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冲田组作品目录索引 BY冰月企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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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各位吃粮和查找,做了一个我自己所有冲田组产出的目录索引,希望大家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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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的故事🌸
《甲府城异闻录》已填完,新坑待开中——
🌸已完结中长篇🌸
【正剧历史向】
《甲府城异闻录》
(特命调查「庆应甲府」正剧历史向,敌我双视角,1~6话,已完结)
https://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1cd0d0f12
《蜉蝣之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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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的故事🌸
《甲府城异闻录》已填完,新坑待开中——
🌸已完结中长篇🌸
【正剧历史向】
《甲府城异闻录》
(特命调查「庆应甲府」正剧历史向,敌我双视角,1~6话,已完结)
https://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1cd0d0f12
《蜉蝣之川》
(学园paro设定,多支线结局小说式文字游戏,1~6话,已完结)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12e03369c
《惊蛰》(1~12话,已完结)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7ce6aa2
《镜影逆行》(1~12话,已完结)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a051fcf
《月下丽人》(1~5话,已完结)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e000e8c
《美しい悲劇》(1~6话,已完结)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1154aaa4
🌸已完结短篇🌸
【幼年冲田组,原主与刀】
《鉄が咲く》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ebb3e45
《星之谣》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f84a7ed
《春光乍现》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a70665a
《和菓子》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ba25b91
《凤仙染指》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c7259ea
《雪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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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化冲田组】
《第九十九封回信》(极清光修行捏造)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eed0cc43
《夏至》(清光修行纪念)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ee9fc196
《良药》(极安定x清光,R18)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1221f8da
《第八十八号实验报告书》(极安定修行捏造,洗脑阴谋论设定)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115f3fb0
【敌侧冲田组】
《折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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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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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丸冲田组】
《昨日繁花》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100b8ba0
《白夜花火》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df99148
《河原夜风》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c90287a
《小幽冥》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c4d65e1
《酒心糖》(铺垫很长的R18,无攻受请放心食用【。)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97e105a
《枫火》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c28f290
《觉悟吧,加州清光!》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c59e8ea
《一推门看见冲田组在更衣室里做奇怪的事情》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d6a2f9b
【银魂×刀剑乱舞】
《大江户历险记》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9cf4360
《守护之刀》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a4f77b9
※以上故事的主角是同一个本丸的冲田组,世界观和时间线均一致
※下面是一个乱七八糟的短篇,和非主线本丸的其他冲田组的故事,以及黑历史【。
【非主线本丸故事】
《冲田组×《镇命歌》手书脑补分镜》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9bef21c
《你还在黑色的海中哭泣吗》(现pa,含碎刀表现)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6ab0d33
《闇を斬る》(含暗堕、碎刀表现)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6d24572
《鍛の子守唄》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7220fa4
《初见》(含暗堕、碎刀表现)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74b44b9
《雪夜小话》(三次创作,《泪光闪闪》同人)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746b662
《和声》(三次创作,《石火风灯》同人)
http://yuelovexlm.lofter.com/post/1cfd83d3_94cd422
谢谢你看到这里,再次感谢支持——!
刀剑女审漫画合集2016版
最近要画本子,可能没什么空画新图,于是再整理一个2016版本吧!
其实包含了一些2017前2月的内容,反正就一并整理了吧x
2015版走这里
特别注意:我画的刀剑乱舞同人存在一定剧情时间顺序,比较建议从头看起(即从2015看起)
再注意:没有特别标准清婶向的均为欢乐向
基本是条漫,偶尔有单图都算是我比较喜欢的,剩下平时一些零碎的单图没整理,大家在我LOF里随缘看吧x
--------------------烦人分割线-----------------------------
先打个广告,加州清光X女审神者R18漫画同人本正在销售中x,淘宝地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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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要画本子,可能没什么空画新图,于是再整理一个2016版本吧!
其实包含了一些2017前2月的内容,反正就一并整理了吧x
2015版走这里
特别注意:我画的刀剑乱舞同人存在一定剧情时间顺序,比较建议从头看起(即从2015看起)
再注意:没有特别标准清婶向的均为欢乐向
基本是条漫,偶尔有单图都算是我比较喜欢的,剩下平时一些零碎的单图没整理,大家在我LOF里随缘看吧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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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救赎系列【无CP剧情向,审神者遇到另一把清光的故事】(绝赞龟速连载中,一起整理一下)
7.纯情少年2
10.国俊看了火影
11.数珠丸的智慧
13.关于阵形
14.马儿们的故事
16.观迷之周边有感
17.面具(我蛮喜欢这个单图的【)(清婶向)
18.冲田组和审神者的现世之行(池田屋事件纪念篇) (个人蛮喜欢)
19.猫耳朵(清婶向)
21.来派性转
22.安定想要教审神者刀法
23.清光VS萤丸!绝赞修罗场!【啥【灵魂画风注意
24.国俊的极化
25.迷之本丸人物介绍
28.现paro小故事3 (龟甲篇)
30.大正paro,这个清光我很喜欢哦x
32.审神者的头发是怎么梳的
35.本丸绘画大赛(个人很推荐这篇,自己觉得特别好笑x)
36.包丁酱的人妻爱好
37.伊达组的厨房小插曲
38.洗衣篮里发现了女士内裤 (自己觉得很好笑系列)
39.想要吵架(清婶向)
40.办证2则
41.加州清光的特技 (好笑x)
42.新年河图
43.千子君的大欺骗
45.“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敢了……”
47.锻刀悲剧
48.清光的辫子断了
刀剑女审漫画合集2015版
一直想整理这样的一份,终于整理出来了,唯一的感觉是好累啊!!!【【【
全部为在下画的刀剑乱舞同人。
全部含有有脸出现的女审神者形象。
未刻意在括号内标注成分的均为全员欢乐向。
有加州清光X女审神者恋爱篇与恋爱要素,以及全员严肃向的作品会特别标注。
基本都是条漫,单图也会特别标注。
2.次郎太郎出场篇
4.暗黑本丸篇1
6.暗黑本丸篇3
7.暗黑本丸篇4
11....
一直想整理这样的一份,终于整理出来了,唯一的感觉是好累啊!!!【【【
全部为在下画的刀剑乱舞同人。
全部含有有脸出现的女审神者形象。
未刻意在括号内标注成分的均为全员欢乐向。
有加州清光X女审神者恋爱篇与恋爱要素,以及全员严肃向的作品会特别标注。
基本都是条漫,单图也会特别标注。
2.次郎太郎出场篇
4.暗黑本丸篇1
6.暗黑本丸篇3
7.暗黑本丸篇4
11.谎言(加州清光X女审神者,苦涩,因为这篇我被殴打五次以上,喜甜慎入)
13.大包平不来篇
14.明石战场妄想篇
15.刀剑们打碎花盆篇(个人很喜爱这篇)
16.审神者想要学刀篇
17.刀剑们的男友力篇
18.520河图(清婶乙女向)
19.520后续
20.与邋遢婶婶的互动
21.剑道馆现代PARO2
22.审神者变成小孩子了篇,1& 2&3&4 审神藤四郎(单图)
25萤X婶X3
26.小博多来了篇
28.来派篇
29.来派篇番外
30.刀剑们眼中的审神者
32.心机莺丸
34.大俱利篇
36.手入(单图)
37.刀婶非恋爱问卷(萤丸)
38.审神者逆袭篇
39.女审神者人设
40.现代PARO之浦岛的烦恼
41.温柔的陆奥守吉行
43.交给我(单图,清婶)
44.婶婶和敌审的互动(单图)
45.溯行军本丸的日常1
46.溯行军本丸的日常2
47.敌审神者人设
48.审神者们的老妈
50.清光,婶,敌审的冷笑话
51.暗黑本丸永不放弃!
52.审神者们的753节(单图)
54.审神者诱拐事件
55.吃醋篇(清婶)
56.婶婶不高兴
57.膝丸的发型(单图)
还有一些零碎的单图就不整理了………………累呼呼。OTL
居然59篇。
【食物语乙女】当你离去(6)
*少主死亡if
*内含 三鲜脱骨鱼 云托八鲜 东壁龙珠 樱桃毕罗 驴打滚
【三鲜脱骨鱼】
推荐bgm:孽海记http://black444.lofter.com/post/205dcfc7_1c74cc88e
少主的床褥是玉红色的,鲜艳灵灵的,像是熟透了的海棠花儿,挤挤挨挨得落了满床。...
*少主死亡if
*内含 三鲜脱骨鱼 云托八鲜 东壁龙珠 樱桃毕罗 驴打滚
【三鲜脱骨鱼】
推荐bgm:孽海记http://black444.lofter.com/post/205dcfc7_1c74cc88e
少主的床褥是玉红色的,鲜艳灵灵的,像是熟透了的海棠花儿,挤挤挨挨得落了满床。可是花儿上的姑娘却单薄的像张纸,惨白的像片儿残喘的雪花。
姑娘虚弱地动都动不得,偶尔痛苦地咳嗽两声,惊得床边的人急急地握上她的手。
床边坐着的是个有着一头锦缎一样白发的青年,正紧张兮兮地握着姑娘的手,仿佛那样就能将她的病痛平复些许一般。
三鲜脱骨鱼的余光斜斜地飘向那块拘在窗框里四四方方的夜,便撞上了那轮悬在当空的明月。
今夜的月是满月,柔柔的亮亮的,夜空晴朗无云,所以那片片皎白得以施地无亘,漫了整座城。三鲜脱骨鱼看着,思绪飘到了一个多年以前的夜。
那一夜和今夜一样,万里无云的当空悬着轮满月。月光梨花似的落满怪盗的肩头,长安城比空桑要热闹许多,三鲜脱骨鱼走在屋檐上,发着愁。
他刚刚跑去梨园逃票听了场戏,听着听着肚子饿了,本想去场外小摊上顺只烧鸡来,但刚想下手又察觉烧鸡小贩属实困苦,便老老实实地付了帐,不仅如此,还多买了两只
可是自己这一付不要紧,身上带的本就不多的铜钱就花光了。
虽说是要是怪盗愿意,取个什么东西不都是手到擒来。只是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浑身上下一文钱都没有属实让他安不下心。他一边这样盘算着,一边往集市方向走去,打算管哪个富贾“借”点儿钱。
或许是老天爷都帮他。还没一大会儿他就一眼盯上了一个正在选簪子的姑娘。女孩儿虽穿着一身素白,但眼尖的三鲜脱骨鱼一眼就看着那衣裳上织的复杂的暗花,还有那腰间缠的缎子,在夜里暗暗鎏着金,一看就是拿流光锦织出来的。
三鲜脱骨鱼窃喜,脚下使力,飘飘然地就混进了集市繁杂的人群中,落到了她身边。
这姑娘属实有些大大咧咧,钱袋都不知道好好收着,他没费功夫就将钱袋捞到了手。他掂了掂那沉甸甸的份量,心里乐开了花。
他本想就这么走了,可转头的一瞬间却忽地被一抹金闪了眼。他定睛一瞧,原来是女孩发髻上插着的一直金簪子作祟。簪子做的别致极了,和市面上贩卖的那些都不一样,簪首镶的是两朵海棠花,正比着肩在月下开的倾城,看的怪盗眼睛都移不开了。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支金簪子竟已经落到他手里了。
而就在这时,那个姑娘忽然转过了头来,吓得三鲜脱骨鱼慌慌张张地将簪子塞进了怀里。刚塞进怀里,他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对碧蓝如水的蓝眼睛里。
他的心咯噔一下。
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孩子脸上,他也曾见过一对极其相似的清明而纯净的蓝眼睛。
但他没来得及细查,就因为做贼心虚,脚底抹油地溜之大吉。
三鲜脱骨鱼坐在屋檐上,左边摆了两只油纸包的烧鸡,他却没什么心情吃。右边是瘪了大半的钱袋——他将大半袋钱财都施舍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但现在,他也没有思虑这个。
怪盗晃荡着腿盯着天上的月亮,今夜圆月温润,皎洁的似女孩儿白皙的薄面,嫩的跟豆腐似的,感觉一掐就出水儿来。
鬼使神差的,那给女人用的簪子他竟然没当,此刻还被他小心的揣在衣物里,那两朵海棠花灿灼灼盛开,烙地他心口发烫。
他来到空桑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她离上一次见又变了些模样,出落的越加亭亭玉立,当年那个在簪子铺前犹豫半天的小姑娘,竟也成了能当一面的少主了。只不过....
三鲜脱骨鱼瞥了眼她大剌剌挂在腰间的钱袋,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果然还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防备。
有时候她也会提起自己最喜欢的簪子,被个杀千刀的贼偷了去,她每咬牙切齿一下,三鲜脱骨鱼的心就跟着吊一下。
幸好她一直没有认出来他。
只是江湖儿女最忌动情,可怪盗也没想到,自己那颗看遍世间冷暖的心居然还能动起来。
无数个夜里他辗转反侧,那对蓝眼睛悬在月亮下冲他眨。蓝色代表的是清澈的湖泊,却将他烧的喉咙发干,越来越渴。
像盗走她髻上的海棠簪子般,他想偷走那对蓝眼睛。不只是那双蓝眼睛,还有那如夜亦如瀑的发,还有花瓣般鲜艳的唇和那双温暖的,白皙的手。于是在某天午后,他拦住了她。
三鲜脱骨鱼褪下兜帽,任白发被风吹的张扬,一对翡翠眼眯地似夺魂弯刀。他笑的意气风发,冲她伸出手:
“苏州园林,塞北荒漠,这些都空桑都没有,但我可以带你去看。少主,你可愿和怪盗一起走一遭天下?”
他看似胸有成竹,但其实就连伸出去的指尖都打着颤。
他看见她的眼睛亮了一瞬,但却只有一瞬,接着便跌进了无限的灰暗中:
“阿喻,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可是他看出来了,她分明知道他是认真的。
她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三鲜脱骨鱼的唇角还保持着玩世不恭的笑。仿佛刚刚真的只是开了个玩笑,无论答复与否,他都毫不在意。
三鲜脱骨鱼明白,她贵为少主,而他呢?什么千面之影,什么传世怪盗...不过是个贼罢了!区区一个贼,怎配得上未来至高的食神?他从前以劫富济贫的侠盗称号为傲,可此时此刻,他却恨透了自己的身份。
三鲜脱骨鱼站在原地,保持着笑,只是拳头越握越紧,直到都有几缕殷红从指缝里渗出,散进风里再不见了。
那支海棠簪子靠着他的胸口,因为角度问题尖尖刺破了里衣,像是要把他的心刺出血来。
三鲜脱骨鱼将海棠簪子从怀里掏出来,放在病床上的少主手里的时候,她看起来并没有很惊讶。
“很抱歉。”他微笑着将她的手握紧:“一直没敢承认,簪子是我偷的。”
她躺在床上,虚弱的笑笑:“我早就知道。”
如同晴天霹雳,三鲜脱骨鱼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什么?”
她其实早就知道。当年她在簪子铺选簪子,却突觉发髻一松,手再往腰侧一摸,发现连钱袋都没了。于是她急忙回头,便瞧见了那个有一对镶着猫眼石般绿眼睛的青年。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一路跟着他,准备等他用钱袋的时候人赃俱获。
她跟着他左拐右拐,眼瞅着他进了个闭塞的巷子。那儿聚集着整座城最贫困的人,她正暗自腹诽他去这儿干什么就见他把钱袋掏了出来。她刚想上前擒住他,却见他将银两都分给了那些吃不上饭的人。
她的脚悬在空中,又生生收了回来。
她忽然不大想要回那银子了。
最终,她接着月色偷偷再瞧了眼那对祖母绿色的眸子,便趁着夜色摸着墙根悄悄溜走了。
他不知道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
比如他不知道,那一日她经过他身边后,又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走到了绝对不会有人的的地方,才敢放声大哭起来。
当他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她的心喊地拿上百遍愿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手没法伸出来。因为她是空桑的少主。
空桑的少主,未来的食神。肩负的不只有她自己的命运,还有整个空桑全体食魂的命运。这个担子太重太大,她跑不得。空桑少主,不能为自己的任性而活。
“阿喻。”她最后叹了口气,望向他,盈盈的笑:“来世,我也不当什么少主了,你一定要记得找到我,带我去看苏州园林和塞北大漠呀。”
最后一声叹息落下。她的手指无力地摊开,他滚烫的泪也落在了她手里的那支簪子上。
它静静躺在如水的月下,金灿的一如当年,只是那对比肩的海棠花,终究是败了一朵。
【云托八鲜】
推荐bgm:兰若词http://black444.lofter.com/post/205dcfc7_1c74cde3d
*私设少主被食魇化后犯下无法赦免的大罪
你被判下的极刑的那一日,整个空桑乱成一团。众食魂想尽了各种办法营救你出天牢,就连你的食神父亲也冒着被怪罪的风险拼死的为你求情。
后来你穿着囚衣,戴着枷锁,厉声喝退了杀到九重天企图劫狱的食魂,甚至不惜以撕毁《食物语》为威胁。后来又安慰了一夜憔悴的不成人样的父母,交代他们空桑的大小事务。
你明白,天帝诏已下,不可能更改。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想拖累任何人。
只是在你被带回牢中的时候,你偷偷转过头去,越过天兵天将的铁臂铜手,你看着了云托八鲜。
他站在人群中,那一身简朴的灰袍依旧肃穆,像一块巍然不动的磐石立在骚动的人潮中。他甚至连看着你的眉眼都没有起什么大波澜,但只有捏着签筒的手,与他面上的平静不符,摁的用力的都发了白,恨不得把令签全都碾碎。
你担心他,于是冲他认真的笑了笑。
你将头转过来后,听见了背后传来的,令签散落一地的声音。
和人间的砍头不一样,九重天的极刑用的是琉焰池。虽然有焰字,但投入此池,不会受烈火焚烧之折磨,但一旦没入,会瞬间神形俱殒。
而此时此刻,你正站在这池子旁。你其实并不怎么害怕,甚至还有心思好奇,探着头往池子里瞄了一眼。那里面果然和凡间的火焰不一样,颜色揉杂的旖旎,不知道的以为谁将晚霞倾倒了进去。能在此等美景中消亡,倒也不错。你这样想着,扯了扯唇角。
“空桑少主犯下大罪,已触犯天宫律条。按罪投入琉焰池——”监刑官熟悉的声音传来,却又颤抖地悬在了半中间。
你有时候觉得上天对你也很残忍,比如你明明都特地请求天帝不要让任何食魂和父母探望观刑,但你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监刑官会是——
“云谨录事为何停顿?”天帝的声音不怒自威,从九阶之上的神椅遥遥传来:“听闻你最为刚正不阿,难道也想着包庇?”
“法不阿贵,理不护亲。”你听到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和初见时那样坚定又清明,字字坠着正气,缭绕于琉璃柱间,带着回音:“云谨,定以...律法为重!”
接着,你听到他颤抖地吸气:“行刑。”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听起来却又万念俱灰。
这确实是他的风格。你垂下眼睛笑笑,你一直喜欢着的就是如此正气,虽然有些古板,但却为追求公义付出一切的云托八鲜。
只是...你还是隐隐希望,他能替你说句话,哪怕根本没办法改变大局。
这是你被推下池子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琉焰池的热气啃食着你的皮肤,沉在池底的晚霞也在你眼里愈放愈大。但在任命地闭上眼睛之时,你却感到有人牢牢抓住了你的手。指腹冰凉,又因为翻阅卷宗生的薄茧而有些粗糙。
你瞪大了眼睛。
云托八鲜的白玉般的脸颊被火光烧红了半面,那对静如止水的蓝眼睛里,如今开满了艳丽的曼珠沙华,而在那怒放的花瓣中央,映着的只有你惊愕的脸。
“云谨录事!!你在做什么?!”你听到上方人群的惊叫。
为什么...?
男人看穿了你的惊愕,但面上依旧是一派淡然与坚定。
在你们共同跌入那绮丽的琉焰池前,你听到云托八鲜的声音悠悠传入你耳边
“律法重于山,云谨不敢忘记。但若卿不得不死,云谨当与卿共去黄泉走一遭!”
你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想骂他傻,可也来不及了。
但你们的手,直到形神俱灭的那一刻都牢牢地攥在一起,没有分开。
【东璧龙珠】
推荐bgm:吹梦到西洲http://black444.lofter.com/post/205dcfc7_1c74cde30
东璧龙珠走进客栈的时候雨还没有停。
江南的雨季向来忧郁而绵长,东天的云铺满了半边天,似是挂起来的丝绸,因吸饱水沉甸甸地坠着,被傍晚漂染成了井天蓝,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客栈不大,门外仅布置着一对石桌椅,也在这梅雨季里生了青苔,爬了半面的暗青。雨珠纷纷扰扰地自乌檐上滚落,将他的乌纱帽濡湿了半顶。
客栈里只有一个伙计,东璧龙珠向他要了一间客房,店小二擦着桌子头也不抬,只是往二楼左边一指,就继续阴着脸干活了。东璧龙珠没同他计较,给了钱就向楼上走去,他有更值得操心的事情。
东璧龙珠这些天一直在追捕一个贼。他自认为自己轻功了得,但那个贼神出鬼没,身姿轻盈,他竟次次同他失之交臂,无奈的看着披着白衫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最匪夷所思的是,每次白衣贼逃脱前都故意落下一两样东西叫他拾去。有孔雀石簪子,碧玉镯子,甚至还有短剑。
而这些物什也是邪门,拿到它们的时候,或晃神或做梦,他都重复见到一个女子,她的面貌他记得不甚清楚,但是一双蓝的如汪洋般的眼眸却刻在了捕快的心间。他看见他亲手为她簪上了孔雀石簪子,将碧玉镯子套上她纤细的手腕。还有他临行,也曾万般真切地握住她的手,交予她那把短剑。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让它代替我保护你。”
他记得梦中的自己如此说到。
人人都道东璧捕快铁面无情,那对眼里是不怕火炼的真金,可是此时此刻终究在他眼里化成一片玉醁,绵绵的他都不敢认了。
此时的东璧龙珠正盯着手中的一片红绫翻来覆去的把玩。这是那个白衣贼在上次交手时落下的东西,红绫有缺口,很明显是被撕下来的。他坐在桌前努力地推断着种种可能,可是假设却越做越多,窗外斜雨还绵绵的未停,丁零当啷地将他本就如麻的心绪越砸越乱。
直到浓夜携雨糊开纸窗,案上红烛消殒了一根又一根,将他的眼熬的红灯笼般,他依旧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他竟有些熬不住,攥着那片红绫躺在桌子上睡着了。
东璧龙珠当晚就做了个梦。说来有些惭愧,梦的不是别的,正是红绡帐暖的洞房花烛夜。
今日东府里挂满了红绸,似是天边红霞也偷着尝了口喜酒,醉地跌进了一方小小的洞房。他也罕见的喝的微醺,有些踉跄地掀开了床帐,坐到了坐的规矩的新娘子身旁。
他向来不是个磨蹭的人,没什么扭捏的动作便直接掀了新娘子的盖头,然后他便真切地撞上了那对蓝眼睛。新娘的白皙的脸泛着局促的红,宛如春天开了半山的桃花,似喜还嗔,像在埋怨夫君的直接。那对蓝眼睛如今已经彻底化成了两滩水儿,被龙凤花烛的烛光点亮,盈盈地晃着望他,看的他心脏突突的跳。
后来的记忆被汗水和喘息侵噬,只留旖旎的断片。他还记得简直快要把他扼杀在榻上的温暖,身下温软的,随着他动作伸展的雪白。他记得她涂了朱红的唇脂,婉转的嘤咛从其中溢出来一次自己的牙关就得咬紧一次。
在最后的时刻她像天鹅般伸长脖颈,她舍不得抓他的背,死死抓住那片红帐,最后竟生生撕下了一片红绫。
东璧龙珠醒的时候身上蒙了层细汗,窗外还下着雨,将江南的水乡蒙上了层哀凄的灰,分明也是凡世,却又多出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来。和现实一对比,昨晚的梦便被衬得过于燥热和艳丽了。
想起昨晚的梦,那些香艳的片段便支离破碎地涌进他的脑子,东璧龙珠的呼吸被逼的一滞,握紧了拳头急忙起身去水盆前拿冷水洗了把脸。
洗漱更衣后,他想再去仔细研究一下贼人落下的物什,还没动手,就见窗外掠过一个轻捷的身影。
是那个贼!
东璧龙珠官帽都没来得及戴正,抄起唐刀便破窗而去。
水乡烟雨濛濛,乌色的瓦被浣洗地愈发的黑,衬得那片翩跹的雪白更加扎眼的紧。他们一个追一个逃,飞檐走壁地仿佛鹞子追逐小雀儿,不知怎么,今日的小贼不如往日机灵,竟然快要被他追到了。
小贼的腕口纤细雪白,在宽大的袖袍里晃晃荡荡。他盯紧了它,找准时机就握上去。
三,二——
东璧龙珠握了个空,踉跄了一下差点滚落屋檐。幸好他反应快,急忙跃了两步稳住身型,但是他眉中的惊愕却化不开了。贼人刚刚绝对没将手抽开,他之所以握空是因为——小贼的手没有实体。
“你到底是....”
他听见有声叹息从那道薄薄的白影中传来,贼人转过身,他终于见了“他”的正脸——那不是别人,虽然其他不甚清晰,但那对如同汪洋般的蓝眸,他绝对不会认错。
“是你?!”
她垂下眉眼,平静的问:“你为什么要追我?”
“你拿了我一样东西,我要你还回来。”
“是什么东西?”
“我...我不知道,但它对我...很重要。”
“不,你心里明明清楚的很。”她摇了摇头,接着说:“你知道它回不来了。”
如同晴天霹雳般,他抬头瞪着那个檐上的女子,刚想反驳什么,却被人轻跃下来,一根手指附上了嘴唇。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憋屈了数日的太阳拨开乌云,长长地舒了第一口气。金色的光束如同雨一般,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她的衣角和发梢。雨停了,但她的眼眸中一场沉郁的雨却意犹未尽,哀凄却依旧温婉,她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手掌里。
“找不回来的东西,就不要再找了。”
金色的日光实在太过盛大,茧一般包裹住了她,从她的衣角开始,最后到她低垂的,卷曲的眼睫,如同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阳光中,世上最善解人意的死亡却难觅踪迹。
东璧龙珠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书房里。窗外在下着雨,但他不在江南,而是在京师。北方的雨夜不比南方,不再是飘然的雨丝,而是被塞进了凝重的冷夜,重重地敲着屋檐和他的心,泛起空洞的余音。
他揉揉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中有个东西。他摊开掌来一看,但只这一眼,他的心脏却像被猛击一般,连着身体不停颤抖起来。
一旁的家仆见他失魂落魄,慌张地去劝:“老爷!老爷...您别这样了...别再没日没夜的工作了,夫人在天有灵也不愿意您这样糟蹋自己身体....”
家仆接下来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了。他模糊的视线被手中的东西攥了过去——那是一对麦草编的对戒,小小的,还泛着鲜嫩的鹅黄,可却是烫地他几乎捧不住。
在多年以前,在还没有下雨的时候。她曾傻傻地举着一对自己编的麦草戒指给他套在了小指上。
“东司马大人,戴了我这‘指拷’你就得服刑!”
“好好好,服什么刑?”他无奈地叹口气,附身等候“发落”。
“嗯...一是...我喜欢江南!我罚你离开京师,陪我去江南玩!”
“那...二是...?”
“二嘛...”她狡黠地一转眼睛,猛的凑过来,将自己戴着戒指的小指拉上了他的小指:“就罚你,永远和我在一起!”
正值午后,阳光丁零当啷地从睫毛飞到衣角,热热闹闹地缀了她满身。那日的阳光过于浩大,她笑意晏晏,白衣飞扬,看起来竟像要融化在了那片灿烂中一般。
【樱桃毕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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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向我聊起城主夫人的时候我们正在用午膳。
午膳有新鲜葡萄酿的酒,年轻的城主喝上了几口,白皙的脸颊便飘上了几抹红霞。
“其实明珠城建起来并没有多久。而且,若不是她扶持,恐怕也建不起来。”
他将那口酒咽下,一对紫水晶似的眸子也在阳光下迷离起来,似是随着大漠的缈缈孤云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是一个雏菊般的姑娘,纯净又善良。只要一笑,便足矣驱走人心头所有的阴霾。”
“而那时的我,说来惭愧,还未从复国的哀思恢复过来,虽然也努力想融入现在的生活中,但也有些力不从心。”
“她就是在这时候向我提出建立明珠城的。”他将酒杯放下,替他自己也替我酌上了又一杯。
“我怎会让她为了我的私欲劳心费神,连忙拒绝了她,但她却执拗地要建,仿佛这是她的梦想。”
“于是我们历经万难,终于在沙漠中选取了一片绿洲,就是这儿。我们当时日日挑灯夜读,发掘田地,不知道有多辛苦,但最终,沙漠里的城终于建成了。”
“她将其名为明珠,是因为她认为,在荒芜的沙漠中,这便是烈日下唯一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说实话呀,要是没了明珠城,像你这样迷途的旅人,很可能会死在沙漠里。”他笑着看了看我。
“我跟她的婚礼,也举办在明珠城的宫殿中。我还记得那天,她洁白的婚服上镶着金黄的琉璃石,她真的很像一朵小雏菊。”
“我们在爱神的见证下起了誓,还交杯喝了葡萄酒,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我今生最快乐的一天。”说着,城主竟也笑了起来,这么多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的如此开怀。或许是因为葡萄酒太美,又或许是因为当年穿着婚纱的城主夫人太美了吧。
“后来的日子我们过的和和美美,我们是受人尊敬的城主和城主夫人。”
“这儿的果子清甜,环境又优美,是难得的世外桃源,我本以为我会和她在这儿厮守一生。”他说完这句话,眼神一暗,将插在玻璃瓶里的玫瑰拿出来把玩。
“我们没有想到,世外桃源竟也有人觊觎...当那些土匪杀到我们城下的时候...我们毫无防备。”
“还好城民众志成城,有我和她率军作战,才保住了明珠城。”
“明珠城保住了...但是她却....”年轻的城主死死咬住了嘴唇,一只手将玫瑰花捏地死紧,手都被玫瑰的刺扎破,流出了血来。
我急忙起身相劝:“抱歉...我不该聊起你的伤心事...”
“你不必道歉。”他勉强笑了笑,指了指窗外:“她就在那儿。”
我向窗外看去,宫殿很高,能将整座明珠城一览无余。那绿锦般起伏的葱郁树林,零零散散,闲雀那样停驻的房屋,还有蓝宝石般清澈的湖泊尽收眼底。
“她的身躯化为了庇护明珠城的树林,她的血滋养了这片肥沃的土地,他的头发散成了绿洲的风,那对蓝眼睛化为了湖泊。”他向外眺望,眸子里是不见底的深情:“她就是明珠城的一部分。”
我辞别明珠城的时候正值午后,大漠的风瑟瑟,城里儿童的童谣随着风传到了我的耳边。
“葡萄酒,葡萄酒,红的葡萄酒哟!把蔷薇苍白的脸儿唱酡!”
“明珠城,明珠城,大漠明珠城哟!城主最爱就是繁华的它!”
“雏菊花,雏菊花,白的雏菊花哟!城主夫人就是那明珠城!”
.....
【驴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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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有位书生要去考八股,临行前的夜他同恋人埋下一粒槐树种以示永结同心。
后来他考中功名,锦衣还乡。那棵种子也长成了青青树苗。而他的恋人正站在树旁望着他笑中含泪。
二人在槐树旁修了四合院定了居并生下了一对儿女,再后来他们的儿女也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而槐树也看着他们这一家一天天长大。
小槐树长啊长,曾被康乾盛世的清风照拂,也曾见识过八国联军入城烧杀抢掠,后又沐浴于卫国战争的炮火中,小槐树就这么有惊无险地长成了老槐树。
曾经依傍于它的四合院也渐渐成了群落,于是就有了老槐胡同。
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时候,那时候在老北京拥有套四合院还不怎么了不起,但有一辆自行车却能威风凛凛。
老槐胡同里只有一个人有自行车,大家都喊他吕小哥。
吕小哥从前不姓吕,他可是如假包换的八旗子弟后裔,辛亥国变后才改的姓氏。他常常吹嘘自己的箭法高明,当年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好猎手。我们都笑他,清朝灭亡的时候你都没出生哩!真当我们不会算数?
再说他生了张俊俏小生的面皮,白净的脸上生了对琥珀糖似的眼睛,顶着一头麦草般蓬松的头发,哪有点儿草原汉子的样子?不过吕小哥腰窄腿长,往锃光瓦亮的自行车上那么一跨,那神气劲儿倒是和策马扬鞭有那么几分相似。
吕小哥喜欢跟我们这群小孩儿玩,我们围住他的铁坐骑东敲敲西看看他也不恼。笑呵呵地摸摸我们的脑袋,从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好几块油纸包的驴打滚分给我们。
驴打滚的黄豆面儿糯糯地粘着牙槽,红豆沙里撒了点儿白砂糖,抓心挠肺的甜。我们冲着吕小哥笑,露出八颗沾满豆粉的黄牙。
但只有一个时候我们不能碰吕小哥的自行车,那就是他载人的时候。他只载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和我们不一样,她很干净。有白豆腐一样嫩的脸蛋和顺滑的黑发,她侧坐在吕小哥的后座上娴静地并着一双修长的,没有丝毫青污的腿。她喜欢穿白色的连衣裙,午后树叶间的光点纷纷跳到上面掂起脚跳圈圈舞,风一起,裙摆翩跹,她像只白蝴蝶般飞进了巷子。
但我们都不怎么喜欢这位白蝴蝶,因为她一来,吕小哥口袋里的那些个驴打滚就没有我们的份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吕小哥就是对她死心塌地。
北京的夏天来的向来不轰轰烈烈,直到蝉鸣淹没在汹涌的树影里,冰棍小贩背着箱子在槐树底下叫卖起冰棍时,北京城的人才知道夏天算真真正正地来到了。冰棍儿白白透透四四方方,在阳光下白雪似的闪着金灿灿的碎光,这时只要拽着吕小哥的袖子央求几遍,他就会一边“好好好好”,一边买下来数支分给我们。
在无所事事的夏日午后里,我们把舌头贴在冒着寒气的冰棍上,任那层薄霜面儿将舌头粘上。亦或是看吕小哥骑自行车,午后有些打盹儿的太阳歪在槐树枝上,懒懒地将吕小哥和自行车的影子拉的颀长,我们在他的影子尖尖上赶,跟着他从巷子头跑到巷子尾,当时对于我们来说窄窄的老槐胡同很长很长,我们追着吱吱呀呀的车轮,逛遍了一个世界。
偶尔我们也会掏出弹弓,比比谁的“枪法”更准。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吕小哥,他的“枪法”是我们中最准的,石子儿打围墙上的玻璃瓶一打一个准,有时候他也会飘飘然,跨上自行车就边骑边打。那时他那总是笑眯眯的眉眼就会变得凌厉,腰背也蓄势待发地紧绷。别说,那小槐胡同似乎真的长出了青青草,吕小哥胯下的自行车变成了俊逸铁马,而他则是拉满了弓,意气风发的八旗将士。
当然,在我们玩累的时候,就会坐在槐树底下听吕小哥讲他的故事。他讲曾经他在大草原上策马奔腾,讲他一击射落雄鹰,讲他用火矢智战群狼;每个马背上的故事都被熟透的紫霞腌成一壶壶好酒,被月光挂在头顶的槐枝上,湿热的风才将几片酒香吹落到鼻翼间,我们就已陶醉在吕小哥精彩绝伦的冒险中了。有时候白蝴蝶也会悄然而至,轻巧地在吕小哥旁边落座,这时候他就会讲的更加卖力,故事也一个比一个离谱起来,什么当年他去过哪个哪个王爷府上做过客,一支穿云箭将信件钉在太和殿的琉璃柱上。
我们听的咂舌,只觉得那时候的清朝皇帝脾气还真是好,竟不治他的罪。
夏天的晚上胡同口会开起露天电影院。街坊邻里倾巢出动,搬马扎的搬马扎,寒酸点的呢就带几张报纸垫在屁股底下。我们这些小孩子喜欢看武打片,学着浓眉大眼的主角拿树枝充当剑滚打作一团,也会偷出来家里的瓷碗以水代酒,几个小孩豪情万丈的结兄弟,把瓷碗撞的荡气回肠。
我们最不喜欢的就是爱情片,那些片子往往是外国来的,讲的就两个人,一男一女你侬我侬,可偏偏吕小哥就爱和白蝴蝶一起来看。影片里演员都是西洋人,长着高耸的鼻子和深凹的眼窝,浅色的眼睛一对视动不动就抱一起了。男女主角的脸越凑的越来越近,我们便捂住眼睛,一边指缝观影一边发出嘘声。
可是再定睛一看,吕小哥竟和白蝴蝶也凑的那么近。吕小哥的脸异常的红,像酩酊的醉汉,正盯紧了面前的女孩。白蝴蝶这时候也不像蝴蝶了,羞答答的劲儿到像朵含苞待放的白玉兰。
小孩子顽皮,看他俩凑那么近便干脆跑到吕小哥背后猛地搡了他一把。于是在电影里男女主角终于亲上的时候,吕小哥也直直亲上了白蝴蝶的嘴。
看到两人的脸迅速结成了柿子,我们一边做鬼脸一边起哄。吕小哥忙的红着脸松开白蝴蝶的嘴,“蹭”的一声站起来,一边护住她,一边掏出弹弓威胁到:“去去去去,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们!”
我们嬉笑着转头就往胡同里跑,胡同口的老灯在夏夜里昏昏欲睡,我们肆无忌惮地踏碎一地黄晕,笑声也在窄长的巷子里泡沫般消散了。
那时候我觉得夏天很长,长的和老槐胡同一样,一眼看不到边际。
可是夏至过后,夜晚开始一天比一天长,我记得白蝴蝶也是从那时候起闭门不出的。吕小哥的家里开始飘出浓浓的中药味,重的还没到门口就让人苦掉了舌头。吕小哥不再陪我们玩了,他成天成天地照顾生病的白蝴蝶,偶尔外出的时候也是载着白蝴蝶满怀期翼的出去,再一脸忧心忡忡地回来。我记得,那时候分明是夏天,白蝴蝶却裹的严严实实,连裙角的边儿都看不见。
我对吕小哥的冷落感到愤懑,于是某天下午我翻墙进了他家的院子,鬼鬼祟祟地溜到卧房窗边,准备来发弹弓打他个措手不及。可是我悄悄地探头看去,却见到了躺在床上的白蝴蝶。
她憔悴的我几乎快认不出来了,脸惨白的像张纸,只有那对眼睛仍旧大而清亮,她安慰般正握着吕小哥的手。而吕小哥的眼中失了往日的神气,反而多了些六神无主的不安来,他紧紧反握着她的手,仿佛她真的是只蝴蝶,下一秒就会飞出窗棂难觅踪迹。
我听惯了吕小哥笑,这是第一次听他叹气。他一声比一声叹的长,乌云般填满我的心,涨的难受。
我将弹弓收回腰间,悄悄从院子里溜了出去。
翻过墙后我仰头看了看天。不知不觉中,白云不再是一团团,而是被扫上天际的几抹高高的浅白,天气也似乎不再那么炎热了。我这才意识到,夏天快结束了。
白蝴蝶被锁进乌木棺材的那天,夏天真正死去了。父母压着我不让我出门,但我踩着砖头扒着短墙,还是看到了些许。
吕小哥走在出殡队伍旁边,那对明亮的琥珀色眼睛似乎褪了色,愣愣地望着前方。我小声地唤他,他却一直没听到,行尸走肉般接着往前晃晃悠悠地走着,一路走出了老槐胡同。
我没由来的想到,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吃不到驴打滚了。
吕小哥走的那天我差点就没见着他。说来也巧,那天我被小便憋醒要去起夜,就听见胡同里有车轮吱嘎嘎的声音碾过夜色。又想起我们胡同里只有吕小哥有自行车,我一个激灵,裤子都没提利索就冲出了院外,然后跟大包小包的吕小哥撞了个满怀。
他似乎没意识到我会杀出来,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没睡觉?”
我气喘吁吁:“你要干嘛去?”
吕小哥和往常那样笑笑,拍拍我的肩:“我要走了,我的自行车送给你。”他想了想,又从口袋里变戏法般掏出一只油纸包的驴打滚塞到我手里:“不要声张,我本就想悄悄的走。”
他送我全胡同孩子艳羡的自行车,我本该高兴的飘飘然,但此时我攥着驴打滚,心口却闷的发疼:“你要去哪儿?”
吕小哥转过头,朝着巷口望去:“往北去。”
北?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北京城还不够北吗?
“你要去城北吗?”我憋出来了一句。
“再往北。”他笑着摇摇头:“我要离开北京了。”
“你要出城?你要去沈阳?去长春?”我勉强想出了两个东北地名。
“再往北。”
再往北?再往北我就实在不敢想了,老槐胡同对于我来说就已经是半个世界了,更不要提那些得坐着火车才能去的陌生地名了。
“我要去草原。”他见我憋红了脸,拍拍我的头:“最北边的草原。”
北京以北,翻过铁岭,渡过松花江,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儿没有老槐树,没有四合院,只有辽阔的草地,草叶上都结了层冬日的蓝霜,就连那里的夕阳,都要比北京的冷上几分。那里是最后一个王朝的起源,在百年前也曾有无数八旗子弟在那片黑土地上胡服骑射,意气风发。
“可是...为什么呢?”
吕小哥仰头看了看天空,对我说在很久之前,在白蝴蝶还不是他的恋人的时候,她身边有许许多多耀眼的人。有号令三军,立下赫赫战功的护国将军;有名响江湖,无人能擒的千面怪盗;甚至还有统领四海,力量深不可测的东海龙王。
和他们比起来,会使几下弩箭似乎就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儿,更不要说她身边也不是没有神枪手了。可是她却看中了本就自卑的他,这让他意想不到也受宠若惊,为了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逊色,他不停地对她讲着他在草原上的英勇事迹。
“后来我才知道,她早就知道我是编出来骗她的了,但她从来没戳穿过。”他看起来不知道在哭还是在笑:“但也因为如此,我才要真正的去草原看一看。”
“可是你走了,我们会想你的。”
“那你们就好好学习。”吕小哥将自行车摆在我旁边:“长大了,挣了钱,可以坐火车来找我,到时候啊,我教你们骑马射箭!”
我吸吸鼻子抬起头,今夜的月光如水,安静地淌在吕小哥亚麻色的发稍和眼角上。
“那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吕小哥说罢,向我挥挥手郑重告别,没了自行车的他徒步走出老槐胡同。秋日的月是道冷勾儿,将他的影子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拉的长长,他背的大包小包将他的脊背压的有些打弯,竟折出了些颓唐。我目送他走过矮墙,走过巷口的孤灯,走过那颗沉默的老槐树,脑内却冒出了另一个景象。
那是吕小哥着一身飒爽胡服,胸襟上滚着白灿灿的兔绒,他骑着高头大马,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提着弩箭,好不威风凛凛。他头顶上是蓝的惊人的碧空,而马蹄下,则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风一吹过便掀起一阵滚滚碧浪。
这时有只白蝴蝶飞了过来,在他的耳边和发梢嬉戏缠绵一番后,终于停靠在了他的指尖上,不再走了。
the end
【食物语乙女】当你离去(5)
*少主死亡if
*内含:绍兴醉鸡 开水白菜 腊味合蒸 宫保鸡丁
*系列第四章:https://jiekejackie.lofter.com/post/1f567bbc_1c71261c8
【绍兴醉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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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醉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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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钟敲过后城门紧闭,夜猫肆无忌惮跳上屋头;小城中几点顽强的灯火也一盏接一盏灭了下去;各家各户的炊烟被揉成了朵朵夜云抛到了天上,争相去揽那轮冷冷的月。
要说唯一还在这滚滚夜色里亮着灯的,那便是城西的一家小小酒肆了。
明明天色已晚,小店里却依旧灯火通明,几位醉客在店里七仰八叉,显然已经渐入佳境了。这个点儿还流浪在酒馆的人多半拉着张苦瓜脸,他们面前的酒壶东倒西歪,淌出了一半的忧愁,至于另一半,还尚且积在他们的肚子里。
而这位贫苦书生便是其中一位。他不胜酒力,喝的东倒西歪脸上通红,却还想接着借酒浇愁。
既然仕途中伯乐难寻,郁郁不得志。这次还不如且学李太白莫叫金樽空对月,就借着月色干它个一醉方休!这样想着他一拍桌子抓起酒杯,仰着脖子准备饮尽杯中物。
可是唇还未沾到杯沿,他便被一个声音大声喝止了。那声音洪亮如钟,震得小书生抖了三抖,刚刚颇有底气的手竟都有些抓不住酒杯了。
声音的主人是个青布粗衣的汉子,在那边拈了杯酒走了过来:“你这杯再下肚,一定会发酒疯,到时候小邵老板可要治你呢!”
“邵老板?”书生笑笑:“我来这儿已有好几日,倒没见他手伸那么长。”
“你才来几天!我可是很久之前就光顾小邵老板的酒肆,是他的熟人!”粗衣汉子翻了个白眼,顺手捞了几粒书生桌上的花生米扔进嘴里:“要是老板娘还在,小邵老板现在恐怕就拿着扫帚让这众酒鬼清醒一下了!”
“老板娘?这儿还有过老板娘?”
“那是自然!”他笑笑,干脆一屁股坐到了书生对面:“今天我心情好!给你讲讲也无妨!”
......
小邵老板第一次和老板娘打交道其实是因为她吃了霸王餐想开溜。那时候的老板娘还不是老板娘,小邵老板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个姑娘。追出去的时候,只看那小贼一身素衣,在风中跑得被拂了一身滚滚月华,犹如檐上一只翩跹白雀,那一身雪白晃眼的紧。
后来,因为我们不知道老板娘究竟姓甚名谁,所以都唤她白姑娘。
那贼身姿轻盈,跑在前面,而小邵老板又岂能任吃霸王餐的无赖逍遥法外,也铆足了劲追。他们就这样一追一逃,从城西一路到东郊,竟生生跑出去了三十里地。
跑到了东郊的高粱地,他眼瞅着那小贼已经有些疲软,便打算直接冲上去将其制服,可没想到他还没扑上去呢,那贼人猛地停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要不是小邵老板反应机敏,及时生生收了脚,两人恐怕要脸撞脸倒下去。
束着贼人长发的绫带终于在颠簸中不堪重负被夜风解开,青年睁睁地望着那泼墨般的长发在清风中散开,柔媚入骨,拂乱了幽寂的朗夜。那贼竟是个姑娘!月光素素,脂粉般扑得她脖颈雪白,再加之身后灼灼的红高粱一衬,白玉似的直直亘在小邵老板眼间。
小贼吐吐舌头,讨饶般冲他一笑。他们的面颊离得那样近,那天是勾月,他清清楚楚看到她眉眼弯成了冷夜上那道银勾,那天上星河,中天玉弓,皆被她扇子似的睫毛碾碎了去,在那对釉蓝色的眸中转啊转,转成两片漩涡迭起的星海,将他的视线搅了去。小邵老板只是恨呐,他恨自己不争气,竟被一个小毛贼的眼睛盯的心生摇晃。
......
原来,那姑娘是忘带了钱包,本想询问可否赊账,结果刚想问就瞧见小邵老板生历俱色地在斥责一个酒鬼,吓得小姑娘急忙一溜烟钻空子逃走了,本想回家后拿上钱包再回来补钱,可没想到小邵老板竟不依不饶追了她三十里路。
小邵老板听后哭笑不得,本想放白姑娘回家取钱,可是她却意外的磨蹭了起来,在小邵老板再三询问下才不情愿的承认害怕自己第一次游历就弄丢了钱包,会被家人冠冕堂皇地锁在家中不让出门历练。
小邵老板低头想了想,忽然一锤大腿:“你干脆留在这儿打工代酒钱,如何?”
白姑娘一合计,能冠冕堂皇地留在外面又包吃包住,还挺划算啊!于是二人一拍即合,白姑娘就这样留在了店里。
虽然白姑娘出身空桑,从小也算是锦衣玉食,但是却没什么大小姐架子,干活勤快,说话虽称不上伶牙俐齿但也算得上反应机灵,帮小邵老板分忧了不少。偶尔也有些喝醉了的登徒子企图占她的便宜,但下场都是被气势汹汹的小邵老板扛着扫帚追打了一条街才罢休,后来再没敢出现在馆子里。
说来也有意思,小邵老板平日是个节俭的生意人儿,给自己留的房间都是最最窄小的,但是白姑娘来了后,却大大方方地匀给她了间不错的单间。
我们合计着都觉得肉痛,更别说一位精明的生意人了,此等决定,岂不是生生剜他的肉!但后来我们想,或许他是怕白姑娘住的委屈,一气之下离开酒肆,离开他身边。所以就算那肉是心头肉,他都要咬咬牙割下来献给她。
甚至偶尔,他怕白姑娘失眠,便坐在她卧房顶上的屋檐吹笛子,笛声温婉动人,绵绵绕于酒肆之间,是小城深夜中唯一一抹人情味儿。
可是小姑娘不谙世事,先前也对小绍老板不甚了解,哪知道他一番苦心?甚至在小绍老板奖励她辛劳工作宣布今晚加餐的时候调侃道:
“邵老板,你的奖励总是加餐加餐,能不能换个啊!”
小邵老板仔细一想,似乎确实是这样,尴尬地抓了抓鼻子,憨笑着问:“那...那你想要什么?”
“嗯...”小姑娘咬了口鸡腿,托着腮想了想,囫囵着说:“那莲花簪子,红玛瑙项链,还有金穗步摇,这可都是京城姑娘中顶顶流行的款式!”
小邵老板听了后沉默不语,只有一双纤长分明的手不动声色地在算盘上打的飞快。白姑娘气地直想拿鸡骨头砸他:“我就随口说说,又没真想让你买,你不必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提醒我有多贵!”
“我不是...”但白姑娘直接打断了他慌张的辩解,一只手拎走了他碗里的一只鸡腿,得意洋洋地在他眼前晃:“再给我吃一只!”
小邵老板见她那对明珠似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神情竟与门口那只偷着腥的大花猫有几分神似,不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白姑娘被他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叉着腰去瞪他。却只见在那对憨痴的墨色笑眼中,映满的皆只是她撅着嘴的面庞。她看得发了愣,反应过来的时候几朵桃花已经飞上了双颊,携来了几缕春风,暖得她皮肉发烫。
......
小邵老板告诉我他决定到白姑娘那去提亲的时候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他强作平淡,但唇角却狗尾巴似的安分不下来,就连眯起的眼尾都蓄满了午后的阳光,喜气洋洋地连绵成一片灿然。
我听了先是又些惊愕,但很快便释然,毕竟二人间的情愫暗涌,我们这些老食客都是看在眼里的。于是忙做辑贺喜,顺便揶揄道:“就她那性子,你不怕把她娶进门来后自己成了妻管严?”
小邵老板只是嘿嘿笑,阳光打着旋儿,银杏叶儿般贴上他弯弯的眉梢眼角,似是铺开了他后半生的平安喜乐。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邵老板醉。一壶绍兴黄下肚,红霞燕儿般飞上这位生意人的面庞,他喝的晃晃悠悠,抓着我的手絮絮叨叨,从新婚那日轿子里要用什么里子的坐垫聊到将来要几个孩子叫什么名。恨不得把今后同她所有柴米油盐的琐事都一股脑倾给我。
我瞅着身边这个喝的酩酊的男人,掌柜的位置使他变得老成持重,我们几乎都忘了,他其实也是个刚到讨媳妇年龄的青年,喝醉了后满心满眼都是欢喜,恨不得把春日飞花和峭冬白雪都揣在怀里献给心上人。
“但是只可惜...”粗衣汉子叹了口气,眼睛里闪了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只可惜那凤冠霞帔还未织出,便在绣娘手中落成了片残缺的薄霞。秋日萧瑟,凉风中卷着树的叹息,离下雪的凛冬还尚早,更别提繁华开尽的阳春。那白雪飞花,他还没来得及去摘,终是再没机会送与她手上。
那是我第二次见小邵老板喝醉。他那不是微醺,不是沉酣,是烂醉。
“你说,她怎么跑的那样快呢?”他拽着我的胳膊晃着,像质问我,又像质问那天上银勾:“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我还没来得及娶她啊,她就跑的不见影了。”
“她就不能像第一次我追她时那样,停下来,等那么一下吗?”
酒肆门前的大红灯笼在夜风中一闪一闪,像极了他湿润的眼眶。
小酒肆歇业了好几天,也没有人敢去打扰小邵老板。
再开业的时候食客们左找右找都找不着小邵老板的身影,我担心他出事,便急得满酒肆找人,终于在掀开帘子后看见了在后院的他。
青年呆坐在石桌前,那对黑眼睛讷讷的,似被寒风吹去了所有的灵和神,正摆弄着桌上什么东西。我定睛一看,那桌子上摆的是莲花簪子,玛瑙项链,还有那金穗步摇。五光十色地开了一桌,都是京城中最最流行的款式。
他向我提过,这些首饰曾包含在他的聘礼里。
后来小酒馆最终恢复正常营业了,小邵老板仍旧能威风凛凛地扛着扫帚赶那些耍酒疯的醉鬼。只是白姑娘住过的那间房,他再没有让人住进去过。
故事讲完,书生也已眼睛闪烁,面上呈唏嘘之状,刚想现场编出甚么酸腐哀诗一抒胸中感慨,却被粗衣汉子挥挥手打断了。
“你听,小邵老板又在屋檐上吹笛子哩。”
书生那刚涌到喉间的千言万语瞬间忘的一干二净,也跟着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果真有笛声悠扬,自楼顶飘渺而来。可那音色明明温婉如玉,却携着股哀戚,不知在诉谁的悲肠。
笛声绕过房梁,落在那间落寞客房空无一人的枕旁,又打窗间飞了出去,它接着飘啊飘,飘过那些羊肠小巷,盘旋于市井之上;挤出朱红色的冷面城门,直直飘到数年前那片高粱地上。
那夜也是个良夜,清风习习拢起她如瀑的发,月华昭昭吻她素白的衣领。一地的高粱偷喝了秋,红彤如青年的面颊。她那日其实真的偷了东西,她那明媚的眼角一眯,樱唇一挑,小老板那颗心就被直直勾了过去,再也讨不回来了。
只可惜那夜的月是弯月,纵然凌凌如她笑眼,可终究,还是少了份圆满。
【开水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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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寻一处四面宽敞的房子并不容易,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跑了几个下午,终于在南市寻着了个三楼的住处。建筑是老城厢的风格,背后坻着法国人修缮的基督教堂,前面则挨着老城区窄窄的巷子。当太阳爬上桐树枝,便照亮了对面瓦墙上那一排排郁郁的爬山虎,但同时也勾勒出了诡谲幻动的阴影。
当夜幕巨兽般吐出一口冷气,这座城便结上了层暗暗的冷霜。白日里教堂上那些圣经的浮雕,也似在一片飘渺中化为了欧洲的鬼神,隔着一条街冷冷地望着我。
我不怕鬼魅,现在甚至有些许期许它,每当我听见风声低号,窗间传来拍打声,我的心灵便不由为此震颤,或许是你回来看我了。但我打开窗,却分明只有被风卷进来的一地月光。
于是我便坐在窗前点燃一支烟,火光在风中明灭,似沉浮的孤帆。此时我才会觉到白日里难以察觉的寂寥,我只好眯着眼在朦胧的烟雾中描摹你的唇,鼻子和眼,在这片有些颓丧的梦幻中,你似乎又重回了我身边。
我想,你回来后第一件事,大概就是皱着眉掐灭我手中的烟。我本来没有抽烟的嗜好,可是自从你离开后,烟和思念便像藤蔓那样缠上了我,扼地我喘不过气,行尸走肉般过了这几年。
朋友们都劝我去散心,我也听了,但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去处还是上海,你爱去的地方。我仍记得你穿上旗袍,抿上明妍的红唇膏在街上蹦跳的样子。不像别的的摩登女子身上含羞的玫瑰,柔雅的茉莉,那旗袍上绣着山茶,开的大剌剌,让你像一个因为贪玩失足滚落人间的仙子。这位与众不同的仙子对那上好的绸子,五光十色的宝石没什么兴趣,却偏偏青睐绿波廊的桂花拉糕和圆苑的红烧肉。我偶尔会戏弄你,假意板起脸不带你去,看着你撒娇乞求,像憨态可掬的花猫又像讨人喜欢的稚童,就算那日讲座开的再累,心房也会被擦的熠熠闪光。
我得承认,从前我总是含蓄。为你摘抄雪莱的情诗,或是画一轮圆满的月亮。我不知你明白与否,我将一腔情与爱都埋在了这些蕴藉的礼物中。
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带你去我的故乡。那里的人都如那边盛产的辣椒般赤诚又火热,我相信你会喜欢上那儿的。
我承认,虽然我一向以清心自居,但却依然想让你见一遍我故乡的友人,向他们骄傲地,大声地炫耀:这是我最富有灵气的学生,我可以依靠的知己,我最重要的爱人!每每想到他们讶异过后的连连祝福,我不禁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嘴角也漾开一圈幸福的微笑。
可这时忽然传来窗户拍击的声音,“砰砰”声残忍地将我拽出美好的幻想,我回过神来,烟已经燃到了尽头,残余的火光如蛾子般挣扎。屋内徒留的只有夜的冷寂与荒凉,但我依然迫切地起身打开窗——
可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地被风卷进来的月光。
一九二五年 五月十三日
白蔡
完稿于上海
【腊味合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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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至死都是他最好的兄弟。
你一直认为,他向来是个复杂又简单的人。复杂,是因为他喜怒不形于色,面上呈的是真心,心中却藏着的却是城府。简单,是因为就算再怎么九曲十八弯,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记得分明。加害于他的他以牙还牙加倍奉还,但真心待他的,他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你一直记得他初见你时像燕儿那般敏捷地打树枝上飞下,衣衫上挟着的香樟味儿忽地灌进鼻子熏地你发昏,他白发上的银头饰是一弯晴空下的月牙儿,在阳光下闪的凌凌,丁零当啷地撞入你的眼帘。少年的皮肤黢黑,在光下像黑豹的皮毛那般油光锃亮。
他那眉眼弯地无辜,笑的一片真诚,热络地招呼你,称你一声兄弟。
你笑着应了,但是你心里明白这一声兄弟听起来的分量若是十分,那么其中所蕴含的真心恐怕三分不到。这是因为他望向你的时候,眼里映着的并不是你,而是你锦缎的衣裳,金丝的滚边儿,还有和空桑少主相同的容貌。
但是你并不在乎,毕竟行的正站的直,自然不怕他对你不利。渐渐地,他似乎也明白了你的真心,开始不再那么摆出假面对你,偶尔出远门回来的时候会同走商人换些首饰和新奇玩意儿堆在你的门口。
他不声张,但你就知道是他送的,因为当你将门口那一堆收下后,那棵不近不远的香樟树里便会窜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紫影,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你甚至都能想象出少年连走带蹦,眉梢飞扬的模样。
你有时候也会盯着他送的帕子上绣的缨鸟和芳草愣神,看着看着,你不自知间,也笑了起来。
他真正对你推心置腹是因为你曾替他挡过一刀救了他一命。腊味合蒸曾经很多次旁敲侧击,企图挖掘出你当时救他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你当时确实是什么都没想,在看见那寒光闪闪的大刀向他劈下的时候,你那瞬间什么都看不着了,唯一看得着的便是他衣袂飞扬,犹如紫蝶翩飞。
甚至就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你便已经推开了他。
后来你虽说没伤及根本,但依旧得卧床休息好一段时间。
“少主我跟你说啊,你当时晕了不知道腊味哥哥可生气了。”冰糖葫芦趴在你床边掰着指头说:“把那群恶人好一顿收拾!”
“还有!他还说了好些肉麻的话,比如从今以后我愿为你付出性命之类的,我都听麻了,幸好少主你还昏着没听到!”冰糖葫芦一边说着一边哆嗦一下。
“真的吗?”你唇角扬起,笑眯眯地喝了口中药。
冰糖葫芦看着看呆了,吓得直晃床板:“这可是饺子哥哥开的药啊!!少主你不会伤到味觉了吧!!”
......
虽说你动也动不了,但是卧床这段时间倒也不寂寞,白天众食魂轮流跑来嘘寒问暖自是不必说的。而至于到了夜幕降临,紫衣裳的少年便像猫儿那般自香樟树冠的沙沙声钻出,灵巧地跃入你的窗棂。
月光像是油彩,薄薄地点在他的鼻尖和睫毛。那对绒草似的卷睫下一对紫石英的眸子滚着树影婆娑与云浪翻涌。他身上总有股樟脑丸的味道,你闻着总能安下心来。
“你在树上待了多久?”你问他。
“他们人太多,我一直没去打扰。”他笑嘻嘻地说。
“你待了那么久?!”你瞪大眼睛:“不无聊吗?”
“不无聊啊!”他一边笑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玻璃罐,而里面装满的紫的粉的蓝的,全都是小巧的千纸鹤:“我之前从西洋商人那儿学的,我一天就折了99只,你说,我手巧不巧。”
说罢,他邀功般将那些纸鹤倒出一些,排在你的床头。缤纷的零落的,是他为你的美梦洒下的守护星座。
“我没办法时时刻刻陪着你啦!虽然我也想一直陪你,但若是真的不小心睡着了,锅包肉第二天看着了,怕不是要整死我!”腊味合蒸吐吐舌头,自然地抓住你的手:“所以啊,我不在的时候这些千纸鹤就代替我,陪在你身边!”
......
不知从何时起,你常常暗自悱恻,腊味合蒸对你,是不是抱有同样的感情。
这一腔爱愁积郁在心里,使你成天魂不守舍。倒是院子里的花儿遭了殃,动不动就被你揪过来撕着花瓣还要听你痴魔的碎碎念。
幸好你懂得及时止损,在对着镜子排了一遍又一遍的说辞由浅入深,有理有据,熏染到位的告白后,你一边默念着“女追男,隔层纱。”一边跑去邀请腊味合蒸晚上一起饮酒。
听到好朋友主动请客,腊味合蒸自然欣然应允,还提出要带下酒小菜过来陪衬。
那夜天气晴朗,漫天的繁星一眨一眨,像无数只八卦的眼,等着看一场人间情戏。你喝了些酒,但远没有腊味合蒸醉得快,他喝的晕晕乎乎,拽着你的袖子嘿嘿笑,全然不顾你已然柿子般红透的的脸颊。
你抬起头看他的眼睛,正巧,他也在望着你。
而你发现,这一回,他的紫眼睛里没有那什么锦缎和金丝边儿,他的眼睛中心倒映着你的容貌——但那并不是空桑少主的容貌,而是纯粹的,你的容貌。在那对眸子少见的万般柔情中,漩涡一样,也将你拉了下去。
那个瞬间,你那早早你编排好的由浅入深,有理有据,熏染到位的告白一下子忘的一干二净。只是愣愣地说:“腊味合蒸,我能不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你看着那对紫眼睛一瞬间睁大,少见的惊愕跃上了老成少年的脸。然后便是通红,仿佛深秋熟透的柿儿砸上了他黝黑的双颊。他慌忙折了好几束虎耳草,指腹摩挲来摩挲去,有些胆怯又掩不住开心地望着你,一对眼睛中月光动人。
你见他如此,不由也弯了眼角,你想,你这一场绵延秋雨般的暗恋,总算可以收尾了。
“这捧虎耳草送你,这是我们成为...成为兄弟的见证!”
你的笑,僵在了你方才还溢满幸福的眼角。
你的暗恋,确实收尾了。最后一场秋雨哭过,寒冬就至了。
你不知道你是什么语气应了他,你只记得腊味合蒸见你应了很开心,红着脸揽着最好兄弟的肩说这说那。他喝的那么醉,没有注意到你笑的勉强。
今天是个暖夜,可你却觉得冷,冷的眼眶都发了酸。
......
再后来,你再一次替他挡下致命一击时知道自己这次躲不过了。但是你却异常的平静,在向下坠落的那几秒,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你并没有抓住它去忧虑空桑,却只是在可惜。
你从不后悔为护他而死。
你只可惜,在他眼中,你是义高情重,愿为战友赴死的好兄弟。可是只有你知道,你护的不是挚友,而是心上人。
但可惜这些他都不会知道了。
......
腊味合蒸将你葬在了香樟树下。树荫为长眠的你遮风挡雨,再没人来扰你清梦了。腊味合蒸经常坐在你墓前折千纸鹤,折的越来越多,簇拥着那灰矮的四方,仿佛是无数颗他梦里的星星。不知从何时起,有虎耳草从你的墓边长得一发不可收拾,温柔的为你盖上了层薄毯。从远处看去葱葱郁郁,又宁静的打扰不得。
.....
其实关于虎耳草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它的花语是:真切的爱情。
【宫保鸡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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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你不知道宫保鸡丁辞去官位,归隐田园。
朝中人纷纷议论,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扼腕叹息。但谁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这样一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铁面清官坚定地退隐,任谁挽留都决绝地摇摇头,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但这其中缘由,他自己心里清楚,你也本该清楚。
因为你曾是丁家的夫人。
......
你从一开始就未奢望过宫保鸡丁能给你什么风花雪月的恣意与浪漫。他那张嘴吐不出什么成型的情话,讲山河社稷,治国之道却头头是道。但你偏偏却爱他忧国忧民时眉宇间的不阿和凛然,还有浑身上下那一股子正直肯拼的韧劲。
似凛风中巍然自正的松柏,暴雪之下敢于迎头怒放的傲梅。似凡间这口油锅里任沉浮,任飘摇但依旧油盐不进的玄铁。
你认定了他,任伊挚怎么劝怎么怪都死不回头——这倔劲倒同他的有几分相似。
“你要知道,你要是嫁给了他,你可不就是那个人人宠着护着的空桑少主了!成为一个朝中要员的妻子,别说你不能再任性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要退让求全多少!”彼时伊挚气地直拍大腿,连喝了三盏菊花茶降火。
你抬着头,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脊梁骨挺得笔直:“女儿知道。”
你确实知道,也做的到。在嫁进丁府的那一天,你便摇身一变成了丁家的夫人,懂温婉也知礼数,明白该怎样操持家务,打点上下,是丁大人合格的贤内助。几乎没有人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你还是个懒的管天高地厚的大小姐,闲的无聊就敢跑到正在钻研书文的丁大人后面将他的头发拧成两股麻花辫。
他也只是无奈的偏过头瞧着你,拿起手中书卷轻轻敲了敲你做乱的手:“别闹 。”
后来他很少再对你说过“别闹。”,不是因为他不宠你了,不爱你了,而是因为你太懂事。毕竟,当你看到夜深露重之时书房烛火依旧通亮,染红了那伏案的宽阔脊背之时,怎忍心再跑去任性添乱,去博他那几句哄?于是你无数个顽劣的“胡闹”都被一压再压,终究是烟消云散了。
他不知道在无数个夜里你提着灯,望穿一扇窗,默默看着他奋笔疾书的背影。他的红发坠到腰间,沾染上烛火的光,似是镀上了层鎏金,在夜中兀自灼灼。
是进朝顶戴上那捧曜曜红缨,飘摇山河中那束怒燃罪恶的火。是一轮悬在你心头的朝阳,足以扫退所有的邪佞迷惘,明晃晃的坠在你眼前,你便安心。
你曾觉着,只要能静静守望着那抹红,就心满意足了。
宫保鸡丁睡的比你晚,起的比你早。你本以为他会和在空桑时一样按时作息,可回了这动荡晚清,他终究还是大不一样了。你刚开始在烛光中等呀等,等的熬红了眼,等到那红蜡被夜纷纷剥下,落成一片片胭脂色的花儿。或许是那烛光太刺眼,你等着等着,视线就朦胧了。
你夜半的时候感觉到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下意识一把抓住身边那人。窸窣声停了一秒,接着你感到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反握住,暖暖的,细细摩挲着你的手指。
抚的你放松下来,沉沉坠入了梦乡。
你醒来的时候他往往是不在的,身侧那一丈空白看得你总怀疑昨晚背后温暖的靠山是否真切,但是当你的视线落到自己枕边一支突兀出现的山茶花时,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那茜色的山茶花还凝着新鲜的晨露,正折射着几点东边的金光。你几乎能想象到,他随着院外的几声飘渺鸡鸣睁开惺忪睡眼。鸡翅木的床板有些年头了,他为了避免吵到自己蹑手蹑脚地直起身来,在你身边窸窸窣窣换下寝衣,穿上常服——若是是进宫觐见的日子,他便换上绣着锦鸡图的二品文官朝服,戴上衔着孔雀翎的顶戴,脖子上挂串丁零桄榔的朝珠,一套行头下来威风极了。
丁季丁大人不急着进朝,饭都没吃,而是先溜达到花园里,左瞧瞧右瞧瞧,最终选出了那朵开的最好的花儿摘下来,怕它三步内枯萎似的拿手护着一路快走回卧房,屏住呼吸轻轻放到你的枕边,走之前不忘帮你掖好被角。
“老爷真是的。”贴身家仆在帮你整理内务的时候碎碎念道:“又不是天天要觐见圣上,每天都留夫人你一个人自个儿醒来,就不能...”
“如意。”你放下茶杯,蹙眉喝止了她:“老爷已经很辛苦了。”
“是,是如意多嘴了。”小姑娘瘪了瘪嘴,但依旧一脸不服气的神色。你叹了口气,你理解家仆不明白他,但是你得明白。
你明白他去进朝,便得面对一群衣冠楚楚的豺狼虎豹,他得斗,同贪官污吏斗,同乌烟瘴气斗。可是这世间的贪官污吏多如羊毛,这大清上下也早被乌烟瘴气腐蚀的病入膏肓。为官者看的明镜似的,所以朝中上下的官员大多只求荣华富贵,独自家夜夜笙歌,再不济,只求保住自个儿的脑袋。可是他不一样,他在这人人求自保的时候逆流而上,求太平盛世,国泰民安。
因为这,就算他不说你也猜得出,有多少同行视他为眼中钉。官衔小的呢,就上书弹劾他,官衔差不多的呢,就处处挤兑他,官衔比他大的呢,就故意为难他。他每天疲于应对,还要帮着百姓谋福利,伸冤屈,忙得焦头烂额。但即使这样,他仍然不忘每天早晨醒来时,替你折枝院子里的山茶。
你在很久之前曾无意中提过一回,百花之中,你最爱山茶。
你只提过那一回。
你告诉自己该知足了。你的心是知足了,但是你的眼睛却总向那半掩的大门处瞟着,盛着汪你自个儿都道不清的虚妄,于是那门喜庆的朱红落在你眼里,便也落寞了。
想报复他的仇家不少,你清楚他更清楚。只是他不知道,还有人趁他不在上府找茬儿。
你那天早上还逛了集市,跑去大顺斋吃了两大张糖火烧,经过首饰铺子的时候还看中了一支灿金镂空花纹的发簪,簪首镶着鲜艳如血的红玛瑙,你瞧着喜欢极了,刚想买下来,却被老板告知这支簪子已经被城东大户人家的小姐预定下来了,要打下一批也得起码一个月后了。
于是你只好败兴而归,可还未走到家门口,就见丁府的大门口围了一圈人,他们个个锦衣华服,却明显来者不善。
你先是心下一惊,但旋即紧锁眉毛,步子坚定地向他们迎了过去。
他们大抵是没想过这丁府的女主人跟他的夫君一样,都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一趟下来不仅没有折煞人家家的气势,反而被明里暗里怼一通,最终只好悻悻离去。
而你只担心,他们到底有没有看到你转过身时随着长舒一口气瞬间垮掉的肩膀。
他晚上归家的时候你一反常态,泡了壶黄山毛峰,替他送到书房去,自己也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他锁着眉,神色严峻地翻阅着地方官员呈上来的文案。那烛火纵然彤红,你深知它熬不过这一夜,却依旧将他的眉梢眼角烫出一片葳蕤的赤诚。
直到褐色的茶叶浮了尖儿,热腾腾的茶香在夜深处也渐冷,你叹口气索性将杯盖阂上,这才开了口:“你今晚会不会很忙?”
“还好,你有什么话,说便是。”他这样说着,眼睛却没舍得离开手上问卷一瞬。
“今日...”你犹豫了一下,脑中映出下午那群仗势欺人之徒咄咄逼人的嘴脸和中伤:“上午我去了大顺斋,带回来了两只糖火烧,已经放厨房了,想着你要是办公饿,就吩咐下人腾一下吃。还有...我今天去集市的首饰铺看中了一支红玛瑙金簪,只可惜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下批货得倒一个月后了。”
你终是将今日切成两半,却只挑了上午有糕饼和簪子的一半讲。
而他只是浅浅嗯了一声,连嗯都只嗯了一半,另一半模模糊糊沉到了无边的书卷里去,难觅踪影。
你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瞥见了他书卷上排排密密麻麻的字,那半截话生生卡在了喉咙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梗的你难受。
确实啊,战火绵延的万里江山,动荡时局中的枯骨万斤,就算和朱门外千万难民的哭号比起来,一支金簪子实在是太轻了。轻得不值一提,轻的缀在闲谈中也能一拂就去,轻的像你回房后,三更时粘了泪的叹息。
当暗杀者找上门来的时候你并不意外,但看到那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的时候还是心下一惊。
你不意外是因为你知道自家夫君在朝中结了多少梁子,有多少因为他被摘了头顶上花翎的人恨不得除他而后快。你惊愕则是因为你没料到他惹的仇恨居然已经到了有人不惜冒着风险也要派人暗杀的程度。
可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你的丈夫这个点儿还没归家。
其实他回不回家都一样,反正都在忙着处理公务。
即使没有找到仇杀目标,目击者的活口也是不能留的,他们和你的反应都很快,在那白花花的大刀砍过来的时候你敏捷地一闪而过,然后利落地拔出身侧那把短刀。
你真的很久没有操过刀了。
在嫁进这丁府深门后,你甘愿自己的手用来晾被褥,倒茶水,借着烛光缝补他的衣裳。一针,一针,你眼睛熬的发红,拈着绣花针的手指僵的发痛。女工是细活,你得一针针慢慢捱,捱到你几乎忘记了,你右手的虎口曾因握剑磨出过薄薄的茧。
你本以为那短剑该锈死在剑鞘里了,可是它没有,甚至拔出的时候还如从前那般锋利,凛然如英武的峨眉,明晃若玄冬的冷雪。
你踏出,手中的剑竟像蝴蝶般翩飞而起,领着你一步,一步,回到了多年前空桑的春。你们的剑光交错,杀的难解难分却依旧笑的开怀,不解风情地削落了一地桃花。你忽地脚下一空,二人的剑还互架着,人却往下一滑,继而被一只大手及时捞住。当年的你神采飞扬,被“敌人”圈在怀里依旧笑意晏晏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就像桃花瓣小心翼翼地拥吻交错的剑锋,他闭上眼睛吻了你的嘴唇。
如今的敌人不是他,你步步生莲,竟自黑衣歹徒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一具具身体自你身旁倒下,直至你筋疲力尽地刺中最后一人。他命不久矣歪歪斜斜地退了两步,却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猛地暴喝一声冲了过来,想拼个鱼死网破。
在你下意识想持剑挡过去的时候,却无意中瞥见了身侧空荡荡的宅邸,而身后的朱门紧闭,如一对紧锁的冷眉——他还是没有回来。
你忽然就特别累,累的连提剑的力气都没了。
那寒光凛冽的剑照着你心口刺过来的时候,你看着,却懒得躲了。
那寒冷的剑锋没入你的心,钻心剜骨的痛。然后连带着你的身体向上一挑;剑前花下那情至深处的一吻,大喜日子的红绡帐暖,还有他书房中整夜摇曳的烛火,随着心头血一起,快速又一寸寸地飞出了你的身体。
你忽地就释然了,笑着向后仰去。
你最后看到的是那抹立在西天的踽踽斜阳,化成了他背后那缀到腰间的怒红的发,他书房窗间的背影巍然不动,你却穷尽一辈子都没追上,唯有那长发烈焰般赤酡,莹莹在你眼间,也曾化开了不知多少守望中度过的冷夜。
......
后来你不知道宫保鸡丁辞去官位,归隐田园。
就像你不知道宫保鸡丁什么都上交了国库,除了少量银钱和你生前所用的物件。
就像你不知道你那一向信奉秉公执法的夫君,用了什么手段查出暗杀者的幕后真凶,又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人头落地。
就像你不知道你倒下的那日,他终是赶回家了,他汗津津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支金簪子,簪首的玛瑙红艳艳的,血一般鲜艳欲滴。
.....
后来有人隐隐猜出了缘由,问他真的值得吗?
他放下手中一直摆弄的簪子回答:“我曾以为我会为国效力至死方休,可是她离去后,我却渐渐有心无力,你们都说我是拼命三郎,可是我才发现,原来我这拼命三郎,也有累的时候。”
那人接着问道:“可是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笑着摇摇头,直了直身子:
“我曾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是思来想去,我最后悔的不是辞官归田。而是这么多年,没为她簪过一次步摇。”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