洞。
现在他的推论得到了确凿无疑的证据支持。一场爆炸推翻了精心堆砌的多米诺骨牌,焦点至此彻底转移。然而自始至终,通往真相的密道就藏在光天化日之下。
蝙蝠侠推伸展五指,用力将那只不怀好意的图腾向后推去。浮雕隐陷入墙壁之中。一道掩藏在墙砖中的暗门滑向后方,墙壁上震颤着出现了一块恰好够一人通过的狭小空缺。
这才是那一晚的真正犯罪现场。黑面具与企鹅按照精心编排好的剧本引诱哥谭的临时守护者一步步深入猫头鹰法庭的领地,直到一切都为时过晚。
时至如今,这很可能仍是一个陷阱。蝙蝠侠冷静地想道。法庭知道他终究会发现真相并找到这里。这场阴谋已经不再具有措手不及的威力。现在迪克不过是他们的诱饵,绑在柱子上吸引猛兽的山羊。甚至更糟。
于此同时,他踏入了那扇尘雾飞扬的暗门,没有片刻犹豫。他脚下却只有一片污浊的空气。他的肩膀和后背撞上了粗糙的道壁,下水道般黏湿腐臭。
接着便是永无止境的下坠。
“看看猫头鹰都拽进来了什么东西。”一个拖长了声调,充满恶意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像一根钢针扎进布鲁斯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他猛地睁开双眼,世界旋转翻滚着渐渐对焦。他浸泡在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中,浑身钝痛,并且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胸口。布鲁斯咳嗽了一声,口腔中弥漫着血腥味。这段坠落解释了迪克被找到时折断的几根肋骨和轻微内伤。
“让我杀了他。求你了。求你了。”接下来响起那个声音几乎让布鲁斯的血液彻底冻结,他艰难地偏转头颅,看向声音飘来的地方。两道洁白无瑕的大理石长阶铺展在缓慢流淌的地下河两侧,通向一方祭台般灯光聚焦的平台,被四根刻满浮雕的立柱支撑着高悬于河水之上。林肯·马奇就站在平台正中,背对高耸的神像,裸露着饱受利爪血清毒害的灰白面孔,裂开嘴朝他微笑。而刚刚说话的是那只侧立他身旁的利爪。这时他摇晃着肩膀又嘟囔了一句“求你了”,那声音再分明不过,尽管夸张的面具和铠甲将任何个人特征都掩盖殆尽,但却不可能隐藏得了一个朝夕相处了半辈子的人的声音和体态。
布鲁斯几乎唤出了那个堵在他喉间的名字。但是压在他胸口的脚抢先了一步,猛踹了一下他的右肋,让他顿时眼前发黑,几乎再次失去意识。
“相信我,你根本没必要费那个劲。”威廉·科布弓下身子对他说,近乎耳语,“他完全不记得你是谁。”
“你会有机会动手的。”布鲁斯听到马奇宠溺而阴险地向他身旁的利爪保证道,“我答应过你。”
“但是威廉都快要把他踩死了。”利爪说,他的声音清澈,柔和,带着点孩子气地漫不经心,“让他下手轻点,我还没有捞到和蝙蝠侠玩玩的机会呢。”
“耐心点,威廉。”马奇说,“你不想让这男孩失望吧。”
科布愠怒地低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撤开了踏在布鲁斯胸前的脚。“带他上来。”马奇命令道。他的话音刚落,一股极大的力道便钳起了布鲁斯的左臂,科布像提着一袋水泥般拽着他的手臂,一言不发地朝着祭台走去。利爪在他们头顶轻轻地欢呼了一声,那声音雀跃得令人心脏发麻。
就在他的后脑磕上大理石台阶的那一刹那,布鲁斯的左手猛地发力向下扯去,身体则腾空而起。顷刻间他的右脚已经勾住了科布的左肩,而失去平衡的利爪向后踉跄了半步,从台阶上跌落下来。高台上传来惊呼与怒吼,布鲁斯已经扭转身体,将手中的抑制剂扎入了科布裸露在外的颈动脉。
科布口中发出濒死动物般凌冽的怒号。他灰白的额头与面颊上暴起根根分明的漆黑血管,枯瘦的手指颤扌斗着攥住胸前的匕首,只从鞘中拔出一半便雕塑般僵在了原地。
他当然有备而来,布鲁斯松开手中的注射器。蝙蝠侠向来都作最坏的打算。
韦恩科技早在几个月前便已研发了出抑制利爪血清的药剂。尽管一直以来并没有足够的活体样本以供临床试验。但是从理论上来说,他所携带的这种血液注射药剂能够完全中和流淌在利爪血液中的特殊金属分子,进而冻结他们体内所有死而不僵的变异细胞。
布鲁斯还没有完全起身,一道重击便降落在他的后颈,接着似乎有一整栋楼房垮塌在了他后背上。林肯·马奇的狞笑从他脑后传来,比利爪尚未出击的匕首还要锐利。“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有任何胜算吧,我亲爱的哥哥。”他说,显然还没有放弃那个荒谬的臆念,“也别期盼会有援军赶来救场——不久前法庭的利爪已经倾巢出动,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你的盟友们早已经自顾不暇了。”布鲁斯艰难地支起上身,双膝撑住地面,竭尽全力试图起身正面应敌。然而马奇在他恢复平衡前已经扼住了他的脖颈,单手便把他举过了头顶。那只手臂的力气大得惊人,布鲁斯用膝盖狠狠撞向马奇的下颌,马奇的头被撞得猛偏向一边,身躯却丝毫未被撼动。扭转回来看向他的双瞳是浑浊的金色,双手冰冷如尸体——过度注射利爪血清的副作用。马奇展开空闲的手臂,朝坐在台阶上乖乖观望的利爪招了招手。布鲁斯的视线上泛起了黑点,像是火焰灼烧过一张空白的纸,灰烬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他模糊地看见那只利爪轻盈地跃下台阶,漆黑的发丝在前额弹跳。接着他朝着他们走来,手指灵巧地旋着一柄刃口修长的窄刀。
“你比我设想得还要愚蠢,哥哥。”马奇侧过头,淡漠地注视着布鲁斯在空中呼吸困难地挣扎。这段话被他说得像是手足间的亲密私语:“你无法囚禁一只属于天空的鸟,一种方式或者另一种,你总归会失去他。”马奇骤然松开手指,布鲁斯跌落在地面上,急剧而艰难地大口呼吸着空气,他的脖子像是已经断了半截,脱氧过久的大脑中一片辛辣,血腥味直冲鼻腔。有将近半分钟的时间,他沉闷地喘息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肯·马奇伸手摘下了利爪的黄铜面具。他看着那张属于迪克·格雷森的面孔猛地扬起,惨白的灯光打亮精美无暇的额头和鼻梁,仿佛一场惊世骇俗的揭露。逆光的浮尘和水汽中,一双湛蓝的眼珠扫向他,里面却空洞无物。他看着马奇用两根手指托起那只瘦削苍白的下巴,转向自己的方向。他看着迪克的眼睛倏地点燃,嘴唇愉快地勾起,面颊因此粲然发光,但却是面对着他们最危险的敌人。
“让他看看你漂亮的脸蛋,理查德。”马奇说,把手中的面具随意地丢到了一边,“因为这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好的。”迪克梦呓般允诺道,“都听你的,主人。”马奇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接着转身踏上了台阶。“杀了他。”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怠,头都没有回。
布鲁斯咬紧了牙关,他看着迪克一步步向他走来,手中攥着那把修长的凶器。“迪克。”他的声音嘶哑,破碎,鲜血淋漓。“迪克!”胸腔中传来一阵剧痛,他的喉管像被碾扁的空罐头。迪克一脚踩上了他的锁骨,没有下狠劲,但足以把他牢不可破地钉在了原地。掌控了局面的年轻人歪过头,好奇地打量起他来,仿佛他是一只误入了陷阱的奇珍异兽。
在他们头顶,马奇已经顺着台阶走回了祭台。他拿起一只小型平板一般轻薄的黑色仪器,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接着才满意地将视线挪向下方宿敌的垂死挣扎。
“你为什么叫我迪克?”迪克小声地嘀咕道,缓慢而心烦意乱地旋转着手中的刀,“你认识我吗?”
布鲁斯用尽全力地抬起手臂,迪克警惕地握住了刀柄,脚下猛地施力。布鲁斯几乎听到了自己锁骨碎裂的声响。他艰难地收紧手指,扯下了面具。他粗喘着气,因剧痛和缺氧而视线模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紧贴着额头。他一整晚没有睡,没有刮胡子,没有吃任何东西。他不可能比现在看上去更糟,但他知道迪克还是认出了他。
迪克的五官在震惊与困惑中微微扭曲。他的嘴角收紧又下勾,眉心不知所措地皱成一团。“布鲁斯?”他的瞳孔收缩成一个黑点,四周是一整片深深浅浅,脆弱的莹亮的蓝。他的声调像随波逐流的浮木般虚无缥缈:“布鲁斯·韦恩?”
“你知道我是谁。”布鲁斯说,凝聚起浑身力量,尽可能地温和轻柔,尽管他的胸腔里仿佛嵌满碎石与玻璃渣,血沫堵在咽喉,“你也知道你自己是谁。你从没有真的迷失,迪克,只是遭到了干扰。”他深深地吸气,从始至终一直注视着那双不知所措的蓝眼睛,“而我现在需要你集中注意力,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不想知道。”迪克说,声音突然坚定起来,清晰刺耳,但是他的嘴唇在轻微地颤扌斗,“我只需要知道你是一具行尸走肉,因为法庭早已为你宣判了死刑。”他扬起面孔,哀求似的望向高高在上的主人。马奇攥着他的显示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于是迪克手中的刀尖不偏不倚地对准了布鲁斯的心脏。
“我很抱歉,迪克。”布鲁斯不知道他还能说些什么。他们俩中巧舌如簧的那一个向来不是他。“我很抱歉我没能早些发现真相。”他低声说,垂下眼帘,不能再直视那双空洞的蓝眼睛,“我很抱歉我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拯救你。”仿佛被前几句铺平了道路,接下来的几句说得顺畅了不少,“我很抱歉我总是搞砸一切,让你陷入痛苦,迫使你选择离开。我很抱歉是我造成了这个局面。”他说,“我很抱歉,让你不得不伤害我。”
“别说了。”迪克几乎在尖叫,他跪坐在布鲁斯胸前,将全身重量压向地上濒死的猎物。他的大腿紧贴着布鲁斯的肋骨瑟瑟发颤,“别再说了!”他高举起长刀,声音冰冷得过于刻意,“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那只是——只是一通毫无意义的谎言。”几乎毫无预警地,他手中的刀就这样刺了下来。
布鲁斯勉强用手中准备已久的蝙蝠镖架住了这致命一击。“你会明白的。”他轻声说,然后撤走了所有抵抗的力道。因这短暂的冲突稍许偏离方向的锐利刀尖斜着扎入了他的胸膛,刺穿了坚硬厚重的凯夫拉面料,一直向下,割破皮肤,刺穿血管与肌肉。血几乎是立刻涌了出来。布鲁斯闷哼了一声,剧痛在几秒钟后才袭击了他,火燎般滚烫。
“不。”迪克喃喃地说,大颗大颗的泪水突然从他的双眼中涌出,滴落在他的手臂和布鲁斯的胸前,“不!”他无助地睁圆眼睛,很可能仍不明白这声凄厉的哀嚎从何而来。“不!”他颤扌斗得如此剧烈,刀尖因此滑出伤口,更多血涌了出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布鲁斯低声安抚,他的声音被痛楚碾压得细碎。他想起提姆告诉他的话。“因为你是迪克·格雷森。因为你总是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他说,咬紧牙关,用最后的力气掷出了手中的蝙蝠镖。那道黑色的光影击中了林肯·马奇猝不及防的右手,伴随着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马奇本能地向后躲闪,而那个被他攥在掌心的黑色仪器如预期般掉落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台阶上,一路翻滚着跌了下去,每一次撞击都带出令人心惊的清脆声响。
布鲁斯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那个漆黑的小薄片最终在离他们极近的地方停了下来,闪烁的屏幕上布满裂纹。迪克像是被牵引着线绳的木偶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匕首从松弛的手指间坠落,在地上轻弹几下。鲜血在洁白的石砖上划出几道猩红。
马奇捂住受伤的右手,指缝间渗出墨黑的血液。他在他们头顶咆哮着,哄诱着,命令着,似有所预料般不遗余力地试图让迪克捡起那个小玩意儿,立刻交还给他。布鲁斯什么也没有说,他不觉得自己还能够说些什么。他注视着他的男孩一步步走向那控制他的恶毒仪器,沉默而平静,没有片刻怀疑。这样的笃定只来源于不容置喙的信任,或是愚蠢透顶的盲目。他凝视着迪克被白光雕琢的侧脸,圣徒般坚定和纯洁。接着那面孔轻轻扭转,回望过来,眼中澄澈,无所畏惧。
伴随着马奇的怒吼和一声清脆的巨响,迪克猛地踩碎了地上的控制器。这一刻往后,一切彷如放慢了节奏。迪克紧紧闭上眼,片刻之后又睁开。他的嘴唇颤动,无声地念出了布鲁斯的名字。接着那双温柔的湛蓝中翻涌起惊涛骇浪。马奇难以置信的咆哮仿佛远在另一个世界。迪克在他身旁屈膝跪下。布鲁斯试探着伸出的手被立刻紧紧地握住,轻柔而有力的手指蜷缩在他的掌心。布鲁斯知道迪克想起了一切,无需任何其他证明。“在你背后。”他简短地说。迪克不假思索地回身,马奇如捕食的猛禽般迅猛而无声地从天而降,未受伤的手中握着迪克刚刚丢弃的窄刀,朝着他直刺过来。
然而他的猎物远比他敏捷和灵活,马奇的刀刺了个空,而迪克双手轻点上袭击者的双肩,双脚交叠着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半圆,接着猛地发力,身体扭转,如一根离弦的箭般撞向马奇的后背。马奇的双膝轰然倾塌下去,双手徒劳地挥舞着,却无法缓解下跌的趋势。迪克又翻身跃起,在半空中高举起手臂,他的手中紧攥着布鲁斯刚刚藏在掌心的血清抑制剂。片刻之后,年轻的前空中飞人手掌触地,以一个侧翻完美落地谢幕,而锋利的针尖毫无偏差地扎在了马奇的后颈上。
一切都结束了。失忆并遭人利用的英雄奋力挣脱牢笼,拯救了搭档,击败了敌人。接下来便该是所有人期待已久的幸福结局。只是漆黑的观众席上永不会响起掌声,也不会有辉煌灯光和花瓣从天而降。这袖珍的胜利在漫无止境的磨难中根本不值一提。迪克·格雷森恒定不变地校正,仍会是一抹撕破黑暗的烛光。布鲁斯已经挣扎着站起身来,他的思绪沉重而浑浊,在这湿冷难闻的地宫中窃窃回荡。所以等待的他只有鲜血淋漓,永不终结的暗夜。
“我会找到出去的路。”他自顾自地承诺道,拖动僵硬的双腿,踉跄着向地下河水流的方向走了几步。迪克没有费什么力气便追了上来,心急如焚地试图检查他捂在手掌下的伤口。“拜托,布鲁斯。”那孩子的脸上纵横着几道泪痕,“让我检查你的伤口。”布鲁斯坚定的摇头,死守着阵地不肯让迪克看见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血已经几乎止住,然而失血的虚弱仍将一波一波冷战推上他的脊梁。疼痛狂暴而随机地突袭,但已经变得几乎可以忍受。那伤口并没有那么深,也恰到好处地错过了所有重要脏器和骨骼。他会活下去,也许会留下伤疤,但他会活下去。所以这毫无必要。他也许这么说了,也许没有。布鲁斯并不确定,因为他的膝盖突然失去了支撑,一道漆黑的幕布短暂地从他眼前掠过。他听到急促的吸气声,金属与岩石铿锵相撞,他跌入了一个紧密相拥,毫无保留的怀抱。“布鲁斯。”迪克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布鲁斯,听着。”他的声音温柔地轻抚着他耳畔,“我们必须尽快把你送去医院。”
布鲁斯轻微地拧动身体,试图重新站起身来。他的腿脚已经恢复了知觉。那只是一时的虚弱。他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再证明他说的没错。但是迪克的手臂紧紧地箍在他的后背上,让他动弹不得。布鲁斯侧过头,注视着倚靠在自己肩上的男孩那对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苍白嘴唇,颤动的睫毛掩住浸泡在泪水中蓝眼珠。他服从地松懈了身体,任由下巴深陷进紧贴他的温暖颈窝,凝神聆听他们破碎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地宫中回响。他的手脚依然又湿又冷,但是与迪克相触的地方却渐渐温热起来。布鲁斯似乎明白了什么,而那让他选择了缄口不言。
过了似乎许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迪克才哑着嗓子问他是否感觉还好,能否继续向前行走。布鲁斯只是点了点头。于是迪克搀扶着他站起身来。他们相互依偎着继续沿地下河向前走去。手电的光柱穿透黑暗,照亮一片荒芜。然而耳边的潺潺水声渐渐变响,指向一个看不见的出口。迪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没有再说起检查伤口的事情,而布鲁斯也没有再试图抗拒。
他开始渐渐明白了一些事关自己和身边这位年轻人的真相。
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每一次,他温柔而无畏的守护者都会选择向他伸出双手,从未有过例外。
而此时此刻,迪克正紧紧揽着他的肩膀,忧心忡忡又无微不至地照看着他的步伐,尽管他自己的面色苍白得可怕,紧抓着布鲁斯肩膀的手指甚至在轻轻颤扌斗。布鲁斯不动声色地曲起被迪克搀扶着的左臂,托住他的手便滑落下来,被他握在了掌心。迪克抬起头望了他一眼,神情似有讶异,但并没有把手抽开。他肩膀上的手渐渐停止了颤扌斗,但是布鲁斯始终没有松手。
又走了一会儿,手电的光亮略有衰颓,但眼前明白无误地出现了几根足有三米高的排水管道。他们小声争辩了几句,最终决定依照布鲁斯的判断,顺着朝南那根的继续行进。
黎明前夕,他们在倚靠着墙壁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水浸过了他们的脚踝,管道内的微风隐约送来海水的腥味,四周不时传来老鼠的叽喳叫闹。就在这时,迪克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清脆而突兀地回荡在空心的水泥管中。“看,这也没有那么难嘛。”他勉强遏制住自己一般呛着笑意说。
“我们还没有走出这里。”布鲁斯言简意赅地泼起冷水。
“啊,我并不是指我们这段瞎摸乱撞的小远足。”迪克说,并没有丝毫泄气的迹象,“我是在说你承认你需要我,布鲁斯。”足足过去了三秒钟布鲁斯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迪克显然正沿着记忆完整的视角回溯起失忆后发生的一切。
这段年久失修的水管顿时显得过分狭窄且令人局促起来。布鲁斯板着脸没有回话,但是迪克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果然,一般人如果想听听布鲁斯·韦恩先生的真心话,最快的法子就是把自己弄成重伤。”他调侃道,伸长手指戳了一下布鲁斯的肩膀,“以后能不能别憋到这种时候再告诉我你有多在乎我,算我拜托你。”
布鲁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迪克喜出望外地贴到他的身上。“我就当你是答应了。”他急急忙忙宣布,晃动的昏暗灯光下一双蓝眼睛宝石般闪闪发亮,“不许反悔哦!”布鲁斯自然不会反悔,那不像是蝙蝠侠会做的事情。迪克哼起了胜利歌谣,孩子气地拽着布鲁斯的披风左摇右摆,仿佛那是斗牛勇士的红布。布鲁斯无可奈何地抱起手臂,表演起不为所动。但是他忍不住微笑,像是公牛忍不住去顶那个耀武扬威的傻瓜。
“啊!”过了会儿,迪克又叫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了方才喜滋滋的劲头,反而颇有些惊骇。
那声音把布鲁斯从闭目冥思中惊醒。“怎么了?”他探身问道,警惕地捏紧了拳。迪克的脸颊上似乎泛着一层潮红,眼神也刻意躲闪着,避开了布鲁斯探寻的目光。
“没什么。”那男孩一反常态地扭捏起来,硬是嗯嗯唔唔地拖延了片刻才轻声咕哝道:“只是发现我彻头彻尾地搞错了一些事情。”他顿了顿,“我还以为你是……”句子耐人寻味地就此中断,没了后文。布鲁斯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然而迪克像是彻底迷失在了自己的思绪里,迫使他不得不得开口提醒:“你以为我是……?”
“没什么。我什么也没以为。”迪克立刻答道,并且似乎回答得过快了一些。他嗓子里似乎卡了一颗柠檬,声调又尖又涩。“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真的。你不会想知道的。”一向藏不住心事的年轻人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死守秘密。于是布鲁斯没有再继续追问,也没有指出他这一番话是如何颠三倒四,前后矛盾。
“我们走吧。”最终,迪克说,声音恢复了正常。于是他们寻找到彼此的手臂和倚靠,再次出发。
那天的黎明时分,他们终于走到了管道尽头。地下河在此轰轰烈烈地汇入哥谭湾。管道出口位于一处山体断层,向上望去,陡峭的崖壁上栖满海鸟,正呼朋唤友地振翅起航。初升的日轮切开海天的折叠镜像,与他们遥遥相望的是海峡对岸的繁华港口,早已云散雨停,玻璃高塔上倒影着紫红的流霞。
迪克微笑着,扭过头来。“看。”他说,指向不远处的灿烂都市,“那是布拉德海文。”
海风吹拂着他们汗湿的身体,卷起脏兮兮的披风和被潦草掩藏的失魂落魄。是的,布拉德海文。布鲁斯紧抿嘴唇,也望向那似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邻城。他几乎忘了布拉德海文。
他几乎忘了一旦迪克恢复记忆,这自然也意味着他即将再次离去。他们已不是形影不离的搭档。布鲁斯·韦恩重新占据了迪克·格雷森的整个过去,并停留于此。他们的生活重回正轨,于是两条平行的小径仅能仰仗捉摸不透的命运才得以偶尔交汇。
迪克握住他的手,笑意盈盈地仰面望向他。也许他并没有忘记。布鲁斯冷酷地想道,只是拒绝承认。而迪克的笑容被困惑阻截,进而冷却为怅然若失的忧虑。“出了什么问题?”他轻声询问,“你看上去并不高兴——但我们得救了。你是对的,我们应该选这条路。”布鲁斯没有出声,迪克收紧了手指。“究竟是怎么了?”他不依不挠地追问道,紧绷的胸膛上下起伏,“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他是众人仰仗的幕后智囊,危机降临时的领导力量。他是拳头与头脑,黑暗的复仇使者,地球的最后防线,永不退缩的正义。他会出现在每一个需要他的时刻,拼尽全力地信守诺言。他的私人渴望在这浩大无限的复杂宇宙前无足轻重。
所以他从没有主动告诉过迪克他有多么想念他。他从没有告诉过迪克他有多么希望他能多在哥谭停留一段时间,搬回韦恩大宅,或者干脆永远不要再离开。他从没有告诉迪克他有多痛恨他们之间一小时的车程。
他从没有告诉过迪克他需要他。
直到迪克从昏迷中醒来,忘记了他是谁。
迪克没有说错。他几乎从未学会过坦然接受自己的感情,更无从谈起将之表达。他习惯了忍受折磨,躲进呵护自尊的坚硬甲胄,言不由衷。
然而救赎的代价一向高昂,无论你是凡人,英雄抑或亿万富翁。交付灵魂的信任来之不易,没有任何捷径可言。
迪克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他,乱糟糟的睫毛上凝着晨露。他左边的脸颊蹭上了一块脏污,嘴唇和鼻尖上的割伤还未完全愈合。他苍白而消瘦,头发急需修剪,湛蓝的眼睛深陷在眼眶中,因为虚弱和寒冷而发颤,浑身浸透了下水道的怪味。他在几小时前差点用一把大号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
但他仍是这整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并且他依然在这里,尚未离去。
或许他只是失血过多,止痛药和肾上腺素仍在血管中横冲直撞。又或许他在此刻终于确切地明白了这一切的起因,他恐惧和忧虑的源头,他一直以来真正试图隐藏和逃避的真相。
总而言之,布鲁斯倾身吻了迪克。
尾声:合理的推演
不知不觉,距离猫头鹰法庭的死灰复燃之夜已过去了近一个月。时间像是被填充进闪光灯,新闻头条,暴风骤雨行动和一场好觉间的沙粒,娑娑而不可察觉地飞速流逝,直到整个事件的余波终于像具缓慢分解的鲸落一般摇曳着沉入深海,尘埃落定。
当晚落网的几位重要角色天色刚亮便迁入了他们位于阿克汉姆的凉爽新家,深藏哥谭地下的秘密集会场地被严密封锁。大批隶属法庭的灰色资产遭到彻查。这远不会是法庭的终结,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但这记毫不留情的打击足以让躲在暗处的精明敌人们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而这值得被算作一场胜利。
布鲁斯的伤口缝合了十四针,至今仍未彻底愈合,更别提那触目惊心的断骨和内伤。于是在将近半个月里,这样的戏码每一晚都要上演一次:迪克双手叉腰堵在书房的古董钟前,面带愠怒地目送布鲁斯步履蹒跚地转身悻悻离去,然后才换上制服出发,代替那个急需卧床静养的家伙响应悬挂在夜空中的蝙蝠标志。
迪克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如常,提姆对此专程进行过一场详尽且过于复杂的检测,最后满意地发现自己收集的蝙蝠侠与罗宾历史小知识档案毫无偏差。尽管失去遥控装置的记忆芯片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沉寂,布鲁斯还是一声不响地请来了雷·帕尔默帮忙。一场惊心动魄的原子冒险之后,迪克的大脑终于洁净如初,而那个肉眼不可见的邪恶小玩意被作为证物提交给了地方检察署。
紧接着,莱克斯集团遭到了全面的搜查。联邦调查局自然没能找到任何用以定罪的确凿证据。但是多谢星球日报的明星记者露易丝·莱恩的报道,记忆芯片的秘密开发和潜在邪恶用途遭到了全面的曝光。联邦议会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了特别法案,记忆芯片以及任何类似的开发都被列入了非法范畴。
好消息并不止步于此——韦恩企业通过善意并购和有规划的投资获取了迪克逊港废弃区域的全部所有权,并已通过决议,将在未来把整个街区改建为廉租商户和可负担住房,为哥谭流离失所的脆弱人群提供大量工作机会和更好的生活条件。
此外,布鲁斯的伤势恢复得也十分迅猛——莱斯利·汤普金森医生的精心照料功不可没。不久前,夜翼与蝙蝠侠双双重归了哥谭的夜舞台。
这看起来像是个最标准的完美结局,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哦,当然,除了可怜的达米安和阿尔弗雷德。前者在某天清晨不小心撞见了迪克睡眼惺忪,几乎一丝不挂地趴在他老爸床上,于是咆哮着像个小型龙卷风似的扫荡了整个韦恩大宅。而后者不得不花上足有一整周的时间努力将一切复原成未遭到一段不被接纳的恋情袭击前的模样。
迪克和布鲁斯的秘密恋情就此彻底曝光——至少在那天早上不幸位处达米安毁灭模式波及范围内的家庭成员们面前是再也掩不住了。
迪克被羞愧和内疚淹没到了喉咙口。他几乎没有余力应付时刻漂浮在他耳畔的提姆的狂乱呓语,芭芭拉指控和祝福交替的毫无逻辑的长篇邮件,杰森给他发来的呕吐表情包和史蒂芬妮的八卦短信轰炸,一心想着要挽救他和达米安珍贵,美好,决不能就此破裂的深厚感情。他的具体行动表现如下:一有机会就开车跑去大都会接达米安放学回家;每晚与雷打不动地与巡逻的罗宾偶遇,手里恰好有份多余的草莓甜筒需要人帮忙解决;抓紧分秒拽着男孩促膝长谈,车轱辘般道歉,解释,承诺,和强调“你爸爸值得获得幸福”;以及再也没有见鬼的忘记过锁上孩子他爸的房门。现在达米安看见他就像看见浑身滋滋喷着小丑毒液的毁灭日,跑得比什么都快。
布鲁斯和儿子沟通的方式则要僵硬很多:他板着脸下达命令,达米安板着脸回嘴,蝙蝠侠和罗宾同臭着一张脸打趴坏蛋,默契十足。迪克为此头疼不已。
提姆安慰迪克,说这只是因为达米安觉得自己在整件事里没能派上任何用场——事情都不受他的控制,不顾他的意愿,便发生了重大变故——于是这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小混蛋觉得自己必须得大闹一通,发表些夸大其词的宣言,最好能让所有人都为此焦头烂额,以巩固他不可动摇的中心地位。而迪克极易受骗地立刻全身心绕着他转的时候,他的目的就达到了。提姆还强调说这是杰森的评价,他只不过是原样复述。
迪克惊掉了下巴,他从不知道原来杰森的消息如此灵通,仿佛对全家人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红头罩总是能完美绕开蝙蝠侠和夜翼的巡逻路线,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逍遥自在,挥舞着手枪胖揍坏蛋的屁股。
不管怎么说,蝙蝠家族的日子总归是鸡飞狗跳,平安无事地过了下去。不管两位资历最老,相遇最久的成员是否坠入了爱河,或是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时间快进到了这天的下午。那天的凯恩郡一片悠闲宁静,浸泡在灿烂而静谧的午后阳光中,草地蒸腾出芬芳的热气。迪克正蜷在书房落地窗外露台上的一把藤编躺椅上摆弄手机,布鲁斯坐在另一把藤椅上,套着一件绛紫的真丝滚边烟夹克,翘着腿读当天的报纸。再添上一把古董烟斗和一盅威士忌,他就能完美扮演一位五十年代老电影的男主角,镜头稳稳端住他英俊的散发着柔光的面庞,不羁的多情里掩着锋芒。
太阳晒得迪克眯着眼睛开始打瞌睡,思维像是散落一地的毛线球,渐渐再也无法理清。然后他听到布鲁斯突然在他耳边出声问道:“所以你究竟弄错了什么?”
迪克睁开眼,眨了眨,半天也没明白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迷惑地转头望向布鲁斯。布鲁斯看上去似乎异常的严肃,又或许他只是看到了一条他不喜欢的新闻。毕竟迪克瞥见他掀开的那一页似乎恰好是社会版,那儿向来都是布鲁斯·韦恩和他的疯狂私生活占据半边江山。
布鲁斯放下报纸,转过身子,言简意赅地向他解释道:“在我们逃离法庭地宫的时候。”
哦!迪克终于想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清了清嗓子,又挠了挠头,从躺椅上坐起一些,抓过自己的那杯咖啡喝了一口。哎呀,不好。他想。这家伙怎么把这点小事记了这么久?他的咖啡已经冷透了,但这依然无法阻止他的面颊上熊熊地烧起了一团火。布鲁斯沉着地注视着他,丝毫没有就此饶过的意思。
迪克只好叹着气,缴械投降。“我那时候失去记忆了,想必你也还记得有这么回事。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他不安地摸索着自己裸露在夏日熏风下的小臂,感到那里已经蔓延起了一阵心惊胆战的鸡皮疙瘩,“而你对我那么好,我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他应该是把最后那个词说出了口,不然布鲁斯的眼睛不会突然猛地一眨——一缕极微弱的错愕从那抹深邃的蓝中闪过。但是迪克的声音明明小得足以被草地里蟋蟀的叫声给压下去。
“这解释了很多事情。”过了会儿,布鲁斯才发表评价道。他的神情恢复了平静无波,似乎对此毫无感触,让迪克觉得自己格外像个傻瓜。
“好了,现在你知道了。我根据蛛丝马迹推演出你一定深深地,疯狂地爱着我。”迪克自暴自弃地嘟哝道,觉得自己需要一桶冰块,“满意了?”
布鲁斯慢条斯理地把报纸叠好,放在他们身旁的铁质户外小桌上。“我还以为是什么别的事情。”他说,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原来只是这样。”他探出手,准确而轻柔地摘下了迪克脸上的墨镜。“那就是你逃走的原因?”布鲁斯说,抓着迪克的墨镜,听上去十分放松,仿佛这只是个玩笑。但是他注视着迪克的眼睛,紧绷的眉峰没有丝毫松懈。
迪克耸了耸肩,也玩笑似的回应道:“哦,完全不是。”他眯着眼,努力适应露台上灿烂的阳光。“我之所以逃走——只是因为那时我发现我也深深地,疯狂的地爱上了你。”他顿了一下,为自己接下来将说出的话而积蓄勇气,“但是你爱的迪克·格雷森并不是我。”
他们在沉默中对视了一会儿。布鲁斯的神情十分莫测。迪克变换着坐姿,坐立不安。
“听着,我知道,我那番推理的确烂透了。”迪克终于按耐不住说道,“可以说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不讲道理地唯心揣测一气——然而就算如此。”他微笑起来,歪过头看向布鲁斯,“某位世界最佳侦探还不是推演出了同样的结果。”
迪克看着某种不可抵挡力量扭转,拨弄着布鲁斯脸上的每块肌肉,直到它们像消融的冰川般汇成一个比盛夏日光更夺目的微笑。“谁告诉你的?”布鲁斯的声音里带着低沉的笑意。谁告诉他的?没人告诉过他。布鲁斯那时候只不过是闷声不吭地抱着他就亲了上去。
布鲁斯听上去有点蛮不讲理,然而宠溺飞扬在眉梢和唇角,削弱了那副盛气凌人的假象。迪克从来没告诉过布鲁斯,但他这幅样子实在很可爱,足以让一个心怀爱慕的小男生撇下自尊,乖乖穿上裙子戴上假发,做一颗装点他臂弯的糖果。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迪克早已对布鲁斯那套手段有了免疫力,不会再垂下头听他摆布,原谅甩得比蝙蝠镖还快。“好吧。”迪克努力板起脸,作出被冒犯的气恼模样,撅起嘴,然后戏剧性地扭过头去。“没错,都是我一个人在犯傻。”他哽咽着说,双手抱住肩膀,还做作地抖了几下。
他几乎没听见身后传来什么动静,下一秒他已经被揽进了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布鲁斯扳过他的肩膀吻了他。布鲁斯的苦咖啡味道里被迫夹杂进一丝奶油和糖的甜腻。迪克憋不住笑了起来,桌板上的咖啡杯被撞得猛一摇晃,他已经坐在了布鲁斯的大腿上,腰间缠绕着两条沉重而温柔的手臂。“那是个合理的推演。”布鲁斯没头没脑地说,不知是在为自己辩解,还是在安慰迪克被方才那通被迫坦白而伤害的自尊。但他其实完全没必要再解释什么。
“我还是会回布拉德海文的。”迪克轻声提醒道,推着布鲁斯的胸口,但口吻毫无威慑力,“你知道的。”
布鲁斯漫不经心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手指一路往下。“我知道。”他说。
他没有说出口,迪克也没有。但是他们都知道他还会回来,确信无疑。
于是迪克倾身抱紧了他的男朋友,这一次货真价实,而不是仅存在于合理的推演之中。
END
肢体语言 Say It Without Words
BruceDick+阿福大米和艾斯
含灵魂附体和互换⚠️
DC黑暗魔法角落友情客串🎃
为了不剧透就说这么多吧……
作者的人狗cp爱好者身份终于藏不住了⁄(⁄ ⁄•⁄ω⁄•⁄ ⁄)⁄
Chapter 01
当车道上隐隐传来熟悉的摩托引擎嗡鸣声时,韦恩庄园的管家,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先生正弓着腰在韦恩庄园西北角的温室里忙活。那座嵌满玻璃的仿维多利亚式建筑建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由上百条漆成深橄榄色的铝合金骨架拼接而成。温室的后方是一小片由篱笆圈出的菜园,四周则环绕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长青灌木,以及根据颜色深浅交错种植的玫...
BruceDick+阿福大米和艾斯
含灵魂附体和互换⚠️
DC黑暗魔法角落友情客串🎃
为了不剧透就说这么多吧……
作者的人狗cp爱好者身份终于藏不住了⁄(⁄ ⁄•⁄ω⁄•⁄ ⁄)⁄
Chapter 01
当车道上隐隐传来熟悉的摩托引擎嗡鸣声时,韦恩庄园的管家,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先生正弓着腰在韦恩庄园西北角的温室里忙活。那座嵌满玻璃的仿维多利亚式建筑建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由上百条漆成深橄榄色的铝合金骨架拼接而成。温室的后方是一小片由篱笆圈出的菜园,四周则环绕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长青灌木,以及根据颜色深浅交错种植的玫瑰与万寿菊。这自然算不上什么巧夺天工的园艺实践,但阿尔弗雷德会偶尔容许自己臣服于凡人不堪一击的多愁善感,相信已故的潘尼沃斯先生,他的父亲,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会为这片整齐,干练又不失优雅的英式花园而倍感欣慰。
车道上的热闹动静很快便偃旗息鼓,夏末傍晚迷人的静谧踮着脚溜回了舞台中央。树林里传出几声半梦半醒的啁啾,盖过了顺风飘来的那几句暧昧不明的交谈。接着是一声闷响,震得花房玻璃都隐隐发颤,那是大宅入口处那扇沉重的橡木雕花大门猛地与门框磕合在了一起,阿尔弗雷德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去侍弄他的兰花。没错,是迪克少爷回来了。
为了使得接下来的叙述更加完整和准确,不得不再提一句的是,这是一个多月来迪克少爷首次重返韦恩大宅。阿尔弗雷德之所以注意到这个时间间隔上的小细节,纯粹是因为他的布鲁斯少爷在这一个多月的周期内性情指针逐渐由普通阴郁滑向了重度暴躁。这只是他服侍两位少爷十数年来积攒的经验之谈——但以布鲁斯少爷的情绪来衡量迪克少爷的归期一向极为准确,就像你可以信赖一只但凡阴雨天就会犯毛病的老关节。
啊,当然,阿尔弗雷德还记得上一次迪克少爷回来时发生了什么。起初这故事一如既往的浸透了甜蜜温馨,像是杯英式浓茶配上逞心的美味糕点,而那是这个家族不可或缺的凝聚剂。迪克少爷在午饭后由布拉德海文赶回哥谭,接着陪布鲁斯少爷的儿子,达米安少爷在市中心刚开的怀旧游戏厅里消磨了一整个下午,回来时迪克少爷怀里抱着一只比他自己个头还大的泰迪熊毛绒玩具。布鲁斯少爷那一晚难得地不用出席任何商业或是社交应酬,并选择上来与他们共进晚餐。夜色渐深,其他几位留在大宅吃晚餐的少爷和小姐们相继告辞,前去处理各自的事务,达米安少爷则怨声载道地拖着步子上楼去给周末的论文作业收尾,只留下迪克少爷在书房内和布鲁斯少爷聊天——或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布鲁斯少爷像往常一样给予了迪克少爷侵占他的个人空间和时间的特权。阿尔弗雷德恰好在那个关键的时间点从餐具室端来了甜点和咖啡,那天他做了迪克少爷最爱吃的烤苹果奶酥派。就在阿尔弗雷德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迪克少爷的声音从里头飘了出来,将阿尔弗雷德高举起即将敲门的手猛地拦在了半空中。
因为他听见那个年轻人半是抱怨半是调侃地说:“别人开始以为我有个爱吃醋的男朋友了。”
阿尔弗雷德隐约感到有些担忧。迪克少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听起来几乎与平常一般无二。他几乎能透过未合拢的嵌板双推木门看见漂浮在那张英俊面孔上的轻佻微笑,如糖纸般紧紧包裹住某种不可言说的忐忑。
“因为有个家伙每天都能掐准最不凑巧的时间点给我打电话,要是我不小心漏了接还会不依不挠地打个没完。”书房里,迪克少爷接着说道,依然是用那副嗔怪多过指责的口吻,“而且因为我隔三差五地就往哥谭跑,常常过了夜才回去。”
阿尔弗雷德至始至终也没听见布鲁斯少爷对此指控的回应。当他终于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只看到迪克少爷陷进扶手椅里,失魂落魄地垂着脑袋,脸色苍白,而布鲁斯少爷已经没了踪影,想必是突然收到紧急呼叫,早已不发一言地穿过古董钟后的密道赶去应答。奇怪的是,迪克少爷并没有随同他一起下去。
阿尔弗雷德将迪克少爷的咖啡和甜点端到了他的手边,接着把布鲁斯少爷的那份送回了厨房,按照以往经验而言,他后半夜很可能需要补充能量。当阿尔弗雷德折返书房的时候,迪克少爷也已经离开了。这孩子是如此的心烦意乱,以至于竟留下盘子里香甜酥脆的点心纹丝未动。
不知道怎么的,从那以后,两位少爷竟然铆足了犟脾气较起劲来。布鲁斯少爷再也没有给迪克少爷打过电话,而迪克少爷像在布拉德海文扎了根似的见不着人影。达米安少爷似乎认定这是他父亲的错,父子之间含沙射影的争执隔三差五就要发生一次。就这样鸡犬不宁地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好在如今迪克少爷终究还是回来了——阿尔弗雷德倍感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微笑起来。这让他禁不住回想起不少年前,当迪克少爷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时,这栋大宅里也上演过相似的戏码。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达米安少爷,或是其他几乎所有如今已经成为常客的亲朋好友们掺和其中。那次决裂的具体细节他从未知晓,也不曾询问过两位当事人。但他的确在门厅里撞见了迪克少爷抹着眼泪匆匆离去,脸上挂着被责骂了的小狗似的神情。而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再没有看到过布鲁斯少爷的笑容。直到近两年后,在经历了死亡,伤痛和几乎无休止的精神折磨后,这裂痕才得以被修复平整,他的两位主人硌硌绊绊地重新接纳了已然时过境迁的彼此。与之相比,这场为期一个多月的冷战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罢了。
温室植物园中的杂活已经基本料理妥当。阿尔弗雷德直起腰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老身板。也许他该再检查检查百里香的土壤湿度,但是玻璃幕墙外沉静而壮阔的景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宏伟的韦恩大宅横亘在他的视线中央,坚实的后墙和凸起的锥形阁楼被黄昏的斜照点亮,那片耀眼的焦黄向两翼铺展开去,闪烁在镶嵌浮雕的浅色屋檐上,越发显得深陷的高窗神秘莫测。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这座远离尘嚣的孤独城堡中度过了大半辈子。他了解这里的每一间房间,每一处角落,就像了解他自己手背的经络与沟壑。这座历史悠久的建筑连同其附属房舍在这命途多舛的几十年里已历经多次的修缮和重建,其中的住户也随之不断调整,来了又去。这个久居于此的家族一次次由完满迈入消亡,再由孤寂重归繁盛,如同月相时有圆缺,其本身却始终不可撼动。
就在这时,一盏暖黄的灯幽幽地亮起,驱散了盘绕在窗边的阴暗。在这个平凡又亲切的傍晚,阿尔弗雷德不由得顺从了情感的指引,任凭自己在回忆的小径上漫步着渐行渐远。他回想起了一切的最开始,在所有的修补与重塑发生以前——那时这座壮丽的古老建筑依然保留着最原始和纯粹的构架,不曾被地震,爆炸或是其他可怕的致命灾难破坏。一场发生在哥谭阴暗巷道间的悲剧带走了两位可敬的主人,留下他可怜的布鲁斯少爷独自生活在这座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与一个倾注毕生精力的幽暗执念作伴……
直到迪克少爷来到了他的身边。
也许一些由此诞生的物事终将消亡在时光无情的碾磨之下,也许饱含天真的理想终究会让位于愤世嫉俗,最傲慢的信念也将被永无止境的挫败摧毁。而这个冷酷宇宙中唯一的恒定量便是他永远可以指望迪克少爷会给那颗深埋于黑暗,饱受折磨的灵魂带去宽慰和希望,并将那一天的到来无限推迟。
时候实在不早了,也许他该回去准备晚餐了。阿尔弗雷德看着手表,这样想道。然而就在那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正沿屋后的小径朝温室走来。在这个时间点往这个方向走的只可能是哪位少爷——也许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找不到家中东西摆放的位置,也许是因为肚子饿了来向他讨点心吃。阿尔弗雷德连忙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花粉和尘土,丢下他的花铲和手套,接着利落地大步迈出敞开着的玻璃门,迎上了他的访客。
与他所预料的分毫不差,阿尔弗雷德发现前来与他寒暄的正是迪克少爷。那孩子在紧身的夜翼制服外头大大咧咧地披了一件短机车夹克,手里正牵着布鲁斯老爷的宠物狗艾斯。还隔着足有二十码,迪克少爷便兴高采烈地冲他挥起了空闲的那只手。“嗨阿福!”他叫道,“好久不见啊!”
阿尔弗雷德礼貌地点了点头,不无慈爱地注视着那个年轻人与身旁健硕俊美的德国牧羊犬共享着如出一辙的略带蹦跳的雀跃步伐,以及咧着嘴巴的灿烂笑容,快走了过来。当他们之间的距离终于缩短到进行对话的合适长度时,还不等迪克少爷站稳,艾斯已经撒开爪子不安分地往阿尔弗雷德身上扑了过来。阿尔弗雷德不幸失去了引导对话的先机,而那一头迪克少爷已经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解释说自己需要借走家中的宠物狗一段时间,这是为了某个案子,而布鲁斯也说了没问题——当然,更准确地说某人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接着置若罔闻地继续低头用电焊修补他的护甲。不过他决定还是过来和阿尔弗雷德打个招呼,因为,当然,谁都知道这家里真正说了算的是管家大人。而且,他得知道艾斯爱吃什么狗粮和零食,毕竟想侦破这个特殊的案件全得仰仗它灵敏的小鼻子,当然得好好讨好它一番啦。
阿尔弗雷德礼貌地点着头表示赞同,并适时地插进了一两句话,将艾斯偏爱的食物在大宅中的存放地点逐一告知。迪克少爷笑眯眯地向他道了谢,一双颜色极纯粹的蓝眼睛神采奕奕,在夕照下泛出绿松石般的鲜丽色泽。然而有种奇怪的感觉开始困扰起阿尔弗雷德。他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男孩,渐渐地确信了他的疑虑——迪克少爷的神情和说话的姿态的确和以往有些许……不同。那微妙的差异极难言说,却足以让一个熟悉他的人感到诧异。
就在那时,迪克少爷突然开口说道:“这花园打理得真不错。”他竖起食指和中指比向阿尔弗雷德背后点缀着烂漫花朵的小径,“不过,贾维斯让我提醒你该种南瓜了——如果你还想赶上今年的万圣节的话。”
这真是一记醍醐灌顶的忠告。近来大宅中烦心事不断,阿尔弗雷德的确彻彻底底地忘了这码大事——竟然差点要错过今年的南瓜播种时节。他急忙向迪克少爷道歉并告辞,接着匆匆跑去找来了庄园里雇佣的专职园丁,那个主要负责修剪灌木和扫除落叶,除此之外常常一整天见不着踪影的懒骨头。他们忙活了一阵子,总算赶在最后一丝阳光沉没在海湾前种好了今年的南瓜。阿尔弗雷德撇下园丁守着几盏从温室搬来的高强度照灯继续给土壤施肥,迈着小碎步朝大宅的方向跑去,祈祷今天各位少爷和小姐们不介意围着古董餐桌里用刀叉吃中餐外卖。
直到这时,阿尔弗雷德才意识到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贾维斯?他突然想起迪克少爷随口提到的那个人名。起初他自然以为那只是少爷的某位朋友,并恰巧与他提起了这个农艺话题。然而如今,当南瓜籽都乖乖躺进了潮湿温暖的土壤里,而他穿梭于黑影幢幢的后花园中时,这个名字却透出一丝令人背后发寒的熟悉来。不,不可能。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这当然只是他多愁善感的胡思乱想——迪克少爷总不可能是在说他那可怜的,一辈子为韦恩家族效力的父亲,贾维斯·潘尼沃斯吧?
阿尔弗雷德用手背擦了擦冒汗的脑门,接着才推开后门,大步迈进了漆黑一片韦恩大宅。这可真是件怪事。他想。
Chapter 02
随着蝙蝠车驶出隐藏于山体中的秘密隧道,今晚的夜巡有条不紊地就此开始。达米安·韦恩,罗宾和蝙蝠侠之子,心情欠佳地抱着双臂,倚在蝙蝠车那臭名昭著的极不舒适的副驾驶座位上。这个宇宙里惹他不爽的事项近来实在多到不胜枚举:他不幸接管了史上最差劲的一届少年泰坦,他幼稚且低能的队友们鲜少服从指挥,还总是极尽所能地让他难堪;今晚是学校夜,这意味着他明天一早还得赶去大都会上课,尽管害得他搅进这个烂摊子的超级傻蛋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宇宙旅行突增了六岁,于是名正言顺地退了学;阿尔弗雷德严重背叛了他的信任,不仅没有提供一顿足以排忧解愁的丰盛晚餐,而且罔顾侍奉韦恩家族的职责,没能提前告知他今天下午理查德·格雷森会登门拜访;是的,这是格雷森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回家,他却连他的人影都没见着——更有甚者,当他踏进家门的时候,摇着尾巴扑上来欢迎他回家的狗居然都少了一条!
随着仪表盘上闪烁起警告的红点,蝙蝠车的智能总控系统播报了一条语音提示: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视频通话正在拨入。“允许接通。”蝙蝠侠说。片刻之后,达米安心情糟糕的原因又增加了一个,因为显示屏上浮现出了约翰·康斯坦丁那张令人生厌的傲慢面孔:胡子拉渣,短又乱的金发支棱在头顶,两鬓削得只剩薄薄一层,剩余的所有地方则都裹在他那件从不离身的卡其色双排扣防雨大衣里。
“晚上好啊,大蝙蝠和小蝙蝠。”这个满含戏弄的开场也毫无助益。“关于你此前向我咨询的问题——我四处打探了一下,答案是:是的,的确有几个次等恶魔在到处嚼舌说伊特莱根[1]最近在哥谭现身了。不管你信不信,八卦这玩意在地狱里传播得他妈的——请原谅我在未成年人面前用词不当——比瘟疫都快。”康斯坦丁说,操着他那见鬼的约克郡口音,显得粗鲁且缺少教养,“但是当然,这与我和你,就像NRA[2]与彩虹独角兽,没有他妈的一点关系。”
在这段对话进行的过程中,达米安翻白眼的频率已经赶上了蝙蝠车轮的转速。他瞥向蝙蝠侠紧钳着方向盘的手指,怀疑他的父亲也共享着同样的烦躁。但这还不算完。“哥谭总共得有多少人口?只算城区。六百万?七百万?”地狱神探继续发着他的牢骚,活像个雅痞流氓似的缩着脖子,叼着根烟,“你不可能救得了他们所有人。就算你把自己打扮得像只巨型蝙蝠,随手就能丢出一个用绿色美元钞票造出来的玩具——你可以救一两条命,或是甚至一次两次地救下全城乃至全世界的性命,没问题。但你无法阻止这些悲惨的混球们自取灭亡:你无法拯救偏见,无知和毫无指望的生活,或是让他们改变对待彼此和自己的方式。那根本不可能,伙计。”达米安从鼻孔里沉重而短促地呼出了一口气,以表明自己对这番言论的轻蔑态度,却被康斯坦丁羞辱性地置若罔闻。“人们选择自己的命运,你不可能替他们做出选择。尤其是当那个人恰好与一个恶魔共用躯壳的时候。所以,就此收手吧,可别说我没奉劝过你。”
此刻达米安十分钦佩他父亲超越人类极限的非凡自制力,竟然能面无表情地听完这通愤世嫉俗的说教,而没有动手挂断电话,或是出声喝止,甚至还能同时驾驶着一辆操作系统极为复杂的高科技改装车沿着狭窄的盘山道路飞驰。然而消极抵抗在达米安·韦恩的世界里并不是理想化的处理方式。更何况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家族的事业平白遭人羞辱。然而他才刚张开嘴,还没有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蝙蝠侠就似乎猜到他想做什么一般侧过头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达米安猛吸进一口气,接着甩头看向窗外,闷闷不乐地闭紧了嘴巴。
“好了,我知道我刚刚说的东西对你来说就和在风中放的屁差不多。”康斯坦丁傻帽似的搔了搔后脑,对达米安差一点对他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说真的——”
就在那一刻,蝙蝠车左拐进入了通向凯恩大桥的公路,雪白的车灯打亮了马路正中某个不可思议的景象,让蝙蝠侠当机立断地踩下了刹车。在身体猛地前倾的同时达米安大叫起来,盖过了屏幕上恼人的噪音,“格雷森?这是怎么——”
“迪克?”与此同时,他身旁的蝙蝠侠在震惊中喃喃自语道,方才冷静如冰镇薄荷漱口水的外壳磕出了一条裂缝。
“哇哦,刚刚发生了什么?你俩看起来就像是见到撒旦本人在路中间拉了一泡屎。”康斯坦丁眯起双眼,“我想这是我该开溜的信号了——除非你需要我给漂亮男孩那对渎神的翘臀做一场驱魔,但是事先申明,我的原则是不掺和进任何可能回头一口咬在我屁股上的破事里。所以——”
“再见,康斯坦丁。”蝙蝠侠斩钉截铁地告别道。而达米安终于如愿以偿,抢在他父亲的前面弹出手指,猛按上了表示挂断通话的红色按钮。康斯坦丁的脸和声音瞬间被甩回到半个地球之外,蝙蝠车内因此陷入了彻底的死寂。在沉默中对视一眼之后,父子二人双双将视线掉转回挡风玻璃外那令人不安到足以在几秒钟前成功拦截下一辆全速前进的蝙蝠车的画面。
嶙峋峭壁之上,偏僻无人的海滨公路正中央,惨白车灯泼洒了一地——而在那在阴森瘆人的场景的正中央,是哥谭和布拉德海文的守卫者,泰坦无畏的领导人,永远光彩夺目的舞台明星,夜翼——理查德·格雷森,蝙蝠侠最忠实可靠的盟友和亲密无间的搭档——正四肢着地,浑身是泥,挣扎着向他们的方向爬来。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达米安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不知所措,被震惊钉在了原地。他从没见过格雷森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要知道,那个粗心大意的家伙甚至曾经感染过雨果·斯特兰奇的怪物血清。事实上,达米安为自己脑中这个出格的对比感到抱歉,因为那个长着鸟喙,利爪和蝠翼的毛茸茸巨怪可要比格雷森这幅不堪入目的样子可爱得多。
蝙蝠侠的反应远比达米安迅速。在达米安还未把脑中挥舞着翅膀叽喳怪叫的蝠鸟怪驱赶出去时,他已经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翻身跃了出去。
达米安立即跟上了他父亲的步伐——就像他自出生以来从未加以掩饰,身体力行的毕生夙愿一般——也跳出了车外。潮湿,温暖的夜风卷来下方海滩的腥臭。朦胧残月掩在纱帘般的云层后,除此之外天空中没有一点光亮。蝙蝠侠大步向前走去,披风飘扬在他的肩头。地上的格雷森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出现,而这似乎对他造成了某种……影响。达米安目瞪口呆地看着夜翼仰起头,大声地嚎叫起来,像是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婴儿,接着手脚并用,摇摇晃晃地一头撞进了弯腰去搀扶他的蝙蝠侠的怀里。
一个矫健,敏捷的身影跃入了车灯的覆盖范围,接着也卖力地大声叫唤起来。啊,没错,格雷森在今天早些时候借走了他们的宠物狗,而忠诚的艾斯显然紧跟着他的临时主人,片刻也没有离开。达米安如梦初醒,伸手去抓突然出现的狗狗的项圈,却被异常敏捷地避开了。艾斯继续大声汪汪叫着,冲到了蝙蝠侠和夜翼的身旁,达米安急匆匆地跟在后头,试图控制住那只严重受惊的小狗。对此毫无助益的是,似乎是意识到了达米安的临近,蝙蝠侠怀里的夜翼突然一跃而起,挣开蝙蝠侠的手臂,向前爬行了两步,躲过艾斯,接着向达米安扑来。
有一瞬间,这看起来几乎像是一次毫不留情的进攻。达米安试图避让,却已经为时过晚,向前的冲量化为了剧烈的碰撞,下一秒他已经被格雷森扑倒在了地上,浑身的骨头都被压得咯吱作响。达米安眼冒金星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蠢货,然而格雷森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重量和体型差异让方才的动作简直拥有致命危险,只顾着呜呜嘤嘤地把头拱进达米安怀里。
艾斯像是疯了似的在达米安耳边嚎叫,一时间夜翼到处扑腾的四肢,艾斯的狗爪和蝙蝠侠赶来救急的双手在达米安身上到处乱扒,狗叫和人嚎彼此倾轧,震耳欲聋。足足过去了漫长的半分钟,这场混乱才有所收敛,达米安喘着粗气坐起身来,身上少了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而蝙蝠侠后退一步,一只手提着夜翼的后领,另一只手攥着艾斯的项圈。一左一右,人与狗表情如出一辙地可怜兮兮。
在近距离的观察下,格雷森甚至比刚刚看起来更糟。他的制服上满是泥污,头发乱糟糟地盖住了眼睛,嘴角挂着口水的潮湿印记。抛开他脸上挂着的那副可悲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的愚蠢神情不谈,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夏夜,从头到脚包裹在紧身卡夫拉中,他竟然肉眼可见地浑身都在战栗。
在格雷森悲惨的小声呜咽声中,父子俩就那样默不作声地面面相觑了片刻,直到达米安哑着嗓子问道:“夜巡到此结束?”
夜巡到此结束。蝙蝠车原地调头,又朝着蝙蝠洞往回开去。
经过粗略的检查,他们没有在夜翼身上找到任何明显的外伤。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被小心地绑在了车后座为罪犯预留的特殊座位上,以免他对自己或是任何人造成进一步的伤害。艾斯趁他们不注意钻进了副驾驶,并且似乎对蝙蝠车的仪表盘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用它的狗爪子到处乱碰一气,接连触发了好几个警报。眼看他的父亲忙于仔细检查格雷森身上的安全绑带是否系得足够牢靠,腾不出手来训诫他不听话的宠物,达米安自告奋勇地出面把艾斯赶去了后座,并且猛地拍了它的屁股一掌以示惩罚。艾斯气得缩在角落里哼哼唧唧了半天。令人担忧的是,回去的一路上格雷森也又叫又闹,动个不停,俨然正处于极度痛苦之中,幸好其中大部分似乎来自于违背自我意志的行动受限。
回到蝙蝠洞之后,他们在第一时间给格雷森做了血液药理检测。这过程并不轻松。格雷森被亮闪闪的尖利针头吓坏了。他瞪圆了眼睛,东躲西闪,哀嚎个没完,死活也不肯亮出手臂,活像个五岁的小女孩。达米安和他的父亲不得不齐心协力,紧紧地按住了那个打定了主意要造反的蠢货,才让他们的管家兼医疗专家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得以有惊无险地抽出了一管血。当达米安替格雷森按着针眼止血的时候,格雷森又把身子拱进了他父亲的怀里,支吾抽噎着寻求安慰。达米安看着他父亲沉重地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如岩石般紧绷,像是在为最艰巨的壮举蓄力,却最终只是抬起手,顺着格雷森的脊背轻轻地抚摸起来。
与此同时,潘尼沃斯取来了干净的衣物,并试图把满蝙蝠洞里乱窜的艾斯带去楼上的庄园里好好梳洗修整一番。
然而今晚不正常的显然不只格雷森一个。
潘尼沃斯拿来了艾斯平日里最喜欢的零食作为引诱,可那畜生不仅不为所动,而且还机灵地一次次躲开了管家气喘吁吁的追捕,继续绕着几位主人转圈,一边鼓足了劲大声抗议。没过多久,它显然是着急了,竟然一口咬住蝙蝠侠拖在身后的披风拉扯起来,谁也不知道它这是想把主人拉到什么地方去——抑或只是心生妒忌,想宣告自己才该是主人最宠爱的小狗。蝙蝠侠腾出一只手解开了披风,倾泻而下的黑色记忆面料把艾斯劈头盖脸地罩住了。这终于给了潘尼沃斯机会,一把捉住了艾斯身后拖在地上的牵引绳。
达米安跨出一步,适时地拦在了潘尼沃斯前面。“让他留下吧。”他轻声对管家说,瞄了眼不远处病榻边心无旁骛的男人,“也许父亲会需要他。”
潘尼沃斯有所顿悟般缓缓点了点头,接着把牵引绳交到了达米安手中。艾斯仍然极不安分,但这不妨碍达米安应用他驯服蝙蝠洞中众多动物的技巧,蹲下身紧紧揽住了小狗的脖颈,强迫它就地坐下,动弹不得地被箍在自己怀里。是的,这其实很简单——总是让它们知道谁才是老大。达米安想。然后再让它们尝尝听话的甜头。“乖孩子。”他说,塞了一块艾斯喜欢的狗饼干进它的嘴里。然而艾斯却把饼干原封不动地吐回了他手上,还生气地咕哝了几声。达米安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掌心里那块黏糊糊的,沾满口水的狗饼干。怪事真是一桩接一桩。
另一方面,艾斯倒是就此老实下来,不再试图挣扎,或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恼火的低吼。也许它只是也想要个拥抱。达米安想,下意识地呼应起不远处蝙蝠侠的动作,轻轻挠着艾斯毛茸茸的脑袋和后颈。它一定吓坏了,也累坏了——从天知道哪里一路跟着格雷森跑回海峡对岸的凯恩郡,就算是大名鼎鼎的蝙蝠狗也该精疲力竭了。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迫使艾斯继续安安稳稳地趴在自己怀里。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家伙就软软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小声打起了呼噜,覆盖着柔软棕色长毛的肚子一起一伏。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狗放平在了蝙蝠侠叠起充当靠垫的披风上,让它舒舒服服地继续睡下去。
格雷森的药理检测很快便有了结果。与他们的初步怀疑大相径庭,造成他如今这副德行的不是任何药物,费洛蒙或是其他影响血液成分的化学物质,他的血液干净得像是圣诞假期的写字楼,连一株流感病毒都没有。接下来进行的物理检测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他们在格雷森身上没能找出任何内伤,骨折或是病变,仅仅是有些部位的表皮轻度受损,大抵是在地上毫无顾忌地爬爬滚滚的结果。终于,脑部扫描似乎有所发现,格雷森异常的脑电波揭示了症结——他的思维变得简单但混乱,毫无逻辑可循。但他们不需要一台造价三十万美元的仪器也能得出相同的结果。
而在这番检查的全过程中,格雷森都无法撼动地黏在蝙蝠侠身边,睁圆了眼睛,抽噎着试图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球,接着再塞进不得不紧紧抱着他的男人的手臂间。达米安摇着头,不能直视那画面。他实在受不了格雷森那副可悲的样子。就连此时正打着呼噜,把口水流得满蝙蝠披风都是的艾斯都比他有尊严得多。
事到如今,达米安痛恨这样想,但是也许他们的确必须承认自己对此束手无策了。也许这是什么新型的高科技武器,魔法,两者结合,或者更糟——疾病——导致的结果。从表面上看,格雷森似乎彻底丧失了应有的智力和情感,也不再具备基本的语言和理解能力。他几乎无法直立行走,也似乎忘记了如何使用手指。他像是一个婴儿,却又更糟,因为他几乎仍然拥有身体的完全支配权,因为他仍然强壮,敏捷,经受过高强度的体能和格斗训练。这意味着他随时可能会对他自己或是其他人造成伤害。尽管现在那个张着嘴巴呼吸,舌头挂在嘴角,抱住他父亲的手臂打盹的年轻男人看起来人畜无害。
达米安不清楚他的父亲究竟对此作何感想。蝙蝠侠下沉的嘴角和紧缩的眉头只是标志性的造型,并不一定是心情的指示。他不会询问他的父亲心情如何,是否承受得了,需不需要一个拥抱。他从没有这个习惯,也不准备开这个先例。父亲从不需要他的安慰或是指引。那是格雷森的工作。
见鬼。达米安想。那是格雷森的工作。
而格雷森现在是一只吊在他父亲脖颈上的考拉,颇不情愿地被抱下了病榻,潘尼沃斯趁机给他换上了拖鞋和舒适宽松的裤子。在完成这项艰难的工作之后,他们的下一个任务是尝试重新教会他如何站立和行走——作为进一步调查的一部分,以排除脑损伤的可能性。蝙蝠侠缓缓地把格雷森降到了地上,让他双脚着地,直立站稳,那轻拿轻放的架势仿佛他是玻璃做的。
达米安在一旁揪心地围观着,看着格雷森在他父亲抽去了支撑之后摇摇晃晃,差点栽倒在地上。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这家伙是个可以劈腿空翻落地不带喘的杂技演员。“左腿,然后右腿。”他父亲低声说,像是在高档餐厅点烤羊肉,而不是在教一个智障如何走路。格雷森显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瞪圆了水汪汪的蓝眼睛,两条手臂蜷在身前,一脸茫然地歪着头。那副神情实在愚蠢透顶,让他父亲一时间无话可说,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达米安实在看不下去了,大步走过去,拽过格雷森的胳膊,粗鲁地告诫道:“看着我。”然后夸张地迈出左脚,走了一步。格雷森似乎终于理解了这亘古通用肢体语言,也学着迈出左脚,并摇摆着在达米安的帮助下稳住了重心。接下来事情就顺利了不少,在几番反复教导之后,格雷森似乎掌握了抬腿迈步再抬腿再迈步的秘诀。于是达米安撒开手,决定放任他自生自灭。
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格雷森在重获自由后立刻调头朝着蝙蝠侠的方向走去,跌跌撞撞,犹如穿着轮滑鞋一般步履维艰,但决心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踏得全力以赴。韦恩父子俩加上管家屏气息声地紧盯着这一幕,像是在观看一场激烈的百米田径赛跑。
在还剩最后几步的时候,格雷森歪过头,咧开嘴微笑起来。他的笑容倒是一如既往,愚蠢地灿烂夺目,在驱赶黑暗的时候远胜过手电筒。
还剩最后一步。达米安连眼睛都不眨了。“乖孩子。”他的父亲鼓励地说,朝着格雷森展开了双臂。格雷森眼睛里迸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他开心极了,甚至左右摇摆起屁股来,蹦跳着完成了最后一步征途,扑进等候的蝙蝠侠的怀里,双手搭上他的肩膀,然后凑上前去,兴高采烈地舔了舔他的嘴唇和鼻尖。
好了,这下整个地狱都冲进了人间。达米安发出了哽在喉间的抽气声,潘尼沃斯捂住了嘴,而他的父亲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原地。只有格雷森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反而蠢兮兮地歪过身子,顺势倒进了他父亲怀里,脸上还挂着那个愚蠢的微笑。
这很糟。这糟透了。他的父亲像是被烫到一般向后退去,而格雷森跌坐在了地上,脸上的笑容摔得粉碎。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格雷森不安地抬起眼帘打量着那个推开自己的人,又开始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球。“父亲!”达米安叫道,恼火地抬高了嗓门。他快步走上前去,试图搀扶起开始发出可怜兮兮哀鸣的格雷森,却发现他像是黏在了地上,不肯动弹。
“阿尔弗雷德,请替我照看好迪克。”他的父亲说,脸上的神情已然恢复了镇定,却没有再看地上那个蜷缩着抽噎的家伙一眼,“我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话音刚落,他就越过达米安和格雷森,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通往大宅的石头阶梯走去。
艾斯突然从他的披风小窝里一跃而起,迈开腿小跑着跟了上去。格雷森也试图效仿,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几步,但是被达米安提着后领抓了回去。
没过多久,一人一狗就消失在了盘旋着上升的长阶上。蝙蝠洞里只剩下格雷森委屈的呜咽声,在黑暗中徘徊不休。
达米安蹲下身,威慑性地按住格雷森的肩膀。“听着,你这蠢货。”他说,无视了潘尼沃斯摇着头不赞成的目光,“给我赶紧振作起来!再这样下去父亲会把你赶出家门的。”格雷森的回应是把脸埋进了达米安的胸前,并把口水鼻涕和眼泪糊了他一身。
“别哭了。那不是真的。”达米安喃喃地说,纯粹是为了挽救自己的罗宾制服,“是我吓唬你的。”他的手垂在格雷森的后背上,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尽管他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驯服一只人类,让他不要悲伤。于是他僵着身子,动也不动,任由格雷森趴在他胸前抽泣,希望这就足够了。
似乎过去了很久,格雷森才终于平静下来,并且开始渐渐恢复了活力。他在达米安怀里动个不停,拱来拱去,急切地扒拉了一会儿,接着咔嚓咔嚓地嚼起了什么东西。
等等……达米安瞪大眼睛,把住格雷森的脑袋,强迫他抬起头来。“你在吃什么?”他命令道,掐住了格雷森的下颌,“张开嘴。”格雷森这一次听话极了,立即仰头张大了嘴巴,而他舌头上的棕色碎片看起来是……达米安不久前放进口袋里,试图用来驯服艾斯的狗饼干。
有几秒钟的时间,无数的念头在达米安的脑中盘旋,静默而宏大地汇成了一个无法推拒的设想。“坐下。”片刻之后,他说,声音嘶哑,不敢置信。
而格雷森扑通一声,乖乖地坐下了。
达米安深吸了一口气。“艾斯?”他轻声呼唤道。
而他以为是理查德·格雷森的那个男人立刻张开嘴,吐出舌头,欢快而响亮地发出了两声奇怪的叫喊。
Chapter 03
如果还有什么信仰时至如今仍然确凿无疑,那就是这个见鬼的宇宙从不给人片刻喘息。布鲁斯·韦恩站在他的书房里,双手紧攥成拳,垂在身体两侧。他没有开灯。厚实的墙壁和天鹅绒窗帘围困住犹如固体般凝滞的黑暗,将它囚禁在这个充斥着发霉书页和陈腐木家具气味的狭长房间内。在那片模糊了空间和时间的漆黑中,他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无一人的宅邸中回荡,盖过了中央空调和排风系统规律、稳定的运转声响,震耳欲聋。
直到,随着他的身后传来几声脚爪拍地的清脆啪嗒,艾斯喘着气从依然敞开着的蝙蝠洞入口处钻了出来。于是浑噩的静止就此被打破。布鲁斯感到黑暗中有个柔软而温暖的东西撞上了他的腿。
他需要一个人待着,直到他恢复正常,直到他能舒展开紧蜷着的僵硬手指,直到他喉咙和下颌的肌肉不再如绞死的锁链,扭曲虬结,吐不出一个音节——直到他能够泰然自若地回到那个此刻最需要他的人面前,然后处理好这件事。
但艾斯显然并不这么想。那个小东西在书房里来回转悠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几番扫过布鲁斯的小腿,并游刃有余地躲过了他试图加以阻拦的手臂。没过多久,艾斯咣当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他恼火地痛哼了几声,尖利地吸着气,脚爪却依然在木地板上欢快地啪嗒作响,丝毫未被挫折击退。就这样闹哄哄地又过去了的几秒钟,突然间,黑暗被扯得四分五裂,一层灰暗的淡黄刷出了房间里所有物件的轮廓——艾斯误打误撞地踩到了落地灯的开关,并满意地停下了脚步,似乎这就是他一直在努力寻找的东西。
布鲁斯眯起眼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亮。艾斯响亮地叫了几声,接着颇为自豪地挺直了覆盖着深棕色茸毛的修长脖颈,蹦蹦跳跳地拦到了布鲁斯的跟前。那双棕色的,湿润而温柔的圆眼睛向上瞅着他,柔软的长尾巴高高翘起,满含期待地用力摇摆。他在等待主人的嘉奖,一句温暖的表扬,对着他的脑袋又搓又揉,接着允许他尾随在脚边,躺进床尾为他专门准备的小窝里,直到黎明来接班,宣告他的守夜就此结束。他那可怜的小脑瓜不会明白,为什么他已经竭尽所能地驱走了黑暗,他的主人却依旧闷闷不乐。
布鲁斯叹了口气。“乖孩子。”他说,痛恨自己声调中的刻板和敷衍。他跨过蹲坐在自己面前的德国牧羊犬,大步向前走去。他需要一个人待着,他需要思考。他需要——
毫无意外地,毫不理解他迫切的独处需求,艾斯再次跟上了他的脚步,像是个百折不挠的小影子,只要这世界上还剩下一点光亮,就不可能被从他身边驱散。这场景是如此眼熟,布鲁斯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随着一声沉闷的碰击,书房大门在他身后猛地关合,他千钧一发地逃离了近在咫尺的怀旧牢笼。可艾斯被困在了门的另一头。他尖利地嘶叫起来,前爪扑上木门,急切地扒拉着,失望透顶。
布鲁斯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屏蔽掉那只可怜的动物发出的声响,迈开步子顺着长廊离去。他毫无疑问会为此付出代价,在未来的某个深夜被愧疚攥住心脏,直挺挺地平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无法入眠。但此时此刻,他必须不受干扰地思考,他需要属于蝙蝠侠的清晰思维和坚不可摧的意志,而不是布鲁斯·韦恩屈服于感性的失魂落魄。
布鲁斯知道他必须尽快给莱斯利·汤普金森医生打个电话。他需要知道后续的处理办法和治疗选项,他需要为迪克安排好一切,确保他能得到最好的帮助。他还有诸多同等重要的事情要着手去做,比如查出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对迪克做了这一切,找到那个家伙,并让他后悔自己曾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他还必须将这个不幸的事故告知所有他与迪克亲近的家人和朋友,以往在相似的情形下他从不需要这么做,因为迪克总会为他代劳。因为迪克才是他们中善于沟通,情感充沛的那一个。迪克总能知道在这种时刻该说些什么,让整个家族为之凝聚,而不是分崩离析。
然而布鲁斯没有能将以上任何事项付诸实践。至少暂时还没有。他大步穿行在通往宅邸东厢的长廊上,依然身着刀枪不入的厚重制服,深灰色的防弹面料紧紧箍住皮肤。夏日的闷热追赶上来,让布鲁斯渐感呼吸困难。汗湿的短发紧贴在他的额头上。月光透过落地窗的狭长栅格,心怀鬼胎地拉扯着静物的投影。不流通的空气中憋着一股木头发霉的陈腐气味,它已经渗入了墙壁,浸透了地毯和实木地板,像一株无法根治的顽疾,再也不会与这座建筑剥离。
布鲁斯已经习惯了那气味,正如他习惯了深夜空无一人的回廊和在尽头等候他的漆黑死寂。阿尔弗雷德就在一声铃响的距离之外,壁炉里的火奄奄一息,昂贵的定制扶手椅形同刑具,而他的父母被囚禁于画框之中,瞳孔发亮,抛向他的笑容礼貌而疏离。布鲁斯推开嵌着方形玻璃的通道门,迈入了走廊尽头的偏厅。他拧亮壁灯,暗淡的灯光撒向填充视野的深色木嵌板和配套的木制家具,宏伟的大理石壁炉占据了半面墙壁,内壁被烟熏得漆黑。这间厅室曾被他父亲用作办公室,但如今只是个摆放闲置家具和装饰品的空房间。布鲁斯知道在这里他绝不会受到打扰。
大宅的这一侧甚至更为安静。而安静正是他所需要的。布鲁斯掀开沙发上蒙着的灰色防尘布,坐了进去。他闭上双眼,端坐着凝神沉思了片刻,接着猛地把眼睛睁开,恼火至极。“见鬼。”布鲁斯自言自语般咒骂道。他头脑内拧作一团的思绪并未重归整洁,反倒因为周遭的静默而显得越发洪亮。那寂静已经在他耳边如影随形了一个多月,如冤魂般凝聚着仇怨,不给他片刻安宁。
更糟糕的是。布鲁斯想。他需要的也许并不是莫须有的明澈。屈从于混乱不过是掩耳盗铃,出自逃避现实的自我保护机制。他其实清楚地知道他想要什么,不过早已坚信那毫无意义。因为他从不会如愿以偿。因为这个宇宙中没有明善的神,却有千万种途径歪曲一个祈望,将其重铸为无尽的折磨。他已领教过这扭曲的规则,远早于任何人理应明白这个道理的年纪。
而现在没有人能阻止他在那虚无,寂静的深渊中越陷越深。
几秒钟后,布鲁斯才意识到,他刚刚这番致郁的独白实在是为时过早。因为从他背后猝然迸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偏厅的玻璃门。布鲁斯被从自怨自艾中猛地扯回现实,回过头去,恰好看到艾斯在玻璃上挤扁了脸,正用两条后脚站着,哼哼呜呜地努力够着门上的按压把手。
艾斯的确异乎寻常地聪明和懂事,营救犬[3]们一向如此。但当他的宠物狗在几番尝试后成功地推开门(想必也是如此逃出了书房),蹦蹦跳跳地闯进房间的时候,布鲁斯还是产生了幻梦般的不真实感。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对此毫无助益。艾斯径直小跑到了布鲁斯的面前,弯下脖子,松开下颌——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满怀期待地睁圆了棕色的眼睛,而一只湿漉漉的,沾满狗口水的物件躺在布鲁斯的脚边,静静等候他的评估。那是一只手机,布鲁斯立即意识到,套着一个亮蓝色的塑胶保护壳,即便如此,屏幕依然被粗心大意的主人摔得裂开好几处细纹,四个角上也坑坑洼洼。毫无疑问,这是迪克的手机。
艾斯用爪子拨弄着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方块,两只耳朵直挺挺地竖起,仿佛在等候着什么。
忘掉什么黑暗骑士吧,这只小狗才是今晚当之无愧的哥谭未解之谜。
“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布鲁斯以难以掩饰的惊异口吻问道。艾斯当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响亮地叫唤了几声,接着,似乎是意识到他们的跨物种沟通尝试再次宣告失败,失望地后退了几步,歇斯底里地控诉起来。深夜的宁静惨遭屠戮,从艾斯张合抽动的利齿间射出一声声洪亮的吠叫。那声音凌迟着布鲁斯的耳鼓和神经,令他头皮发麻,思维凝滞。他几乎开始怀念刚刚那片墓园般的死寂,至少他还能心无旁骛地拥抱沮丧。
布鲁斯此刻实在没有心情应付他那精力过剩的宠物。“安静。”他命令道。这本该顷刻奏效,他们为此训练过无数次,但这一次艾斯却对他的指示置若罔闻,反倒叫得越发急切,在原地刨起脚爪。布鲁斯又尝试了几个简单明确的指令,包括停下,坐下和躺倒,然而艾斯的训练似乎在一夜之间化为了泡影,和他所熟知的那个迪克·格雷森的遭遇一样。
“你到底是怎么了?”布鲁斯恼火地嘟哝道,很清楚自己本质上只是在自言自语,“你从来没有这么不听话过。”
他的宠物狗还在声嘶力竭地吼叫,发疯似的跺着脚,决意要将不听话这个形容演绎到极致。布鲁斯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探出手一把攥住了艾斯的项圈,提着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身边扯来。艾斯的反应十分激烈,尽管在力气上与主人差距悬殊,却结结实实地上演了一番顽抗,用四只脚扒住地面,拧着脖子扯得整个脑袋都变形了也不肯屈服。布鲁斯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这小东西拽到沙发边,迫使他就地乖乖坐下。就算这样艾斯也没有放弃抵抗,他哼哧哼哧地喘着气,挣扎个不停,嘴里发出凄厉的哀鸣,显然委屈极了。
布鲁斯用一只手按住艾斯,另一只手则探进沙发底下,捞起了在方才的混乱中被艾斯一脚踹进去的迪克的手机。感应到他的动作,手机屏幕自发地点亮,将迪克的锁屏背景暴露无遗。那是一张他们的合影——布鲁斯,迪克和达米安的合影。回忆无耻偷袭了一颗刚放下戒备的心脏,布鲁斯意识到这是几个月前他们那一次带达米安去露营时拍下的照片。他从不知道迪克拍下了这张照片,更不知道他竟决定让它来陪伴自己度过每一天,无论是清晨,黄昏或是深夜——只要点亮手机屏幕便能看见。
那张照片上,迪克灿烂地笑着,高举着手机走在最前面,达米安臭着一张脸跟在后头,仍在为不被允许带上他的武士刀而怄气,布鲁斯走在最后面,没有看向镜头,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在布鲁斯的印象里,那场短暂的旅行实在糟糕透顶。他们刚搭好帐篷就开始下雨,整夜都没有停。篝火和烤棉花糖化作了泡影,迪克沮丧极了。夜间气温降得出乎意料,他们不得不挤在一起勉强维持体温。迪克倒是没有浪费机会,举着矿灯给达米安讲了不少蹩脚的露营恐怖故事,结果倒吓坏了自己,整晚都翻来覆去地没睡好,直到清晨才蜷在睡袋里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天下山时他们还遇上了几个试图在树林里干些非法勾当的黑帮分子,当然,蝙蝠侠小分队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终于算是不虚此行。
照片上他们像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家人,烦恼常在,幸福不减,而不是被竭尽全力,艰难地维系在一起,严守着不为人知的誓言和牺牲。手机屏幕倏地熄灭,漆黑镜面里映出他失魂落魄的神情,布鲁斯如梦初醒般把那手机丢到了一边,再也没有看它一眼。
艾斯轻轻地呜噜了几声,把修长的黑色嘴吻拱进了布鲁斯的臂弯里。布鲁斯这才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他箍在手臂间的小狗已经停止了挣扎。他松开了攥住项圈的手,后仰了些许,接着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艾斯抖抖毛,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顺从地跳上沙发,蜷起后腿坐到了布鲁斯的身边。艾斯歪过脑袋瞅着布鲁斯,神情戒备,耳朵在头顶转来转去,似乎还在举棋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原谅他刚刚的粗暴举止。
一股内疚蚕食起布鲁斯的五脏六腑,他抬起手拍了拍艾斯的后背,轻声说了句“我很抱歉。”这次艾斯倒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撒娇似的哼哼了两声,把头扭了回去。布鲁斯决定姑且把这当做是原谅的信号。
“我知道。”布鲁斯说,顺势揉了揉小狗毛茸茸的脖颈,“今晚对你来说也不容易。”艾斯又发出了几声咕哝,眼睛看向另一边,耳朵却机敏地锁定着布鲁斯的方向。这番交心长谈目前为止进行得都很顺利。“我真希望你会说话,伙计。”布鲁斯说,“这样你就能告诉我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说完这句话,布鲁斯沉默下来,被艾斯的出现短暂驱散的阴郁卷土重来,沉甸甸地压上了他的肩膀。
“他从不给我片刻安宁[4]。”过了一会儿,布鲁斯梦呓般地低声说道,“但是那拯救了我。”
有什么东西苦涩地堵在他的喉间。“你让我想起他。”布鲁斯垂下视线,“不只是今晚,但尤其是今晚。”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这实在荒唐透顶,你们并不相像。”他说,“他不会甘愿被困在原地,更不可能乖乖被套上项圈,牵在手里。”
布鲁斯轻笑起来,笑声嘶哑。“我想这是个严重的个人缺陷——总去寻找甚至捏造那些相似性。”他对身前的空气说,“不然便要面对现实,那就是他再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
艾斯从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嘶嘶呜咽,脚爪焦躁地扒拉着沙发的皮面,似乎也想对此发表评议。布鲁斯搂过小狗的脖颈,那团散发着热量的毛球在他怀里只挣扎了片刻,就顺从地瘫软下来,斜倚在他身上,两只前爪吊在胸前,任由他紧紧抱着。呼吸带动相依的身体规律颤动,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艾斯的前爪搭在布鲁斯的手臂上,耳朵塌在头顶,尾巴轻轻扫动,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
“最糟糕的一点是,如果我当初不曾主动推开他,迫使他选择离开。”布鲁斯低语道,沉浸在思绪中,“他也许永远也不会舍得离我而去。”
“所以这是形式最为纯粹的自作自受。”他说,“所以我根本没有资格诉苦,或是表现得像是个爱吃醋的男朋友。”
艾斯呜咽了一声,向上窜去,一只毛茸茸的脑袋登时拱到了布鲁斯的胸口。这有所助益,但终究杯水车薪。一向如此。他还是闭上了眼睛,紧蹙着眉头,临赴决战一般。“我痛恨变成这样。”字句从他喉间艰难地逐一挤出,转瞬便仓皇逃入暗夜的庇护。他不信这宇宙间有慈悲的神佛。然而这是他的告解。“我不习惯……”
他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他不习惯渴望不属于他的东西。那听上去实在像个被娇惯坏了的富家少爷。而他的确是一个。确凿无疑。所以他沉默下来,望着怀里哼哼着抬眼瞅他的小狗。
这沉寂漫无止境地延续下去,直到,终于,布鲁斯截获了那个撕扯着他内心的念头。“现在他需要我,他一刻都不愿意分开。他全身心地属于我——但这不是我想要的。”他的声音在黑暗中突兀地爆开,干涩,破裂,如同壁炉中遗留的柴火,“这像个恶劣的玩笑,不是吗?到头来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作为代价,却失去了迪克·格雷森。”
在布鲁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艾斯已经挣脱他的手臂,扑了上来。混乱之中,他感到有什么湿润而温暖的东西在他的脸颊和下巴上碰了碰,片刻之后才意识到那是艾斯的嘴吻。小狗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将两条前爪杵上布鲁斯的肩膀,双脚踩在他的大腿上,弓着脖颈往他身上靠。没过一会儿艾斯就把整个脑袋都探进了布鲁斯的脖颈里,毛乎乎的戳得人浑身发痒。
直到这时布鲁斯才意识到,艾斯正竭尽全力地试图给他一个拥抱。艾斯从不曾这么做过。是的,艾斯忠心耿耿,听话懂事,总是尽可能地寸步不离主人。但是他从不曾真正明白布鲁斯在想什么,也不会明白布鲁斯需要什么,更不可能试图在他伤心的时候试图给他一个拥抱。毕竟他只是一只狗——无论多么聪明,终究不可能破译属于人类的思维和情感。
布鲁斯紧紧握住艾斯的两只前爪,把他从自己身上剥开。那不太容易,但他还是做到了。他挺直上半身,双臂使力,将艾斯举到半空中,眯起眼睛谨慎地打量起他来。而他面前的这只德国牧羊犬极其冷静地回望过来,尽管耳朵服帖地倒伏下去,贴着头皮,尾巴也紧张地僵在两腿之间,视线却没有丝毫游移,直直地承受住了这番的审视。
这不是他的狗。布鲁斯震惊地意识到。艾斯从不曾这样毫无芥蒂地与他对视,视线片刻不离——不仅仅是因为对于狗来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分散注意力的东西。狗是极有主从意识的社会性动物,艾斯不可能这样长时间毫无顾忌地直视他的族群头领,他总会转开视线,低下头,乖巧而服从。
直视是叛逆和挑衅——或是坦然的关切,忧心忡忡或一往情深;或是无需言语的默契,从眼神交汇处灵魂相通;或只是势不可挡的自由,浩浩荡荡地向阻碍进攻。
而他熟知一个这样的人。
布鲁斯错愕地分开嘴唇,几乎从中流泻而出的是那个今晚不曾离开过他脑海的名字。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原来你在这儿呢。”迪克·格雷森说,推开门,走了进来。
Chapter 04
迪克·格雷森拧着脖子,闷闷不乐地看着那具属于自己的身体迈着即将迎接千百盏闪光灯般耀武扬威的秀场步伐,浮夸地甩着手臂,在一片肃静中走到了他和布鲁斯的身边。迪克恼火地嘟哝了一声,布鲁斯像被石化了似的僵在原地,而那个霸占了迪克·格雷森身体的家伙挂着一脸轻佻的傻笑,冲他又是挤眉又是弄眼,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宽松的便裤,活像是个要向你兜售健身课程和营养学自出版书籍的Instagram模特。
“我可找了你好久。”那家伙抱怨似的说,“结果你在这儿和蝙蝠侠卿卿我我呢?”
直到这一刻之前,布鲁斯手里还钳着迪克的两只前爪,然而当这句胆大包天的话违背身体主人的一切意愿从迪克·格雷森的嘴里冒出来的时候,他的手猛地松开了。迪克毫无防备地从布鲁斯的膝头栽了下去,全凭借多年义警生涯练就的敏捷反应才得以在空中扭转身躯,勉强站稳脚跟,没有丢脸地摔个狗吃屎。“嗷呜!”迪克委屈地控诉道,一层细如薄纱的内疚蒙上了布鲁斯的脸,但那情绪转瞬即逝,被接踵而至的漠然抹得一干二净。
“你见鬼的是谁?”布鲁斯说,站起身来。他的声音低沉,冷漠,丝毫不带感情,但迪克知道这意味着他生气极了。他瑟缩了一下,瞄了眼布鲁斯的脸,那对嵌在高耸眉峰底下的蓝眼珠像是冻结的冰湖,害得他脊骨上泛起丝丝凛寒。
“鄙人实在是倍感荣幸——”支配迪克身体的那家伙说,堆着一脸假笑,夸张地弓身行了个礼,“——竟能让世界第一侦探也摸不着头脑一回。”重又直起身来之后,那家伙冲布鲁斯眨了眨眼:“也许,这能让你想起你的老朋友来?”接着,仿佛是触动了一个开关按钮,迪克·格雷森的身躯突然一僵,晃了晃,然后站立不稳似的向前倾倒下去。
布鲁斯匆忙向前跨步,试图阻截那具失去控制的身体的下落趋势,却在半途中生生止住了步伐,像座蜡像似的凝固了一切动势——下一秒,扭过头冲迪克抛出一个邪笑的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隐忍寡言的男人,而是一个占据他身体的幽灵,一个早已不存在于人世间的死人。
迪克备受折磨地叹出一口气来。迄今为止,算上今晚发生的一切离奇事件,这是目前他最痛恨的一桩。
“我很抱歉事情变成这样。不过谁又能知道布拉德会突然发起疯来,搞这么一出?”占据布鲁斯身体的家伙絮絮叨叨地说,在迪克面前蹲下身,完全无视了不远处趴在地上吓得浑身发颤,哼呜呻吟着的迪克身体里的小狗。布鲁斯的手居高临下地拍了拍迪克的脑袋。“但往好处想想,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检视自己生命中某些珍贵的感情究竟是是源自灵魂的共鸣,还是只针对一副好皮囊。”
他说的并不是完全不在理,但是迪克还是对此极为不满。归根结底,也许是因为他实在不乐意看见布鲁斯的脸作出那副玩世不恭,轻浮怠慢的神情,尤其是在面对他的时候。他盯着那张舒展了所有棱角,嘴角咧到耳根的脸看的时间越久就越是浑身不适。
于是迪克龇牙咧嘴地嚷了两声,以示严正抗议。
“好了,好了。”布鲁斯举起手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把他还给你,行了吧。”他冲迪克狡黠地挤了挤眼睛,而迪克悲惨地意识到那可怕的画面将永远烙在他的视网膜上。片刻之后,迪克注视着理智与克制重回到与他对视的那双蓝眼睛中,而布鲁斯脸上的残存的笑意像是余烬般渐渐暗淡下去。“波士顿·布兰德。”他的前任导师与最亲密的友人咬牙切齿地说,扭过头去,恰好看到重新控制了迪克身体的布兰德坐在地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正是在下。”布兰德说,笑呵呵地冲他们招了招手。
迪克几乎能听见布鲁斯脑中那一整套缜密而精妙的仪器飞速运转的声响,像一组逻辑与理性的交响乐。片刻之后,那令人赞叹的男人冷静地问道:“阿尔弗雷德和达米安在哪里?”仿佛已经理解了此时呈现在他面前这荒诞不经的一切,仅剩这一个问题尚待解答。
“呃,这就说来话长了。”布兰德挠了挠脑袋,满脸愁苦。而迪克痛心疾首地观望着自己的身体,疑惑着他是否一直以来看上去都如此滑稽,活像只没毛的大猩猩。“我本来只是想附身在你家的老好阿福身上,好借他的口告诉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结果呢,那个满头刺毛的小矮子开始叫个没停,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把据说是开过光的武士刀,嘴上喊着要驱魔,撵得我在你家里一通乱窜,最后不得不把自己锁进了某个房间里。”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摆了摆头,“我实在气不过,于是干脆离开管家附身到了那小子的身上,爬进了碗柜里——幸好这家伙一直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他说,指了指自己,想必是在说和迪克互换了身体的艾斯,“所以我征用了他的身子,给碗柜上了锁,然后径直就找来了这里。”
迪克听得目瞪口呆。布鲁斯则沉默不语,大概也在努力消化这一通述说中骇人的信息量。布兰德耸了耸肩。“不过,依照他那大喊大叫,砰砰砸门的架势,你们家的碗柜可关不了他多久——咳,这可真不是件容易的活儿,照料这活宝。要我说,你实在该给你家可怜的老阿福涨工资了。”
“所以借走艾斯的人是你。”过了一会儿,布鲁斯说道,眉头紧拧,神情甚至比方才更加阴沉,“今天下午,回到韦恩庄园的并不是迪克,而是附身于他的波士顿·布兰德。”
“哎呀,本来谁也不会知道的。”布兰德沮丧地说,眉眼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我和小迪基打好了招呼,他也答应了要帮波士顿叔叔这个忙。谁都知道你从来不会拒绝他,想要什么只要闭着眼睛开口就行了。”迪克又是气恼又是害臊地叫了起来,布兰德双手合十,冲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可是,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情呢?我只是想借你们家聪明的艾斯一用,找一位老朋友的下落。”他自言自语般嘟哝道,“毕竟他身上那股硫磺味可瞒不过一只鼻子灵敏的小狗。”
“你惹恼了伊特莱根。”布鲁斯冷冷地说,“于是他略施小计,试图给你个教训。然而那时候你借用的是迪克的身体,魔法在这里出了问题。”
“没错,没错。你全猜对了。”布兰德说,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和刚刚大相径庭,“狡猾如你竟借犬寻人,于是我用它的身躯将你困!唉,他一念起押韵诗我就知道大事不好,还好我动作够快,还不等他念完就已经脱离了实体,逃到了几英里之外。可等我回到原处的时候,伊特莱根已经不见了踪影,小迪基和艾斯也不见了。我心想最大的可能还是回你这儿来了,于是就找了过来。”他长叹了口气,悲伤地瞥了眼趴在地上望向他的迪克,“谁想到这诅咒竟然应验在了小迪基身上?好不容易找到他,结果发现在他身体里的竟然是只狗的灵魂,我也是傻了眼。”
“既然如此,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布鲁斯的声音笃定而坚决,他握紧拳头,不容置喙地提议道:“我们需要找到杰森·布拉德,劝服伊特莱根,让他解除诅咒。”
布兰德悻悻地干笑了一声。“呃,我可不建议这么做。”他咧着嘴,神情莫测,“相信我,下一次可就不只是一个小诅咒这么简单了。不过,这世上凡事皆有因有果,也许这只是命数轮回的一环——谁知道呢,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是更高层的力量在施展神威,也许迪克和艾斯该成为如今这副样子,而这个宇宙的下一个大危机就要仰仗人狗侠和狗人侠来化解了。”
迪克忧心忡忡地瞪了布兰德一眼。他知道布兰德只是在开玩笑,但布鲁斯显然并不能欣赏他这种粗劣的宿命论式幽默感,当下就被他这番言论气得双肩紧绷,脸色十分难看。看到布鲁斯朝着自己(身体里的人)怒目而视,强压着怒火,一副濒临爆发的模样,迪克不由得感到委屈。因为这次他甚至什么也没有做错。
“那你的建议是什么?”过了会儿,布鲁斯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哈,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呢。”迪克身体里的死人亲昵地调侃道,“与普遍持有的观念有所不同——所有诅咒,归根结底,都是有理可循的。”他顿了顿,接着才顶住布鲁斯灼灼燃烧着警告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解释道,显然颇为享受自己此刻对局面的牢固掌控权:“你看,伊特莱根的诅咒立足于我,或者说是被我支配了身体的迪克,借走了你的狗这一事实。而与这一行为相对应的惩罚则是被困进狗的身躯里,也就是说——”
布鲁斯打断了布兰德冗长的陈述:“如果借走狗不再成为既定事实,那么惩罚也会相应的消失。”与此同时,他肉眼几乎不可见地长舒了口气。
“很好,看来你终于明白了。”布兰德雀跃地说,拍了拍手。迪克从地上一跃而起,欢欣鼓舞且无法自控地摇摆起了尾巴,那玩意儿好像一向不受他的控制。那你还在等什么!赶快给我解除这见鬼的诅咒啊!他喊道,如果他还能说人话的话。但是他不能。所以从他嘴里冒出了一长串吠叫。布兰德和布鲁斯都扭头看向他,仿佛被他的举止吓了一跳。迪克顿时感到有点为难为情,但只有一点点,而且没有人会知道。毕竟狗是不会脸红的。
布鲁斯弯下腰来,揉了揉迪克的脑袋和后颈,那副驾轻就熟的劲儿好像真的在对待他的宠物狗。也许这算是某种安抚,或是无需言语,心照不宣的交流。迪克对此依然持保留意见,但他必须承认,布鲁斯的手法的确很老练,没几下就让他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耳朵也耷拉下来。他的尾巴倒是摇摆得更加起劲,像顶螺旋桨似的,甩得他的屁股都快离地起飞了——没错,还是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说到命中注定——”布兰德在那一头又开腔了,“你们也知道,我可以看到被附身者的一切记忆和心中所想。我并不想窥伺你们的隐私,但是,在这过程中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迪克抬起头,警觉地望向说话的那人,恰逢布兰德意味深长地向他抛来一个微笑。“也许你们两个悲惨,可怜,绝望的傻瓜,在今晚之后也会明白的。”他说,重新恢复了那副神采奕奕,玩世不恭的模样,“我为这宇宙的平衡与秩序服务,而不该擅自揭露其秘密——除非你们俩真的傻到都到了这地步还需要我点明?”布兰德眨了眨眼,迪克感到一股颤动的不安从脚趾蔓延到了心脏,他瞥向布鲁斯,看到年长的男人面容上划过一丝错愕。
“好了。布鲁斯·韦恩,我的老朋友。”迪克身体里的波士顿·布兰德说,“现在,我把你的狗还给你。”
所有的灯骤然熄灭,紧闭着窗户的房间内刮起一阵阴寒的旋风,薄纱帘高高掀起,在黑暗中狂乱摆舞。迪克·格雷森的身躯如受难的神祇般僵直着高高升起,洒满月光银白的祝祷,接着一切坠入黑暗,而这是迪克在醒来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有几秒钟的时间,一切像是场不真实的幻梦。迪克睁开眼来,色彩与声音搅合成一团,而他不再过分清晰地闻见身边的一切。他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剧烈头痛,像是有把钢锯在挫他的脑壳,或是他的灵魂被从身体里抽出又塞了回去。他口干舌燥,饥肠辘辘,膝盖和手掌隐隐作痛,还有更多的地方深感不适。他终于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感谢上帝。
而他的身体正在被布鲁斯抱在怀里。迪克茫然地眨动眼睛,意识到他的脸颊正紧贴着布鲁斯的肩膀,而布鲁斯揽着他的后背和腿弯,单膝跪在地上——啊,诅咒解除后他一定是从空中跌了下来,而布鲁斯接住了他。一定是这样。要不是因为这样被布鲁斯抱在怀里的次数实在多到不胜枚举,迪克兴许会感到有些小鹿乱撞,甚至羞赧难耐,满脸通红之类。但是如今他只是勾起嘴角,冲着那个低下头,一言不发注视他的男人戏谑地眨了眨眼睛。“你该不会有些失望吧。”他说,声音远比他平时沙哑和虚弱,看来艾斯可没少折腾他可怜的嗓子,“现在你不能拽着我的项圈强迫我回到你身边了。”
布鲁斯板着脸扭过头去,又变回了那副油盐不进,难以取悦的样子。迪克努了努嘴,略有些失望,但并没有太往心里去。毕竟布鲁斯还是继续容许他依偎在自己怀里。片刻之后,迪克瞪大眼睛,惦记起倒霉的达米安和阿尔弗雷德来。他捏了捏布鲁斯的手臂,轻声提醒道:“你儿子还被锁在碗柜里呢。”
也许这是某种扭曲而滑稽的心有灵犀,因为就在这时,随着哗啦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撞破了玻璃门,势不可挡地冲了进来。灯光从天花板上劈头淋下,达米安的咆哮响彻了韦恩大宅。“父亲!小心!”迪克越过布鲁斯的肩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男孩举着一把半个人高的武士刀,满脸怒容,刀尖直指向他们的方向。“那不是格雷森!”达米安继续着他的警告,那咬牙切齿的语气活像是个布道的老牧师,“那是个恶魔,附身于人的鬼怪,迷惑人心的妖精——别被他诱惑了,父亲!他会趁你不备——”
“嗨,达米安,晚上好。”迪克说,他的声音依然孱弱低微,却成功让达米安的控告一下子噎在了喉间。“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谢谢你的狗饼干。”他说,做了个鬼脸,“不过我实在是不喜欢那个味道,以后请别往我的嘴里塞啦。”达米安瞪圆了眼睛,活像是见了鬼,手里的武士刀颤动着渐渐地降了下去。迪克微笑起来,他抬起头,看到布鲁斯的下巴轻微的颤动了一下,继而又复归紧绷。于是他笑得更加灿烂。
就在这时,从他们身后的某处窜出了一只欣喜若狂的艾斯。那只小家伙激动得又蹦又跳,捏着嗓子哼哼撒娇,显然很高兴能回到自己熟悉的身体里。艾斯转着圈一头撞进了达米安的怀里,摇着尾巴上蹿下跳地撒起欢来。达米安的武士刀顿时失了宠,被孤零零地丢在身后。
然而一只小狗终究还是不能仅为了被拥抱和爱抚而生存。艾斯突然挣开达米安的手臂,在原地驻足了片刻,鼻子颤动着四处嗅闻,接着拔腿冲着厨房的方向直奔而去。
达米安的脸色变了。“我在逃离恶灵魔爪的时候也许,很可能,大概是,打翻了他的狗粮袋子。”他匆匆解释道,接着跟在艾斯的后头也冲了出去。“停下!”迪克能听见男孩在走廊上气喘吁吁地大声发号施令,“你这蠢货,那里满地都是玻璃和瓷器碎片——你会吃坏肚子的!”
人与狗的叫喊和打闹声隐隐地传来,越来越轻微,直到一切又陷入了沉寂。迪克叹了口气,挣扎着从布鲁斯的怀里直起身来。布鲁斯放松手臂,默不作声地任由迪克钻出自己的怀抱,攀着他的肩膀,双腿打颤地坐到了他身边的地上。
“你一定也很饿了。”过了会儿,布鲁斯说道。而迪克备受折磨地叹出一口气,揉着自己火烧火燎的胃,点了点头。布鲁斯腾出一只手在他的多功能腰带上鼓捣了片刻,接着一块能量棒被塞进了迪克的手里。“应该比狗饼干好吃不少。”那个一向不善言辞的男人说,难得地开了个玩笑。迪克顾不上为此惊诧,已经急不可耐地剥开了包装纸,狼吞虎咽地把那根裹着巧克力的甜腻救急食物塞进了嘴里——他吃得太急,差点噎住,两只眼睛都因此而蒙上了一层朦胧泪光。但这点挫折并不能阻止一个饥饿难耐的超级英雄。迪克鼓着腮帮起劲地嚼着,总算在半分钟内把一整根能量棒成功吞进了肚子。绞成一团的胃里终于填进了食物,他满足地长吁短叹起来。
迪克听见布鲁斯在他头顶轻笑了一声,接着,又是带着那股驾轻就熟,天经地义的架势,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布鲁斯的动作还没有停稳,他们两个人就都楞住了。迪克睁大了眼睛,而布鲁斯的手指僵在了迪克的发丝间。这实在不合清理,布鲁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迪克不会滚进他的怀里,肚皮朝上,咧开嘴巴探出舌头,没心没肺地冲他笑。即便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真情流露。因为他不是布鲁斯的狗——至少现在不再是了。
杰森总嘲笑他是老师的宠物 (Teacher’s Pet)。迪克恍惚而沉痛地思量着。可他不是布鲁斯的宠物。从来不是。天知道,如果真的是那样,事情倒是会简单很多。他只需要乖乖地摇尾乞怜,而布鲁斯会责无旁贷地爱他,直到永远。
但是布鲁斯只会责无旁贷地爱他。而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些话已经压在迪克心底很多,很多年。他不敢说,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他不确定。他不知道……
于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仰起头凑上前去,轻轻啄了一下布鲁斯的嘴唇。几乎就在下一秒,布鲁斯按住迪克的肩膀翻身就把他撂倒在了地上,手上下了惊人的力道,害得他疼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布鲁斯恶狠狠地俯身瞪着他,仿佛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或是在怀疑也许他和艾斯还没有彻底交换回来。也许是后者偏多。但迪克可从没见过布鲁斯这么粗暴地对待他的狗。
“这不公平。”迪克嘟哝,四肢摊开地被布鲁斯压在身下,委屈极了,“所以狗可以亲你,我是狗的时候可以亲你,只有我不能亲你?“
布鲁斯端详着他,眉头紧锁,嘴角坠沉,犹如在破解一道曲折的难题。然而他眼中却不曾存有厌憎,仅有一堵冰墙般拦截住所有情绪的疑虑。而这让迪克突然间勇气倍增。他想起波士顿·布兰德的话,兴许他们的确是两个愚不可及的大傻瓜。
“我很抱歉。上次见面的时候我说了些蠢话。”迪克说,声音略有些发颤,但他觉得自己目前为止掩饰得还不错,“我不该那么说的,说你像是个爱吃醋的男朋友。但我实在走投无路啦。我想知道你究竟怎么想,哪怕只是这样试探一下也好。”他皱了皱鼻子,颇为可怜地向上瞅着布鲁斯,“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我紧张得要命,结果你阴沉着脸掉头就走,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但你不是,不是吗?你刚刚告诉我了,你只是在生自己的气,因为你觉得你没有资格想要我。”
布鲁斯的神情仍旧是标准化地冷漠威严,微垂眼帘,神明般高高在上。只有那沉重的呼吸声依稀让迪克明白对方此刻所受的煎熬。
“你一个多月都没给我打过电话,我快要疯了。”迪克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确信你再也不想要我回来了。但这不是真的,我现在才明白。你不给我打电话只是因为你担心那是我唯一回来的原因。因为你相信我已经离你而去,不会再主动回到你的身边。但那也不是真的,因为我现在就在这里,不是吗?”
然而布鲁斯始终没有说话,面对迪克这番控诉不曾首肯也未加反驳。
“布鲁斯。”迪克叹息着,吟唱般地呼唤那个始终缄默不言的男人的名字,“你还不明白吗?”
那对望向他的蓝色眼瞳中交织着细碎的虹斑,揉碎了星河与寰宇,映照着降生在暗夜的祈祷与誓言。他们静静地对视了片刻,迪克微笑起来,在他的胸膛之中,信念与勇气盘旋着归巢,而他的心跳迸射出焰火,芬芳的花蕊衔在他的唇齿间。他的确坠入了爱河,如今这一点确凿无疑。
“你没办法给我戴上项圈,牵上锁链。你不拥有我。你比任何人都确信这一点,不是吗?”迪克说,孤注一掷,“所以当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你的身边——你该知道我是真的爱着你。”
布鲁斯注视着他,原先的抗拒与责备已被这番自我剖白消融殆尽,这使得他的神情几近温柔。哥谭的黑暗骑士的确并不总是冷漠隐忍,他也会屈服于柔情,曾经这时有发生,只是近来越发罕见。突然间,如迪克记忆中一般,布鲁斯牵动嘴角,不可抑制地微笑起来。他的呼吸温暖而有力,均匀地喷洒在迪克的颈间。这个领悟这才突然袭向迪克:他们正四肢交缠地紧贴在一起,而他被布鲁斯牢牢地压制在身下。
迪克脸颊滚烫,讪讪地眨了眨眼睛。“你也说点什么吧。”他说,“别总是我一个人说嘛。”
“乖孩子。”布鲁斯轻声赞扬道,他的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这并不是迪克真正想听的话。但他了解他亲爱的蝙蝠侠,心意的表达一向经由肢体而不是言语。而布鲁斯倒也可以暂且把那些话留在心底,既然他倾身吻了下来,明白无误地传递了所有暂且沉默所不足以掩盖的情难自已。
Fin
[1] DC宇宙的著名恶魔,与下文提到的杰森·布拉德共用身体
[2] 美国国家步枪协会,极富政治影响力的保守组织,持枪权利的坚定捍卫者
[3] Rescue Dog,艾斯是布鲁斯从犬类营救中心或以其他方式领养的。
[4] He never leaves me alone. 他从不给我片刻安宁/他从不让我独身一人
和LOFTER在一起,我们约好不走散
hi,亲爱的大家,
你们的关心我们都收到了。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LOFTER确实遇到了一些暂时的困难。但请放心,已经安装了LOFTER的小伙伴不影响使用。
为了能更好的给大家提供服务,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将会对内容进行排查,调整完善内容生态,对社区做进一步维护,以保证社区的健康发展。
如果想为LOFTER做点什么的话,请安心玩耍吧。请保持热情,请保持真诚,请更多的跟喜欢的创作者互动。请珍惜LOFTER账号哦,你是如此独特,我们才能在此遇见。
如过去走过的每一天,快乐忧伤,惊喜期待,LOFTER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一起变更好吧!
hi,亲爱的大家,
你们的关心我们都收到了。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LOFTER确实遇到了一些暂时的困难。但请放心,已经安装了LOFTER的小伙伴不影响使用。
为了能更好的给大家提供服务,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将会对内容进行排查,调整完善内容生态,对社区做进一步维护,以保证社区的健康发展。
如果想为LOFTER做点什么的话,请安心玩耍吧。请保持热情,请保持真诚,请更多的跟喜欢的创作者互动。请珍惜LOFTER账号哦,你是如此独特,我们才能在此遇见。
如过去走过的每一天,快乐忧伤,惊喜期待,LOFTER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一起变更好吧!
在一起80年了❤️
你保护帮助我所以我成长的过程中从未执迷于复仇,而是也想保护和帮助别人。
我爱你,布鲁斯……你需要知道,我会一直爱你。
是的,你是对的,你的确是一个守护者……
我近来觉得你之所以在我身边留了这么久,只是因为你觉得你需要保护我……
……不受我自己伤害。
生日快乐,迪克。
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
Robin 80th Anniversary 100-Page Super Spectacular 001
在一起80年了❤️
你保护帮助我所以我成长的过程中从未执迷于复仇,而是也想保护和帮助别人。
我爱你,布鲁斯……你需要知道,我会一直爱你。
是的,你是对的,你的确是一个守护者……
我近来觉得你之所以在我身边留了这么久,只是因为你觉得你需要保护我……
……不受我自己伤害。
生日快乐,迪克。
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
Robin 80th Anniversary 100-Page Super Spectacular 001
CC创用授权 及 公共领域音乐网站汇总
以前做过诸多关于音乐网站的汇总,很多下载网站中的音乐资源很难保证合法,合法及免费音乐分享网站,它们采用了CC创用(Creative Comm) 及 公共领域(Public Domain)这两种开放版权的授权方式,在版权放弃及保留上显得更有弹性,更能彰显分享资讯的精神。可免费下载,有些甚至可以商用。
音乐网站汇总目录
免费电子书网站汇总(其中有国外有声书网站收录)
Youtube音樂庫...
以前做过诸多关于音乐网站的汇总,很多下载网站中的音乐资源很难保证合法,合法及免费音乐分享网站,它们采用了CC创用(Creative Comm) 及 公共领域(Public Domain)这两种开放版权的授权方式,在版权放弃及保留上显得更有弹性,更能彰显分享资讯的精神。可免费下载,有些甚至可以商用。
音乐网站汇总目录
免费电子书网站汇总(其中有国外有声书网站收录)
Youtube音樂庫(墙外)
油管出品的无版权音乐库,提供320kbps音质的mp3
Internet Archive(墙外)
全世界最重要的公益性学术网站之一,也是网络开放与自由化的倡议者之一。提供海量数字数据如网页、音乐、动态图像、和数百万书籍(有PDF等数种格式)的永久性免费存储及获取。
其实有部分地区能通过https模式访问,不过在大陆一直不稳定。
Wikimedia Commons
http://commons.wikimedia.org/wiki/Main_Page
维基共享资源,图片、音频、视频都可免费下载。
Cctrax
一个提供免费的音乐目录的站点,主要音乐类型有电子乐、配音、爵士、古典音乐等资源,都是通过CC授权的音乐,大量的音乐专辑都可以在这里免费下载,像是Alexander Saykov、Baumfreun、Stiver 等等。
JewlBeat
http://www.jewelbeat.com/free/free-background-music.htm
一个提供海量背景音乐的站点,你可以通过关键词来搜索免费的背景音乐,这些免费的背景音乐你可以用于任何项目,例如电台背景、视频背景、广告背景等。
除了免费下载区,也有$0.99 美元的下载区可供选择,下载方式非常简单,你只需要在中意的背景音乐上点击另存为即可保存到本地。
AudioNautix
一个致力于收集互联网免费音乐资源的站点,你可以自由使用所有的音乐资源,甚至可以应用于商业用途,但是必须标注Audionautix 网站提供,所有的音乐资源无需注册即可下载。
CCmixter
免费CC授权音乐素材网是一个提供海量音乐素材的CC知识共享授权站点,音乐爱好者可以在这里免费获得海量的音乐素材资源,目前汇集了4万名世界各地的音乐家,所有的免费音乐均是有志愿者分享。
JamenDo
全球音乐艺术作品大全是一个通过Creative Commons授权或自由艺术授权的世界音乐目录库,拥有超过25,000首音乐可供下载,音乐类型涵盖舞曲、电音、嘻哈、重金属、爵士、流行、摇滚等。
所有音乐都可以免费下载,而且复制与分享的行为都是合法的,根据所使用的授权类型,对歌曲进行修改或者商业使用也都可行。提供多语言的内容。最初网站只提供法文版,随后便开始提供英文、德文、意大利文、波兰文、葡萄牙文、西班牙文、俄文的内容。
Musopen
该网站致力于传统的乐器音乐资源,包括包括小提琴、大提琴、中提琴等各种乐器的组合。提供免费的音乐资源和教育材料,提供录音、乐谱、教材想公众免费开放,无任何版权限制,你还可以通过作者、乐器或者音乐片段来浏览或者寻找音乐资源。
The Mutopia Project
http://www.mutopiaproject.org/
公共版权音乐、乐谱下载网站,以古典音乐为主。
IMSLP
http://imslp.org/
Petrucci Music Library
全世界最大的免费公共版权音乐下载网站,乐谱、音乐都可免费下载。
Free Soundtrack Music?
http://www.freesoundtrackmusic.com/
Partners In Rhyme
http://www.partnersinrhyme.com/pir/PIRsfx.shtml
付费正版音乐网站,这里有一个免费音乐的界面,都是公共版权音乐,可免费下载使用。
Public Domain 4U
除了版权过期的音乐作品外,还有很多现代作家贡献到公有领域的作品
Beatpick
Free Music Archive
Opsound
http://www.opsound.org/index.php
可让人们下载、分享、重制音乐的社群网站,所有音乐采用CC创用姓名标示、相同方式分享或公共领域授权。
FreePD
一个汇集了互联网海量免版税的公共领域音乐资源的网站钟,主要音乐类型有科幻、环境、民谣、电影、爵士、雷鬼、钢琴等25种不同类的类型,当然还有很多无法分类的音乐资源。网站提供免费下载,不过需要关掉去广告插件,若实在不愿意关掉,可付费14美元,全部音乐直接下载。
iBeat.org
丹麦老牌音效站点,提供免费节拍、循环的无损高品质的原是音频资源,主要提供的格式有MP3和WAVE。可以应用于背景音乐、电台广播背景音乐、音乐创作中去。采用CC授权方式,任何人都可以免费下载使用。个人测试似乎是IE浏览器较快一些。
PacDV
http://www.pacdv.com/sounds/free-music.html
可免费下载并且做商用使用,但需要保留网站信息,且不能二次转售
ChoralWiki
合唱音乐维基,有作曲家信息、乐谱和音乐下载。
本文由设定控主页整理,转载随意,不过因未来还可能更新,转载时希望加上原文链接,谢谢。
分享一些RTD的金句 自行代入
哭累了,给大家分享一下我自己翻译的我最喜欢的编剧rtd的quotes.
你值得一切爱与尊重。你是美丽的,才华横溢的,无与伦比的。别让那股风暴让你忘记这个事实。
什么都可以写,只要你的文字将其描写得足够深刻。
写作不只是一件六点半下班时便停止的工作.......它是疯狂的,性感的,悲伤的,可怕的,无畏的,欣喜的,以及完全,完全私人的。它不是写有写作者然后再有自我;它只有自我。我的整个人生都跟我的写作紧紧联系。所有一切。
文学不是安全的,它也不精致漂亮,更不是善良的。人们期待着影视剧的样板里包含了一些不遵守规则的反派但到了结局所有人还在快快乐乐地喝茶。你应该要去做出重大的道德选择然后去展示...
哭累了,给大家分享一下我自己翻译的我最喜欢的编剧rtd的quotes.
你值得一切爱与尊重。你是美丽的,才华横溢的,无与伦比的。别让那股风暴让你忘记这个事实。
什么都可以写,只要你的文字将其描写得足够深刻。
写作不只是一件六点半下班时便停止的工作.......它是疯狂的,性感的,悲伤的,可怕的,无畏的,欣喜的,以及完全,完全私人的。它不是写有写作者然后再有自我;它只有自我。我的整个人生都跟我的写作紧紧联系。所有一切。
文学不是安全的,它也不精致漂亮,更不是善良的。人们期待着影视剧的样板里包含了一些不遵守规则的反派但到了结局所有人还在快快乐乐地喝茶。你应该要去做出重大的道德选择然后去展示人们在两难的境地下做出的可怖选择。如果没有这些,那么文学是失败的。
你想要武器?我们身处在一个图书馆中。书籍是世界上最好的武器。这个房间是我们所能拥有的最厉害的军火库。武装你自己吧!
LM子站文章打包
链接,密码: aqko
《维克多·雨果:革命的世纪》A站,B站,资源,密码:2f91
LFT上原来的Carpe Ho ras,即《悲惨世界》原作向资料站已经关闭,现在将几篇长文章和个人搜集的资料放出下载,除了我自己写的几篇较长考据外,还有个人收集和听译的Hervé Leuwers法国大革命主题讲座原文及译文两篇,马尔罗论圣鞠斯特原文,路易·布朗《十年史》中涉及1832年革命的原文,悲惨世界小说法文版,以及几本自购+亲友投喂的学术书籍等,各位自取吧。
也有一些姑娘问到之前翻译...
链接,密码: aqko
《维克多·雨果:革命的世纪》A站,B站,资源,密码:2f91
LFT上原来的Carpe Ho ras,即《悲惨世界》原作向资料站已经关闭,现在将几篇长文章和个人搜集的资料放出下载,除了我自己写的几篇较长考据外,还有个人收集和听译的Hervé Leuwers法国大革命主题讲座原文及译文两篇,马尔罗论圣鞠斯特原文,路易·布朗《十年史》中涉及1832年革命的原文,悲惨世界小说法文版,以及几本自购+亲友投喂的学术书籍等,各位自取吧。
也有一些姑娘问到之前翻译的论文,在此一块说一下:有关《悲惨世界》版本演变史的长文已经被期刊收录,因此不能在其他平台公开,过一段时间后再将渠道提供给感兴趣的各位。
如各位同好对其他资料感兴趣,请留言告诉我。同人文存档转移等这段时间过后再想办法,若有需要我也可以做文包。目前这段时间,出于防止报复的考虑,不建议大家公开提供任何替代平台,请忍一忍。
无论这次结局如何,我都从各位的发声中得到了勇气。敬227大团结,敬自由,敬不死的创作。
229纪事
睡前和友人聊了很久,借此对有关近期(其实也很久了)以来情绪压抑的成因,以及同龄网友针对一系列事件的态度多少进行了介绍,也想理一理自己的思绪。零碎不成体系,我也不知道这篇文能活多久,权作现象记录。
肖战粉丝对内容涉及真人偶像的同人作品不满进行实名举报行为,最终导致全球最大的自由创作站点之一AO3被屏蔽,这是事情的起因。AO3的失陷,客观导致最后一个可以不必借助外网手段而不受限地发表创作的平台对简体中文世界关上了大门。我的一位朋友更是直言不讳:“千万雨果奖得主失去了创作的家园。”
在简体中文环境历时已久的净网活动、晋江不允许描写R18内容、数大平台关站并自我审查、DA、Pinterest...
睡前和友人聊了很久,借此对有关近期(其实也很久了)以来情绪压抑的成因,以及同龄网友针对一系列事件的态度多少进行了介绍,也想理一理自己的思绪。零碎不成体系,我也不知道这篇文能活多久,权作现象记录。
肖战粉丝对内容涉及真人偶像的同人作品不满进行实名举报行为,最终导致全球最大的自由创作站点之一AO3被屏蔽,这是事情的起因。AO3的失陷,客观导致最后一个可以不必借助外网手段而不受限地发表创作的平台对简体中文世界关上了大门。我的一位朋友更是直言不讳:“千万雨果奖得主失去了创作的家园。”
在简体中文环境历时已久的净网活动、晋江不允许描写R18内容、数大平台关站并自我审查、DA、Pinterest、Pixiv等大型创作网站也相继失去访问渠道后,在大量同人乃至原创作者眼中,AO3成为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或多或少都阅读或创作过同人作品的朋友而言,这件事造成的愤怒与挫败感是可以想见的。自然地,巨额的情绪直接指向了这种熟练运用举报作为打压异己之武器的行为,也指向粉丝拥护的明星本人,我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并且,不打算为我的行为道歉。
这件事在关注列表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但不幸的是,它的实质影响在旁人眼中仍十分有限。同人乃至原创创作,无论对基数巨大的互联网使用者,还是对于实名举报行为的反馈和审查者,均是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亚文化,也因此,一刀切的行为是最经济、也是风险最小的考虑。而这场风波的实际受害者,可以想见,在不久的将来,也只能要么寻找合适的替代平台,要么转而以新的精神鸦片慰藉寥落的日常。
尽管脆弱,互联网有其记忆,而每次引发这种空前一致的怒火宣泄背后,也总应有其思考。近几年以来,正是由于这些反复发作的负面情绪,导致了越来越多人的群体性抑郁效应,包括我自己。背后更多的东西,我无法提供解决渠道,所能做的只有记录现象,反思自我以尝试疗愈而已。
AO3事件所引爆的,不仅是对举报作为一种打压手段的厌恶和抵制,更是创作者对简体中文网络环境下愈演愈烈的语言遭污染、涵义遭曲解、表述遭谩骂、最终演变至渠道遭阻断的情绪反弹。这一点,又与长久以来创作环境的畸形无法脱开干系,荒谬环境中造就荒谬的粉丝逻辑,最终导致了滥用非常手段的恶性循环。
对此,我不想说“我们不配”,也不想说中文网络不配,讽喻性修辞对平息本已消沉甚至悲愤的情绪没有一点好处。正是在简体中文网络上,我收获了平生所见的大部分美好,也因如此,我们不必承担被畸形逻辑所扭曲者应受的指摘。
为什么我会愤怒?作为一个学业缠身、烦恼众多,每天并没有很多时间用在阅读AO3创作上,甚至连自己的作品也大部分顾头不顾尾的作者,照理而言早已不是这个领域的活跃用户,但我仍感到夜不能寐、愤怒和无望。究其原因,因为语言权力的丧失也是思想的逐步丧失,而对发声渠道无论是自发还是人为的阻隔,最终指向的暗示均只有一个——你的话语,乃至你的欲望是不重要的,不被需要、不被倾听、也不被接受。亚文化本身的小众性,以及东亚环境中长年累月对于欲望主题的轻视和污名化,更是加剧了这种傲慢的评判。
正因被忽视许久,所以渴求才日益加剧,正因声音不被听到,所以发出时才格外刺耳与暴烈。讽刺的是,大部分对阅读和创作的要求,并不包含什么意识形态或社会议题层面的叛逆,而不过是庸常生活中的英雄梦想,茶余饭后聊以慰藉的头脑体操,但一味打压乃至严惩的行为,反而会在人心里种下疑惑的种子。因为无力解决这样的疑问:我们为什么注定走到这种地步?
唯语言,生万物。直到三百个夜晚变成三百堵高墙,直到未经污染未被异化的字词被忘记,直到本可理解的声音变成心灰意冷后的谩骂,最终留下的,并不会是傲慢者希望听到的颂歌,只会有无人解读、最终忘记自己真名的残页。当然,我们知道它们最终会被解读,会恢复原貌。但,这个“最终”前的时间,对于真切地生活在这一桎梏中的人而言,也只是那个“也许永远不会来,也许明天来”的不定量而已。
深夜写就,不成章,徒增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