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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生万物

二郎真君依言往花果山去，远在云头之上，但见烟消火尽，山峦复青。也无真妖怪，也无假二郎，天兵天将更无影无踪，连悟空路上所说宝瓶也不曾见，想是那妖怪见没动静，倒了瓶看见只有一块顽石，自以为得逞，便弃之不顾，放火烧山，收兵去了。

待到近前，却见那山涧中倒满焦尸，水帘洞外伤者无数，众猴都灰头土脸聚在一处，有那惊惶未定躲在怀中的小猴，有那涕泪纵横不忍相认的老猴，个个抹泪，无不伤心。

二郎心有不忍，就听悟空恨声道：“那泼魔着然狠毒，我猴子猴孙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偏要赶尽杀绝！若非菩萨到此，恐怕一个活不成了！”又气得骂不绝口。

二郎安抚道：“大圣，我今与你救伤去。”

悟空道：“兄长且变化了再去，他们见了你，恐怕惊得散了。”

二郎苦笑，心道：是哩，在他眼里，我两度烧山，实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悟空道：“兄长莫作此想，我孩儿们都知你从前手下留情，才保得我猴属一脉，似那些虎豹狼虫早就灰飞烟灭了。”

二郎听他如此说，既惊且喜：“贤弟果然善解人意。”

悟空道：“我只道在祭赛国时，兄长便知我意了，没承望今日又提此话。”

二郎暗道：堂堂齐天大圣，当日那副做小伏低做派，焉知你是假意还是真情？随即摇身一变，变作一老猴上前，自称是来寻亲的，替那些受伤的猴上了草药，又打捞猴尸深埋山下，把将那妻离子散的都唤进洞中，将剩下的瓜果分与众猴，且果腹安身再说。

真君正自忙碌，忽觉眉心作痒，却是那猴儿现了形胡乱扒拉：“兄长略睁睁眼，我看不见哩。”

真君暗道这猴子得寸进尺，叫你藏身也就罢了，怎么又有许多话说。又恐露馅，世上哪有三眼的猴子？

悟空道：“我怕你不识得我意根模样。”

真君道：“意根是什么模样？”

“人方出世，不见天地，不见众生，只知自己，这意根定是我老孙的模样了。”

真君方才在山中遍寻伤者，并不曾见模样似他的，恐有遗漏，遂往山崖下寻找，见一顽石蜷于崖底，知是大圣残躯。此时夜深，四周更无半个人影，真君屏息凝神，少时听得有呼吸之声，似在顽石背后，忙循声去，拨开及腰草叶一看，愣了一时，笑道：“这么个小猴，怎的降妖除魔？”

悟空闻言挤到一旁要看，真君没奈何，张开纵目。

原来那草稞里睡着一猴，两眼未睁，脸幼身圆，四肢蜷曲，连毫毛也细软，刚出生的一个毛团儿也似。

真君见悟空不言语，笑道：“大圣幼年也是这副模样么？”

“咦！”悟空闪了闪眼珠，“老孙小自小，结实！”

真君沉吟片刻：“行走尚且不能，怎能成事？”

悟空叹道：“还要等他长大些。幸好地上十年，灵山也才过了十天，不然不知那怪要吃了多少人哩。”

真君道：“大圣可知是何怪？”

“我今疑心变作兄长模样的，是那金翅大鹏雕；假扮天王的，有那黄风怪、多目怪，其余尚不能定论。”

真君看了看那小猴：“余下的五根若游弋世间尚可，找回只是早晚的事，若被那群魔拿去，却也难为。”

悟空道：“兄长莫小瞧了他，我老孙活了三百余年，修行之事一概不知，后来习得这身本领，拢共也只消三年工夫，正是本事高下，不在时间长短。”

真君闻言问道：“贤弟这身好本领，我自初见便已领教，不知师从何人？”

悟空嘻嘻笑道：“老孙无师自通哩。”

真君将信将疑，却也随他口气：“贤弟真正了得。”

悟空见他渐渐喊得顺口，道：“我恐交情不深，叫兄长为难，今肯鼎力相助，老孙感激不尽。” 

二郎道：“大圣莫要客气，我只纳闷，你与那师父师弟朝夕相处、患难与共，为何反来寻我？”

悟空道：“兄长不知道，我那师父虽脱凡胎，惯是养尊处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纵有心也无力；师弟们更是本领有限，只得与我做个帮手，哪里比得上兄长神威？”

一番话说得二郎心头乐不可支：“大圣过誉。”却就俯身将那小猴揽起，托在臂弯里，抚了抚头上茸毛，轻捻去草籽。那小猴惊醒，舒了手脚，睁圆了眼滴溜，见了这老猴，只咿呀怪叫，露两颗尖牙在外，故作凶相，却着实可爱。

悟空听见那真君在心里道：“那猴儿也是这般哩。” 

真君见那小猴目不转睛盯着一株野树，上头长满浆果，便摘了一颗递给他作耍。那小猴张着毛手来抓，因牙未长全，啊呜一口囫囵吞了。真君慌了道：“他才不满一朝，可有大碍？”

大圣道：“老孙刚出世就会爬会走，拜四方，目运金光，射冲斗府，食野果、饮清泉，哪有半日工夫，莫成还得给他找个奶娘哩？”

真君放下心：“是我多虑了。大圣且先收了形，等我把他送回洞中。”悟空只觉四周一黑，原是眼睑闭合。

二郎趁夜将那小猴送入水帘洞，对众只说是被狼叼去的孤儿，暂寄在此，嘱咐众猴好生看护。那些猴都受他救命之恩，满口答应，更不推辞，又百般相留。真君只道家眷在别处，不宜久留，往后得空就来。

那真君甫一出洞，便睁天眼放那人透风，大圣见他存腿躬腰，挠头抓颈，举手投足惟妙惟肖，忍不住笑道：“好郎君，真个似天生就做猴的。”

真君得他夸赞，也自笑道：“大圣英姿，一举一动未曾忘也。”却迟迟不闻那人应声，只道他元神疲倦之故，“若困乏了，就歇息罢。”听那猴儿轻哼一声，便阖上纵目，教眼底作了梦乡。

自此，真君每日了却公事，便化作老猴来花果山中探看那小猴。见其初时尚不会攀藤荡树，只在地上拐啊拐的，真君便坐在树杈上，掉下藤来引他。

悟空笑道：“这是钓鱼呢，钓猴呢？”真君亦笑：“愿者上钩。”那小猴果然揪住藤蔓，把身一缩，尾巴一荡，卷上树来，直翻到真君面前，两只毛手弯在身前，点了两下。

悟空道：“他拜你哩。”不待真君答言，那猴儿却又四脚并用爬上肩头坐着，尾巴悬于胸口，左一晃右一晃，不时拂着衣襟，弄得真君不敢妄动，怕他一个不慎，跌下地去。

大圣听得他心如擂鼓，嘻嘻嗖嗖地笑道：“原来真君怕猴哩？”

二郎暗自愠道：“这猢狲又图嘴上便宜，我岂是怕他？”想到此，便捉着两脚将他拖下，那小猴突地掉在怀中，却就紧紧抱住真君，更不肯放。

大圣笑得更欢，那真君无可奈何，心道这小的和大的一般难缠，自家是有几分猴缘的，从前伐纣曾捉了白猿，后来擒了猴王，今又要照看这毛猴，果真是命里带的。

这一日，真君于府内查看愿书，那大圣也蹲在眼里指指点点，一时道这赵甲贪心，有了一女又来求儿，岂可如他所愿；一时道那钱丙可怜，丧父丧母又百病缠身，真该教他福禄双全。真君不胜其扰，假作未闻，正欲闭了眼好教六根清净，那大圣知机，一跃而下，化了形，夹在文书之间，似从前变的立帝货，满纸乱跑。

真君不敢翻书，恐压着他，又不敢放手，怕他跑得没影。只得哄道：“大圣，你离了我眼中，难保不被人看见。”

大圣恼道：“真君有意约束我老孙哩。”

二郎忙道：“只因贤弟爱说话，为兄看不进字，耽误公事。大圣天地任驰骋，我怎敢有约束之意？”

悟空见他说得恳切，正要回身，只听那门童通传道：“二郎爷爷，三太子现在门外。”话未了，哪吒直闯进来，那真君急将手盖了书，被哪吒看见道：“真君，你看什么哩？”

二郎正色道：“告愿文书罢了。”

哪吒笑道：“莫瞒我，小弟儿时看些不入流的杂书，恐被父王发觉，也是这般慌慌张张。”说着将手一掀，把那文书从头到尾抖落一遍，不想真个是告愿书，一时撒了手，忙得直挠头。

真君俯身拾起文书，佯怒道：“三太子以己度人，我每日家正事处治不尽，岂有闲心看什么杂书？”也奇怪那猴儿藏身何处，却不知大圣早钻入他衣襟，正捂嘴暗笑哩。

哪吒赔笑道：“真君近来好大的官威，我其实也为要事来的。”便将真君此前托他打听大圣身死之故说来，“我问二哥说，既是野兽所为，佛祖又替大圣洗脱冤屈，为何大圣要弃灵山而返。二哥说菩萨有言：天道不公，若要正道，须得悟空。”

真君尚自揣摩此话，菩萨若非不知是妖怪作祟，便是有意含糊其辞。那大圣听了道：“这菩萨老大惫懒，当日老孙在雷音寺受屈，不见他帮腔，今又来说什么天道不公！”因他元神化得小了，平时声若蚊呐，唯真君一人听见。然哪吒三太子是何等人，即道：“此处还有旁人？”

大圣忙噤口不言，心道好尖的耳力，真君咳嗽一声：“无有旁人。”

哪吒道：“我才似听见有人说话。”

真君一指门外：“想是我那家童，我叫他打扫庭院，必是他抱怨嘟囔。”

哪吒还疑疑惑惑，被那真君抢道：“菩萨还有什么言语？”

“菩萨说大圣六根已散，神魂未归，只剩残躯一具，纵有心搭救也无力回天。”

“可曾说那六根和神魂在何处？”

哪吒道：“这个倒不曾听说，我只知当日菩萨到山中救灾便为此事，只是未有所获。”

真君和大圣闻言，都暗道好险，不然那意根也不保。

哪吒道：“真君若有闲暇，不妨暗中和我一同找寻。”

真君道：“有劳打听，只是昨日有位故人前来央我一事，杨某暂脱不开身，三太子若得知六根下落，互通有无。”

哪吒听罢只得告辞，嘟哝道问也是你问，今又撂开手，还说甚么惺惺相惜。他前脚才出大门，真君便案头案尾桌上桌下找那猴儿踪迹，大圣自他胸口探出头，悄悄地唤道：“兄长，我在这儿哩。”

真君一低头，见那拇指大小毛茸脑袋：“大圣怎么到处乱钻，不觉闷么？”

悟空道：“兄长身上暖和得很！”话一出口，自觉失言，偷眼瞧那人，见二郎微微而笑，方大胆攀上前襟，翘腿坐在领边：“那菩萨虽好心救火，却也顾及佛门颜面，只能做到这地步，翻案之事实在指望不上。看来寻我六根之人不少，须先下手为强，又要掩人耳目，还要苦炼意根，等到什么时候？”

二郎只觉颈窝发痒，不免分心，胡乱答应道：“观音菩萨曾屡次相助大圣，今怎肯袖手旁观？”

悟空见他答非所问，道：“兄长，你听见我说话不曾？纵然复生，不把那妖怪正法，老孙岂不白死？刚才哪吒在时倒忘了，我那五根若在妖怪之手，倘能借来李天王照妖镜查看那几怪身在何方，也免了无端奔波。”

真君思量道：“那李天王素来谨慎，必要问缘由才肯借，又须他亲自拿着、眼前照着，众仙都知这几怪已入佛门，若走漏风声，打草惊蛇怎好？”

悟空眼珠一转，狡黠一笑：“老孙说是借借他的，便无他法？”

真君知意，故作钦佩，拱手道：“此等绝技，大圣乃惯家熟套、个中里手，待我上天与李天王叙叙旧，也方便他那照妖镜不翼而飞。”

悟空眉花眼笑：“带累真君做贼，倘发落起来也要问个从罪，老孙过意不去哩。”

二郎笑道：“我知你定不会失手。此事非朝夕可成，往后少不得还有险阻，问充军也好，摆站也罢，大圣肯以性命相托，死生作伴，杨某又何惧之有？”

此话三分玩笑，七分真意，悟空听在耳中，似涟漪迭荡，搅动心湖，良久才应道：“兄长高义，老孙心领了。”

毕竟不知怎生借得宝镜，且听下回分解。

张辽推开吸烟区的门时，差点撞了个人仰马翻。

“哎，谁……”张辽捂着鼻子，话还没说出一半，就被那句熟悉的：抱歉…给打断了。

“…………长生哥？！”

眼前一圈又一圈的星星还没消散，张辽就下意识脱口而出了这位拦路石的身份。

看见是熟悉的弟弟，关羽有些局促地收了收手，将手里夹着的细烟掐灭了抖进掌内，指尖还缠着些滚烫的烟气

说实话，从工地到吕营，再到曹操手下，无论是作为挚友、敌人还是同僚，这都是张辽平生第一次见到关羽抽烟。

“你没事吧…”见张辽不说话，关羽更有些不好意思，高大的身躯往里面退了退，让出更多的空间来。

张辽麻木地摇了摇头。

长生哥，这三个字在他心里就和神话传说，历史里的那些大人物一样，有一种不真切的距离感。张辽好像一直在追逐着这个遥不可及的强者与前辈，即使他们是曾经抵足而眠的兄弟。

哪怕他们就身处在水深火热的荒唐人世，关羽在张辽眼里，也永远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英雄、启明星。

如今，天地立命的英雄也染上了人才会有的欲。

“原来你也抽烟啊，长生哥。”不知道为什么，张辽有些低落。

“嗯……”关羽不明白这个久别重逢的弟弟心里所想，他靠着桌子，习惯性地捻起须髯尾端。“偶尔…”

关羽口中的偶尔确实是极少数的时间，一般来说，这种东西食髓知味，只需要完整的一两根就能让人流连忘返。

但关羽没上瘾。原因也并非是什么自控力太强，只是他心里执着的东西太多，已经容纳不下烟酒的位置了。

很多时候他去买烟，都是选择进入超市看到的第一款，然后从中拿出一根来，其他的就扔在垃圾桶里，或者是送给别人。

今天的，是葡萄爆珠。而且烟盒的左下角还有一行小小的字：女士香烟。

不知什么时候，张辽也把自己的薄荷烟叼走了一条，他摸了摸口袋，抖出现在看来很质朴的、边缘都包了浆的银色打火机，点燃了烟尾。

一股浓烈的、冲鼻的薄荷香气瞬间爆炸在这狭小的吸烟室内。

在家人面前，关羽总是有些腼腆。他看了看这个打火机，觉得有些眼熟，拧着细眉想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恍然大悟：“弟弟……这个是，那时候的？…”

“原来你还记得啊！长生哥。”张辽咧嘴一笑，无意识地抛接着火机。

这个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老古董了，当两个人都是少年，在最底层的泥潭里向上看的时候。

工地里总是烟气熏熏的，这些工人天闷要抽烟，天冷也要抽烟，日复一日干着相同的、枯燥的工作，只有给自己找点乐子才姑且算是活着。

久而久之，张辽也从闻到烟就呛得不行的可怜喜欢，到学会了、玩会了这一条条卷烟的成年人。当然，他从来没见过长生哥接过一支烟，哪怕是工头‘赏’他的。

一旦一个群体出现了共性，就必然演化出竞争。

大家开始攀比烟的品牌、口感，打火机的牌子、外观。

年纪最小的张辽，永远是输的那个，不为什么，人情世故嘛。

他也不在乎这种输赢。

直到有一天，从来不碰烟的关羽拿了个漂亮的银色打火机过来，上面还有蛟龙戏珠的浮雕，一看就价值不菲。

关羽肩上搭着毛巾，汗淋淋的，将他锋利的眉眼也湿润的软化下来。

“弟弟……给你。”

张辽有点傻眼了。

“长生哥，这是哪来的？”

“我用…攒的钱，买的……”关羽轻飘飘地带过了过程。

握着这个估计抵的上他半年，甚至一年工钱的打火机，张辽一时哑然。

他第一反应是高兴，然后就是，毫无立场的替长生哥生气。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为了虚无缥缈……至少现在用不到的事情，而让自己现下的生活变的捉襟见肘。比如那本春秋，比如这个打火机。

不需要关羽开口，张辽就知道，这是为了义气，还是义气。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关羽最近好像每天只吃一顿，廉价的，不健康的，更说不上口味。而手里的工作，越来越多的砖石，比原来更多趟的来来去去，往往返返。

这一切是为了让自己这个‘弟弟’，不再是攀比游戏里的底层，但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

好高骛远吗？张辽不敢这么说，因为关羽一直是鹰，一旦有机会就可以翱翔苍天，凌驾万物的雄鹰。

眼里永远只有所追逐的，跟随的，不愿为了任何事停留的雄鹰。

但是，长生哥……

你的「现在」就这么不重要吗？

“文远……”关羽，在认识张辽之后，第二次这么称呼他。

张辽迟迟地从回忆里抽身，思维跳跃地喟叹道：“长生哥，其实我们这儿待遇还不错吧？”

他本来想说留下来吧，和我一起，但是这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明明他也知道，真的留在这里的话，关羽就不是关羽了。

果不其然，关羽点了点头，同意了「待遇不错」的事实，又摇了摇头，直接地拒绝了张辽的挽留。

“抱歉…弟弟，我已经想的清清楚楚。刘备活着时…我就跟随他，刘备死去后，我就为他报仇，然后随他而去。”

“这是……君臣的义气。“

似乎是觉得这话有些吓人的冰冷，关羽将手里捏着的一盒烟送了过去：“我只用了一条…”

烟气含在张辽渐冷的吐息里，隐隐约约的，张辽感觉自己嚼碎了好几片薄荷，那种刺骨的清凉顺着他的细胞开始起舞，将血液都冻了个彻底。

不过，第二次的分离，至少还有个告别。

“我明白了，长生哥。”

在张辽小时候，很小的时候，他的哥哥张汛为他念过一句，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彼时的张辽，自然想成为被这样的诗句歌颂的英雄。

只是后来，他的家人，边陲的、那些熟悉的人，都死于匈奴之手、张辽被哥哥死死捂住眼睛和嘴，蜷在床底下时，他手里握着一把削刀，听着铁挺穿过皮肉，勾出肠子那令人反胃呕吐的声音。

他不敢出去，也没能力挣扎。

此时张辽才明白，为忠义而死，也是需要力量的。

老大……那样的，天下无双的枭雄战败下邳，张辽跪在刑场的泥地里，赤红着眼睛死死瞪着曹操，像在看一个怪物，一个将触手扎进吕布的身体里，汲取他的血肉让自己更为壮大的怪物。

这回，还是哥哥，是他的长生哥挡住了他，压着他向曹操低头……是那个，明明已经拥有力量，却依然需要低头求全来践行「忠义」的英雄。

这次，张辽又一次恍然大悟。

忠，义，原本是分开的，因为有压迫故而才合到一起。

为主君抛头颅洒热血为忠，为践行初心与正道为义。两者契合，才是忠义。

而长生哥，被世事嗟磨融得太好，缺了几分人情味，是留不住的鸿雁。即使他张辽比小时候多走了几万步，他也还是那个躲在床底下无能为力、一点反抗不敢出的小孩，不同的是，这次他果真为关羽畅想起未来。

“你要名扬千古呀，关羽！”

你会名扬千古，关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