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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娱卖腐天花板

十八台热情奔放(08)

第八章

敖子逸给李薇撑伞,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要是他真是一只狗的话,此时此刻早已经急得摇着尾巴转圈了。

  

敖子逸和贺峻霖虽然是亲兄弟,在他们爸妈看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从小乖巧按部就班考大学进了电视台,一个沉迷游戏不爱读书当什么游戏主播。

  

他之前住在成都的家里,每天在电脑前直播十多个小时,爹妈天天叨叨叨,他受不了了才搬到江城投奔弟弟了。

  

手机突然响了,是李薇打来的。

  

“敖子逸……我没带伞……你能来接我吗?”

  

他听不出李薇的情绪,只觉得她似乎很累很累,虚弱到说话都很艰难的程度。

  

敖子逸的拖鞋踩在水里...

第八章

敖子逸给李薇撑伞,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要是他真是一只狗的话,此时此刻早已经急得摇着尾巴转圈了。

  

敖子逸和贺峻霖虽然是亲兄弟,在他们爸妈看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从小乖巧按部就班考大学进了电视台,一个沉迷游戏不爱读书当什么游戏主播。

  

他之前住在成都的家里,每天在电脑前直播十多个小时,爹妈天天叨叨叨,他受不了了才搬到江城投奔弟弟了。

  

手机突然响了,是李薇打来的。

  

“敖子逸……我没带伞……你能来接我吗?”

  

他听不出李薇的情绪,只觉得她似乎很累很累,虚弱到说话都很艰难的程度。

  

敖子逸的拖鞋踩在水里,他举着伞和风作斗争,尽量跑得快一点。

  

他想,李薇一定很怕下大雨,所以要再跑快一点。

  

等他到了就全明白了,因为他看见李薇和一个男人站在同一个篷子下躲雨,他放慢速度走过来。

  

李薇亲热地挽住他的胳膊,微笑着对那个男人说:“我老公来接我了,再见!”

  

敖子逸瞬间领会到了,十分配合这场演出。

  

可是李薇又哭了该怎么办?

  

她在小吃店门口站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没发现马嘉祺站在对面,心里的草被雨水浇灌后疯长。

  

赌着气从嗓子眼里挤出体面的场面话,在和敖子逸转身走的一瞬里,偷偷抬手擦掉眼眶的泪珠。

  

“你别哭啊……你早点告诉我是来帮你在前男友面前撑场子的,我做个造型再来呀。现在好了,我穿着拖鞋背心大裤衩就来了,你不会是被我丑哭了吧!”

  

李薇捶了他一拳,“我见你三回了,你哪回不是这么穿的,傻逼。”

  

敖子逸见她被自己转移掉注意力,摸着下巴继续耍宝:“那是因为我不出门好吧,我收拾一下还是挺帅的。”

  

他握住李薇的手喊:“你手怎么这么冰呀,被你前男友气得冷抖泪了?”

  

“没有,你别乱说。我刚才表现得不是很洒脱吗?”温度从手指尖往上蔓延,李薇有心情和他斗嘴了。

  

敖子脸温热的手紧紧捉着她的手心,甚至给她捂出一点汗。

  

“那什么,我们结婚证怎么办啊?你要是想离婚的话,我现在就陪你去民政局。”

  

李薇停下脚步,看着他:“你也觉得我很差劲?”

  

“怎么会”,敖子逸看着她发红的眼角,用蚊子大小的声音说:

  

“我叫敖子逸今年二十六岁上有父母下有一个亲弟弟普通小康在做游戏主播不抽烟不喝酒除了打游戏没有不良嗜好,在江城付了一套房的首付在还房贷,只有辆小电驴不过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买辆SUV但买不起法拉利保时捷凯迪拉克……”

  

她被敖子逸的语速吓了一跳:“你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我一句也没听清楚!”

  

敖子逸涨红脸,双手圈在嘴上大喊:“我说——我挺好的——你要不然先给我做老婆试试——不行——再离婚——”

  

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投来诧异的目光。

  

敖子逸不以为耻,死皮赖脸地对别人笑:“干嘛,没见过求婚啊!”

  

李薇瞪了路人一眼,径直朝前走。敖子逸追上来,“你还没回答我呢!”

  

李薇走得飞快,嘴角偷偷翘起来:“好吧,我要买车。”

  

“带你去见我弟弟好不好,他很可爱的。”敖子逸得寸进尺。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敖子逸拉着她的手,头发被风吹起来,男孩回头朝她傻笑,露出大白牙。

  

雨总会停的,李薇牵着他向前走。

  

马嘉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病床上,手上吊着针。

  

他挣扎着起来,才发现喉咙肿得说不出话。

  

宋雅萱推门进来:“小马哥,你醒了。”

  

“我怎么在这里。”

  

马嘉祺对她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似乎是单位里一个年轻后辈。

  

宋雅萱沉默了一会儿,尽力抬高语调显得很欢快。

  

“我下班回家嘛,看见马哥你在前边淋雨。这是什么新风尚吗?我刚准备上去给你打伞,你就晕倒了。”

  

“我赶紧叫人把你弄到医院来了……你好像在发烧。”

  

他客气地给宋雅萱道过谢,刚准备拔掉手上的针管离开,护士推着车进来了。

  

“哎你干嘛,你女朋友刚刚在这忙前忙后的,你好好躺着啊。”

  

马嘉祺没反驳,瞥了一眼床边的宋雅萱。

  

她慌得从椅子上弹起来,“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是同事!”

  

护士笑笑出去了。

  

马嘉祺还是没说话,可能是生病的人都比较脆弱,他啪哒一声掉下眼泪。

  

宋雅萱绞着手,从床头柜递来纸巾。

  

他就是觉得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李薇怎么可以和别人结婚。

  

宋雅萱很想劝他何必呢,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

  

可是一想自己有什么立场这样劝他,他甚至不一定记得自己叫什么。

  

她一直在医院留到晚上,马嘉祺过意不去赶她回家。

  

她替他把东西打理好,临走时站在病房门口,回身看那个往日意气风发,现在颓然躺在床上的男人。

  

“小马哥,我走了。”

  

宋雅萱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你记得我叫什么吗?”

  

马嘉祺正准备开口,那个女孩儿却自嘲地笑,她倚着门框说道:“不用啦!我叫宋雅萱,下次要记得!”

  

“好好休息,单位我帮你请假。”宋雅萱匆匆忙忙跑走,马嘉祺看着那道门陷入沉思。

  

那天知道严浩翔是严台长儿子后,贺峻霖便打消了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的念头。

  

太可怕了,我居然跟这样的人约炮,更别说自己还对他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旖旎念头。

  

贺峻霖恐慌地摇摇头,打算出门夜跑。

  

推开门却发现对门朱芝心门口大开,正指挥搬家工人朝里面搬东西。

  

“小朱,谁要搬进来?你找的新室友吗?”

  

朱芝心眉飞色舞地和他打招呼:“是我哥啦,严浩翔!他终于不住酒店要来陪我住了!”

  

对面的人惊得连退三步,砰地把门关上了。

  

朱芝心歪着头思考,他们这是吵架了吗?不过我哥那个狗脾气,谁和他相处得好啊。

  

严浩翔那傻逼前两天在朱芝心家吃饭时,听她讲自己住在刘耀文隔壁,顺嘴问了一句那你对门住的谁啊?

  

“贺哥和他哥哥,好像叫敖什么来着,好奇怪,他们亲兄弟居然不是一个姓。”

  

抬头才发现桌子空了,朱芝心和她爸妈面面相觑,严浩翔早已站在鞋柜前急吼吼地换鞋。

  

“你干嘛?”

  

“我要搬家,住你那去。”

  

“我现在回去收拾行李。”严浩翔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朱芝心妈妈不解地问:“怎么了这是,饭都不吃了。”

  

“不知道,估计又和他爸吵架了赌气吧。嘻嘻,他来了也好,有人陪我玩了。”朱芝心埋头吃饭,并未在意她亲亲表哥的反常行为。

  

严浩翔愤怒地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字:被拉黑的第十天!

  

他昨晚刚搬来,挑三拣四的,一会儿嫌弃隔音不好,一会儿说要喝手磨咖啡。

  

这些都算了,最可气的是贺峻霖躲着他,到现在还没让严浩翔逮住。

  

他看向坐在沙发上戴着墨镜翘着腿脱毛的表妹,感觉眼睛被闪得有点痛。“你在做什么?”

  

“毛发管理啊!等会儿要和文哥出去散步,不能让他看到我的腿毛。”

  

严浩翔翻了个白眼,叼起烟在客厅转了好几圈。

  

朱芝心摘掉墨镜,拿出遮瑕膏盖小腿上的纹身,这是个细致活。

  

严浩翔一直在客厅走动,光线时暗时明,晃得她眼花,她拿起墨镜朝他身上砸。

  

“大哥你消停点,我在做正事。”

  

“呵”,严浩翔冷哼,“盖纹身就是正事了?你的文哥不会以为你是什么乖乖女吧,我告诉你别装,哪天被人揭穿了你就完蛋了。”

  

“你……”朱芝心犹豫了两秒,随即镇定下来,“管他妈的,先让我泡到他再说。”

  

严浩翔凑过来,“心心,把你手机给我借一下。我想看贺峻霖朋友圈。”

  

“拿去——你自己没有手机吗?”

  

“他把我拉黑了。”

  

“哦。”朱芝心淡定地继续往腿上涂遮瑕液。

  

“你一点都不惊讶吗?”

  

“有什么可惊讶的,你这样的贱人我一天想拉黑三百次。”

  

严浩翔掐灭手里的烟,懒得和朱芝心计较,拿着手机翻贺峻霖的朋友圈。

  

恰好五分钟前贺峻霖发了一条朋友圈:刚跑完步,饿死了。

  

严浩翔放下手机拿着车钥匙哼起小调出门了,朱芝心骂了一句神经病他也没听见。

  

贺峻霖按照往常的路线跑了几圈打算打道回府,在宿舍楼下看见那辆红色超跑,和斜靠在车身上凹造型的严浩翔,转身就跑。

  

没想到被人扯住速干衣不让走。

  

贺峻霖深吸一口气,没好气地转身:“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赔钱给你行不行。我把我老婆本卖了赔你钱,别缠着我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严浩翔耷拉着头,伸出一个塑料袋到他眼前,“给你买的烧烤。”

  

……贺峻霖愣住了,感觉自己好像过分了。

  

严浩翔把袋子挂到他手上转身就走,贺峻霖结结巴巴地叫住他。

  

“哎……你吃了没?”

  

那人立刻转过身可怜巴巴地睁大眼睛:“没有,这家烧烤店很火的,我排了很久才排到。”

  

“呃……”贺峻霖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故作镇定地说:“那你和我一起吃吧。去我家。”

  

严浩翔仍然挂着一副沉痛表情,悲伤地点点头,跟在贺峻霖身后上楼,露出一抹微笑。

  

他打开微信和朱芝心的聊天框

  

朱芝心:你回家了没?我和文哥还在外面散步。

  

Y:在守株待兔

  

朱芝心:?又发什么神经

  

黑谷🍞

【宫远徵】相逢几番春换

是初次见面还是好久不见

-全文1.4w+,一键发完

-第二人称-文笔一般多多包涵-ooc致歉-有名字

*时间线:宫门无锋大战后

 

      -01-



  一睁眼,你便远远闻到了苦味。



  本以为徵宫又在研究什么新的配药,可你愈想愈觉不对,为何苦药味越发浓烈了?



  纳闷着,屋内传来一阵轻木吱呀的脚步声,耳闻脚步声靠近,抬眼刹那,你瞧见一少年着了身月白长袍背对着光款款走来,只手端着汤药。



  一见那碗泛着褐色的药,你不禁眉头紧皱,暗自往后挪动了几分。



  “药喝了。”他将碗...

是初次见面还是好久不见

-全文1.4w+,一键发完

-第二人称-文笔一般多多包涵-ooc致歉-有名字

*时间线:宫门无锋大战后

 

      -01-



  一睁眼,你便远远闻到了苦味。



  本以为徵宫又在研究什么新的配药,可你愈想愈觉不对,为何苦药味越发浓烈了?



  纳闷着,屋内传来一阵轻木吱呀的脚步声,耳闻脚步声靠近,抬眼刹那,你瞧见一少年着了身月白长袍背对着光款款走来,只手端着汤药。



  一见那碗泛着褐色的药,你不禁眉头紧皱,暗自往后挪动了几分。



  “药喝了。”他将碗递来,不容你拒绝。



  苦味扑鼻而来,你没有动作,只是定定看着瓷碗。



  哦,原来这药是给你的啊。



  那很坏了。



  你没有顺着宫远徵的动作接去,摩挲着掌心的疤痕,这是你的习惯。斟酌良久,望着那碗还泛着些许波纹却令你难以下咽的汤药,内心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随后,你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只见那碗退了几分,你讪讪抬眸,对上他幽深晦涩的墨瞳。



  继而,他微不可察垂下身,又近了你几分,佯装狠厉道:“跟我干瞪眼也没用,你现在不喝药,明天就等死。”



  汤药又悬在你眼前,他似乎笃定你一定会接过去,方才的阴毒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挑弄。



  你不怕死,但宫远徵一脸你不喝药他就撬开你的嘴把药灌下去的神色着实骇人。



  眼一闭心一横,你接过碗,将苦药一饮而尽。



  苦死了!



  一阵反胃涌来,你感觉下一秒嗓子也要吐出来,刹那间,唇齿传来一阵甜蜜。



  手中空空,你不可置信睁大双眼,刚抬起来便瞧见一抹匆匆离去的白色身形,只能抓住衣角。



  ……你寻思,你刚刚的狰狞面目如此可怖么,竟把人家吓跑了?



  宫远徵每日都来为你送药,你实在不明白,这种下人可以做的事何必他纡尊降贵来一趟呢?



  你想,大概是监视吧。



  道上说,宫门刚与无锋大战结束,如今情形算是百废待兴,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从那时起,宫门警戒也比先前严格。



  而你呢,也是苟延残喘在逃亡的人。



  此前,你本是江湖中一个小门派的弟子,门派落在江湖也不算籍籍无名,虽没有阴险毒辣的手段和磅礴的野心,但医术了得,还能稳住脚跟。



  你不记得很多事,只想起师父带你回宗门那日,夜空高挂,月半清风,山顶之处飘渺着许久未见群星,盘成旋风尾状。老头抚了抚白花的胡须,若有所思间,给你取名尾宿。



  你生活在那,掌门人视你如己出,幼时你身体极差,掌心还有一道早已暗淡的伤疤,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的。门派为你调理好了身子,为你延了几年寿。



  掌门常说,江湖纷争与你们无关,可偏安一隅的光景在一个月前便消失殆尽。



  血河流淌,刀山火海,血染红了半边天。你踏足了二十余年的青山一夜之间成了尸山。



  除你之外,上下百名弟子和长老皆殒命,无一幸免。



  而侥幸存活的你是他们拼尽全力送你下了山,身后是师父苍老却因疼痛扭曲的呼喊,让你快走。



  之后,你就不记得了。



  一睁眼,你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宫远徵。



  那时他站在纱帐边,穿了一身玄青金衣,紧收的衣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隔层薄纱,他噙了一眸红,不言语地望向你。



  随后,你就被带到了大殿。台上排排坐满了人,居高临下,可你未感压迫,只觉得他们神色异样,面面相觑,双双眼眸注视你欲言难止。



  你满心生惑,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初来乍到又刚逢红光之灾,哪怕对方怀疑你是无锋派来的刺客你也无力争辩,你俨然精疲力尽,虽不清楚他们是何意,但你肯定不是坏事。



  寂静之际,只见落座于高位居中的男人轻轻叹气,不经意瞥了眼一旁的人,随后目光落到你身上,不言而喻的悲怆刺的你心生疼,你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你被准许留在宫门,以身体伤势为由在徵宫住下了,而宫家大小姐对你甚是喜欢,和执刃手脚并用斗嘴半天,又和宫远徵叽里呱啦争论好一会儿才雀跃跑到你面前,春风满面。



  “等你伤好了我接你去商宫好不好?”你愣怔看着她牵着你的手,很温暖,很熟悉,从前也有人这样握住你的手,眼眸也似这般明亮。



  你微微张嘴打算应允,察觉到一丝令人促狭的目光,你偏头好巧不巧与不远处的宫远徵的视线撞了满怀。大抵是错觉吧,你竟从那眼神中察出请求的意味。



  你答应了宫紫商。



  那之后,宫紫商便会每次都往徵宫送吃食,你从来没见到她,下人都说,是大小姐派人送来的。



  你心想也是,作为宫家大小姐应日理万机,怎会咋咋呼呼自己亲自来徵宫送东西。



  大小姐当真是你的知音,与你心意相通,她送来的东西无一不使你钟意。但不能白吃白拿白住人家的,你想着要给她送些什么东西作为回礼。



  你趴在窗沿边观赏徵宫远处的山边想着,思来想去却没有一点头绪。这时,鼻息间传来一阵草药味。



  不苦,反而有股别样的清香。



  连同铃铛声递来,像山中鸟鸣般清脆。



  身后哼起挪逾的笑:“徵宫这么小,姑娘居然还有兴致看风景。”



  距离你来宫门已过了七日有余,这几日你无一夜好梦,奇怪的梦虚幻而真实,除了宗门的巍峨青山,你还梦见了旧尘山谷。每到夜半便会被梦魇惊醒,清醒过后你扫视四周昏暗无光且陌生的环境,你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安全了。



  宫远徵的乖张的脾性也被你摸透一二。古怪,实在古怪,阴晴不定不说,还时不时过来调侃你几句。



  当然,你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



  放屁!这种没吃过社会毒打的人你得教他如何正经说话,别往后两唇瓣一闭一张给自己毒死了。



  虽听闻宫远徵曾经一整日都会待在他哥哥宫商角的角宫,眼下看来并未如此,要不然近来你怎会一日三餐都能见到他的身影。



  面对宫远徵的调侃你回身应接道:“风景嘛哪都能看,徵宫的风景也美得很呢。”



  其实只有几棵无花树和几簇窸窸窣窣的小花而已,其余的都是草药。



  他的长眸微蹙:“你的审美真差劲。”



  ...夸还不乐意?!不是这人有病吧。



  你心里暗暗白了眼。随后他的手动了下,面色微变,似是有些犹豫,搭在一侧的手不知攥着什么东西,即使他稍后藏了藏,但还是被你抓到了。



  许是你目光太过于好奇,他妥协了,整理好情绪上前,与你隔的距离至少还可以塞下一个他,你不解,低头作势要闻一下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味道。



  下一秒,一根紫玉花簪出现在你眼前。



  你眼睛瞬间噌亮。



  要送我?



  你猜忌地抬头,宫远徵墨色眼眸微动,碎了些星子,怔怔望着你,隐隐忐忑,和你初见他时的神色大庭相近。随后,他移开目光,言语尽是含糊:“宫紫商托我给你的。”



  你眉峰一扬,兴冲冲地接下簪子,握在手里细细打量抚摸,这根簪子做工细致,簪尾刻花,薄如片,紫玉剔透,你很喜欢。



  “替我谢过紫商姐姐。”



  “哦?”他嘴角一撇,一副极不情愿而委屈的模样,你瞧,也不觉得奇怪,“你谢她,我呢?”



  虽然无厘头,但一想到他比你小那么一两岁还是个弟弟,便弯着眉眼望着他眼底的不自在:“徵公子当真是好心人,相貌出众仪表堂堂,小女子不才,只得...”



  你故作躬身恭敬,在他诧异的眼神中抬头,不怀好意道:“以身相许,不知公子......”



  霎时,眼前人面露难色:“荒唐,口无遮拦!”随即,落荒而逃,身后是你不加掩饰的笑。



  不谙世事的宫三,果真好逗。



  -02-



  又过了几日,你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按照执刃所说的话你今日便可以去商宫。宫紫商为了接你特地来徵宫外等着,你本就没有带过多的东西,也不需要收拾,正满心欢喜蹦蹦跳跳地走出你待了十日的地方,回头望去,竟有些恍惚。



  虽说到现在为止除了头一日去过正殿其他时间就再没出过徵宫,你闷不住,白日里会下床在徵宫溜达,逛逛这逛逛那,你心想,既然不能出去,那在里面看看总成吧。



  有那么几回,你会路过宫远徵做药膳的地方。



  宫远徵偶尔会待在屋外的木阶上发呆,盯着前方的池塘不知道在想什么。每每这时你都会停下脚步藏在假山体后面观察宫远徵。



  别说,宫门里的公子就没有长得残的,宫远徵虽毒舌,但这会儿安安静静坐在那妥妥的美男子啊。他面对外人多是阴戾长满倒刺的,一接近他便会刺的生疼。



  此时的他却像坍塌的木屋,尘埃渺渺,低谷传来的悲苦吟唱。你并不怵他。反之,你倒很喜欢和他相处。他并没有表面不尽人意,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刚满弱冠的少年。



  甚至,你觉得这里甚至有些熟悉。出现在梦里,出现在深处还未汹涌的记忆。



  “不舍得走了?”



  宫远徵负手而来,出声拉回了你游走的神识。



  你鬼使神差地想,你貌似真的舍不得离开。



  你上前几步拉近了与宫远徵的距离,他的身子明显后滞,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惊异,墨瞳映着你的笑颜。“公子想让我留下吗?”



  话音落,周遭寂静。你知晓他不会正面回答,随后你退了几分,离宫远徵远了些,“开玩笑的。紫商姐姐还在等我呢,我就先行一步啦。”



  “多谢徵公子的照料,小女感激不尽。”



  你拱手谢言,正打算移步,谁料手臂一把被人钳住,温热修长的指拢着你的腕骨,震惊之余,一块刻着“徵”字的令牌静静地躺在掌中,下意识想缩手却被死死定住。



  你错愕抬首,草药味散着空气中,似要将你融为一体。朦胧的眼含情脉脉,烈阳撒了层薄光,为近在咫尺的脸庞渡了纱,你木然,涌过似曾相识的心潮。



  指尖颤动,指腹触到令牌的感觉是那么真实。眼前人合上你的手指,覆在令牌上摩挲突起的刻痕。



  连呼吸声都是清晰的。



  他轻颤眼睫,瞄你了一眼,轻推了下你的手,佯装矜持道:“它可以让你随意出入徵宫,收好了,只有一块,丢了就没有多的了。”



  继而又想到什么,他神色复杂地看我,小声嘟囔一句:“若你不需要,可以还给我...”



  说什么呢?!你可太需要了。



  于是那日之后你时不时往徵宫跑。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你职业病犯了。



  在徵宫的时候你便手痒痒,听闻宫远徵是百年难遇的药理天才,你曾百般求宫远徵让你进入他的药房和他一起熬制药,可他以你伤势未愈为由拒绝了,还说等你伤好了再说。



  你好不容易痊愈了,这个机会你可不能错过。



  等你兴高采烈跑到药房时,宫远徵抱臂倚在门边,一脸“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神情笑着看你。



  “请吧。”



  你自幼嗅觉敏锐,记不住药材的模样却能记住它们的味道,所以师父总喜欢带你上山采药,这样就明了哪种药该采哪种药不该采。



  至于书上的内容你早就因为常年罚抄而烂熟于心,当宫远徵让你做一些调理身心的药你很快就做出来时他颇有些震惊,但更多的是欣喜。



  “嗅觉这么好?”他看着你熬制的汤药挑了挑眉。你欣欣然应道:“那当然。”



  他不明所以笑笑。



  有时候你也会乖乖待在商宫和宫紫商一起研究秘密武器,虽然结果不尽人意,每每商宫传来轰然炸响,你两眼一黑,等到视线不那么模糊之后才看清宫紫商面容黑黢黢一片,黑烟缭乱,你没忍住笑出来,你们几乎同时发出笑声:“哈哈哈哈哈你的脸!”



  随后觉得不对,你往脸上一蹭,手背瞬间沾染了黑烟,你们面面相觑却丝毫没有扫兴之意。



  累了你们就随意找了空地躺下,好不惬意自在。



  “开心吗?”宫紫商扬着眉眼瞧你,你笑着肯定。



  “你这簪子好看啊,”她定睛一瞧你的发簪,觉得新奇,“哪买的呀?”



  你愣住:“这……不是你送的吗?”



  宫紫商疑惑道:“啥?我送的?”



  你不语,难怪宫远徵那日送你的时候眼神这么不自在,敢情是他送的不敢承认假借宫紫商之手啊。



  不过,他为什么要送你?



  她突然来了兴致。拉起你紧靠着聊起往事。



  执刃宫子羽本是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可成为执刃之后的确有了一家之主的风范,虽没了以前的逍遥快活,但总归有人陪着,有了依靠寄托也不算孤独。



  后来,依靠离开了,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漂泊于天地的雪月,再也没有回来。



  “找不到吗?”按照宫门的人手,哪怕先前重创一击也不至于找不到一个人,可宫紫商只是惋惜地摇摇头,眼里满是惆怅:“找不到,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不知道啊,你走之后宫门...”



  她猛然停住,你却很清晰听到了其中最奇怪的字眼。



  你走之后?



  你先前来过宫门?



  宫紫商讪讪笑着,只说她讲岔了,可那神情分明心虚,你了然没有追问,只是撑着脑袋听她继续说下去,时不时回应或是问出几句。



  宫紫商说的生动,顺带拉着你去洗了脸。



  春日光景花落纷纷,商宫里种下了几棵桃树,粉花随风而去,洋洋洒洒,铺了一地。



  你们在院落走了一遭,宫门的事聊完又说起你。你倒是没有什么秘密,对宫紫商也是打从心底的亲近。她是暖阳,你愿意靠近她,愿意放下戒备心。



  十四岁以前的事你都不记得,那年镇上闹瘟疫,不少人因此丧命,你恰好中了瘟疫,高烧三天三夜差一点就魂归西天了,估计是那个时候使你忘却了一切。



  好在师父救了你,他轻拍着你的头,以一位老者的慈祥温言道:“前尘往事,忘了也罢,就当重活一世。”



  你不明身世不知姓名,甚至连年岁都是师父定下的。你想,若是忘记了一些不该忘记的人怎么办。你问师父,师父沉吟思索片刻,目光转动,只是缓缓道:“会想起来的。”



  你深信不疑。



  及笄后的一年,你偶尔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时而在恢宏的大殿外,时而在淡雅的小屋内,时而在清风泱泱的池境边。



  细细想来,这些地方都很熟悉,可熟悉在哪…你说不上来。



  还会有几个人喊着你,他们喊出口的名字模模糊糊,被有意无意的抹去,你一直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你甚至,差点忘却你是谁。



  若说怪异,那便是每一个梦里,几乎都有一个人的身影,他的出现若有若无,但你知道他一直在,你从未看清他的脸,也不知其姓名。



  闻言,挽着你的胳膊的宫紫商神色异样,貌似有言在唇却迟迟不肯吐出来。她该怎么说,她又能怎么说。



  你生疑,伸手轻轻盖住她温和的手,你知她有言难语,你想,有一些话说不出口也不必强求自己要说出来。



  “今年的花开得正好。”宫紫商笑意流连望着你,眸光忽闪,有些不易察觉的悲。



  旧尘山谷不同于外世,虽然常年为毒雾所绕,可这的花都用精心调过的精液浇灌,四季不败。



  “花哪年开的不好?”清朗分明的声音随风灌入耳中,添了几分阴郁,你身子一僵,你和宫紫商对视一眼,双双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视野里,宫远徵只身一人站在不远处的凉亭,几步的距离,不容忽视的傲然,是冬日残余的冷霜,对视的刹那冷流遍及了你的全身。算算日子,你确实已经好多天没去徵宫了,只是没想到宫远徵会直接到这来,但你转念一想,你们之间无冤无仇,羁绊不深 他何必呢?



  应该不是来找你的。



  虽是这么想,可你还是心虚,不自觉往宫紫商身后靠了靠,宫紫商二话没说跟护犊子似的将你罩在身后。



  缓缓走来的宫远徵看此情景不由嗤笑一声,笑不达眼,明晃晃的不悦挂在宫远徵的脸上:“紫商姐姐,怎么这副表情,怕我吃了她?”



  宫紫商被宫远徵一声“姐姐”惊的发颤,她说过,这小毒孩从不肯主动叫她姐姐,如今不仅叫了,叫的还这么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咽了咽口水,紧盯着渐渐走近的宫远徵,自始至终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你的身上从未移动半分,看着你直发毛,那眼神似乎在斥责你是个言不守信的骗子。



  好吧,你承认,你上次跟他说三日后再来,现在不知道过去恐怕过去好几个三日了。



  你心虚,不再去看他的眼睛。宫紫商呛了一声:“谁让你进来的?你不让我进徵宫还敢明目张胆来商宫?!”



  宫紫商说着说着气不打一处来,张牙舞爪的样子你尽收眼底,不过你很奇怪,什么叫不让她进商宫?



  你内心愕然,周遭气温降低,这气场……哪怕最开始你觉得宫远徵不是冲着你来的,你现在也该好好掂量掂量了。



  宫远徵,可能就是为你而来的。



  这个想法一出你抓着宫紫商的动作不禁紧了几分,宫紫商察觉后只是拍了拍你,目光还是紧盯着宫远徵,生怕他做出什么动作来。



  虽然你不惧他,但有那么些时候你下意识想要躲避他,他的眸光像淬了毒的利刃,在你看来,更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好吧,你还是有那么一点他的。



  宫远徵眉眼一蹙,冷光乍现,随即他正视宫紫商,阴恻道:“你走的是正门,我可不是。”



  宫紫商环顾四周,疑惑道:“那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



  ……你真服了,心服口服。



  他倒是一本正经,丝毫不觉这有什么问题。片刻安静后宫远徵话锋一偏,道出他此行的目的:“你这几天…为何没有来?”



  你沉默,不知怎么回答他。



  离开徵宫后的某一夜,你忽然发现自己五脏六腑隐隐作痛,时而似被灼烧,时而似被冷水浇灌,如此反复。可到了第二日这种感觉便消失了,你运行内力检查一番身体却察觉不出异样,只当偶然。



  可那一日过后每到夜里这种难受又会重蹈覆辙,虽然不足以让你难受的整夜辗转反侧,但伴着怪异的感觉入睡实在不好受。运了内力。你才发现,这时候的你经脉紊乱气息不稳,身体大不如前。



  明明宫远徵已经调理好你的身子,给的药你从来没有断过,不应该啊。



  所以这几日你一直待在房门里没有出门,宫紫商来了你也只说了一句身体不适旧伤未愈需要休息。她本想叫宫门的月长老为你诊脉,你拒绝了。



  旧病未愈新伤又起,你才惊觉,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发病了。



  奇怪的是,方才剑拔弩张的气焰完全消了下去,宫远徵语气不是质问,清朗的声音少了往日的阴柔,更像是……关心?



  “风寒,徵公子不必担心,小病而已。”



  你眉眼含笑,他被你的笑晃得不自在,侧眼斜过去,“谁担心你了,自作多情。”



  过后,宫紫商假借寻金繁要东西为由,不怀好意打量了你和宫远徵一番,嘻嘻笑了几声:“哎呀,那本小姐就先行一步啦,你们慢慢解释,我就不奉陪咯~”



  她故作不经意推了你,你毫无防备,踉跄几步,欲要站稳,没曾想那几步恰好撞进身后的人怀中。



  他扶住你的臂,抓得紧,生怕你真的会摔下去。



  宫紫商见此情景不由得遮住双眼,指间缝隙大到装得下她灿若星的眼睛,口中喋喋不休道:“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们慢慢聊,慢慢来,不着急。”愣神片刻,宫紫商早已欣喜地溜了出去,不见踪影。



  你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不懂宫紫商为何瞧了一眼宫远徵便性情大变,一脸红娘相地对你挤眉弄眼,你疑惑,甚是不解。



  此时,风吹过。道旁的树落下几片绿叶,飘到你的面前。



  你反应过来自己和宫远徵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方才留神你听到身后闷哼了一声,回眸看去,宫远徵微皱着眉头,左手虚环着你,轻轻颤抖。



  瞥见你的目光他也移过视线,那双静如死水的黑瞳霎时微睁,泛起丝丝涟漪,清风娆,勾起他两颊的墨发。



  拂的何止是发丝,还有你埋藏黑死水底的角落里,久违噌亮的星火。



  虚幻梦间的身影,一点一点和眼前的人重叠,你怔地盯着宫远徵,他生的好,特别是眼睛,仿若江南蒙蒙雨,掩过浮生万物,有说不尽道不明的千言万语。



  很多时候,你窥这双眸眼,总觉得那里面好像一方盒,小小的盒装着不少东西,曾几时,你妄自以为他会同你说很多话,可能要说上很久很久,你确实期待,你从来没有见过吐露心声的宫远徵。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你没敢往下想,动作麻利撤向一旁,宫远徵还没回过神,手停在半空。你上前,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话音落,他顺着你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左臂,眼神黯淡,将手收回身后。



  “两年前的事了,不重要。”



  他本意不想告知于你,无关紧要的事罢了。可你哪管,每每你想要问出心中的疑问却念及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迟迟不敢说,只能当哑巴,畏手畏脚,憋得你很累。



  你身子前倾,目视宫远徵别向一旁的脸,笑道:“徵公子,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啊?”



  他顿住:“……什么?”



  “算朋友么?”



  这句话属实让他有点没想到,见你了当,他犹豫良久才娓娓道出:“算……吧?”语气满是不确定。



  你了然,像和小孩说话般引着他:“即是友,便要以友相待,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重要和不重要的事了。”你眼瞧着宫远徵神色变动,似是认可你的说辞,你笑意更深。



  他终于妥协道:“与无锋大战时伤了手筋,还没恢复。”



  笑容戛止。



  两年前伤了手筋至今尚未痊愈,怕不单是伤,你想起离开前亲眼看到宗门里的同门一只手臂鲜血淋漓,筋骨处血肉横飞,露出森森白骨。



  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秋日干凉,你唯觉身后直寒。



  静默一瞬,你脑里响起一个声音,明媚如春:“说好了,来年的春天我陪你赏花,不许食言!”



  耳熟,难详。



  真讨厌这感觉。



  你抬眸,宫远徵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要说什么,却被你抢先:“赏花吗?紫商姐姐说山谷外没有这样的花,我想看看,可她有事先走了……”



  “我陪你…?”



  “好啊!”



  他试探性询问,没想到你答应的如此爽快,呆滞了下,片刻后又笑:“不怕我半路抓你去试药啊。”



  “不怕,你不会的。”你轻快信步,这么些天你算是清楚,他虽年快弱冠,却仍是小孩心性,有时在你面前故作老成持重,你抿嘴不说,在心里匿笑。



  算起来,他应该叫你一声姐姐。



  你们难得正经聊了一遭,先前在徵宫打打闹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闲言碎语,今日得此机会,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你很早很早,就有许多话想同宫远徵说。



  他性格阴晴不定,乖张孤僻,有时却咄咄逼人。说到底,像只刺猬,尖锐的刺朝向别人,把自己围在石墙里,保护自己。



  你又想,宫商角待他应是极好的,因为他时常把他哥挂在嘴边,说他哥如何英姿飒爽,如何手刃敌人。你曾问及宫门执刃,他面色一沉,有些不自然。



  他们说是兄弟,可一直水火不容,同根同源,但宫门内传言执刃不是老执刃所生,并非宫门血脉,先前内斗严重。无锋潜入后,他们竟莫名以心相连,宫远徵始终认为宫商角才是宫门执刃最佳执位人,他不认同宫子羽,直到最后他们才互相解开心结。



  宫远徵说,其实宫子羽未必不能称得上兄长。



  你似懂非懂地点头。



  “还有,以后你还是别叫我徵公子了。”说着,话锋忽地一转,他似是考虑许久,说出口时他如释重负般,小声嘀咕着:“我不喜欢。”



  你眉峰一抬:“那我该叫你什么?”



  “……随你。”



  你想了想,平日徵公子长徵公子短,你本身不喜欢这么称呼人,但师父说过,称呼人不可连名带姓,除同门弟子外你确实没怎么交过朋友,每回下山都不超过一日,实在难熬。



  你沉默不语,宫远徵以为你有些为难,正想开口让你不必勉强,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恰此时你想起宫商角对宫远徵的称谓,心里顿生四个字,你忍不住发笑,望向宫远徵疑惑的脸,挪逾道:“我年长你几岁,叫你一声远徵弟弟,不过分吧?”



  宫远徵目光僵硬,愣了一会儿。



  说话之余,你观察着他表情,敞开心扉后他的喜怒哀乐都跃于面上,你觉得新奇,盯着他,平时高傲的黑猫发自内心倾诉,举手投足间,都让你觉着不一样。



  恍恍惚惚,涣散的身影一一重聚,越发地清晰。



  秋光欲,花不尽,两心同。



  今年的花,开得确实好看。



  也不只有花。



  -03-



  那日回去后,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杂序无章,无比真实。



  你梦见春日光景,纸鸢高飞。你引着线绳让它越飞越高,回眼瞧见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少年,随后你听见自己清亮的笑声。



  “远徵弟弟别顾着看呀,过来搭把手。”



  还未看清来人,扬起的花瓣化为白雪,层层雪被,转眼间冬景皑皑,身侧之人披了件玄毳,肩头落满雪,坐在屋檐下的木阶游神着。



  你走到身边与他并肩坐着,他扭过头,不看你也不说话。



  “还在生气啊?那这样,过几日的上元节我陪你去赏花灯,当赔罪,如何?”



  那之后你便很少做梦了,倒是脑子里多了很多零零散散的东西。



  宫远徵同你讲了许多,像在说故事一样,你听了便全都记下来了。



  宫门先前其实不止宫紫商一位女眷,她不属于宫门四府邸任意一派,也不是正统的宫门血脉,是老执刃曾经的故友遗孤,没了爹娘,老执刃瞧她可怜,便力排众议将她带回了宫门。



  老执刃没有改她的名,延着了她原有的名讳。可她生性好动,相比于宫子羽,她更让老执刃头疼,磕磕绊绊身上带伤都是常有的事,甚至一回摔的惨了,在手掌留下一道狰狞的疤。



  养啊养,也总算是把她养大了。



  大抵是她爹娘的缘故,宫门的内功心法完全不适用于她,先前的大夫给她把过脉看过身子,拍手叫绝称绝对是个习武的料。老执刃心中明了,她不适合修习刀法,便派人去她的故居寻回了她爹娘修习的心法,血脉相承,她在短时间内便掌握了这套功法。



  她和宫门清静的环境格格不入,是明媚的红,寒光里的朝阳,像春归的飞鸟,落在枝头上鸣叫个不停,难得给宫门带了些许生气。



  话语间宫远徵掩去了很多,眸子里是藏不住的黯然。



  几年前她忽然消失,宛若人间蒸发 一般怎么找也找不到,宫门上下找了好一段时间,甚至出宫门,出旧尘山谷找也一无所获。而当时宫门还未整顿多久,长老都在谈论,若是寻不着,只怕凶多吉少了。



  之后,不再寻了,也寻不到了。



  你暗暗惋惜,只做旁听者,没有多说什么。



  如若她还在,年岁与你差不多大。



  你陡然想,他们对你这么好,会不会是因为你……



  和她像。



  不不不,怎么会呢?你立刻打消了这无端的猜忌,在心里暗骂自己没良心。



  你照旧来找宫远徵,草药扑鼻,琉璃瓦下的风铃随风作响,一下又一下,清澈悦耳,伴着满院秋色,许是院子种了些花,在寻常的秋里怕是要荒了,但宫远徵和你给它们养得很好。



  那是你种下的花。



  刚开始在徵宫那会儿你觉得徵宫太清冷了,不仅人少,宫远徵要么就是不出门要么就是整日往角宫跑,毫无生气,于是乎,你从商宫带来了一些花种子,寻了个地儿围起来就这么种下了。



  不知道宫远徵从哪里找来的铲子,嘴上说着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碍眼,却还是端着种子跟在你的身后,时不时撒上一些,等到最后大功告成的时候,你已经吃了满面土,宫远徵边肆无忌惮地笑着边拭去你脸上的泥土。



  近在咫尺,你连他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弄得这么狼狈,不知道还以为你去铲煤了。”



  你嘻嘻笑着,宫远徵却一脸无语。



  真不懂你这个乐天派成天笑什么。



  刚走到门口,一对黑白相间的蝴蝶掠过你的指骨,蜻蜓点水般的触觉让你将想推开门的手缩了回去,心头一颤,刹那间,眼前的门好像一帘帷幕渐渐被推开,纱纸后的黑影清晰起来,墨发束起,眉目俊宇间宛若月白,配着他此时的衣袍,亦如你们初见之时,过了几月,他的那双含着万笼烟的眼眸你依然记得,在梦里出现过。



  愣神片刻,秋风大作。



  你难收的心绪荡起,身后的风铃为此时奏乐激动无比,晴光大好,院里草木沙沙,皆观着这一幕再平常不过的情景。



  蝴蝶未曾离开,绕在你们周围翩翩而飞,不时越过你与宫远徵始终停留在那边。



  对啊,再平常不过。



  可为何你的心海汹涌澎湃。



  太不对劲了。



  好像在某一时刻,在不知道哪个未知的地方,甚至在你被师父带回去之前,你和他也曾这么对立过,初见时的熟悉一直困扰着你,那感觉实在太强烈了,直到现在愈发明显,挥之不去。



  其实你一直想问宫远徵。



  你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见过。



  朝阳恰好止步于门前,你的影子被截掉了一半,停在门缝,宫远徵掩在阴影处,讶异地看着你,似乎是刚睡醒,他的面容还有些睡意,只是在看到你之后便散了。



  昨日宫门办宴,你们那时也聊了几句,才见面,他原想着你今日应该不会再来了,谁曾想熬了一个大夜再睁眼第一个见到的人竟是你。



  重点是,他还没准备好。



  “怎么来了?”你进屋后他收拾了桌案上零零散散的东西,纸笔墨搁在一边,还有篓子里的草药,你细细嗅了一下,就是方才你在屋外闻到的味道。



  难闻。



  你如实答道:“紫商姐姐今日不在商宫,太无聊了。”



  宫紫商突然被执刃叫去羽宫,后又传信回来说今日可能都不回去了,若是无聊就让你自己找些事做,你实在闷得发愁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徵宫。



  宫远徵手上动作没停,漫不经心问道:“哦?大忙人啊,去哪了?”



  “羽宫。”



  他左手没拿稳,抓的药散落了一地。你诶了声,小跑过去弯腰捧起重新放回了他手里,你捕捉他眼里的晦涩,哪怕只是转瞬即逝你也看清了。



  收了收神色,他抬眼察了你的神色,佯装无事发生,仿佛刚刚手抖的不是他,冷哼一声:“这么饥渴啊。”



  饥......渴?



  你眨眨眼看他,瞧见他眼底的戏谑你一下反应过来。



  不时这人在想什么?!



  你急眼了,音量瞬间提高:“你有病吧!是执刃叫她去的。”



  “哦。”



  ...



  嘿?病得还不轻,回头给他扎几针。



  整理好之后他站在柜前停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做,静静站着。你打了打哈欠,不知道他这是搞哪出。刚想出声叫他,人突然回头,“想喝酒吗?”



  还有这好事?



  你猛然直起身,来了兴趣:“想!”



  来宫门许久你已经喝了不知道多少宫紫商从执刃那偷的酒了,你酒量还算好不至于一杯就倒。可宫紫商酒量实在差,每次还没几杯就喝的酩酊大醉,她所说的 “今夜不醉不归!”“这次我一定不会比你先醉了”你从未相信,也只是单单附和她。



  你打听过宫门内谁酒量最好,宫尚角酒品毋庸置疑,当之无愧的第一。



  再者就是宫远徵,毕竟他们聚在一起免不了吃酒,你不认为宫尚角会让一个酒品差的人和他同坐喝酒。



  虽说昨日办了宴席,酒你甚至都还没吃多少宴会就结束了,大部分时间你都用来享受佳肴了,至于美酒早就被你抛之脑后了,太不尽兴了。



  他不知从哪里提来一坛酒,你好奇询问名字,他扯下封在坛口的布,倒入碗中。



  “无名,但味道好。”他将酒碗推至你跟前,声音清淡:“尝尝。”



  那碗酒浊色味浑,你喝了一碗就觉得香,又给自己倒了几碗。



  浊酒下肚,你蓦地想起先前的梦,而上元节将近,你想瞧瞧旧尘山谷的上元节。



  宫门这般死气沉沉,虽说先前你也偷溜出几次,但少有被抓到的经历。



  其实有一次,也是你最后一次出宫门。



  消息不知为何传到了长老那,按照宫门规定私自出去需抄写宫门家规百遍方可停歇,你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在山上被罚抄宗规也就算了,怎么出了山还要抄啊?!



  还越抄越多。



  结果你什么都没抄,笔都没碰,宫子羽只是意味不明地看着你,摆手叫你去殿里罚跪一宿而已。



  你拜天拜地拜神灵,感谢上苍和执刃大人饶你一命。



  宫子羽前脚刚走,宫远徵下一秒就走到你面前,慵懒地倚着柱子,好笑地看你,眼底的玩味呼之欲出。



  “呦呵,怎么被罚了?”他咂舌感叹,“真可怜。”



  你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撇过头不理他。



  跪到一半你觉得困倦,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后实在忍不住,迷迷糊糊说了一句话便两眼一黑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你惊觉躺在榻上,吓得坐起身宫紫商进来便说,昨夜宫远徵把你扛了回来,回到徵宫也是半夜。



  你心觉愧疚,同时感激。



  但此后宫门戒备便更加森严,你丝毫没有翻墙再跑出去的机会。



  若是趁这个时间点再出去看一次那自然是好,于是乎壮着酒胆你当机立断和宫远徵说了你的想法。



  你已经默默编造好了千百种理由,宫远徵若不答应你就一股脑堆理由上去塞住他的口。



  谁知,他轻尝了下酒,面不改色道:“行。”



  ……哈?



  你刚想开口,突然发现他不是拒绝,而是同意,没有丝毫犹豫。



  “啥?”你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他便不厌其烦地再回答一遍:“我说,可以。”



  看着你目瞪口呆的表情,他自顾自又抿了一口酒,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你,道:“喝酒喝的脑子不好使了?”



  你气得差点一碗酒扔过去。



  上元这日,你着了宫紫商为你新买的衣裳,清蓝纹相间于白衣,宛若浮云,你很喜欢。



  宫远徵和金繁早已等候你们多时,两个男人沉默不语,而你最先看到的,便是宫远徵。



  他那一身白衣对比金繁,浓重夜色下过于显眼,是你们初见时的月白袍,宫远徵的衣服很多,尤其是黑衣,样式不重复,什么都有。



  有这样的脸自是穿什么都好看,但你最喜欢的还是这身长袍,衬得他像冬日的梅花,暗香浮动,百看而不厌。



  宫子羽难得同意你们出宫门,你觉得不对劲,问了一嘴旁边的宫紫商:“长老们知道吗?”



  宫紫商面色一变,一下捂住你的嘴巴:“嘘!这种不提遇不到。”



  你忙不迭点头,她这才松开手。



  宫子羽叫了金繁与你们同去,在你看来,除了保护你们之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配宫紫商。



  看着紧挨且难以分离的两人,你心中泛起尴尬,想要撤一步远离这番甜蜜场景,稍不留神,撞到了宫远徵。



  他原本同你一样也看不惯恩恩爱爱的二人,往旁边挪了几步,哪曾想你挪了更多步,面露讶异,手下意识想要扶住你。



  灯火阑珊处,红灯高挂,小贩的叫唤混入喧嚣声,身旁走过的人嘴里也说着热闹,旧尘山谷几乎每家每户都到了镇上观灯,热闹的很。



  来之前金繁就叮嘱你们人群众多,万不能走散,说这话时他一直看着宫远徵,时不时往你身上瞥几眼,若是寻常你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但此时你就是觉得金繁的眼神怪。



  貌似是,极度担忧,甚至连宫紫商也不断对你说一定要紧跟着宫远徵。



  你做过这样一个梦。



  也是皎如白日人潮涌动的街,你独自一人站在桥上,身后无一人停下脚步,你虽不知在东张西望什么,但你坚信你想见到的始终没有出现。



  不二时,焦灼不安占据了你的心慢慢化成了恐惧,梦中暗夜瞬时吞没了璀璨灯火,状如漩涡朝你袭来。



  那种恐惧此刻又涌上心头。



  你深吸一口气,回头望向夜幕飘浮的孔明灯,融入了夜,成了星。



  似乎,你还欠宫远徵一次共赏花灯。



  宫紫商和金繁要去买些置办的东西,分道扬镳时他们再三嘱咐你们绝对不能走丢,半个时辰之后到镇口会合。



  “别贪玩,知道吗?”



  宫远徵难得没有嫌他们啰嗦,点点头便带着你走了。



  一路上他没有松懈,紧紧握住你的手,掌心的温度让你不自觉攥紧了手指,你感知到肤与肤的触感,那只手的指尖布满了茧。



  你忽地想,半年多前的你们到底是初次见面,还是久别重逢。



  想起宫紫商先前未说完的话,所谓的“你走之后”到底是什么,你多次想提起,始终不敢出口询问。



  你不敢妄言,刚想摈弃这个荒谬的想法,脑海中就浮现初遇时那眼尾含着红、站在纱帐后看你的宫远徵。



  那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吗?



  傻子都看得出来,他看的分明是故人。



  梦里那些奇怪的人,一一挑出来都能和宫门的人对上,尤其是那个总是站在角落的人,他啊,和宫远徵像极了。



  简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不知不觉,你们竟走到了拱桥。



  花灯零零落落浮在水面,身后喧嚣不断,恍若隔世。



  “宫远徵。”你第一次叫他全名,不觉绕口,他闻言一惊,机械般转过头,不可置信。



  你笑他眼里的呆愣,但更多的是烛火,同星碎般入了他的眼,“你跟我说实话,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咀嚼着字句,他收了方才的震惊,转而眼底的光灿若星辰,比之从前,更加明亮。



  身后传来一阵惊呼。



  远山融进月色,霎时间,一声长鸣入夜空,炸出一片火树银花,和此起彼伏的惊声交杂,你荒唐想着,这是不是也在为你们的重逢而欢呼?



  一回眼,宫远徵先你一步回眸,早就搭着桥栏,目光半分不移。



  到底还是宫远徵,他就这么明晃晃地瞧着你,虽不说话,可眼底的喜悦压也压不住,几乎要溢出来,成为底下的清河。



  你们真的分开了很久,他找你也找了很久。



  曾经以为只能梦里相见,这样也好,只怕梦不到你就无法记住你的脸,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无法在重逢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你。



  就只是一眼,他便确认了。



  从此后的烟火人间,他都不觉得无趣,看着你从院落里跑过来的身影,他不知喜从何来,但也无从细究。



  “其实你头上的簪子,是我送的。”



  “我知道。”



  “你知道?”他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



  你学着他方才的语气,勾着唇道:“你觉得呢?”



  闻言,他挑挑眉,火花再次相撞,几点光落入他的眼眸,在笑意盎然下愈发分明。



  良久,涌动的喧闹和不断的烟火声中,连同你的心在跳动,他毫无预兆地俯下身凑近你,那股香仍旧清晰可闻,和着风,混入鼻息间。



  “我们是,好久不见。”

屎拉裤兜

局外人16

tf三代非典型乙女

ooc警告

虚构不要代入现实

三观不正注意避雷 

  

  

有时候真想吐槽,为什么不换个隔音好点的房子?做完一遍不过瘾,还要再来第二遍。


天花板上的灯光昏黄,我盯着它发呆,隔壁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整个房间寂静得可怕,安静到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人活着,真没什么意思。


余宇涵说得对。


我翻了个身,左航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得让人觉得有些冷淡。书桌上摆着几个摩托车模型,擦得一尘不染,床单平整得像是没人住过。可我的视线却被书桌下的抽屉吸引住了。


——没有锁。


心跳猛地乱了一拍。


这像是左航的风格吗?他什么时候这么随意过...

tf三代非典型乙女

ooc警告

虚构不要代入现实

三观不正注意避雷 

  

  

有时候真想吐槽,为什么不换个隔音好点的房子?做完一遍不过瘾,还要再来第二遍。


天花板上的灯光昏黄,我盯着它发呆,隔壁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整个房间寂静得可怕,安静到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人活着,真没什么意思。


余宇涵说得对。


我翻了个身,左航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得让人觉得有些冷淡。书桌上摆着几个摩托车模型,擦得一尘不染,床单平整得像是没人住过。可我的视线却被书桌下的抽屉吸引住了。


——没有锁。


心跳猛地乱了一拍。


这像是左航的风格吗?他什么时候这么随意过?还是说……他是故意的?

  

我从床上起身,走到书桌前。


脚步踩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响。


我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抽屉的边缘,沉默了几秒,还是伸手拉开了它。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日记,还有一本封面已经泛旧的《我杀了他》。我犹豫了一下,随手拿起书翻了翻,结果一张纸突然从书页间掉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


我捡起它,上面的字迹工整、深刻,每一笔都写得极其用力。


「神林美和子和神林贵弘的感情不应该存在。」


什么意思?

  

我皱起眉,这两个名字……应该是《我杀了他》这本书里的角色吧?左航的字迹一向工整,就算是随手写下来的东西,也透着一股严谨。可这句话读起来总觉得有点怪。



“感情不应该存在”是什么意思?


  
我一时半会儿理不清,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本泛黄的日记本。封皮已经有些磨损了,像是被人翻阅过很多次。



真的要看吗?


日记是最私密的东西,窥探别人的心事,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罪恶感。可左航已经走了,他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属于他的痕迹都被抹去,连抽屉都没上锁——他到底是没想太多,还是……他就是想让我看到?


如果他不希望被看见,他完全可以锁上抽屉。


……操。


我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攥紧封皮,翻开了第一页。


——「3月2日,晴。」


「她今天缠着阿姨要糖吃,结果被阿姨打了。她哭得厉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我看着觉得烦,最后拿卖书的钱给她买了几块糖。」


——「3月10日,阴。」


「爸爸走了,走得很干脆,连头都没回。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有没有我,好像根本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还要活着?’这个问题最近总是在脑子里盘旋。」


「可能是因为那个妹妹太烦人了吧。每天都跟在我后面,缠着我问东问西,不给糖就闹,不陪她玩就哭,吵得让人没办法安静地想事情。」


——「4月8日,晴。」


「今天有个女生给我写了封信,放在课桌里。她鼓起勇气站在我面前,红着脸问我能不能做她的男朋友。」


「我拒绝了。」


「她哭得很伤心,可我没办法。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又怎么能顾及别人?」


「最近总觉得喘不过气,想逃离这里。可是……带她走吗?」


「朱志鑫今天问我关于她的事情,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翻页的手有些不稳,我忍着心里的异样感继续看下去,下一页的时间跳到了冬天。


——「12月8日,雨。」


「她上初中了,成绩一如既往地差,整天跟那个东北来的男生混在一起。」


「余宇涵告诉我,那家伙喜欢她。」


「……她开心就好。」


……


这四个字落笔比前几行更重,墨色也更深,像是左航写下这句话时,停顿了很久。


——「12月17日」


自由是什么?


我怔怔地盯着这几个字,指尖触碰到它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我合上日记,躺回左航的床上,耳边弥漫着房间里淡淡的肥皂香。


真他妈烦啊……好想抽根烟。


可脑子就是不听话,日记里的字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开心就好。」


……操。


我猛地坐起来,心里堵得发慌。他到底在哪?他说的“朋友”是女朋友吗?不会真是朱志鑫吧?


不可能。


我又倒回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试图压住翻涌而上的情绪。怎么可能是朱志鑫,朱永志要是看见朱志鑫把左航领到家里,估计早就翻脸了。那左航会去哪?


他身边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他的世界,我一无所知。


他的生活,和我完全是两个轨道。


左航学校里的人,我认识的也就朱志鑫……哦对了,还有张极。


可就算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左航要是想让我知道他的事,早就告诉我了。


他从来没让我踏进他的世界一步。


这其中牵扯太多了,我懒得去想,也不想去想。


我的生活明明根本不需要动脑子操心什么,等哪天落网了,就进少管所,再或者被谁送进监狱,我的人生一眼望到头。


干嘛要和那么多人有交集呢?


可脑子偏偏不听使唤,左航的字还在脑海里盘旋。


——「她开心就好。」


……


真他妈烦。


克利福德广场

【tf三代】圩山折叠(1)

概念来自《北京折叠》 

纯属虚构 

也不知道lof团灭之前我能不能写完,先发一点脑洞吧,随便看看 

轻微cp向注意避雷 


圩山艺术学院折叠系统(圩山折叠),独立于周边其他折叠城市。 

分为三层空间,共同分享48小时: 

第一空间生存时间:凌晨六点-次日凌晨六点。 

第二空间生存时间:次日凌晨六点-夜晚十点。 

第三空间生存时间:夜晚十点-凌晨六点。 ...




概念来自《北京折叠》 

纯属虚构 

也不知道lof团灭之前我能不能写完,先发一点脑洞吧,随便看看 

轻微cp向注意避雷 

 


圩山艺术学院折叠系统(圩山折叠),独立于周边其他折叠城市。 

分为三层空间,共同分享48小时: 

第一空间生存时间:凌晨六点-次日凌晨六点。 

第二空间生存时间:次日凌晨六点-夜晚十点。 

第三空间生存时间:夜晚十点-凌晨六点。 

 


                             (1) 

这是陈天润第一次来圩山,也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座灰色的、庞大的折叠建筑。 

 

旁边的姚昱辰跟自己是同乡,两人目前为止还不算很熟,只是碰巧在家乡出发的航站楼碰到,于是便结伴飞来圩山。他年纪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拖起行李箱都显得费劲,跟人说话也轻声细语,登机之前眼泪汪汪地和他爸爸妈妈抱在一起哭了很久,直到广播催促的最后一秒才登了机。 

 

此刻,六点刚过,圩山的第一二空间折叠翻转正在发生,地表之上的第一空间缓缓弯折,原本刺向天际的哥特式尖顶此刻正朝内压缩堆叠,街道垂直下沉。而第二空间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间,慢慢地升上来,一整面玻璃幕墙的反光晃着眼睛,把阳光切割成无数的不规则碎片。 

 

陈天润知道,这是一条没有办法回头的路。朝阳的另一边是很难再回去的家乡。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未来里,他将要被困在这座巨大的折叠建筑之中。圩山之外的一切,都会与他无关。 

 

他又想起他在故乡折叠城市的第二空间生活的种种。母亲向来对他要求严格,去到第一空间生活是陈天润从两岁多开始,母亲就一再跟他强调的奋斗目标。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完成这个目标,也说不清楚在第一空间生活到底有什么不同的意义,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送来了圩山。周围几乎所有的人在看到他的录取通知书之后无一不投来羡慕的目光,他却只是觉得茫然。 

不过,他相信此刻拨弄着手表的姚昱辰比他还要迷茫。 

 

摆渡车把他们送到大楼入口处的时候,电梯门跟地平线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倾角。陈天润不大懂空间折叠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只能不抱希望地摁下了电梯按钮。 

然后电梯门打开了。 

“没看到正在转空间吗,就不能等个几分钟从第二空间上电梯?非得抢这一会儿?”两个穿灰色工作服的电梯工一脸鄙夷地望着他们。 

“对,对不起,我,我们不清楚这里的情况。” 

“是新生吧。”其中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电梯工瞥了他们一眼,然后陈天润从包里把报到证取出来,“算了,你们进来吧。” 

 

“你听说没,流音系前几天出事了。”两个电梯工无视了拘谨地挤在角落里的小孩,旁若无人地开始聊天。 

“不就是第一空间又跳死了个学生,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最近这也太频繁,大概是快阶段考了吧,一个个的心态都崩了。这次这个好像叫陈什么言的,上次考核成绩在小组里垫底,压力太大,心理估计也有点问题,一时没想开就从流院最高的楼顶上跳下去了。” 

“流院六号楼建的时候是不是没看风水啊?这都第几个了。” 

“最可惜的是他成绩虽然小组垫底,但放到整个流音系还是排在前面的。哎可惜了可惜了。” 

 

从下飞机开始,姚昱辰就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此刻又被突然发出的广播音吓到:“前方到达,圩山艺术学院第二空间。请注意空间翻转。” 

陈天润下意识地紧贴着电梯壁,姚昱辰拽紧了他。然而,他们预想的所谓“翻转”并没有发生,甚至连颠簸都是轻微到可以忽略的程度。两个电梯工被他们的举动笑到捂着肚子,笑声里很明显地带着恶意和嘲讽。 

“小朋友,别紧张,没事儿。” 

 

接着电幕上的数字很轻易地跳成了“2”,广播随即发出提示:“第二空间到达。Second Space. ” 

电梯门打开,从第二空间上来几个拖着行李箱的学生,每个人都是披头散发满眼红血丝的样子,仿佛刚刚经历过旁人无法料想的劫难。 

“没事儿,上上下下嘛,常有的事。”戴眼镜的电梯工对着上方的空气随口说了句安慰的话,那几个字就这么飘在了空中,电梯里仿佛没人能听到。 

然后广播再次响起来:“前方到达,圩山艺术学院第三空间。请注意空间翻转。” 

 

“第三空间到达。Third Space. ” 

电幕上显示了数字“3”,然后电梯门打开,那几个学生面无表情地拖着箱子下了电梯,很快就走得不见了踪影。陈天润跟姚昱辰愣在原地没敢动。 

“到了,还不赶紧下去?” 

“哦。” 

 

下了电梯,姚昱辰搭上了陈天润书包长出来的一截带子,紧跟着走在后面。两人拖着箱子走过一个很长很长,没有冷气的闷热通道。 

通道里的空气确实在变得稀薄,要命的窒息感愈发强烈。好在终于走到了出口,上方电幕显示了“圩山艺术学院第三空间”一行字,底下小牌子是各个院系以及宿舍的指引牌。“昭远坟场”那块牌子紧挨着他们将要去到的二十二号宿舍楼,因为字迹褪色而显得有些醒目。 

 

除了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之外,一路上再也没见到一个人。 

“现在才刚过六点,第三空间还在休眠吧。”陈天润说。 

 

又过了两道安检,才正式进到了第三空间。新生处的老头瞄了一眼两人手里攥着的报到证,打着哈欠有气无力地把个人信息读了一遍,然后抬头打量着两人,把体检表递给他们。 

“姓名陈天润,原籍莒州市折叠系统第二空间,统考成绩1092分,入籍圩山艺术学院第三空间。” 

“姓名姚昱辰,原籍莒州市折叠系统第二空间,统考成绩1078分,入籍圩山艺术学院第三空间。” 

“是你们俩对吧。” 

“嗯。” 

“也不知道挑工作时间来,现在是下班时间。你们等会儿吧。” 

 

【第一空间】 

 

“明天参加陈蹊言葬礼的请假单批下来了,还有去第三空间的通行证,记得带上。”苏新皓把标着“Special Pass”的蓝色通行证递给他们,然后把自己的那一张塞进背包。 

“明早八点半,第三空间昭远坟场,别迟到了。” 

 

“你也去吗?我记得,明天你不是有郑院长的声乐课,这么重要的课,你确定要请假?”左航接过了那张蓝色通行证。 

“陈蹊言跟我们一个组,又是同期进的圩山,于情于理,我都要去送送他。”苏新皓看了眼宿舍的其他人,依旧是平日里毋庸置疑的语气。距离他跟朱志鑫上一次离开第三空间已经过了快要三年。如果不是因为葬礼,他们恐怕再也不会回到那个永远见不到光的,永远残破永远混乱无序的第三空间去。 

 

“你别哭了。”苏新皓注意到了邓佳鑫偷偷擦眼角的小动作,然后把通行证往他面前轻轻地推了推。 

 

“我知道你们不好受。可是现在又能怎么办呢?愧疚到我们所有人都该陪他去死吗?”苏新皓把所有人都害怕的那一点直接放到了台面上。“陪他去死”这四个字让朱志鑫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握着的那张通行证被他揉到皱在了一起。 

朱志鑫突然就觉得好累好累。 

以至于剩下的所有对错跟得失,好像再也没有力气去追问了。 

 

“谣言都听说了吧。”此刻,左航的声音显得有些单薄,“外面都在传是我们几个人把他逼死的,说我们几个早就想扔掉他这个拖油瓶了,他跳下去正好遂了我们所有人的意,下次考核分数能高不少,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不仅仅是第一空间了,甚至第二三空间也都在这么传。” 

 

没有人讲话,空气又一次安静下来。四个人都开始做各自的事。左航坐在下铺扒拉着盒饭,邓佳鑫重新回上铺躺下,用被子把头蒙起来,不出一会儿就开始出汗,眼泪却好像因此止住了。 

 

所有人似乎都被一大堆说也说不清楚的情绪裹挟着。但事实是,陈蹊言的离开不过就是件小事,很快会变成圩山这个大熔炉里一缕了无踪迹的过去,几乎就不会被提及。旁人的言语什么也影响不了,也并没有人期望在圩山这样的地方得到外人一丁点的宽恕与谅解。 

 

苏新皓重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又扭头回望着朱志鑫一言不发的痛苦和恐惧。他必须承认,很多细琐的小事并不会这么轻易地打垮他。只是,那些言语如同锋利的锤子,确实在一锤一锤地击碎了什么东西。 

 

“是,我承认上次小组考核确实是说了几句重话,可是你们别忘了,我们这么拼命带着他练习也是为了他好。平心而论,我们做的那么多事哪一件是真的要害他?如果因为他一个人把整个小组舞台考核拖垮,会影响我们所有人的成绩,包括他自己。如果是这样,你们真的就能接受吗?”宿舍空间不大,苏新皓的声音就这么在几平米的屋子里畅通无阻。 

“闭嘴。”邓佳鑫的声音被禁锢在被子里,微妙的眩晕感在缺氧环境下越来越沉重。 

 

“圩山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优胜劣汰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的法则,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本来就不该奢望在一个这种性质的学校里面按他原本的速度往前走,这根本就不切实际,我们也等不了他。” 

“我让你闭嘴,没听见吗?” 

 

【第三空间】 

 

陈天润跟姚昱辰就这么在街边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第二空间的工作时间。折叠再次发生,第三空间终于苏醒过来,街灯被尽数打开,路上陆陆续续有上早课的学生出现,渐渐地越来越多。 

 

哪怕是在专属于第三空间的这八个小时里,他们要面对的仍然是见不到光的黑夜。 

 

街道上所有人都是奔跑着的状态,学生们抱着课本或是背着吉他提琴一路横冲直撞。 

姚昱辰不小心撞到一个背着大提琴的女生,肩膀重重地磕到了琴盒上,那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边跑边扭过头来道歉,“对不起,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来不及了。对不起对不起。” 

 

这里所有的人,都在这八小时的工作时间里争分夺秒。没有什么人会甘心一直活在第三空间。 

当然,大多数的他们都不过是在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标做着无用的努力。晋升的名额实在太少太少,他们深知希望渺茫,也并非真的奢望顺着梯子一路顺风顺水地向上爬。 

在此刻,他们只是必须跟着惯性向前跑。仅此而已。 

 

新生报到处和体检中心终于有人开始工作。体检程序实在太过繁琐,抽完血拍过片再到交完各种审查材料,他们俩去到二十二号公寓楼的时候,同寝室的童禹坤他们几个刚好下了课回来。 

 

“陈天润还有姚昱辰,是你们对吧。”童禹坤替他们把行李拖进了宿舍。靠窗的两张空床位是留给他们的。 

 

果然,紧挨在一起的指路牌没有骗他们,从宿舍的窗口望出去就是昭远坟场。 

 

“欢迎,以后就是一个学习小组的啦。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们三个。声乐上的可以问我,至于其他的,”童禹坤指了指旁边的张峻豪跟穆祉丞,“这一位,别看他年纪小,老rapper了。还有这位,第三空间的每个地方他都熟,明天下了课带你们出去逛逛。” 

 

“穆瑞恩你先跟他们讲讲圩山的空间分布,我去楼下看看饭送到了没。” 

穆祉丞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开始对着新同学滔滔不绝:“圩山呢,一共有三层空间,每个空间都有规定的工作时间和休眠时间,这一点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想要离开圩山,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极少数表现最优秀的人能从第一空间顺利毕业,作为最顶尖人才直接进到城市折叠系统的第一空间从事高端工作。第二种,那就是在第三空间表现太差,被圩山放弃掉,回到城市折叠系统第三空间从事无关紧要的低端体力劳动。” 

 

“那第二空间呢?”姚昱辰说。 

“圩山的第二空间属于一三之间的过渡空间,不会跟外界空间发生人员流动。但是要想向上走,第一步就是要先进到第二空间。” 

“所以说,如果我们没能做到最优秀的话,甚至连原先城市的第二空间都回不去,只能被丢回第三空间对吗?”陈天润准确地找到了那段话中刻意回避掉的一点。 

“是这样。毕竟圩山是艺术科的学校,如果从这里的第三空间出去,单单凭圩山认定的文化科成绩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外面的第一二空间找到工作的。”张峻豪补充到。 

“可是我来之前爸妈从来没跟我这么说过。” 

“他们估计也想赌一把吧。理论上来说,在这里升到第一空间,比外面要容易得多,也算是条捷径了。” 

 

“不过也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我们之前也升到过第二空间的,现在不还是掉下来了。”童禹坤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五人份的盒饭。少油少盐的清淡菜色,但分量还算可观。 

 

“还有,每段时间都有笔试,还要以学习小组为单位进行阶段性舞台考核,小组成绩会影响到组内每个人。”张峻豪把盒饭递给他们。言下之意是,从此刻开始,他们五个人很长一段时间的考核成绩都会被捆绑在一起互相影响。 

 

“第一空间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姚昱辰嚼着几乎没有味道的青菜,努力咽了几次。 

“跟我们几个同一批进圩山的,比如朱志鑫苏新皓他们,进来不到一年就升到了第一空间。你是没见过苏新皓在这里的时候练舞有多狠,整个八小时都不带休息的,甚至休眠时间也不回宿舍。再比如邓佳鑫和左航,还有,还有这次出事的陈蹊言,原先也是跟我们一起进来的,去年刚刚晋升到第一空间。” 

 

“旁边的烟囱是干什么的?”陈天润指了指窗外的四个烟囱。 

“那里是昭远坟场。三个空间就这一个墓地,所有死在圩山的人都会被葬在这里,也会在这里被烧掉。不管生前是在第一还是第二第三空间,死后都是一样的,都要被送回到这。”说到这里,童禹坤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张峻豪:“陈蹊言明天的葬礼,你觉得苏新皓他们会来吗?” 

“不知道,大概率不会吧,跟第一空间上课时间撞了。不过第二空间张极他们应该会来。” 

 

“你们说的这个陈蹊言,发生什么了吗?刚刚在电梯上也有人提到他。” 

穆祉丞把一份随意丢在床铺上的校内报递给陈天润,开篇就是白底黑字发的全校通告。 

 

——本校流音系第一空间064班陈蹊言,7月27日25时14分,于第一空间流行音乐学院B06栋顶层天台坠亡。 

 

以及下面一排很讽刺的小字: 

——圩山艺术学院再次提醒全体学生,关注身心健康。 

 

“压力太大所以做了傻事。我听左航说,陈蹊言得抑郁症快大半年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情绪问题不离开圩山是好不了的,可是都好不容易爬到第一空间了,谁甘心就这么离开呢。” 

“这种事情常有发生,你们习惯了就好。”穆祉丞拍了拍姚昱辰的肩。姚昱辰把剩了一半的盒饭重新丢回垃圾袋里,他突然就很想家,想念那个坐落在海边的折叠城市,非常地想,包括平日里他不大喜欢的海鲜在此刻都成了够不到的奢望。 

 

“哦对了,学生守则记得背一下,每周都要考的。今天你们很累了,吃完洗漱一下就早点休息吧。” 

 

姚昱辰很听话地缩到被子里,将近二十多个小时的奔波劳碌让他很快就睡了过去,在梦里面甚至能听见海水的声音。 

陈天润同样全身累到快要散架,但却怎么都无法睡着。此刻,窗外昭远坟场那四个巨大的烟囱好像有烟雾冒出来。 

他知道圩山所有的尸体都会在这里被焚烧。包括今天在许多人口中出现的那个人,他也会被就这么烧掉。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更严谨一点来说,属于第一空间的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凌晨六点整,圩山系统时空折叠再次开启,第一空间升上来,阳光洒在空间交替的边沿,最后一点残存的金光在第三空间倾斜将覆的玻璃幕墙上跳跃了几下,随即消失不见。 

接着整个大地翻转,第三空间全体再次陷入深度休眠。 

 

太阳仿佛只是在这里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言樂天

霍秀秀 霍仙姑 霍锦惜 霍玲 禁婆

梁湾 梁烟烟 阿透 阿宁 白昊天

张海琪 张海杏 尹新月 尹南风

丫头 白玛 云彩 陈文锦  西王母

(标签有个数要求我就不打了)

  

霍秀秀 霍仙姑 霍锦惜 霍玲 禁婆

梁湾 梁烟烟 阿透 阿宁 白昊天

张海琪 张海杏 尹新月 尹南风

丫头 白玛 云彩 陈文锦  西王母

(标签有个数要求我就不打了)

  

冷风

【TF家族三代群像•推文①】大逃杀/全员恶人/恐怖游戏向

TF家族三代群像推文,大逃杀/全员恶人/恐怖游戏向,自己屯粮系列~

(私把这些归为一个大类嘿嘿)

全都是自己翻到的看过的喜欢的文,感谢产粮的大大,打扰致歉<(_ _)>


————————————————————————————

@扈江离 (主润相关的大大)

停更,断臂维纳斯,镇圈神文

看的第一篇同人文,从此入坑深似海

看完超上头,欲罢不能

逻辑,感情线,人设,文笔绝绝子

CP感情线: 苏朱,极禹,左邓,航润,童余


 @夜航船 + ...

TF家族三代群像推文,大逃杀/全员恶人/恐怖游戏向,自己屯粮系列~

(私把这些归为一个大类嘿嘿)

全都是自己翻到的看过的喜欢的文,感谢产粮的大大,打扰致歉<(_ _)>




————————————————————————————

@扈江离 (主润相关的大大)

停更,断臂维纳斯,镇圈神文

看的第一篇同人文,从此入坑深似海

看完超上头,欲罢不能

逻辑,感情线,人设,文笔绝绝子

CP感情线: 苏朱,极禹,左邓,航润,童余




 @夜航船 + @平平无奇 

  • 《纸航船》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8222965

文笔超赞,虐向,极视角,微沉重现实下的“大逃杀”,很绝

已完结




 @墨染 

  • 《大逃杀之宝石游戏》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8320927

CP乱炖

已完结




@吴蒜头 (主极禹的大大)

连载中,未完结

有异能 设定有意思,故事代入氛围感很强,文笔佳

CP感情线: 苏朱,极禹,左邓,航润,童余…… 乱炖




 @菠浪萝漩 

  • 《刹-重明》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8660874

很棒的文,科幻感很强,甚至让我感受到了三体的feel

连载中




 @克利福德广场 

让我觉得文笔深重很高级的大大。 故事多为年代的沉重现实,代入感很强,文笔极佳。 以一些侧面映射大逃杀中他们的无奈,挣扎,沉重,很有深意,让人思考。 很牛的大大。我很喜欢

  • 《The Great Escape》 (长篇连载已完结)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5488110

  • 《Folding Weishan》  (长篇连载已完结)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6134101

  • 《Weishan Avenue》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7839516




 @岁岁安 

  • 《罪狱》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8667000

不长,但是完结了,文笔在线哒~




 @苏欢呇 

  • 《时光机》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13741888

伪现实,大逃杀,虐向,不长但写得很赞

已完结

  • 《猩红秘闻录》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14551288

全员恶人

连载中




 @优橘 

  • 《逃出牢笼》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14151501

很赞

已完结




 @福西璐 

  • 《鬼城判》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14269616

快穿游戏,也是一篇有意思又文笔在线的文

连载中




 @一口冰柠檬 (二代三代都写的大大)

  • 《生存游戏》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14302989

文笔赞哦

长篇连载中




 @一颗柠檬 

  • 《卡牌游戏》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13546615

苏朱 极禹

禹视角,无限流

长篇连载中




 @在你大爹坟头睡觉 (主极禹的大大)

  • 《A.W.K.》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7999050

非典型狼人杀,十三人群像,CP:苏朱 极禹 左邓

第一季已完结

第二季高考停更ing




 @乔•在断更~•娜 

  • 《QH.Club》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14140542

恐怖游戏向,文章很长了其实

连载中



 @奶糖不甜 

  • 《存理》

https://www.lofter.com/front/blog/collection/share?collectionId=13620684

三代*第5人格,写得很赞,但大大更文佛系挂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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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初有段时间很迷三代群像文

找粮找的好辛苦哈哈,找到自己喜欢的超开心的说

在这个圈子里呆了半年,遇到了很多喜欢的大大和喜欢的文

花了些时间整理,囤粮嘿嘿


TF三代群像系列推文进度1/4


有误欢迎指正~

欢迎向我安利~


3狗

TF三代大逃杀|囚徒困境18

*大逃杀模式/规则编的,解释权在我

*本篇cp:朱苏/左邓


破晓


01


太阳已经落了,地平线上空极美的明霞染红了余光。下面一线薄雾,映出天上的光荣,更显出船上的惨淡。


邓佳鑫看着不远处苏新皓躺着的位置,终于知道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们要把他,搬到楼下去吗?”左航上前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等朱志鑫回来再决定吧。”


邓佳鑫想, 他知道朱志鑫要去做什么。


“其实,我早上醒来的时候,第一个遇到了苏新皓。”


左航转头,本来想望着他的眼睛,但似乎邓佳鑫一...

*大逃杀模式/规则编的,解释权在我

*本篇cp:朱苏/左邓


破晓


01

 

太阳已经落了,地平线上空极美的明霞染红了余光。下面一线薄雾,映出天上的光荣,更显出船上的惨淡。

 

邓佳鑫看着不远处苏新皓躺着的位置,终于知道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们要把他,搬到楼下去吗?”左航上前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等朱志鑫回来再决定吧。”

 

邓佳鑫想, 他知道朱志鑫要去做什么。

 

“其实,我早上醒来的时候,第一个遇到了苏新皓。”

 

左航转头,本来想望着他的眼睛,但似乎邓佳鑫一直注意的是苏新皓的方向。

 

“他当时问我,”邓佳鑫叹了口气,口袋里陈天润的船票似乎正在发烫,“你怎么活下来的?你从哪里出现的?”

 

他的双眼没有离开过苏新皓的身体,左航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会是…”

 

“对。”邓佳鑫点了点头,以一种豁然开朗的语气说出口。

 

“就是那个位置。”

 

“苏新皓死亡的地方,就是我复活的地方。”

 

只觉得全身血液停止流动,左航的背后一股寒意,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我们的生和死,一直与苏新皓息息相关,一直与看海息息相关。”

 

左航终于明白了,“你的复活,也是在提醒我们,要在这里看海…”

 

“其实从我们到这里的第一天,就一直有关于那个彩蛋的提示,只是我们没有一个人发现。”

 

印着海浪图案的玻璃杯,迎着海风的窗帘,关于航海的电影,以及那张十二个人的合照…

 

左航的心思百转千回,他不知道,不知道剩下的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弥补这一切。

 

 

02

 

冲进自己的房间,朱志鑫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翻箱倒柜,四处寻找。可上帝似乎总喜欢和你开玩笑,越刻意寻找却越难找到。

 

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动过那张船票。

 

抽屉里没有,背包里没有,床头柜里也没有。

 

他想回忆,可越着急越什么也想不起来。心急如焚,那把火带着一种恐怖的声音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仿佛直接可以将她生吞活剥。

 

可他必须要找到,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他已经错过太多太多,为什么上天连最后一个弥补的机会也要剥夺?

 

房间里已经是一片狼藉,朱志鑫瘫坐在沙发上,无力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吗?”

 

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朱志鑫按着眉心,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的是苏新皓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如果我没有写那个心愿,是不是可以早一分钟赶到?

 

突然想到了什么,瞬间坐直了身子,朱志鑫站起来摸遍了自己的全身。 

 

外套内里的口袋里,他终于发现了那两张船票。

 

“该死,这两张票被我放到一起了!”

 

急躁的结果只会使得应该要做好的事情没有做好,但幸好,为时不晚。

 

那张童禹坤的船票已经被他写上了愿望,而属于自己的这张…

 

紧张地动了动喉结,朱志鑫小心翼翼地从倒下的笔筒里翻出能用的签字笔。

 

说实话,大失所望之后的重获希望,就会有这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生怕写漏了一个字,就会影响心愿的实现。

 

他突然开始后悔,为什么当时不问清楚就直接过来,为什么不直接要走陈天润的船票抄着写。

 

但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日落之后,外面的天一下一下地黑,他不知道陈天润是在邓佳鑫死后多久许下的愿望。

 

他只知道,一定是越早越好。

 

颤动的笔尖还未碰到纸面,朱志鑫不敢下笔。

 

匕首刺进苏新皓身体的画面就在眼前,他忍不住想,那样一定很疼吧…

 

身体的疼,会有心里的疼来得痛吗?

 

张泽禹曾经问过自己,“你有把握说服苏新皓和你组队吗?”

 

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已经忘了,可是张泽禹却很信誓旦旦,仿佛对完成这件事很有信心。

 

“他会听你的,他离不开你。”

 

朱志鑫看着手中已经写好了的船票,不由得开口。

 

“不是他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他。”

 

 

03

 

朱志鑫自己的船票上,谨小慎微地写着一句话。

 

“我想让苏新皓复活。”

 

他不知道愿望是否可以立即生效,但他知道,最晚到明天早晨,自己就能重新见到那个活蹦乱跳的苏新皓。

 

手心里的船票像是救命稻草,他紧握不放。

 

可是下一秒,他的船票,他的药饵,凭空消失了。

 

像一阵抓不住的风,朱志鑫亲眼看着这张纸在自己的手里烟消云散。

 

这是怎么回事?!

 

劫后余生等来的却是两手空空,朱志鑫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手机适时亮起了屏幕。

 

“朱志鑫,很抱歉地告诉你,你的愿望违反了隐藏规则,将不能实现。”

 

凭什么?

 

愤怒是人顶端的情绪,朱志鑫直接将手机狠狠地扔在地上,木板和金属碰撞,飞出无数散架的零件。

 

“玩我是吧?”

 

没有了联系方式,房间头顶的通风管里传来低沉而浓厚的嗓音。

 

“我说过,苏新皓是特殊玩家,给了他这么多特权,不能让他一点儿损失都没有啊。”

 

“你真的很贱。”

 

“按照规则,只有他,不可以被复活。”

 

朱志鑫已经处在疯狂的边缘,他根本不想听这个所谓的天神讲解什么他自己独裁的规则。

 

口袋里的另一张船票此刻正摆在桌面上,“你跟我扯规则是吧?”

 

上面清晰地写着一行字、

 

“朱志鑫要陪苏新皓过下一个生日,每一个生日。”

 

“这个给我实现!”朱志鑫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复活他,现在!”

 

那个低沉的嗓音顿时笑了,“实现你这个愿望之前,我也得先实现别人的愿望啊。”

 

“你什么意思?”

 

“朱志鑫,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有时候,两张船票可不是什么好事哦~”

 

得意的嘴脸已经快要出现在他面前了,朱志鑫忍着恶心,他不明白这个天神为什么偏偏这么针对自己。

 

“别人的愿望,或许和你这张船票,息息相关。”

 

“想想你这张船票是从哪儿来的吧。”

 

童禹坤的名字再一次映入眼帘,他听得懂天神的意思,可又有谁会对童禹坤的船票做手脚?

 

他的队友,陈天润。

 

不可能,陈天润的心愿已经使用了,和童禹坤没有关系。

 

他的好友,邓佳鑫。

 

不可能,知道童禹坤死因的情况下,邓佳鑫不可能会做出对童禹坤不利的事情,况且他的愿望,应该会用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第一天和童禹坤共处一室的,余宇涵。

 

 

04

 

低沉的嗓音激动又得意地传来,“恭喜你,猜对了,快去看看答案是什么吧!”

 

余宇涵的房间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但一切都和他离开之前没什么两样。

 

朱志鑫从他的背包里,很轻松地找到了那张属于余宇涵的船票。

 

可越到最后,他越不敢打开。

 

这会是苏新皓不能被复活的原因吗?

 

迟迟未动,他在犹豫。

 

而当你徘徊不定,思前顾后,辗转反侧的时候,最后大多会是一个破碎的结局。

 

余宇涵的船票上,歪歪扭扭写着这样一句话。

 

“我的愿望是,童禹坤的愿望不要实现!!!”

 

三个感叹号给朱志鑫的冲击都没有这句话来的大。

 

为什么,为什么余宇涵这么早之前就许下了这样一个愿望?

 

当心愿变成诅咒,朱志鑫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令自己万劫不复的根源。

 

将手里的纸撕个粉碎,朱志鑫发了疯地喊,“你早就知道!”

 

“你早就知道我的愿望根本不会实现!”

 

“你早就知道我无论如何都复活不了苏新皓!”

 

没有人回答他。

 

朱志鑫自嘲地笑着,他终于明白,天神针对的从来不是他,而一直一直都是苏新皓。

 

以苏新皓的想法为借口,开启了这个罪恶的游戏,美其名曰给苏新皓特权,却一点实质性的帮助都没有。

 

这些所谓的特权,反倒成为苏新皓被所有人怀疑的理由。

 

告诉他有一个复活所有人的方法,却又让他自己寻找。甚至给朱志鑫发送的特殊短信,也是在放大苏新皓的嫌疑。

 

从一开始,从第一条短信开始,他就在引导所有人走向自相残杀的道路。

 

在这种精神压力下,还有谁会注意得到“一起去看海”这件事?

 

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也不允许有人注意到。

 

因为要看所有人自相残杀的,不是苏新皓,正是天神自己。

 

你要见证的是团魂的爱,还是杀戮的恨?

 

你究竟是满足所有人愿望的天使,还是想要看所有人愿望破碎的魔鬼?

 

天使与恶魔往往共用一个身体。 

 

神性,魔性,皆是人性。 

 

是他想看到的,精彩纷呈的人性。

 

 

05

 

这里,只有三个人。

 

游戏,仍旧继续。

 

左航曾想过,如果他们三个人一起看海,是不是也算一种能够复活所有人的方式?

 

可当他向朱志鑫提议的时候,却得到否认的答案。

 

眼神空洞,朱志鑫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苏新皓死了,复活所有人的规则已经不适用了。”

 

“你…”左航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没有许愿复活他吗…”

 

“我,”朱志鑫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我没法复活他了…”

 

有些事情错过了,还可以弥补,时间来得及还可以回头。有些事情错过了,却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我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去看海了。

 

我再也不能和他一起过生日了。

 

我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四年的时间差也弥补不了那最后一秒钟的距离,再怎么奔跑也达不到的距离。

 

而最令我崩溃的是,你因我们而死,我却甚至不能亲手拯救你。

 

如果这就是天神的目的,朱志鑫笑着,流下一滴泪。

 

那你真的做到了。

 

“左航,”朱志鑫麻木地开口,“你把我杀了吧。”

 

 

距离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

 

左航当然没这么干。

 

他想,我一定会杀了你。

 

但那也不是今天。

 

起码,还能再多活一天。

 

和邓佳鑫多活一天。

 

 

坐在房间里,左航默默盘算着朱志鑫的分数。

 

回想起自己当时当众拆穿张峻豪事情的时候朱禹二人的反应,他知道,朱志鑫没有获得张峻豪的生命值,直接动手的应该是张泽禹。

 

可朱志鑫经历过两次囚徒困境还活着,而且最后杀过邓佳鑫,算下来,分数应该有8分。

 

最后的几天,他只觉得越来越心乱,生命值不能有错,他一定要搞清楚。

 

看着手机上的分数值,一个大大的 “9”,左航点着屏幕,其中的5分,全都是陈天润给的。

 

死在自己怀里的陈天润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中,左航抿着唇,他不知道该不该给邓佳鑫发消息。

 

 

“复活之后,是10分还是4分?”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邓佳鑫刚刚躺下。

 

这似乎是左航第一次给自己发消息,他很惊讶,惊讶的是两个人的队友关系并没有因为自己死过一次而解除。

 

他该怎么回复呢?

 

在看到这个问题的第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左航的用意。

 

他在计算,计算应该由谁,去完成杀死朱志鑫这件事。

 

如果他是4分,不管他们两个谁获得了朱志鑫的生命,都无法改变左航的分数大于自己的结果。

 

如果他是10分,那谁去杀掉朱志鑫,就会变得异常关键。

 

他知道他们彼此不会杀死对方,从隐藏任务就知道。

 

所以,明天出局的,一定是朱志鑫。

 

他回复。

 

“我还是4分。”

 

 

06

 

“砰——”

 

九点,伴随一声枪响,游戏的倒数第二天,开始了。

 

“我这也算,”左航擦了擦枪口,“替你报仇了。”

 

偌大的游轮,十二个人到如今的两个人。

 

左航从没想过自己能走到现在,也没想到能和邓佳鑫走到现在。

 

似乎一生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光,这样和邓佳鑫独处的时光,不用在意其他人的时光。

 

这是最和平的一天,不用担心生死,不用害怕抉择,但也是仅剩的一天。

 

他们默契地不提明天的一切,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今夜。

 

邓佳鑫在折纸,左航坐在一旁看着,他学不会。

 

他不知道邓佳鑫为什么喜欢搞这种安安静静又没有意思的东西。

 

好像一直以来,自己都在和邓佳鑫背道而驰。

 

他喜欢爬上爬下,四处探险,邓佳鑫喜欢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呆着。

 

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叠着折纸。

 

他在恍神,邓佳鑫伸手递给他一朵纸玫瑰。

 

“怎么样?”

 

他没说送给你,可你知道那就是送给你的。

 

“不怎么样。”左航一脸嫌弃地接过。

 

他没说收下,可你知道他已经收下。

 

这是最漫长的一天,这是最短暂的一天。

 

晚上九点,两个人决定一起看电影。

 

“你睡得着吗?”

 

“那就直接看到明天。”

 

是上次没有看成的,泰坦尼克号。

 

“上次你说,这艘船沉了。”

 

左航有一瞬间愣住,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说过的话,还是因为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其实,”电影开场,左航说,“船沉了也挺好。”

 

 

他们之间的爱,就像这艘船,沉入海底,暗晦不见。

 

也许早已腐朽,但也许仍旧存在。

 

 

荧幕上,躺着的Rose轻轻地唤。 

 

"Draw me like one of your French girls."

 

女人丰腴而柔美的身材赫然出现在眼前,左航眼神飘忽,想要转身,却对上另一双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睛。

 

晶莹剔透,蠢蠢欲动。

 

身后是等待着他的末日,面前是心心念念的人。

 

这是在他清醒的时刻。

 

依旧选择丢掉他没用的分寸感和自尊心,左航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吻了上去。

 

每一座冰山,似乎都在等着那艘撞向他的泰坦尼克。

 

从影厅到楼梯,从墙后到门前,从沙发到床角。

 

他们互相拥吻、抚摸、渴望而又占有。

 

千万次亲吻,燃烧起热情,周身相通,战栗颤抖。

 

即便冰山注定毁灭,泰坦尼克注定沉没,可撞上吧,谁怕啊!

 

惊涛骇浪间,一瞬长过一万年。 

 

 

07

 

这是真正的最后一天。

 

邓佳鑫必死的一天。

 

躺在床上,左航的手搭在额头,他望着天花板。

 

13分,和4分。

 

他想不到邓佳鑫活下来的理由。

 

“我可以自杀吗?”

 

端来晚餐的邓佳鑫瞥了他一眼,“不可以。”

 

他们都知道的。

 

你身上,还背负着陈天润的希望,我们都不能对不起他。

 

但他们谁都没有说。

 

“邓佳鑫,你选活好不好。”

 

你选活,我选死好不好。

 

这大概是左航第一次这么温柔地请求他。

 

可两人都明白,没有意义的,邓佳鑫也不会选活。

 

“我不会给你去死的机会的。”

 

邓佳鑫坐在床边,终于要开始说一些他从来没有表达过的话。

 

“左航你知道吗?”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他笑着,“其实我的第六感还挺准的。”

 

“第一次死的时候,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对你说。”

 

左航从床上坐起来。

 

“我相信我们还会重逢,所以没有认真和你告别。”

 

“但是这一次,真的是最后的结局了。”

 

左航没有说话。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做好准备还是花了我不少力气。”

 

他笑着转头看向左航,眼里几乎已经泛起泪花。

 

“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恨你。”

 

“恨为什么因为你,让我复活了。”

 

“其实真正伤害我的,是你害得我重新活了一遍。”

 

“重新经历一遍,失去你的痛苦。”

 

左航好想伸出手,擦掉他的眼泪。

 

“那么难的路,我不愿意再走一遍了。”

 

“左航,”他祈求,“放过我吧。”

 

 

 

囚徒困境,最后一晚。

 

左航的手心里,是邓佳鑫塞给他的船票。

 

“做选择之后,你再打开。”

 

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遗书。

 

左航明白,除非自己选死,邓佳鑫选活,不然按照现在的分数,怎么扣都是邓佳鑫必死的局面。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邓佳鑫只会选死。

 

那他自己呢?

 

倒计时十分钟。

 

应该选什么呢?

 

死亡。

 

和他在某种程度上的殉情吗?

 

生还。

 

要做那个踏着爱人的尸身活下去的人吗?

 

他做不到。

 

他憎恨邓佳鑫。

 

凭什么把所有的难题交给我,凭什么你可以安安稳稳地等死?

 

那把杀了两个人的手枪就在自己面前。

 

在选择之前自杀,活下来的,为什么不能是邓佳鑫?

 

他低头,一只手上是枪,一只手上是船票。

 

他要怎么做。

 

倒计时五分钟。

 

他怕邓佳鑫真的写了什么让他不能去死的东西,他怕邓佳鑫写了什么让他活不下去的东西。

 

煎熬和等待,他不会再有比现在更痛苦的时刻了。

 

左航打开纸票。

 

倒计时一分钟。

 

“我的心愿是,左航一生平安顺遂。”

 

 

08

 

太阳照常升起,海风依旧吹拂。

 

他第一次在清晨的六点,打开了房门。

 

左航一个人,在这所游轮里肆意地走着,没有其他人,也不会有其他人。

 

可他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失去的再也回不来,是他们每个人亲手丢下的这一切,他又该怪谁?

 

最后一个活着的我,得到的,是自由和幸福吗?

 

灵魂的枷锁无形之中已经扣在他的身上,左航不知不觉间走进了苏新皓的房间。

 

那张十二个人的合照,依旧摆放在床头柜上,他轻轻地拿了起来。

 

转身,桌子上是苏新皓的船票。

 

他从来没有想过,知晓这所有的一切的苏新皓,他的愿望会是什么。

 

走得越近,他却越看不清。

 

纸上的字一个个飘进他的大脑。

 

“希望在一切结束之前,十二个人能一起去看海。”

 

左航笑了,他怎么到了最后,心里想的还是我们所有人啊。

 

他冲着合照上的苏新皓说,“好啊,那就让我勉为其难地带你们所有人一起去看海吧!”

 

 

站在甲板上,站在邓佳鑫回来的位置,站在苏新皓离开的位置,左航拿着那张合照。

 

日出大抵是比日落更美的,海风吹起左航的刘海。

 

他指着正要升起的太阳。

 

“你看,东方破晓,那便是新的开始。”

 

 

正文(完)


巫马非马

【盗笔乙女】菩萨骑哈雷去听雷(七)

梁湾在做梦。


儿时一次发烧点燃了身上的凤凰图腾,从此以后,她知晓自己应当是被收养的,她不敢求问父母,只闭了嘴专心学医,试图搞明白身上的秘密。像她这样的人,多思多梦是常有的事,一般睡前都会吞两颗安眠药助眠,但今天药物似乎失效了。


梦里有一个古代男人,道袍广袖,是明朝特有的服饰。他手持一枚玉玺状的大方印,行走在一条漆黑的地下长廊,长廊高不见顶,两旁竟无遮挡,像行走在一条悬崖之上,光源不知何处来,无灯亦无火把。


直到一双纵向排列的眼睛在悬崖右边睁开,竖瞳古老而迟缓地盯着路过的蝼蚁。梁湾的视角莫名拉远,她才发现男人走的不是悬崖,而是一条路的两旁满是比人高了几十倍不止的洞口,绵延延伸直...

梁湾在做梦。


儿时一次发烧点燃了身上的凤凰图腾,从此以后,她知晓自己应当是被收养的,她不敢求问父母,只闭了嘴专心学医,试图搞明白身上的秘密。像她这样的人,多思多梦是常有的事,一般睡前都会吞两颗安眠药助眠,但今天药物似乎失效了。


梦里有一个古代男人,道袍广袖,是明朝特有的服饰。他手持一枚玉玺状的大方印,行走在一条漆黑的地下长廊,长廊高不见顶,两旁竟无遮挡,像行走在一条悬崖之上,光源不知何处来,无灯亦无火把。


直到一双纵向排列的眼睛在悬崖右边睁开,竖瞳古老而迟缓地盯着路过的蝼蚁。梁湾的视角莫名拉远,她才发现男人走的不是悬崖,而是一条路的两旁满是比人高了几十倍不止的洞口,绵延延伸直看不见底的深处,洞口有巨型航母那般高,古代男人走了很远一段路,还没有从一个洞口的直径上离开。


到处是巨大、无序又怪异的自然构造,古老未知的生物游过地底,视角越往上越是蓝灰般的雾闷闷。


她的视角又变得很低,跟着那个古代男人继续往前走,看见远方若隐若现一张巨脸。

直视一张数倍于正常人脸的大小,看上去还十分眼熟,一股凉意从她的脊椎直窜入天灵盖,那是基因里对史前生物的恐惧。


古代男人突然开口:“此壬女像也。”

梁湾顿时惊骇莫名,他在和她讲话?

她是西医啊,看文献看外文不看文言文来的,大哥,能不能给个字幕啊?


“瑶池阿母叩门无还,遍寻宇内不得出,与约,赠之奴。”男人继续说,“时人持穆王符,得青铜门。唯魁首者得见,被发文身,饰以文绣,刻麟凤于身,仆事之,后嗣皆事尊也。”

(字幕:西王母误闯入神女的地界,哎呀外交事故啊,所以就和神女打商量,说啊我知道周穆王这小子会引导寻求长生之人去找青铜门后的终极,那我会引导最优秀的到你身边,给他们纹上麒麟和凤凰,当你的奴仆,让他们的子子孙孙永远侍奉你。)


梁湾突然发现自己被捧了起来,她待在那枚大方印上,视线里那张悲天悯人的脸愈来愈近。


……


蓝灰的雾气遮盖住视野,等再睁眼,已是一片金黄的沙漠。


她看见自己,看到那三个小屁孩儿。

她待在一处沙丘,点燃了篝火,浑身上下不着寸缕。那三个男孩儿在很远的另一边,想办法呼唤她。


【“望远镜。”黎簇对苏万说道,苏万从包里拿出一个大概只有烟盒大小的望远镜递给他。

黎簇拿过来,怒目看向苏万,苏万道:“我看演唱会买的,很贵的,我们得节约空间,又不是来打仗,这个够用了。”

望远镜的放大倍数不够,只能看到梁湾纤细的腿,下身似乎只穿了一条内裤,黎簇放下望远镜,感觉了一下距离,就觉得很糟糕。

杨好把望远镜拿过去看,看了几下就回头抽了苏万一嘴巴:“够用你奶奶,咱们一路倒霉,难得看到个大美女没穿衣服,这么好的机会就因为你买个破望远镜给打上码了。”

“什么?”苏万立即抢过去看,看了几眼也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杨好回身抽出枪来,咔嚓上膛,苏万立即后退说下次不敢了。杨好就道:“我放几枪打个招呼,让她到我们这里来,这样的福利,放那么远算什么事情。”

黎簇摆手拦住,这段路太危险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梁湾会出现在那儿。


“萨克斯可以模仿人声,我们可以用萨克斯传递信息。”苏万道。

黎簇脑子都有点疼,他抽了苏万一嘴巴,骂道:“你脑子有问题吧,我们现在到哪儿找萨克斯管去?你能靠谱点吗?”

“我带了!”苏万得意的从背包里扯出一只黄铜的乐器,“当当!奇迹小王子,请叫我南城收纳王,白面小多啦A梦。”

黎簇看了看拿黄铜的东西,确定是萨克斯管,脸色都变了,看了看杨好,杨好也一连错愕的看着他。

顿了一下,两个人默契的揪起苏万开揍,“望远镜占空间是吧,绳子带30米够了是吧,萨克斯管!萨克斯管!你带萨克斯管过来干嘛?”

“萨克斯管是我的生命!”苏万抱住萨克斯管:“我靠,难得来趟沙漠,我有个愿望就是对着夕阳吹一曲啊,就像mv放的那样,老子陪你来冒险,顺手完成的夙愿,不过分吧!”


……


月光照耀的白沙漠中,正在涌起一层又一层的巨浪。

梁湾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恐的看着沙丘下的动静安静了下来,她手足无措的看了看四周,忽然就冲了下沙丘,在沙丘下狂奔了起来。

黎簇靠了一声,朝她冲了过去。


……


黎簇和梁湾翻到沙丘底部,还是条件反射的坐了起来,梁湾还想跑,黎簇抓住她,摆手:“安全了。”

沙丘顶上杨好的火光下,梁湾和黎簇的脸都有点闪烁,梁湾惊魂未定,慢慢的才缓下来,魔怔一样的看着黎簇。

黎簇心说要哭就哭吧,我也想哭,你先哭我不至于那么尴尬。没想到梁湾一下把他的脸捧了过去,猛吻了上来。

女人的香味,娇小的舌头瞬间缠绕进他的嘴里,同时梁湾整个人搂了过来。

黎簇没有挣扎,挣扎个屁,他没上手搂回去就不错了。】


梁湾是被这一幕惊醒的,整个人从副驾驶弹坐起来,吓得驾驶座的杨好手抖了一下,高速行驶在公路上的车子瞬间歪了歪。


两个小时前,清晨的越野车内。


几人陆陆续续拎包上车,行李大多放在后备箱。苏万低头从背包里抽出作业本和一袋橘子:“吃橘子吗?”

其他人对他三不五时拿作业出来已经习惯了,黎簇关上门给自己系安全带,说了声不吃,接过咚咚的外套放在后车顶,杨好看了后视镜一眼,骂他:“傻叉,拿下来,挡视线了。”

董苳冬翻了个白眼:“你不会自己拿?”

杨好:“?你他妈不会自己开?”

苏万飞快剥出橘子塞给咚咚,董苳冬张嘴咬住,不影响她同样飞快的拳脚。


五分钟后,杨好顶着鼻青脸肿的脸踩下油门。

黎簇慢吞吞地把董苳冬的外套拿了下来折好。苏万摇头叹息:“抖艾姆啊。”


车子一路向前,除了苏万的笔划过书页再无声音。

董苳冬看着他,心想努力成这样,北京线考二本,苏万,你要不还是换一条赛道吧。


有点太安静了,梁湾怕司机打瞌睡,又被昨晚两人唱歌影响到,也开始哼唱。

“你说——”她坐在副驾驶,手指伸向黎簇那一刻就狂骂自己鬼迷心窍,真是对男人消遣惯了不记得人小年轻有小女友了。

黎簇懵了。

他倒没想很多,主要是他没听出来这首歌的调子,就两个字能唱什么?

眼看场面就僵在那,董苳东伸手握住了梁湾的手腕,将虚无的话筒对准自己,不让她话头掉在地上:“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梁湾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董苳冬问:“好老的情歌,你受过情伤吗?”

梁湾抚了一把长发:“怎么可能!”

她换了首歌,入巴丹吉林就像进生死门,压力太大了,她只想唱口水歌:“你说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揪着她身世不放呢?如果不是对身上的凤凰纹身那么好奇,她现在应该已经是俗世意义上的成功人士。

“都是我的错!”董苳东配合地大吼。

梁湾心说小姑娘知道什么,怎么就都是她的错,她看起来像捧着麦唱歌的小猫表情包,太可爱了。


黎簇:“为什么春丽道歉都这么凶?”杨好左打方向盘,鼻青脸肿地看了他一眼。

苏万一边低头用右手写作业,一边左手把王后雄卷成话筒递到咚咚嘴边。


苏万突然咬着笔杆,在女孩子大白嗓也年轻的唱歌声里问:“为什么青海深居内陆,但有全国最丰沛的水资源?”

晕倒,地理题。无人理会。

车窗大开,董苳东的头发被风吹得掀起,她停下唱歌,说:“因为青海有很多山脉。中国南边都是大海,水汽被青海南面的山脉阻挡,在山顶冻成了绵延不绝的冰川,到了夏天,冰川融化,就成了长江、黄河、澜沧江的发源地,所以青海这才有了中国第一个国家公园,三江源国家公园。”

视线远眺,董苳东在降临这具身体、让人性占上风之前,也曾在神女的视角里看过姜古迪如冰川融化的水从唐古拉山脉奔涌而下,蓝色河面汇成奔流不息的长江源头。


苏万傻呆呆的:“三江源不是在青藏高原吗?”

“……青藏高原。”董苳东说,“不是一个地名,它是青海、西藏、云南、甘肃等高度相同的地势连绵起来的一片高原啦。”


“世界本来就是永恒运动的,地理也不是静止的。青藏高原夏天水汽蒸发,大气压强变低,所以东亚季风就被大气压送往高原,沿途落下水汽,这才有了江南水乡的降雨。整个地球都是这样,在永恒的运动中达到短暂的平衡,只人们习惯了沿着轨道一成不变地生活,下意识误以为这个世间万事万物总是静止的。其实不是的,世界是没有真理的,真理只是人类生活在世界上进行的一种对目前可认知科学的总结,它是不断变化的。就像6500万年以前,这里没有高山,也没有盆地,只有三块在海上漂流偶遇的巨大陆地板块。”


神女的眼睛跨越时间,注视万物。38亿年前星云运转,古老的细菌在岩浆中诞生,那是地球最古早的生命;6500万年前古近纪,那时的大气含氧量远高于现在,诞生的植物生命与节肢昆虫亦几倍于如今的地球,冲撞而起的海浪远高天涯之上,深渊的水栖动物在深海遨游,原始森林阴森而巨大,庞大又原始的恐龙结束了主宰地球1.6亿年的历史,而当今地球的主宰甚至远远未到出生之时。


终极是一段信息,其中一段正记录了地球自诞生以来的巨大变动,白垩纪的酸雨;古近纪的地震,板块运动横贯七大陆与深海下的地幔,一次星球的呼吸是物种的更替与兴亡。昔日的奴仆们妄想掌控终极,他们背叛、将刀刃刺向主人,混在山民中,引导他们发现洞窟,看她一次又一次在内蒙古的天山中重生。


这就是神女的力量吗?

苏万惊叹地看向董苳冬。

梁湾终于忍不住嘲笑:“高中生怎么连选考地理都不会?”

好吧,这是知识的力量。


广袤无垠的地理题不再是书本里的考点,它化作怪石嶙峋的原野横铺到远方的地平线,铅字笔墨点缀出世界,真实地存在他眼前。


车轮滚滚,杨好难得没有出声讽刺书呆子,黎簇也没有。两人都没有说话。董苳东的话里有种跨越时间的神性,苏万突然感到了万丈豪情,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很莫名地拿出了萨克斯,在其他四个人震惊的目光里从天窗爬了出去,双脚搭在下面,屁股坐在天窗边缘,对着迎面而来的山脉,吹起一首《永浴爱河》。


肯尼基的经典曲目,浪漫、悠远、宁静,梁湾是个典型的都市白领,被自然的野风吹,又被音乐催眠,很快睡了过去。


直到现在。


“噢噢噢。”苏万率先从迷迷糊糊的瞌睡里惊醒,双手就往扶手上抓,“杨好你丫的睡着了啊?有没有司机德啊!”

杨好骂回去:“尼玛,你这女人干嘛突然起尸,吓老子一跳。”

董苳冬靠在黎簇肩膀上,身上盖着他的外套,打了个哈欠,抬起脚踹了驾驶座一脚:“放尊重点。”

杨好背往前倾,条件反射闭上嘴,但下一秒他火就冒上来了,我草,他服了,才认识几天,他一天三顿地被打,还要在这给她当司机,凭什么:“我草你管老子那么多,你是老子谁啊,老子就要骂。”


董苳冬眉毛一竖,拉下眼罩就要开打。黎簇眼疾手快抱住她的腰,把她往回拖:“要车毁人亡的!消消气,消消气。”

“杨好你闭嘴会死啊!”苏万也劝,“停车再打,停车再打,打死再换个司机就是,我还不想死啊!”

杨好面目狰狞踩油门:“老子他妈和你们拼了。”


梁湾抓紧安全带,突然转头问苏万:“你带萨克斯来,是因为你的愿望是对着夕阳吹一曲吗,就像mv那样?”

苏万愣住:“我靠,你怎么知道?”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两人就想起两小时前苏万的发神经。杨好油门都松开了,黎簇还抱着董苳冬呢,被她嫌弃地推开,他一边调整坐姿给她靠,一边转头骂他:“你麻啊,你带萨克斯来干毛啊?”


苏万不服:“我靠,难得来趟沙漠,我有个愿望就是对着夕阳吹一曲啊,就像mv放的那样,老子陪你来冒险,顺手完成的夙愿,不过分吧!”


梁湾:“……”

她冷静道:“下个休息区停下车吧,我想上个厕所。”

“女人事情就是多。”

黎簇狠狠闭上眼睛,放开了手。董苳冬冷笑着起身,在苏万大叫杨好你这个傻逼的背景声里,从后座伸出手臂,一把将杨好的脖子卡进了自己手肘处:“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

梁湾满心堂皇一扫而空:“我原谅他了!原谅他了!让他开车吧小姑娘!!”

“女人不原谅他!”董苳冬狞笑。

黎簇扑上前,眼疾手快的把杨好座位放倒,自己挤进了驾驶座:“安息吧杨好!新司机来了!”


杨好被一拳揍在肚子上,后衣领被董苳冬拎着,整个人窒息地被拉入后座,他仓促间抓住了苏万的手。

苏万一脸被玷污了的表情:“咚咚!犯人拒捕!”

董苳冬抄起大白狗腿,宣布:“死刑立刻执行!”


车子呈S型开,乘客们晕头转向。杨好终于大叫:“老子错了!别!”

大白狗腿擦着他的裆插入车座,整辆车陡然安静了。


苏万咽了口唾沫:“……啊。”

黎簇稳住车子,从后视镜看了眼杨好,抽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阿弥陀佛。”

梁湾:“漫天神佛会诅咒你的。”

董苳冬靠上来,戳戳黎簇的脖子:“看在他让我满意的份上,我会保佑他的。”

黎簇默不作声,过了两秒,左手架在车窗上,手掌遮住自己的嘴巴,装酷。

苏万:“狗日的黎簇,咚咚,你看看能不能也顺便保佑下我。”这他妈可是神女的保佑!

黎簇笑容原地消失:“你他妈有病啊。”


吵吵闹闹,杨好从装死中转醒,他觉得自己下半身僵住了,没知觉了,小杨好还活着吗,不知道,大杨好都快死了:“还是不是兄弟了啊,都没人为我发声吗?”

董苳冬就问:“休息区快到了,你要和梁湾一起去女厕所吗?”

杨好发出一声呻yin:“我真的错了。”

苏万问:“错哪了?”

“老子就不该和黎簇这个狗日的东西认识。”杨好面目逐渐狰狞。


休息区人不多,但毕竟已经在疆域偏西北处,缺少绿植,来往多车辆,黄沙漫漫,视野并不清新。

梁湾去上厕所,杨好想下车抽根烟。


“不许抽。”董苳冬坐在石凳上,垫着黎簇的衣服,让苏万拿矿泉水浇自己的大白狗腿,“臭死了。”

杨好表情扭曲了一下,想吵架,胃疼骨头疼腿也软,忍住了:“我去远一点抽还不行吗?”

“你怎么不等你死了再抽啊?”

黎簇一把拉开杨好:“算了算了,杨好,算了,你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别自取其辱了。”

杨好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我她妈都说我走远点抽了,她还想我怎么样啊!”

黎簇把他拉到下风口,距离车子很远很远,才从兜里掏出半包烟和花露水:“抽完再喷,有酒精的。”

杨好:“贱骨头。”

“你他妈别抽。”

杨好一把抢过,犹豫了下,把外套脱下来随手丢远点,随后点燃了烟。

    

又有两辆车开进来,董苳冬一直看着那两辆车停进车位:“那辆帕萨特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苏万瞬间紧张,躲到董苳冬身后,这才抬头去看:“哪呢?”


-


休息站的厕所脏污明显,小坡跟踩过泥泞的地面,梁湾弯腰洗了把脸,抬起头看向镜子,衣服下凤凰图腾在显印,既定命运的轨道在脑海中涌现。


她原本会狼狈不堪、像男人冒险中的点缀那样,卷入世界命运的漩涡。巨轮行驶在大海的航线上,没有女人的船票。


梦里看到的古代男人是她的祖先,他在神女像前立誓,从此神女与终极不可分割,不甘与野心埋在血脉里,直至爆发的那一天。


BGM:《I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joan jett&the Blackhearts


不知何时寂静下来的休息站肃杀起来。

迎面一梭子弹,抓钩擦着脸颊而过,董苳冬一脚踹倒苏万,高声吼:“车钥匙扔过来!”


杨好伸出的手被抓钩一把抓住。董苳冬眼疾手快,双手一撑车顶从遮蔽物上越了过去,一脚踹在黑衣人手上,抓钩回缩的力减轻,免去杨好就此变杨过的命运。


但董苳冬失去了遮挡,四面八方的准星对准了她。


游离在外的汪家人接到汪家高层的命令,在进入沙漠前要杀死神女。

神女的插手让运算部门的命令变乱了。


子弹擦着董苳冬的脸颊而过,数不清哪里在流血,浑身上下都是擦伤,灰头土脸,血与土混在一起,好在都没有贯穿伤,她一拳揍向黑衣人,破口大骂:“哪有近战赤手空拳打远程的,给我把枪啊!”


苏万冒着被爆头的风险,跪在越野车后面撬锁,满头大汗:“鸭梨!我把铁丝插进去了,然后呢!”

黎簇要昏倒了,在车底不断摸爬滚打变换位置,到底哪个傻比把所有枪支弹药都放后备箱了,哦是他们自己:“摸索一下插孔!然后变形铁丝!”

“太高难度了吧!”苏万大叫,“简单点的!”

黎簇踹了车子后座一脚,那辆无辜的遮挡物发出警报:“用脚踹!直接踹锁!”

警报声暴露了他的位置,分担一部分火力,一个白面黑衣人从天而降。


“鸭梨!”


先从帕萨特下车的黑衣人堵在四个人中间的路上,他被神女一拳揍在脸上,头一偏,终于目光狠厉地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董苳冬,妈的,那群开枪的滚回去全部重练,都他妈人体描边大师,这都打不中。

但不知道为什么,迎面对上董苳冬眼里几乎燃起来的火光,他也没能扣下扳机。


“你……”他正要说什么,耳朵一动,腰部一扭往车底滚了进去。


狙/击/枪的十字线瞄准,连续五发子弹弹道精准,追赶着他的躲藏路线,直到最后两发射入黑衣人的小腿。黑瞎子面无表情,脚下躺着几具尸体,他一把拎起黎簇,任由杨好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岿然不动地挡在前面:“滚上车。”


“来这么晚还敢装逼!”董苳冬呸了一声,三两下往车顶爬去,“把枪给我!”

黑瞎子没回话,枪栓上锁,回身凌厉地一拳,反手将狙/击/枪抛了过去。

董苳冬低头,在迅速开动起来的车顶,摸索着先射了一枪。


黑瞎子就地一滚,遥远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董苳冬:“……”

她放下枪,也面无表情了起来:“你挡在我射程上了!”

黑瞎子:“……”

他转回去,狠狠一个腿鞭,踢在逼近的黑衣人受伤的腿上。


“进市区!”董苳冬低头朝车里喊,“他们不敢在人群中下手!”

前面有石墩,杨好猛踩刹车。

董苳冬在车顶上打了个滚,避开树枝:“fuck!杨好!你不会拉手刹就让你的小弟弟拉!”

杨好,杨好他妈的不敢说话,他裆下一凉,大吼:“……你他妈抓稳!”

他又来了个甩尾,车顶又是沉闷的一声响,他完啦,杨好活不过今晚!那他还在乎什么?一百万美金在后面追都别想他停下!

苏万打开后车门,小心躲开后面射来的子弹:“咚咚!进来!”


“梁湾呢?!”咚咚突然大叫,“还有那个戴墨镜的!”天啊,真是难为她百忙之中还要演场戏!

“别管她们了!”杨好和引擎一起狂吼。

“开回去!”黎簇在副驾驶掰后视镜,迅速在手背刮倒前收了回来,漂亮!

好极啦!一百万美金没做到的事被一个叫梁湾的女人做到了!毕竟生命无价嘛!杨好才不在乎狗屁生命和什么梁湾,还有那个装逼男,但他在乎朋友,哦也没那么在乎,哈,他在乎男人没半点用的面子!他说不了不行啊!热血上头,他猛踩刹车打死方向盘,在盘山公路上来了个飘移,天啊,这里没人懂秋名山车神般的技术水平真是太让英雄寂寞:“干掉他们!”


一车厢在尖叫,破破烂烂的越野与追过来的帕萨特擦肩而过,陈亥声的脸在对面的车窗内一闪而过。


这是神女与汪家的初见。


=

奴仆来了。

彩蛋是苏万和咚咚在停车场被删掉的对话,有点子剧透。给年轻三人组一点正宫的威胁:P

“全球有八十亿人,百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有八千人,而在这八千中,神女只选中一个人。”

明天吃麦

说实话(棍铲)01

灵感来自《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再次见到苏新皓是在我出来的三年之后,我被自我追赶着逃出了广州,来到北京。选择北京是因为这个城市够大,一般什么东西大到一定程度就会显得冰冷无情,我觉得城市也是这样。因为它们什么事都见过,也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活动范围够广,每个人都只是个体,凑不成团。当然也是因为北京够干燥,我在广州这么多年已经受够了闷热的气候,也不想再去任何一个类似的城市,我讨厌潮湿的空气让我产生的任何关于浴室的联想。我恨不得把自己泡在沙漠里,但没办法,闲着的时候我更难受,非得找点活干不可。而我的手段都是对人使的,骆驼不用人民币。


苏新皓跟我迎面走来又擦肩而过,他看到我毫无反应。...

灵感来自《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再次见到苏新皓是在我出来的三年之后,我被自我追赶着逃出了广州,来到北京。选择北京是因为这个城市够大,一般什么东西大到一定程度就会显得冰冷无情,我觉得城市也是这样。因为它们什么事都见过,也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活动范围够广,每个人都只是个体,凑不成团。当然也是因为北京够干燥,我在广州这么多年已经受够了闷热的气候,也不想再去任何一个类似的城市,我讨厌潮湿的空气让我产生的任何关于浴室的联想。我恨不得把自己泡在沙漠里,但没办法,闲着的时候我更难受,非得找点活干不可。而我的手段都是对人使的,骆驼不用人民币。


苏新皓跟我迎面走来又擦肩而过,他看到我毫无反应。我知道我要是还有点良心就不该再招他,可惜我被街坊邻居喊“流氓”喊了二十多年,只有苏新皓夸过我是个好人,看来只能让眼瞎的倒霉蛋再倒霉一次了。没办法,失眠的滋味太痛苦了,自救的本能压倒了我本就不多的善良,我非得求一句原谅才好安心睡下。


于是我回头朝着他的背影高声喊了句“苏新皓!”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我几步走上前去。


“你认识我?”


“你故意的是吧?我你还能不认识?”你看,我们流氓的作风就是这样的,先发制人,没理也有十分硬气。


他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摸摸头跟我道了个歉。“听说我前几年出了点事故失忆了,好多之前的朋友都被我忘了,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原来如此,倒是让我捡着大便宜了。


“怪不得,那原谅你了。我们之前是在你学校那边认识的,当时我们俩关系好得跟什么似的。结果有一天你突然就不见了,我跟你周围人问了一圈都没人知道你去哪,当时给我担心坏了,就差没报警了。”这是谎话,我根本没找过他。


“真是不好意思。当时出了事故之后我父母就直接给我办退学了,又送我去国外待了几年,最近才回来。”


我们站那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问候下各自的近况,靠着我对他的熟悉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之后就是顺理成章地互换了联系方式,约定下次一起吃饭。


这次见了苏新皓又勾起了我一点回忆,当晚就模模糊糊地梦到了我们并不复杂的过去。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十月的一个周末,我在大学城的一个小巷子里为丰富男大学生的精神世界做些贡献。很难把广州的秋天同秋天这个词划上等号,什么样的大诗人能在将近三十度的日子里感到寂寥?这里唯一跟秋天沾点边的地方也就是雨比夏天少点。


我带着顶边沿宽大的草帽窝在角落里躲太阳,顺带观察着往来的学生。先是经过一批T恤短裤夹脚拖的男生,头发乱糟带着眼镜,大概是理工学校的。这种男生得等人少的时候叫住,四五个人最多了,再多就开始假正经了。然后又走过来了几个女生,不是我的受众我也没太关心。之后就是苏新皓。


看到他的时候,我精神一振。白衬衫、棉麻长裤、白鞋,头发梳得服帖,这种天气能把自己收拾到这种地步的男大学生得是什么条件,更何况衬衫上连道褶都没有。肥羊,绝对的肥羊,今天开张就靠这个了。


我站起身来招呼了他一声,“同学,好东西要不要?”


他打量了一圈这个小巷的环境,显然看不出有什么条件能让好东西出现在这里。


“高清,全是日本来的新片,外面绝对看不到。你喜欢胸大的胸小的?水多的水少的?看脸还是看身材?”


他反应过来是什么脸立刻红了一半,当然也可能是热的。“你怎么能在学校附近卖这种东西!”这不废话么,就是在学校附近才卖这种东西呢,进厂了谁还有心思做手工。


我知道碰到这么个不知道真正经还是假正经的估计这单是做不成了,朝他挥挥手告诉他不买就走。本来这事就该结束了,但我那时候年轻气盛,被苏新皓临走前瞟了那么两眼火一下就上来了,索性逗逗他当解闷了。


他刚往前走了两步,我朝他喊:“哥们,女的不看,两个男的演的看不看?”


他猛地停住脚步,这下真是脸气通红,回头看了一圈,恰好这个时间巷子里没人,我怀疑听到的人多点他都要为了维护尊严跟我打起来。当然他这么个身板,站我面前小我一圈我自然是不怕的。谁知道他既没走也没发火,反而慢吞吞走到我面前,顶着个大红脸问我是不是真有。


我操,碰到真基佬了。


但生意送到眼前还是要做的,我说:“当然有了,哥从不骗人。今天没带,你要是要的话明天我们还在这见或者你干脆去我那挑,挑完我给你现刻盘。”


“不是说日本来的么?怎么又能现刻了,你卖盗版啊?”八百年碰不到一个这么有版权意识的主,加上还是个同性恋,今天可真让我赶上个大的。


“你这话说的,日本网站来的怎么不是日本来的,不都是from?再说,不进口一个是为了造福广大男同学,那进口碟什么价,我这是给大家省钱。再一个,这也是为了维护祖国的大好经济形势,要稳住贸易顺差的优势地位啊!”


他也没说信不信,从包里掏出个本子管我要了我家地址,然后抬脚就要走,又被我拦住了。


“还有事么?”


“帅哥,小本生意,谁知道你明天几点去啊,我明天为了等你生意都不做了,你要是晃我怎么办?怎么也得给点定金吧。”


“哦,那你要多少?”


“平时一张碟二十块,你要的这个稀罕得加点钱,你就看着给吧。”


他又在他那个双肩包里翻翻找找,然后递了张百元大钞过来说没零钱就这个吧。我说什么来的,这么个大肥羊真是让我逮着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我睡下还没仨小时,门铃就被按响了。我还以为是来查煤气的,不想起,干脆装没听到。结果门铃越按越频,连摁带敲的,根本睡不着,只能爬起来去开门。


我光着膀子满头火地拉开了门,谁知道门口站着的不是往常抄表的阿姨而是苏新皓。完全没想到能在周日早上八点多见到大学生,据我观察,周末下午三四点钟才是大学城人流量最好的时候。


苏新皓看我这样倒是一愣,“你还没起啊?我怕你起不来特意晚了半小时才出门的。”


我一肚子火也不能对着大财主发,招招手让他进来。本来是准备等睡醒了再上网给他找片的,没想到他来这么早,只能给他现找。这一找才发现,日本人也挺保守,搜两个男的,基片没见着几个,3p的倒是不少。只能给他换个欧美的网站让他自己找,等挑好了再叫我。然后我就回床上去睡回笼觉了。


结果刚睡着没十分钟我又被巨大的叫声吵醒,刚睁眼的时候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楼下有人打起来了,直到隔壁住户边骂边锤墙才意识到是电脑里那俩热火朝天的男人的有感而发。苏新皓显然也被这声势浩大的肉搏吓到了,正手忙脚乱的调小音量,我这回是彻底睡不着了。干脆爬起来套了个背心下楼买饭,让苏新皓自己慢慢看。


我在楼下吃完饭晃了几圈又抽了两根烟才回去,苏新皓已经没在看了,正拿着本书写写画画的,我凑上去一看是本乐谱。


“你挑完了?”


他像是才发现我进来似的吓了一跳,收起了书朝我点点头。


“都要哪个,你说我给你拷。”


他摇摇头,“我以后能不能还来你这看啊?我弟弟总爱在我屋里玩,我怕让他看见不太好。”


“你想白嫖?”


“没有没有。”他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又从包里掏出了两百块钱递给我,“就是相当于不用你刻盘了,但钱我会正常付的。”


这天上掉馅饼的生意傻子才不要,我立刻伸手去接,表示绝对没有问题。



边巴桑吉

小偷兄弟(一)

逸轩

灵感源于今日说法之流浪兄弟

本章真源视角

——

(1)

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警校,提前批。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立下了当警察的理想,重案组,缉毒大队,都让我心生向往。努力地吃饭长高,认真学习,训练体能,都是我为成为一名警察做的最基本的准备。


四年后,我毕业进入基层,成为了一名治安民警,人们也会管我们叫片警。没关系,待在基层,处理家长里短,和小混混斗智斗勇,不也是为人民服务么。


接到那次任务的时候,我以为和过去的任何一次失窃案没什么不同。


小区门口小卖店的烟酒频繁失窃,店主这次终于看到偷东西的人是谁,可惜上了年纪...

逸轩

灵感源于今日说法之流浪兄弟

本章真源视角

——

(1)

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警校,提前批。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立下了当警察的理想,重案组,缉毒大队,都让我心生向往。努力地吃饭长高,认真学习,训练体能,都是我为成为一名警察做的最基本的准备。

 

四年后,我毕业进入基层,成为了一名治安民警,人们也会管我们叫片警。没关系,待在基层,处理家长里短,和小混混斗智斗勇,不也是为人民服务么。

 

接到那次任务的时候,我以为和过去的任何一次失窃案没什么不同。

 

小区门口小卖店的烟酒频繁失窃,店主这次终于看到偷东西的人是谁,可惜上了年纪追不上他,只好报了警。

 

我的搭档兼师父老李断定那小偷还会来,便让我第二天店开了就在旁边的米粉店蹲守。一整个白天,犯罪嫌疑人都没出现,我吃了六碗粉。

 

近年关了,小吃店打烊早,老板说再开两天就要回老家了。我搓搓手走到外面,猫近小吃店和超市中间的巷子里,往手心哈了口气,白烟从手心里往外跑。脸上突然有了凉意,抬头一看,路灯下面那道光束,竟有雪落下来了,很小,像粗盐,可在我们这南方城市已经是很难得了。

 

可得快点抓到这小偷啊,那样就能回家去,吃着小火锅照着小太阳看雪。

 

照店主的描述,那小偷年龄在十五六岁,我判断可能更大,流浪的青少年常有营养不良的。身高不到一米八,很瘦,头发长过眼睛,昨天穿了件皮夹克。

 

我打个哈欠的功夫,目标就出现了。今天大概能回家吃上夜宵了。

 

那时候有非主流的说法,男孩子爱留长发,再烫成玉米须,把发顶立得老高。他的头发也挺长,但应该不是非主流,他身上那件夹克破得看不清原来的样式了,必然没钱做头。

 

那男孩进了超市,我提前打了招呼,让店主不要声张,得人赃并获。

 

过了约十分钟,他抱着夹克的前襟从店里出来,低着头行色匆匆地往前走。

 

我快步跟上去,想用上大学时学的擒拿将其一举擒获。手还没伸过去,他头都没回一下撒开腿跑了。

 

“别跑了,你偷的东西没那么值钱,关不了几天!”

 

我在他身后喊。

 

他完全无视我的话,跑得更快了。

 

我今天还非得抓到你,还要把你的老巢都掀了。

 

我的体能很好,中学当了六年体育委员,大学的时候还因为格斗比赛第一得了“爆拳张无敌”的名号,长跑短跑更是不在话下,要追上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屁孩并把他制服太容易了。

 

可我没使出全力,始终徘徊在追上他和跟丢他的临界点。我在赌,他会轻敌回到巢穴,还是为了把我甩开在城市里不停游荡。

 

他太瘦了,又抱了身外之物,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可运动的轨迹也愈发令我困惑。

 

有两条著名的大河流经这座城,一条叫长江,另外一条叫嘉陵江。他撑着栏杆翻身跳下去,沿着河堤往下跑,再跑几十米就是嘉陵江了。

 

纵使疑虑重重,我还是紧跟着他。

 

他的步伐开始乱了,怀里的东西也一件件往下掉,东倒西歪的,有些小物件顺着河堤滚进江水里。

 

“花生,快跑!”

 

他嘴里重复着这句话,步伐慢下来,放弃了抵抗。我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手臂别到身后,我想我即使是十四岁的时候,身板都不曾这么薄过,我都不敢用力。

 

我第一次用上了手铐,把他右手靠在了桥洞旁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铁杆上,随即去搜索他的老窝,以及同伙。

 

桥洞底下是另一个世界。我听过流浪汉千奇百怪的住所,有ATM,地铁站,公园长椅,也有桥洞,但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十几岁的男孩住桥洞。

 

床是学校体育课用的军绿色垫子,下面是草席,上面是一条夏用空调被,薄得吓人。旁边的草席卷起来立着,仔细一看,才发现那草席正在瑟瑟发抖。

 

他的同伙很胆小,但我也不能轻敌。我站在草席边上,往自己身边拉开草席的一角,一个小孩儿从里面跑出去,没跑出五米就被我抓住。

 

小孩儿看身高不到十岁,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在我手里不停挣扎。

 

“别怕,我是警察叔叔,来救你的。”

 

我立刻联系了老李,让他派车过来。


在等待老李的过程中,“花生”没完没了地哭。一开始哭声震天响,使我一度耳鸣,哭累了之后变成小声呜咽,眼睛鼻子像开了水龙头。


我紧紧抱着他坐在地上,我也不确定十岁小孩是不是已经有了强烈的个人意识,从我的角度看他还是个小娃娃,需要唱摇篮曲拍着才能睡着。


“花生,你别哭啦,叔叔不是坏人。”


“你是个小孩,叔叔不抓你。”


他什么话都不说,看着嫌疑人止不住地哭。


“那是你哥哥吗?”


哭声停下来,怀中的脑袋点了点。


“别害怕,你哥哥不会有事的,我们需要带他回派出所做一下记录。但是以后让他别再偷东西了,叔叔可以帮他去上学。”


“花生”抬头看着我,眼睛眨了眨,又哭了起来。


那张立着的草席后面别有洞天,我拿手电筒照着,想初步了解一下情况。


货应该销掉了不少,比起超市老板提供的信息,至少少了好几条中华。


剩下都是小孩的东西,成箱的纯牛奶,玩具,还有书包。


这小子虽然是个小偷,对弟弟却很好,比很多做父母的还上心。


老李很快就到了,带着兄弟俩上车。我坐上前座,伸了个大懒腰。回去做个笔录,就能下班了吧。


(2)


事情却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从那个男孩身上找到了他的身份证,放了一些零钱的皮夹,还有三千元现金。


原本一起普普通通的失窃案,因为这三千块钱变得复杂了很多。


那叠钱很新,折痕也新,比起流浪汉的存款,更像是从银行取出的,或是一次性的现金交易。


我把“花生”交给所里最年轻的女辅警,带着敖子逸去做笔录。


敖子逸把在超市盗窃过的东西都供认了,和老板说的出入不大,于是很自然地进行到下一阶段。


“那三千块钱,哪儿来的?”


“反正不偷不抢,你管我。”他心不在焉地说着,手指不停地蹭着鼻尖。


“再问你一遍,哪儿来的?”我甩着笔敲着笔录本,试图让他紧张起来。


“取款机……取的。”


“哪个取款机?我们可以查记录。”


他陷入沉默,看着自己的指甲发呆。


我带着他走出去,一位同事带着他去拘留室。


所里电话铃声响了,带来了坏消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把那定义为坏消息。


处理现场的同事说,在桥洞附近,发现了用自封袋装的粉末状固体。


敖子逸脚还没踏进拘留室,又被叫进了审讯室。


我把电脑屏幕转向他。


“这个,是你的吗?”


他眼神晃了两下,没有说话。


“你最好自己承认,这样能少判几年。”


“这和外面那个小孩儿没有任何关系,他只帮我销过烟酒,没碰过这个,你们别抓他。”


“当然,他还不满12岁吧,我们也没有在他身上找到可疑的东西。”


他呼出一口气,沉默几秒,慢慢开口。


“是……海洛因。我也是第一次销货,警官你相信我。”


“这个还需要调查。那么,你的货是谁给你的?”


“你不用怕被报复,难道他们还能追到监狱里吗?”


他猛然抬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终于流露出属于小孩的一点不安和恐惧。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做的事有多严重,或者以为未成年是一把多么厉害的保护伞,不敢相信牢狱之灾竟会落到年仅17岁的他头上。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配合警方,把毒品的供应方找出来,这样给你轻判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我只有他的手机号码,是我销货的老板给我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背后有多少人。”


“等一下带你去做尿检,在那之前你可以和你弟弟再道个别。”


“弟弟?他不是我弟弟。”


他翘起二郎腿,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有家,风峻花园修车摊的老板是他爷爷。”


“我姓敖,他姓宋,我们怎么会是兄弟。”


他捏了捏手指,发出咔哒声响,五指握紧又张开。


“他只是给我销货的,跟屁虫而已。”


(3)


敖子逸的案件变得很复杂,甚至可能涉及到西南区域大规模的制毒贩毒团伙,当天夜里就被移交给了上一级公安局。


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花生”,真名叫宋树立的小孩扑过来抱住敖子逸,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


敖子逸蹲下来,拉着他的手说,“我要回我家了,你也回自己家去。记得喝牛奶,还有帮我喂鱼。”


市里的同志来了,给敖子逸的手重新铐上手铐。


“苞谷,你不要走!”


宋树立在他身后哭着喊。


“哥,你别不要我!”


敖子逸被推上警车,没有回头。


腊月二十六的凌晨,我牵着眼睛红肿的宋树立出了警局,前往风峻花园。


卷帘门拍了十几下,披着大棉袄的老人才哆哆嗦嗦地来开门。


“树立!你怎么了?”


老人捏着宋树立的手,前后转了个圈,看着没缺胳膊少腿的,才陪着笑脸开口。


“警察同志,麻烦你了,咱家树立没闯祸吧?”


“没有,他平常不回家你都知道?”


“知道,没事儿,这孩子就爱往外面跑,睡在外面第二天照样去上学。”


我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看到他爷爷这态度,实在忍不住了。


“有你这么当家长的吗?他接触什么人什么东西,你都不管啊?你知不知道他一个小孩儿在外面流浪有多危险?”


“管得了吗?他爹妈都不管,我一个修自行车的糟老头子,只能管上他一口吃的,其他的,我没办法。”


这可能是我23年人生中最累的一个晚上,深知管不了别人的家务事,我点了点头,替一老一小关上了卷帘门。


回到家,父母早已睡下了,我已经累得没力气吃饭,更不用说洗漱,直接脱了外套躺进被窝。疲倦感袭来,我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敖子逸又黑又深的眼睛,宋树立挂满眼泪的脸,老人的修车铺,破旧的皮夹克,三十张崭新的百元大钞,白色粉末……不知道是梦还是意识,那些场景不间断在脑中切换。


如果,如果我只把那三千块钱当成敖子逸销烟酒得来的存款,他是不是就不用坐牢了。不对,那样他就会继续贩毒,下一次被抓住,可能就是死刑。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但有件事我可以确定,从宋树立的角度看,我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了。


我把他哥哥铐在下雪的河堤,破坏了他们桥洞底下的家,我把他哥哥送到了警车上,把他送回了他不喜欢的自己家。


我想到那双眼角钝钝的,流着眼泪还是很干净的眼睛,一想到他或许现在还在流泪,就于心不忍。

 

(4)


第二天,我去所里把宋树立的东西带出来了,竟有整整一大箱。牛奶不方便带,我准备另外再买一箱送给他。

 

我颠了颠,里面的小玩具跑到上面来。

 

发条小狗,塑料宝剑,颜色杂乱的橡皮泥,是那个年纪小孩爱玩的东西,两元店都能买到。

 

一个脏兮兮的纸杯露出一角,我捏着边缘,扯出了另一只。是传声筒,用线连接两个纸杯,就能“打电话”,一个纸杯上写着“花生”,另一个上面是“苞谷”。我回忆了一下敖子逸的形象,不知道他和苞谷之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最占地方的,是一把21寸的尤克里里。我拍了一下琴板,拨了一下弦,四根弦的音都是准的。

 

我玩吉他,也玩过一段时间尤克里里,这样一把琴价格在两三百。对普通人来说是最便宜的乐器了,但对敖子逸这样住桥洞的流浪汉,可以说得上是奢侈品。

 

他对宋树立,比对亲弟弟还要好。

 

在人生的任何阶段,我都有过几个要好的“兄弟伙”,男孩女孩都有。这种要好是,我妈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我可以分给他一个,可是牛奶只有一袋,我就自己喝了。爸爸说,先吃饱,再对别人好。就是这样,我已经觉得我们是过命的兄弟了,而像敖子逸和宋树立这样的兄弟,或许真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

 

提着东西去修车摊的时候,宋树立趴在一辆撑起来的永久28上,右腿从三角杠中间穿过去,用力蹬着踏板,后轮飞速转动起来,车身原地不动。老人没有修车的活,在一边补皮鞋。

 

“张警官来了。”老人看到我,用围裙擦了擦手,起身上前来。

 

“买什么东西啊,不用不用。”他把我手里的东西接过去,随便在里屋找了个位置放下。

 

“没买,本来就是树立的东西。”

 

宋树立从车上跳下来,跑到箱子旁边蹲下,拨响了尤克里里的弦。

 

“我来,是想了解一下树立的情况,方便吗?”

 

老人回看了一眼小孩,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书包,树立很会看眼色,把小书包甩到背上,拖着箱子进了里面的房间。

 

其实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或许是恻隐之心,或许是愧疚,我很想帮这对兄弟。

 

“树立一直和一个17岁的男孩子在一块,你知道吧。”

 

老人点点头。“我知道,他一直跟着那小孩,那小孩对他也好,所以我才放心。”

 

“昨天,那孩子被抓了。”

 

“这……这样。”他大概也知道,敖子逸平常做什么营生。

 

“贩毒。”

 

他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我。

 

“怎么会呢……”

 

“具体的情况还在调查,我是希望,您能多关心一下孩子,他还小,很多事情没法分辨是非,作为监护人得多上点心。”

 

“哎哎,是是是。”

 

“孩子的父母呢?”

 

老人脸上的笑容黯淡下去,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过了好久才开口。

 

“他妈,就是我女儿,在他出生没多久就死了,他爸爸,从来没有过消息,也没认过他,我也当他是个死人。”

 

“我可以问一下,树立妈妈是怎么去世的吗?”

 

他早就预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平静地说出那两个字。

 

“自杀。”

 

“抱歉。”

 

“不用抱歉,张警官是好心,是我这个家长当得不称职。”

 

“我那闺女,不争气,跟有妇之夫好上了,不管不顾地生下树立,还非要孩子跟那个男的姓。可人家根本不认树立,她刚生完情绪很不好,总是说要带着树立一起去死。结果她一个人走了,是不是还算好的。”

 

我看不得老人哭,总以为他们是情绪比较迟钝的一类人,能让一个老人流眼泪,那必定是很悲伤很痛苦的事。

 

“那树立这情况,是不是上不了户口,能上学吗?”

 

老人尴尬地笑了笑,说,“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他一天学上,张警官你不用操心。”

 

“户口可是大事,要是你能给我提供他父亲的信息,我说不定能帮你们想想办法。”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知道了人家也不会认。”他重新拾起手里的活计,不再看我。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老人点点头,默许了我的请求。

 

(5)


“花生,你好呀。”

 

他放下手里把玩的纸杯,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

 

“Hello. How are you?”

 

“哎呀,你理理我吧。”

 

“苞谷会去坐牢吗?”

 

“有可能,很有可能。”我不会说谎,对小孩也不会。

 

他转过去,拿起笔在作业本上写写画画。

 

“我可以带你出去玩,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他从抽提里拿出一小袋奥利奥饼干,揣进棉袄兜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本想带他去以前的训练场,小男孩都会喜欢那样的地方。

 

可他就那么自顾自往前走着,一路往江边走,我就知道他要去哪儿了。

 

苞谷和花生的家被拆了,处理得非常干净,好像从来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一样。

 

雾气刚散,嘉陵江水在桥下缓缓流淌,桥洞石壁上波光凌凌。

 

宋树立单脚跳了两步,又双脚踩在地上,再单脚向前跳。

 

原来还有痕迹的,他们用红砖画的房子还在。

 

他在那里蹦蹦跳跳很久,好像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

 

冬天嘉陵江进入枯水期,水位下降很多,露出桥墩子的底座来。

 

宋树立站在岸边,挥了两下手臂,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跳了出去——

 

稳稳地跳到了离岸边最近桥墩上。

 

“你这样很危险!快回来!”

 

宋树立终于笑了,像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包饼干,放在手心里捏碎,随后撕开包装袋,倒进了江水里。

 

他向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让开。我往后退了几步,他轻轻松松跳回来了。

 

“你刚才在干嘛?”我问他。

 

“喂鱼,这是苞谷先生给花生助理的任务。”

 

噢,我好像想起来了。

 

“那他另一个任务你完成了吗?”

 

他摇摇头,笑着说,“爷爷没有买牛奶。”

 

“那现在你有牛奶了,要天天喝,知道吗?这样的话,苞谷先生会很高兴的。”

 

“不过,你们喂鱼的方式真特别。”

 

“鱼都会来吃的。”

 

“嘉陵江那么长,有千万条鱼,你怎么喂得过来。”

 

“那也要喂,因为这是任务。”

 

“你想去见他吗?”

 

“可以吗?”孩童独有的清澈眼睛望着我,一眼就能看到他的期待。

 

“我不能给你打包票,但我可以试试。”

 

我申请了好几次去见敖子逸,都没能批下来。

 

两个月后,市局破获了特大制贩毒案,我稀里糊涂地就立了功。领导说我直觉敏锐,一下子就看出敖子逸有贩毒嫌疑,会找机会把我往刑事科调。

 

我哭笑不得,我为刑警的梦想准备了那么多年,结果做了个小片警,如今却通过牺牲一个17岁孩子的人生圆满了我的刑警梦。虽然从理性上,我很清楚敖子逸的悲剧与我无关,甚至,我及时阻止了更多悲剧的发生,可我还是无法不对他感到抱歉。

 

我一毕业就做了民警,即使在警校时成绩优异,一年工作下来,在办事思维上和刑警还是有了很大的差异。所里安排我先去北京训练一年,回来再转去刑事科。

 

妈妈给我收拾行李,我还是第一次出那么久的远门,事无巨细都给我准备得妥妥当当。

 

可有一件事始终横在我的心头,不办完我无法安心地走。

 

出发前几天,去市里见敖子逸的申请终于批下来了。

 

我是最早接触这个案子的,要见他都要破除万难,更不用提宋树立。

 

我告诉宋树立,不能带他去市里,但我可以帮他带一封信。

 

他把贴着小树苗贴纸的信封塞到我手里,上面写着,“亚历山大·诺夫斯基·苞谷 收”。

 

(6)


案子结了,敖子逸是初次贩毒,又提供了重要线索,再加上是未成年人,最后判了7年。

 

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头发已经剃得很短,贴着头皮,露出那双黑亮的眼睛。

 

“我是警察,抓你是我的职责。可是,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亏欠在哪里,或许是,如果那天我没抓到他,苞谷和花生还会在桥洞底下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这是花生给你写的信。”

 

他接过去,用指腹摩挲着小树苗贴纸。

 

“如果可以的话,你想见他吗?”

 

我明知道不能,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有时候人就是这么残忍。

 

他摇着头,说,“不想。”

 

“你会记得他吗?”

 

“我怎么知道。”

 

“你把我联系方式留着,将来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会尽力。”

 

我把名片塞到他手里,他没有拒绝,和信叠在一起,像我道了一声谢谢。

 

临走前我又去找了宋树立,同样给了他我的名片。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打这个电话。”

 

他把名片放到他最宝贝的玩具箱子里,我很荣幸,我的名片可以和苞谷先生买的玩具躺在一起。

 

可他一次都没有拨通过。

 

一年训练之后,家乡已经没了职业,我留在了北京,在刑事科忙得不分昼夜。

 

后来见的案子多了,才意识到敖子逸的案子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件。

 

两年后我休假回到重庆,第一件事就是想去风峻花园找宋树立,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乖乖喝牛奶,是不是长高了。

 

可风峻花园已经没有了修车摊,变成了时代花店。

 

我问老板知不知道修车摊的老少二人去了哪儿,他说,什么修车摊,上一家是干洗店。

 

那两个孩子,是我短短民警生涯中最无法放下的一段记忆,可是除了我,好像再没有人记得他们。

 

 

 

 

 

 


扈江离

【TF三代群像文|大逃杀】《人狼游戏:全员恶人》第一夜 Chapter 1


R18 血腥/暴力/恐怖元素  (未到年龄及心智不成熟者 勿入

 

主人狼恋视角,cp混乱,碰啥嗑啥

 

请勿上升

 


第一夜


左航是被穆祉丞给推醒的。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的地板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其他人,张泽禹正试图一个一个地叫醒他们。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居然已经过了下午两点。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今天早上,大家一起坐上了一辆公司安排好的客运大巴,说是要去拍几天合宿的日常。


或许是在木...


R18 血腥/暴力/恐怖元素  (未到年龄及心智不成熟者 勿入

 

主人狼恋视角,cp混乱,碰啥嗑啥

 

请勿上升

 

 

 

第一夜

 

左航是被穆祉丞给推醒的。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的地板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其他人,张泽禹正试图一个一个地叫醒他们。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居然已经过了下午两点。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今天早上,大家一起坐上了一辆公司安排好的客运大巴,说是要去拍几天合宿的日常。

 

或许是在木地板上睡了几个小时的缘故,左航觉得自己可能是落枕了。

 

他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脖子,想要用手揉一下,却摸到了一个陌生的东西——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套上了一个坚硬的金属项圈。

 

可是在出发之前,他明明记得自己并没有戴过这种东西,不只是他一个人,他看了一眼躺在他不远处尚未醒来的余宇涵和张峻豪。  

 

好像所有人都被套上了这个奇怪的钢环。

 

左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环顾四周,他们像是被扔在了一幢独立的小别墅里,目前的位置或许是一楼的大厅,屋顶约莫有两层房子那么高,落地窗外是长势茂盛的野草丛,不远处似乎还有一片小树林。

 

房间里有楼梯通向上面,但也还不确定具体究竟有几层。左航看见天花板的四个角上都安着红外摄像头,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还存了些许疑惑。

 

公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慷慨了?租得下这么大的房子给他们录日常?

 

他摸了摸口袋——手机不见了,不过也没觉得很意外,多半又是被工作人员给收走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放眼望去,一个人也见不到,偌大的房间就剩下了他们这群练习生,连今早背着的书包也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会客室摆了两套皮制大沙发,但正对着的却不是液晶电视,是一个他从没在生活中见过的,像微波炉一样的东西。

 

这时候,同伴们也逐渐醒了过来。

 

“我手机怎么没了?”朱志鑫问他们,“又是谁给我藏了?”

 

张泽禹摇了摇头说,这次还真不是我,我的也没了。

 

那台“微波炉”突然发出了嘶嘶的电流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黑白雪花在屏幕上飘了起来,是一台老式的电视机。

 

或许又是什么新策划?他们乖乖地围到沙发上坐好,电视里的画面也定格了下来,一行文字慢慢敲了出来。

 

【欢迎大家进入本游戏。】

 

【下面开始宣读游戏规则。】

 

【身份牌为四名狼人,四名神职,四名村民。】

 

“怎么又是狼人杀啊?”余宇涵扫了一眼,问他旁边的人,“那发牌的工作人员呢?”

 

坐在他旁边的童禹坤摇了摇头,只是专注地盯着电视看,脸色看起来有些惨白。

 

【狼人每晚选择杀死一人,村民白天通过投票处决一人。】

 

【神职分为:预言家、守卫、猎人、丘比特】

 

苏新皓问道:“丘比特又是什么?”他一向不太会玩这个游戏,看见又是狼人杀,不免表现得有些兴致缺缺,何况还多出了他没有玩过的身份牌。

 

“就是第三方…”朱志鑫回答他,“等会儿再跟你说。”

 

【预言家每晚可以查验一人身份为好人或狼人。守卫每晚可选择守护一人,不可自守,也不可连续两晚守护同一人。猎人死后可发动技能带走一人。】

 

【丘比特身份牌】

 

【丘比特可任意选择除自己以外的两人成为情侣。情侣一人死亡,另一人殉情。】

 

【若情侣同为好人,丘比特帮助好人阵营获胜;若情侣同为狼人,丘比特需帮助狼人阵营获胜;若出现人狼恋,丘比特与情侣则组成场上第三方,仅当所有好人和狼人死亡时,方可获得胜利。】

 

“这也太复杂了吧!”苏新皓说,丘比特显然是其中最难玩的身份牌,连个规则都得反复读上好几遍。

 

至此,屏幕上跳跃的文字并没有停止,反而切换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注意事项】

 

【每日19:00于二楼会议室集中投票,22:00回到各自房间,狼人于23:30至24:00之间杀人,所需工具均在厨房。其余时间可在别墅内部自由活动。】

 

【游戏期间,禁止离开别墅。】

 

【禁止向他人出示自己的身份底牌,或是主动翻找他人的底牌。】

 

【违反规则者,自动出局。】

 

【从现在起,请各位努力活下去。】

 

“这到底是什么啊?沉浸式狼人杀?”

 

“就跟那种剧本杀一样吗?”

 

“就是密室逃脱?”

 

“先去看看那个什么道具吧。”张峻豪说着便站了起来,环顾了一圈,朝着不远处的厨房跑了过去,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他走。

 

张峻豪在前面跑着跑着,突然一个急刹车,踉跄了一下,停在原地走不动路了。

 

“怎么了?”赵冠羽走过来问他。

 

他们这才看清了那些道具是什么。

 

厨房里放着一个长长的大理石流理台,上面摆了几个透明的玻璃保险柜,里面锁着四把长短大小不一的尖刀,各式各样的绳索,甚至还有一把漆黑的枪,以及一些他们看不懂的玩意,简直像是刑侦科的储藏室里才会有的东西。

 

“有没有人能来解释一下,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这枪也太逼真了,”陈天润走过去仔细地打量起柜子里面的道具:“这些不会都是真的吧?”

 

“总不会是要我们真用这些东西去杀人吧?”左航开了个玩笑。

 

童禹坤的脸色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我好像知道这个游戏…就是你说的那样……”

 

大家都朝他看了过去。

 

童禹坤扶着流理台的边缘,尽可能让自己站得稳当一点,他旁边的邓佳鑫看了只觉得好笑,便伸手过去扶了他一把。

 

“我看过那个电影…跟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

 

“……”

 

听完童禹坤的描述,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穆祉丞又确认了一遍:“你是说,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童禹坤点了点头。他曾经看过日本的那套系列电影,事实上,在他刚醒来摸到脖子上戴着的项圈时,就已经开始感到了头晕目眩。

 

直到看见电视屏幕亮了起来,他从心底里确认了这件事。

 

那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装饰性项圈,而是他们所有人的索命符。

 

他看了一眼其他人的表情,尽管他前后解释了好几遍,几乎快要口干舌燥了,他们依旧不相信他嘴里的半个字。

 

这也好理解。对于一个脑子还算正常的人来说,什么拐卖,什么杀人游戏的,这一切都太荒唐了。

 

赵冠羽摇了摇头,像是想要把童禹坤说的东西全都抛在脑后:“这个什么游戏简直是莫名其妙,这个地方也诡异得很,而且我们不是来合宿的吗?”

 

的确。

 

左航想了想,他们上的那辆大巴当时就停在停车场的电梯口,像是特意等待着他们,尽管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在车上,可当时也没谁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一个跟着一个,直接上了那辆车。

 

工作人员可能还在后面的一趟电梯里吧,说不定在忙着搬行李,或是拍摄设备什么的。

 

或许是因为起了个大早,刚上车没多久,左航就睡着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似乎没有一个人还能记得司机的长相。

 

“我们现在怎么办?”姚昱辰拉了一下赵冠羽的衣服,小声问他,“难道…真的要玩吗?”

 

“当然不玩。”赵冠羽说,“怎么可能去杀人,我看看外面有没有公车站什么的,总之要先想办法回家。”

 

童禹坤拦住了他,说什么也不让他出门,连同张泽禹一起。

 

“你也相信他说的吗?”赵冠羽掉头看向张泽禹,“没事的,小宝,我就出去看一眼,什么都没有的话,马上就回来了。”

 

赵冠羽似乎心意已决,他们俩拦不住他。

 

朱志鑫觉得这整件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他想要说点什么劝赵冠羽别冲动,先留下来,可童禹坤讲述的那个故事太过于离奇,他也是半信半疑的。

 

此时赵冠羽的想法又似乎最合乎常理。

 

别墅的雕花木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转就开了。门口是一片空荡的水泥地,不远处有一道黑黢黢的铁门,那应该就是这一大片区域的正门,不过尚且不确定是否落了锁,再远点就是左航透过落地窗看见过的小树林了。

 

这下左航也彻底看清了,他们现在确实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郊外,他心里猛然升腾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让他想要立刻拦下赵冠羽,可惜的是,他已经来不及抓住他。

 

赵冠羽走了出去。

 

几秒钟内,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就在倏忽之间,他脖子上套着的项圈发出了凄厉的警报声,就像是一个濒死的女人在痛苦地惨叫着,远方树林里成群的乌鸦被惊得四处逃窜。左航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赵冠羽在他眼前倒了下去,他痛苦地拨着脖子上不断收紧的项圈,鲜血顺着他的脖颈缓缓流淌到了门廊的台阶上。

 

只半分钟还不到的时间,他便躺在地上不再动了。

 

赵冠羽是后仰着倒下的,恐惧而又痛苦的脸正对上站在门内的左航。

 

在密室里曾经出现过的身体反应再度包裹着袭来,从胸闷到呼吸不畅,明明那只项圈已经不再作响,但左航还是觉得耳边有人正在尖声惊叫,或许是穆祉丞的哭声,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人在扯着嗓子大声说话。

 

左航想让那些人闭嘴,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张了几次口都因心率过速而发不出声音。

 

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左航幻想着自己还坐在那辆有些颠簸的车上,而这一切只是大脑里萌生出的一场诡谲噩梦,然而不幸的是,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依然是上次看见过的天花板。

 

只是这一次他躺在了客厅的皮沙发上,身上还有一件颇为眼熟的外套。

 

邓佳鑫背对着他,坐在木地板上,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人呢?”左航问他。

 

邓佳鑫回头看过去,却答非所问:“你睡了快一个小时。”

 

“这么久吗?”左航的嗓子有点沙哑。

 

“他们把……把赵冠羽送去了隔壁的空房间,然后就分头去检查了,”邓佳鑫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喝了还剩一半的矿泉水递给他,“这里太大了,”他顿了顿,“所以我留下来等你。”

 

左航接过水,拧开来仰头猛灌了一口下去。

 

“所以,赵冠羽他真的…”左航捏了捏瓶子,尽管喝了小半瓶水下去,他的喉咙里仍然像是塞着一团棉花。

 

“嗯。”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邓佳鑫张了张嘴,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说点什么:“是苏新皓和余宇涵,想办法把他背回来的,挺难的…因为大家都不敢再踏出去了。”

 

他们绝对不会把赵冠羽就这么丢在外面的。可左航大致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只觉得愈发毛骨悚然。

 

“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左航问他。

 

“不知道,要去找找吗…现在也没有手机了。”

 

刚说到这儿,客厅的门便被推开了一条缝——是张极。

 

“左航醒啦?”他看上去疲惫极了,“那你们快过来吧,大家都到旁边的休息室里了。”张极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开放式厨房,目光碰到那几个玻璃箱,又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大厅出去便是一条长廊,左右两侧都设有不同的房间。张极引着他们直接去了右手边的那一间,左航猜想,赵冠羽大约是被他们安置在左边了。

 

右边那间推开是个很普通的休息室。

 

与其说是休息室,不如说更像一间中考前用来冲刺刷题的自习室。房间正中央放着一个很大的矩形木桌,前面甚至还摆了一张老师授课用的白板,地上散散拉拉地放着一堆靠枕和毛毯。

 

其他人都已经坐在桌边等他们了,当左航和邓佳鑫落座完毕,恰好用掉了房间里的最后一把椅子。

 

苏新皓突然开了口:“椅子,也是十二张。”

 

左航有些不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朱志鑫说:“你昏…你睡过去的时候,我们去检查了一下这幢别墅,虽然二楼的自动栅栏门还没有打开,但是我们发现一楼所有的房间里,都只准备了十二套东西。”

 

“也包括刚刚规则里说的,游戏的身份牌,”苏新皓补充了一句,“也只有十二张。”

 

左航只花了几秒钟就想出了前后的因果关系,但他只觉得脊背在层层叠叠地冒着冷汗。

 

“赵冠羽原本就不在这个游戏的考虑范围里。”朱志鑫说。

 

房间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谁的脉搏跳动。

 

朱志鑫说的每一个字左航都能听得懂,但连成一句话却直叫他头皮发麻。

 

姚昱辰默不作声地哭了,也没有人去安慰他。

 

不如说是没有人有那个心情。毕竟此时此刻,他们连自己心里的高楼大厦都已然是风雨飘摇,脆弱得不堪一击了。

 

左航有些体力不支,他安静地听着其他人交换信息,知道了这个房子的每个角落都装满了摄像头,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性不被察觉地逃出去,只能指望公司能早点发现他们已经失踪了,并且尽快找到这里。

 

楼梯口张贴了告示,二楼卧室区域要等到今晚的九点半才会开放,而现在才约莫五点左右,这样算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毕竟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发生了这么多骇人的事情,谁也想不起来吃饭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楼大厅处有一间开放式的厨房,他们已经见识过了,显然在那么多杀人凶器的旁边,没有谁还能咽得下去东西。

 

张泽禹说一楼还有另外一间相对正式的餐厅,可以去那里吃,也有个小厨房。

 

黑漆漆的地下室里储存了大量的新鲜食材,甚至还有两个冰柜,这些都足够让他们所有人支撑过一个礼拜。

 

“先去吃点东西吧。”苏新皓说。

 

大家挤在狭小的空间里烧水、泡面,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珊瑚水岸,明明旁边就是很宽敞的桌子,但他们偏喜欢挤在一起,站着吃。

 

红烧牛肉面的汤是暗沉沉的红色,左航只吃了一口,就咽不下去了,赵冠羽的脸在他脑海中就像一张循环往复的幻灯片。

 

一块火腿吐司递到了他的眼皮底下:“吃不吃?”

 

“吃。”左航立刻接了过来,撕開了外包装,随口问张极道,“你哪来的?”

 

“藏书包里的。”

 

“张极哪次合宿不偷偷带吃的?”张泽禹凑了过来,“你还有没有了?”

 

“还剩最后一块。”张极翻了翻随身包,“一人一半?”

 

张泽禹没有表示异议,就着那半块吐司继续埋头喝汤。

 

眼看着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苏新皓和朱志鑫开始自发地收拾起了残局,左航突然想到了一个挺重要的问题:“那个……你们都已经抽到牌了吗?”

 

他们度过了一整个和缓的晚饭时间,所有人都刻意想要忘记的死亡游戏,又猝不及防地被左航拿回到了台面上。

 

“哦,忘了跟你说了,”邓佳鑫接过他的话茬,“牌在二楼房间,楼梯口写了的。”

 

“嗯…”左航点了点头,他闭着眼睛又囫囵吃了两叉子面条,大半碗汤最后都倒进了水池里,朱志鑫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一个黑色的大号垃圾袋,让大家丢弃空了的一次性纸碗。

 

荒郊野岭的小别墅,即便是灯火通明,入了夜也总叫人害怕。他们十几个人团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回到之前那间距离大厅最近的休息室,中途谁想去一次房间里自带的洗手间都是三五成群地过去。

 

左航还坐在先前的那把椅子上,他对面的余宇涵,把随身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面前,像是在清点带来的家当究竟还剩了多少。左航看着觉得似乎有点道理,便也大致翻了一下自己的书包——其实他也真的没带什么来,一般的生活用品,包括拍物料要穿的衣服鞋子,工作人员自会给他们准备得好好的,所以包里除了公司要求必须带着的暑假作业,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还有一个装着洗漱用品的小袋子。

 

钱包钥匙都安安分分地揣在内里的小口袋,除了手机以外,分文不少。

 

左航其实想不太通,把他们全都绑架到这么个破地方,又监视他们玩游戏,究竟图个什么呢?还是说他们的大老板飞哥此时此刻已经接到了一封不给钱就撕票的勒索信了?

 

他看见坐在他不远处的姚昱辰已经做起了数学作业,想了想眼下的处境,左航一下子没忍住想要吐槽的心:“嘿,你还做得下去题啊…”

 

姚昱辰一个激灵,愣了几秒,这才意会到左航是在跟他讲话呢。

 

左航看他眼睛红红的,倒是更像只兔子了。

 

姚昱辰在短时间内突然失去了他一贯优秀的作文能力,所有文字都得从嘴巴里一个一个地抠出来:“数学题…能做着…平静…”

 

左航自然是不相信这个论断的。

 

这种时候还要写数学题只会让他更加着急上火。

 

可他这一整天已经睡得够多了,左航看了一眼缩在房间角落里,共享一床小毛毯睡得正香的那几个人,此时此刻也并不是很想加入他们。明明肾上腺素飞升了一整天,但这会儿却突然就闲得没事干了。

 

“左航,”张峻豪叫他,手里拿着两盒纸牌,“斗地主玩不玩。”

 

“来!”玩牌也许能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呢,他拉开椅子跑过去,小心地绕开了趴在桌上小憩的邓佳鑫,“你怎么还带了这个啊?”

 

张峻豪说是下午从某个抽屉里翻出来的,还是崭新的,塑料膜都没拆。

 

打了不知道第几局,张峻豪打了个哈欠,像是玩困了,左航一晚上摸牌的手气臭得要死,却反而越打越精神。

 

眼看着到了九点半。朱志鑫站了起来,想去把沉沉睡死过去的那几个人叫醒。

 

但他晚了一步。

 

隔壁大厅突然传来了刺耳的响声,刺啦——刺啦——,像是有人在用尖尖的指甲一道一道地划着黑板,并用扩音器播了出来。

 

二楼开放了。

 

 

*

 

【1805号房间】21:40

 

二楼布置得很像酒店的过道,房门上挂着写了门牌号的小木板,上面甚至还有每个人的名字。左航注意到,二楼依旧只有十二个卧室。如果说一楼的物品只有十二套是个巧合,那么二楼卧室能精准排除赵冠羽的名字,这可就太离谱了。

 

房间就是普通的单人间: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把椅子,桌面靠边角的地方还放了一个很迷你的小电视,以及一支小遥控器。好在别墅有中央空调,也配了独立的卫浴,盛夏天里洗澡倒还是挺方便的。

 

左航把自己连同书包都一股脑甩到了床上,放空大脑躺了一会儿,突然又觉得像这样坐以待毙似乎也没什么用。他坐了起来,想去找找自己的身份牌。

 

随手拉开了床旁边的单开门衣柜,里面是一整排跟他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和裤子,连鞋子都照着配了七八双的样子。准备了这些东西的人没准是个强迫症?

 

身份牌其实很显眼,只是刚才左航的注意力都在那台瘆人的破电视上,没看见那张薄薄的卡片就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翻了过来。

 

【狼人】

 

下面又用小字写了一遍狼人牌的游戏规则,以及厨房保险箱的密码。

 

他反复读了两遍,确保每个字都刻进了脑子里,随即把卡牌塞进了自己的裤兜。角落的那台电视就在此时蓦的闪出了阴森的亮光。

 

【请玩家注意:您已被丘比特连为情侣。您的恋人是…】

 

【1810号房间】

 

【陈天润。】

 

左航愣住了。

 

这什么?情侣……要怎么玩的?他只记得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也要跟着死。那别的呢?还有呢?丘比特又是什么来着?

 

电视上又闪出了一行大字。

 

【警告:情侣不可直接向恋人表明身份。】

 

左航泄了一口气。陈天润晚上抱着本蓝皮书,趴在地上翻页的样子又浮现到了眼前。

 

 

*

 

【1810号房间】22:52

 

眼见着电视屏幕暗淡了下去,又飘了一会儿小雪花,转而恢复成了黑屏的状态。

 

所以…丘比特会是姚昱辰吗?陈天润下意识地咬起了大拇指,那是他思考问题时常能看见的样子。

 

他的第一反应就只有这个了。

 

毕竟除了姚昱辰,这里的人还有谁会特意想要跟他当队友呢。

 

陈天润自打进了这间别墅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过话。因为他连最基本的游戏规则都还看不懂,可是姚昱辰又懂吗?他又为什么要连左航?

 

他重新确认了一眼手上的身份牌,小心地拉开枕套拉链,把卡片藏进了枕头里。

 

左航估计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可是他手里的,又会是张什么牌呢?

 

 

【二楼楼梯口】23:30

 

左航躺在床上,茫然地盯着墙上的挂钟,他已经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看着指针一分一秒地移动着。

 

到点了。

 

他抬手又确认了一次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楼梯口已然有了几个模糊的人影。

 

左航走近了一点,看清楚了是哪两个人。尽管知道此刻笑出声是极度不合时宜的,但他突然之间就是有点想笑了。

 

是张泽禹和童禹坤。

 

张泽禹即便是最严肃的时候看着也不是那么的严肃,而童禹坤还是白天那副紧张得要死不活的样子。

 

“Hey~bro~”左航随意打了个招呼,张泽禹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你小声一点,可能会被房里的人听见的。”

 

“怎么就我们仨?”童禹坤说,“还有一匹呢?”

 

“什么一匹两匹的…”左航说,“童禹坤你白天说话可小心着点,别张口闭口我是一匹村民。”

 

童禹坤急促地笑了一下。

 

张泽禹抓着左航的手腕又看了眼时间。

 

已经23:35了。第四名狼人还是迟迟没有出现。

 

左航想开个玩笑:“不会是睡过头了吧?”但这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笑不出来。

 

张泽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们三人都没想到,第一天晚上醒来便出师不利。

 

狼同伴不睁眼,滑天下之大稽。

 

还真是应了那句,狼一样的对手抵不过猪一样队友。

 

“走吧。去厨房。”童禹坤说,“我们不能再等了。”

 

三个人走到厨房,对着一堆东西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一件都挑不下去手,不过时间紧迫,只好一人选了一种。左航拿了一根注射器一样的针筒,小心翼翼地举在手上。

 

张泽禹问他是什么,左航说不知道,可能是什么毒药吧。反正总比刀子好,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张泽禹手里就拿着一把小尖刀,童禹坤则是选了一卷细细的风筝线。

 

三人重新上了二楼,站在两排房间之中。

 

杀谁呢?已经23:41了,按照游戏规则,他们必须立刻做出选择,去开一间房门。

 

张泽禹想了一下:“要我选的话,要么朱志鑫,要么苏新皓。”

 

左航问他为什么。

 

张泽禹说,他俩太强了,又是敌非友,留在这里我们其他人的赢面太小,再说了,他俩的性格也总不至于拿张狼牌还能睡死过去吧?

 

左航尴尬地笑了一下,他其实一路都在想着自己的小心思,那个睡死过去的怕不是他的猪队友陈天润吧?不过左航对于张泽禹提议的人选倒是没什么别的意见。

 

只要不杀他的队友,先杀谁都行呗反正。

 

童禹坤却犹豫了。

 

“换个人吧。”童禹坤说,“你们不知道,这个游戏可能是真的…真的要你亲手去杀的…不是…我说…苏新皓啊,你们谁敢下手?反正我不敢,我打不过他…”

 

左航看了眼自己的小细胳膊,又低头打量了一下张泽禹:“那我更不行了。”

 

第一夜,他们尚且不知道推开那道门究竟会发生什么。朱志鑫和苏新皓又确实都高出他们不少。

 

“我们三个人…还抵不了一个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只剩下最后十分钟。

 

“主要是这才第一个晚上,也还不知道怎么下手啊…”左航说,“而且守卫没准就去守那两个厉害的呢?这样吧,先别那么费力,你选个容易点的目标行不行啊。”

 

童禹坤立刻表示同意:“对,他俩留着白天投票推出去也行啊。”

 

张泽禹想了一下说好,那就选个容易的,并且还得是个稍微会玩一点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手指了靠楼梯口那间距离他们最近的房间。

 

1812,门牌上写着穆祉丞的名字。

 

距离十二点还剩最后五分钟的时候,童禹坤转开了房门。守卫并没有来守护他。

 

穆祉丞躲在被子里,缩成了一个小团子。可能是听见了房门转动的声音,慢慢探出了头,仰视着站在他眼前的三个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童禹坤用嘴型说了句“对不起”,他本以为穆祉丞会哭的,可是却没在他脸上看见眼泪。

 

那个走密室哭得稀里哗啦的小朋友,已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长成了能够独自面对恐惧的大人。

 

生存这件事,谁也不能责怪谁。大家都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最后的两分钟。

 

穆祉丞乖乖地坐在床上,左航给他做注射的时候,仿佛只是在玩一个温馨的扮家家而已,直到那管液体全部被推了进去,穆祉丞才开了口:“其实看见你们我还挺开心的。”

 

“早点走挺好,我本来就不敢晚上一个人睡觉,肯定也坚持不了那么多个晚上…”

 

说着说着,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们三个则静静地守着,等待毒药在他细长的血管里生效。

 

23:59,三个人脖子上的项圈突然同时发出了响声,并开始缓慢收紧。

 

“怎么回事?!”张泽禹问左航。

 

“我不知道啊…”左航已经有点喘不过气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距离死亡也就只有一步之遥,却如此束手无策,“难道这不是毒药??不可能吧!!”

 

“刀,刀给我。”童禹坤死死抓住了正在一点点缩小的项圈,向张泽禹伸出了手。

 

尖刀几下就刺破了心脏。

 

左航原本坐在床上注射,现在更是离得最近,脸上身上都被喷溅上了浓稠的鲜血。

 

他呆住了。

 

项圈立刻停了下来,又迅速恢复成了原来的大小。

 

童禹坤的脸被短暂的窒息感憋得通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泽禹大口喘着气。

 

“我猜…”童禹坤断断续续地说,“有没有可能,是毒药生效速度太慢,24点以前还没办法让他…让他…”

 

那个死字,他始终说不出口。

 

监控器背后的人是在警告他们,必须在24点以前完成杀人,否则死的就是他们几个了。

 

张泽禹默不作声地给穆祉丞盖好被子,想擦掉他脸上的一点点血渍,却越擦越脏。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尖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

 

左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现在才有了一点实感,对自己手里的这张狼人牌,还有这整个真实的大逃杀游戏,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软得几乎站不起来,他抬头看见童禹坤的眼泪已经越擦越多。

 

张泽禹收拾好了一切,走过来对左航伸出了手,他对他们说,明天得出一个人跳预言家,不然白天里我们太被动了。

 

左航几乎立刻拒绝了他:“我不行…真的,我演不好的…”

 

张泽禹又看了一眼童禹坤,童禹坤像是一刻都不想在这个房间多作停留,已经迅速转身走出了房门。

 

“那就还是我来吧。”张泽禹叹了口气,他一把把左航拽了起来。

 

分别的时候,张泽禹站在走廊口小声说,等天亮了,我们就不要私下见面了,少说话,少有交集。

 

“朱志鑫他们不一定会相信我跳的预言家。”他补充道,“如果我白天的发言太差了,你们也可以不用站我这边。”

 

童禹坤沉默着点了点头便走开了。

 

张泽禹的房间是1806号,紧挨着左航。

 

他看着张泽禹准备进房间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句:“你也多保重。”

 

张泽禹背对着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走进去关了门。

 

左航恍惚中好像听见了门那头传来了低低的哭声。

 

他在走道站了一会,这才慢慢挪回了自己的房间,沾了血的衣服鞋子肯定是不能穿了,他总算明白了,衣柜里为什么会有那一整排干净的衣服,还有每个房间里的独立卫浴,也不只是方便他们日常洗澡而已。

 

左航机械地搓洗掉脸上的血迹,他想不明白,到底是谁安排了这场人杀人的游戏,还有这么变态又可怕的规则。又或许,如果他一开始就像赵冠羽那样,自己选择退出,会不会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他甩了甩脑袋。

 

不,不行,现在得活下去。他必须要活下去。

 


艳翅

【冥河时间40】“净地”(十三)

三代群像|悬疑|剧情|无限流


  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

  

  朱志鑫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的躯壳平躺在眼前。脸色青白,表情僵硬,似乎早已死去多时了。


  血液顺着尸体在黑暗中蜿蜒,不知要去向何处,像一条飘摇的河流,穿过尖叫和哀嚎,书写着可以预见的,冰冷的结局。


  先是恐惧,然后是绝望。


  他知道那个人希望看见这样的桥段,看他在无能为力中崩溃,看他失去一切,再用泪水和痛苦铺垫一个愚蠢的自己,在已经安排的剧情里做提线木偶,最后回到那个地方——他看见黑暗的尽头是一道微弱的光。


  他不能留在这里。

  ……


  “哇啊啊啊——”


  朱志鑫是被孩...

三代群像|悬疑|剧情|无限流


  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

  

  朱志鑫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的躯壳平躺在眼前。脸色青白,表情僵硬,似乎早已死去多时了。


  血液顺着尸体在黑暗中蜿蜒,不知要去向何处,像一条飘摇的河流,穿过尖叫和哀嚎,书写着可以预见的,冰冷的结局。


  先是恐惧,然后是绝望。


  他知道那个人希望看见这样的桥段,看他在无能为力中崩溃,看他失去一切,再用泪水和痛苦铺垫一个愚蠢的自己,在已经安排的剧情里做提线木偶,最后回到那个地方——他看见黑暗的尽头是一道微弱的光。


  他不能留在这里。

  ……


  “哇啊啊啊——”


  朱志鑫是被孩童的啼哭声吵醒的。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却脑袋空空,抓不住一点梦曾来过的痕迹,只是被刺眼的光芒指引着,睁开眼睛。


  翻身坐起来,冰凉的手指在回温,他的头隐隐有些用力过猛后残留的钝痛。


  有人感觉到他醒了,突然抓住他的手,手心微微汗湿,不停颤抖着,似乎很紧张。


  但在朱志鑫的视野里除了那抹易逝的光芒外,只剩一片灰白。


  他又听到了孩子啼哭的声音,从撕心裂肺,到逐渐缓和,最后只有几声抽噎,由远及近,他听见小孩稚嫩的声音在喊他。


  妈妈,妈妈。


  他清楚地感知到有人在晃动他的肩膀,攥紧他的手臂,呼吸就挨在颈间,但他无法听见任何声音。


  他迅速反应过来,抓住身边人的手,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但没有反抗,很是顺从地任由他抓着。


  “我现在听不到,也看不见,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朱志鑫按照平时说话的方式开口,可惜他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发音正不正确。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空气中仿佛结了一层冰。


  张峻豪被朱志鑫抓着手,呆楞地站在原地,看着朱志鑫毫无焦距的眼神,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席卷全身。


  还是苏新皓先反应了过来,一把抓住朱志鑫的手腕,让他的手掌摊开来,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苏”字。


  也许是不好辨认,朱志鑫皱着眉头,另一只手摩挲着掌心残留的余温。


  “再写一次。”朱志鑫说话的声音很小,但他似乎意识不到。


  苏新皓干脆握住他的右手食指,在左手手掌上带着他又写了一遍。


  朱志鑫松了一口气,他认出来了,是苏新皓。


  围在他身边的是朋友们,他没有危险。


  正当他还想说些什么,灰白一片的视线里忽然闪出一道光,白色的空间四分五裂,露出黑暗的底色,而在黑暗的尽头,竟平白结出一串巨大的白色“葡萄”。


  不,那不是“葡萄”。


  朱志鑫整个人僵住,刚回温的身体迅速变得冰冷,只见那些“葡萄”的皮肤大片掉落,露出血淋淋的经脉——这是一颗颗会转动的眼球。


  无数道诡异的视线盯在朱志鑫的身上,他甚至听到了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即使胸膛再怎么起伏,似乎也汲取不到一丝氧气。


  眼球的背后长出三对丰满的羽翼,圣光坠落,雪白的翅羽染上血液,落在黑暗中,泛起金属光泽,眼球不停转动、胀大,发出嗡嗡的轰鸣,像在经历一场诡异的暴风雨,不用去触碰,就能感受到别样的痛苦。


  朱志鑫霎时泪流满面,破碎的喉咙里发出了极其压抑的呜咽。


  众人手足无措,只有丹尼尔挣脱了张极的怀抱,跌跌撞撞地抱住了朱志鑫。


  那些疯狂转动的眼球离朱志鑫不过毫厘,忽然停了下来,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妈妈,是我,是丹尼尔。


  稚嫩的童声和另一道年轻男人的嗓音重叠起来,巨大的眼球怪物将自己用翅膀包裹起来,只留下一颗还未睁开的眼睛,黑暗中,似乎有三颗泪水落下,金光四起。


  “别害怕,别害怕我。”


  丹尼尔真的来到了朱志鑫眼前,肉乎乎的小脸蛋贴着妈妈的掌心。


  源源不断的暖流自手掌传来,一直阻塞在胸膛的痛苦忽然消失,朱志鑫跪坐在地,那三颗泪水仿佛活了过来,自他脚下生出一片泛着光的沟壑。


  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融化,随着那些沟壑流动,最终消散,与此同时丹尼尔的身体却在发光,被融化的部分最后似乎都回到了他小小的身体上。


  他眼看着羸弱的孩童慢慢长大,似乎只要丹尼尔变成大人,他就将随时死去。热流在心中涌动着,他太累了,根本无法挣扎更不能阻止自己的衰败,只能流着眼泪,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要结束了吗?他想。


  这场死亡的游戏,以燃烧所有人为代价,他们面对的恐惧和痛苦那么真实,他依赖的却只是朋友们对他的信任。


  其实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有一天也会死去,死亡不过是每个人都将到达的终点,而只有在途中时,时间才是有意义的。宇宙永恒不变,几十年不过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一粒尘埃,时间流逝的速度,无法证明宇宙任何的衰老,死亡或许会使久别的人重逢,也或者死亡带来的仅只是消散,是灵魂的毁灭,是意识的消失,人不复为人,当所有记得你的人都将你遗忘,你的存在也变得再不重要。


  如果他们就是在今天会死,他们的命运就该结束在这场事故中呢?


  他们的回忆都被记录成影像,会被成千上万的人记得,他们会轰轰烈烈地死在一起,变成一个充满惨痛和沉重的故事。


  他可以死,所有人都可以死。


  对吗?


  童禹坤牺牲自己换得全员平安的技能,穆祉丞手中唯一一瓶能起死回生的药,张峻豪面对巨物砸来时毅然决然地一推,张泽禹无法控制却依然只把枪塞进自己口腔的动作,张极浑身是血地抱住他,像是抱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还有到最后时刻缄默无言的陈天润,为了守护他的秘密坦然赴死。


  他真的可以死吗?


  撰写这个故事的笔正拿在朱志鑫手上,所有人的结局都因朱志鑫的选择而改变。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我不能现在就放弃。


  朱志鑫伸出尚未融化的双手,向着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丝裂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脊柱像是被插进泥地,每拔一寸都能感受到皮肤撕裂的痛苦,仿佛滚烫的烙铁已经黏住了他的皮肤,他继续挣扎,拼命睁开眼睛,看到丹尼尔已经长大的身躯,正在歪头看着他。


  “我不能死。”


  他看见自己伸出的手指全部被折断,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大片大片的皮肤脱落,露出红色的血肉,再是雪白的骨头,零碎地落在地上。


  他拼尽全力想再试一次,但似乎最后只能勉强控制眼球的转动。


  黑暗包围他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已经变成青年的丹尼尔牵起了他仍旧举在半空的手。


  疼痛消失,但朱志鑫的恐惧似乎还在继续,浑身抖如筛糠。


  “妈妈。”

  熟悉又稚嫩的孩童嗓音又和青年的声音一道响起。

  

  “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也知道你有自己要做的事,你可以离开我,可以完成属于自己的使命,你的朋友们想必也会因为你的努力而平安,”青年的嗓音很温柔,像是在安抚他,“但在此之前,我想先给你讲个故事。”


  朱志鑫的眼前出现一块斑斓的光屏,丹尼尔握着他的手,在他身旁坐下。


  “这个故事关于恩玛纳城,也关于我。”


  朱志鑫僵硬的身体终于和缓了一点,慢慢转头去看丹尼尔,明明还是小孩的时候,黑发黑眼睛,圆滚滚的,现在却一头漂亮的金发,湖蓝色的眼瞳中装着的是晶莹的波澜壮阔。


  “我真正的名字是,米迦勒。”

  

tbc.

放把火

【葱葱|宝我】逃婚大作战

上一棒:@唐复归 

下一棒:@梁点水 


葱葱联文

*染发

*年下勇敢狗狗×年上怂人姐姐

*本文1.2w+


01


我上大学的时候,在整个系里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不是因为我年年吊车尾的成绩和碎嘴子,而是因为我一年可以换四五种发色,红橙黄绿青蓝紫的,漂一次嚣张一年,等最后养养所剩无几的头发,来年又是一条好汉,毕业多年见到同学,他们对我的深刻印象仍然停留在一头不好惹的发色上。


但从大学毕业后我就准备好重新做人,老老实实回归低调发色几年,黑的棕的茶色,看不出来差别,林林总总绕不过那些颜色,我跟我妈吐槽说这要是个色弱患者那些发型师...

上一棒:@唐复归 

下一棒:@梁点水 


葱葱联文

*染发

*年下勇敢狗狗×年上怂人姐姐

*本文1.2w+





01


我上大学的时候,在整个系里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不是因为我年年吊车尾的成绩和碎嘴子,而是因为我一年可以换四五种发色,红橙黄绿青蓝紫的,漂一次嚣张一年,等最后养养所剩无几的头发,来年又是一条好汉,毕业多年见到同学,他们对我的深刻印象仍然停留在一头不好惹的发色上。


但从大学毕业后我就准备好重新做人,老老实实回归低调发色几年,黑的棕的茶色,看不出来差别,林林总总绕不过那些颜色,我跟我妈吐槽说这要是个色弱患者那些发型师肯定一骗一个准。


等到了穿婚纱那天,店员说我这个低调的茶棕色好适合盘髻簪纱,最好是那种带着蕾丝与花的夸张复古头发,“您的卷发这么漂亮,给你稍作打理就可以做出优雅又俏皮的发型。”


我心想去他妈的吧,老子头发不弯不直,那点儿娘胎里带来的自然卷因为发质太软的关系,既没有办法再烫成我想要的大卷长卷羊毛卷,也不能像从我爸那年就流行的黑长直一样直。但是对于同为社畜的店员我说不出一句重话。


回到家,结婚对象给我发来几套婚纱,说他对这几套很中意,我看了看,好家伙,他不会真的觉得我是个流落民间的公主,所以要泡泡袖大裙摆还有蕾丝小手套吧,这一套不睡个五百年或者吃几个有毒的橘子,我是遇不见我的王子的。


我跟结婚对象说都行。


对方显示输入中,又迅速消失,又显示输入中……


我直接给他发了个信息。


[别磨磨唧唧的,有事说事。]


他给我发回来。


过了一段时间,他回复了我。


[你确定要和我结婚?]


[不然呢?]


[你知道张泽禹回来了吗?]


我盯着手机屏幕,脑袋像是被摁在江水里被冲刷,凉意放大感官,因此一只金鱼吻过来都是海啸。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老大,你不再想想?]


我寻思张泽禹怎么回来了?他现在不会比我高三十公分了吧?吉他还是那把老土的夕阳红吗?又寻思这狗比发小,小时候信誓旦旦跟我说三十岁没结婚就娶我,别让我一个人撅了家里没人知道,如今我过了三十大关了想找个人了,就开始推三阻四了,果然男人都靠不住。


[咋?对我的忠贞度有问题?]我回他一句,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怕我给你在头上种青青草原?]


[不是啊大王,你错怪我了。]


对面沉默了很久很久,我都要无聊睡着了,微信未读多了两条。


[我就是跟你说一句。]


[张泽禹回来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几个大字,隔着厚厚的镜片还是要把眼睛凿开一样,不管了,我要睡觉,爱谁谁,老子都要结婚了,复古泡泡袖加蕾丝手套,这一生最像公主的时刻就是那时了。


第二天我问我妈能不能染个头发,我妈说可以啊,你想染什么颜色,说我记着有个什么青木棕就听过的。我说不是那种,是我大二的时候染过的那个西柚色,粉色带点桔那个。我可喜欢那个颜色了,一头弯弯道道的头发配上那个颜色,走在街上的时候我觉着就像身后跟了千军万马一样,觉得自己是个常胜将军。


我妈皱着眉头,说那什么颜色?又得去漂头发,你马上就是要做新娘的人了。


我心里的将军就偃旗息鼓了。


我说算了,就这样吧。


晚上我刷视频,看到有人在livehouse里拍到张泽禹,还是黑头发,大概过了眉毛,视频里他没拿吉他,就坐在高脚凳上,单手握着立杆话筒唱歌,接受点歌。


他唱的是我是一只鱼,落日飞车的,慵懒的调子,偶尔改改调,引起几声叫好。


“七八九月的天气,


像我和你需要下一场雨。”


操。


明明屋里没有人,视频也是一天前,我却慌乱地像是被老师抓到在地理课发信息,“咔”的一下摁了返回键,壁纸是史迪仔的涂鸦,打趣地看着我,像是在嘲笑我一把年纪。


居然还会脸红。


而下一刻做贼心虚一样,又偷偷重新打开界面。


等到拍婚纱照那天,店员真的要给我盘一个“优雅又俏皮”的丸子头,但是我这个头发,是真的不怎么听话,身后的小姐姐都要急哭了。我大手一挥:“没事,咱先拍别的。”


我拍了个那种大上海风格的,穿着黑色晚礼服和大珍珠,聘聘婷婷倚在墙面,对旁边的人说“借个火。”


结婚对象冷汗直冒,说大王,咱是搭讪,不是打劫。


然后我们又拍了别的风格。


但总会到最最隆重的那一套,费劲穿上了束腰各裙摆,小姐姐说让我等等她,她去拿发胶。


带了手套的手很不真实,让我忽然有了一种玩3D游戏的眩晕感,我玩游戏一向很菜。


然后我穿着婚纱就跑了。


感谢这个数据时代,手机帮了我大忙,我穿着带着复古泡泡袖的,胸前是小衫蕾丝花边,有一个好大的裙摆的婚纱,也嵌着一些我看不懂的纱,在一个小时后坐上了去c城的高铁。


晚上八点半,我匆匆闯入c城的音乐节后台,好在音乐节上打扮得再夸张也不为过,我顶多算个略带失心疯的二百五。大概是志愿者和工作人员来拦着我,跟我说工作重地闲人免进,我没法跟他解释一切,只能站在门外踮脚张望,终于看到一个不是很熟悉、但勉强认得出的背影。


“小宝!”我叫了一声:“这里,小宝!”


已经长高了好多的人听到了我,他后脑的头发有些长了,都戳着黑T的领子,转过头来看我,额前的头发也长,就要盖住眼睛了。


大概是没见过我这副装束,他定定地看了我两眼,才叫了一声。


“姐?”


“他们不让我进去啊,你快让我进去啊。”我语气轻快地不像话,像是在郊游偶遇了一只摇尾巴的小狗。我跟旁边的女孩说:“你看,我说了吧,我真的认识他,我是他姐。”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张泽禹,张泽禹正朝我走过来,于是女孩放下了手。


我冲着女孩说了声谢谢就抬步,又退了半步看着女孩。


“你这头发真酷!能给我一个发色参考不?”


张泽禹拉着我进了门,我的手腕不细,他却轻易就能一整个扣住,被夜风吹凉的手臂,只有一圈是暖和的。


我在想他的鞋码绝对超过43了。


“你怎么来了?”他问我。


“嗯……”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


“我记得你不是在谈恋爱?吵架了吗?我妈说你们不是谈的挺好?”他突然停下来,又看着我,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我一遍。


“你这一身……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


我的说辞还是没有说好,但也没什么关系,和张泽禹,哪儿有那个必要呢?


“呦,小宝弟弟,帮个忙呗。”


流里流气的语气,和我身上的婚纱完全不符。


“帮我逃个婚吧。”







02


我的声音不怎么大,但我敢保证,起码他旁边几个乐队的人都听到了,可能是错觉,我感觉世界停滞了有几秒钟。


“……”张泽禹一时之间也没能接住话,但我的手还是没有被放开,他把我领到一个乱糟糟的地方,架子鼓和衣服什么的都放在一起。他把我领到一把白色椅子里。


“这是我们的区,你先在这儿待一会,我先去把器材收一下。”


我坐在休息椅里,看着他和朋友把鼓什么的收起来,实在闲着没事,干脆想把头纱拆下来。可惜别在头发上的夹子太多,不一会头发和纱绕在一起,硬扯下来好几根。疼死了。


身后有声音传过来:“你别硬扯,我给你弄。”


吉他玩的好的手就是灵活,我只能感受到头发和纱摩擦穿梭带来隐约颤动,没几下就听见他说:“好了。”


这下头发顺了。


我跟着张泽禹回了他们住的酒店,订了个他们楼下的房间,我跟他说先进去洗漱一下,他问我跟家里说了吗,看到我果断的摇头,他说他给我发小发个信息,让我等等再洗。


我等了他没有十分钟,他抱了几件衣服下来,黑T和牛仔短裤,跟我说:“我们乐队没女孩,你先穿我的吧,这几件都是新的,还没穿过。”


我点点头就进浴室了,等把自己彻底收拾出个人样来,张泽禹又敲了我房间的门。


“姐?”


我穿着拖鞋哒哒跑过去开门。


张泽禹把手机递给我:“他找你。”我接过来,是我发小。


“喂,大王?”


“怎么了?”我把毛巾盖了头上一通搓,被张泽禹制止,拿过毛巾重新盖,然后一点一点的分区擦干。


“你咋说走就走呢?我是说你认真考虑一下,但也没让你这么果断啊?”


“再不果断咱俩孩子都生出来了。”我浑不在意的回答他。


“算了算了,我看你在张泽禹那边呆几天吧,你妈快气疯了,等几天再回来吧,我就跟你妈说了。”


“那成。”挂了电话我就跟张泽禹说:“你们明天还演吗?”


头上的动作没停:“演。”


“那成,那我看完了再走。”


这下头上没了动作,我正纳闷儿呢,抬头向上看,却被白毛巾遮住视线,原来是他手上的力气送了,毛巾一角就坠落下来,盖了我整个头。


“阿姨说了,让你先跟着我住几天。”


我要把毛巾从头上扯下来,可是越扯越扯不动。


“那有什么,我都逃婚了,还听她的话干什么?”


头上的毛巾终于被解放,我能够仰起头看他,这下总算可以仔仔细细看清他的脸,到底是长大了,鼻骨挺拔,棱角分明,脸颊的那点肉也彻底没了,也就剩那点垂下来的眼角依旧柔和。


行,不是那个分我一半零花钱买冰糕吃的小屁孩了。


“你跟我一块吧,我们还有两三个城就演完了。你不是要染头发吗?等后天带你去染头发。”


他下了结论:“就这么定了。”


得,有事干了。


第二天张泽禹给了我张牌让我去前排看他唱歌,我拒绝了,小时候对眼的不珍惜导致我现在见不得堪比闪电的霹雳灯光和人山人海的呼喊,我说我站了后台好了。


舞台开始,后台没有灯光,一片黑暗,因此我能尽情欣赏灯光下的几个人,张泽禹应该是站在最前排弹着吉他,他今天穿了个黑色帽衫,像个斗篷又像件皮衣,材质什么的也说不上来,我说他像个中世纪要谋朝篡位的大祭司,他笑了笑说现在可是社会主义。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震耳欲聋的音响让我听不太清他的歌,只记得慷慨激昂,像个绝不认输的小狮子,他一只手空出来,拉着节拍向前流畅一指,台下像沸腾的大海一样掀起波涛,好似一场心甘情愿的献祭仪式。


人声鼎沸里,我好像听到他食指的拨片与胸前的银制钱币碰撞,清脆的声音————有让世界止住叫嚣听他唱的力量。


妈的,真帅。


我想起大概是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被他妈妈领着来我家打招呼。


“这是我们家儿子小宝。”


我小宝小宝地叫他,我妈就让我没事的时候看着他写作业,我看着他在自己本子上七零八落写个“张泽禹”,哀叹他一笔破字毁了这么个好名。


“呦,弟弟,这可不行啊。以后考试,你这笔书法很吃亏啊。”我拿过一只彩色记号笔,再验算纸上唰唰写下他的名字。


张泽禹接过草稿纸,看了纸一眼,又看了我一眼:“你这写得也不成啊姐。”


我跟他说你懂啥,这是姐姐给你设计的签名懂不?


我妈进来揪住我的耳朵:“教你弟弟点好的成不?”


我哎呦哎呦求饶,又正正经经写了一行字给他看,是我新听的歌词,哼了几句不成调子,但他却听出来来。


“姐,你听的什么乐队啊?”


我没想到他也听,乐了,跟他唠叨了一下午乐队,这个那个,那个了解的也不深,大部分都是我在胡说八道,而他在安静听我说话,披头士聊到崔健再聊到我最新的老师,我说了一出又一出,他说他也会弹吉他,可把我乐的不行,忙问他你玩乐队吗?他说有一个,但是在东北,搬家之后就解散了,我说嗐,没事,等你在这边交到新朋友了重新再组一个呗,花儿成名的时候才十五六,我觉着你也不会晚。


张泽禹咧开嘴笑我抬举他,明明我连他吉他什么声都没听过,我这才看到他甚至有半颗牙还没长出来,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跟我差了足足好久的时间。


最后他妈要领他回家了,我扒拉着他的胳膊说“小宝有空来玩!我给你听我买的专辑!”


但那是我用零花钱买的专辑,却买不起漂亮的播放器。他走的时候我送他一个吉他拨片,是我忘记从哪里买的了,其实是个拨片形状的银饰,上面有个“Z”,正好和我的姓重了,也和他的重了,干脆送了他当见面礼。


“小宝,下回来的时候拿着你的吉他,弹给我听听!”


那时候他才过一米六而已,比我只高一点点,我只要踮踮脚就可以看到他的发旋儿。


但现在我多么使劲踮脚也只能看到他的肩头了。








03


又一天,我睡到足足十一点钟,他说他要领我去染头发,我挑来挑去问他是橘色好看一点还是粉色,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机界面,和理发师商量染个西柚粉要漂几遍色。


摘了眼镜的世界是模糊的色块,这座城市我并不熟悉,昏昏欲睡的状态让理发师也关闭了聊天技能,张泽禹太安静,安静地让我没办法进入沉睡,四个小时慢慢悠悠进入终程,我却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开启心慌。


“小宝,小宝?”没人回答我,也有可能是我的声音太小,于是我换了个称呼继续呼叫自己在这个城市最熟悉的人。


“张泽禹?”


“怎么了?”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什么。你干什么?”


“看手机。”


“看手机干嘛呢?”


“今晚演出,看看注意事项。”


“哦。”


悬着的心放下了,但我还是没能忍住想回头确认一下他的存在,理发师及时按住我,却没能阻止一缕头发跟随惯性将湿答答的染膏沾在我的脸上。


“哎呦!”


我被这触感吓了一跳。


“怎么了?”布料摩擦的声音出现,张泽禹起身向我走过来,应该是离我很近了,虽然仍旧是没法聚焦他的脸,但衣服前面的印花和手腕上的黑色绳结可以帮我确认。


“你别动哦。”带着温润触感的另一种湿贴近我的脸庞,这下我只需要一皱眉头就可以看清他的脸了。


“可能得在你脸上待一会了。”没一会,他放弃了用湿纸巾带走染膏的意图,我说没事。


他坐在我一边的椅子上,过了一会我又忍不住找他:“那你现在在干嘛呢?”


“我在找东西。”


“什么?”


“这个。”一只手机伸到我面前,是个美甲图案,黑色小火焰从指甲根部燃烧,“酷哎!”我肯定他的审美。“你喜欢吗?”他看着我,我的发尾还被理发师爪哇国手里,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轻轻眨眨眼以示意见。


“这位美女也要做一个同款美甲吗?今日份美甲二人同行第二人半价哦。”同店的做美甲的小姐姐积极招揽生意。


张泽禹也轻声细语地学着人家:“这位美女也要做一个同款美甲吗?今日份美甲二人同行第二人半价哦。”


我假装神游天外:“嗯?嗯?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那是他小时候我惹他的一个有效措施,我是上了大学的暑假无作业成功人士,他妈妈把他寄宿在我们家上班,我盯着他学习。我喜欢戴着耳机听歌,有时就会听不见他找我问问题,一来二去他说等他有钱了就去给我买个助听器,我寻思嘿这小孩,等到下次听见也装听不见,假装“嗯?嗯?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见?”每每把他气笑了:“哎呀!你都成年了怎么一天天得净整这个呢!”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才会又恢复自己的正常“听力”:“哎呀!你离成年也没几天了怎么还跟我一个成年人生气呢!”


但现在他没有再生气了,他只是拿起我的手看了一二,就拍板决定了。


“你指甲有点短,就别做他们那种长的了。”


嘿,这小孩,长大了就是不一样,懂得还不少。


“搁国外留学没少陪外国小姑娘做指甲吧,瞧你懂得。”


说到这里我的头发终于被吹干,开始吹出刘海,因为说话我的身子已经完全偏向张泽禹,幸亏这个理发师好脾气不与我计较,然而当意识到张泽禹正似笑非笑地看了我有一会时,我火速将自己转回到镜子面前,任由镜子对面的镜像一片模糊,再不敢出声。我不知道气氛为什么突然尴尬起来,可事实就是如此,直到一切都结束,去了美甲区域,气氛才终于开始流动起来。


我跟小姐姐聊着天,说起来张泽禹,小姐姐说自己不怎么听乐队,我说那你可要好好听我弟弟的歌,我弟弟有可能是未来一年巡演三十个城市场场爆满黄牛都抢不到票的人,小姐姐被我逗乐了,问我:“你妈妈怎么生了你们俩一对活宝?”


我立马告诉他:“不是亲的,他是我隔壁家邻居的小孩。”


张泽禹抬头看我一眼。


“对啊,我是他隔壁家的小孩。”


他睥他一眼,问他做的什么款式,只说和我一样。他比小时候长大了不少,我看了看指甲都已经准备手绘了,灵光一闪,又和小姐姐悄声商量了一会,小姐姐皱着眉头说可能颜色不是很搭,我点了点头,示意她没关系。


这一下又去了一个多小时,回去的时候叫了计程车,他开了半扇窗,我给他看我的指甲,黑色的小火焰和圆圆的甲缘,他靠在车窗边,嘲笑我:“你的手没怎么长啊,怎么还这么小?我一只手就可以包过来。”我不管他的调侃,只又把手往他面前伸,这次把手机开了闪光灯,要他仔细看我小指:我让那个技术一流的小姐姐帮我改了颜色,底色是葱郁的绿色,而火焰改成了流动的银色,那是镜面粉,大学做美甲,常常用这个材料,张泽禹看了觉得像金属做的河流。


“怎么样,够挺你吧。”我指着那个绿色,假模假样地和他说:“张泽禹!你好帅!张泽禹!我爱你!”我学着一些粉丝的口吻。


“真的吗?”他问,不等我回答,他便接道:“我也爱你。”


接着他也伸出自己的手指,伸到我的闪光灯下,我这才看到,原来他也有一个指甲与众不同。


那是黑色的底,银色的火焰,几乎和我的小指一模一样的款式。


在他的无名指上。


我一时哑住了,几乎是立刻低下了头,日头替我害羞,加速西沉脚步。


“好看吗?”他问。


“好…好看。”我结结巴巴的回答,像负隅顽抗的将军,他满意地把手放回去,掏出蓝牙耳机,里面放的是五月天,为我阻挡了车厢里大声的民生新闻。


下车的时候已经傍晚,我们还是迟了一点,还有不多久他就要上台了,耳机里五月天在唱拥抱。


“晚风吹尽荷花叶。”


有些时机大好,我想,这种时候不凉不热,有风还有天光,回去的时候还有融化的黄昏,多适合听他唱歌,安静地唱歌,不逊地唱歌,自由地唱歌。


我朝他摆摆手,让他快去,他揽过我,指指另外一个人:“记得你说过的。”


那人走过来,把我领到一个机器旁边,三个节目后是他,他还没有那么红,没法压轴,可是我听见他声音的第一秒,不具名的夏天忽然有了意义。


面前的机器放大画面,把住唱杆的手上,有一小团银色火焰。他把头歪向机器一秒钟,这一秒钟他的视线里有黑色的天幕白光信号灯,还有看向他的我。


我记起来我说的是什么了。


我爱你。


那本是句玩笑话。


是吗?


管他呢?听他的音乐,不要思考,听他就好了。


人海中我像一尾鱼,覆地的声响淹没我,我却在浪潮中大声说爱他。


那天晚上我跟着人潮沉醉,夏日盛大,月光沉默,我说我爱他。


而他不必听见。






04


嗓子疼是后来的事,头一天声嘶力竭的跟了一整场音乐节,第二天又是大中午才醒过来,出门看见新信息,便又在床上赖了半小时。


[老大,你还回来吗?]


[回。]


[你要和小宝一块吗?]


我没再回复。


我忽然想其实还挺难得的,现在居然能和张泽禹如此自然的相处,真难得。


事实上当我回想过去的时候,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自由散漫惯了的人终于面对社会毒打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就要有准备,彼时求职时刚被要求将挂耳的颜色染回去,妈妈让我把头发好好养养,不要折腾。


只有张泽禹。


只有他。


他跟我说我适合颜色浅一点的,说“你少听那些网上分析,好看不好看的,染了才知道。”他那时候刚过十七岁生日,已经不管我叫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喊我名字多一点了。


他和我上的不是同一个高中,学习也要好得多,主要是特长牛逼,他说是自己发了个吉他自作曲,被国外一学校特招了,学校里组了个乐队,电吉他弹的,我有时候觉得他去参加那种大赛,也肯定厉害得不行。妈的真牛逼,我那个时候说他。


我送了他一把吉他,作为他的出国礼物。


然后呢。


给他办了庆功宴,送他出国,我在家里蹲了一年,最终还是考了个证,找了一家企业,过上了稳定而规律的生活,甚至很久不熬大夜了。


可是即便我这样含糊其辞,我也忘记不了,他出国的前一天。


喝到尽兴没酒了,我和他出去买酒,路灯下我跟他说要多玩玩,别光顾着学习,好容易出趟国,记得给我带纪念品。


路灯下我跟他提溜着酒瓶子打闹,他却忽然低下身凑过来吻我。


带着点酒味儿的吻,甚至不是试探。


太突然以至于我躲闪不及。


我想那可能是他的初吻。


也是我的。


然后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只提溜着酒瓶子跑开三两步,用我平生最快的步行速度,和最尴尬的社交词汇,企图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后来做梦的时候我试图回头看他是什么表情,可是总是看不清楚,路灯总会坏掉,我的影子就化在黑夜里。


再后来还是无事发生,只不过喝的有点多,第二天去送他的时候反而在车上还睡了一路,第二百天也记不起那天晚上他到底和我说了什么。


朋友后来突然信誓旦旦和我说“你肯定喜欢张泽禹”的时候,我可耻地沉默了,他抓耳挠腮地问我为啥没把握住机会,又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像极了听陈年未解封八卦的样子,我便仔细想了想,却没找到一个具体的心动时刻,只记得他慢慢高过我一个头的时候,会帮我拿下放在高处的东西,假期里我躺在床上,他躺在床前的地毯上,我们两个人分一包黄瓜味儿的薯片,我为了省钱自己染头发,他自告奋勇地帮我,涂凡士林的时候指腹印在我的耳后热乎乎的。


我跟朋友说不知道,跟他说想也没用,没边的事。


“别打扰我们俩伟大的革命友谊。”


而现在我趴在床上,思考自己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没一会张泽禹把我叫起来,问我想不想出去玩,我嫌太热了,他说正好,他也不想出去,要和我一起看恐怖片。


大夏天,室内温度26,我盖着薄薄小毯子和他一块看恐怖片,他带了好多包零食,我拆了黄瓜味儿的薯片,向他抱怨又得减肥了。


半边身子很热,那是他的半边身子在靠近我。


而他就坐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吐槽电影的诸多套路,拥有加速时间的魔力。







05


算不上正式逃婚的逃婚第五天,我坐上了另外一班高铁,张泽禹还有最后一站,我蹭他的关系,近距离免费再看一场音乐节。


收到办公室的提醒这才记起来自己还没请假,警告我再有一次无故旷工会直接开除,张泽禹在一边回信息。我想了想,在给领导道歉和发辞职报告还是选择了前者。


我的网盘里有很多另外的专业课,大学毕业的时候原本计划半工半旅游一年再去读研,种种意外之下还是夭折,坐在高铁上我看到窗外的景色实在太好看,普通的楼房也很好看,终于开始讨厌起叶公好龙这个词汇。


他举着手机问我:


“南边还有几场,估计得十月份了,和我一块去?”


我张了张嘴。


还是没能忍心说出拒绝的话,他看见我的沉默,贴心地换了话题,下车时却把行程备忘录发给了我。







06


发小兼倒霉的前未婚夫又发来问题,表示自己实在扛不住了,也要跑路避避风头,据说我妈以为这是我俩合伙气她,我只能给他发了个大红包说真是我的好兄弟。


但这个不识相并未就此打住。


连续不断地炮轰我。


[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宝对你有意思你别说看不出来。]


[可别跟我说临门一脚了怂了。]


[你行不行啊行不行啊???]


我撇撇嘴。


[不好意思我是瞎子。]


他急了,又是一通炮轰。


[不是我说你嗨,人家出国还记着你呢,你逃婚他二话不说帮你,长得又不赖对你还好,你可别跟我说你不喜欢人家,说我就让你穿着婚纱给我当门神!]


我好久都没再能打出一个字来。


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是在欺负他。


欺负他心软,图我自己一时心安。


我想了很久,内心小人向张泽禹下跪道歉一万次,然后想着就这一次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顶着一头橘粉色的头发趴在床上扭来扭去,然后终于狠下心,打开订车票的界面,支付界面蹦出的那一秒,说不清的慌张让我瞬间退出。


他又走进来,叫我名字,我故作镇定。


“我比你大这么多,叫名字也太不尊重了吧弟弟?”


他不以为然,反过来将军:“你比我大这么多,怎么离家出走都不知道换身衣服?”


我无话可说了。


这一天他唱了自己作词作曲的歌,他跟我说记得我写的还行,让我给他这首歌。


我说你属周扒皮的。


他说我姓张,和赵同首字母的张。


我笑骂他有毛病:“周就不是Z了吗?”他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说不一样。


这次演出时间更晚,表演完了还留下来和其他几个乐队聊了好一会,将近夜半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在观众席,已经和几个前排乐迷玩了好一会的排火车,要不是电话调成振动,他怕是要在这里找不见我。


走出来的时候过了零点,我给他自己用手机拍的他那些照片,没什么专业设备,甚至连他的脸拍清楚的也没几张,好在灯光帮我,氛围感还在。


但蹦了一晚上确实饿,我摸着肚子,又舍不得江风,和他一起在江边散步,对我而言确实是倒数了,所以哪怕腿好酸,也不想离开江边。


他说他帮我去买点吃的,要我在原地等他。


我让他拿着我的手机去,直接请他吃饭,就当是我祝贺他乐队这么成功,于是把自己手机换给我,让我先玩着。


江风长长的从这头吹到那头,恍惚间我也以为这就是天长地久。


然而我告诉自己,傻逼,一会等他回来,跟他说你要回家了。


这次必须。







07


去的路上大概是碰到卖花的小孩,他挑了几支,我看着他挑花,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


手机嗡嗡两声,是信息提示音,天知道我只是想刷走,谁知道不小心点开,道歉的话都已经准备好了,却看见了熟悉的头像。


那是我那个倒霉发小兼前任未婚夫的头像。


这下却让我惊呆了下巴。


[喂!大王家里这边我快顶不住了!她妈都快要报警了,你能不能行?]


[我跟你说你可别强迫她,你要是敢我真的会把你的头踢下来!]


[说好了七天,怎么还不回来!]


我惊呆了,不由自主的往上翻。


[我要回国了。]


[晚了老弟!让你早回来吧!大王要和我订婚了!]


[……]


[你对我们家大王到底有没有意思?没意思干吗总是问我大王在干吗,比我起床时间都准!]


[你能跟她说一声吗?]


[说什么?]


[就说我要回国了。]


[……]


[你可真行。]


[帮你最后一次,不行的话以后见了面给我乖乖叫嫂子。]


[不可能。]


[嘿,你这个小垃圾!]


……


[我靠!大王逃婚了!怎么办!她妈要疯了!]


[她在我这。]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是私奔了吗?!]


[没有。]


[那怎么办怎么办?我跟她们说一下!]


[不着急。]


[那你要怎么办?!]


……


[给我几天。]


“我给你要了三分糖,你看……”他回来了,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我和发亮的手机屏,到底是聪明小孩,应当是一瞬间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诓我?!”说不上来为什么,我也惊讶于自己的气急败坏,为我就那么简单相信这一切,还是惊讶于他背着我和我发小有了这样长久的联系,亦或是仅仅为了用生气掩饰一些什么。


“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我向上一滑,全是发小和他的聊天记录。


“我跟他的聊天记录。”他把奶茶放在一边。


“你干吗背着我和他说话?不对,你干吗背着我和他打听我的消息?”


他向我走近:“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步履不停,他的气势太理直气壮,这让我不由得步步后退。


“这是我和他的聊天记录没差,我问他是因为我关心你,背着你是因为你换了手机就假装丢掉了我的微信号,你说为什么呢,姐姐?”


他摇了摇手机:“前几年有时差也好歹能说话,后来怎么了,就对我不闻不问了,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也罪不至此吧?”


“那你干吗让他告诉我你回国的消息!”我拿着消息给他看。


“我只是想让你再见我一次。”安全距离已经形同虚设了,他仍旧逼近:“而且。”他的语调突然好无辜,像高二那年求我帮他补作业,像只撒娇的幼犬。


“明明是你先对我心软的。”


没话说了。


此时此刻,好像除了一些心思终于曝光在这月光下面,我在这场单方面挑起的战争里一败涂地,并即将尸骨无存,张泽禹好像终于容不得我再次打断了,在我要走的时候,攥住我的手腕。


“张泽禹!”


我彻底急了,性别差异带来的生理差别在此刻到底展露无遗,被迫受制于人之后,我只能看着张泽禹的鼻梁和嘴唇离我越来越近。


没办法,我只好用了大力气向后猛得一扯,这才总算又离他三十公分。


他这才抬头看我,一双眼黑漆漆的,就深处一点星光,然而这点星光就足够了,我已经不敢和上一刻一样有底气的生气了。我只好转过头数地面上的石砖,才能接着我的训斥。


“喝醉了酒就犯浑,你可真出息啊。”


刚刚的挣脱不足以让他放开我的手,依旧让他将自己的掌心裹住我的手腕与手背,再次贴近,不再是慢慢的逗弄,他的力气大到可怕,我只能看着他一眨眼就来到面前。


“这会不叫弟弟了?”声音像被酒点燃的冰块,他的上目线漂亮极了,柔和地不显刀锋,“这会记得我叫什么了?”


他用鼻尖蹭了蹭我的下巴,那里没有什么敏感的神经,可一种吉他试音时拨弦带来的震颤仍然共振的我的脊骨。


救命。


“姐姐?”


他还是叫我姐姐,却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了,身子伏得再低,也还是比我高出二十多公分的样子,手掌比我大出两个指节,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我可没有姐姐,我家户口本上就我一个。”


我不敢看他,只想站起来就跑,但长大的优势就在这里了,我被他拉着动不得。


“你想让我叫你什么都可以,让我叫你姐姐也可以,可是你真的觉着我管你叫你姐姐你就真的是我姐姐了吗?”我想起那个夏天,我落荒而逃,月光拥有黄昏的热量,出卖一切口是心非,好像还没喝酒就已经烂醉,回家后扑倒床上就像踩在棉花上。但直到后来他上了飞机我也没有看他的未读信息,只是在他走的时候站在人群外,还是能看到他找寻我的目光,飞机场里每天都有万人相遇别离重逢,而我那时却不敢抬头看他。


“我要说的是什么,你不是早就看见了吗?”


我知道他执拗,后来和我那前结婚对象兼发小说起这个事,他问我为什么非要让张泽禹叫我姐姐,明明我根本不在乎这个,我没回他,只是沉默了很久,我该怎么说呢。


“姐姐”,不是一个称呼,更像是一个安全词,用以提示我,要么改变自己,要么不要沉浸。


我知道人人渴望自由和梦想,而只有少部分人是幸运儿,张泽禹是这样勇敢的人,而我不是。


我不是。


我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了,阻止我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妈妈对那些发色偶尔的不理解吗?是穿着吊带上街时众人惊讶如此臃肿的身体怎么敢吗?是看到夹在张张泽禹作业里那封有着一笔好字的情书吗?


是我还没来得及对天发誓必须要出去玩就必须为了进入职场生活的败笔吗?


都不是。


记忆里最后一个夏天,我明明也很心动。


但也是我故意关了手机设了静音,没有接着去找他玩,也是我在后来长久的六年时光里,一看到他有了一块玩音乐的朋友,所以不再自讨没趣的问他傻瓜一样的音乐入门问题,是我看到他揽着另外一个女孩的肩膀,所以什么都没有问,继续第二天的早八晚五。


真正阻止我的,是我该死的、临门一脚的勇气。


我很想摆出姐姐的架子来训斥他说的这些狗屁话,可是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在那些退却里,我的真心也被暴露的一览无余。


再次说话时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他也就这么纵容,等到我们处在昼夜颠倒的两个时区,说不清为什么就要疏远,他没有追着我问,我以为事已至此。


年月兜转,我早就接受了自己不是天才也不会有一只史迪仔。


可他说不是。


那些野心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时隔春秋,总在合适的的时间到来。


“姐姐,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我知道我应该拒绝他的,他是这样的男孩,如果有一天他终于发现我有改变不了的胆怯,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包容我永远穿不到正常码的裤子,如果有一天他看到我的发色也会厌倦。


张泽禹忽然抱住我。


“我喜欢你,从十六岁开始喜欢你,我在国外度过了足够长的时间,和你有了足够远的距离,我以为既然你不想要我,那我也可以去寻找别的出路。”


“可是六年过去了,姐姐,我知道你每一年的变化,看到你的开心和不开心,足够让我想象每一种与你一起生活的方式,光是想想都会幸福。”


“人生不会再给我下一个与你分别的六年了。姐姐,我已经用我的方式证明了,我要再怎么着向你证明我会永远爱你?”


他好像笃定我会答应他,就像在反驳我刚才脑子里出现的想法都是狗屁,那些让我犹豫不决的,从来不是张泽禹。


这本是应该羞涩和幸福的时刻,然而一切让我的六年成为长长河流,从眼眶中倒映出最后一次委屈,我将自己埋在他的胸前不肯抬头,就这样站了很久。


很久很久,风声都不再呼啸的时候,我听见张泽禹挪动了一下脚步,手却没松一下,这才感受到自己的腿都站麻了。


“喂,我的衣服都被你哭湿了,就那么难受吗?”


我没空回他,忙着调整呼吸。


“那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我下意识想到那条短信,没过大脑就回他:“要结婚吗?”


不知道是我的回应该是闷闷的声音逗笑了他。


“会的,但是先不急。”


“先从恋爱开始。”


时隔七天,以我作为主谋、张泽禹作为从犯的逃婚大作战,终于宣告成功。







08


后来有天演出结束去喝庆功酒,张泽禹喝了没两杯就叫窝在酒店的我去江边吹风,我知道他没醉,但还是任由他攥着我的手腕问我:“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反问回去:“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他说是我大三结束要去实习的那一年,我把浅橘色头发染回来,染成了会掉成不均匀黄色的咖色,伤心了很久很久,他那个时候下意识上网搜罗了好多不同颜色的染发剂,看了好多染发视频,等到意识到我是因为规定才不能染发的时候回过神来。他看着我说:“我那时候一开始想要是你能别那么伤心就好了,等我下单又退货之后才明白,原来我喜欢上你了。”


我想起那一年,我第一次染了个冰蓝色,全家哗然,还有好事者觉得我是因为自己长得不够突出所以要在发色上突出一下,只有十五岁的男孩一脸真挚地看着我:“姐,可以哎,这颜色真好看!”


我想原来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有缘由,而我的逃婚大作战,也并不是心血来潮,来自男孩很久前的无心之举,成就后来的蓄谋已久。







PS:后来我辞职了,并且要回了我的加班费。





————Fin




写在后面:也祝每一个女孩男孩都能够很有勇气,或者遇到很有勇气的人。希望我们都变得更好一点,生命比我们想象的更长更难,也更漂亮一点。












四十十十

「怅惘的挽歌」偶发事件的遗言

「一切以喜剧开始者」元旦联文


上一棒@温酾酒 

下一棒@吃不饱 


“好事成双。”



“我为你而来,所以只有你能看见我。” 


祝大家新年快乐🙌🏻


「一切以喜剧开始者」元旦联文


上一棒@温酾酒 

下一棒@吃不饱 


“好事成双。”



“我为你而来,所以只有你能看见我。” 



祝大家新年快乐🙌🏻

潮汐彎刀

文我丨难破船

*补档,旧文发布于2021.7.10

*全文4.7k字,be

*《馥潮生》姐妹篇

*乌呐各为丁程鑫,赤那为刘耀文


/.


清和不太记得她原本的名字了。

第一次被带到嘉荣面前的时候,嘉荣才七岁,年龄不大,脑袋瓜里的小主意倒是不少。公主不喜欢旁的奴才起的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嫌俗气得很。正好她近日正在读《世说新语》,又赶上清明节将至,嘉荣用过膳,懒懒地斜靠在摇椅上,对她说:“以后就叫你清和吧。”

清和温驯垂首,含颌说道:“好。”

自那日起,她失去了自己的姓名,失去了自由,像一只囚鸟被锁住了命运的喉咙。


赤那其实不太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嫂子。

她对蒙语...

*补档,旧文发布于2021.7.10

*全文4.7k字,be

*《馥潮生》姐妹篇

*乌呐各为丁程鑫,赤那为刘耀文


/.

 

清和不太记得她原本的名字了。

第一次被带到嘉荣面前的时候,嘉荣才七岁,年龄不大,脑袋瓜里的小主意倒是不少。公主不喜欢旁的奴才起的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嫌俗气得很。正好她近日正在读《世说新语》,又赶上清明节将至,嘉荣用过膳,懒懒地斜靠在摇椅上,对她说:“以后就叫你清和吧。”

清和温驯垂首,含颌说道:“好。”

自那日起,她失去了自己的姓名,失去了自由,像一只囚鸟被锁住了命运的喉咙。

 

赤那其实不太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嫂子。

她对蒙语一知半解,一张小嘴叽里呱啦地说着听不懂的满话,娇纵又任性,令人烦躁。

可二哥乌呐各偏偏对她喜欢得紧,嘉荣从奉贤带过来七八辆马车的嫁妆全数都留给她自己保管,吃穿用度也都按着她的口味和喜好准备,就连她身边的陪嫁丫鬟的地位看着都比自己高出一头。

乌呐各婚礼那天晚上,赤那喝了点酒,几个男人借着酒气讲了两句玩笑话揶揄乌呐各,便被捧着喜帕路过的清和听到了。

清和是随父母从察汉浩特流亡到奉贤的,父母去世后,她又辗转被牙婆卖进了宫里当差,虽然蒙话说得不多,但是还是听得懂一点的。

她回头瞪了这个没有教养的毛头小子一眼,那一年赤那才十四岁,个头还没有自己高,她冷漠的眼神像是这个草原上最难驯服的野马。

“世子说话最好还是放尊重点。如今察哈尔部被皇上收编,就连巴图尔亲王对这门婚事都格外重视,见了公主也是要行礼的。”

赤那从小在察哈尔部被宠坏了,野惯了,头一次被一个女人这样训话,还当着不少族人的面,听得他脸一阵红一阵白,酒也醒了快一半。

乌呐各也不向着他,只抿嘴拍了拍赤那的肩膀,示意他谨言慎行。

他气得头皮发麻,却又不好说些什么,于是他恨恨地瞪了眼前这个穿着桃红色罩裙,耳坠轻跳的女人,便将她记在了心里,这一记就是三年多。

 

/.

 

赤那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让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这里的王者,像一匹勇猛决绝的狼。这片草原上奔跑的,天空中飞行的,哪个不是他手到擒来的猎物?

除了清和。

她人如其名,目光清明,眼波平和,嘉荣的一切饮食起居皆由她来负责,除了乌呐各,旁人近不得半步。

赤那平日与她交流甚少,只是每个月偶尔来找乌呐各商量事情,遇到了会顺便问一句二嫂嘉荣的安。

清和随嘉荣嫁过来快三年,赤那的个子已经要比乌呐各还要高了。她每次遇见偶来的赤那,心里总是不禁犯起了嘀咕,一时忘记了今夕何夕,总觉得时间在他的身上好像成倍地过,帐帘被掀起一次,他便长高一寸,直到她每每仰头只能看到他坚韧的下颌角的时候,才会有一种“这只狼崽子长大了”的感觉。

 

春末,嘉荣怀孕了。只是听额吉们说,这个孩子来得不太好。

巴图尔从去年年底开始病重,乌呐各除去接手管理察哈尔内部的事务,还要担起长子的职责,尽心尽力陪在他身侧侍疾。这样一来,反倒是赤那往嘉荣这里跑得勤了一些,时不时带一点手下们从关内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给她解闷。

听赤那说,那年巴图尔最喜欢的长子,也就是乌呐各和他的大哥英年早逝,战败后携尚且年幼的乌呐各和赤那向奉贤投降的时候便落下了心病,再加上最近察哈尔右翼前旗不太安稳,反清势力蠢蠢欲动,眼下乌呐各要顾忌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以至于整个孕期,嘉荣都是寂寞的。

孕妇最忌讳积郁成疾,若因为气血不顺导致郁结,对母体和胎儿都没有什么好处。义州地处内陆,水产和水果资源稀少,于是怀孕没有多久,嘉荣的嘴角便开始溃烂,逐渐吃不进去东西,清和每天将食物研磨得无比仔细,再一点一点喂给嘉荣,可仍阻挡不了胎儿发育得飞快,将嘉荣本就孱弱的身体蚕食得日益虚弱。

好在在清和和赤那的精心照顾下,入秋以后,嘉荣的胎相逐渐稳了下来,肚皮也撑得越来越大,一个人根本无法自由行动。

额吉们都说,这个大小看着像是双胞胎,是吉兆,只是这个中苦不堪言的滋味,只有嘉荣一个人知道了。

 

/.

 

“赤那,求求你!”叶赫巴图鲁将清和引进账房的时候,她的嘴唇已经冻成了青紫色。见了赤那,她脚下一软,跪在了他的靴前,“求你救救公主罢!”

赤那知道从不服软的清和为何肯跪着求他。巴图尔近几日病重,帐中的蒙医本就不多,只剩下几位阿拉善盟那边过来的赤脚医生。他们不了解嘉荣的体质,下药又猛,今日嘉荣用过晚膳以后觉得身子不对,片刻后开始腹痛难忍,清和知道她是羊水破了,等了半天也不见胎儿的头出来,血水接了几盆,如今已在垂危的边缘。乌呐各那边又是分身乏术,恨不得将自己从中间劈开,一人分了一半去。

听乌呐各说当年给赤那接生的稳婆就是个满族女人,只是年龄大了,早就随着女儿女婿回乡安享晚年去了,清和便自告奋勇,求赤那一起去接稳婆,赌上一回。

“她接生我的时候就年过花甲,如今不知还能不能接得动……”

“让她试试,求你了。”清和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公主熬不过这一关,我也不能活了。”

稳婆所在的村落左不过十来里地,听了这话,赤那想也没想,直接横抱着清和上了马,自己又换了另一匹,对她说:“你和我走。产房里有乌呐各陪着,嫂子她不会有事的。”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多耽搁一刻钟嘉荣的性命就又危险了一分。

 

稳婆家的儿媳妇刚准备入睡,听见一阵急迫的敲门声,一开门便是高大的赤那和被他裹在怀里,快要冻晕过去的清和。说清楚了来意后,她二话不说,披上羊皮袄子,拿上工具就要跟着回去。

儿媳妇为难地看了他们一眼,额吉上了岁数,屋外又是冰天雪地,一路骑马奔波,怕是有去无回。

那稳婆八十多了仍耳清目明,看了她一眼,只说道:“世子妃的生母哲妃当年便是我接生的。”

清和听了,眼睛一亮:“听说当年哲妃母亲也是这般难产,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以后又给救了回来。”

她点点头:“那是四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哲妃身体可还康健?”

“是。哲妃素喜修身养性,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回太医。”

稳婆咯咯笑了两声:“啊啊,现在哲妃的外孙也要由我来接生,这一家人啊怎么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清和,你想好怎么谢我没!”赤那骑着马,紧跟在清和的身后邀功。

“我连做一月的桂花糕给你吃好不好?或者我去求乌呐各,让他把那条紫貂披风送给你。”

嘉荣生产顺利,是一对龙凤胎,分别取名叫阿木尔和其其格。乌呐各高兴得愣是留了稳婆好吃好喝伺候了整整三天,又由赤那和清和亲自护送她完璧归赵。

回来的路上清和的心情也不错,笑着和他开起了玩笑。

“我要你嫁给我。”

“什么?”清和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是风在她耳边猎猎作响。

“清和,你要不要嫁给孛儿只斤·赤那?”

“你疯了?!”她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了下去,“我大你四岁!”

“那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上,我喜欢的,还没有我得不到的。”

“可是我又不喜欢你!”

“真的吗?清和?你不喜欢我?”赤那做出一副意外的样子,仔细回想道:“那我那双破洞的棕色马靴是谁帮我缝好的?绛红色的那条额带又是谁送我的?”

清和坐在马背上看着他笑而不语,白色的貂绒帽子衬得她的脸色红润,她虽没有嘉荣那般粉妆玉琢的精致,却也显得宛转绰约。

赤那从她身后追了上来,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里面是一把小巧的,银色的佩刀。

他的头发长了,脑后的碎发顺着脖颈延长到锁骨的位置,被他随意扎了几条辫子,蒙古男人生来毛发浓密,他鬓角的黑发被风吹得轻轻飞扬。

他们的身后是一片生生不息的苍茫烟波。

 

/.

 

乌呐各的龙凤胎降世后,巴图尔又撑了两个月,终于撒手人寰了。

巴图尔去世后,由乌呐各袭爵,成为了察哈尔部的可汗。一开始没有人看好这个从小就不受重视的次子,所有人都觉得赤那更有成为王的潜质。但是自从乌呐各结婚以来,所有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蒙古本就是游牧民族,更注重家庭和群居生活,乌呐各和王妃嘉荣不但琴瑟和鸣,婚后三年内还添了一对龙凤胎,可谓天降祥兆。相比之下,赤那已经十八岁有余,却还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曾娶妻生子,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按照规律,巴图尔死后,整个察哈尔部都要守孝三年,因为巴图尔生前信奉藏传佛教,所以变为祭七、祭百日和祭周年。再加上自从嘉荣生育后身体就落下了病根,平日里还要照顾一双儿女,清和自是离不开她的身边。

 

只是一年后,清和没有等来赤那来迎娶她,反倒等来了另一个女人。

 

清廷当年将察哈尔部众从辽西义州边外迁徙到宣化、大同边外安置,按满洲八旗建制,设置左右两翼察哈尔八旗。近年来据传八旗统领却图汗与西藏藏巴汗、康区白利土司月顿多吉和喀尔喀绰克图台吉结成“反黄教联盟”,企图反清。巴图尔刚刚去世,乌呐各各方势力仍然不稳,若真打起仗来,他们不但毫无胜算,还会被奉贤一同视作叛党。

如今还有一个解决的方法,那便是和亲。

如同当年嘉荣嫁给乌呐各一样,赤那也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赤那若不娶却图汗的女儿哲敏,察哈尔右翼前旗就有理由串通右翼后旗举旗反清。阿布才刚去世,我本就没有什么话语权,若真能免去兵戈相向换来一时安稳,他也是草原的儿子,他必须要这么做。”乌呐各紧抿嘴巴,显露出锋利又无奈的下颌角。“更何况我和你,也不是从一开始就相爱的。”

 

为了察哈尔,为了奉贤,为了他们自己,清和就必须要做出让步。

嘉荣绝望地阖上双眼,她想起自己还未出阁时读过的话本中的一句话:

“凡是相爱的,最后都散了;凡是混搭的,最后都团圆了。”

 

她和清和真的才来到这里三年半的光景吗?久得好像已经走完了一生。

 

/.

 

清和最后一次和赤那单独约会,是在他和哲敏订婚的前一天。初秋的草原仍然带着潮气,穿着靴子踩在草地上,没一会儿就湮出一圈深色的水渍。

“我以为你来求我……”赤那哽咽住,“是想求我带你走。”

“我疯了吗?还是你疯了?”清和冷漠地回答,“我还要照顾公主,她离不开我。”

“清和,你介不介意……”

哪怕做好了被打巴掌的准备,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那句话。

在察哈尔部,蒙族男人是可以娶很多女人的。

“赤那,我以为你懂我。”她将他未说完的话语打断,泪珠从她脸颊滚落。她从怀里掏出赤那送她的那把银色佩刀,还给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赤那一共见过清和两次哭泣。一次是那天雪夜里她求他救嘉荣,一次是现在,她求他娶哲敏。

她没有一次哭泣是为了自己。

 

哲敏嫁过来之前按照规矩是要先拜访女眷的。乌呐各是察哈尔的亲王,就由王妃嘉荣来接待哲敏。嘉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隆重地打扮过了,她担忧地看着早起便开始操办的清和,说:“要不一会儿让旁人来替你吧。”

“不用的,没关系。”清和柔声说,手里的工作仍未停下,“这次会面意义重大,交给别人做我不放心。”

“清和,和我来义州,你是不是很后悔?”

清和跪在嘉荣的榻前替她穿鞋子,一如她第一次同她见面。她摇了摇头,眉眼依旧温顺。她二十二岁了,早就过了结婚生子的年龄。可眼前的公主仍然是小小的,软软的一个,哪怕她在生理上已经是一位伟大而柔软的母亲了。

“清和,怀孕太苦了,你以后不许嫁人,不要遭这种罪,好不好?”嘉荣含泪说。

清和听了“嫁人”两个字,面色仍无波澜。

“我哪里也不去,谁也不嫁,我会一直侍奉在公主身边,直到我死去。”清和低声回答。

“对不起,清和。”

半晌,嘉荣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样,砸在清和的手背上。

 

/.

 

赤那大婚的日子选得很吉利,是农历十月二十五日燃灯节。

听闻哲敏公主性格刚烈,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和安静温柔的嘉荣公主完全相反,连草原上最英勇的小王子赤那都拿她丝毫没有办法。

清和那一整天都很忙,就像嘉荣刚嫁进来的那天一样。叶赫巴图鲁仍然默不作声地只知道低头干活,他们共事快四年了,他一点都没有变。

谁变了呢?是嘉荣吗?

自从她做了母亲,声音和性格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偶尔清和也会偷偷怀念在宫里的时候她朝她耍小性子的日子,嘴角轻轻扬起。

那赤那呢?那个初见还没有自己高的小男孩,如今居然也娶了旁的姑娘。

而此时此刻,他快乐吗?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清和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蒙语名字,үнэгүй。

在蒙古语中,是自由的意思。

草原的尽头是海,海的尽头是自由。她像一艘在草原中行进的船,形影单只,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岸。

清和将自己的一生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草原,一半给了嘉荣,她唯独没有留给赤那和自己一些什么,只随着风消逝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中。

 

END.

可乐叁三

张极|圆

一点犯错小狗


“你的小狗长大了吗。”


1.

“这组照片需要甜蜜些,可以吗?”


谢宜在摄像机后直起身,眉头微压着,没点出姓名视线却落在张极身上。浅眠和长时间工作带来的是架在眼前的轻微眩晕感。


张极向搭档小声道了声抱歉,定定地看着谢宜揉了揉太阳穴,镜框都磕上咖啡的杯沿。接下来的拍摄他才算捡回模特的专业素养,互相倚靠的时候没再僵直个身子。


看起来很甜蜜很登对很符合品牌的设计理念。谢宜凑在屏前回看今天的成片,才舒口气放松下来。杂志内页合作品牌的情侣装拍摄,模特却定了和她久未联系的男友。


拍摄也需摄像师的一路提醒,挨得再近点,眼神再拉扯些,聚光灯前的笑脸都能以假...


一点犯错小狗


“你的小狗长大了吗。”


1.

“这组照片需要甜蜜些,可以吗?”


谢宜在摄像机后直起身,眉头微压着,没点出姓名视线却落在张极身上。浅眠和长时间工作带来的是架在眼前的轻微眩晕感。


张极向搭档小声道了声抱歉,定定地看着谢宜揉了揉太阳穴,镜框都磕上咖啡的杯沿。接下来的拍摄他才算捡回模特的专业素养,互相倚靠的时候没再僵直个身子。


看起来很甜蜜很登对很符合品牌的设计理念。谢宜凑在屏前回看今天的成片,才舒口气放松下来。杂志内页合作品牌的情侣装拍摄,模特却定了和她久未联系的男友。


拍摄也需摄像师的一路提醒,挨得再近点,眼神再拉扯些,聚光灯前的笑脸都能以假乱真。谢宜收拾着拍摄装备,看拍摄完成后的张极在前面鞠躬,最后对谢宜说辛苦。她没搭话,顾自加快了回装相机的动作,思索一会到家要早点闭眼睡觉。


北方入秋快,谢宜拢紧一出大门就灌进风的大衣,晚上只有十度了,路灯把她现在缩着脖子的样子都照得清晰。果然网上说的,过25岁身体就走下坡,谢宜想到屏幕里张极那张22岁的嫩脸蛋。


算上今天,他们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联络。或许张极有给她发消息,被她全隔绝了手机屏幕外。寸土寸金的闹市区,谢宜踩着路灯往地铁站走,后面的人影子都延到她脚下。


谢宜换了个手拿电脑,最后在地铁站前的最后一个路灯处停下,她的那位小男友也跟着站定在了原处。张极比她高出二十厘米,站在一起搭对的身高,眼下在她跟前却遮拢了她所有视野。


他垂着脑袋看谢宜,脸上的妆没卸,头上的细闪都反光,嘴巴还带唇彩的艳色,只是眼神像试探,想瞧清谢宜镜框后的神情。


陷在原地的僵持。谢宜满脸倦色,刚出差回来还未补足觉,今天就又临时接到工作,连上妆的时间都没有,现在面对张极也无心分神去想自己黑眼圈挂到哪,浮肿有没有消,一张脸是多狼狈。


张极有些急躁起来,伸手想拉谢宜,站得不够近,生疏的陌生人距离。谢宜往旁边一偏躲开了,面前的人很明显越发不知所措,或许还带了点寻不到答案的火气。


张极俯身执拗地要和谢宜对视,非要在她眼睛里找到那些狠心的名堂。“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微信拉黑电话不接。”他接下来的话每个字都在垂头丧气,“就算是想分手也得让我知道原因吧。”


谢宜以前总觉得张极这种小男孩的情绪太直接,和他的漂亮脸蛋给人的冲击性一样直接,话还没说完嗓音已经发涩,带泪光的眼睛红了一圈,还是不服输地看她,倔得很。


“我上周外拍,到你那个城市了。”谢宜皱了皱眉,嗓音软吞,和以往哄张极开心时没两样。“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所以订的是你那个酒店。但是看见你扛着个女孩子进去了。”


谢宜想到那天风尘仆仆地到达,盘算着见面的时候要问他今天换的香水好不好闻。通明的酒店大厅,张极架着个女孩子办理了入住,给她留下个高大的背影,电梯阖上的那一刻,谢宜拉黑了他。


一些不能再巧的巧合。张极看向她时的珍重她比谁都相信,只是在电梯合拢的那道缝隙里,谢宜看见了她和张极之间的沟壑。


张极是风月的宠儿,他不缺人喜欢,他也大大方方地和人做朋友,并非没有想和他进一步交往的,暗示的消息谢宜常见,但都被张极冷淡打回,才没落得争吵和猜忌。


他有义务送一个醉酒的女孩子回酒店,只是谢宜不喜欢这份边界感失了分寸,也一下子深觉坐拥万人迷的疲惫。


她猜想着这又是他哪个她不知道的朋友,他又是从哪个满是热络的地方回来。如果现在见面先闻见的是他身上的烟酒味还是她新换的香水味。


她对张极笑笑,张极的心脏一下子沉在了谷底,谢宜的脾性好,温柔得像没脾气,可她若是决心放弃他,他留不住她的,没有争吵安安静静地就把两个人撇干净了。


张极慌了神,像原地打转的小狗,费尽心思想让谢宜再看看他。“所以,让我们都好好想想这段关系可以吗。”还是询问的好语气,暂停了他想讨好的把戏。


小狗失败了。


2.

张极先前的那点火气全被浇熄了。


他在谢宜临走前,可怜巴巴地问:“可不可以不要拉黑我。我想和你讲讲话。”张极往常这样对谢宜说话,就会收到谢宜揉揉脑袋,时机抓得好的话,还能凑上去亲亲她。


谢宜这次没再惯着他,只是摇摇头,转身朝地铁站走去了。谢宜想,自己真的是不擅长吵架,那时是举起手机拍了张背影证据,现在也只是友好地提出各自冷静,那些骄傲和锋利的对峙和她无关,她能做的只是给自己留足体面。


一居室的小房子在玄关处亮了灯,谢宜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庆幸自己当时扛住了张极的软磨硬泡,没有答应和他同居,要不然她连住哪都是问题。


谢宜总觉得那是一种完全的依附,她不喜欢。即便他那里有拖地机洗碗机,空调都比这凉快点,甚至还有一只黏她的小狗啵啵,但她坚持在这个城市里留个自己的地盘。


虽然要交房租的时候她依旧恨得咬牙。


明明决定晚上要早点入睡,却还是把自己悬挂在了睡眠的临界点上,阖眼想起认识张极的那一天。她刚跳槽来这个城市,入职现在工作的杂志社,比以前的工作薪资高了三千五。


工作第一天就是来拍张极,他业务水平好过片率自然也高,甚至看见谢宜的时候还笑着和她讲以前没见过她。


上午拍完下午还有一组双人的需要拍,张极也留在这里吃午饭。预订外卖的人忘记问谢宜,等到中午收工休息的时候,只有谢宜手上没有午饭。


谢宜认命地拿出手机思考是点外卖快一些还是下楼觅食快一些,中午的休息时间短,可能来不及够她饱餐。


在她踌躇的时候,张极把他那份放在了她面前,抬抬下巴和她说:“给你,快吃饭吧。”


谢宜摆手拒绝,张极已经蹲下来把外卖打开,饭菜的香气溢出来,还顺带着把她的筷子掰好了摆放在米饭上。


“我下午还有拍摄,就不吃这些碳水了。”他托着下巴同她讲,眼睛望过来像执行任务,全然不顾这话有多没信服力,一定要盯着确保她吃饱。


惯会发散善意,万人迷的必备素养。


微信就在这个午后被自然而然添加上,张极追人爱打直球,工作时候路过别的城市带回的礼物,晚上睡前一定要打来的电话,还有守在楼底下接她上班时递来的早餐,休息日以认识这个城市为借口的单独约会。喜欢的心思藏不住,一伸手就想把人揽在怀里要个贴贴。


“小狗一直大大方方昂首挺胸地爱人。”


终于在上个冬季,不知道第几个雪天,谢宜让张极弯腰,她拿着自己织的围巾在他脖子上绕,最后一圈盖在他脸上,趁他还被蒙在围巾里,上前把他抱住,贴着他的心跳问,“要不要和我谈个恋爱呀。”


张极围巾都忘了摘,忙不迭把她拥得更紧了些,连说了几个要后只知道躲在里面笑。谢宜伸手把他解救出来,捧着他的脸问这么开心呀。张极说开心,如果能讨个亲亲就更开心了。


小狗如愿以偿了。


3.

张极起得太早,在车里等得又快睡着。


他迷瞪着看见谢宜出了小区门口,忙开了车门追到谢宜跟前。“我送你上班吧。”迫不及待的示好,看着她的样子都像在讨个让人开心的表扬。谢宜有些头疼,绕过他想接着往前走,结果被堵截在这,不放行。


张极最近忙前忙后的示好太多,手机里突然出现的快递信息,被送至家中每天轮着变化的花,还有下午茶时间突如其来的蛋糕和咖啡。他自从那天地铁站分开以后,就忙着在外地出活动,存在感却扎扎实实地围了谢宜一圈。


他不要谢宜忘记他,他只能站在沟壑的对面,大声地喊谢宜再回头,他在这他在这,试图一跃而过拥住她。


谢宜拗不过他,再磨蹭就怕上班都要迟到,全勤奖她可不舍得白白不要。刚坐上副驾,张极就殷勤地来给她系安全带,又把饭盒塞进她怀里,边发动车子边说:“我亲手做的,你肯定还没吃早餐吧,尝尝。”


做得很漂亮的三明治,谢宜不忍拂他好意,小心拿起咬了一口,三明治还是温热的,里面的肉也煎得嫩。她适时地给予了肯定的评价,张极的头发像刚洗过,蓬松得很,小狗耳朵都要从头发里冒出来。


等到车子平稳停在公司楼下,张极又塞给谢宜一个保温杯,“我早上起来打的豆浆,里面放了很多糖,不淡的。”


谢宜看着怀里的保温杯叹口气,又认真看向张极,用商讨的口吻和他说:“你不用这样的。以后没有工作的早上还是好好休息吧。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和冷静。”


说罢她冲张极晃晃手里的保温杯,“谢谢你的豆浆。”她解开安全带,想要下车的时候发现车门被张极锁死了。她回身想要提醒,却被张极看她的眼神怔在了原地,是会让人心软的神情。


“谢宜,我真的知道错了。”他像谢宜小时候遇见的雨天想向她讨个屋檐的小狗,“我只是在认错,只是想哄你开心。你别再推开我了。他眼神太像哀求,湿漉得让人错觉随时要掉出昭示她狠心的眼泪来。


他坐回驾驶座,伸手解开副驾驶的车锁,语气又恢复了寻常,“你先去上班吧。我下午来接你。”


谢宜跨步下了车,扭头从车窗外看了一眼张极模糊的剪影,掏出手机,把他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


放弃和坚持之间需要一点她和这些情绪自处的时日,好事务必多磨,感情也一样。


她看着早就不见他车影的马路,想着这样小狗会开心点吗。


大概会又振作起来吧。


4.

张极能凑在跟前讨怜爱的机会不多。


作为模特到处飞是常有的事,他那天发现自己从小黑屋出来,连着发了一排的感叹号,恨不得马上脱下那身高定回去穿睡衣钻她被窝。


他出活动的日子,两个人的对话又落回了寥寥几句,谢宜结束外拍本就有大量的素材需要整理,发送过去的消息偶尔深夜才回上一句,连晚安都是隔着时差的。


他临睡前总得眼巴地望着屏幕,打个视频的请求输入又删除,不合时宜的叨扰会适得其反的,只能迅速闭眼马上翻过这一天。


谢宜没想到再见到张极是在自己的家门口。前两天张极给她发消息说这几天忙,所以消息会发得少些,不是不耐烦了,切记切记。


确实是少了,只剩下我起床了我开工了我下班了我睡觉了,打卡式聊天,一本正经地汇报没营养的行程。


张极整个人发尾还带湿气,丝绸睡衣外面裹着个大衣,只是手上还拿着个甜品店的包装袋。谢宜皱了皱眉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他话说得像嘴巴里在吐弹珠,“我家水管炸了,没处睡了。”


看样子是刚洗完澡没多久就面对突如其来的水灾了。他看谢宜没放人的意思,举着那个袋子凑在她眼前,“好姐姐,看在泡芙的份上,让我进来吧,收留收留我吧。”


“我家只有一个房间。”谢宜还是蹙着个眉头,张极看她像心软了,凑上前要抱她,用没干的支棱的像小刺猬的脑袋拱她,“我睡沙发我睡沙发。”


张极不撒手,谢宜仰着脑袋要躲,张极把门一关,自己给自己放行了。


谢宜回到沙发前戴上眼镜又继续修图,张极拿着泡芙的手指伸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张嘴就咬在了嘴里,等奶油炸开在嘴里才反应过来,叼着泡芙看向边上满意笑笑的人。


“赶来投奔你的时候路过,想起来你爱吃,还好没打烊。”谢宜还是在看他,他挠挠头发,“别盯着我看啊,不喜欢吗。”


“好吃。”谢宜细嚼慢咽完,才开口回答他。他又凑上来,“那你有没有又开心一点。”“有。”谢宜把鼠标点向保存,把电脑关机,站起身回答他。


她看着张极黏在她身上的视线,心里小小声叹了口气,他可能把她当小女孩,以为她在生气被看见那一瞬的亲密距离。


不是的,她只是暂时把自己和他断开联系,以此询问自己能否接受自己和一位深受欢迎的模特恋爱,会看见源源不断的示爱,她必须提防自己变成一个不断猜忌和歇斯底里的人,他也必须在时间带来的新鲜感流失和外面源源不断的诱惑里走一遭。


当下重要的事很多,比如给自己换一台电脑,早日逃离拥挤地铁,以及在这个城市有一个自己的房子,爱情不是一位尚未实现富有的摄影师的必需品,她需要明白自己,是更愿意和万人迷来一场豪赌,还是就此分道扬镳走向让自己安全的独身。


她有一瞬在看见张极发来的晚安里陷入抱歉,他一定不会想到她在做这些听起来一点不浪漫的权衡,他变成了利和弊,不是鲜花不是礼物不是早餐和晚安里的喜欢。


谢宜甚至有些恶劣地想过,这样不缺喜欢的人被分手,是不是也会像偶像剧里那样,一瞬间变成落水小狗,眼圈红红,让人特别心疼的那一种。


谢宜走向房门的时候,看着沙发上仅盖着七零八落几条谢宜买的小毯子的张极,家里被子只有房间那一条。


她想了想最近大降温的天气,拧开门把手要进去的那一刻,裹在毯子里的张极和她对上视线,谢宜还是说:“晚上冷的话,进来睡吧。”


大概要到十二点,谢宜听见外面张极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门被小声推开,床很快陷落一块,这个床垫新换的时候还是和张极去宜家,张极坐上去和她说这个舒服,晚上躺上去肯定幸福。


谢宜背对着他,他把枕头放好还仪式感地拍了拍,把自己倒在上面。他凑上去从背后抱她,把她整个人环住,埋在颈间嗅嗅,鼻息弄得人发痒,夜晚被柔软了,挨得近些就能进入身边人梦乡。


“我真的好想你啊。”弥足珍贵的柔软夜晚需要辅以坦诚,真心热忱得要把夜晚烫化。一片寂静里,张极把额头抵上谢宜的脑袋,想再离得近些,让他再去听听她。


别再把情绪回收了,他想做个忠实的落脚点。


谢宜没答话,张极知道她一定全听见了。


“那个女孩子是我朋友的女朋友,他那天拜托我去带他女朋友回来。我晚上没有去瞎玩,我一直在等你忙完可以给你打电话。是我平时太混了,让你没安全感。下次让你生气你怎么罚我都好,别再让我联系不上你了。”


张极想让谢宜回头看看他,一些答复只有在眼睛里才能见到,他一伸手却摸到了满手的眼泪。他这次强势地让她回了身揽进自己怀里,一双大手笨拙地去抹。


张极上一次见她落泪也是因为自己,他因为没注意犯了腰伤,躺在医院病床上无措,他才明白女孩子眼泪是珍珠是钻石的意思,一哭就让人心疼了。


再次面对眼泪,他依旧不是哄人的行家,最后只能沉默地借她怀抱发泄,这个夜晚能不能也把那些难言的也敞开,谢宜对他说抱歉,说对不起。


他张张口说不出话,遇上爱情大家就避无可避地变得宽容和慈悲,责怪和抱怨总化成了请求,那你再相信我一些吧,也再喜欢我一些吧。


谢宜在张极的怀里慢慢找回呼吸,她阖着眼昏沉地想着,她一直像站在高楼,控制不住自己向下望,幻想着自己会就此坠落,对失重的那一瞬间都像感同身受,从没有踏实站在这段关系上,去笃定去深信。


在小狗明晃晃的真心面前,她很抱歉。


陷入睡眠之前,谢宜的手被套上戒指,张极摩挲着,指环都变得温热。“这次回来也有礼物,奖励可不可以是我再多待几天。”


相爱的时间太宝贵,说了喜欢的万人迷会变小狗,但谁说住在高楼的没钱公主不能有个小狗英雄。


「完」

东窗有雪

(解雨臣BG) 比奇堡和深海的大菠萝(01)

2018年对她来说是个很好的年份,那一年,她拿到了梦寐的影后,影片里她含泪的样子在网上疯传。专辑销量破了华语乐坛纪录,主打歌连续三个月登顶流行音乐榜单一位。杂志影片的邀约挤爆了对话框,未来隐隐有点样子了。


钱啊,名声啊,全都滚滚地涌来了。


更重要的是,她踏进解老板家里了。


她还记得那是年末的一个晚上,她穿着礼服,刚从颁奖台上下来,言笑晏晏,拿捏着恰恰好的顾盼生姿,满脑袋都是“妈的,耳坠子好重耳朵要掉了”。又想起解老板开玩笑似的说过她耳朵生的好,是有福气的,立刻开始担心她的好耳朵被耳坠扯变形了,于是不自主地歪头拨了一下耳坠。...

 

2018年对她来说是个很好的年份,那一年,她拿到了梦寐的影后,影片里她含泪的样子在网上疯传。专辑销量破了华语乐坛纪录,主打歌连续三个月登顶流行音乐榜单一位。杂志影片的邀约挤爆了对话框,未来隐隐有点样子了。

 

钱啊,名声啊,全都滚滚地涌来了。

 

更重要的是,她踏进解老板家里了。

 

她还记得那是年末的一个晚上,她穿着礼服,刚从颁奖台上下来,言笑晏晏,拿捏着恰恰好的顾盼生姿,满脑袋都是“妈的,耳坠子好重耳朵要掉了”。又想起解老板开玩笑似的说过她耳朵生的好,是有福气的,立刻开始担心她的好耳朵被耳坠扯变形了,于是不自主地歪头拨了一下耳坠。

 

红的坠子打着千儿,衬得她越发好颜色,有镜头扫过来,斜后方的男艺人在偷偷看她,她扫过去的时候,人又红着脸讷讷偏过了头。

 

啊。真无聊。

 

她搂着奖杯,机械微笑。

 

晚宴结束后,她提着裙子坐进车里,江经纪推了推眼镜,说老板要见她。她靠在后座,裹着白的貂皮小袄取暖,揉揉鼻子懒懒说哪个老板啊,姓张的姓李的?

 

“姓解的,大老板。”

 

她就愣在那里。

 

愣了一会儿,她慌忙摸出手机调了自拍模式怼着脸,“哎呀你快帮我看看,我用补妆吗?”她急得直蹬江经纪小腿。

 

江经纪心里有点酸,翻了个白眼儿,扭头看窗外的景。

 

霓虹如同流光划过,他摘了眼镜,近视眼是天生的虚焦镜头,再扭过头的时候大明星焦急的神色就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不停扯他的动作,把他扯得东倒西歪。

 

解雨臣手里的资本向来投向各个领域,青年总裁的眼光是骑在雄鹰背上的,要运筹帷幄,也要大局纵览,十拿九稳。她和解老板关系不远不近,说近,不过是老板和员工,发展了三年也没发展出个名堂,解老板压根对她没别的意思。说远,她暗恋了人家解老板整整三年,公司保安养的狗都知道这事儿。

 

她不这么觉得,她知道解老板在干什么营生,这样秘辛一样的事让她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总不至于和普通老板打工人那样生疏。

 

说不定,说不定...再努努力就成了呢。

 

车子像流光一样滑过街头,江经纪说这是解老板私人的车,专门来拉她的,她开开心心咧嘴笑,江经纪就跟着她一起笑了。

 

她低头从车上下来,开叉的礼服露出大腿,她想了想,还是把小袄丢进车里,解雨臣站在楼上,看着一袭红裙在雨夜里摇曳着,沾了水依旧飘摇。有人给她撑着伞,黑的伞,黑的夜,红的裙子雪样肌肤。

 

艳丽惊人。

 

她伸出一只手挡了挡伞沿儿,仰着头看他。黑发红唇,艳杀四方。见他瞧过来,立刻弯着眼睛笑起来,纯真快乐,像是盛装专程来赴心上人的约。

 

太灼人了,这样的美和专心。

 

解雨臣虚虚掩了一下眼睛。

 

他转身坐进沙发里,摆出老板的派头,虽然那姑娘不怎么在乎他的老板派头。他想了想,鬼使神差地又站起身,拐进一边的更衣间,脱掉居家的毛衣,换了一件衬衫。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镜子前仰着头扣最后一颗扣子了。

 

竟然是粉的。

 

他失笑。转头往外走,走着又抿唇低下头解开了上面一颗扣子。

 

这片大地上最耀眼的星星,正站在他的家里好奇地四处打量,小孩子似的,等着他出现,奉上最好的笑。

 

她没等着被邀请就自顾自在房间里溜达起来,戳一个会摇头的史努比戳得正高兴,裙子拖在后面,解雨臣靠在门上,无奈地想这件得买下来了。

 

他敲敲桌子,小姑娘果然飞快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笑意盎然。

 

“解老板!”

 

解雨臣矜着点点头,心说蟹老板在呢。

 

“今天做的不错,我看了,媒体的报道。”他说着,扬手开酒柜,挽起来的衬衫袖口恰到好处露出小臂。他把手伸向一瓶红酒,几乎能感受到小姑娘如有实质的期盼目光,等他闷着笑把手转向一瓶气泡水的时候立刻感到身后人的目光黯淡下来。

 

“啊啊——好失望啊。”一定会这样说。

 

他倒了两杯气泡水。

 

“啊啊——好失望啊——解老板怎么在酒柜里放饮料啊。”果然,她脸一皱,不怎么高兴地坐在沙发上。“还以为深夜孤男寡女的,解老板要给大美女灌点酒行点不轨之事呢。”嘴里吧嗒吧嗒胡说八道。

 

“瞎说什么呢。”蟹老板气笑了,“最近做的不错,你错过了年会,老板这不是要给你补一个年终大奖吗?”

 

“真的啊?”她笑嘻嘻的,仰着头看人,黑发向后拨,薄薄肩颈,眼睛发亮,“解老板要把自己灌醉了奖励给我吗?”

 

解雨臣当没听见,从抽屉里取一个小盒子。递到她脸前来。

 

“打开看看。”他喝了一口水,靠在桌沿上。

 

“哇解老板,你现在真的很像一个霸道总裁了。”小明星打量着自家的美人老板,拍手捧场。

 

“还废话?”

 

她笑呵呵地打开盒子,是一对耳坠,长长的流苏,闪的人眼睛疼。

 

“价值连城吗?”

 

“连十座城。”

 

她就欢欢喜喜拎起坠子打量,又喃喃道“看着好沉呢。”她捧着坠子撇着嘴问“老板,就没有朴素一点的礼物送我吗?比如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灌醉的解老板,或者......小小的耳钉?最好是红豆那种,最近流行着呢。”

 

红豆那种,最近流行着呢。

 

“那能值几个钱?”解老板乐了,“能连你的十座城?”

 

“我这个比较珍贵是吧。”

 

“你说呢。”

 

她立刻笑嘻嘻地提起裙子找镜子,把在书柜上看到的红豆耳钉抛在脑后。房间里没有镜子,解雨臣打开自己的手机,调出自拍模式举着,她就低着头,把红耳坠拆了随手扔一边,去戴他送的价值连城。

 

心照不宣。

 

解雨臣只看见小姑娘的睫毛忽闪忽闪,半遮住眼神。她抿着嘴,只敢轻轻往前凑,假意对镜贴花,不敢看心上人。

 

我的爱意无法宣之于口,因为即便我口吐珠翠你也不会接下,落在地上真心就被摔成两半。

 

解老板身上的热气熏得她脸颊绯红。最后解老板送她下楼上车,她坐在车里,扒着窗玻璃抬着头哀哀地看他。

 

“老板,真没有别的东西送我吗?朴素一点的也行啊。”

 

解雨臣只是笑,问她,“你想要什么?老板给买。”

 

她好像失望了,又好像自我安慰。“算了,价值连城的我已经拿到了,没什么要的了。”说着拨弄了一下耳坠,车子启动,她趴在玻璃上双唇开开合合,“解老板我下次给你挣大钱,你还要送我礼物哦。”

 

解雨臣点点头。

 

她满意地缩回脑袋,裹着老板的西装窝进座位里。江经纪垂下了眼睛,帮她把滑落的裙子拢拢。

 

她是解雨臣的后手。

 

或者说,在某个不经意的情况下,她扮演了解雨臣的后手,整个解家的后手。

 

朋友的,兄弟的,解雨臣扮演着所有人的后手,扮演的久了,他也觉得自己好像无所不能似的。

 

直到一六年,解家400亿一夜蒸发,他远赴欧洲养病,也为避事,有时候一整夜一整夜地难合眼,谋划,筹措,布局,挣扎,有时候只是睁眼放空。

 

解家资本组合里这个常被他忽略的演艺公司却一夜之间好像支棱起来似的。小艺人连夜飞到欧洲,在疗养别墅里找到他,说“老板啊,你别着急,我能挣钱呢。事都会过去的。”她以前不常来总公司,年会上见他,远远就开始笑,开心的不得了的样子。相识的戏码俗套,她在酒吧门口被骚扰,解老板坐在车里,摇下玻璃,喊“回家了。”,她一愣,收回正准备飞踢的腿,探着头配合说“呀,亲爱的你来接我啦。”盛着满眼的惊艳和喜悦。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没出校门的时候就有很多公司来签她,解雨臣按着不让,说一定要读完书,读完书再说。她那时候在喝一杯豆奶,咬着吸管点点头,又说“老板,都听你的。”

 

毕业就签进了他的公司。演艺公司的艺人也活动,但更多是为了洗走不了明账的钱,要不是偶尔从媒体的报道上看见她,解雨臣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在。

 

她在欧洲待了三天而已,就飞回了国内。

 

解雨臣笑笑,没当回事。境况已经如此焦灼,连空气都像有粘稠度似的从四面涌来要把他闷死,北京核心部门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一个小艺人竟然跑来夸下海口,算是他在艰难境遇中的一个小小笑料。

 

没人可以帮他。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钱,这么凶狠的庞然大物,他与这样的怪物周旋十余年,早已经把能用的后手都摸得清清楚楚,保证能用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小艺人回国以后飞速出了一张专辑,进了两个剧组,又和当红的小生被拍到一起逛街,热度炒得上天,又顶着他的名头买ip拍电影招艺人,收拢资产,风投全奔着她涌过来。

 

经纪人在媒体镜头前抱怨说,她节奏太快了,助理都累走了两拨了。

 

公司财报跨越一整个欧亚大陆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对着白纸黑字的200亿发愣。突然想问她,小朋友,你是不是去抢银行了。

 

抢银行也抢不来这么多钱吧。

 

拿起手机想问问怎么回事,又想起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放下手机的时候进来一条短信。

 

——“老板,是我, 我没跟那男的谈恋爱。”

 

一条还不够,怕他不信似的。又嘟嘟嘟进来四条。

 

——“真的,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老板你放心,艺人守则我记着呢,我守身如玉。”

 

——“再说他可是gay啊。”

 

——“手机号是助理给我的,你换号了吗,没换就回我一声好不好。”

 

解雨臣没回。

 

十分钟后又进来一条。

 

——“老板,球球了,回我吧。”

 

他就打开短信,手指停在键盘上,想着回什么好呢,他现在毫无疑问需要这个摇钱树,好在摇钱树好像对他也青眼有加。

 

解雨臣对自己对异性的吸引力有数。有必要的时候,他自己也是一把可以利用的刀。

 

摇钱树等了一会儿,好像笃定了他换了手机号。开始胡言乱语。

 

短信一个一个进来,惴惴的心意在这片陆地的上空编码,交换,传递,加密,最后抵达不会回复的彼岸。

 

——“老板,你真的换号啦?”

 

——“我就知道你的助理是骗我的!哼!”

 

——“老板你别急啊,我这挣着钱呢,咱公司不会倒的。”

 

——“老板你在欧洲怎么样啊,身体好了吗,有没有去旅游?”

 

——“老板我的戏上了,欧洲能看到吗?”

 

——“是不是很好看,签我没错吧哈哈哈。”

 

......

 

——“解老板,谢谢你那天救我。”

 

——“解老板,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她在地球的另一端,捧着手机心跳如擂鼓。

 

终于说出来了,对着一个没人使用的手机号。

 

好傻啊你——

 

她扑进被子里,发出长长的哀嚎。

 

———— ————TBC


姐妹们,无忧写不动了,我先搞一个解老板快乐一下。

时间线混乱的,因为我不想翻原著去对时间了,零几年的事就拉到一几年来写了,这样带入感强一点。

欢迎自我带入。解老板真真是个完美的人,梦女小说里应该有他一席之地!

后面还有一章,三章速速完结,喜欢请点击小心心,有任何建议和意见请留言给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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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七爷,黎七爷”“嗯……干什...

“黎七爷,黎七爷”“嗯……干什么?”(哈气)“盟哥说小佛爷下午就到,来……看您这个月的支出……”“嗯……嗯?看什么!快去给苏万打电话!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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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久儿

那个晚上吴邪没有睡着。

他的手机一直亮着虚弱的绿色通话灯光,残烛似的幽幽然,通话那一头的呼吸也一样断断续续。

吴邪在医院的陪床上躺着,听见楼下那个在学校摔断了胳膊的小孩半夜醒了,在走廊里趿拉着鞋子狂奔。

他之前看到阿莫和那个小孩说话,讲鬼故事,不知道那小孩是不是半夜上厕所吓得飞奔。

……

阿莫怎么会变成他们说的那样?

之前输液,有个小护士扎了好几下扎不进阿莫手上细细的血管,吓得脸色发白。

他们这帮人,十几个汉子一起住进医院,身上全都带伤,也没人敢问,一看都知道不是好人。

阿莫盯着那针管进进出出,最后抓住那有点哆嗦的小护士的手,声音像在撒娇,说姐姐你再从这里来一针,这样我手背上就......

那个晚上吴邪没有睡着。

他的手机一直亮着虚弱的绿色通话灯光,残烛似的幽幽然,通话那一头的呼吸也一样断断续续。

吴邪在医院的陪床上躺着,听见楼下那个在学校摔断了胳膊的小孩半夜醒了,在走廊里趿拉着鞋子狂奔。

他之前看到阿莫和那个小孩说话,讲鬼故事,不知道那小孩是不是半夜上厕所吓得飞奔。

……

阿莫怎么会变成他们说的那样?

之前输液,有个小护士扎了好几下扎不进阿莫手上细细的血管,吓得脸色发白。

他们这帮人,十几个汉子一起住进医院,身上全都带伤,也没人敢问,一看都知道不是好人。

阿莫盯着那针管进进出出,最后抓住那有点哆嗦的小护士的手,声音像在撒娇,说姐姐你再从这里来一针,这样我手背上就有北斗七星了!

晚上她拉着吴邪去天台。蓝白色的病号服外面裹着绿色军大衣,裹得紧紧的,显得腰那里缺了二两棉花。

吴邪!今天有星星!给你看个好东西!

阿莫笑嘻嘻地拉他的手。两个人手都不太热,吴邪觉得她那是明晃晃的好感,可是爬楼到一半,遇到那个扎针的小护士,这丫头顿时松开他去追别人。

最后这个一脸坏笑的女孩子一副大佬的模样,左一个右一个,晃着上去天台。

天很干净,这里常能见到漫天的繁星。阿莫指着半人马座掐指一算,说护士姐姐你要遇到爱情啦。

吴邪知道她在胡诌,她是前两天在办公室看到了别人送那个小护士的花。

你呢——你嘛——

阿莫转头看吴邪,然后伸出手,对着北斗七星,看上去好兴奋。

你要不要星星!要的话我摘下来给你!

阿莫在星空之下回头看他,呼呼的鼻息,白雾后面小脸上泛着瓷器一样的光泽,睫毛把满眼叫人发酥的神采扇到他面前。

吴邪觉得有点难以承受这种魅力,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木木地说,我要星星干什么。

小护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小吴老板,你说要嘛。阿莫跺脚。

吴邪没办法,说,那要。

阿莫对着天上的北斗七星一抓,然后把手递到他面前。吴邪就看到这被扎了七个红点,有点发青的手上,用圆珠笔标注了星星的名字。

画的有点傻。

送你!

阿莫把自己的手放到吴邪手上。

酸死我啦!小护士叫道。我要下去啦!你们两个快点回病房,小心着凉!

阿莫咧着嘴笑,看那小护士捂着脸跑掉,做贼一样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东西。

其实是这个啦。老板你帮我看看值多少钱?我没路子,你帮我卖了呗?分你三成。

吴邪一看,是一个戒指,金子做的,镶嵌着宝石,显然是从云顶天宫那个藏宝阁顺出来的。

是星星啦星星,阿莫说,只有恒星爆炸才会有金子!

她的眼睛发光,问,老板,我眼光如何?

吴邪哭笑不得,点头说厉害。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问她,真的要跟着自己干么?他的小铺子可没有三叔的盘口赚钱。

阿莫低着头,说自己也知道呀,但是不管怎么说,星星都能摘给你,往后你要有什么事,总还有会帮你一把的啦。

吴邪拍拍她的头,心说也够了。

可是他有什么要她帮忙的呢?一嘴谎话,她甚至不告诉他,自己需要帮忙。

胖子说阿莫骨子里还是很讲义气的,就凭她在雪山里愿意回头来救他们。他觉得自己要生女儿,肯定是阿莫这样的。

吴邪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叫阿莫的名字,那边只是哭的更厉害。

吴邪不会安慰女孩子,也不会安慰杀了人的女孩子。

死了几十个人,条子一定被惊动了。

道上的人知道风声,一定会有人提供阿莫的信息。这种帮派械斗的重大惨案在这几年已经很少发生,绝大多数火并都只是一触即退,伤的都是最底层的混混,他们会在头目死亡或者撤退之后迅速瓦解。

但这一次,上上下下,近乎灭门。

按照吴三省的说法,长沙的条子一部分要欢呼,因为有人替他们抄家了;另一部分则要痛苦,因为上头一定会给他们高压,叫他们抓住杀人凶手。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把她逼到那个地步?

电话里阿莫还在哭,边上吴三省还在打电话。

他们找到阿莫了,那是一张模糊的彩信照片。人影蹲在红色的消防栓边上,用惊恐而痛苦的眼神看着镜头,满头满脸的血。

应该是委屈吧。吴邪心想。

她那么小的年纪,在遇到这一切之前应当是受家人宠爱的。

那一个盘口里多少人的年纪够做她的父亲,有多少家里也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儿,哪怕是一夜露水的年轻倡女他们也还施舍几张纸币……

可他们只当她是个碍事的畜牲。

……

这个世界上,所有对她的恶意都再也不会掩饰。

吴邪一开始完全没有感觉到恐惧,只是觉得不真实,直到吴三省拿到了照片。

应该是和警调子合作的记者,同时也和吴家有所合作,传了一份过来。

整个楼里全是尸体,非常混乱,像是什么古装片子里宗门被魔教杀光的场景。

尸体中很多是面部受伤,似乎所有的人都是对着对方的脸疯狂地捅和砸。

吴邪感觉到恐惧升腾的瞬间,一种隐秘的快感也爬上心头。

这让他极度惊讶。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种体感。

他知道阿莫常常满口谎话撒娇打滚的示弱,但其实却没有任何人能控制得了她。

可如今却突然有了一种欲望。

哪怕全世界都当她无情无义狗急跳墙——可她还是打电话来,哭着和他说话。

这是不是说明全世界只有他更了解她,只有他能抓住她。

吴邪一直没有挂电话,他不想挂这通电话。

阿莫已经被人救起来了,哭嚎变成了呓语和低低的啜泣。

阿莫,没事了。吴邪说。

对方抽泣了一声。

我答应你的都算数,吴邪说,你说的都是真的也一样。




玖沥

【许曾彭】劣等爱情

  曾敬骅在地下停车场看到他大学老师许教授在和一个男人接吻。

  停车场里灯光昏暗,看不清那个人的脸。萤白的灯光摇摇欲坠,坠在他颈侧,曾敬骅看到那里嵌了一颗痣,绝对领域的一个标识,往下一公分就掩进毛衣领口,只有在他仰头接吻,或赤身裸体的时候才能看见。电话哐啷啷地响起来,对面朋友的嗓门和电话铃声一样莽撞,他说火锅店排到号了,你在哪,快点过来。曾敬骅没出声,看着那两个人作贼心虚似地匆匆分开,许光汉迅速把那人塞进车厢里。曾敬骅站在原地坦白得像一份考卷,他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暗自期待许光汉发觉他的存在,被迫作为一个老师,向学生作答自己车厢里那个秘密。一定是拙劣敷衍的借口,但那也无所谓,总比他什么都不...


  曾敬骅在地下停车场看到他大学老师许教授在和一个男人接吻。

  停车场里灯光昏暗,看不清那个人的脸。萤白的灯光摇摇欲坠,坠在他颈侧,曾敬骅看到那里嵌了一颗痣,绝对领域的一个标识,往下一公分就掩进毛衣领口,只有在他仰头接吻,或赤身裸体的时候才能看见。电话哐啷啷地响起来,对面朋友的嗓门和电话铃声一样莽撞,他说火锅店排到号了,你在哪,快点过来。曾敬骅没出声,看着那两个人作贼心虚似地匆匆分开,许光汉迅速把那人塞进车厢里。曾敬骅站在原地坦白得像一份考卷,他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暗自期待许光汉发觉他的存在,被迫作为一个老师,向学生作答自己车厢里那个秘密。一定是拙劣敷衍的借口,但那也无所谓,总比他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可惜许光汉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车子发动,很快地消失在曾敬骅视线里。

  那个男人是谁?许教授不是直男吗,没听过他有男朋友,女朋友好像也没有。曾敬骅手里的咖啡被他嘬剩一个底,裸出来半杯冰块,他不自觉地开始咬吸管。不会是什么炮友吧,那两个人看起来很像在偷情哎。他一整顿饭都在神游天外,脑子里一直浮现那截白得惹眼的脖颈。一个男的肖想另一个男的脖子是件很不对劲的事,更何况曾敬骅从白天想到晚上,想法越来越恶劣。他觉得自己无辜死了,想法又不受控,伤害不了谁,只会害他自己。许教授的所有社交平台被他翻了个遍,干净得很,一个清白黄金单身汉。没有看到想看的,曾敬骅翻了个身,他们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那种软件里随便摇出来做爱的吗?他觉得好难过,人怎么能这么草率地灵肉合一?不知道在难过个什么东西。遇见他们是下午五点,现在九点半了,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在干什么。那个人看起来很瘦,蛮脆弱的样子,曾敬骅想,一直亲他那颗痣,他会哭吗。

  不久后他就知道了,彭千祐不但会哭,还会骂人。曾敬骅大逆不道地跪在画室里搞自己师母,而且还把他搞哭了,如此逆徒,实在可恶。彭千祐一边双腿发抖,一边揪着他的头发,把自己从曾敬骅嘴里剥离出来。他掉着眼泪恨恨地骂,你是不是有病啊?骂不了太脏的话,他那个礼貌用语教养出来的词汇库想不到更坏的词,也不能骂太大声,外面还有等着上课的学生呢。软绵绵的这么一句敲在曾敬骅脊骨上,他倒打一耙地想,你这不是喂我吃春药吗?曾敬骅跪在地上,把彭千祐又吞进去,听到他崩溃地小声抽气。泛白的指骨攀着他的肩膀,彭千祐断断续续艰难地控诉: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大人?“欺负”这个词把曾敬骅哄得很快乐,过了一会儿,他安静地吐在手心里。抬头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看彭千祐,彭千祐第一反应竟然是说对不起。曾敬骅的眼睛清澈得好像一个被诱奸的未成年,居然弄到人家嘴里,彭千祐有一种罪孽深重的感觉。

  曾敬骅得寸进尺的厚脸皮在他这里练就,脑袋拱进他上衣,狼崽喝奶一样舔他。彭千祐手忙脚乱地解衬衫扣子,曾敬骅可以乱来,他不行——上次崩飞的纽扣没能找到,还没想好怎么跟许光汉解释——曾敬骅咬了他一下。颈侧附近,他很爱舔那颗痣。“等一下,”彭千祐吃痛的这一秒钟抓到重点,“你到底成年了没有?”曾敬骅心想他的反射弧真有够长,搞了四回才想起来要问。他问心无愧地撒谎道:“十八啦。”下个月。彭千祐松懈下来,伦理道德已经给他悖逆了,好在还没有犯罪。

  “这四森么?”曾敬骅嘴里咬着东西,含含糊糊地问。用牙齿叼出来,挂在彭千祐脖子上的一条项链,链子中间坠着一枚指环,很素净的样子。彭千祐感觉自己的血液迅速地冷下去,推开他的头,用袖子擦了擦指环上曾敬骅的口水。狗一样的家伙。

  “这是我的婚戒。”他平静地说。

  

  许光汉结婚第二年开始不戴戒指了,问起来,他说太麻烦。每每新认识一个人对方总要追问,从结婚对象延伸到孩子,未来,人类社会,一切宏大久远的意象,他听得偏头痛,还得礼貌附和。下课之后表演系的学生又围住他八卦。他教戏剧影视概论,慕名蹭课的男男女女比他学生本身还要多。老师你是英年早婚了吗?老师你结婚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师老师,说说你们的爱情故事嘛。许光汉提起这些的时候不自觉切换一种讲课、讲教条、讲真理的口吻,那口吻是一副绝对正确的模板,再荒唐的话语镶进去也能变成金圭玉臬,彭千祐因此而信服。信服他的语气而非语言,他并不多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那只也摘下来。成双成对的东西,单留下来一只,总归不吉利也不好看。自那以后彭千祐总错觉左手无名指隐隐有什么缺口,把他缺成一个情感残废。空空如也的指根,暗喻一段感情的空白。后来曾敬骅经常端着他这根手指细细地啃。

  “老师,千祐。”他这个时候开始模糊称呼的界限,“你手好漂亮,适合戴粉钻的戒指。”彭千祐打他一下。“不准把我当女生。”曾敬骅蛮委屈地一咧嘴:“谁说只有女生能戴粉红色啦!”想了想,他又问,老师,那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彭千祐发觉自己竟然真的在认真思考,立刻感觉到罪恶。曾敬骅又咬他一下,力道不大,在他无名指圈出一周齿痕,齿和齿之间错落的空隙看起来像虚线的样子。彭千祐想起国小时他习惯用虚线在教材上标注次重点,他不确定自己对曾敬骅来说,是不是那个次要的标记。

  彭千祐说,你要是再在我身上留痕迹,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曾敬骅开始笑,那笑把他语义里的严肃性消解得一干二净。“千祐,”他说,“你怎么连威胁人都那么可爱啊?我真喜欢你。”喜欢你,爱你。这是曾敬骅在彭千祐面前最高频的词。

  曾敬骅很常说爱,也常常说不爱。他口中的爱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不休,来画室上课的时候他规规矩矩乖巧地鞠躬问好,走过彭千祐身边时候小声说“爱你”,招摇地偷情;周末他去健身房,给彭千祐发自拍,花孔雀求偶一样,彭千祐从来也不评价他的身材,只说待会要下雨,记得拿伞,曾敬骅说“好喔~爱你”,彭千祐读完就会删掉;亲吻间隙他用额头厮磨彭千祐的眉骨,啄吻他动情而泛红的眼尾,他说千祐,你真漂亮,我好爱你。彭千祐从来不怀疑他爱他,曾敬骅不想说的话没人能逼他开口,他说爱你就一定是真的爱你。可是,又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呢,他这么年轻,能爱全世界,他爱彭千祐,还一视同仁地爱天空,爱假期,爱小熊软糖,爱二楼老爷爷家的狗,爱所有世界和平的日子。这是曾敬骅说爱。曾敬骅说不爱就是现在这样,脸贴着彭千祐颈窝,一并埋进去一张少男情窦初开的苦恼神情。“千祐,”他垂头丧气地抱怨,“你一点都不爱我。”他说爱都是我爱你,说不爱,都是你不爱我。

  彭千祐气笑了:我叫你戴套就是不爱你啊?曾敬骅赶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师,你真的爱我就不舍得我伤心的,我们这样算什么呢,没名没分的,让别人知道都会骂我狐狸精,不检点。让我戴套也是,你是怕我有什么病吗?我很干净的,我连初吻都是给你的。彭千祐觉得自己蛮倒霉。我又没要,是你自己硬要给。忍住了没有说出口,自觉是很不负责任的想法:事实上一直是他在默许曾敬骅的所有出格。曾敬骅又在那里一边亲他一边说疯话,老师,你是不是怕怀孕啊?你要是怀我的宝宝就好了,我能母凭子贵上位吗?

  彭千祐难以言喻地和他对视一眼,曾敬骅立马露出一副卖乖的神情:我开玩笑的,千祐,你不要在意。事实上曾敬骅极少讲这类的话,他怕死了彭千祐借此和他一刀两断。一个地下情人的操守就是安分守己,痴心妄想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可是——想法又不受控,他那种无辜劲儿又冒出来了。不准讲出口,忍得五脏六腑纠成一束,又把他给害苦了,只能拿彭千祐撒气。这下好了,害人害己,还顺带害一害许光汉。许教授下班回家发觉妻子在浴室里急匆匆地清洗罪证,他敲敲门问千祐,怎么这个时间洗澡?听到彭千祐在里面闷闷地说颜料沾身上了。彭千祐从来不对他说谎,许教授不作他想。彭千祐跪在浴室地砖上迟钝地崩溃,心里骂了曾敬骅一万句狗东西。射这么多,是不是人啊。

  狗东西曾敬骅后来学会光明正大地翘许教授第一堂早课,蹲守在彭千祐家楼下,目送许光汉的车驶离小区。睡了人家老婆那么多回,他心里也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反而恨得牙痒痒,好像他才是那个失窃的人。七点四十。不知道彭千祐有没有睡醒。曾敬骅掏出手机。


  彭千祐此刻正在做梦。他的梦并非以噩梦和美梦分类而以颜色分类,草绿色的梦是高中校运会,猩红色的梦是嗜血的怪物,暖黄色的梦是已故的妈妈。黑白色,是自己死掉了。清晰地感到自己脑袋里长出一颗肿瘤,慢慢地从眉心开始把他蛀空,一瞬间觉得全世界停电了,什么光也照不进来。浓郁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一簇火苗,火苗附在蜡烛上,蜡烛插在蛋糕里,听到有谁用一种奶油糖霜的声音对他说“千祐,生日快乐”,抬起头,是许光汉。他看起来好年轻。闭上眼睛吹熄蜡烛,像吹熄他的生命。再睁开眼是三年后的许光汉,蛋糕变成了戒指,他说,要不要和我结婚啊?

  彭千祐望进那一口小小的绒布盒,他小小的棺木,戒指像一个婚姻圈套,一个决定就绊倒了他的一生。他被蛀空得愈发严重,昏昏沉沉,几乎站不稳。转眼间乌云密布,雷声大作,婚宴上每个来宾都撑起黑色的伞,牧师在台上为他念悼词。他快要死了。彭千祐转过头,他知道自己应该躺进棺木。可是,等一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许光汉站在他面前,阴沉地问:“你在等谁呢?”

  他在等谁呢?彭千祐终于想起来,他还没有看到过曾敬骅,他一次也没有梦到曾敬骅的样子。无数只黑色的手从棺材里伸出来攫紧他,要把他拖进一个暗无天日的死亡或人生。为什么我梦不到你?前所未有地想念曾敬骅,想念他说我爱你的声音,想念他一百二十个毫无保留的热切拥抱,想念曾敬骅分他小熊软糖时要他挑口味,红色是草莓,绿色是苹果,黄色是柠檬,白色要他猜,他猜不出,放进嘴巴里尝过才知道是菠萝。为什么我梦不到你?如果梦到你我一定是做彩虹色的梦。黑暗把他撕破了,无限的黑色和白色好像一张巨大的世界的遗照,彭千祐感到自己在急剧坍圮,像他高中时揉皱一张失败的素描画扔进垃圾桶,这梦境把他揉皱了。为什么我梦不到你?想念曾敬骅抱着他撒娇说老师你好像个冰块,我怎么都融化不了你。他没好气地说我是冰块融化了我就死了。曾敬骅笑得胸腔贴着他的背发麻地共振,他说好,那我来做冰箱吧,老师你在外面觉得不舒服的话,随时都可以回来我这里。过了一会他不怀好意地说我想到一个冰块和冰箱黄色的冷笑话耶,彭千祐转过头去捂他的嘴。想念曾敬骅永远不缺席的冷笑话和软糖,短暂疗愈心情的良方,彭千祐问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讲冷笑话,他说和吃糖一样,我想让你开心一点嘛。彭千祐说我没不开心啊。曾敬骅说我知道呀,可是我想让你更开心一点。想念曾敬骅让他在指甲上涂鸦,说拜托全天下最好的美甲师,帮我设计“TIMON”这个名字吧。他问为什么,曾敬骅的笑里像藏了一整个春天。他说,不为什么,彭彭。转天看到曾敬骅把壁纸换成《狮子王》动画,原来是这样,彭彭和丁满永远会在一起。彭千祐十分不安地心动,他们明明在偷腥,可是这太像恋爱了。曾敬骅,为什么我怎么也梦不到你?

  铃声响了一个循环,接通了,曾敬骅看看电梯显示板上标记的数字,五楼,他按了上楼按钮:“你睡醒了吗?老师,要不要和我一起吃早餐啊?”电梯降落到二楼,听到对面彭千祐以一种溺水的语气说:“我好想你。”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曾敬骅转过身,飞奔上楼梯。他想电梯里没有信号,他不能把彭千祐一个人扔在茫然的信号音那头。“千祐,”他说,“等着我,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十二月的末尾,曾敬骅在电话那头用同样的语气说了同样的话,彭千祐心想这个人怎么不管离他一百米还是一百里都要立刻跑来找他。三天前他开始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给曾敬骅作画,作为他十九岁的生日礼物。曾敬骅什么也不缺,只缺你彭千祐的真心,看你愿意分他多少。彭千祐沉思了一会,嗯——能分你百分之零点零一。曾敬骅气得作势要咬他,两个人东倒西歪笑作一团,智商同时回归三岁半。彭千祐就是那个时候萌生了给曾敬骅作画的念头。如果说作品是他孕育的小孩,他愿意把曾敬骅镌刻在他的画框里面。他就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孩。

  那幅画被分娩出世的当天下午,妈妈打电话叫曾敬骅回宜兰老家,说给他准备了生日宴。拜托,他是十九岁青春男大学生耶,谁要和家里人过生日啊,很土好不好。妈妈在电话那头骂他死小孩,彭千祐在电话这头也骂他死小孩。“快回去吧,”他说,“你现在觉得没什么,但未来会是你一个很珍贵的回忆啊。”忍住了没有说不要像我一样等到失去了才后悔。不过曾敬骅对他的情绪敏感得出奇,立刻察觉出他在想妈妈,放下画,走过来用力地拥抱了他。

  傍晚曾敬骅回到家立刻给他发信息报备,隔了一小时他又发一堆照片。手机放在桌上叮叮咚咚响得很急,许教授在书房办公,不堪其扰地大声问:“千祐——什么声音?”彭千祐赶紧回答是垃圾广告,我现在就静音。打开发现曾敬骅拿自己家当旅游打卡景点:这是我妈——这是我爸——这是我姐——这是我家用了三年的桌垫。千祐,我现在要去把你送我的画裱起来。我到装裱店啦,千祐你看看哪个画框好看。老师?老师你怎么不看我信息啊,你对寿星太过分啦!

  幼稚鬼。彭千祐回复他:第二排左数第四个就很好。曾敬骅说我也觉得。鉴于我们心有灵犀让我很开心,我决定不生你气。半小时后他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是被装裱好的画,挂在曾敬骅家里的照片墙上。彭千祐十分难为情:“不要挂在你家里!”曾敬骅说我才不会一直挂在家里呢。彭千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对面的信息送过来:“我明天回台北当然就带走了,暂挂在这里炫耀一下,便宜死他们了。”彭千祐突然想到许光汉是那种会把结婚戒指和脏衣服扔在一起洗的人,明明知道这样对比是桩无耻行径,他还是忍不住对比。

  曾敬骅又给他发信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千祐,你什么时候来宜兰玩啊?我妈特别想见见你,她已经提前勒令我爸做好吃的招待你了。”彭千祐吓得手机差点甩出去。打字频频出错:什么意思?你和你妈妈说什么了?曾敬骅不读不回,不知道在做什么。彭千祐坐立难安,半分钟看一次手机,过了半天对面的消息才姗姗来迟。“怎么啦?别怕,我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彭千祐刚想回复,对面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老师,你生气了吗?”他一装乖就开始叫老师。许光汉还在书房工作,彭千祐走到卧室,悄悄落了锁。“你和你妈妈说什么了?她为什么要见我啊?”他着急地小声问。曾敬骅的声音贴着听筒滚烫地传过来:我妈问我感情状况,我说我在追雕塑班的男老师。“对不起嘛,”曾敬骅哄他,“她就是爱管闲事,你不愿意就不来,没事的,别怕啊。”

  彭千祐有一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年轻的爱人,今天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刚满十九年,最好的年岁,却只能拥有一份见不得光的最劣等的爱情。曾敬骅等不到回应,语气渐渐和心情一样急促起来:“老师,我现在去找你。”彭千祐连忙说不许,今天是你生日,你好好和家里人吃顿饭。曾敬骅急死了。“老师,你别生我气,我租个车,很快的,你等着我。”彭千祐说我没有生气,你不准来,听到没?想了想,他只能搬出杀手锏:我丈夫在家。被他这样温和地杀了一刀,曾敬骅立刻偃旗息鼓。“老师,拜拜,我挂电话了。”声音里的郁闷拧一拧,能从宜兰到台北下一场经久不息的雨。彭千祐心里想他好乖好可怜,让曾敬骅忍委屈的自己是个最差劲的大人。

  挂了电话也不记得要打开卧室的门锁,只是坐着恍神,想起自己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许光汉的父母还是六年前,婚期定下来后许光汉带他回家吃饭。一走进房子彭千祐立刻想要逃跑。父亲如山,母亲如水,山是不怒自威的严寒冰山,水是缄口不言的一泊枯水。心里祈祷许爸爸千万不要吃到一半掀饭桌,入席了才觉得还不如干脆掀饭桌好了。一顿饭吃得比死还死,餐桌上的空气和时间好像都不流动一样。彭千祐漫无目的地想,再忍一忍,假如他现在被这沉默给噎死,下了阴曹地府,还得和这对父母一起走奈何桥,他岂不是又要被噎死一遍,人死了之后还能再死吗?想到这里立马反省自己不合时宜的黑色幽默。

  出门的时候也没有谁来送他们两个,许妈妈竟然信佛,彭千祐转过头发现她跪在走廊尽头的佛龛前虔诚地叩拜,那一小尊佛像不知怎么地竟给他产生一种面目可憎的错觉。脑袋马上被许光汉扭回来,他神色阴郁地关上门。“不要看。”后来在婚礼上也没有见到那对父母,彭千祐想请柬是他亲自寄的,总不会是半路丢件。

  彭千祐不信佛,其实他什么也不信。佛家讲慈悲为怀,慈悲不是给他的,佛也从来不渡他。慈,悲。多宽厚怜悯的一个词,彭千祐还不识字起就害怕这两个字。每个汉字在年幼的他眼里都是一张神态各异的脸,慈像一个三角眼尖牙齿的妖,悲像一个横眉竖眼奸笑的鬼。彭千祐每次看到这两副张牙舞爪的脸都会吓哭,妈妈问他为什么,他说,这好像鬼脸。语言在未被赋予语言含义时居然可以注解得如此背道而驰,妈妈并不笑话他,而是说小祐,这样很好,你天生就有艺术家的嗅觉。彭千祐那个蒙昧的语言能力得以被混沌地保留下来,十九年之后他遇到许光汉,意识到这是一个讲话永远需要被注解的人。许光汉说“我没生气”的意思是“快点哄我”,说“你在干嘛”的意思是“我想你了”。那一年他二十岁,选修德文课上第一次见到许光汉,他心里想,假如一辈子只能勇敢这一次,那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彭千祐终于意识到,原来他早就已经把人生的全部筹码都双手奉上了。再见到曾敬骅的时候,他口袋空空。明知道曾敬骅对他盲目到掏出一点点就可以换来他的全部,可是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彭千祐并不觉得后悔,后悔对许光汉来说未免太可恶。他只是难以自抑地感到伤心。

  不知道坐着愣了多久,手机屏幕安静地亮了一下。是曾敬骅给他发信息。“老师,对不起。”他先道歉才耍赖,“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今天是我生日耶,能不能分给我十分钟见一见你?”彭千祐站起来像一个快淹死的人发现自己居然能从水里站起来,原来水并不深,只是他打滑了。

  出门时候被许光汉叫住,问他要去哪里,才发现自己连借口都没有想好。躁动得像个第一次看到爱情电影里有接吻戏码的小孩,和年轻人恋爱就会变年轻的样子。彭千祐说,我要出去买东西。“这么晚了,要买什么?”“嗯……突然想吃冰淇淋。”许光汉把电脑合上朝他走过来,彭千祐感觉自己的心慢慢地坠下去,拜托,千万不要说你和我一起去。但许光汉只是把衣帽架上的围巾取下来给他。“外面太冷了,”他说,“快点回来。”


  曾敬骅站在晚冬的夜风里数彭千祐家的楼层,从一数到十二层。卧室的灯没有亮,这也不能代表彭千祐没待在卧室,就像彭千祐吻他也不代表心里有他这个人。曾敬骅很早开始就知道人不能只用眼睛去看问题,毕竟你用眼睛再怎么看彭千祐也不是一副名花有主的样子。他破罐破摔地想无所谓,反正他还年轻,他肯定能先把许光汉给熬死。彭千祐总是说他年轻。曾敬骅其实最恨别人这么夸他,年轻有什么好,年轻就代表无知,代表少不经事,代表他在彭千祐面前的所有爱意都要被对方患得患失地折算掉百分之八十。年轻就代表,他再怎么拼命抓住第一次喜欢的人,也还是在对方的生命里迟到。他想,这难道是我的错吗?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来爱你,你怎么偏偏这么没有耐心?怎么就不再等等我,等我长大,等我先遇到你?

  彭千祐的身影撞进他的视野里,两个人遥远地对视了一秒,曾敬骅看着他的脸就忘记刚刚自己在赌什么气,他何苦跟自己过不去?这一秒钟世界上有好多人相遇,有更多人错过,一秒钟之后曾敬骅张开双臂,他的心上人朝他飞奔过来,填进他怀里。

  “你怎么穿这么薄啊?”彭千祐捧着他的脸,看到他被冷风吹得耳廓红红鼻尖也红红的。他想曾敬骅看起来好可怜又好可爱,当一个男的觉得另一个男的可爱时只能说明他完蛋了。他亲昵地小声责备:“白痴啊你,干嘛大半夜硬要过来。”曾敬骅把下巴抵在他肩窝里,一个温暖、妥帖,安全到可以一睡不醒的拥抱。听出来你不开心,我想我一定要来看看你。他轻轻地说:“我怕我的冰块融化掉。”

  彭千祐想起刚刚那个筹码的譬喻。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什么资格上曾敬骅的赌桌,怎么现在才发觉曾敬骅从来就不在赌桌上。他空无一物,连爱人的能力也残缺,剩点三魂七魄,不知道要拿什么来交换。但曾敬骅说,没关系啊,我有很多,全部都给你。统统都是你的。眼泪落下来的时候他想要忍一忍,可是曾敬骅的拥抱让人太踏实了,世界上还有除此之外任何一个角落能让他安心地掉眼泪吗?他再也承受不住地埋在曾敬骅肩头失声痛哭。从许妈妈家里的小佛像哭到他丈夫摘掉的戒指,所有一忍再忍的委屈原来都是为了倾泻在这一刻。他抽抽噎噎,吐字也不清楚,词和词黏连成一片。曾敬骅,你干嘛喜欢我啊,不要喜欢我,我配不上让你喜欢。曾敬骅说你别搞独裁专制吓唬我,不知道我怕老婆啊。他抱紧彭千祐,嘴上哄人,其实心里一阵后怕。他想幸好他来了,幸好他此刻就在这里。你今天要破碎就可以随时破碎,不必强撑下去,我会全部接住你。

  彭千祐在一片湿淋淋热腾腾里抬脸,脸上是一个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心软的神情。阿骅,他说,祝你生日快乐。曾敬骅知道他午夜十二点的童话要离开了,这是他偷来的时间。彭千祐问,你有没有许什么生日愿望?

  “愿望我拜托给别人了,该说是人吗?最好是有用啦。”曾敬骅挠了挠头,“啊,不能讲,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火星语,不过那不重要。“没关系,”彭千祐红红的眼睛凝望进他眼睛里,“过生日可以许两个愿望,一个说出来,一个藏心里。说出来的那个愿望就交给身边的人来实现。你现在可以说一说,你想让我实现的那个愿望。”

  曾敬骅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了。真的吗?他翘了翘脚,整个人呈现一种害羞的快乐,彭千祐有时候怀疑那不是脚而是他的狗尾巴。他小声脸红着说:“老师,我想你现在亲我一下。”

  彭千祐说,遵命。

  

  曾敬骅藏起来的那个愿望到底是什么,彭千祐到次年二月才知道。朋友拉他去寺庙里拜佛,电话里威胁要是不来就恩断义绝。彭千祐并不抗拒,只是仍旧不信神,他本来就不是喜欢拒绝人的性格,当作外出踏青也没什么。朋友说彭千祐,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彭千祐只觉得好笑,他什么样子?背着配偶在外偷腥的样子吗?踏进神殿的一刻马上感觉自己心里的恶果都被看透了。陪着朋友一起领线香,跪在蒲团上深深地拜下去,好像也只是复制粘贴别人的动作。彭千祐心里面什么都没有想,神佛从来不保佑他的。

  出了大殿走另外一条路,朋友说前面有架许愿桥,走近了才发现只是密密麻麻地挂满了游客祈愿的木牌。一个愿望额度的价格是新台币一百五十元,数以万计的欲念层层叠叠,金钱叠出的一个壮丽景观。朋友要他写,他说没什么好写。“这里很灵,佛祖会帮你实现愿望的,你不写不要后悔。”彭千祐想世上那么多的求不得,佛祖哪里能顾得上一个他呢。一瞬间想到许妈妈在佛龛前叩拜的背影,她那天到底在求什么?

  朋友写好木牌,请他帮忙挂高一点。风吹过来,所有的愿望都冲他哗啦啦地翻脸。视野里突然跳出一个“驊”字,彭千祐感觉自己的眉心也跟着跳了一下。这样不好。但是,我就看一眼。彭千祐的手不听使唤地翻开那张祈愿牌。

  “如來佛祖太上老君玉皇大帝觀音菩薩耶穌……什麼都好啦。拜託各路神仙保佑笨蛋彭千祐吧,他看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垮掉耶。雖說垮掉我也會接住他就是啦。我一定會多多愛他,也請你們保佑他,讓他能夠多愛他自己一點吧。信徒(誰顯靈我信誰喔) 曾敬驊。”

  曾敬骅,你十九岁那天,许了什么生日愿望?

  彭千祐抬起头,琉璃红瓦,飞檐宝铃,遥远的古殿之上,佛祖模糊的面目仍然温润而悲悯。慈,悲。他青面獠牙的恶鬼。不要怕啊,老师。曾敬骅握着他的手在画纸上慢慢地拆解这两个字,慈是一个笑眯眯皱纹堆起来的阿嬷,悲是一个阖着眼打瞌睡缺了三颗牙的阿公。画完表情又画身体,画场景,画一切。画出两个老人家躺在藤编的摇椅上盖着小毯子喝茶。曾敬骅说两个相爱的人能相伴到白发苍苍一起晒太阳,这就是上天的慈悲。一瞬间感到黑暗里盯住他二十八年的四只鬼眼都消失了。曾敬骅是这人间给他最慈悲的礼物。

  彭千祐这一刻才顿悟,竟然是这样。神佛从来不渡他,原来是因为,他注定有属于他自己的神明。

  

  曾敬骅刚刚下课就接到彭千祐的电话,他有些吃惊,彭千祐不常打电话给他的。连忙接起来,听到对面迫切的、好像年轻了十岁的声音。彭千祐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轻盈,悸动快要把他的胸腔撑破了,曾敬骅,你的神明显灵了,要完成你十九岁的生日愿望。我爱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送给我年轻的爱人一份礼物,一份干干净净、名正言顺的爱情。彭千祐说:“你等我,这次换我来找你。”

  许教授回到家,发现他妻子以一种谢罪的目光在等待他。说话的语气像在起草一份协议:光汉,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一谈。许光汉想,“谈”,多不祥的一个字眼。他的表情搁浅在脸上,他嘴上问,你要谈什么?他心里想,我知道你要谈什么。

  曾敬骅带着那十个指尖的涂鸦来上课的那一天,许教授照常授课,踏进教室发觉一群学生把曾敬骅包围得水泄不通,许光汉在熙熙攘攘的噪音里捕捉语言,好听的话是“看不懂”“好抽象”“太艺术了”,直白的话是“好难看呐,你是不是被这个美甲师记恨了”。曾敬骅蛮不开心地啧了一声:“你懂个屁。”许教授敲了敲讲台,做什么呢你们,上课时间扎堆聚集,我们这里是幼稚园啊?旁边的学生乖巧地一举手:“许老师,曾敬骅让我们猜他指甲上的暗号,你要不要看一看?”曾敬骅看到他那一刻像是突然被点燃引线一样兴致勃勃,笑也是很跋扈的样子:“许教授,你要看吗,我喜欢的人给我画的指甲。”

  许光汉并不上前去,只是宽宏大量地笑一笑。曾敬骅,他说,你比我想得还要天真。天真,不褒不贬的一个词,但曾敬骅听出那里面绝没有一丁点好的意味。他的笑也挂不住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年轻真好。我太太也喜欢做指甲,染头发,三分钟热度,什么也喜欢不长久。有一次他心血来潮在自己后腰上画人体彩绘,一天半就腻了,要我帮他洗下来。再漂亮的东西,一旦他过了新鲜感,也难逃被扔进垃圾桶的命运。啊,是不是讲跑题了?我只是觉得这美甲不太适合你。不过,这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许光汉落落地一笑,笑和话语一样得体,那姿态是他不介意也不在意,他有一种绝对掌权者的从容,和你一个小鬼有什么可值得动气?出了这间课室他仍然是彭千祐登记在册的合法丈夫,不当班的日子里他记不住你曾敬骅的大名。好了——许教授用导演结束一场闹剧喊卡的姿势拍了拍手——我们要开始上课了。曾敬骅一整节课坐在下面用某种针扎的眼神刺破他,想要看看这个男人壳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芯。许光汉不动声色,直到下课回办公室,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他深呼吸的样子就像是要逃离一个溺毙的梦,这个噩梦持续得太久,持续到彭千祐和他坦白一切的这天,他才知道自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太坏了。”彭千祐和他道歉,却隔着一张桌子,好像道歉也是他谈判的一种手段,“光汉,除了我的画室,我什么也不拿走。”许光汉听到这话发觉自己的额角开始突突跳动。“你什么意思?”他问,“你现在是在跟我谈离婚吗?”讲到“离婚”两个字竟然有一种艰涩感,好像不是他的母语似的,把一个人生中从未听过的陌生词汇讲到寸断的感觉。

  彭千祐没有办法地看着他,许光汉说到“离婚”时脸上那种痴茫的神态像听到一个死讯。清楚地感到丈夫在拿眼神审他,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曾敬骅摸过的、吻过的,每个部位,一切他不忠的证明,都被不言自明地拷问一遍。

  彭千祐比谁都明白许光汉话语下面的本意,从第一次见面时起他就明白。那一年他大二,在选修的德文课教室里遇见这个英俊的男孩,就有了一种此生注定要和他纠缠不清的预感。许光汉连续好几次上课都在他身旁落座,眉宇间的不耐呈指数级增长,彭千祐看得心惊胆战,终于某一天鼓足勇气开口问他的名字。许光汉的那个不耐烦瞬间从脸上消解,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我刚刚还在想你竟然这么沉得住气。”彭千祐在那一刻心领神会,他想,原来这男孩搭讪的方式就是闷不吭声地坐别人旁边。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许光汉甚至不是那堂课的学生,他那年第一次参演某场话剧的重要角色,演一个德国华侨,指导老师嫌弃他的速成德语装腔作势,支使他去旁听一节德文课找语感。后来话剧成功落幕,下一节课他还是来旁听,再下一节还来。助教拿眼神剜了他三次,他不为所动,只是跟自己怄气。

  彭千祐想,你这是何必?他也不舍得这么一张众星捧月的脸上出现那种被谁辜负的表情。后来说喜欢是彭千祐先开口,许光汉拼命地抿唇、抿唇,可是嘴角泄露的笑意怎么也压制不回去,耳尖的粉红色抢先一步出卖他自己。平复了好一会儿,他问:“你说真的?不会是什么惩罚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彭千祐发觉他说这话的注解含义不是“在我拒绝前给你个台阶下喔”,而是“你要是敢说是假的话我就掐死你”。一,二,三。三秒钟了,许光汉想,思考这么久总不会显得我轻浮了吧。他终于矜持地轻轻点一下头:“我可以跟你交往试试看啦。”一试就试了九年。从午后的德文课室试进他垂死的婚姻。彭千祐到现在也觉得他那时候别扭嘴硬的样子很可爱,明明只是九年前,怎么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想起恋爱后不久和许光汉一起去看展,订票时也没有多想,像筷子要拿一双,拖鞋要穿一对,很自然地买了两张。送到许光汉手上才后知后觉这是一个约会的邀请。第一次和恋爱对象约会,竟然是去参观只有他自己感兴趣的艺术展,彭千祐心里想自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男朋友。许光汉一整天兴致缺缺,缺到最后变成了郁郁寡欢,捎带连晚餐都吃得走神。彭千祐愧疚死了,打了三次腹稿才吐出一套精雕细琢的说辞:“对不起喔,是不是很无聊?难为你陪我逛了一天,下次我和朋友去就好。”这样周全的道歉也没把他安抚好,反而开始生闷气。许光汉一个字也不搭理他,脸上又浮现那种跟自己较劲的表情。过了半天听到他慢吞吞难为情的声音:“你是不是嫌我没意思?”他在说什么啊?彭千祐平白蒙了一个好大的冤,刚要反驳,许光汉又蛮不情愿地开口了:“这次算我表现不好啦,下次我会提前做功课的,别和那些闲杂人等去啊。就和我一起去。”

  许光汉,原来我什么都没有忘记。我只是不再爱你了。彭千祐看着面前的丈夫,用一种和九年前如出一辙,精雕细琢的语气,温和地宣判:“是的,光汉。我们离婚吧。”

  

  许光汉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他从来也学不会服软。许教授二十八和三十三都是同一副死要面子的嘴脸,结婚的第二年,前一天出演话剧,后台忙得人仰马翻烟雾尘天,化妆台比他的人生还乘以十倍地乱。他上台前把婚戒脱下来,放在哪,真不记得了,应该是个直觉安全的角落,下台了才知道他的直觉从来都不作数。许光汉把一片狼藉翻得更狼藉,心情像个母亲在废墟里翻自己小孩的遗体。抽屉,化妆盒,桌子和墙壁之间的空隙,果壳堆……每清查一处他就坠下去一分,许光汉心想那枚戒指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值大钱的样子,总不会是被人偷了去。晚上回家暗自祈祷彭千祐不要注意,不自觉地去藏空白起来的左手,反而欲盖弥彰。彭千祐问他戒指哪去了,他下意识隐瞒说不想戴,太麻烦。弄丢了竟然比不想戴还说不出口。前者显得他轻浮、不重视,而后者是他自己自愿的选择。彭千祐总是不干涉他任何选择的。

  隔天他托朋友找先前那位国外设计师,花重金又定了一只一模一样的,设计师脾气和名声一样大:你开玩笑,婚戒这种东西也要做回头客。许光汉又赔解释又赔笑,定一只花的钱比一对还多。并且得等这位大设计师某天心情好,才肯大发慈悲拨冗,帮他这个糊涂丈夫把婚姻的缺口补一补。再拿到戒指已经是七个月后,他打开鼠灰的绒布盒子,里面那只戒指崭新得完好如初,同他的婚姻一样不出纰漏。先前的借口撂在那,总不好再戴了,许光汉把戒指放进书房最后一格抽屉,他不常打开,自然也不知道彭千祐在里面放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绒布盒。是千祐的戒指,许光汉想。他其实还有一百个借口重新戴上,和彭千祐一起。千祐——他大声喊。

  彭千祐看了看,说,我的一直挂在脖子上,这是你的戒指呀。

  七个月前许光汉参演完话剧回来,心情极差,宣布他不再戴婚戒的那天晚上,彭千祐听到洗衣机发出的噪音里有一个不协调的喀啦作响的音符。他在绞缠的一堆衣物里仔细寻找,终于把祸源找到:他丈夫衬衫口袋里的这枚戒指。许光汉洗衣服从来都不掏衣兜。彭千祐想,就算不戴,你也应该好好收起来啊。

  “哦。”许光汉干巴巴地说,“原来是这样。”

  原来只是这样。

  他什么也没有说。三年后他的妻子左手无名指仍然是一片亟待填补的空荡,曾敬骅在上面涂鸦、拴红绳、留一圈十分钟足以消弭的齿印,所有婚戒的平替版本,他对未来幸福婚姻生活的美好预演。他妻子从未见识过这阵仗,由他演着演着,把自己搭进去了。原来爱情也要分高低贵贱,高傲的是他仰起的头颅,低垂的是曾敬骅的眼,原来曾敬骅低进尘埃里的姿态是宝贵的,他纡尊降贵的爱才最轻贱。许光汉几乎要笑出声来:你怎么可以这样狡猾?你彭千祐的所有体贴竟然是通通攒到今天给他一并清算的一笔烂账。你从来不说他哪里做得不够好,但现在却要因为他不够好而离开他。

  想起年末那个冬夜他站在十二楼的窗前往下望,彭千祐在他视野里是一个小小的圆点,圆点融合另一个圆点,他和那个男孩拥抱在一起,许光汉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彭千祐在哭。他明明不常哭的。

  彭千祐第一次在他面前赤身裸体也并不表露羞赧,美术生眼里的裸体不是裸体,是人体,透视规律,明暗交界,头身比。脱衣服也不让他感到赤裸,许光汉问,什么才能让你觉得赤裸啊?彭千祐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嗯……可能是掉眼泪吧。”许光汉愣住了。“我明白了,”他不着边际地讲,“等下就干到你掉眼泪。”彭千祐愠怒地瞪了他一眼,许光汉被他这活色生香的一眼瞪得生机勃发,低头亲他的时候听到他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光汉说:“我知道。”

  亲爱的,我当然知道,我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我明白你的一切,你的小怪癖、坏毛病。我知道你喜欢用什么牌子的笔刷,知道你背后长了几颗痣,我知道你每次投入创作都不吃早餐,知道你西装笔挺出席活动时穿着小兔图案的袜子,我知道你喝醉后会一直喊妈妈,也知道你夏天夜里喜欢踢被子。我还知道你包里的软糖,你手机里反复删除的秘密,你三天窝在画室里没有回我们的家,是为了画一张不是给我的生日贺礼。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在哭?

  千祐,你为什么在哭?你为什么能在那个男孩面前掉眼泪呢?

  彭千祐满身破绽地回到家的时候,许光汉又是那个没有瑕疵、永不蒙尘的许教授了。你眼睛红着,嘴唇也肿了,出门前给你戴的围巾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把它给谁了?不过没关系,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没忍住问一句:“冰淇淋呢?”像一出蹩脚闹剧必然登场的既定台词。你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你对我连提前想借口都欠奉。

  彭千祐支支吾吾地说,走到便利店门口才想起来,其实家里还有半桶。许光汉说,我知道家里有。不过,我以为你更想要个新的。

  他什么也没有说。话问出口那一秒钟许光汉意识到自己竟然比彭千祐还要害怕被戳穿,怕这个貌似平衡的局面变成单选题摆在彭千祐面前,他知道彭千祐一定不会选择他。看过彭千祐爱自己的样子,所以清楚地知道他已经不再爱了。明明没做错什么,却拥有一种未被发落的死刑犯心情,某一天推开家门,看到彭千祐面孔上出现一副孤注一掷的决绝表情,许光汉知道他的死期来了。想起曾敬骅那张热恋中倒人胃口的脸,难以自抑的炫耀,向全世界宣布的喜欢。他在偷情,知三当三,竟然好意思比自己这个合法丈夫光明磊落一百倍。他永远没办法像曾敬骅那样,把爱散播给全世界听。他只会收进抽屉里,和嘴巴一起落锁,自尊心是他最牢不可破的锁。所有得不到的他都假装不想要,教书和爱人用同一种万众仰望的姿态,他从来也不低一低头。太没出息的话讲不出口,这是他和曾敬骅最大的不同。因为会花言巧语,彭千祐就开始喜欢了吗?仅仅是因为这样,你就要扔掉我,去爱他了吗?难道只因为我比他笨拙,我不会表达,你就要把我丢弃?明明先开口说喜欢的人是你。也许你的喜欢是无限量供应随时变卦的便宜货,彭千祐,你烂人一个,见异思迁,十分下作,值得谴责。我并不是渴望得到你的真心,只是为自己感到不值。好,也没什么关系。你爱不了我了,索性就来恨我吧。反正往后的日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是你先背叛的,千祐,不要怪我无所顾忌地作恶。

  “你想摆脱我,去追寻什么狗屁真爱啊?做美梦吧彭千祐。”许光汉掐着他的颌骨,恶狠狠地说,“你就算死在他床上,也得回来,跟我葬在一起。”

  彭千祐的下巴陷落在他手心里,他突然想到婚礼那天,许光汉这样捧着他的脸吻他,手掌里相同的热度。神父念婚礼誓词,平均每三句话里就有一个“永远”,原来人能如此轻易地把一辈子许诺出去,是因为当下真的相信,那一瞬间的爱意足够抵偿一生。他的新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交换一个秘密的语气,悄悄对彭千祐说:“说你永远爱我吧。”

  彭千祐那时说,我会永远永远,一辈子都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