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蚀
在他开始从别人面部一些细微的表情感受到情欲的时候,他就再也看不见他人的脸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黑色模糊的色块。
为此所困,他只能通过别的细微之处,习惯性的动作,话语,衣着,办公室的座椅和位置,辨认周围人的身份,也不得不摘下眼镜作掩饰,令本就有所限制的视觉变得更加模糊。按照主流的说法,这件事他怪不到任何人身上,只能怪他自己,谁叫他能够通过他人的表情产生欲望。
好在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视觉,这个植入视神经的系统屏蔽视线内物品的逻辑基于两个标准,一个是服务端一个是客户端。服务端是一个有统一标准的数据库,规定哪些形状,哪些通过智能识别的物件不应该给在这个国家生活的居民看到,就会统一标上黑色的色块...
在他开始从别人面部一些细微的表情感受到情欲的时候,他就再也看不见他人的脸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黑色模糊的色块。
为此所困,他只能通过别的细微之处,习惯性的动作,话语,衣着,办公室的座椅和位置,辨认周围人的身份,也不得不摘下眼镜作掩饰,令本就有所限制的视觉变得更加模糊。按照主流的说法,这件事他怪不到任何人身上,只能怪他自己,谁叫他能够通过他人的表情产生欲望。
好在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视觉,这个植入视神经的系统屏蔽视线内物品的逻辑基于两个标准,一个是服务端一个是客户端。服务端是一个有统一标准的数据库,规定哪些形状,哪些通过智能识别的物件不应该给在这个国家生活的居民看到,就会统一标上黑色的色块。客户端则很简单,有什么会让你产生欲望和冲动,什么就会在你本人的视界里消失。
生活变得不一样了,你生活里的很大部分都开始变化,变成黑色的色块,变成水果刀锐利边缘的黑线,变成书本里被涂黑的段落,伤口变成马赛克,血像黑雾一样往下流淌。这项政策是出于国土安全而被提出的,除了特定职业人员和国家公职人员,所有人都得接受这样一套政策和规则。搭配这项政策的,这座试验城市的市民必须在两个月内进行视神经和系统接洽的手术,否则会罚款并影响征信。在这个城市出生的婴儿都要做类似的处理,除非你自愿放弃这个一线城市价值千金的户口。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骚动,但很快平息,儿科诊所在开始的两年接待了无数怀疑自己孩子视力出问题但只不过是系统在起作用的视力缺失者,之后,这样的病人也越来越少。大家都在逐渐习惯这件事。
逐渐习惯,开始还能当是玩笑话,一些小地方,不经意的地方,可能只是你双屏电脑上突然失去光亮的一个像素点,一个黑点。无伤大雅,有的时候还确实能够帮助你,你可以看见犯罪率在下降,家暴的男人和被家暴的女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再看不到彼此,恋童癖走在街道上,所有孩子的身影都会被一个巨大的色块抹去,他根本无从分辨。这些都是好的,你可以在新闻上看到这项措施施行之后带来的一切好到令人害怕的后果。
然后从某一天开始事情就变得不对了,他出门去买每日的早饭,当老板把两个黑块塞在他手心的时候,他开始觉得奇异。这是什么,他问。老板说,这是奶黄包,好像是有人举报说有很多人觉得奶黄包的名字和形状会引人遐想,所以现在上面屏蔽这个形状了。他说好吧,付了钱,走过两个街道咬了一口,发现并不是奶黄包而是豆沙包,也只是无奈地吃完了。
他逐渐看到有人讨论这件事,有些人说,想看到什么是我们的自由,为什么还要受系统的管辖。有些人反驳,说人类的视觉系统本身就是对于世界的处理,人眼中的世界和狗眼中的世界也不一样,也没见狗说什么。转移论点的手段。有人说,这有效降低了犯罪率,危险的武器离普通的民众越远越好。有点道理。他转发了一下,过了几个小时,他看到自己的转发和下面的看法评论,都涂抹成了黑色的色块,因为早有预期,所以并不惊讶。
一开始是为了降低犯罪率才开始的政策,然后呢,然后阻止血腥暴力的场面,阻止过度的裸露,阻止性感,阻止欲望和冲动。有一天做幼教的女朋友回到家的时候就哭了,她抱着他,然后说,今天上课,她教小朋友们说,小鸭子是什么颜色的啊,下面的小朋友们纷纷举手,说是黑色的。她哭了,哭的很伤心,说,我们不反对有这样的政策啊,为了降低犯罪率,为了能够更好和更安全的生活,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变成现在这样荒唐。
他没法安慰她,也没法安慰自己。
这座城市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将自己全身涂黑的人和赤裸的被涂黑的人走在路上,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差别。他想起衣物本来是为了抵御寒冷而创造的产物,并没有后续的诸多功能。开始有人挨家挨户地请求签请愿书,停止这种逐渐失控的行为,但是很快那张请愿书也变得黑漆漆一片。被人用油漆写了标语的墙变成了一面漆黑的墙,这个城市各个地方变得漆黑,那些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传单,漆黑,并看不到任何一个字,但他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有一日他有幸因为公司工作的安排接触到了市长,途中,他和市长一起坐车到某个即将召开市级会议的五星级宾馆,在路上车碾过了什么,他听到一声沉闷的哀嚎,他怀疑那是个人。市长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说,没事,最近我们要重新开始修路了,刚才的路不太平整,以后就不会有了。我们碾过了……他说,他想说些什么,然后才意识到市长,市长和他的司机什么都没有看到,甚至可能没有看到那个黑色的巨大色块。
局面完全失去控制是在一起连环谋杀案之后,一个人花了重金买了纳米碳管黑体做了掩饰,能够吸收近乎百分之百的黑色材料让他出入如无人之境,没有人看到他,他接连杀了许多人。杀人犯是个年纪轻轻的学生,自称受到了校园霸凌,学校里的同学把他当透明人,终于有一天受不了想出这样的办法。如果不是为了和便利店店员交涉买速冻食品从伪装里露出了一个脸,不然没人能够抓捕到他。
事实上寻找尸体也花了很久,夏日,尸体的臭味散发到整个街道都能闻到为止,有些人才能意识到从前几天开始躺在路边的巨大黑色色块到底是什么东西。
民众开始质疑,如果一个政策,连最基本的安全都已经无法保障,却令众人的生活产生不便的时候,真的有必要再继续实行吗。大家突然摇身一变,开始畅谈自由和人类原初的视野,开始讨论灵魂和诗歌。众多的人开始在街上暴动,某日他坐在办公室,往窗外一望,游行的人在视觉里被屏蔽,于是他看到道路被黑色的浪潮所覆盖,不断朝着一边涌动,一边发出河流般的咆哮。
城市的暴动很快受到镇压,非法拆除系统被视为最为严重的违规行为,严重程度远大于对女性的侵犯和对假人的谋杀,这个城市开始戒严,所有的人都不准许使用通讯设备。他偶尔与人抱怨,谈论自由,却被接管城市的安全机构得知,被迫完成了又一场手术,起初他并没有察觉到区别,但某天早上他又站在卖早餐的铺子前,接过了老板手中的色块,问,这是什么?老板说,这是■■■,■■■,我记得你之前问到过。
他知道自己的耳朵也已经不属于自己。
这个城市在逐渐变成黑色,他也一样,他愤怒,因为谈论自由被安全机构逮捕所以丢了工作。女友也因为害怕和他分手,许久之前他能够看清的只有女友的脸,如今这张脸也离开了他。
他独自坐在乱糟糟的家里,独自坐在乱糟糟的全是黑色的房间,他站起身,四处是巨大的黑色的色块,他摆起拳击的驾势,却不知道要去和谁搏斗,要去怎么搏斗。他开始羡慕起堂吉诃德,他至少能拥有自己的风车。
他站在那,站了很久,然后放下双手,瘫倒在沙发上,看到那成片成片的黑色向他压来,没有声音,没有画面,只有黑色的不断扰动的色块,只有不断加深的纹理和颜色。
终于,他闭眼,睁眼。
再看不到任何的区别。
他拿起■■■■,危险的■■,是从■■■■买来的。
■■■■的■■对准了他的■■,他什么都看不见,唯有指尖的触觉还能让他感受到。
他摸到了■■,然后手指扣了下去。
砰——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
■■和■■飞溅到墙上,沙发上,变成了视觉里的黑色色块。
四处都是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