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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也许是因为那天旧事重提，也许是这一阵子连轴转演出太累了，张蕴华又做了噩梦，梦中尽是过去的日子。那时他还小，才九岁，刚被写给师父做手把徒弟。定了六年契约，再效师两年。

先是他跪在青砖地上，仰着头背：“课业期间，收入归师，吃穿由师供给。死路生理，天灾人祸，车轧马踏，投河觅井，悬梁自尽，各有天命……”

和他之前在学堂背的书一样，朗朗上口的。只是娘付不起上学堂的钱了。他醒过来的时候，心脏突突乱跳，天旋地转。梦里尽是鞭影风声，都在耳边，又是他伺候不好的错处。他浑身哆嗦起来，一时喘不上气，下意识低头去看了一眼手臂，阳光下洁白圆整的一截，一点伤痕也没有。他猛地想起来，原来那六年已经过去了。恐惧才如潮水一般退去。

梦中景象纷纷杂杂，但时常入梦的，反而是回家的日子。他没有父亲，母亲万般无奈之下，才送他去学戏。年末放假三天，他回家去陪伴母亲，总可以吃上热饭，睡个长觉。他熬到了过年，千方百计地隐瞒母亲，说他在师父家吃得饱穿得暖，连挨打都少。母亲起先是半信不信的，后来他一不小心睡着了，母亲替他将破衣服脱下来缝补，才看见他从肩到脚踝，遍体鳞伤，尽是一道道青紫棱子。

头一回放假回家，他半夜醒过来时，母亲满脸是泪，靠在炕边。母亲是美人，那时候还很年轻，一张珠圆玉润的脸，哭得都抽搐了，蒙在夜色青黑的阴影里，显得凄厉而可怖。她哑着嗓子，双目血红，愤恨得几乎要咬碎银牙，翻来覆去就说那么一句：“我们不学了。我上街去跪着，去一家一家讨饭，你也不能回去。这不是人过的日子。”第三日天色一亮，他还是回去了。

张蕴华一盘算，昨夜去应酬喝酒，到午夜过后才睡上床，醒来已过了日上三竿了。饭后还得去陈少爷家教戏，他只好匆忙出了门。这回他来得迟了，陈少爷端正地坐在客厅里等他。连拉布拉多犬都不见踪影，一个年老的女佣在烈日下的庭院中浇花。张蕴华看他没事儿人一般的样子，又换了一身条纹西装，斯文地端着茶杯，吃着切好的西瓜，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更是没好气了。

一周请他来家中两趟，上次没教什么，这次好歹得教上几句。不知道陈少爷付他多少钱？都落到周老板和师父手里，他一分也落不着。张蕴华也不客气，就着桌上水果盘，吃了个痛快，这才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非要学戏的话，那就先学一出春香闹学。”

陈少爷茫然道：“春香闹学？这戏很难学吧？”

张蕴华从善如流：“这是打基础的昆曲戏。我们梨园行，师父教你什么就学什么，哪里有你挑挑拣拣的？你还要不要学？”

陈少爷困惑地道：“有没有本子？”

张蕴华笑道：“到台上也没有本子，不背出来怎么演？”

于是陈少爷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张蕴华打量了一下四周，还是那洋楼的客厅，角落上多铺了一块灰地毯，墙角上还立着一人高的一对明镜，如银色湖面一般映出人影。大镜子是奢侈东西，他小时候学戏，师父从来没有钱置办的，连科班里也没有。如果以前院子里有一个，照一照身段多好。

不过陈少爷这花钱的劲头不错，要是之后怂恿他去买买行头，那岂不是他也可以借去穿？毕竟是个财主。说不定攀上这少爷，也应着一场富贵呢？他还要赚大钱，还要奉养母亲呢！张蕴华转头看去，陈少爷正襟危坐，忽地对着他傻笑起来，一双眼睛眯得弯弯的，却是欣喜的样子。面色白皙得一点杂色也没有，如雪一般，像是没怎么晒过太阳，头发抹了油梳得一丝不苟。

张蕴华心里叹了口气，学戏是什么好事儿吗？乐成这样？可惜自个儿不能抽他，不然有的是苦头给他吃！先让他跪在地下，磕几个响头再说。

陈少爷与他之间，差的岂止是钱财呢？那么多的苦难磨折，都在身上心上，切肤之痛，哪里讲得清楚？血泪换来的饭碗，在人家眼里只是个乐子。

张蕴华看着少爷期待的样子，认命一般地讲起来：“春香闹学这出戏，讲的是春香陪杜丽娘上学，捉弄先生陈最良。先生示以夏楚，反被春香夺而掷于地。杜小姐将春香痛责一番，命春香跪求饶恕，先生也就不计较了。”

于是就先拍着板，规规矩矩地唱起来：“小春香，一种在人奴上，画阁里从娇养。侍娘行，弄粉调朱，贴翠拈花，惯向妆台傍。陪她理绣床，陪她理绣床。又随她烧夜香，小苗条吃的是夫人杖。”

没想到陈少爷笑道: "我小时候看过这出戏，原来是你演的。”

       

《坠狱》

　　cp：光赢

　　        时光×褚嬴

　　·b站同名《坠狱》改文

　　·已取得授权

　　·非常规替身梗

　　·主观意向强烈，慎入

　　·人物崩坏预警！！！

       褚嬴

　　我从未如此期待过端午。

　　哪怕我的身体无法回到小光的身边，也无法确认那一年才可以回去，我依旧会细心梳洗，等待着短暂的重逢。

　　但这一次似乎不一样。

　　这具身体很完好，只是带着些酒气。我第一次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痛苦，如此轻松恣意，就像，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一样。

　　但这里不是阁楼，没有血腥味，也没有时光。或许是他还活着的原因，我在他的记忆里却翻出了关于时光的影像。

　　他坐在这个人面前，委屈的说：

　　“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在那一瞬间，嫉妒取代了我全身的血液维持我的存活。他怎么可以对着别人露出那种表情？他是我的时光，只我一个人的时光。

　　时光没有杀他。

　　那我为什么会到这个人身上来？

　　这个疑问暂且不说，我只是被另外一个同它一起生长的问题掐住了脖子。我告诉自己那绝不可能，却又忍不住去想：

　　这个人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他还活着？为什么小光不杀了他？

　　是不是——他已经不想见我了？

　　我被这个疑问逼迫的退无可退，只能把心脏送到那些尖刺面前让它们戳个稀烂。我要去找时光，我要去找他问清楚，唯有他的答案能救我出去，或者将我就地处死。

　　我打了出租车，去了那座老房子。

　　出租车停在路口，我付了钱，不行进去。

　　那个健身公园的跷跷板已经被拆掉了。

　　但在我看来，那分明是我的尸骨被一根根的踩断。他们在试图抹灭我存在的痕迹，试图换一个崭新的东西，试图来取代我。

　　取代。

　　或许我不能回来，时光的生命里在未来就会出现一个人来取代我。

　　时间一把残最酷的剔骨刀。王朝可以被替换，官职可以被罢黜，雪会化掉，花会重开……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被取代。

　　这就是时间。

　　我敲响了门。他过了好久才来给我开门。

　　房间里昏暗，只有蛋糕上点了蜡烛。还是一千五百零八，还是那个棋神蛋糕。好像只有这个房子里的一切抵抗住了时光的洪流，自我离开之后就一直被包裹在琥珀里定格。

　　时光在看清我之后才打开了门。

　　他堵着门，一只手背着——我猜他大概率拿着把刀，没有邀请的意思。

　　于是我问他：“不让我进去吗？”

　　他咧了笑，侧过了身。

　　我猜他并不是不想对这个身体动手。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愿意杀了他？我提出想吃蛋糕，他同意了，于是我又得寸进尺，要他分给我。

　　他没有动作，脸色很难看。

　　我伸出手去握他藏住的那只手，将它摆到明面上来。

　　那果然有一把刀。

　　我将刀尖对着自己，心脏开始复活。

　　我问他：“你不想见他了吗？”

　　我逼问他，强烈的希望得到回应。他用鲜血淋漓的手来救我，告诉我，他和这里的一切都封禁在琥珀里，除非我回去，这里的时间将永不解冻。

　　他不知道是我，却用语言给了我一个确实的拥抱。

　　我终于吃到了七年前的生日蛋糕。

　　我得到答案，满意的离场。

　　这具身体虽然和我契合度很高，但我完全不想使用它。它夺去了时光本该对于我的一部分眷念，我无法容忍。我又打了一个车回到他的住所。

　　我能感觉到他灵魂的复苏，所以我加快了速度。我打开了煤气，让煤气很快的充满了整个房间。我在他的衣兜里找到了打火机。

　　在我正准按下去的时候，我听见了一阵拍门声，还有随之传来的声音：

　　“慕承和，开门。”

　　然后我从猫眼里看见了十五岁的时光。

　　我一下子了然。

　　原来是是这样啊。

　　原来时光不是不想见我，而是我们不能再分开了。

　　我们不能再分开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打火机，把它扔到一边去。在最后离去之前替他打开了门。

　　

　　

　　“真嫉妒你们。”

　　“有那样一个美好的未来。”

　　

　　

　　青田

　　时光从来不睡在我的身边。他去睡沙发，去窗边看月亮，反正一直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永远跟我留着一段距离。

　　他跟我做过最亲近的事，却跟我永远疏离。

　　我不信。

　　我不信他借我的眼去看他的时候没有片刻的恍惚。

　　只要有片刻的恍惚。

　　我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他了。

　　上一次这样跟他安静的呆在同一个空间，什么都不干，还是刚刚认识的时候。

　　我记得那时候是他刚刚参加完一次比赛，穿着西装，打着红领带就来赴我的约。

　　他的头发散了些，掉了一两缕下来搭在额头上。他表现的十分上心，成功让我感觉到他是一下比赛就冲冲赶来见我的。

　　他吃的少，总爱看着我。

　　我开口问他，他也是笑着圆过去。

　　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他应该是在对比着我和他的不同。他在竭力催眠自己，从我的一言一行里去找他的影子。

　　“时光，”我叫他：“如果我比他更先遇见你，你会爱上我吗？”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书，闻言笑出声来。他取下那个眼镜框，同我对视。明明是同一双眼，我却再也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我的半分影子。他眼底的影子没有随着时间的变迁而淡去，反而被冲刷的越发清晰坚固。

　　“你知道我在几岁的时候就遇见他了吗？”

　　“九岁。”

　　“青田，我九岁就遇见他了。我年少的时候就遇见了太过惊艳的人，从此之后就不再能去爱别人。所以人生这么长，我却在二十岁的时候可以说最爱。”

　　他的视线又回到手中的那本书上。

　　叫烟雨南梁。

　　我见他翻看过许久。

　　“现在对于我而言最有效的安慰，就是他在我身边。”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镜子。

　　那个恶鬼在镜子里同我对视。

　　我却终于将最后一丝妄念掐断，感受到久违的轻松。

　　“时光，把灯关了吧。”

　　“明早起来，我送你一个礼物。”

　　褚嬴

　　这个人深爱着时光。

　　我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我发现我开始可以从铜镜里看见一千多年之后的场景了。我有一种预感，很快我就可以回到我的小光的身边了。

　　通过他的身体。

　　我通过镜面看他们充满暴力，毫无爱意的做/爱，看他被锁在昏暗的阁楼，生命里从此只有时光两个字。

　　他的眼睛里满是深沉的爱意和甘之如饴，就像时光看向我的时候一样。

　　我打开折扇，轻轻的摇。

　　我们不都一样吗。

　　谁不是为爱痴狂。

　　谁不是心甘情愿。

　　谁都别可怜谁。

　　

　　

　　管家

　　“我要的棺木做好了吗？”

　　大人手中晃着折扇，偏过头问我。

　　我不知道大人要棺木做什么。我知道着棺木是上好的梨花木，棺长是大人的身长，刻了大人的生辰八字。

　　我低了低头，恭敬的答：“回大人，已经做好了。”

　　“明日取回来吧。”

　　待我将棺木取回的时候，大人换了一件白色的长裳，云纹暗绣，华丽非常。他脸上的妆比以往都艳丽，看来却透着诡异。

　　他命人将棺木上贴上白色的囍字窗花，挽上白锦绣花，然后自己躺进棺中。

　　没有人敢动。我只听见大人清冷的声音在厅堂中回荡：

　　“将我的棺木沉入海底。”

　　“然后，领了工钱便散去吧。”

　　大人一定是疯了。

　　他这举动分明是冥婚的排场。我这才想来他这一身新衣为何如此眼熟，这分明是女子的婚服。

　　

　　褚嬴

　　我在空气的流逝中愈发清醒，甚至从喉咙发出难言的畅快。

　　窒息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海水从棺木的缝隙里渗进来，将我的衣衫打湿，逐渐在棺木里堆积。我感觉到缓慢的下沉，感觉到海水逐渐侵占稀薄的空气。

　　我是在走向死亡吗？

　　我是在走向他。

　　走向我的光。

　　

　　

　　青田

　　“喂。”

　　我叫住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你不是想要我的身体吗？”

　　“我给你。”

　　我拿起时光放在床头的小刀，在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

　　小刀划开皮肉的感觉并不痛，只是细细密密的，像是被什么噬咬。然后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很快滴答在地上聚成一小片血泊。

　　我看向他。

　　我不知道如果我拒绝了这个恶鬼的欲望，时光会不会再去寻找下一个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而那个人不是青田，却会跟他亲吻。一想到他回去触碰另外的躯体，我就嫉妒的发疯。

　　我跟这个恶鬼不一样。

　　我能选择是否是我的身体去陪在他身旁。

　　“但你要知道，陪着时光的人，在明面上，永远都是叫做青田。”

　　你永远只能呆在我的肉体里。

　　他爱你的灵魂，却要亲吻我的肉体。

　　我永远是他是面上最深爱的爱人。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时光，我真的，真的，真的，很爱你。

　　

　　时光

　　我在第二天早上看见了站在我面前的人。

　　他安静的站在我面前，脚上还是戴着镣铐。就那样对着我笑。

　　只是一眼，我却知道。

　　褚嬴回来了。

　　他回来了。

　　我的手不自觉的颤抖，撑着扶手才成功站起身来。

　　我近乎是扑向他。

　　明明是青田的身体，我却嗅到他身上的焚香。

　　这让我分外安心。

　　“褚嬴。”

　　我叫他：“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他回抱住我的背，轻轻的拍，附在我的耳边说：“我怎么可能，会离你而去呢？”

　　我的时光终于从十七岁的那一年开始解封，静止的生命开始复苏。

　　我抱紧了我的月光。

　　“褚嬴，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做出些什么。”

　　

　　他是我在地狱里偷回来的，

　　奔跑在人间的另一个月亮。

　　——end——

·完结撒花

·恭喜慕老师成功生还

·一想到竟然写完了还有些空落落的……

·我竟然写完了！

·感谢阅读和喜欢。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很喜欢看着大家的评论隔空进行思维的碰撞！尤其感谢打赏的姐妹，我头一回接到打赏超级兴奋！

·另外附上魏晋时期的婚服资料（百度的），确实是白色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