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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席子

【双杰】谁言

*算是个分魂梗(伪)

*江澄视角


我把他带回来的时候,莲花坞的大雪刚止。


冬日的太阳不暖,放晴只会愈发寒冷。他就跟在我后面,高高的个子,却垂着眉眼露出一点点迷茫模样,手指冰冰凉凉,只知道扯着我的衣角,亦步亦趋,不解又呆滞打量莲花坞的每一个人投来的每一寸疑惑目光——在我眼里,有点当年那个因为恐惧小狗,瑟瑟缩缩,依偎在我父亲身边的小小孩子。


他看见我在看他,就把睫毛扑了扑,偏了头过来,整个人不自觉地依靠我,手指攥紧,呼吸紧张,吐出白白气.息。


其实我不太习惯被人亲.昵,过分触碰会有逾越感,即使是金凌,长大了以后也很少再像从前一样热爱扑在我的背上。但这次没有办法,总觉得...

*算是个分魂梗(伪)

*江澄视角



我把他带回来的时候,莲花坞的大雪刚止。


冬日的太阳不暖,放晴只会愈发寒冷。他就跟在我后面,高高的个子,却垂着眉眼露出一点点迷茫模样,手指冰冰凉凉,只知道扯着我的衣角,亦步亦趋,不解又呆滞打量莲花坞的每一个人投来的每一寸疑惑目光——在我眼里,有点当年那个因为恐惧小狗,瑟瑟缩缩,依偎在我父亲身边的小小孩子。


他看见我在看他,就把睫毛扑了扑,偏了头过来,整个人不自觉地依靠我,手指攥紧,呼吸紧张,吐出白白气.息。


其实我不太习惯被人亲.昵,过分触碰会有逾越感,即使是金凌,长大了以后也很少再像从前一样热爱扑在我的背上。但这次没有办法,总觉得他会伤心,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我便只能任他扯着,然后真的像哄幼时的金凌一样,安抚摩.挲他的指背。


他高兴起来了,得寸进尺,立刻将五指摊开,轻而易举便十指相扣,牢牢攥住我,让我想起十六岁,想起十六岁手心——


哪里都是冷的,掌心却是热的。



莲花坞大多是没人认得他是哪位的,少有的几个老人见着他的脸,虽然惊愕,也知晓少言,只是在弟子们眼里,他便显得新奇起来:一个个青年男子,年纪也不大,面容俊俏,桃花飞扬眼,朗月春风面。


我听见刚招来的小丫头们聚在一起叹气,惋惜来说:只可惜人似乎不大聪明,说话常常前言不关后语,说话做事都显木讷,有时又十分孩子气。


另一个又说:总觉着好依赖宗主,总也一刻不能瞧不见对方,否则便要闹要气,半分不停地直呼乱叫宗主的名字,没有礼节似的。


掌事的翠翠姐耳聪目明,插着腰就来训她们,骂她们平日里做活不见勤快,嚼舌根子倒是有一手,吓得小姑娘们都不敢再说话。


冬雪刚停,还是冷得厉害,一下了校场,孩子们便忙不迭去打雪仗,打完了便一块坐在了莲花坞的长亭里揣手,个个摒着小小的眉头,一道不解去看在冰天雪地时候在长桥上来来回回奔跑的他。


我也去看看,看他穿得很厚实,头发挽得高高,发带随风舞动,像火苗席卷,而他不知疲倦似的,十分欢喜,在那架莲花石桥上头反复折回,手里拽着一只浅色的纸鸢。


为什么大人也会喜欢放风筝呢?小弟子不解:而且这样的天气,为什么会这么热衷于放一只风筝?


他话音刚落,我便听见细线拉扯挣断的声响,那只浅色风筝飘飘摇摇,如同断翅水鸟,左右飘摇坠落在积雪屋顶。他呆呆看了那风筝,半晌才着急起来,抬脚去追,要去攀屋爬顶,小弟子们面面相觑,立刻也慌作一团,个个从亭中一跃而起,要去拦他们眼睛里这个古怪的人别从屋顶上摔成四仰八叉。


可他不依不饶,一根筋的厉害,谁也拽不住,我只能过去,我一来,他便乖了,不吵不闹,但还是要那只风筝,把头仰着,直直望向那只飘摇的纸鸢。


他果然如很多人口中所言,呆傻蠢笨,抬着脑袋把目光投过去,有一点点委屈,望着我,一字一字说:


“江澄,怎么办,那是你送我的风筝……”



我想起来魏婴也是这样——只不过是七岁的魏婴,长不到大人的腿弯,笑起来眼睛弯弯。


送他风筝的时候,我们两个刚刚才有些亲.密起来,我接纳他进了我的房间,也原谅他令我失去小狗。他很高兴,举着我送他的风筝在整个莲花坞奔跑,风刮得温暖,他像一只得意的小鸟,好像那只风筝是一种无可比拟的象征。


风筝断线落在屋顶上,他便爬上屋顶要去捡,我在下面叫他的名字,说不要风筝了,他便吐吐舌头讲:不成,这是你送我的。


我说,那我可以再送你一个,你快下来吧。


他不笑了,眉毛很快皱了皱,摇了摇头,又说,那怎么行,那就不一样了!我就要这个,

这是你送我的。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他还是从屋顶摔了下来,摔得好惨,幸好脑袋没有着地,伤了半个月的腿,风筝也压成了稀巴烂。我趴在他的床前看他,问他疼不疼,他嘴巴干干的,说不疼,可是年纪太小,装不住,一张口就哭了,眼泪哗啦啦的掉,于是他哭我也哭,哭得眼睛都痛。


现在去思索,也许那个时候我真的太小了,我跟着魏婴,魏婴也跟着我,从七岁到二十岁,在出事以前,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死离别,风浪起伏,和他就像一体双胞,还以为跪在祠堂里说的“一辈子”简单的像去后园里捉山鸡。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刚十四岁,我们俩一块偷喝了点儿酒,他就来亲我,问我想不想跟他好,我喝得晕头转向,直勾勾盯着他看,不太清晰他的言语含义,且对这种感情没有实在的概念,或许有一点不可思议,但是看着魏婴,想着是他,我并不觉得恶心。


试试嘛,我想,拒绝他的话,他一定会伤心的。


现在来想,或许是因为我早早便是真的喜欢魏婴,那时,也不过在为自己寻个漂亮的借口罢了。


但其实在一起的日子也并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每天读书,练剑,捉鸡,下水,除了偶尔他对我动手动脚以外,更像是不过只冠上了一个在一起的名头。吵架,总是会吵的,有的时候吵得凶了,我就说要和他分开,他一听这个就急得咬牙,说我没道理,吵不过就拿掰了说事,有本事出来打一架,你打赢了就掰。


我们两个就真的来打,只有小五小七在旁边拉架,他们两个同魏婴要好,是知道我们的事的,有的时候在校场练剑,或是下练游戏的时候,会多开两句玩笑,别的师弟们也只会当他们在胡说八道。


至于打架,师弟们也都兴.奋的厉害,大声打气,叫嚣师兄加油,小五小七哎呦哎呦的来劝,喊他们闭嘴。不过不等我们分出胜负,便被我娘一起罚去跪祠堂,两个人顶一脑袋包,一块被母亲骂的狗血淋头,大半夜冻得嘶嘶哈气。


小五小七拉架被误伤,我娘以为他们俩也有份儿,要他们陪着我俩一起跪,两个人便挨在一块反思说,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千万不要多管闲事。


魏婴就跪在我的身边,跪到快天亮都没说话,我的侧面很痛,肿得很高,他从来没有这样手重的打过我,或许是因为他说的那句“你打赢了就掰”,而魏婴最不想要的,即是和我分开。


至少十几岁的魏婴——是不愿意的。


就这样安静了一整晚,堪堪跪到时辰到了,该回去了,他才冷不丁来同我轻轻讲:掰了归掰了,你得弄清楚,咱们俩除了这个还是师兄弟,就是掰了也得做朋友,不能不理我。


小五小七本来挺困的,听到这话不困了,但谁也没说话,一块低着头研究祠堂的大理石,而我的鼻子有些酸涩。


自然是没有掰成,我没办法和魏婴分开,那个时候的我离不开他的,我心知肚明,只要他看着我,我就会没有理由的心软。这不是好事,可由不得我选择。


后来大了一点,我开始明白一些事情,小的时候不懂,但是到了懂了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得脊梁骨被人戳得生痛。到姑苏求学,除了蓝家人,人人都说他天资聪颖,风流倜傥,末了还要挨在一起嚼舌根,说,你们知道江枫眠为什么那么在乎魏无羡吗?


魏婴听见这句,要过去同他们理论,我拉着他说算了,他安慰我讲,江澄,那些都是假的,千万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我嘴上说他啰嗦,知道了,心里却不这么想,有点儿虚伪,有点儿痛恨。我默默的听着,听到言语比风还要迅速,听见他们说,这么多年,父亲既不喜欢我阿娘,也不喜欢江家小公子。听见他们说,父亲喜欢的是魏婴的母亲,所以才因此十分喜欢魏婴。听见他们说,或许魏婴便是父亲的私生,他以后指不定才是名正言顺的江家的公子。


但是我又怎么迁怒别人呢,嘴巴是别人的,如果我表现出愤怒,那就证明我相信风里的那些言语,但我不想这样,我想要相信父亲,也想要相信魏婴。


父亲把魏婴从姑苏接走的那日,我在山上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看了好久。魏婴走时还在讲,还好犯错的是他不是我。他就这样,有的时候说话挺伤人,听着让我生气,但我知道他随意惯了,有口无心。我想到母亲问我说,江澄,你不觉得丢人吗?你什么都比不过人家,还脑子不清楚的同他鬼混,你以为阿娘愿意逼迫你吗,我难道会推你进火坑吗?你的脊梁痛不痛?输得服不服?你离开了魏婴会死吗?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是恨我不成钢。就像她死之前还昂首挺胸的甩甩袖子说,我离开了你爹就不行了吗?可我太怂了,十五六岁的我没有她的志气,她没有推我进火坑,不仅没有,她一直想把我拽出来,是我自己一头撞南墙的跳进去的。


于是我从姑苏写了信,让魏婴养得那只小信鸟叼回去给他,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但是一直到求学结束,我也没有收到他的回信。


后来等我回去的时候,他就趴在水里装死,我拿竹竿戳戳他,他就从水里扑起来吓我,淋我一身的水,嘻嘻哈哈说以为我是看上了姑苏的姑娘,不回来了。我拍拍身上的水渍,缓缓反驳说,你当我是你吗。他咧嘴笑了笑,好傻。


他跟在我的身边,像什么没发生过一样,问我饿不饿,累不累,吃没吃饭,又讲云梦的街上哪儿哪儿开了家酒楼,肘子一绝,揽着我的肩膀说要不要有空一起去。我听了一路,最后偏着头看他,问他说,你没有收到我的信吗?他的眼睛本来都是弯弯的,里面盛满要溢出来欢喜,听完这话一下子冷了,笑容像西下的太阳,一点点的消失,最后沉默看着我的脸。


我说,没收到没关系,我再说一遍,我不想跟你好了,咱们俩分开吧。


他准备糊弄过去,又笑笑说,你干嘛,是不是我吓着你不开心啦?这么小气,我下次不搞了。


我讲,我认真的魏婴,没意思的厉害,不想了。


他总算装不下去了,整张脸看起来掉了一层颜色,在我身边来回走了几步,很烦,对我摊手说,你告诉我,我又哪儿错了?你生什么气?什么混账东西又跑到你面前嚼舌根了是不是?


半天又讲:算了,他拽着我了:我错了成了吧,就是我的错,我认错了,不生气了行不行?


我说,不行。


他气不过,又说:那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让我明白一点儿行吗?别稀里糊涂什么也晓不得。


为什么?我心里想,魏婴,实在对不住,其实我也晓不得的,我也很糊涂,但是和你在一起让我好开心又好不开心,除去欢喜的部分,我总是低落,总是羡慕,我的全部情感都维系在你身上,这提醒我我在变成一个逐渐脱离自己想成为的江澄的“江澄”。


我没有看他的表情,慢慢回答说,没有为什么…


他又看了我好一会儿,十六岁的他,世家公子第三,风流张扬,但那个时候看起来跟个气疯的小狗一样,刚学了几句市井话,就马上拿出来用,骂好几句,最后告诉我说,好,那就分开,连朋友也不要做了,谁先和对方低头谁他妈是王八蛋。


他头都没回的走了,只两日当了王八蛋,抱着他准备了好久的礼物蹲在校场台阶上等我,低低跟我说是想要等我从姑苏回来给我的。他也不管别的师弟怎么看,就坐在那仰着头看我,小五小七慌着帮我们把师弟们都给轰了,就留我们两个,他俩不愿意我们闹别扭的,走的时候还探头探脑,说要我们俩好好谈谈。


还谈什么呢,我就是没出息,我明明做了这么大的决心,还咬牙来发誓想,无论魏婴做什么,都决计不再继续了,但是魏婴只是抬抬眼睛,湿.漉.漉的看看我罢了,我就溃不成军。


他扯扯我说,不分开好不好,我没说话,他就张牙舞爪扑过来咬我的嘴巴。


我那个时候闭着眼睛想,是的,魏婴是爱我的,他从来没有丢下过我,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离开他呢。后来也是,屠戮玄武的时候,我情绪不好,他知晓我胡思乱想,按着我的肩膀同我许诺说他会与我做云梦双杰。去了乱葬岗,说的什么“不必保我弃了吧”,我恼得回了家便寄书信跟他讲我们完蛋了,他又马不停蹄的半夜回了江家,想出“决裂”的法子,同我说他错了,我们不能分开。


从来是我说走,他来拽住我,周而复始,以至于他真的走到头了,灰飞烟灭死在一群鬼里的时候,我仍然觉得他会回来。


我娘以前问我说,离开了魏婴会死吗?我用了十三年体会,死倒也不会,只不过活得不真实罢了。行尸走肉似的,没有活气,总觉得很累,又不能停下——我每每觉得我差一点儿就走不下去了,忍不住的时候再忍一下,我真的努力了,大事小事,家事族事,里事外事,我自扪心,是做到问心无愧了。


我从观音庙走的时候,天气不好,下了一路的雨,哭是哭够了,只是觉得有些丢人。一开始找到魏婴的时候,我以为他还会像从前一样和我讲回家,以至于他拒绝的时候,我甚至产生动摇,疑心眼前人非是魏婴。


但后来从观音庙淋够了雨,心里开始浸水,想到不过是报应不爽,哪里会有人愿意一直像小狗一样等着我呢。他扯住我这样多次,金丹也给了我,我却从没有真心的说过哪怕一次爱,但是蓝湛不一样,他不吝啬爱意,也愿意为了魏婴放弃一切,这一点我做不到的,魏婴很重要,但是有的东西必须比魏婴还要重要,我丢不了,那他不愿回来也是应该的。


我以为要结束了,来来回回的,十三年来我一边真心实意的恨他,恨到磨牙吮血,应是举着三毒再穿心一回也不得快意。可一边又总在某个瞬间蓦然记得起他的每一个诺言,倒成了一把在暗地里割我的钝刀。


而现下总算能睡安稳了,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真的够了。我半辈子跟他搅在一起,什么欢喜灾祸都和他息息相关,他活着我是他的师弟,他死了我是手刃他的仇人,他再活过来我是要了他金丹的可怜人,我的名字旁边为什么总是有他,我为什么不能只做江澄呢?


我以为我能做,可我就是做不了。


聂怀桑来找我的时候,我以为他骗我。他说魏婴不全是魏婴,他说莫玄羽太废了,没把魏婴的幽精召回来,幽精成了个孤魂。现在跟在蓝湛身边的魏婴只有胎光和爽灵,看上去活蹦乱跳的,一不留神可能就死了。


我本来是真的不信的,他现在很狡猾,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姑苏嘻嘻哈哈的甩手小少爷。可他带我去乱葬岗,我在那被尸骨滋养出的一大片林草里看见那团一闪一闪的幽精。他明明只是一团模糊的灵体,我却能感受到他好欢喜,他扑过来,围着我转圈,一上一下的,像一只蝴蝶,挨着我的额头停留,最终却变成了魏婴。


我看着他,像在做梦一样,魏婴,在我面前,和他十三年前死去前的样子一模一样,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凑上来呼唤我“江澄”的声音。


聂怀桑说,莫玄羽身体里的魏婴,只有爽灵和胎光,爽灵是智根慧明,胎光是生命活气。而没能召回来的幽精就在乱葬岗待着,哪里都不去,聂怀桑来来回回好多次,都没办法带走魏婴的幽精。


他揣着扇子来触摸魏婴的手臂,但是魏婴很怕似的,躲在我的身后,除了叫我的名字,他胆小的好像一个没有心智的孩子。


聂怀桑笑笑,把手收回来,看着我说:他真喜欢你,我都来了十几回了,他都不同我走的,见了你即刻就忙不迭的出来了。况幽精只主情与爱,他本来就是个小孤魂罢了,却都能化实形了,看样子真的很思念你。


我不想相信聂怀桑——那另一个魏婴呢?他没有幽精一魂,又怎么能喜欢上蓝忘机呢。


聂怀桑摊摊手,他这个样子倒有点儿当年的滑稽姿态,耸着肩讲,我养的小鸟还喜欢我呢,我给他吃的它觉得我好,但笼子一开不还是一样飞走了。那一个没有幽精便没什么感情的,淡薄的厉害,他连你都不在乎了,怎么会长久在乎含光君呢?


我看了聂怀桑一眼,他笑得高深莫讳。而魏婴很小心的在旁边问我说,江澄,我们回家吧,可以回家吗?我想回家了。


我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把他带回来的时候,莲花坞的大雪刚止。



新的风筝他不要,就要那一只,我只能去房顶帮他取,取下来他又不玩了,满后山的去抓山鸡,孩子们跟着他乱跑,管都管不住。我头痛的紧,公文只批了一半,他却再拽着我去看他堆得滑稽雪人,我丢了他的手说,你别疯了行不行,安静待一会儿吧!


他便站在那里,声音陡然停了,默默地看着我,表情一瞬间像当年我从姑苏回来时,与他说分开时的模样。我觉得我吓到他了,一时间十分后悔,可干涩的张张口,却又说不出什么,只是风刮的脸很痛。他便凑过来,五官清明,轻轻讲,我错了江澄,不生气了好不好,不生气了……


弟子们说的没有错,他傻得厉害,比得孩子还要孩子,见不到我就聒噪,说话也十分没有道理,怎么会是魏婴呢?可我盯着他堆得雪人,有点丑陋,丑到甚至莫名可爱,是两个小人挨在一起,旁边还有三只小狗。


怎么会不是魏婴呢。真的是魏婴。他从前也在雪地里堆小狗,怕得厉害,还是堆了,堆在我做的小雪人旁边儿,灰漆漆一团,像个小妖怪。他的手指也冻得通红,却笑嘻嘻说师弟师弟,看我这个!哈哈!也没什么可怕的嘛。


幽精是爱,只拥有幽精的魏婴,除了爱我,什么也不会了。


我握住他的手心,背部微微躬了躬,同他说对不起。他摇摇头,眉毛垂着,摸了摸我的眼睛来说话,好天真来说,江澄,我也对不起,我什么也记不得了,可我记得你的嘴角怎么笑的,眉眼怎么弯的,我只是好想再见你一面而已……



金凌回来的时候,我有点儿忙晕了,魏婴不吃饭,我费了好大力气哄他。其实可以不吃的,他就是个小魂魄,化了形也不必果腹,但魏婴的幽精时而不稳固,我想着法子帮他补灵,血也喂了,可总显得虚弱似的,就想让他食点儿五谷充灵。可他的性格越来越有活力了,像一个人,而并非一个灵魂,我批公文的时候,他就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等我批完了,他就捏着我握笔的腕子,像动物亲昵一样qin.我的面和嘴巴。


我说不要闹,好痒。


他说江澄,我好开心。


金凌带回来一个小包裹,说,这是我长乐姑姑给您的,说天太冷了,绣了个手围。


我说,替我谢谢她吧……不过哪里需要这样劳烦,江家还是不缺手围的。


金凌嘟囔说,你明知道她……


他又不说了,半天才讲:算了,您最近还好吗,我听翠翠姨说您又穿得单薄练剑,现在多冷啊,胳膊上的旧伤都不痛的吗?从前还总说我不听话,你却哪里听话了?我上回着人送的狐裘可是灵狐,很暖的,也不笨重,你白日披着点儿,不耽误您动作的……


我本来想说他做了宗主反过来唠叨舅舅了,听着听着却想笑,觉得他真可爱,忍不住拍拍他的脑袋。


他抿抿嘴巴,冻得发白的脸上有了点儿颜色,半天才讲,舅舅,你现在好像一个活过来的人。


我说,会不会说话,我以前像死人吗?


他说不是,但半天也没讲出来个所以然,只能气鼓鼓的去找翠翠讨吃食。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知道的。



可是后来开春的时候,魏婴的实形维持不住了,一天里要有大半时候是灵体,我又不敢睡觉了,怕闭上眼他就化成灰,哪里也找不到。去天山寻到灵芝的时候,我见到了蓝湛和另一个魏婴,但是其实这样的言辞又从来让我不能接受,魏婴便是魏婴,哪里有什么这一个和那一个呢。


但是这个魏婴病了,他需要灵芝治病,他顶着莫玄羽的脸,满面都写着憔悴,只一双眼睛还是清澈的,看到我的时候弯成一遭月牙,嘻嘻地喊我江澄,好像我们之间是久别重逢的故友,根本无有什么反悔食言,一别两宽。


我这才陡然记得起聂怀桑说的话,他那个时候捏着扇子幽幽讲,现在留在莫玄羽壳子里的魏婴只有胎光和爽灵,看上去活蹦乱跳的,一不留神可能就死了。


蓝湛很局促,看着我手上的灵芝,他好像有许多的话要讲,我的指尖发凉,记得走的时候,魏婴还在家里练字,他写了一大页的江澄,向我兴高采烈的炫耀,且要我早去早回,要我听他吹刚学的曲笛。


蓝湛问我说,江宗主需有急用吗?


我默了会儿,点点头,半晌又摇摇头,说,你们要用就拿去吧。


魏婴却忽然问,你病了吗?我说没有。他想了想,又乐呵呵讲,你拿走吧,我跟蓝湛来天山玩儿的,随口问一句罢了,不需要这东西。


我没说话,把东西放在客栈桌上,拿着三毒便要走,他却忽然急了,整个人明明蔫蔫的,但两三步的追过来,一把拽住我,把灵芝递回来。我说你有病啊,有病就治,成日里不装英雄你浑身不舒服是吧。


他说,灵芝都找到天山来了,还是你亲自来了求的,肯定是拿来有大用。我不要它,我也没什么事儿。


我说,你给我金丹的时候问我要不要了吗?


他看了看我,瞳孔颜色暗淡下来了,问我有意思吗?非得翻来覆去的把伤揭开了讲。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我也不愿意这样,但是这个伤是我自己切的吗?我甚至不知道这儿有个伤,十三年了,有人跑过来把它扯出来说,江澄你看这个,这个伤口是我剜的,把金丹从我肚子里送到你肚子里了,我这才感觉到疼了,意识到原是有这么一件事情,于是每一天都下意识去摸这个伤口。


我看着他,魏婴。


魏婴的,一部分。


我说,那我不提了。你既然不要灵芝,回头找个时候,我把金丹还给你,谁也不欠谁。


他咬牙切齿的叫我的名字,江晚吟!


我没看他,垂着眼睛看我的三毒,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儿泄气的说,江澄,你别可怜我,谁可怜我都行,就你不行。我说我不欠你了,那是我说的,我混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翻来覆去的谁又来补偿谁。


他缓了缓气息,再讲,你才是本来也不欠我。我就看不得你这样罢了。我有的时候瞧你这个样子,心里烦得很,明明有话同你讲的,但是实在记不得要说什么了……实在记不得了……



我回去的时候,聂怀桑来探望我,他跟魏婴在那折风筝,看到我两个人一起抬头,像当年在姑苏一起准兔子的傻模样。


聂怀桑说,你想清楚啦?真送他去姑苏?


我说,彼此都是残魂,都撑不了太久的。蓝湛说了,姑苏有融魂的秘术,他们俩本来就是彼此的半身,是一体的,应该使他完整才是。


聂怀桑看看在远处放风筝的魏婴,幽幽说,可他那么喜欢你,就像当年的魏婴一样。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你怎么就知道魏婴融了魂就一定还是当年的他呢,他万一不愿意回来了,你就什么都没了,无论十三年前的魏无羡,还是现下的这个魏无羡。


我低低头,把手里的酒喝了,两个魏婴在我眼前晃悠,晃着晃着变成一大串的枇杷哗啦啦的掉进我怀里,我一抬头,那个人就在那得意的笑,冲我挥手,笑得连风都卷高他的声音。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痛了,便同聂怀桑轻轻说,


哪儿能啊,魏无羡从来只有一个的。


送魏婴去姑苏的时候,他忽然变得呆呆的,趴在马车窗里一动不动的看窗外风景,等到了云深不知处山脚下的时候,他才来问我说,江澄,我们去哪儿啊,我想回家。


我安慰他说,办件事情,办完就回家。


他没再说话,一直到我牵着他的手,把他交到蓝家,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蓝湛安静的看着他的脸,含光君恍惚起来也会一瞬成为十几岁的少年。


我说,你跟着蓝湛走,我在外面等你。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来看我,神色有一点像缓缓剥下外瓷的瓶器,问我,江澄,你不要我了吗?


我感觉像被雷劈了一下,一下子说不出话了,我连看他都不敢看,喉咙也发梗,静静说,不是的,是个游戏,很快你能再见到我了。


他摇摇头,有点着急了,好像真切的知道什么一样,和我说,江澄,我没有很笨的。我很喜欢你,我懂的,我可以学习练字,吹笛,我以后还能学习更多。我有自己的思想,我就是我,我是独立的个体。我想作为魏无羡,而不是魏无羡的一部分来爱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消失……


他说完,便迫切的盯着我,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当年那个惹了我生气后,只能耷拉着眼睛小狗一样看我的可怜师兄,两只手拽着我的袖子,希望我能给他一个答复。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蓝湛试图安抚他,慢慢的扯住他,带着他往前走,他楞楞的,很乖的跟着走了几步,忽然便把手挣开了,发疯一样往回跑。他扑过来抱住我的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魂魄也会流泪呢,他怎么一脸泪水。


我听到他快速的说,江澄,你带我走吧,回莲花坞,我只想和你呆在一起,即便我只能活很短很短的时间也觉得快乐。我只记得你就够了。


江家的几个弟子来扯他,我说别吓他,他却还是害怕,抱得更紧,说,我不要死去,我就是我,我知道,等到我从这里出来再次见到你,我再也不会是我了。江澄,江澄——


他像小孩一样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哭得我好冷。我的指尖发颤,却只能凑过来给他擦擦眼泪,他便抬着头看着我,可他想我说的东西我说不出来。


我想,是的,也许我真的还是喜欢魏婴的。


我想,正是因为这样,我没有办法把眼前的这个魏婴当成独立的个人来看待,我在观音庙质问他,在乱葬岗带回他,只是因为他与他,都是魏婴罢了。我没有办法把他们中的哪个,当成一个除了魏婴外的别人来看,真的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我看着魏婴消失在云深不知处的山里,并没有等他,一个人驾马回了云梦。等了好多年,我真的没力气等了,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一定是他不愿意回了。毕竟如果他想回,不用我跑去满世界的找他,他都会回家的。明明十六岁的江澄是深谙这一点的,怎么现在我全都忘了呢。


十四岁的时候,答应和他在一起的第二天,他带着我翘学出门去庙里绑姻缘,他那个时候还那么小,知晓的东西却这样多。拉着我的手在树下许愿,我睁开眼看他,他一向笑嘻嘻的脸一点儿笑意也没有,闭着眼睛扣掌,好虔诚,感觉到我在看他,还有板有眼教训我诚心点儿,说这是一辈子的事儿,我觉得好肉麻,但是拗不过他。


他挂上的姻缘签我现在还记得,因为他求许多次,好几次都是下签,他全扔了说不算,最后求到这签,他拿着琢磨了半天,勾勾嘴角又说,就它吧,虽然还是不中听,但是……


我问,但是什么?


他说,但是很相思。


『不过长相思。我心坚。你心坚。各自心坚石也穿。谁言相见难。』



派去探消息的弟子说,融魂已经成了,但是那天他没有回来。后来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没有。


我感觉还好,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挺好的,这么多年了,我果然也不是离了他不行的。


弟子们去别地除祟的时候出了点事,我赶过去帮忙,等到收拾完,路上顺道去兰陵看了金凌,他却不在,门人说他去了泸州。回来云梦的时候又逢上眉山有客人来拜会,同他们招待了好久的晚宴。


莲花坞的早莲都开了,红的白的,虽然还不多,但时日还很长。送走了客人后,我在亭子里坐了好久,想闻着荷花香醒醒酒,后来想想我哪里有那么容易醉,真是糊涂了。


我踩着影子从长桥上走,走到一半的时候看见一个风筝,我以为我眼睛花了,上去捡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是魏婴的那只小紫鸢。我一回头,看见他了,他走路没有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想吓我,在那站着,安静的看着我笑,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


我说,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你这问的什么话,我回家啊。


我说,噢。回家了啊。


End


四点

【羡澄】匆匆

那张床实在惨淡,木板上覆有一层灰色的薄薄褥子,再有一层被子僵硬似铁,被举止随意的男人压在身下。男人俯趴着,眼珠子盯着枕上一本卷角青皮书,兴趣盎然得很。

门口传来咚咚咚的声音,男人不想动,甚至翻身将自己卷进被子里,声音愈来愈响,他才愤愤将书扣在床上,咂咂嘴朝木门走去。

这是座茅屋,一土一石一草一木都是男人自己搬来的,他自认风雅,木桌上放着些不知名花儿,正恣意开放着,现下男人实在不快,沉着一张脸,捏爆一朵,开门见来人,面上略过惊讶,随即冷言冷语拿捏道:“江宗主大驾光临,魏某有失远迎?”

这倚着门框阴阳怪气的男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夷陵老祖。

他口中的江宗主立在门外,实属没有宗门的气派,往日高...


那张床实在惨淡,木板上覆有一层灰色的薄薄褥子,再有一层被子僵硬似铁,被举止随意的男人压在身下。男人俯趴着,眼珠子盯着枕上一本卷角青皮书,兴趣盎然得很。

门口传来咚咚咚的声音,男人不想动,甚至翻身将自己卷进被子里,声音愈来愈响,他才愤愤将书扣在床上,咂咂嘴朝木门走去。

这是座茅屋,一土一石一草一木都是男人自己搬来的,他自认风雅,木桌上放着些不知名花儿,正恣意开放着,现下男人实在不快,沉着一张脸,捏爆一朵,开门见来人,面上略过惊讶,随即冷言冷语拿捏道:“江宗主大驾光临,魏某有失远迎?”

这倚着门框阴阳怪气的男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夷陵老祖。

他口中的江宗主立在门外,实属没有宗门的气派,往日高冠卸下,深紫华服成了一身布衣,右臂动作缓慢,似乎挂着伤,面色苍白,眼角乌青,眉眼低垂。只听他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双手交叠弯腰:“恳请魏公子救江某道侣一命。”

这位叱咤修真界的风云人物怔愣住了,目光散落于远处的景象,能看到天边乌云迫近高山,压在山尖尖上,那山峰隐入云霞,渐渐地看不清轮廓,渐渐地,云朵散去,山体依旧高入九霄。他眨了一下眼再看,山依旧高耸,面前竟是江澄弯曲的脊梁。

他一时分不清心疼还是生气,愤愤说道:“我不救,凭什么?”

江宗主弯得更低,言:“恳请魏公子搭救。”

魏婴呵呵冷笑,咬牙切齿厉声喊:“江晚吟,这就是你的作为。你把金丹还给我,如你所言‘蒙君金丹,误君前程’,你又来干什么,求我救你的好道侣?我凭什么听你的?”心想:昔日我在云梦门庭等了又等,想你怨我恨我,必要解释,你江晚吟匆匆还丹,销声匿迹,何其残忍,比我魏婴,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如今,为了不相干的人弯腰屈膝折傲骨,倒反过来求我,真是好作为。

魏婴愈发生气,随即盯着江晚吟,坚定开口:“我不救。”又想到:他擦不亮眼睛,不知认识什么麻烦精,招惹大麻烦来求我,何苦来,你江晚吟为何还丹,你活该!没了金丹,又没人护在身边……

魏婴便不敢想下去了,两个眼睛瞟着他被血渗透的右肩。

受了这样的气,江澄也没走,良久直起身子,定定盯着魏无羡,忽地惨笑一声,敛起气势:“魏婴,我也藏了一个秘密。”

魏婴只听得耳畔声起。

“当年,江某并非为救父母尸身,江某是为了救自己的师兄,推了摊子,引来温家人。”他轻呵一声,仿若自嘲,“所以江某如今,挟恩图报,够不够,嗯?”

他尾调上挑,五分报复,三分戏谑,还有点不知是什么的快感,指挥着锋利大刀无方向乱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魏无羡血液自脚底逆流而上,死死瞪视,许久哈哈一笑,言:“你骗我。你不知道,你撒谎会抿嘴,会把头昂得更高,这些我都知道。”

江澄冷意更甚:“是啊,我骗你,从一开始对你好就是骗你,索性不亏,骗得夷陵老祖的金丹。现在再骗一次,说不准又信了。看这样子,呵,江某怕是要成功了。”

“你就是说谎,你当初怎么不说,嗯?如今为了救你那狗屁爱侣骗我,江澄,你好哇,他就那么重要,值得你卑躬屈膝,还撒谎来求我救他。”魏婴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愤怒一掌把江澄推倒在地,自己手忙脚乱关门上闩,背靠在门栓上缓缓滑落。

“他一定在骗我。”他眼里流着泪笑着说。



江宗主的道侣是个普通人,准确来说,是个商人。

用金凌的话说,不知道自家舅舅怎么鬼迷心窍?长相、家世怎么看都是天地之别,再说寿数,让那人三四十岁修个金丹,无异于女娲补天。也就那性格,勉强能看,温温和和像蓝思追,活泼起来又像蓝景仪,总之没沾上铜臭味,端正风雅间还有一丝狡黠灵动,主要是对江澄好,对他吧,也不错。

江澄剖丹之前,金凌惧于威压,只敢口认心不认,这之后,便是心口合一,乖乖多个亲戚。

江澄瞒着宗门上下剖丹,之后光明正大传位弟子,带着那个仰慕他多年的人拜祠堂,便两手一抛,跟着人家去四处买卖奔波,游山玩水。

商人出门买糕点时,被人绑了。

一把短匕戳着张纸条飞到客栈内,江澄拔剑而走。

论正经打斗,江澄没输过几个人,论起破阵摆阵,也没有辱没过江家脸面。偏这鬼道术法,自魏无羡被分尸,江澄实在恨极,找魏无羡是真,杀遍鬼修也是真。

商人是被鬼修绑了的,说是要江宗主献上人头。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江澄没金丹,鬼道占了便捷,那鬼修也是练家子,看那阵仗手法,差不了夷陵老祖多少。

怪不得,能在江澄十来年喊打喊杀高压下活到现在,原来有些真本事。

江澄放出了带的焰火,他知道的,商队里,一半都是修士。

被弹出数尺,江澄想:该死的魏无羡,你他娘的造了多少孽!又想:我上辈子又造了多少孽!

修士拖住鬼修的步子,高声让江澄走,硬生生被凶尸啃断脖子,商人也在叫着快走,被人一掌敲晕。江澄最终拖着膀子回了云梦,恰巧金凌也在,怒火交加,整装人马,决心给鬼修好看。江澄拦下了,道:“那人并非打无准备之仗,那座城隍庙,已经布下鬼道阵法,你们不是对手。”他急促地咳了起来。

金凌给他拍背:“那又怎样,从前舅舅给我撑腰,我便去杀他片甲不留,给舅舅报仇,把李舅舅抢回来。”这李舅舅便是商人,江澄道侣,单名一个原字,当年二人永结两姓之好,金凌找不到合适的称呼,便叫李舅舅。

江澄肺如碎片,右臂抬不起,只断断续续道:“你们不用管了,送我去云深不知处。”

“舅舅,不许去找魏无羡。”

江澄凄然,像是被人捏住喉咙,能完美解决此事的,都在姑苏啊。那阵法诡谲,金江两家弟子去搭救,无非多些伤亡。

“我意已决,阿原和你们那些师兄弟挺不了多久了。”

“师傅,魏公子早就离开云深了。”大弟子见金凌头扭朝一边,开口。

“金凌,他在哪?”

江澄动了威压,金凌心不甘情不愿带他去找人,一路说尽魏无羡的坏话,更多是埋怨自己不中用。

江澄示意金凌退后,亲自敲门。

他什么样子在魏无羡面前都有过,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戳破秘密折磨魏无羡,江澄还可以去找蓝曦臣,甚至于蓝忘机,可他偏偏说了。

魏无羡身死多年,夜夜入梦,搅得江澄不得安生,活了也闹得鸡犬不宁。我江澄自问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我不好过,你便陪我。

“所以江某如今,挟恩图报。”

“这些便当是我还江家的罢。”

诛心灭情,好极了!

他坐在门外,听不见金凌踹门骂人的声音,后知后觉笑了起来,原来说出来也没有那么难。仿佛师兄弟二人不曾拼过命交过心,他早就忘了当年支撑他跑出去的决然,仿佛当年舍命相救真的只是筹码,为了如今来拿捏一个人而已。

他如今已经不想在乎许多人,魏无羡也是那许多人中的一个。他能为魏无羡在金陵台讨好乞求,也能为了道侣折磨魏无羡,那就,大家都别好。

金凌踹累了,骂累了,来拉他走,门却开了。

“杀死朱红玉的,会是翠云么?”金凌眼中,魏无羡疯言疯语,扯些乱七八糟的,随即自顾自答,“杀死朱红玉的,原来不是翠云。”

魏无羡一个人默默走在前头,他酷爱看悬疑话本子,情节跌宕,往往不自觉代入其中,化为其中的主角,每一个离奇怪事都能找到完美的答案,并靠在江澄背上说着配角如何蠢笨,颇有“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自得。

主角乃衙门提司江九刀,破案时结识江湖浪子白朗朗,一官一侠引为知己,携手查案。案子“朱红玉之死”时,意见不和大打出手,最终分道扬镳。江九刀认为害死官家小姐朱红玉的,乃是她老爹的政敌安插在她身边的奴婢翠云,白朗朗则认为是那个灵堂上悲伤不能自已的竹马。

魏无羡也认为是那翠云,江澄不赞同。他们立赌约,谁输了谁便去城外十里塘买叫花鸡给对方。他们没能吃上叫花鸡,没能等到最新的话本,到底是翠云还是她的小竹马,谁知道?

他们不是江九刀,也不是白朗朗,更不是提笔之人,经年之后,他早就化作故事里愚笨的甲乙丙丁,看不穿离奇古怪事件的关联,想不通便不想,巧合二字解释即可。

杀死红玉的是谁,已然不重要。合适的时间,合适的背景,一个众人乐于接受且合理的结果。

偏偏暗线晦涩难懂,不细细研读,真正的东西在哪?

翠云搬进屋里的花和小姐吃的药相克,小姐香消玉殒,加之那翠云背景干净,独独被掳走过半天,朱大人的政敌曾出现过翠云逃跑的那条彤仁巷,各种朝堂背景砸在一起,翠云是个逃无可逃的凶手。

试想,若魏无羡是凶手,必要抹的干干净净,若翠云为凶手,那做成凶手却没有脱身之策,只怕连做凶手的机智都没有?所以,凶手逍遥法外,白朗朗看到了,他只求破案,不管朝堂,他认为小竹马便是凶手。

江澄果然更适合推理。魏无羡对江澄好,瞒着,却被一个温宁爆了出来。江澄对魏无羡好,能找到完美的理由,让人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除他江晚吟,谁又能窥探半分?

想江澄自观音庙后不愿见他一面,更是决绝的剖丹相还,退位隐世,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若不是为了救他的道侣,他怕是永远无法得知这个秘密。

江澄必是爱极他的道侣,所以再也顾不上我魏无羡。



鬼道宗师大杀四方,救出了江晚吟的道侣。

魏无羡看不上江澄的道侣,只觉得看哪哪都不顺眼,烦躁地看着江澄上下检查他的伤口,看他对江澄微笑,看他抚摸江澄额前的碎发,心疼地说连累你了。

魏无羡压抑怒气,心道:你既知连累阿澄,不如早早就自尽,何必做那掣肘,引得人为你受伤,实在惺惺作态。

他很快想不下去,只听江澄一句胡说什么,便搂紧他的腰,把头埋在人的颈窝,低低道:“我很担心你。”

“这三月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我去那个破镇子等了几天,都等不到你。”江澄从腰后把剑丢给他,又几步搂上他的脖子,“师兄,我怕极了。”

他也曾经背着他,抱着他,离云梦双杰一步之遥。

“魏先生,魏先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魏无羡回神看见江澄的道侣,“没什么。”

李原俯身,还未道出谢字,便听冷冷一言:“不需要你的感谢。”

江澄拍拍李原的肩膀,让他去吃点东西。

“江澄,你从哪看出来凶手是小竹马?”

“白朗朗远远看去,灵堂前伶仃站着一人,叫人不住心疼。走进才知是这女子的竹马,那男子句句哽咽,不管门外事,独自伤怀,实属情深似海。江九刀安抚之际,白朗朗却心眼一亮心上人离奇死亡,悲伤是真,但半月成悲,不免怪哉。”江澄背出书上那段,“这段我记忆深刻,当时也道这白朗朗乃江湖侠客,对男女爱恋知之甚少,不解风情。可细细再看,二人爱恋甚久,今日骑马,明日赏花,论下毒,男子也有机会,花与药相克成毒不假,花是翠云搬的,那药却是男子熬的。独独朱红玉死的那日不在,便撇清关系,过于草率。但明面上还是翠云杀的,定了翠云也不为过,吃里扒外的东西。”

“男子不在之时太过巧合,始终撇不干净,反复读了几遍,个中伏笔都在影射小竹马。结局定了翠云,但那本子还标着敬请期待的字样,说不定有反转。”

“原来不是巧合么,呵。我以为后面是要另开新章,毕竟,都结束了,我那是还说你太敏感,疑心病重。”

“话也没错,毕竟没有后续。你那么聪明,怎么就不清楚巧合的东西实在太少。”江澄认真道,目光放空,心想:我也相信了巧合,不是吗?恰巧魏无羡知道抱山散人抱的哪座山,恰巧她会造一颗金丹。

“我躬身入局,聪明反被聪明误呗,细节忽略太多了,哈哈。”他笑得肺都要出来了,捂着肚子道,“江澄啊江澄,你才是真正的会骗人,瞒得人好苦。”

他声音有些嘶哑,眸子里有些湿意,用从未有过的庄重开口道:“我刚刚看你这样抱他,想到你也曾这样抱我。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我们一张床上睡觉,一条裤子两个人穿,一张桌子吃饭,一张饼两个人吃。我们,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说着说着开始哽咽,最后开始呢喃,在问江澄,也在问自己,又说:“我剖丹给你,不是因为江叔叔虞夫人,不是因为江家,我只想对你好,我们一同长大,你皱一下眉我都要心疼的,我怎么可能不对你好。江澄,我现在说是不是晚了。”

“江澄,这次,我有好好的解释了么。”他顿了又顿,见江澄不语,苦笑,“江澄,我怕你恨我,很怕你恨我怨我,我害死师姐金子轩,你那样吓我,我以为你要杀了我,我不敢回家。”

“我早该想到,你是为了,为了救我。我如果认真想想,重伤的你哪还能跑回莲花坞,你隔三初五给我送钱,你当初在乱葬岗没杀我,再活一次,也不会杀我。”

“他对你很好罢,江澄,是不是比我对你好,不会让你哭让你难过,如此也好。”魏无羡说够了,眸中泪光闪闪,转身提步,“江澄,别对我说感谢,让我稍微好过一点。”

“魏婴,莲花坞被烧,我怨过你,但你是我师兄,骂过打过就算了,那也不是你的错,魏无羡,我不是挟恩图报。十三年,抓鬼修是我,找你魏无羡也是我,用狗吓你也是我,想用鞭子打断你的腿也是我。”江澄难得解释一番,随即平平淡淡说,“现在不怨了,也不恨了,之后的路,你自己要多保重。”

“你也是。”他哽咽答。

他是一个孤独的远行客,慢慢融入夕阳里。

不论是正直提司江九刀,还是江湖侠客白朗朗,案子终是尘埃落定。

“师兄,保重。”这一句被江澄压得只有自己能听到。

巧合也好,的确如此也罢,翠云就是板上钉钉的凶手。话本的意义,除了消磨时光,窥得一二分道理也值了。哪怕是以云梦双杰的诺言明白这个道理,也还是值当的,至少再遇到巧合,我们都不是年少意气的模样,会认真思考,不会匆匆辜负新人。



巷口新帖上几张告示,其中一张这样写着:

       即日起,全面搜查鬼修加以惩治,望修此道者及时勒马,投入当地仙门,改修大道。如若不然,吾必除之。 

       仙督魏无羡示下

经过一番努力,魏无羡当上了仙督,在百家面前自封陈情,道鬼道伤人心性,全面禁止,然如今修鬼道者不在少数,他魏无羡愿遍走江湖,诛鬼术,传正道。

几年下来,修真界一片祥和。

他给茅草屋起了个“不了屋”的名字,日日缩在家里。

鹅毛般的雪簌簌地下,魏无羡哈口气,抬头看看铺在梁条上的茅草,隐隐有坠下的趋势,想到一句“浪得几日算几日”,便又拿起卷角书,低头看了起来,至于屋顶,便“撑得几日算几日”罢。

一会儿,门被踢了一脚,没开,他不满地放下书,朝门外吼道:“踹什么踹,这是你家吗?”

这下子门彻底被踹开了,风呼呼刮进来。

“你的梅花,还要不要?”

“谢谢阿凌。”

梅花枝还有勃勃生机,显然是刚摘下来不久,花瓣上的初雪都未融化,米粒般簇拥着嫩黄花蕊。

“我来插,我来插。”

金凌冷眼看他欢欢喜喜拿出个白瓶子装花,整得有模有样。

“看什么看,小小一个插花,我当年看师姐一遍就会了。”

“哼,偏偏不会自己采,要我送。”

魏无羡听出金凌话里的鄙夷,摸摸鼻子。

装满瓶子,还剩一支,魏无羡擒在手里,推着金凌往外走,好心情道:“出去舞剑喝酒。”

魏无羡以梅枝为剑,在雪里舞起来。

起势是一套江家祖传剑法,如行云流水,自在飘逸,转身飞起,盘旋落地,看似没有章法,实则暗藏玄机,往往攻敌人于不备。

刚夸完两句,便见魏无羡不安分起来。

似在邀人对打,金凌刚欲起身比试一番,那人又自顾自舞起来。

胳膊于胸膛之间还有一人的间距,那梅花枝上北风急,该是一把剑架在被缚之人的脖子上,那人也是后肘朝后,将魏无羡击退几步,移到左边,朝魏无羡杀来,后者迎上。两把剑本为同根生,一块陨铁锻造,发出轰鸣,力量之拼难分伯仲,二人齐齐后退,以更大的力气再一次起步。忽而约定好似的,两人跃至空中,防守轮换,过了十几招。终于,魏无羡落回雪地里,哈哈大笑,掌心的梅花被笑声震碎在地上。

金凌走出几里,忽然奔向魏无羡的茅草屋,踹开多灾多难的木门:“魏无羡,我问你,你喜欢过我舅舅。”他明明在问,却十分笃定,也十分明了是曾经。

魏无羡任他在门口站半天,骂骂咧咧说他是胆小鬼之类的,他把头缩进被子里,想该去买床软软的被子,有阳光味道的那种。

枕头下面压着一本卷角书,还是那江九刀与白朗朗破案的话本。

翠云还是竹马,重要吗?

不重要了。

可即便结局在人心,我自有我的空欢喜。

只是十里塘早就覆灭,差你的叫花鸡还不上了,诺言也还不上了。



————————————————

Fin.

疏竹来风

【双杰】山河故里(一)

文前预警:


莫玄羽就是魏无羡,不搞分魂

正剧向羡澄羡无差  应该会坚持隔日更

徒手拆忘羡,让我写那必然是HE

后文(二) (三)(四)(五)(六)
(七) (八) (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第一章 半生老尽少年心


一豆烛火摇曳,照孤影一只。


江澄半倚在床边,借着烛灯,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保养算好的手了,比起饱经风霜满是剑茧伤痕的右手,他的左手不过也就是早年受过些伤,这时候那些疤痕早就看不出了。而真正显眼的是尾指上的鲜红...

文前预警:


莫玄羽就是魏无羡,不搞分魂

正剧向羡澄羡无差  应该会坚持隔日更

徒手拆忘羡,让我写那必然是HE

后文(二) (三)(四)(五)(六)
(七) (八) (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第一章 半生老尽少年心

 

一豆烛火摇曳,照孤影一只。

 

江澄半倚在床边,借着烛灯,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保养算好的手了,比起饱经风霜满是剑茧伤痕的右手,他的左手不过也就是早年受过些伤,这时候那些疤痕早就看不出了。而真正显眼的是尾指上的鲜红,突兀而刺眼的颜色,是使得周围的事物都褪了色的鲜艳。那是一根红绳,一端精巧地系在他的左手小指上,一端延伸向远方,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他叹了口气,想要伸手去解,却又碰不到,只能无奈地吹熄了烛灯,平躺在床上。

 

月明星稀,蝉鸣声声,衬托着夏夜愈发寂静。荷香幽幽,蛙鸣阵阵,尚有些萤火虫,星星点点,挟着些凉风,是莲花坞的每一个晴朗的平凡月夜。

 

他能感受到他的灵力在迅速地散去,曾经属于魏无羡的金丹正在慢慢消逝,慢慢切断了他们二人仅剩下的这点联系。他的眼前逐渐模糊起来,其实并没有感觉多少痛苦,或许是早年受过的伤太多,故而这点痛也算不上什么。他只是感觉到冷,哪怕是在夏夜仍难以忍耐的寒冷,是浸入骨髓的极寒。也许这便是死亡的滋味,但是他也没有多少害怕。毕竟从三月前他看清那根红线时他便知晓了,他应该做好准备迎接死亡。

 

金光瑶一事已经过了七年,金凌宗主的位置早就坐牢了。江家的下任宗主他也早就培养好,从三月前开始放权给他,这时就差他撒手人寰了。

 

这是他从七年前就开始等着的了。一个有准备的,体面的死亡。

 

他本来也没什么牵挂了。没什么亲人,安顿好金凌,安顿好江家,他这辈子也就差不多了。戎马半生,庸庸碌碌,混于凡人之间,不过也是芸芸众生。不过本没什么牵挂的人了,也没什么好想了。四海之内,他的仅剩故人都幸福美满,那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他只是遗憾没能知道红线那头的人是谁。

 

 

黑白无常带走他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床头的花瓶里插着一只荷花。明艳姣好,粉红到称得上绯红,花瓣的尖尖上几乎要滴下秾丽残艳的一滴泪来,像是二三十年前的样子,仿佛还是那个人一大早起来塞进去的,开得最好看的那一支。

 

莲花坞的夏日正好,荷花很美。一如当初。

 

 

江氏宗主江澄江晚吟于八月初二晨被发现薨逝于房中,时年四十有二。由医师诊治后由其侄金氏宗主及继任宗主江衍主持丧事。

 

莲花坞是一片白,刹那间雪花似的盖过了粉的绿的,刷得就了一片几乎刺目的白。那几乎像是夏日飞雪,荒诞却又徒劳。

 

正是要合棺下葬的时辰了,所有在场的人都低着头,是长久的沉默。金凌和江衍两人强作镇定主持,其他一些江家子弟早就泣不成声。就在这时,寂静的灵堂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等等!金凌,等等!”

 

跌跌撞撞闯进灵堂的人一身黑衣,墨发用一根红色发绳束起,腰间挂着一只黑色红穗的笛子,不是他人,正是曾经的夷陵老祖,现下的姑苏魏无羡。

 

金凌闻言抬头,看清来人震怒道:“看门的呢?干什么去了?拖出去!”

 

后面冲进来的看门弟子慌忙上前想要抓人,魏无羡却根本没有管他们:“阿凌,就让我看一眼好不好?”

 

他这番离开蓝氏,独自来着云梦便是想要看一眼,看一眼他的师弟。江澄怎么可能死了呢?他不相信,他一定是撂了挑子溜出去当游侠了。

 

金凌反应不及时,还真让魏无羡扑到了棺木边。也不是反应慢了,而是他没想到魏无羡竟然丝毫不管岁华的剑光就扑了上来,叫他只得慌忙收剑。

 

魏无羡扑在棺木旁,看清里面的人,直觉脑袋嗡的一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里面的人双目紧闭,嘴角甚至带着些笑意,只是那双锐利的杏眼再也不会睁开了。那是他的师弟,是他的江澄,安静的躺在那里,还是熟悉的睡颜,只是如今任由他怎么逗弄都不会张开眼怒斥一句“魏无羡,你幼不幼稚”罢了。

 

他死了。真的。

 

再没了什么掩饰,没了往日的肆意潇洒,魏无羡双目通红,看着棺木里的人,不敢相信。

 

江澄才四十二岁啊,修仙之人大都长寿,他如今也不过是青年模样,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这怎么可能是真的?躺在冷冰冰的棺木里头的怎么可能是他的师弟呢?

 

魏无羡可以接受一切,江澄再也不原谅他,他们从此陌路;或是有个团圆的结局,但是若是求不得他也不强求。

 

献舍之后他一直避着江澄,无他,便是害怕自己惹了他不高兴。其实这么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他找的理由。江澄这个人就像是他魏无羡的罪行书,提醒着他犯下的错。他杀的金子轩,他害的师姐,不夜天城他大开杀戒,最后落得身败名裂魂飞魄散。他巴不得再也见不到江澄,在没人提醒着他犯下的错。蓝湛给他圈出了一个安全的港湾,让他可以像少年时一样肆意。他不需要在他面前背负什么担心什么,因为他会全盘接受他的一切,这样的接受和曾经的江澄有些不同,本质却又同源,但是后者已经无处追寻。

 

有那么多再也不见的办法,可是他独独不能接受的是江澄会死。会比他先走这么多。和二十二年前看着师姐在他面前死去的感觉一样,那种空虚的窒息感刹那间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却还是觉得眼前发黑。

 

江澄死了,他的肋骨被生生挖走了,再也寻不回了。等江澄喝完孟婆汤之后,他们那些往事就再无处追寻了,他就永远失去他了。从此当真是桥归桥,路归路,如他说的一般两不相欠了。

 

 

停棺期间姑苏蓝氏魏无羡欲前往吊唁,遭金宗主驱赶,回到蓝氏后便一病不起。

 

 

此时奈何桥畔。喝完孟婆汤的人们麻木着表情,匆匆走过奈何桥,走向他们的来生。

 

“孟婆大人,何时才能轮到我?”一个被拦下的紫衣人问,只见他细眉杏目,正是前些日子来了这冥府的江澄。

 

孟婆这边忙碌的分发着孟婆汤,那边同江澄说:“小伙子等等吧,你的知心人这不是还没下来吗?难道你不想等他了?”

 

“知心人?”江澄愣了,“我没有知心人。”他向来孤身一人,哪来的知心人?

 

孟婆这时候才回头仔仔细细瞧了他一眼,盯他的左手又看了几看,说:“小伙子你这红线系的也挺紧,难道就没遇上对面的人吗?”

 

“没有。”江澄说,“不需要了,请您就快让我过去吧。”他伸手就想要拿过孟婆手里的孟婆汤。只要喝下去,那些只剩他一个人记得的诺言便不会在折磨他了。

 

可是孟婆却把汤递给了刚刚来的另一个人,她摇头,说;“一般人都是上来就求我让他们多等一下的,像你这么急的倒是少数。不过那可不行,我们这的规定,得让红线两边的人一起过去。前几百年出了点事我都被投诉到天庭上去了,这事不能马虎。”

 

江澄无奈,“我连那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等到了又有什么用?”

 

孟婆却是坚持不让步,“不行。你这红线还这么结实,到时候下辈子缠来缠去又缠出问题我老婆子可没办法!小伙子你要么让白无常带你去三生石看看你的知心人是谁。”

 

 

江澄看着眼前巨大的三生石,白无常正在边上同看石头的老人交涉,他无聊的在石头上看着,看着这个那个本来毫无交集的普通名字,被鲜红明艳地写在一起,好像世间的爱情都是鲜艳明丽的样子。可荒芜的心上再难长出什么来了。他一行一行往下看,眼神忽然就定格在了一行。

 

他看见他的名字了,猩红猩红的,极深极深地刻在哪里,入石近寸,像是怎么都剜不掉了,上一个刻上名字的人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想要坚定这样一份爱情。

 

可是江澄只觉得可笑至极。

 

因为他的名字一旁,一笔一划刻着的,是另外两个字。

 

“魏婴”。

 

这万千名字之间凑上这两个名字说不定就是个巧合,江澄想。这世间这么多人,保不齐就有一个江澄和一个魏婴在某一处圆满呢。

 

可是这时候,白无常走过来了,指着血红的“魏婴”二字,敲碎了他的幻想:“你的红线那边是他。”

 

又瞥了一眼两个摆在一起的名字,江澄忽然就开始笑。笑得近乎癫狂,上气接不上下气。自从魏婴同蓝湛一道离开后就被他收拾好束之高阁的晦涩情感这时候就这样被明显地永恒地镂刻在三生石上,并被称为“应该”如此,除了难言的耻辱外,他看着并排排着的两个名字,再怎么入石用力,也不过就是两个名字罢了,单薄的名字,并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荒谬可笑。

 

他脑中两个人并肩的身影早就模糊了,残存剩下的,不过也就是这么排在一起的四个字了。这便是他的红线,他的知心良人,上天指给他的因果。

 

曾经那般的相配,自然的并肩,此刻便是何般的刺眼,何般的不相称。

 

“如何断了这红线?”江澄问,“我不要他了。”

 

白无常说:“江宗主您还是三思吧,这代价不是你能承受的。”

 

江澄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三生石自己的名字上狠狠地划了一道。比起鲜红的名字自然是徒劳,但确确实实留下了痕迹,他说:“无常大人若是知道办法说来便是,怎样的代价江某都能承受。”

 

“哪怕是从此孤家寡人再无知心爱人?”白无常问。

 

“就是这般?江某无悔。”那双杏眼里,是决绝。同他的剑招一样,狠辣决然。

 

白无常叹了一声,说:“若是你当真不后悔,我可以引你去月老庙,只是还得要自己走进去,就看你的了。”

 

江澄点头,直觉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之后,他再睁开眼,已然站在了一段高而陡的阶梯前。

 

他知道这是何处,小时候在典籍中读到过的,月老庙前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本以为只是杜撰,不曾想他还有机会亲眼一见。

 

白无常说:“我只能帮到这了,江宗主往上走吧,月老就在上面。在下告辞。”

 

江澄抬头,看向上方云雾间的月老庙。九百九十级台阶,每一级,剥去一丝魄丝,红线燃烧,再现一段往事,七魄剥下便连到红线上,燃烧的剧痛中重现从前的一点一滴,见过往,见擦肩,见曾经守候。登到最高处,情诚得证,自然能获得改线机会。

 

为何入这月老庙这般困难?凡人要来这月老庙要不是为了缠线,要不是为了解绳。这世间情情爱爱痴痴缠缠,求而不得本是常态,若是人人得偿所愿那不就是乱了套?

 

于是月老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无论是什么缘由,怨偶还是不甘心天道拆散的眷侣,解线缠线都得双方一同登了上来,而若是一人登攀,便承两人之痛。

 

幼时江澄不解,为何这红线本是结缘之物,求而不得还是十之八九?这线一缠不就是天定的姻缘了吗?如今还是不明白。

 

不过,这世间又有谁能堪破这“情”之一字呢?堪不破也只能认命了,这九百九十九级阶梯注定只能他一人登攀。



题外话: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按计划开新文,旧坑等我捋捋思路再填。第一次写双杰连载,先发一章试试水。


日常求评求红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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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第三届莲花坞春节联欢晚会 汇总

活动成员:

策划: @路卡卡  @回去桑梓种白菜 @有劫 

文案: @回去桑梓种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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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子   @流泪小猫咪 :砂仁排骨

丑   @回去桑梓种白菜 :凉拌折耳根

寅   @不过是咽 :桂花红薯饼

卯   @夜袭老狗窝 :水煮鱼

辰   @江云北津 :莲子红豆沙

巳  ...

活动成员:

策划: @路卡卡  @回去桑梓种白菜 @有劫 

文案: @回去桑梓种白菜 

海报:@海眼 

除夕

子   @流泪小猫咪 :砂仁排骨

丑   @回去桑梓种白菜 :凉拌折耳根

寅   @不过是咽 :桂花红薯饼

卯   @夜袭老狗窝 :水煮鱼

辰   @江云北津 :莲子红豆沙

巳   @杂色 :红酒雪梨

午   @二言目 :蜜汁小枣

未   @苏杭湄 :干锅鸭头

申   @温小号 :碳烤猪颈肉

酉   @路卡卡  :酒酿莲子

戌   @赭 :红油面皮

亥   @别事清欢 :小葱拌豆腐


初一

子   @有劫 :团圆八宝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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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   @零锁霜天 :四喜烤麸

未   @我是鸽木有感情的画画鸡器 :小鸡炖蘑菇

申   @凉席子 :番茄炒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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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诸位老师的倾情奉献,活动目前已经圆满结束!辛苦老师们为我们呈现的“美味佳肴”,能在这里与大家相遇相聚,是我们难得的缘分!在这里特别鸣谢我们@海眼 劳斯为我们活动宣传做出的巨大贡献,以及@有劫劳斯,对幕后策划工作的辛勤付出,还有@商拾三劳斯对活动的关心和多次提点,大家真的很暖!感恩大家对我们活动的支持和包容,多有不足,我们深感歉意。
      除夕已过,新年伊始,万象新生, 春天的桃花娇俏,夏天的芙蕖灼灼,想必也是转瞬即至啦,让我的共同展望新的一年!
       谢谢大家!

风舞桃花

【羡澄】山海别意(一)

此时正是夏光绚烂的时节,莲花坞中的花开得正好,片片莲叶轻浮于湖面,荡于碧波之上,似层层绿浪,或怒放或含苞的莲花便在这绿浪中亭亭玉立,若娇羞少女,含笑欲语。

魏婴风尘仆仆从大门进来,穿过蜿蜒的回廊,一身黑衣,腰间别着一支通体如墨的笛子,上面的红穗和同坠在腰间的清心铃随着他的步履轻轻摇荡,一路进来遇到好几个服饰统一的侍女,见到他便笑嘻嘻的喊声副宗主,再被他调笑几声笑意盈盈的离去。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信封,加快了步伐,疾走了几步一把推开了书房的门,满面笑意的喊道:“江澄,我回来了!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啊?”

谁知原本坐在书桌前的江澄并未如往常一样回他一句“滚滚滚,谁会想你”之类的话,反而猛地站起...


此时正是夏光绚烂的时节,莲花坞中的花开得正好,片片莲叶轻浮于湖面,荡于碧波之上,似层层绿浪,或怒放或含苞的莲花便在这绿浪中亭亭玉立,若娇羞少女,含笑欲语。

魏婴风尘仆仆从大门进来,穿过蜿蜒的回廊,一身黑衣,腰间别着一支通体如墨的笛子,上面的红穗和同坠在腰间的清心铃随着他的步履轻轻摇荡,一路进来遇到好几个服饰统一的侍女,见到他便笑嘻嘻的喊声副宗主,再被他调笑几声笑意盈盈的离去。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信封,加快了步伐,疾走了几步一把推开了书房的门,满面笑意的喊道:“江澄,我回来了!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啊?”

谁知原本坐在书桌前的江澄并未如往常一样回他一句“滚滚滚,谁会想你”之类的话,反而猛地站起来,瞪着他满目惊疑,原本桌角的书籍也被他剧烈的动作掀翻在地,哗啦啦一阵掉的好不热闹。

魏婴也被他吓了一跳,不解道:“这是怎么了?这才几天不见,不认识师兄了?”说着脸色一垮,假哭着扑到了江澄的身上:“师妹你别是这两天中了什么奇毒还是伤了脑子,失忆了不认得我了?枉我这两天带着那帮小的在外面为你奔波受累的,转眼间你就狠心的把我忘了,你怎么对得起我!来来来师兄给你检查检查脑子。”说着就打算上手捧着江澄的脑袋蹂躏一番。

江澄眉头微皱,似是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的伸手直接把自己身上的人形挂件一把推开,道:“滚开,你脑子才不好。”

他看着魏婴那乐呵呵的模样,苍白着脸色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办完就回来了啊,普通邪祟而已,再说过两天我不是还要陪宗主你去兰陵参加清谈会吗,怎么敢不快点回来。”魏婴伸手一勾就把江澄重新揽了过来,手臂懒懒的搭在他的肩膀上,冲他笑道。

“哦对了,江叔叔和虞夫人来信了,你看看。”魏婴把手中的信随手递了过去,然后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了一个油纸包,小心的揭开,献宝似的捧到了江澄的面前,道:“瞧瞧这是什么,你最喜欢吃的藕糖糕。”

江澄也没理会他,只低头撕开了信封,拿出里面的信读了起来。攥住信纸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颤,他抬头对魏婴道:“爹娘最近去了九溪山游猎,报了平安,娘在信里还警告了你一番,说要我好好管着你,别让你没事瞎闯祸。”

“什么时候你娘能对我有点信任,好歹我都已经做了副宗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会还跟年少无知的时候一样没有分寸的给咱们家添乱。”魏婴见手中的藕糖糕没有引起江澄的丝毫注意,一边说着一边从纸包中捏出了一块,直接喂到江澄的嘴边。

江澄斜瞅了他一眼,盯着眼前的糖糕看了半晌,却没想刚想低头咬住就被魏婴迅速撤开了手,往后一跳离开了江澄的攻击范围,直接把那块糖糕塞到了自己口中。

“魏无羡!”江澄怒道,抬腿就向魏婴的方向一踹。

“哎呀好啦好啦,不气不气,这一包都给你好不好?”魏婴捧着手里的点心笑嘻嘻的躲着,一个侧身转到江澄身前将油纸包整个塞进了他的手中哄道,“本来就都是给你买的。”

江澄捧着点心,低头看了一眼转而对魏婴佯怒道:“魏无羡你无不无聊?难道没有正经事可做吗?赶紧滚去做你的事。”

“好好好,滚滚滚,”魏婴说着就走出了书房,躲在门后又探出了脑袋对房间里的江澄嬉笑道;“我们师妹害羞了!哈哈哈哈哈。”

一本书直接被江澄扔了出去,魏婴闪身一躲,便打在了门框上,过了好一会儿还能听到他远远的笑声。

江澄瞪着手中的糖糕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拿起一块,放入了口中。

甜甜的,而且还是温热的。

 



“江澄?江澄!”魏婴伸出五指在江澄面前晃了晃,不解道:“你这盯了我衣裳半天了,想什么呢?有什么脏东西吗还是哪里开线了?”说着还低头拽了拽衣襟好一阵查看。

今日参加清谈会,魏婴并没有穿着平日里惯穿的黑袍,而是穿着云梦江氏的紫色校服,上面隐隐绣着九瓣莲,腰间坠着清心铃和锁灵囊,陈情也被他收在袖中。

江澄好似从思索中被他惊醒,默默移开视线望向了车窗外金麟台前辇道一侧的彩画浮雕,喉头微微滚动,回了一句:“谁看你了,我只是在想事情。”

魏婴勾唇一笑,起身坐到了江澄的同侧,朝他的方向挤了挤,手一勾就自然的搭在了他的肩上,一双桃花眼中眸光流转,戏道:“我说你看我衣裳可没说你在看我,是不是被你师兄我这丰神俊逸的外表给迷住了?”

“滚开。”

待到马车停下,魏婴率先跳下了车,回身想要扶下身后之人,刚刚伸出手就被江澄狠狠拍开。

“江澄你干嘛啊,好疼啊,你看看都红了。”魏婴一脸委屈道,伸着手要江澄看他手上的红印,实际倒像是要把手怼到江澄脸上一般。

还未等江澄发火,不远处有门生道:“云梦江氏,请从此处入场。”

魏婴立刻收回了手,干咳一声,正了正色,整了整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江澄伸手一拽,他便老老实实的跟着江澄并肩向前,在金氏门生的指引下入场。

登上金麟台远远便能看到一大片金星雪浪的花海,花开重瓣,层层叠叠,有风拂过,便是一片垂手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

广场前的数条大道,不断有家族入场,一切井然有序。

“清河聂氏,请从此处入场。”

“姑苏蓝氏,请从此处入场。”

话音刚落,江澄和魏婴便见聂怀桑轻摇着纸扇缓步而来,一见到他二人立马眼前一亮,疾走了几步道:“哎呀呀,这不是江宗主和魏兄嘛,好久不见了。”

江澄颔首道:“聂宗主。”魏婴亦站在他身侧热情的对聂怀桑打了招呼。

“上次清河境内兰栖邪祟一事,多亏二位帮忙,听说兰陵这的琼酥比起姑苏的天子笑也是不遑多让,这几日在兰陵不如哪日找个时间我请二位小酌一杯,聊表谢意?”聂怀桑以扇遮面,笑意晏晏,还歪了歪身子故意撞了撞魏婴的肩膀,比起扮猪吃老虎的世家宗主,倒是仍像当年那个从不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面的聂二公子。

江澄道:“小事而已,聂宗主客气。”

“聂宗主不愧也是喝酒的行家,这兰陵的琼酥确是难得佳品,口感绵柔,回味悠长,好久未有机会过来饮上一杯,甚是念想,但凭聂宗主安排。”魏婴知江澄一贯不太喜这般虚以委蛇,便直接接过了话头,笑嘻嘻应道。

“那这便定下了。”聂怀桑开心回道,说完余光掠向身侧,将手中纸扇一折,对走近的蓝涣和蓝湛举起挥了挥,招呼道:“泽芜君,含光君。”

江澄抬眼看向来人,与蓝涣互相颔首示礼,待目光转到蓝湛身上,眉头便皱了起来。还未等开口便觉衣角被人拽了拽,原是魏婴把手藏在江澄身后搞着小动作,不过面上倒是一本正经,不动声色。

江澄随意与蓝涣敷衍了几句,聂怀桑便自然而然的插了进来,有意无意将这蓝氏双璧给引走了,走到一半还不忘回头冲魏婴露出一个你懂我懂的笑容,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拽我干嘛?还怕我对蓝忘机做什么不成?”江澄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魏婴和聂怀桑的小动作,心里好像燃起了一股明晃晃的火焰,对着身边之人怒目而视。

魏婴瞧江澄这无端发作的样子也不恼,反而将手覆在他的后心上下摸着,一心哄道:“好歹你也是一宗之主,你要是实在讨厌那个小古板,咱们私下里找几个机会去套他麻袋,总不能在他哥面前表现的这么明显吧,影响世家感情。”

江澄瞅着他杏目微瞪,似是惊讶这种识大体的话竟是魏婴所出,又似是在惊讶于魏婴竟然会有想要去套蓝忘机麻袋的提议,半晌才狠道了一句:“套什么麻袋,说什么傻话。”

江澄被他摸得别扭,伸手扯下了他的胳膊讽道:“说的好像你真舍得,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撩拨蓝忘机吗?怎么今日不继续了,不是说他没意思到这种地步可太有意思了吗?”

魏婴一脸惊讶,随即噗嗤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江澄,这都十几年了?那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你竟然现在还记得?没想到师兄在你心里竟然这般重要!那会儿年少无知确实觉得那小古板撩拨起来挺有意思,可他再有意思也没有我们师妹有意思呀,口是心非起来最可爱。”

“我道一直奇怪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蓝湛,原来是因为吃醋呀,哈哈哈哈师兄我可真是太开心了。”魏婴完全无视了江澄额上暴起的青筋,继续笑着道:“好好好你放心,我以后若非官方场合再不跟蓝湛讲话了,这样师妹总不生气了吧?”

若不是顾及场合,江澄真的想要起脚将他踹飞,还未等他想好要如何收拾魏婴,就听见一声“舅舅”从不远处传来,转瞬就见金凌跑到了他的跟前,十六七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的是绣着金星雪浪家纹的金氏礼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舅舅,我好想你,你怎么好久都不来看我!”

“臭小子,光想你舅舅难道都不想我吗?”魏婴在一旁不乐意了。

金凌这才施舍了他一个眼神,叫了声“大舅舅”,随即立马扭回了头继续一脸期待的看着江澄,问道:“舅舅舅舅,你想不想我啊?”

江澄看了看在一旁的魏婴气呼呼在金凌那里吃瘪的模样,刚刚的火气立马便烟消云散了,杏眸眉梢瞬间染上了一抹笑意,让他原本带着几分锐利的俊美面容瞬间柔和了下来。

魏婴在一旁看着这样的江澄,也跟着微微笑了起来,眸中全是遮掩不住的喜意与温柔。

“阿澄,阿羡!”

江澄闻声立即望向了来人,紧紧攥住了衣袖。

“师姐!”魏婴一听到江厌离的声音立马三步并做两步的窜到了她的跟前,跟刚刚金凌凑到江澄身边的模样别无二致的拉住了她的衣袖摇了摇,更加露骨的直接撒娇道:“好久没见到师姐了,师姐想不想我呀?”

江厌离忍不住笑了,摸了摸他的头一脸疼爱道:“想想想,师姐最想念羡羡了。”

说完她便对在魏婴身后的江澄招了招手,道:“阿澄在想什么呢?快过来让姐姐看看。”

江澄闻言快步走到了江厌离跟前,她伸手摸了摸江澄的脸颊心疼道:“瘦了,是不是最近宗里事物太多了?”

“哪有。”江澄直直的看着江厌离,眼神粘连在她的身上好似一刻也不想离开。

江厌离摇了摇头道:“你呀,我还不了解嘛。”

她转而看向魏婴道:“阿羡,你要好好照顾阿澄呀。”

魏婴偷偷看了看江澄,默默的叹了口气,而后迅速扯出一个笑容,笑着道:“师姐净瞎说,他哪里有瘦了,平时吃饭,我的排骨我的鸡腿可都被他抢走了,他怎么可能还瘦了,我看是我瘦了还差不多。”

果然话音刚落,江澄便换了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整个人都比刚刚生动了不少,对着魏婴白眼道:“好啊,告状都告到姐姐这里了。魏无羡,你要不要脸,都多大了谁跟你抢排骨了?”

“管他多大怎么了,谁抢排骨谁不要脸!”魏婴对着江澄吐了吐舌头,两人作势就要打闹起来。

江厌离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一旁金凌一副惊呆的模样,哭笑不得道:“好了好了,不要闹了,阿凌还在这里呢。今天晚宴过后到我那儿去,姐姐给你们做莲藕排骨汤。”

“咳咳。”江厌离身后传来一阵干咳,原来是一直被羡澄二人无视掉的金子轩正试图在江家姐弟面前找寻些存在感。

“姐夫。”这时才注意到金子轩的江澄和魏婴也不免有些尴尬,一前一后的叫了两声。

“宴会快开始了,让阿澄阿羡先入席吧,等结束后让他们到我们那去好好话话家常,好不好?”金子轩从身后搂住了江厌离,对她温声问道。

“是是,阿澄阿羡你们先进去吧,子轩和我还要迎接宾客,金凌你就跟舅舅们一起回去。”

江澄与魏婴颔首离开,带着金凌入了斗妍厅。待二人在云梦江氏的位置上坐好,原本立于旁侧颜如春华、腰若约素的侍女便立即上前斟上美酒,魏婴一见貌美的女孩子免不了又调笑几句,江澄忍不住在旁道:“差不多行了,再说笑下去对面的含光君怕是要给你盯出个窟窿来。”

魏婴看也不看对面,反而凑到江澄面前道:“谁要理会那个小古板,你干嘛要盯着他看,难道师兄我还没有他好看吗?”

魏婴拿着酒杯歪头看江澄,好像没有骨头似的倚在了他的身上,然后把酒喂到了他的唇边,逗弄他道:“你看看我呗,到底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江澄侧头看了看他翻了个白眼道:“你最好看行了吧。”

“赶紧坐好,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江澄接过魏婴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推了推他的身子,把被魏婴压住的衣袖给拽了回来。

被一把推开的魏婴却丝毫不减兴致,继续做些小动作偷偷在下面闹着江澄,看着他师弟各种不耐烦的反应觉得甚至有趣。直到金子轩携江厌离一同款步入殿,他才正襟危坐了起来。

宴会之后的隔日清谈会正式开始,待开到第四日,别说魏婴,就连江澄都觉得甚是无聊,不过二人一想到每日结束之后都能得到莲藕排骨汤的安慰,倒也没那么难熬。

这日结束之后,天色虽然尚早,天空却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大片的金星雪浪在雨中更显清纯娇美。蓝湛站在门口,见魏婴与江澄从后面出来立刻微微向前挪了一步,似是有话要说。

魏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忙着逗弄江澄直接便与他擦肩而过,不想江澄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看了一眼一旁的蓝湛,对魏婴道:“你过去吧,我先回去。”

还未等魏婴有所反应,他便提步走进了雨帘里。

魏婴有些愣怔的看着江澄离去的背影,转而对蓝湛道:“含光君,门外大雨恐宗主生病,魏婴失礼先行一步。”说完便立即寻了侍女笑嘻嘻的讨来了一把油纸伞,头也不回的跑进了绵绵的细雨里,只留蓝湛一人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在雨中渐行渐远。

“哎哎哎,江澄等等我啊,干嘛走那么快啊。”

江澄听到他的声音便顿住了脚步,回首看着魏婴拿着把伞直冲冲向自己跑来,直到站在了他的身边才一把将伞撑开,整个罩在了江澄的头顶之上。

“就这么淋着,你要是生病了怎么办,好歹照顾照顾师兄我,别让我心疼啊。”

江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他。

魏婴忽然伸手滑入了江澄的衣襟中,在他的胸前摸来摸去,江澄这才变了脸色惊道:“你干嘛?!”

魏婴从江澄怀里摸出个手帕冲他抖了抖笑道:“还能干嘛,都是男人摸两下怕什么。”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手帕轻轻的擦拭起江澄的脸颊,眸中笑意消逝,原本调笑的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低着声音对江澄道:“师兄不喜欢看到你脸上的雨水,就好像看你在哭一样。”

 

 

莲花坞的夜色美而静谧。

从兰陵回来没几日,江澄便被一时兴起的魏婴拉着夜游莲湖,他本是拒绝了的,可是最后不知怎的还是被他拐到了舴艋舟上,与他月下对酌了起来。

圆月高挂,清辉落于湖上仿若为其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夜梦,小舟随意飘荡着,穿行于层层繁复的荷叶与朵朵的莲花之间。

偶有莲花样的河灯从细窄的小舟旁飘过,盈盈的火光仿似为这夜平添了几分浪漫的放纵。莲香悠荡,耳边只有潺潺水声与遥遥隐隐的几声蝉鸣。

江澄与魏婴在舟上相对而坐,饮着荷风酒,诉着旧时情,讲起儿时那些幼稚的拌嘴,抢过的排骨,跪过的祠堂,讲起少年时的鲜衣怒马,讲起云梦双杰的名动天下。

魏婴拿着陈情为江澄吹了一曲云梦的小调,江澄不知怎么的就醉倒在了这带着莲香的夜里,可能是因着这笛声,可能是因着这旧忆,又或者仅仅单纯的因着这荷风酒,他的师兄亲手所酿的荷风酒。


平湖月色碧莲夜,香浥兰舟透。陈情一曲满樽酒,暂消忧,人生安得长如旧。醉时记得,花枝仍好,却羞上故人头。

 



待江澄醒时,他正枕在魏婴的腿上,身上盖着件墨色的外袍,而着外袍的主人正用一手举着一片荷叶为他遮挡着刺目的晨光,用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发顶与青丝,一下一下,带着缱绻的温柔。

小舟静静的飘在湖心之上,那片荷叶不知被举了多久,江澄猜想魏婴此时的手臂大抵正是酸麻一片,就如同他此刻的心一般。他似是在忍受什么痛苦一般闭了闭双眼,轻声开口道:“够了,已经过了。”

江澄翻了下身,却没有起来,伸出手仿似孩童般紧紧搂住了魏婴的腰,将头埋在了他的腹间,好久才唤了一声“师兄”,这一声师兄里盛满了少有的脆弱与依恋,还隐着几分恨意与不舍。

荷叶啪的掉了下来,魏婴登时浑身僵硬,手足无措。

霎时间,天边忽然传来滚滚雷声,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侵占,遮天蔽日,暗的仿佛夜色来临。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骤雨抽打着湖面,雨飞水溅,顿时迷潆一片。

魏婴这时也顾不上许多了,迅速寻桨划船,等两人回到莲花坞的房间里,早已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魏婴点了灯,寻了布帛给江澄擦拭着头发,直到江澄苍白着脸色推拒了他的动作,让他快些回房将湿透的衣衫换了,他才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表情看了看江澄,最后还是听话的离开了。

魏婴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江澄也已换了干净的新衣坐在床边。

魏婴将汤碗递给了江澄,自己则走到桌边拿开了灯罩,剪断了烛心,烛火登时明亮了许多,他直直的注视着红烛摇曳着的火光,深深的叹了口气,沉沉道:“江澄,别再睡了,赶紧醒过来吧。”

“求求你了。”

 

江澄忽的嗤笑一声,一如少年期间他讽刺魏婴时的模样。

“没劲,真没劲。没想到我竟到了最后还会幻想着你会保护我,会想要来叫醒我。”

“我怎么会不想保护你?师姐和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就算是死了也会护着你的。”魏婴急道,声音中还带了几分颤抖。

“我信你说的话,可是我知,你已经死了。”

“你再也护不了我了。”

魏婴的脸霎时变得无比苍白。

江澄摇了摇头,叹道:“谢谢你帮我圆了一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云梦双杰梦。”

“这个梦确实很美,父母安在,姐姐幸福,身边有你,可是再美的梦也终有尽时,就像人生,该走的时候就不应眷恋,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贪心了。剑名三毒,我这一生却始终参不透斩不断,本想着好好配合,让这美梦再长上几分,可是刚刚在那舟上,我却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果然逃避从不应是我的风格。”

“如今的魏无羡才不会那样对我。那个会心疼我会将我的话反着听的,那个会把姐姐和我、把江家放在最重的位置上的魏婴,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我把他逼死的,没错,他们都说是我把他逼死的。”

“那时我亲眼看着他被万鬼噬身,可我偏不信他会真的那般死去,我偏要等他回来。我曾藏了陈情十三载,抽遍了天下鬼修,世人都道我恨他入骨,我又怎能不恨?”

“恨他忘诺,恨他弃我,恨他一意孤行,恨他死性不改!”

“恨我错信,恨我偏执,恨我心存幻想,恨我放他不下!”

 “我等了十三年也确实等到了他,可是我怎能想到,他回来只是为了告诉我,我的师兄已经死了。”

“我的师兄他,已经死了。”

“死在了当年的乱葬岗上,而且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TBC

——————————————————————

回头皆幻景,不知对面是何人。

圆自己一个云梦双杰的梦。

离殇ᐕ)⁾⁾

羡澄原著向——来日方长

注意

后记虐蓝二有

莫玄羽是假魏无羡有

江澄伪性转有

本文纯粹是为了发泄作者心中的不快

想魏无羡狠狠的亲自把蓝湛打碎

替阿澄报个小仇。

羡澄原著向——来日方长

 

我前几日刚醒来,就听闻玄门世家中出了一件大事。

云梦莲花坞的宗主死了。

 

我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随意的问我的丫鬟豆豆:“江宗主那等的神仙人物,是怎么去的?”

豆豆只顾着给我梳妆,说道:“我听大少爷说,是在一次夜猎中受了重伤,不治而亡。”

我伸手扶了扶我的簪子,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头上好重,可惜今日正有媒人前来说媒,我须得打扮的好些。

豆豆要死要活的才说动我留下寥寥几只簪子,已然是不...

注意

后记虐蓝二有

莫玄羽是假魏无羡有

江澄伪性转有

本文纯粹是为了发泄作者心中的不快

想魏无羡狠狠的亲自把蓝湛打碎

替阿澄报个小仇。



羡澄原著向——来日方长

 

我前几日刚醒来,就听闻玄门世家中出了一件大事。

云梦莲花坞的宗主死了。

 

我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随意的问我的丫鬟豆豆:“江宗主那等的神仙人物,是怎么去的?”

豆豆只顾着给我梳妆,说道:“我听大少爷说,是在一次夜猎中受了重伤,不治而亡。”

我伸手扶了扶我的簪子,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头上好重,可惜今日正有媒人前来说媒,我须得打扮的好些。

豆豆要死要活的才说动我留下寥寥几只簪子,已然是不能再减少。

 

我发愁的看着我的脑袋,问道:“江宗主功力高强,不知道是什么妖兽才能重伤他。”

豆豆说:“不光小姐您这么觉得,好多人都这么觉得。”

说着豆豆又凑近我的耳边,悄声说道:“不过最近市井里都在传,江宗主是为了老祖才重伤的。”

我奇了:“那老祖我记得是姑苏含光君的道侣吧,他有危险为何不是含光君身先士卒,反倒是江宗主先重伤不愈呢?”

豆豆摇摇头:“这便不知道了,玄门世家之间的腌臜事多了去了,我从嬷嬷们那里听的都打颤。”豆豆抚摸着自己的小胸口,同我说:“小姐,您这要嫁到玄门世家里,可怎么办呀。”

我随意的摆摆手:“怎么可能?那些世家大族,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

豆豆想了想也觉得是这样,顿时又开心起来:“小姐一定要嫁给一个爱你的人!要一辈子幸幸福福的!”

 

当日,媒人前来说亲,我被父母定给了我们家隔壁的公子,也是我的青梅竹马。

按道理来说我应该高兴的,最起码豆豆和兄长都说我从小就欢喜那位公子,那位公子也十分欢喜我。

前段日子我落水昏迷,那位公子十分焦急,本来总是内敛害羞的性格,却因此害怕哪一天失去我,急忙找媒人来说亲。

 

兄长同我说:“王公子是我好友,咱们自小一起长大,莺莺你嫁过去,哥哥放心。”

我点点头:“是,我也放心呢。”

 

定亲的三月后,我娘带着我去庙里烧香,却未曾想突然而来的土匪,冲散了我和我娘。

周围的一切都很混乱,有土匪奸笑着挥舞手中的刀剑,血花飞溅;有土匪一脸坏笑的随便拉住姑娘家,带到就近的厢房去。

 

按理来说,我这样娇养的小姐,应当惊慌失措些才对。

可我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我冷静的躲在寺庙的香案下面,手里拿了一只捡到的匕首。

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混乱喧嚣的声音逐渐熄灭,一个脚步声悠然自得的走进寺庙,我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那人却在香案面前停了下来,朗声说道:“佛祖老头,我今日可算给你解决了一桩麻烦?保住了你的和尚和寺庙。”

我心底只觉得这人真是口气大,竟敢和佛祖这般说话吗。

那人笑了几声,突然又低声带着微微的恳求:“我帮你了这个忙,你能不能施展你佛祖的神通。”

“把阿澄还给我。”

 

原来是个痴情郎吗?我心底暗想,却不知为何又会生出一丝讽刺的意味来。

“哐当”

这声音在此时着实刺耳,我竟然一不小心踢到了一旁落下的果盘,刚才我脚边是有这个果盘的吗?

我懊恼的捂着脑袋,却又觉得外头那人既然解决了土匪,大抵是个好人。于是慢悠悠的把自己挪出去,站起身锤了锤发麻的腿,不甚熟练的给那人行了一个礼:“小女子魏樱,多谢公子相救。”

那人好像被我吓到了,这让我莫名的有些开心,好像之前总是他吓我,我从没站过上风似得。

可话又说回来,我明明没见过他的。

 

我抬头全然不顾什么女子家规,大大方方的打量面前的公子。

他一身黑衣,其上有暗色的莲花纹路,中间由红色夹色。头顶的墨色长发由一根简简单单的红色发带绑起一个马尾。

五官英俊,肤色白皙,还有那双桃花眼!

果然是话本子里公子哥的样貌!

只是那双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和活力,像是一潭死水,不起波澜,白瞎了那副好面容。

 

我想起他刚才对佛祖求的话,只觉得这可真是个痴情的儿郎,不知那位阿澄,现在在何方呢?

 

“滚”

漂亮公子哥冷了脸,阴郁的甩给我一声滚。

我怒了!他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等下,我及时熄灭我的怒火,这怒火着实来的稀奇,我觉着可能是因为这位公子实在是太没有礼貌。

但是我不是没有礼貌的人,叫我走就走呗,他救了我他最大!

 

于是我甩甩衣袖,大步的甚至是一路小跑的往外头跑去。

“扑通!”

却不幸,被裙摆绊了一跤。

该死,我不是个女孩子吗?不是个大小姐吗?怎么着裙摆总是绊我?

我是不是和裙子有仇?

 

灰头土脸的我觉得自己的膝盖和脚踝都好疼,但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做出什么求救的行动。

特别是能帮我的人只有那位公子!

不行不行,丢了我的面子。

诶?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算了算了,先起来溜了再说。

我心底的小心思跑了个山路十八弯,终于准备起身接着溜。

起身就看到那位公子依旧站在面目慈悲的佛祖面前,一动不动。

我绊倒了他居然都不来扶我!给他记一笔!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拍拍脑袋,怎么一见到他自己整个人都感觉不对劲了。

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小心思到底从哪里来的?

 

心底有个声音叫我赶紧跑,赶紧离开这里,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拍,抬起脚就准备跑。

 

后来我找到我的娘亲,娘亲看我没事抱着我狠狠的哭了一顿,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无奈的拍拍娘亲,安慰她。

回去之后我同豆豆说起我遇到的那位公子,豆豆对着我悄声问道:“小姐,那位公子长得怎么样啊?”

带了红色的脸颊把我看得目瞪口呆。

我说:“豆豆!你该不会喜欢他吧?他是谁?”

豆豆拍了一下大腿:“小姐!”有些娇羞的气急败坏。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安抚了一把豆豆的炸毛,示意她继续说。

“我听大少爷说,这次是附近夜猎的老祖来救的你们!”

“夷陵老祖啊!魏无羡!”

“哪个姑娘不喜欢啊!”

我点点头,想起他阴郁的脸,觉着这的确是修习鬼道的人。

心里生出强烈的不爽,然后生生压下去。

我没好气的说:“你们喜欢他干嘛?没礼貌!”

我顿了顿:“不过我倒是没见到含光君,他们不应该是形影不离的吗?”

豆豆闻言同我说八卦:“小姐不知道吧,江宗主去的太突然,老祖就回莲花坞当了宗主。”

“而且不知怎么,前两个月听闻他和含光君大吵一架,竟然第二日就留下和离的文书飘然离去了。”

“还在莲花坞门口立了牌子——蓝湛与狗不得入内。”

我奇了:“不是说含光君和老祖相亲相爱最是羡煞旁人了吗?”

豆豆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抵是换了身体,性子也变了?也说不准。”

我又纳罕:“什么?老祖换了身体?”

豆豆一拍脑袋,一脸没有和我及时分享八卦的懊悔:“哎呀,我都忘了和小姐您说了。”

“这几日街坊都传开了。说老祖新的身体资质太差,又因为修习鬼道,就快要一命呜呼。江宗主打听到千年肉灵芝的所在,就带了人去采。”

“千年的肉灵芝啊,听说生死人肉白骨都是浅的,而是能制作出一副新的肉体。”

“可是宝物又怎么会没有妖兽守护呢?江宗主就这样被守护灵芝的妖兽重伤,抬回莲花坞的时候,就没了气息。”

我点点头,觉得这位江宗主怎么都很像话本子里那求而不得的可悲第三者,心生悲哀:“那老祖又怎么会和含光君和离呢?”

豆豆又说:“唉,这我就觉得含光君做的着实过分了。”

“江宗主是老祖的竹马,是师弟。江宗主死前还惦念着要把灵芝送到老祖那里去。可含光君却隐瞒了这一切。”

“老祖一月后适应了新的肉身,且一举结丹出关的时候,含光君再也瞒不住,才叫老祖知道了去。”

“我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老祖那日几乎要掀了云深不知处,红着眼睛一副入魔的样子,声嘶力竭的要杀了含光君。”

 

我扶额:“他们夫夫还真是……”

豆豆也点头,却又摇头:“可我觉得,确实是含光君太过分了,怎么能瞒着老祖呢?”

“老祖连江宗主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出关后,迎接他的,就剩一座新坟了。”

我点点豆豆的脑袋:“不过是因果轮回罢了。”

“又岂知老祖没有这般过分的瞒过一个人呢?”

“所谓道侣,不过臭气相投罢了。”

“一个人学一个人的样。”

 

也许是我说的太过冷淡无情,豆豆有些担忧的看着我:“小姐。”

我笑了笑,有些无奈的摸摸自己不自觉冷下的脸:“唉,豆豆。我只不过有些身体不舒服。”

“醒来之后也不知怎么,总是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豆豆探了一下我的额头,见我没有发热才舒了一口气:“小姐,你肯定是受到了惊吓,这几日咱们赶早休息吧。”

“还有!话本子不许再看了!”

我笑着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又相安无事的过了几个月。

王家的三媒六聘都到位了,我们也已经交换了名帖,就等着成亲。

这是我成亲前的最后一个灯会,我求了娘亲让我前来。

我又一次的遇到了夷陵老祖。

 

他提着一坛酒,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河边的青石上,冷冷的看着远方的烟火人群。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找到这个清冷的地方来。

我本来,应该在那些游人中玩闹的。

 

可我还是来到了这里,遇到了传说中的夷陵老祖。

 

我不由自主的走过去,他没有理我。

只是自顾自的喝酒。

酒液顺着他形状较好的轮廓流下来,流进层层叠叠的衣物之中。

他穿着一身黑衣,像是融化在黑夜之中。

 

我干咳一声:“又是你。”

他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又开始生气:“魏无羡!”

他闻言有些僵硬的扭过头,眼神复杂的看着我。

我想想也是,大概只有我一个人敢这么叫他。

万人之上,所向披靡的夷陵老祖。

 

对哦,我不能没有礼貌。

于是我缓了缓,斟酌一番又问道:“喝这么多酒,小心英年早逝!”

我敲!

我的嘴怎么不受我自己控制!我这么对他说话我才是想英年早逝啊!

 

我心里的小人疯狂捶地!

 

但是他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看着我,像是在透过我看什么人。

于是我问他:“你,是在透过我,看你的阿澄吗?”

他愣住,好像回过神来,意识到我不是他的阿澄。

但是他终于肯开口:“你不配。”

 

呵呵呵呵,好嘛,果然他是要把人气死才甘心的!

 

我气呼呼:“我不配?!你才不配!”

“一边和含光君结为道侣,一边又念着你的阿澄!”

“脚踏两条船!你就配了?”

 

他沉默的喝一口酒:“是,我不配。

声音轻的好像要散去,我的心里莫名的一揪。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对我说。

明明我没见过他,但是却总觉得他不该是这么颓废的样子。

 

我问他:“阿澄,对你很重要吗?”

他顿了顿,沉重的点点头,仿佛想起这个名字都对他来说是一种严重的伤害。

“那你…”我轻声问道:“为什么还要和含光君在一起呢?”

 

他仰起头,突然大笑起来,然后把怀抱着自己。

他手里的酒坛子因此掉了下来,砸在河边的石子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颤抖着说:“我没有。”

 

我阅读理解满分,顺利扩句:“你是说,你没有和含光君在一起?”

我歪着头:“可是大家都说,你们在一起了,结为道侣。”

他把脸埋在自己的手里,闷声说:“那不是我。”

我黑了脸,拍拍他的肩膀:“魏公子,你这样可不好,再怎么说,含光君和你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

 

我好像踩中了他的雷点,他大力的甩开我的手,死死的掐住我的肩膀,对我说:“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我被他摇的七零八落的,只得顺着他:“好好好,不是你不是你。”

他停下来。

我问:“那是谁?”

 

他今夜好像有些喝醉了,竟然对我的问题全部回答。

他说:“莫玄羽想要献舍于我,可我怎么稀罕用别人的肉体,还是那么低级的修士。”

“可我被法阵纠缠,在他的身体里呆过几刻钟。他因此看到了我的全部记忆,把自己当成了我。”

我咂咂嘴:“啧,这着实……”

“那你怎么回来的?”

他说:“灵芝塑造的新的肉身,我便回来了。”

 

我点点头,说道:“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活着。”

他自嘲的笑了笑:“活着?”

“阿澄不在了,我不想活着。”

“我想拉着那些人给他陪葬。”

 

我吓了一跳,急忙说道:“诶诶诶,江宗主为了灵芝命都没了,你为了那个阿澄又要去死?”

“你这都不叫脚踏两条船了,叫脚踏三条船!”

 

他一愣,问我:“你不知道阿澄是谁吗?”

我翻了个白眼,好像无数次熟悉过这个神态一样,没好气的说:“我要是知道阿澄是谁,我还问你作甚?”

他看着我好像又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阿澄,就是江宗主。”

 

我懵了。

我从来不知道江宗主原名江澄。

原因无他。

江宗主久负盛名,大家怕他盛过敬他。

他又是年少就成为宗主,心狠果决。大家都只称呼他为江宗主,或者三毒圣手,叫的久了,就没人再记得他的原名。

其实关键问题就是没人敢叫江宗主的名字,不像蓝氏双壁,他们互相称呼彼此当然会叫到名字,周围人听到了,也就知道了他们的名字。

而江宗主早早就没了家人,仅剩的一个小外甥,自然也是不敢叫他的名字的。

我叹了一口气,着实伤悲。

 

面前的夷陵老祖好像也明白了为什么世人不知道江宗主的名字,他在我面前红了眼睛,失了气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不断的念叨着“阿澄,阿澄,阿澄。”

我叹息,再怎么呼唤,那个人也不可能回来了啊。

原都是可悲的人。

 

“你告诉我吧,江宗主叫什么。”

他看着我,却不说话。

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枚紫色的戒指,对我说:“你能试着带一下这个吗?”

我往后退了几步:“我有婚约了!”

他黑了脸,又很快温和下来,说:“带一下,一下就好。”

“求你”

 

好吧,看在他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

我伸手,接过那枚戒指。

其实在看到戒指得到时候,我就觉得特别的熟悉,拿到它的一瞬间,我很习惯的把它戴在手上,就像做过了千万次这个动作。

原本朴实无华的戒指突然光华流转,隐隐闪出几丝好看的电光。

老祖激动的捧着我的手,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他一愣,神色飞速变换,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复杂,却最后呢喃道:“终于…终于。”

我问:“什么?”

 

他看着我,眼神是令我心惊的温柔和情深,我一时间以为我看错了。

他柔声对我说:“阿澄死后,我问灵过很多次,可始终没有消息。”

“后来我一直再找他,我不相信他真的走了,真的离开了我。”

“后来我偶然发现在你们这里呆的时候,紫电会变得灼热兴奋。”

“原来……原来…”

他看起来很兴奋,好像要兴奋的哭了。

但是我很懵。

 

他的眼睛含着泪水,却笑着对我说:“江宗主叫江澄。”

“字晚吟,江晚吟。”

 

这个名字像一个魔咒,竟让我的心狠劲的疼了起来。

我甩开他的手,丢掉那戒指,往家跑去。

我不想问他是怎么问灵的,也不想问紫电是什么。

我只想逃开,远远的逃开。

 

那天,他没有追来。

三个月后,我出嫁了。

嫁衣和婚礼隆重了不止一点点,我有些奇怪的问我的娘亲怎么回事。

娘亲只是面色沉重的摸了摸我的脸,两眼含泪的对我说:“女儿,娘对不起你。”

我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我最后,还是被我的兄长,送上了精致华丽的花轿。

 

迎亲的路出乎意料的长,等我到了王府,拜了天地,好端端的坐在洞房里的时候。

才觉得自己真的是腰腿疼痛。

成亲太累了。

 

娘亲的话还在我耳边回想,难道是王公子不是良人?

不对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绞尽脑汁的想,想叫豆豆进来陪我说话,却得不到应答。

我无奈,只好自己一个人奋力的想。

 

一切在掀起盖头的时候揭晓。

娶我的人,不是王公子。

而是如今的江家家主,夷陵老祖魏无羡。

 

怪不得娘亲说对不起我,原来我竟然成了我们家依附江家的工具吗?

我叹了一口气。

 

其实也没事,享受了和百姓不一样的富贵,就要接受无法自己控制的命运不是吗?

 

我在丫鬟的帮助下卸了满头珠翠,换下了厚重精致的嫁衣。

屋子里的摆设令我眼熟,也令我心情好了许多。

我看着我如今的夫君,魏无羡。

他好像比我还紧张。

 

我坐在他身边,他整个人猛地一抖。

我笑:“我是什么母老虎吗?”

他有些可爱的惊慌:“不…不是。”

“你很美,真的。”

没有人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我笑了笑:“那么…”

我伸手搭上他的衣襟:“夫君~我们休息吧。”

 

魏无羡红了脸,手足无措的说:“那那那那,那你休息。”

“我在外间睡着,你有事叫我!”

然后落荒而逃。

 

我耸耸肩,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他既然如此深爱之前那位江宗主,怕娶我只是为了应付家里那些长老。

其实也无所谓,我不在乎。

他若是真的爱着别人还同我行周公之礼,才叫我觉得恶心。

 

我成了宗主夫人。

日日在莲花坞过得舒心自在。

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十分熟悉,让我有种家的感觉。

魏无羡的公务很是繁忙,却总会抽时间来陪我散步玩闹。

他给我带来一只小狗,我很开心。

好像我本来就很喜欢小狗。

可我却脱口而出说:“你不是怕狗吗?”

他一愣,欣喜的问我:“你想起来了?”

我也被我自己的话惊到,摇摇头:“我只是随口一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你怕狗。”

顿了顿,我说:“你怕狗?那为什么还要送我小狗。”

 

他低着脑袋十分愧疚:“我欠你的。”

 

可最后我还是没有养小狗。

我不是什么冷清冷意的人,魏无羡给不了我爱情,却对我很好。

那我也自然对他好。

他怕狗,我便不会养狗。

 

后来,他经常送我一些天材地宝,叫我吃叫我喝。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没有结丹,他希望我能活得长久些。

他说他在想办法,帮我结丹。

我拍拍他的手:“不必了,我活那么久作甚?”

他急了,想对我说什么,却最后还是没说。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一整年。

我发现我从没有出过莲花坞一步,好像魏无羡把我囚禁起来了。

于是我问魏无羡:“我能出门吗?”

魏无羡放下吃饭的筷子,温声对我说:“你想出去玩吗?”

我点点头:“听说这几日是云梦的灯会,我还没看过。”

他揉揉我的脑袋,笑着说好。

 

饭后,他把我穿的像个团子一样领了出去。

带着我去玩。

我有些不满的揪着自己袖子上的毛毛:“你把我裹成这样,如果遇到了危险你是要我过去把敌人砸死吗?”

他噗嗤一声笑了,上手捏捏我的脸颊说:“有我在,怎么会让你遇到危险?”

而后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不过你这样,去砸敌人好像也不错?”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滚啊!”

 

我想,我怕是被他惯坏了。

放在以前,我是不敢这么说他的。

豆豆也说我比起在家里,在莲花坞性格好像更自由开朗一些。

我挠挠头,觉得越发看不懂魏无羡。

 

魏无羡去给我赢兔子灯,我站在灯谜阵外头远远的看。

魏无羡时不时的还冲我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周围的姑娘家看着他脸红嬉笑。

我有些生气,暗骂他骚包。

却抵不过开心和甜蜜。

 

肩膀被猝不及防的拍了一下。

我回头,是我原先定了亲的王公子。

 

他瘦了很多,只是看着我。

或者说,死死的盯着我。

我心里有些发毛,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二话不说,拉了我就走。

我奇怪跟着的暗卫去哪里了,回头看魏无羡。

魏无羡看到我被带走,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却无奈人群太过拥挤,还有许多姑娘家凑上前去给他递花,他一时间竟然过不来。

 

我无可奈何,只得跟了王公子。

他把我带到河边的一处偏僻的小木屋。

 

我们进了屋子,我准备回头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就把我打晕了。

 

等我再醒来,我便是赤身裸体的待在魏无羡的怀里。

身上裹着魏无羡的衣物。

小木屋散落了一地魏无羡给我套上的衣服。

我心里一跳,什么都记不得了。

抬眼看着魏无羡,他的眼睛里好像酝酿着一场风暴。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下意识的揪住了他的衣服。

他见我醒了,轻声说道:“没事了,都结束了。”

他亲吻我的额头:“没有人会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你永远都是我的妻。”

 

他带着我在附近的客栈里把衣服穿戴整齐,带着我回了莲花坞。

的确没人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因为豆豆一脸惊恐的告诉我,魏无羡不知道为什么杀了所有当晚和我们一起出去的暗卫。

我当然知道为什么,但我却不能说。

我对豆豆说:“豆豆,我们是时候该走了。”

 

我不是觉得我愧对魏无羡什么的。

毕竟他爱的人也不是我。

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很恶心。

哪怕我并没有记忆,我都觉得我自己的身体好恶心。

 

这一年,没有魏无羡我就不能出莲花坞的大门。

就像魏无羡养的金丝雀。

他好像很怕我离开莲花坞,很怕我离开他。

可这样囚禁似的日子我真的受不了。

他睡在外间,却每晚都会在我睡熟的时候悄悄的摸进我的屋子,紧紧的抱着我,亲吻我的脸。

这些,都是豆豆偶尔起夜的时候看到的。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爱着前江宗主还要这样对我。

我也不想明白。

心底的声音告诉我,我必须离开莲花坞,不能再呆在这里。

如今,我便准备离开了。

 

我挑了魏无羡去清谈会的日子离开。

我支开了所有的丫鬟和小厮,避开了暗卫藏匿的地点。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暗卫藏匿的地点,可我就是知道。

自从我醒来,就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

我总会说出一些奇怪的话,却对以前记忆里的人没有任何感觉。

好像是个重新的灵魂一般。

 

我想找到真相。

 

我历经千辛万苦的带着豆豆爬过莲花坞的墙,拍拍衣服上的土,准备溜之大吉。

我没有穿和我有仇的裙子,穿了江家的弟子服饰。

觉得十分称心。

可还没等我走出几步,我就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你要走?”

 

我这个人僵住,缓缓扭头。

本来应该在清谈会的魏无羡定定的站在我身后的那片黑夜之中,冷冷的看着我。

我想开口解释,却被他抗在肩上,一下子飞跃了我刚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过的墙。

我苦着脸给豆豆说叫她把我东西拿好,早点休息。

 

魏无羡把我重重的摔在床上,我揉揉屁股,翻过身准备开口同他解释。

“魏无羡,我不是想走。”

 

“是,你是想去找你的情郎。”魏无羡压了下来,弄得我动弹不得。

我无语,我又是那里来的情郎?

“我只是,唔!”

我只是,想去找个真相。

我想说的话被魏无羡全部吞进了肚子。

他吻我,用尽了全力的吻。

吮吸我的唇,直到我觉得麻木。

 

他压着我手,粗暴的扯开我的衣服。

不知轻重的肆虐我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我叫他滚,他却红着眼睛沙哑着声音叫我不许走。

我想解释,可他却好像听不见。

他掐着我的腰进入我的时候,我只觉得疼的撕心裂肺。

他疯狂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

我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我的大腿根流了出来。

闭了眼,原来那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晚的魏无羡就像是入了魔。

抓着我要了一次又一次。

我伸手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他狠狠的丢回来,压在我身上继续折腾我。

豆豆说她在外面听到了我的哭喊,刚不顾一切的打开门,就只看到我满是青紫暧昧痕迹的胳膊挣扎的伸出床帘,却又很快被男子的手拉了回去。

而她,也被暗卫带走了。

 

等到天亮,我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魏无羡抱在怀里。

魏无羡这时候才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低声对我说对不起。

我张张嘴,声音沙哑的都不像我自己。

他跑下床喂我喝水。

我喝了水,顺了顺气,重重的呼了魏无羡一脑瓜。

“魏无羡!你找死!”

 

魏无羡小鸡点头:“是是是,我找死。”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顺着我。

我想起当年夷陵那也他和我顶嘴,气我的那一夜,终于觉得风水轮流转。

我没好气的说:“把紫电给我!”

他愣住了,呆呆的看着我。

我又拍了他一下:“愣什么!麻利的!”

“你还要拿着我的紫电多久?”

 

是的,拜魏无羡疯狂的这一晚所赐,我想起来了一切。

我原来就是江澄,江晚吟。

 

 

后来,魏无羡和我说他替我报仇了。

我奇怪:“你报什么仇?”

他和我说:“我替你杀了莫玄羽。”

“当着蓝二的面杀的。”

 

我挑挑眉:“你知道蓝二欢喜你吗?”

魏无羡像是吃了屎一样皱眉,然后同我说:“他喜欢我干我何事?”

“他真的以为我是个傻的,看不出来他喜欢我吗?”

“射日之征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装作不知道他竟然不理解我的意思。”

“我本想算了,就当我一辈子不知道。”

“可却没想到……”

我从他怀里起身:“没想到什么?”

 

魏无羡的神色变了,变得好像恨不得把蓝湛和莫玄羽碎尸万段。

“可我没想到,莫玄羽得了我的记忆,打着我的名号去勾搭的蓝湛。”

“没想到,最守礼的蓝湛居然敢闯进江家祠堂,敢打你。”

“更没想到。”魏无羡顿了顿,冷笑一声:“呵,更没想到温宁居然没认出我,还敢违背我,告诉你那些话。”

 

我愣住,然后垂眸道:“其实我挺感谢温宁告诉我一切。”

魏无羡皱起眉头。

可我却没了当初声嘶力竭的质问的气力,只是淡淡的说:“你的英雄气概,我一直都明白。”

“之后的种种我一直没有想过罪魁祸首是我。”

“须知我当初失去金丹是为了……”我闭了眼睛,没有接着说下去:“可却最后好像弄巧成拙,造成了一切。”

 

魏无羡摇摇头,说:“不是什么英雄气概,更不是什么怜悯你。”

“因为是你,阿澄。”

“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给你金丹,愿意给你一切。”

“尽我所能。”

他笑:“我以为我的离开能不拖累你,却好像反倒让你痛苦过得不快乐。”

“你知道吗,你没有记起一切的时候同我说世人不知道江宗主的姓名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难过。”

“我真想扇我几个巴掌,我怎么能那么蠢!”

“怎么能把你丢下呢?”

 

我好整以暇,抱手看着他:“说的很对。”

“那你快扇你自己几个巴掌,我看着。”

 

他被我逗笑了,笑的前仰后合,像年少的时候那样灿烂。

他知道我原谅他了。

 

其实不需要什么震撼的道歉或者是什么纠结。

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生活,

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都缝在彼此的人生里。

原谅,也许对我们来说,是对我们感情最大的玷污。

 

我们就像彼此的左右手,难道左手还会在乎右手的道歉吗?

已经成为了彼此的骨血。

 

那些阴差阳错造成的伤害都让我成长。

人生苦短,

我不愿意再为了那些莫名的伤害和过错耽误我们彼此的时间。

 

于是我说:“魏无羡,真的是你吧。”

魏无羡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说道:“是我,阿澄。”

“我是真的回来了,”

“是你带我回来的。”

 

 

END

 

【后记超级无脑无脑无脑!!!!!】

【想好再看!】

【就是为了爽!】 

后记——

 

后来,我有一日下山听书。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是百里之内最有名的先生。

他今日说的就是夷陵老祖回来之后同含光君决裂的故事。

 

魏无羡得知我死讯之后当着众人的面抽出随便刺向蓝湛,冷声道:“蓝湛,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舍得杀你?”

蓝湛不答。

魏无羡笑:“可惜你的道侣是莫玄羽,却不是我。”

蓝湛抬头看着魏无羡,眼中迷茫。

魏无羡却将剑指向了一旁站着的莫玄羽,冷笑:“莫玄羽,你拿了我的记忆充当我,伤我师弟毁我名声,把我变成一个断袖。”

“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莫玄羽不说话,只是下意识的往蓝湛那边走了走。

蓝湛却也往后退了退。

魏无羡用空着的一只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说道:“呵,蓝二公子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和这种东西缠绵。”

 

蓝湛脸色苍白。

魏无羡朗声笑道:“断袖,断袖啊。”

“蓝湛,你当真让我觉得恶心。”

 

魏无羡不想多说,只是干脆利落的在蓝湛面前一剑杀了莫玄羽。

末了弹了弹剑上的鲜血:“用随便杀了他,真是脏了我的剑。”

他扭头就准备走,而蓝湛下意识的想去追他。

魏无羡却回头,说道:“蓝湛。”

蓝湛停住脚步。

 

“我魏婴做事向来不愿意欠人。莫玄羽打着我的名号骗你,我怜悯你。这个债,我认了。”

“可你闯我江家祠堂,打伤我家宗主。”说着魏无羡握剑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我不杀你,蓝湛。”

“就是我还你的最大的人情。”

 

“蓝忘机,杀你,才是脏了我的剑。”

“你蓝家几千条家规,原不过都是谎话。”

“蓝启仁!”魏无羡大声喝道:“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得意弟子!”

“可笑,可恨,可悲!”

……………

 

说书先生好像亲眼看见一样说的热火朝天,我却觉得有些疲乏。

魏无羡下山来接我,和我说今晚不如就在山下新开的酒楼里吃饭。

我神色倦倦的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我累得睁不开眼睛。

魏无羡明明现在能御剑了,却非要背着我走回去。

我无可奈何,只得趴在他背上。

 

我问他:“我今日,听了说书先生说你和蓝二决裂的段子。”

魏无羡答应了一声:“嗯?”

“我觉得说书先生说的着实不对,你应该不会那样对蓝二。”

魏无羡没有说话。

我又说“断袖,你觉得恶心吗?”

 

魏无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声就从他的胸膛里飘了出来。

他说:“阿澄,和蓝二断袖我觉得很恶心;和你我就不觉得恶心。”

我翻了个白眼:“你情话说得很好。”

 

他接着笑:“说书先生的稿子,我给的。”

我这下睁大了眼睛:“哈??”

这厮到底想干嘛?

 

魏无羡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是魏婴,不是莫玄羽。”

“我此生只爱你一个人,分不出来地方再给别人。”

 

我趴在他背上没有说话。

魏无羡歪头蹭了蹭我搁在他肩膀上的脑袋,同我说:“阿澄,我都知道了。”

我说:“什么?”

他神色不变,却眼里带了难过和自责:“你当初是为了我,才失去了金丹。”

我脸色一变。

 

“我好像不够了解你,阿澄。”魏无羡很自责的样子:“好像一厢情愿的给你安排你不愿意,你最讨厌的事情。”

“打着为你好的名号伤害你。”

“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游荡,看到莫玄羽伤害你的时候。”

“我想,你一定很疼。”

 

我想说没事,却说不出口。

不管怎么样,曾经的那些日夜里我真的很难过,很痛苦。

我的金丹是魏无羡的,生也不快乐,求死也不能。

 

魏无羡顿了顿,一改刚才低落的语气,轻快的同我说:

“不过现在没事了。”

“来日方长,阿澄。”

“我们来日方长。”


又*后记

 

被魏无羡背回来的第二天,我吃鱼吃吐了。

吐的昏天黑地。

 

魏无羡找了医修来诊治。

得到的结论是,我怀孕了。

我要怒了!

从小给魏无羡收拾烂摊子到现在还要我给魏无羡生孩子吗!

凭什么!!!!!!

 

不过魏无羡这厮倒是笑的和傻子一样,送走了医修,乖乖巧巧的窝在我身边,眼睛亮亮的。

他同我说:“阿澄!我们有崽崽啦!”

“我们要有新的家啦!”

 

我愣住。

是啊,魏无羡就算从小在江家住着,也是早早就没了父母。

他一定想要一个家吧。

 

家,好温暖的一个字啊。

前半生我们都失去了我们的家,

后半生我们终于成了一个家。

 

又又*后记

 

后来魏无羡又一次喝醉了。

抱着我嘟嘟囔囔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最后抱着我乖乖的睡下。

轻声说:“阿澄,我好感谢那年的佛祖。”

 

他真的让我找到了你。



真END了


【求不白嫖】

【三连挑一个给我就是最大的快乐!】

【祝阅读愉快】

【我果然是个亲妈~】

壹二叁四无

【贺红】《假若他日相逢》

一发完

破镜重圆

HE


       莫关山跟贺天在一起十年了,从16岁到26岁,他们把最好的岁月给了对方。


         高一元旦晚会后贺天对着午睡醒来的人说:“你做我男朋友吧。”


        “好。”这是莫关山的回应。


        多稀奇啊,情窦初开的对象是个男生,一个成绩全A的优等生,一个年级倒数还沾沾自喜的浑小子,相性明明那么背道而驰的两个人却携手走过整整十年。...


一发完

破镜重圆

HE



       莫关山跟贺天在一起十年了,从16岁到26岁,他们把最好的岁月给了对方。


         高一元旦晚会后贺天对着午睡醒来的人说:“你做我男朋友吧。”


        “好。”这是莫关山的回应。


        多稀奇啊,情窦初开的对象是个男生,一个成绩全A的优等生,一个年级倒数还沾沾自喜的浑小子,相性明明那么背道而驰的两个人却携手走过整整十年。


        大学四年他们去过五十三个国家旅行,带回来的纪念品摆满了整个房间,那个耀眼的黑发男人给了他最盛大的求婚和最甜蜜的承诺。


        他们还约定三十岁去领养一个孩子,贺天说那是度过两个七年之痒的奖励,莫关山一想到在外面严词厉色的男人抱着他撒娇说想多过几年二人世界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多年的优渥生活让那个曾经利用一切空余时间打工,导致眉眼间满是疲惫的少年变得平和温柔,肆意妄为的少年气被稳重成熟所取代,莫关山看着镜子出了会神,这张保养的极好的脸上已经找不出一丝16岁的痕迹了。


        听贺天说那时的他是个刺儿头,天天跟他作对,课余时间就知道带着一帮兄弟到处搞点事情,吃处分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不可一世谁都不怕,平日最喜欢的就是仰着头翘着二郎腿趾高气扬的强迫秃头同桌听他弹曲子。”


        说着说着贺天就会笑起来,然后捏捏莫关山的脸无奈的叹一口气:“但我竟然被那样的你吃的死死的,简直不可思议~”


        嫌弃的语气中暗含的却满是怀念,莫关山也曾问过贺天许多次为什么会喜欢上他,黑发男人总喜欢故弄玄虚一番后摸着下巴煞有其事的说因为你好看,莫关山这时就会上前给不正经的男人一拳。



        其实莫关山知道原因,贺天有写日记的习惯,他在日记本上看见过很矫情的一句话,“世间情动,不过茫茫人海中一眼。”


        心动对年少的他们来说不过是惊鸿一瞥的那一瞬间。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高中开学第一天,红色的头发在太阳下晃的我眼睛疼,背着把吉他的嚣张样子在一众唯唯诺诺的学生中格外显眼,我那时就在想这人可真张狂。”贺天眼神中透露着一丝眷恋,他放佛爱极了那个盛气凌人的少年。


         

        他们都很清楚那样的莫关山早就不见了,跟贺天在一起后,莫关山就再也没有操心过往日压的他喘不过气的债务,他不需要龇牙咧嘴的装作凶狠的样子,被保护的很好的少年越来越温柔体贴,至于那把吉他随着婚后照顾贺天起居三餐的煮夫生活也尘封在库房渐渐落上了灰。


        莫关山心甘情愿的成了贺天背后的男人,他收起羽翼,那双手拿起了菜刀不再拨弦,那些初中起就一起玩的朋友也在婚后满满淡出了生活,他的圈子变的很小,只容纳了贺天一人。


        原本他觉得那些牺牲在这份爱情中不足挂齿,他不后悔,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莫关山看着越来越优秀的贺天在属于他的领域上独当一面,心里那些从进入大学开始就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奇怪情绪就开始一点点冒头。


         他们两人之间原本就是云泥之别,一个出生贫贱,一个高门显贵;一个能力平庸在家劳而无功,一个资质卓越在外事业有成,


         桌板下悄悄牵着的手,篮球场上装作无意的放水,凌晨蹑手蹑脚从父母房前经过,悄悄溜出去只为一句晚上有流星,我们一起许愿吧。

        那时人潮汹涌的考场外相互打气的两人肯定不会知道,他们已经用完了他们最无忧无虑相爱的时光。


        从大学开始,看着贺天眼都不眨一下的买下跑车大手一挥就送给了他,放弃出国留在H城陪着莫关山还轻松的包揽了全年奖学金,一有空就定下头等舱机票拉着他到处游山玩水,吃穿用度给他的全是最好的,那时的莫关山将自卑掩盖的很好,贺天满溢出来的爱让他坚定的觉得爱可以弥补一切差距。


         一毕业两人就迫不及待的领了证,贺天包了三架飞机在空中拉出MGS三个字母的彩烟,他捧着莫关山的脸深情的说:“我要和你携手共度余生。”


        接手家族企业的贺天婚后渐渐回家越来越晚,应酬极多常是一身酒气,在家也是手机响个不停,莫关山只能在身后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们谈论着他触不可及的东西。


       也曾无意瞥见过有男子给贺天发自己很满意的自拍,虽然贺天从不理会,但那一口一个的贺天哥哥还是让莫关山心口梗着一口气,他不敢质问贺天,那么高高在上天仙一般的人选择了平庸的他,没有经济来源一切靠着这个男人养着的莫关山毫无底气,生怕贺天觉得他没事找事,他只能独自收拾好一切负面情绪。


        除了第一年的结婚纪念日贺天买了束玫瑰早早回家陪着莫关山度过了烛光晚餐,后面两年只剩莫关山只身一人坐在凉透的饭菜面前看着几小时前发去没有收到回复的信息。


       凌晨回来的人说着抱歉,公司太忙,莫关山咽下快脱口而出的质问,最终只笑着回应一句没关系,公司的事比较重要。终究还是不想让贺天觉得他无理取闹,莫关山活成了曾经完全没有想到过的模样,乖顺贴心默默付出。


       他突然觉得累了。



        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他们既没有爱上别人,也没有厌恶对方,就是觉得,嗯,好像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莫关山宁愿他们争吵不休导致这场分离,明明相安无事却发现无法继续一起生活下去更让人觉得无力,他痛恨自己的平凡,在这场婚姻中自卑感压的他喘不过气,他还爱贺天,但他已经有些爱不动了。


        他选择放弃。




        贺天对莫关山是一见钟情,在往后那么长的岁月里,闭上眼睛一想到初见他时那种再也挪不开目光看其他人的心动,不快和烦闷就瞬间烟消云散。


        贺天想,他是可以和他一辈子的。


       直到他看见那张离婚协议书,皱起眉的同时内心深处竟然有一种松了气的感觉,抬眸看向坐着面前一脸平静的红发男人,贺天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就跟无数次签合同一样,那么顺理成章笔划流畅。


       他没有问原因,他只知道或许两人都解放了,这场爱情开始的热烈,途中却乏味可陈,于是草草的收尾不可避免。


       他其实很喜欢听莫关山唱歌,也极爱年少的他张牙舞爪的肆意潇洒,婚后的莫关山不知为何收起了那把吉他,性子也不再任意妄为,顺从的像变了一个人。


        贺天时常想或许他爱的不过是那个张扬的少年,日渐温顺的男人和千篇一律的乏味日子总让他觉得缺点什么,他才26岁,他还年轻,这种平淡的生活并不适合他。


         只是难免遗憾,情窦初开的对象是他,初尝禁果也是他,所有的第一次都是和莫关山,贺天看着收拾着行李的背影暗叹一声,究竟是为什么,明明没有爱上旁人,却对这个人不那么上心了呢。


        莫关山提着箱子走了出来,看着倚在门边的身影久违的露出了不那么小心翼翼地笑容。


       “贺天,我们最后去爬一次长城吧。”


        虽满心疑惑,贺天还是将公司事务交托给下属,腾出了几天时间去完成这个约定。


       一个自西向东行走,一个自东向西,最后汇合,分手道别。



         整整一百公里的路途,两人也走了整整一个日夜,早晨的风和日丽到下午的大雨突至,晚上的寒风让两人相会时具是一脸倦容,莫关山看着几步外的身影一阵难过,他们两人顶着世俗的目光,挺过父母的责难,在外跪了两天终于换来了点头,在一起的那么困难,怎么分开就这么轻而易举呢。



       缓慢而坚定的一步一步走上前,莫关山用力的拥抱住贺天,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去。


       “再见,贺天。”




       很体面的分别,他把贺天归还给茫茫人世间,同时也把自己归还给自己,莫关山抹了抹眼角,只觉得眼前的灰砖朦胧不清,又下雨了啊,脸上的水珠怎么擦不干净,不可能是眼泪,除了小时候父亲入狱他哭过,之后的莫关山就再也没掉过眼泪,被同学排斥,被老师冤枉,家里被催债的打砸一通,他都坚强的熬过去了,现在不过是与贺天错身走了百余步,有什么好哭的。


        莫关山加快了步伐,只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疼,好吧,他承认他在哭,莫关山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眼泪竟会这么多,好像积攒了二十年。


       贺天这个人,从此就不再属于他了,他的喜怒哀乐将与自己再无关系。



        莫关山回到了出生的小城,他没有动贺天给的那张卡,一对老夫妇收留了这个看上去很失意的青年,让他在这个十平米的小饭馆打个下手,晚上住在楼上的小隔间帮忙看店。


       刚开始莫关山还有些许不适应,毕竟养尊处优了那么久,一下子回归这种曾经的底层生活还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发霉潮湿的床垫让他难以入眠,整个房间只有巴掌大的通风口,偶尔泄进来几缕月光。


       莫关山裹紧硬邦邦的被子盯着墙上映出的光斑眼睛又开始酸涩,吸了吸鼻子,他忽的又开始想贺天,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是在公司忙碌,还是回到了那个他们曾经的家,没有自己给他熬醒酒汤,要是又喝的醉醺醺的该怎么办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会想起他吗?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叹息, 今晚月色很美,可惜无人陪他共赏。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外面天已微亮,莫关山翻身下床套上衣服,他要陪老人去买菜,他们对他这么好,他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回报他们。



        菜场早已人声鼎沸,莫关山看着走在前面挽着手的年轻情侣晃了晃神,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放佛将时光拉回了数年前,黑发少年跟在他身后左顾右盼,时不时就试探着勾住他的小指晃晃,想牵手的信号却总是红发少年无视,莫关山一心一意的挑选着牛肉,心里想的全是晚上去贺天家给他做什么好吃的。


        没有得偿所愿的少年在厨房压着莫关山亲了五分钟才消气,吃完饭年级第一的大学霸就搂着人的腰帮他补习着功课,耐心又温柔。


         躲着老师的目光悄悄的牵着手,在电影院最后一排旁若无人的接吻,周末窝在贺天家里打开投影仪舒服的过一下午,那时的他们可真快乐,不用在意身份的差距,两个少年一天二十四小时粘在一起也不会腻,那些约定的未来放佛说出来就能实现。



        贺天将他宠上了天,有人撑腰的莫关山在那段时间做什么都很有底气,他像匹被驯服的野马,不再撒开蹄子毫无目标的奔跑,他停下脚步,心甘情愿的让贺天给他套上缰绳。


       可惜曾经拥有过的人,以后就隔着山海渐行渐远了。莫关山眼眶一阵涩意,一个从小活在白眼和嘲笑中的孩子,敏感又脆弱,后来的少年每天都在努力压制自己的自卑和坏情绪,他总是害怕贺天会发现他不是预想中的那么好后弃他而去。


         要是他能再优秀一点就好了……





        “关山,你帮我提着这条鱼。”


        苍老的声让莫关山很快回过神,吐出一口浊气,接过袋子对着老人说了声好。




        在小饭馆呆了一个月,他已经能适应这样的生活,收拾好碗筷空闲之余,莫关山刷了刷朋友圈,往下一划,一张合照映入眼帘,旁边空了一个座位,配文,希望下次能聚齐。


         照片上一张张笑的灿烂的脸不复当年,却依然亲切感满满,陌生中透着熟悉的脸庞让莫关山湿了眼眶,寸头、二愣子、胖头鱼……全是青春岁月中跟着自己疯闹的那群浑小子。


         除了寸头大学偶尔联系着,婚礼过来送了个红包,其他人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原来他们现在是这个样子,当初的少年们现在都有了大人的模样,岁月毫不留情的在他们脸上留下了痕迹。


       是这些人将他从被人孤立的泥潭中拉了出来,怎么结了个婚就把他们丢了,看着图片上那个空着的座位,莫关山心里一阵阵难受,他突然很想见见他们,掏出手机看着被遗忘许久的号码犹豫半响,终于颤抖着手按下了拨号键。


        ………

   

      “老大,你以前可是吹瓶不在话下的,今天这么拘束我们不习惯哈哈哈哈。”


        烧烤摊上,几个奔三路上的青年喝的满脸红光,数年未见却丝毫没有疏离感,莫关山看着昔日的好友们泪水猝不及防的滑落下来,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他们说,可他不知道从何开口。


        有几个过的并不是很好,生活的重压让他们显得憔悴不堪,眼角甚至都有了鱼尾纹,明明相同的年纪,看上去却比莫关山老了十岁。


        结婚了房贷车贷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有一个有了小孩,还得考虑学区房,二愣子本名叫陈肖,他苦笑着说结不起婚,也不想相亲,所以逃到北京当北漂去了,一年到头发现存的钱都不够买来回机票回老家发压岁钱。


        寸头倒是混的有模有样了,是家工作室的摄影师,他拍了拍莫关山的肩:


       “还是老大你混的最好了,他们那几个跟我说之前碰到你过,看着你从豪车下来往五星级餐厅走都不敢叫你,说怕你嫌弃他们。婚礼我过来看着布置,再看看自己借的西装都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敢停留,怕给你丢份。”



         生活将一张张原本鲜活的脸变得死气沉沉,莫关山突然自嘲一笑,这世间谁不是在苦苦煎熬,他不过失个恋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把自己锁在过去自怨自艾,他也不过26余生还长不是吗?


        仰头将啤酒整瓶灌下肚,莫关山轻笑着开口:


       “我和贺天离婚了。”


        “为什么啊?他出轨了??”几个人吃惊的望向莫关山,眼里满满的不敢置信。


       “没有,他很好。”终于把分开的事实昭告了天下,莫关山心里轻松了许多,原本觉得不说出来放佛他们就还在一起一样,他们成了陌路人已成事实,何必自欺欺人。


       “他很优秀,有许多比我年轻的男孩子喜欢他,我配不上他。”


        “你在我们心里是最好的大哥!!”异口同声的话语让莫关山心里的阴霾消散大半,对着他们温和笑笑,垂下头又抿了口酒。


         “我觉得贺天他真的很喜欢你啊,他解决所有的问题,处理好所有的关系,只为跟你在一起。”寸头蹙着眉拉住莫关山衣角开口说道。



        莫关山低下头好似在笑又好似在哭:“贺天那个人,我在了解不过了,他喜欢的人就一定不会放他走,既然我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件事,就代表他也是有意的。”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要离开这了。”


         莫关山看着马路上不知驶向何处的车流,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他在这座小城停留一个多月不过是心存侥幸,他心底在期待着那个黑发男子会回来找他,他依然妄想着那场别离是一场梦


        现在梦该醒了,贺天不会回头,他也该朝前看。


       莫关山带了很少的行李,背上那把吉他,定了一张去西雅图的机票。


       是时候自己一个人去看看这个世界了。





         其实那天贺天是回头了的,只不过他看着那个背影离去的坚定,叹了口气也转身走了,罢了,就这样吧,好聚好散或许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他也有想过莫关山会不会哭,应该不会,他从没见过那个人掉眼泪,那个红发少年是个很坚强的人,没了他贺天,他也一定会活的好好的吧。


        那么,共度了十年的红发少年,再见。


        公司事务依然繁重,夜深回家,贺天站在门口顿了顿,那个不管多晚都会点一盏灯等他的身影不见了,屋里黑漆漆一片只能听到挂钟的嘀嗒声。


        按压下心里那股不适,贺天对自己说,这是你想要的生活,你不用担心回家晚了他会生气,也不用觉得让那个人熬着夜等着自己是种负担,挺好的,一个人可以过的更放松。


         洗漱完躺到床上,枕边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橙子味,莫关山最喜欢这个味道,沐浴露买的总是这个味,害得贺天看见有人吃橙子就会想起他。


          怀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那个温软的身体窝在他怀里睡的香甜,床好像有点大了,贺天看着天花板出神。



          他应该感到解脱的,从此他终于可以疯狂开趴,终于可以夜不归宿,终于可以跟朋友们夜间去飙车,终于可以像一个26岁应有的纨绔子弟的样子去放纵。


          也终于失去莫关山了。


        贺天侧躺在床上,眼泪划过鼻梁砸到另一只眼睛里,他应该感觉放松的不是吗,心里那阵绞痛是怎么回事。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贺天离婚这个消息


        他的那些朋友们对莫关山原本也不算上心,以前曾带莫关山来过几次朋友组的局,但是毫无共同话题的他们都是与莫关山打个招呼后就和别人聊的开心,无人理会坐在角落的红发男子。


         贺天晃了晃酒杯,看着眼前与以往没有不同的热闹场面,心里疯狂想念起那个人,他原本以为他物质上给了莫关山最好的就是爱,可是回想起来,他是那么的不懂事,聚会时总是将人无意的冷落在一旁独自尴尬,难怪后来就再也没有跟他去过聚会,他那时还埋怨过莫关山不愿意融入他的圈子。


          他明明说过要让莫关山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当时说出这话的贺天是那么自信满满,可现在看看,一直是那个人在默默包容着他,在那么多个晚归的夜晚,独自在家的莫关山会不会觉得寂寞,结婚纪念日等不到他回去的莫关山会不会失落。


        爱是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难过中消磨殆尽的,他的少年是不是积攒够了失望才离开他的,贺天看着错影的酒杯眼前一阵模糊。


         冰箱上还有莫关山留下的便利贴,上面熟悉的潦草字迹叮嘱着他按时吃饭,书桌上摆着他们出去玩时买回来的巴黎铁塔,边沿的镀金已经有些脱落,衣柜里他的衣服整整齐齐的被分类叠好,他能清晰的记得莫关山每天帮他准备好衣物,出门前认真帮他系好领带的温柔神情。



        莫关山离开了他,他的生活却处处都有莫关山,贺天坐在餐桌前,没有开灯。


         他点开相册,满满的全是那个人的身影,拿着锅铲冲他笑的一脸温柔的莫关山,吃着三明治嘴巴鼓鼓一团的莫关山,学会滑雪后笑的露出两颗小虎牙的莫关山,他拍下的那一个个瞬间的时候明明也是心跳加速的呀,结婚的这一千多个日夜有那么多让他铭刻的瞬间,他为什么会觉得那样的生活乏味呢。


        是他贺天,当初对着莫关山发誓过的,他不会再让他皱眉,所以莫关山放心把自己完全交给他,将终于不再露出獠牙的温顺模样独给了他,他为什么会觉得他不爱这样的莫关山呢。



       晚上九点二十分,贺天趴在冰冷的餐桌上,听着外面的狂风声,把脸埋进手臂,原来,心是真的会因为想一个人而疼的。


        他想莫关山了,


       不是那个16岁的莫关山,而是26岁的莫关山。



        他要去找他。



        机场人们行色匆匆,一个背着吉他的红发男子拉着行李走进安检。


        一个黑发男子面色焦急,一遍遍打着无人接听的电话,朝着机场外跑去。







         瓦卡蒂普湖边的小镇宛如世外桃源,远处偶尔飘过的滑翔伞与蔚蓝的天空相映成画,湖里古老的蒸气船拉着长长的鸣笛声驶向远方。


          莫关山这一年去过很多地方,去中餐馆兼职,去路边卖唱,攒够路费就去往下一个地方,最终停留在了这里。


       他依然没有动那张卡里的钱,有时看心情甚至还会存点进去。


        调好弦,莫关山清了清嗓子,开始每天准时的街头独唱,可爱的外国小姑娘早已笑眯眯的蹲在跟前,专注的听着不知道歌词的中文歌曲。


        曾经他不适应贺天带他去的各种聚会,一举一动透着拘谨上不得台面,他怕被人围观的无所适从,所以他后来找了各种理由推脱了聚会。


        现在他终于能泰然面对众人目光的洗礼了,他在尝试改变,他想离那人近一点,即使余生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小哥哥,你唱歌太好听了!”几个来滑雪的中国小姑娘兴奋的举起手机对着莫关山一阵猛拍,“可以发微博吗?”


         莫关山温和笑笑,点了点头,那时的他没有想到会因为短短几十秒的视频瞬间走红,直到蜂拥而至的人群挤满了原本空旷的广场。



         长枪短炮对准了那个面容俊美的红发青年,莫关山平静的接受着闪光灯的洗礼,他已经不是那个人一多就爱躲到别人身后的少年了,冲着镜头笑笑,垂下眸张开了嘴。





        “这不是莫关山吗?”见一的大嗓门让站在落地窗边的男人猛的一回头,胡子拉碴的男子一动不动的盯着手机屏幕渐渐红了眼眶,被众人簇拥着的莫关山拨着琴弦,唱着他们在一起前经常唱给他听的那首歌。


         “你和展正希帮我接管下公司,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在分开的第371天,贺天终于找到了他心爱的男孩。


        贺天踏上了这座隐藏在雪山和湖泊中的小镇,看见了唱完歌的莫关山,他没有走上前,只是站在街角,看着莫关山收拾好乐器,背上包带上耳机离开广场。


         走过喷泉,穿过小巷,石头路边的老爷爷优雅的拉着小提琴,转角的咖啡厅走出一对相拥的情侣,路灯下几只飞虫在尘埃中挥舞着翅膀,贺天默默跟在莫关山身后,看着那个背影想勾起嘴角笑一笑,滚烫的泪珠却先一步掉落下来。


         他很想告诉莫关山,他们分开一年的时间里,他的手在离开他之后没有被谁牵过,他的唇也没有被谁吻过 ,他一直在等着他,每次午夜梦回叫的都是莫关山这三个字,他以为一睁眼他的少年就回来了。


          莫关山,你知道吗,我很想你。



          莫关山举办了一场很小的音乐会,就在湖边搭了个小台子,台前的草坪站无虚席,随着夜幕落下,一个个默契的打开手机电筒,跟着旋律摇晃起来。


“你是我一场好梦

是烟火 璀璨过我的长空

是一束清风 途径我的种种

是我往后 不敢染指的 岁月青葱

……”



         贺天在人群中看着台上的青年悄悄红了眼,他的少年本就该这么光芒万丈,是他将他埋没在柴米油盐中。


        天飘起细雨。


        莫关山唱完最后一首歌,冲台下鞠躬正要退场,就看见了伫立在雨中一动不动望着他的身影,是幻觉吧,他朝思暮想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雷声响过,雨势慢慢变大,人群很快散去,只留下台上的红发青年僵着身子纹丝不动的定定望着浑身湿透的黑发男人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贺天。”


          “我可以追你吗?”



          27岁的贺天对着27岁的莫关山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不复年少的脸庞与16岁的他们渐渐重合在一起。


          “喂,那个红毛,我叫贺天,认识一下?”


           “我可以追你吗?”





           你要多活一些岁月才知道,你跟某些人之间永远没法斩钉截铁画下一个句号,这情感太深远,是生命里没有尽头的草原。(来源不明)




                                                         END





(长城分别的想法来自艺术作品《情人.长城》)



离殇ᐕ)⁾⁾

【风华录之豆沙莲蓉月饼】十全十美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离殇《合欢》


羡澄原著向——《十全十美》


阅读须知——

【两万字一发完,甜饼别怕】

【一个假如的故事】

【魏无羡江晚吟为平行时空小双杰,魏婴江澄为接原著线大双杰】

【平行时空时间线在火烧莲花坞之前,原著线为观音庙之后】

【魏婴还是莫玄羽的外...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离殇《合欢》




羡澄原著向——《十全十美》

 


阅读须知——

【两万字一发完,甜饼别怕】

【一个假如的故事】

【魏无羡江晚吟为平行时空小双杰,魏婴江澄为接原著线大双杰】

【平行时空时间线在火烧莲花坞之前,原著线为观音庙之后】

【魏婴还是莫玄羽的外壳,所以长得和平行时空的魏无羡不一样】

【小双杰修仙道,大双杰修鬼道,没错就是江澄他修鬼道了!】

【有宠澄嫌疑,大澄小澄都宠】

 

 

【祝大家双节(杰)快乐哦】



我要你永远爱自己,只爱自己,不要爱我。

——题记

 


【平行世界组】


1.

 

“魏无羡,你护着他,死也要护着他!”

“娘!”

 

夜幕四合,莲花坞烈火拔地而起,混乱的刀剑相接和血肉撕裂的声音响彻天际。

岸边一身华服的紫衣女子冷着脸将同样一身紫衣的少年推进靠在岸边的小船,少年被船上黑衣的少年抱了满怀,猛然回头就想要上岸,下一秒电光闪烁,灵器紫电已然从女子手上脱下,紧紧的缠在两个少年的腰上手上,让他们动弹不得。

 


“走。”

虞紫鸢背过身去淡声说着,仿佛只是送孩子们平常的远行。

垂在身侧的手提了剑,碎发飘荡的颊边沾了血,珠钗掉了几只,庄重的发也在风火中凌乱。

小船随着水流渐渐离开岸边,船上的江晚吟和魏无羡挣扎着想要脱开鞭子的束缚,却无奈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轰——”

“娘!——”


 

随着江晚吟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不远处的莲花坞矗立了百年的高台楼阁在烈火中轰然倒塌。


 

眼瞳中倒映着冲天火光,虞紫鸢眯了眯眼睛握紧了手中剑准备冲入战火中,却突然觉得脸上一冰。

莲花坞平静的湖面渐渐泛起波澜,江晚吟和魏无羡一同抬头。


 

下雨了。



 

不远处张牙舞爪的火焰转小,渐渐露出了冒着白烟烧到焦黑的断壁残垣。

“娘!”

还不等江晚吟稍微高兴一点,他就看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名温狗手执长剑要刺入虞紫鸢的身体里,他站在船上徒劳的大喊。

寒光凛冽,生死一线间。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伴随着洒在空中的鲜血和彻底断裂的手臂血肉,星星点点溅到虞紫鸢的脸上,身后偷袭的人握剑的那只手臂被突然出现的人生生的撕裂断开,虞紫鸢下意识的要收回送出去的长剑却已经迟了。

不过来人比虞紫鸢的反应更快,转身徒手握住了虞紫鸢用来反击来不及收回的长剑。

虞紫鸢抬眼定睛看到来人的脸的时候,眼里难得的装满了惊讶和震动。还不等她说出一句话,那人便已直接越过她直接冲入温家阵营中,宛如修罗在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徒手接下之后的每一把灵剑然后再血腥至极的将敌人直接手刃,偶然有长剑刺入他的身体,他的脸色未变动作也更加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像是没有神智和情感的木偶,更加不会感到疼痛。


 

然而一人的力量终归有限,随着越来越多的温家人涌入莲花坞,那人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渐渐的寡不敌众。

不过很快,他好似是想起来了什么,染血的手指遥遥的指向满地的尸体看似轻巧的空中悠悠的划下不知名的符咒。

在一旁一边带领弟子们战斗一边关注着那人的虞紫鸢回头的瞬间只看到隐秘的红光一闪而过,紧接着那人手指指向的地方,满地沉默的尸体回应,张牙舞爪的站起身跟随着那人一齐反扑向敌人。

 

“娘!”

虞紫鸢下意识就要抬脚跟着那人追出去,江晚吟的声音却从虞紫鸢身后传来。

她回头眼前蓦的闪过一个黑影,还不等她细看就看到方才被她送走的江晚吟和魏无羡跳上岸跑了过来。

她皱着眉就要开口,却又看到他们身后紧接着上岸的男子,手里握着紫电,望着虞紫鸢的神色是难得的急切。

他有些没仪态的慌乱的跑过来,伸手想握住虞紫鸢的肩膀查看她有没有事情却又有些尴尬的默默放了下去,最后只是说道:“三娘子,你”,男人显得有些欲言又止,可眉宇间的担心也不是作假,

虞紫鸢看他这幅模样却没由来的觉得心烦。

她冷着脸伸手朝着江枫眠要紫电,看着方才那个人离去的方向,沉了沉眉眼说道:“啰嗦,先处理眼前的事情。”



 

循着记忆中的地形,魏婴飞速的越过脚下的废墟,明明应该是满地的尸体,现在却只有满地孤独的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它们斑驳了莲花坞原本干净的地面,映衬着到处交织的九瓣莲纹缭乱成让人心烦意乱的血色盛宴。

魏婴脚步飞快,心底已经隐隐有个猜想。


 

记忆里莲花坞雕刻着九瓣莲的木门早被血液浸透,大雨倾盆,无数血色水流在魏婴脚下汇聚,然后流向门口。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无望的晃动,魏婴迎着灯笼的光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那个紫色的背影在冷冷夜雨中随意的指着地上刚刚倒下的尸体,下一秒尸体就重新站起来僵硬而扭曲的活动了活动筋骨扑向了外层苦苦抵挡的温家弟子。

他身上穿着的紫衣在刀剑的光影中变得破烂,但依稀还能看出往日的华丽和郑重。

那制式是所有江家弟子熟悉的,是江枫眠每当重大场合出席会穿的宗主服。

苍白的已经泛青色的皮肤从衣服的孔洞里露了出来,大抵是因为在雨水里浸泡着,所以露出来的皮肤好像是被泡涨了,将表面的皮囊撑得紧绷绷的,一头长发湿漉漉的贴在背后墨一样的黑,好似要将一切吞噬进去,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魏婴见到人就松了一口气,随后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一边靠近那个背影,一边狠狠将匕首刺入自己的胸膛,划开一道伤口暴露出鲜活跳动的心脏。


 

“阿澄”

他温柔的低声呼唤,像是眷恋归巢千百年的鸟儿,疲惫却又缠绵的叫着那个背影。

那个发狂的紫色背影顿住,江澄有些僵硬的侧过脸,漆黑的瞳仁麻木的望着满胸膛是血的魏婴,湿发贴在他惨白的侧脸,俊俏的面容却布着瑰丽的红色花纹,一朵曼珠沙华开在江澄的眼角,随着温家弟子的死亡不断加深颜色,宛如活了过来一样,徒增几分妖冶。

指挥走尸的苍白指尖停了下来,被打压的温家弟子抓住机会反扑起来,江澄的嘴角溢出血线。

魏婴迅速上前一把抱住江澄,全然不顾自己胸膛上的伤。

他疼惜的捧起江澄的脸,轻轻却又郑重的吻在江澄的嘴角,一点点的舔舐被雨水冲淡的血迹。

他一只手揽着江澄的腰用力让两个人贴近的没有缝隙,另一只手轻轻一挥,那些停下的走尸就像是得到了更加强大的力量,几乎是瞬间,那些剩余的温家弟子就被拦腰撕裂成两半,丢在地上。

残破的尸体和血肉围了他们周身,腥臭的气味连大雨都无法冲破。



 

魏婴伸手握住胸膛上的匕首,生生的剜下自己半颗心来。

江澄的手指不由得上来揪紧了魏婴的衣服,像是有了神智。

魏婴离开江澄的唇瓣,看着他依旧无神的眼睛,又看了看江澄攥紧他衣服的手指,像是哭一样的笑了笑,松开揽在江澄腰上的手,轻轻盖在江澄的眼睛上,低声呢喃了一句:“傻瓜。”


 


他用染了他的血液的匕首划破了江澄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衣服,在对应的左胸口处拉开皮肤,暴露出血肉内里。

鲜活的那半颗心被放进江澄的心口,而后魏婴默念出晦涩难懂的法诀,空着的手上很快便无端绘出和江澄脸上一样的红色花纹。

他将手贴在江澄的胸口伤口上,松开另一只盖在江澄眼睛上的手,一点点强硬不容拒绝的掰开了江澄攥着他的手,然后握住搁在自己唇边轻吻。

手底下和江澄脸上的花纹逐渐开始亮起来,眼角的曼珠沙华渐渐黯淡。沉默的雨夜炸响轰隆雷声,像是上苍在发怒。

雨下的更大了,彻底的浇灭了身后莲花坞的大火,一切也许都会从此刻开始变得不一样。

魏婴望着江澄痴痴的笑,带了十成的期待和满足。

他在江澄耳边哑声说到——


 

“我要你爱你自己,只爱你自己,不要爱我。”

“江澄,不要爱我。”

 


一阵红光闪过,两个人的心口处都愈合如初,魏婴软倒在血泊中,江澄站在原地睁开眼睛,无神的眼睛里重新盈满光芒。

“三娘子,你不要莽撞,万一外面敌人,阿澄!?”

江枫眠和魏无羡江晚吟追着急匆匆跑出来的虞紫鸢到了大门口,话还没有说完就看着站在门口的尸体堆里的青年失了声。

 

而站在原地的江澄抬眸看向门口里的众人,眼神清澈迷茫如同初生的婴儿。


 

2.

魏婴醒来的时候是在莲花坞的某间客房里。

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床铺,暖的让人只想抱着被子打个滚;清风送来阵阵清甜的莲花香气,身体一切的变化和五感的反馈都告诉着魏婴他还活着。

他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胸口,感受着皮肉下心脏隐隐的跳动,而后有些艰难的起身而后看了看周遭的一切。

是记忆里莲花坞客房的布置,魏婴眼神闪动,一时间只觉得恍若隔世心头愁绪乍起,竟然不知道现下该做些什么才好。


 

魏无羡赶得巧,正是这时候端着饭菜和药从门外进来的。


 

“你醒了。”

紫衣的少年两手端着托盘,伸脚轻轻踹开门,走进来看到魏婴坐在床榻上,微微弯起桃花眼面上带了平和的笑意,声音清朗:“这是午膳还有医修给你把脉后开的补药。”

魏婴点点头想要开口道一句多谢,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的宛如几百岁的老朽。

魏无羡很周到的倒了杯白水递给魏婴:“你昏迷了三天,先喝点水吧。”

魏婴喝了水开口说了一句多谢,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也没有因此变化多少,眼神不明。

魏无羡伸手要扶着魏婴下床。

魏婴挡了回去,自己试着踩了踩觉着自己能走稳了这才穿了鞋走下来,坐在放了饭菜的桌子旁,眉头也不眨的先把药一口喝掉。


 

魏无羡被拒绝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只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着面前这个在莲花坞遭难之际雨夜突然出现的青年毫无戒备的喝掉了他端来的药,挑挑眉饶有兴趣的说道:“这么干脆,不怕有毒吗?”

魏婴抬头撞进面前少年的眼睛里,那里是魏婴陌生而又熟悉的锋利和探究,是被掩藏在他记忆中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魏婴的眼神晃动了下,然后低头说道:“不会怀疑。”


 

魏无羡闻言没有再说话,只是端详着面前的青年——瘦,面色苍白唇色淡淡,眼神古井无波,面容整体看起来平和,却依稀能从眼底看到他暗藏的锋锐,眉宇却含了一丝悲伤。

他想起前几日那个大火与大雨一起降临的夜晚。


 

温家来袭,莲花坞大火漫天的千钧一发之际,和江澄长得一模一样面上却印着妖冶的红色纹路的紫衣男人从天而降,以一顶百。

甚至从虞夫人的口中可以知道,他甚至可以驾驭尸体,实现了魏无羡曾经想过的,也是被江晚吟骂过无数次的——收纳鬼气为己用。

这简直是前所未闻的。


 

而面前的青年,则是被江枫眠带回来的。

据说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上来问了一堆关于时间的问题然后就硬是要江枫眠回来,说是莲花坞有大难。

如此行径,只有一种解释,一种极其荒唐的解释。

魏无羡勾勾唇角,靠在墙壁上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么,你们是怎么从将来回到现在的。”

魏婴听得魏无羡直接猜透他和江澄的来历不由得小小骄傲起来:我果然是聪敏至极。


 

然后他压了压自己的唇角,克制问道:“和聪明人说话,果然很轻松。”

魏无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一股恶寒,有点恶心。

江晚吟:谢邀,就是你往日自恋的时候我的感受。


 

魏婴继而说道:“不过我们不是从将来回到这里的,我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魏无羡点点头,又问道:“你不问问,和你一起的那个人怎么样吗?”

魏婴一愣,只剩半颗的心生出剧烈疼痛。他勉强笑笑:“他一定安然无恙的活着。”

顿了顿又说:“即使你们知道他修炼鬼道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他抬眼看着魏无羡,整个人生出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来,那不是能装出来或者几日就能培养出来的,而是真正的经历了无数风雨折磨后被打磨出来的最耀眼和最内敛的气势:“毕竟他和这里的江澄长得一模一样,不论怎么样,你们都不会让他出什么事。”

末了魏婴仿佛有些挑衅的看着魏无羡,勾勾唇角:“是么。”


 

魏无羡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有压迫感,他难得有些慌乱的转移了话题:“他忘记了一切。”

魏婴闻言一顿,微微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只说道:“我,我不知道。”

方才的气势全无,魏无羡瞥了一眼他,没有什么欲望多问。

别人的事情本就与他无关,他见到那个满脸纹路的男人起就只想问一件事:“他是不是,江澄。”

魏婴听得他这般郑重的语气,抬眼看着面前这个满眼沉重的少年,这个满心满眼里只有江晚吟的少年,这个其实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这样一个问题答案的少年,回答道:“是的,他是江澄。”

少年闻言整个人激动的离开墙壁站直了身子:“那”

“是经历了那晚的一切的,经历了以后的一切的,未来的江澄。”

魏婴看着少年,干脆的给出了答案。


 

周遭的一切声音如潮水般褪去,一切颜色都变为黑白。

魏无羡此刻眼睛里只能看的到那天之后被虞夫人带去打理干净的江澄呆愣愣的坐在大堂的椅子里,他身旁的江晚吟走上前去忍不住的问道:“你是谁?”


 

面上满是红纹的男人仰起头看着江晚吟,眼神宛如幼童,懵懂而迷茫。

他张了张自己裂纹满布的枯白薄唇,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极致相似的面容,截然不同的神态。

成年的江澄穿着弟子服甚至比少年江晚吟还要看起来瘦弱,偶然露出的腕子上还能看到布满的淡色伤疤。


 

魏无羡张了张唇,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此刻他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只是再想——倘若那真的是以后的江澄,那他经历的不为人知的一切,会有多疼。

可是他怎么会放江澄去受苦,放江澄去疼。

于是只剩一种可能。


 

“那,我呢?未来,那个世界的魏无羡呢?”,少年颤抖出声。

“他”,魏婴半合上眼:“他死了,死了几十年,尸骨都化成灰了。”



 

3.

正午的阳光明媚而热烈,又休息过几日后,魏婴在魏无羡的带引下穿过长长的游廊,走过灾祸后显得有些凌乱却井然有序的莲花坞。

远处倒塌的阁楼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原地有工匠在商量着重建。

紫衣的弟子列队在莲花坞里巡视,见到魏无羡的时候纷纷笑着叫他大师兄,一群人笑闹着然后各归各位。

 

魏婴只是站在魏无羡身后看着,抿了抿唇。他这一路见到了许多眼熟的面孔,他心底有所欣喜,却竭力的压抑住自己。

这些师兄弟,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几十年前葬身火海夜夜入梦的人,魏婴闭了闭眼,觉得自己眼角一阵酸涩。


 

曾经,这些人都是夜夜入梦的。

仇恨是最不可取的东西,可是莲花坞覆灭后的魏婴却不知道除了怀抱着这仇恨,还要怎么才能支撑着江澄和他自己走下去。

这里活下来的每个人都曾是他的梦魇,被仇恨包围的他注定自取灭亡。

和蓝湛在一起后,魏婴确实夜夜安睡再无梦境。

很久很久一段时间,魏婴都忘记了自己的曾经,忘记了生命里存在过的血色。

乱葬岗逆天改命的时候魏婴每天看着江澄的脸才恍然醒悟,那样的安稳根本不是人生。

逃避的一辈子怎么能算人生。

即使痛也要清醒的痛,人是要痛才能证明自己是真切活着的。

活过半生的魏婴回头再望自己的一辈子,才想起他是要为江澄才回来的,不管是从乱葬岗还是被围剿后。

他执着着要回来的理由只有江澄一个。

不管是要照顾他还是对他愧疚,他只是为了江澄。


 

“你怎么了?要休息吗?”魏无羡看着身后的魏婴,他面色惨白,额头上的汗珠豆大一般的滴落。

“没事,我没事。”魏婴摇摇头。

魏无羡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言,两个人继续一道走着。


 

走过拐角便是莲花坞的正堂,正堂前有一片草地,遍地零落绽放的小花之上建着一个亭子,亭子周边挂了素色的纱帘,魏婴立在廊下透过纱帘隐隐能看到两个紫色的身影坐在里面。

蓦的,心跳如擂鼓。


 

“阿澄!”

魏无羡十分兴奋的样子,脚下生风的朝亭子奔去,笑着唤道。

他出声的同时一只玉白的手从纱帘里探出来,随即纱帘被撩开,江晚吟单手扶着纱帘,另一只手插着腰面色不善的看着吵吵闹闹的魏无羡看了一眼身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看到魏婴时停下,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

“江澄,他叫魏澈。”魏无羡显然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江晚吟开口:“魏公子。”

似乎是听到了江晚吟的声音,里头那个端坐着的紫色背影动了动,侧过半张脸影影绰绰的藏匿在帷帽的纱帘之中。

魏婴甚至顾不上朝江晚吟回礼,只是径自看向那抹紫色身影,眼神是他掩饰不掉的痴恋。

侧着的小半张脸很是清瘦,病态的苍白面庞上能看到不全的鲜红色花纹。江澄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魏婴薄唇微张。可是很快,江澄又望向一旁被风吹动的纱帘,好像在寻找什么思考什么,却又好像没有。

他确然是忘记了一切,魏婴微微低下头自嘲的在阴影里笑了笑:你在想什么啊魏婴,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魏公子”,站在一旁把这一切收入眼底的魏无羡眼神暗了暗,出声伸手引着魏婴离开。

魏婴抬眼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事情,跟着魏无羡还有江晚吟走进了正堂。



 

魏婴和魏无羡踏入江家正堂,淡淡的木香传进魏婴的鼻腔。

他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深深吸了一口气。

上首坐着虞夫人和江枫眠,魏无羡上前几步请了礼,魏婴站在原地愣着没有动。

“魏公子”,江枫眠率先开口。

魏婴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上前两步行礼下意识要叫江叔叔,而后又全都吞进肚子里,有些僵硬的说了一句:“江宗主,虞夫人。”

上首坐着的虞夫人打量着眼前的魏婴,摸了摸手指上的紫电说道:“魏公子,听魏无羡说你们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魏婴下意识的点点头。

虞夫人抬眸看着正对着大堂的那个挂着纱帘的亭子,想起那晚看到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另一个世界的江澄,心情莫名的复杂。

她抿抿唇问道:“那么,在那个世界里,发生了什么才叫阿澄变成了这样。”

魏婴微微低下头黯淡了神色,而后扯了扯嘴角应江枫眠的邀请坐了下来,理了理思绪,将射日之征的全部讲了出来。



 

“在那里,大火漫天的夜晚里没有下雨,莲花坞化为了乌有。”

很多事情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去回想的时候才发现,他记得很清楚。


 

少年江晚吟坐在带着帷帽的江澄身旁,听着魏婴的话眼神里满是震动,眼里带着魏婴少见的后怕和庆幸。

是啊,这样情绪外露的江澄,少年时代的江澄。

幸好,这一次他来的及时。


 

口中的故事从射日之征走到振兴江家,再走到十三年后,魏婴自述自己是江澄的下属,悉数将自己记得的江澄的故事娓娓道来。

末了众人沉默,江晚吟却没有沉默,而是问道:“魏公子,这个故事里自始至终都少了一个人。我想问问,他在哪里。”



 

魏婴和魏无羡同时看向江晚吟,他好像满不在意那可能是他也要经历的事情,只是敏锐的发现这段故事里缺少了一个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

魏无羡眼眶微红,抬手轻轻打了江晚吟一拳,勉强笑说:“没说肯定就是好好活着,问什么。”

江晚吟没有搭理魏无羡,只是对魏婴又问了一遍。

魏婴张了张嘴,余光瞥见一旁的魏无羡。


 

“那麻烦魏公子一件事。”

前几日在客房中,魏无羡这样拜托魏婴道:“倘若日后旁人问起魏无羡在那个世界里的事情。”

少年看向魏婴,背脊挺直,尚且单薄的肩膀一瞬间让人觉得也安心可靠。

“若是有人问起,还请魏公子不要言明魏婴已死。”

“特别是对江澄。”


 

“他活得很好,一直和那边的江澄并肩作战,为了救活江澄,逼不得已给江澄下了法术,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看着少年江晚吟,一字一句:“他一直活得很好,只是这次实在是因缘巧合,他没有过来。”



 

少年平素布满桀骜的眉眼那一刻难得的清淡有礼——

“多谢。”



 

 

【原著组】

4.

观音庙后的许多年里,世事平和。

而被时间蹉跎的云梦双杰一个逢乱必出,一个坐镇宗门,相安无事。

 

这一方天地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

偶然相遇的时候其实掰掰手指头数数也不少。

彼时的江澄已经能目不斜视的从魏婴的面前走过,倘若魏婴朝他打招呼,那便颔首轻哼;若是静默无声,那也不用自讨没趣。

他们保持着微妙的相处平衡,让旁人觉得礼貌到疏离。

没有人会在原地,大家都会长大。

曾经被少年不齿的装模作样和粉饰太平都会成为成人世界的盔甲。

 

江澄曾经以为自己不可能做到心平气和的再去面对魏婴,但显然他对自己太过低估。

没什么做不到,无非是想做与不想做罢了。

 

接到蓝湛的书信的时候江澄有些不祥的预感。

手指捏紧薄如蝉翼的信封,犹豫了一刻还是决定打开。

果不其然——魏婴重病。

 

 

你若要问如今修真界顶有名的夷陵老祖不擅长什么,那大概会有无数人指责你然后说老祖无所不能,毕竟口耳相传的消息不断被夸大,你叫魏婴相信有人相信他三头六臂魏婴都只会尬笑着说句“呵呵”。

不过魏婴表示:诶嘿还真有我不擅长的事情。

他尝试了无数次也浪费了无数仙草灵药都做不成的事情——丹田结丹,结一颗他自己的金丹。

 

凡人总会生老病死,无法与修真之人长相厮守。

于是蓝湛到处寻求结丹的方法和各种珍稀草药,想要堆也给魏婴堆出一个金丹来。

可惜,每一次都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失败。

其实魏婴本人没有什么想要结丹的想法,但是看着蓝湛费心,也就不忍拒绝,可惜屡战屡败着实没什么办法。

 

人修仙是逆天之举,结丹之时总有天雷降下。

魏婴就这样每次都被半斤八两的劈着,劈着劈着有一天突然咕咚一下就给没下来修仙台,整个人就给厥过去了。

这一厥就厥了大半个月,而且是用啥办法都醒不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虚弱了下来,甚至连神魂都开始动荡。

素日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含光君难得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搜寻救魏婴的办法。

当然这些昏迷的魏婴都是不知道的,他意识处于一片浓重的黑暗中,盘着腿思考可能自己是真的被劈多了。

他咂咂嘴,觉着这样不太行,等他醒了得对蓝湛说不能再被劈了。好家伙直接没结丹先把小爷劈死了,得不偿失。

 

转机出现在前几日照常在云深不知处开的清谈会。

江澄带着若干江家弟子前来做客,蓝湛因着魏婴的情况并未出席清谈会,而是守着魏婴。

就在江澄走到魏婴所在的院落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屋里的蓝湛敏锐的感受到魏婴身上的气息趋于稳定,连着几日动荡的即将涣散的神魂重新稳固。

排除一切因素最后死马当活马医的蓝湛,再不情愿也只得写下那封递给云梦莲花坞江宗主的请帖。

 

至于收到信的江宗主会是个什么心理活动那蓝湛没深究过,反正三日后江家派人来了云深不知处带走了昏迷的魏婴。

蓝湛见状就想跟着去,却不料穿着紫衣的弟子抱拳歉意道:“宗主有命,莲花坞只收留魏公子一人,还望含光君见谅。”

 

含光君:……

魏婴:嘿,江澄你是不是觊觎我?

莲花坞骂骂咧咧的江澄:放屁!

 

5.

收到信的时候,江澄冷哼一声,暗道:云深不知处那群人有什么用,一个待在眼皮子底下的人都救不了还要来拜托他,真是没用惯了。

说是这样说着,嫌弃也是这样嫌弃着,可是这个手吧,就是控制不住的写下了允许的回信。

说什么旧情难了都是鬼话连篇,不过就是……

江澄立在窗前静默良久,半晌出声道:“不过就是,习惯罢了。”

 

习惯这个东西确实可怕,刻入骨髓的东西即使你再恨再讨厌,也总是改不掉。

一听到魏婴两个字就瞬间百倍专注起来,心头思绪百转,想的也多了起来。

“呵”,江澄淡笑眉宇间满是嘲讽。

不过心里再多不愿意,人都带来了,不看看去也着实不应该,更何况这三天因着这件事,江澄都没睡安稳。

倒也不必误会,不是担心魏婴的睡不安稳,是突生的梦境叫江澄辗转反侧。

 

梦里的时光倒退回乱葬岗围剿的那一年。

 

江澄看着梦里的自己失魂落魄的从乱葬岗上一步步走下来,又走遍了山上的每一个角落。

天气阴沉,冷风无情的从身边经过,一片狼藉的乱葬岗再也寻不到那个疯子一丝一毫的气息。

穿着宗主服的少年握紧了手中的剑,指节发白。

旁观的江澄下意识的捂住心口,竭力的让自己遗忘当时的疼痛。

恨鬼道是真,恨魏婴是真;可,疼痛也是真。

那个人死了,江澄这样告诉自己。

他明明提醒过的,他明明也试图拯救过的。是那个人自己要选择堕落,是那个人自己要选择背叛。

可是他的心,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痛。

少年跪倒在冰冷的土地上,低垂着头,手紧紧的摁在自己的心口,第一次丢下了剑。

 

面前的一切揭开了江澄尘封的回忆和结痂的伤口。

痛与苦扑面而来,被他刻意遗忘的那些情感如潮水般涌入脑袋和心里。

什么啊,江澄苦笑。

原来我根本什么都没忘,原来我一直在意。

粉饰太平终究是假的,相安无事本来就是得过且过的放手。

 

梦境还在继续,江澄完全知道梦里将会发生什么而少年又会怎么处理。

很多人总说一个人经历的多了就会忘记很多过去的事情,江澄也一样。但是很奇怪的是,关于那十三年的一切,江澄一点都忘不掉,记得很清楚。

于是他在看到三天后少年宗主的身边出现的那个身影的时候,呆在了原地。

 

6.

魏婴在三天后出现在了少年宗主的身旁,眉眼带笑,还是一样吵闹。

 

少年宗主走到哪里魏婴就跟到哪里,看着身旁的人做什么都要唠叨几句。

“江澄这个小弟子憨憨的,你教我都没有教他的时候有耐心,你不爱我了。”

“阿澄,这些人怎么敢的?我莲花坞什么时候还要看这些人的脸色。”

“阿澄,你为什么不笑啊,为什么总是这样的不开心。”

“江澄………,对不起啊。”

……

 

他像一只雀鸟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放在平时江澄早就指着他的鼻子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可是梦境中的少年宗主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甚至从来没有看过魏婴一眼——

没人能看见魏婴。

江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猛然屏住了呼吸。

这个魏婴是一个魂魄。跟在少年宗主身边的一个魂魄。

 

梦境突然天昏地暗,等一切平静,场景瞬间变到了几十年前大梵山莫玄羽出现的那一夜。

魏婴跟在江宗主身边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陪着金凌夜猎,然后就在看到莫玄羽的那一刻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这是谁?”,这是江澄第一次见潇洒惯了的魏婴如此慌乱。

 

江澄最不想提及的回忆再一次上演。

这一次,江澄反倒没有了回忆那十三年时候的疼痛,而只剩平淡。

他甚至有些好笑的看着梦里跟在自己身边的幽魂魏婴的一举一动。

 

莫玄羽躲着江澄,魏婴道歉;莫玄羽跟着蓝湛走,魏婴道歉;莫玄羽顶撞江澄,魏婴道歉;莫玄羽亲吻蓝湛,魏婴道歉……

他双手合十道歉道的手忙脚乱的样子让一旁的江澄不由得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就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脸庞滑落。

 

“对不起有用的话……”,江澄低首轻声道。

那个站在云梦船头潇洒桀骜的无赖少年曾经这样对江澄说过:“对不起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三个字。”

当时他们刚解决掉一起邪祟事件。

被辜负的烟花女子化身怨灵扰的负心人一家不得安宁,实在无法只得求到云梦江家。

一路上江澄目不斜视没有丝毫犹豫的除掉怨灵,倒是魏婴几次三番似笑非笑的看着那户人家的儿子不作别言。

后来为了一家安宁,负心汉还是对着女子说了一句对不起。

一切看似圆满结束,而后回去的途中魏婴看着两边行人才对着江澄说道:“对不起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三个字。”

少年挑挑眉:“若是对不起有用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什么怨灵了。”

“所谓对不起,都是无能为力的借口。”

少年江澄看向他,说道:“那你天天把对不起挂在嘴边?”

少年魏婴笑的更开怀:“那是不一样的啊江澄。”

他凑到少年江澄身旁眼神明亮:“我对你说那是因为那些都是小事,我永远不会对你的事情无能为力,所以不会说那种对不起。”

岸边的女子娇笑着唤风流公子魏婴的名字,一朵朵花坠落到他们坐的小舟上,香气四溢。

 

观音庙那一夜,江澄再次看着梦里的自己质问莫玄羽。而莫玄羽一样说着自己食言,说着再不相欠。

而魏婴愣在江澄身旁,这次没有再说一句对不起,而是用一种极其悲哀的眼神看着江澄。

不是看着梦里的江澄,而是看着旁观的江澄。

 

江澄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梦里的一切都瞬间禁止,只剩魏婴和江澄面对面。

“原来你一直在。”江澄率先开口,语气平淡。

倒是魏婴有些犹豫胆怯:“嗯,我在。”

想了想他又补上了一句:“我一直在,在你身边。”

“为什么呢。”,江澄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

魏婴低下眉眼,握紧身侧的拳头:“因为,因为舍不下。”

他顿了顿补充到:“我死是罪有应得,我不后悔更不怨恨,只是舍不下。”

“莫玄羽是魏婴吗?”,江澄没有管魏婴的踌躇,只是看着他问道。

“…,是魏婴。”,魏婴终于抬眼看着江澄,艰难的回答。

“你也是魏婴吗?”江澄问道。

“.…是,我是魏婴。”魏婴立在原地的脚步想动。

“好,我明白了。”江澄突然笑了,笑的比年少轻狂时候还要灿烂,是魏婴跟在他身边这些年来从没见过的笑容。

魏婴有些慌张:“对不起我”

“不要说对不起”,江澄抬手制止他:“你说过的,对不起是没有用的,只是无能为力的借口。”

魏婴无言。

 

江澄好像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主动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魏婴的肩膀,感受着手底下实在的触感抿抿唇说道:“魏婴,好久不见了。”

坚强如夷陵老祖也瞬间泪如雨下,溃不成军。

 

春日里的小舟上落满了姑娘家丢给魏婴的花。

江澄坐在船边听着魏婴的话难得有些懵懂:“啊?”

而后魏婴笑开,好看的唇向上勾起,少年的眼里装满了自己的心上人。在无限春光中,他笃定的说道:“因为你的未来我全部参与,你的一切我一手包办。”

 

江澄看着面前面容依旧的魂魄魏婴心里突然有种很重的释然和疲惫。

什么话他此刻都不想再说,于是只剩一句藏在他心里许久的话——

“魏婴”

“嗯。”

“我喜欢你。”

 

江澄看着魏婴,从他的眼瞳里江澄看到了一句不再年轻饱经风霜的自己。

即使是修仙之人,也不会一点点都不被时间眷顾。

面前人还是少年,但他已经不是了。

 

“江澄!”,魏婴看起来很兴奋也很紧张,他握住江澄的肩将他抱住说道:“我也喜欢你!”

江澄平和的眉眼就笑起来:“嗯,我知道。”

你赴死是为大义,是为不拖累任何人;你留在我身边是你的私心是你的不舍。

自古难两全,我已心满意足。

 

江澄抬手拍了拍魏婴的背脊,轻声说道:“我要走了,魏婴。”

修炼到此岁能困住江澄的梦境几乎没有,如果他愿意被困住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自己心甘情愿。

 

于是没有再等魏婴多说一句话,梦境瞬间碎裂江澄回到现实。

松松握在手里的书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以自身精血为引渡残魂归位,可保全魂稳固,但因代价太大所以被封为禁术。

 

魏婴不愿再无能为力下去,所以决定用自己和莫玄羽那一半自己同归于尽,所以趁着天雷劈下魂体动荡的时候不断的牵引着莫玄羽的魂体与他融合。

他们此消彼长必将一同消亡,彻底消失在这三界之中。

但江澄却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刀光一闪,鲜红的血顺着腕子流到玉碗中。

江澄白着脸靠坐在床榻边,看着自己这些天因为放血斑驳的腕子,感受着自己越发微弱的心跳平静的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他知道魏婴的肯定在一旁看着他,他甚至能想象出魏婴的神色,但是那又如何,他管不了他,也没资格管他。

 

留在他身边的魏婴是爱他舍不下他的魏婴;成为莫玄羽的魏婴是怨他不甘的魏婴。

人有劣根性所以才被称为人,两个人合起来才是完整的魏婴不就意味着,他等了十三年的魏婴其实心里也存着怨他恨他的那份心思。

花无百日红人无常胜时,这些道理江澄都明白。毕竟他是带领江家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三毒圣手。

面对别人他江澄可以输,但是面对魏婴不行。

他魏婴有这份心思,他江澄就能让这份心思永远翻不起浪来。

年少的江澄会选择等,长大后的江澄却只会选择自己夺来。

 

所以他选择了以死来救活魏婴。

不光是为了他心爱的人活着而死,也是为了不论融合后哪一半灵魂占了上风,魏婴永远都只会是念着江澄的魏婴。

“我们之间,永远都会是我赢。”

江澄安心合上眼睛,再不愿管身后的任何事情。

这条命是他给魏婴的馈赠,也是枷锁。

 

从客房醒来的时候江澄真的以为自己会如魏婴所愿一样忘却前尘,但是他却可笑的发现自己记得无比清楚。

是了,他怎么可能忘记和魏婴的一切。

 

透过纱帘,江澄和江晚吟坐在亭子里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魏无羡和另一个沉稳的脚步声。

他透过帷帽的帘子看魏婴,又很快收回目光,藏匿的嘴角微微上翘。

 

你想让我忘却前尘我就忘记一切,但是你永远不会在这属于你我的游戏里获得胜利。

我们不会两清,不可能两清。

我要你永远做我的臣。




 

【平行世界组】

7.

魏婴说的所谓的射日之征在几大家主,特别是虞夫人的主导下顺利结盟推进。

魏无羡和江晚吟也顺势带着江家弟子并其余几家弟子走上战场,二人离家的日子里,当初在眉山虞家的江厌离也被护送着回到莲花坞,认识了终日以帷帽见人的江澄和自诩下属魏澈的魏婴。

 

“阿澄,姐姐新做了你最爱吃的莲藕排骨,今天多吃几碗饭哦。”

江厌离带着侍女走到湖心亭,揭开周围垂下的帘子柔声哄道。

一如既往带着帷帽的江澄静静的坐在围栏长椅上,一身黑衣的魏婴静默的立在江澄不远处。

“大小姐”,魏婴低着头行了个礼。

江澄坐在那里虽然看不到魏婴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听着这语气和称呼也不由得在心底发笑。

他倒是不用担心笑出声,虽然他是骗魏婴他忘了,但是有一点没有骗,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确实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哑了。

 

江厌离低头也朝这位弟弟的下属回礼,而后走向坐在软垫上的江澄,素手轻轻掀开他的帷帽,露出那张布满红色纹路的脸。

即使是已经见了很多次,但是每次再见江厌离心里就止不住的细细密密的疼。

她承认先前的时候她有时候会偏心与魏无羡,因为她知道她的师弟魏无羡没有爹娘,身如浮萍,她想做他的姐姐他的家人,想让浮萍生根。可是那日里回到家见到这样脆弱的,来自将来的弟弟,江厌离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错的有多离谱,做的有多过分。

那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是爹娘百年后她唯一的亲人。

而在江厌离从魏婴那里知道江澄经历的一切之后,江厌离就恨不得将一切都补给这个弟弟,也不断的审视自己对江晚吟和魏无羡的态度。

江澄抬眼撞进江厌离写满疼惜的眼中,心里又酸又软。

他也很想伸手握住姐姐的手,告诉她:“不要这样,你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是我最好的姐姐。”

但是他知道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的姐姐已经死了,面前这个花一样美好的女子担得起他的尊重和情感,但是的的确确是江晚吟的姐姐而不是他的。

 

温热的手轻轻摸了摸江澄冰冷的脸,江厌离拉着江澄的手坐在他身边,招呼着后面跟着的丫鬟把菜色和糕点都放在桌子上,又叫人出去带下帘子。坐了会儿又觉得不够,又叫人拿来了一个手炉塞进江澄的手心。

“虽然是春天了,风还是刺骨的冷的。你爱在湖心亭这里坐着,周遭的帘子就先不要拉开,魏澈公子盯着你也不要生他的气,都是为了你的身体好。”江厌离开始她的念叨,魏婴在一旁意识到自己被叫还拱手道:“大小姐放心,在下一定好好看着宗主。”

江厌离点点头,伸手给江澄舀上一碗汤。若不是江澄率先伸手,怕是江厌离都要亲自上手喂他。

江澄表示:不用了姐姐真的不用了。

熟悉的令人想流泪的莲藕排骨的味道充斥在舌尖,江澄抽空还悠悠的瞥了一样在一边只能看不能喝的魏婴,顿时幼稚的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坐着的垫子柔软而温暖,上面绣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花纹。

江澄尤记得虞夫人带着软垫来给他布置湖心亭的时候,脸上有些别扭的表情和一边有些惊愕的江枫眠还有站在一块窃窃私语就差点要笑出声的江晚吟和魏无羡。

 

“笑什么!没大没小的。”虞紫鸢轻咳一声,瞪了叽叽喳喳头挨在一起的两个少年一眼。

魏无羡下意识的挡在江晚吟面前,随后两个就都怂的告辞了。

倒是江枫眠在一旁一本正经特别严肃的接过软垫端详了一下说道:“夫人这车前草绣的着实不错,此前倒是不知道夫人有这样的手艺。”

虞紫鸢凉凉道:“是九瓣莲。”

 

江枫眠:………,冷汗又几滴。

虞紫鸢:天冷了,江枫眠你受死吧!

 

原本闹别扭冷战几十年的江枫眠从魏婴那里听了可能原本要发生的事情不由的后怕起来。

他那夜急匆匆的赶回来,这才意识到,他的夫人虞紫鸢对他是多么的重要。

生死一线间他耳边回响的不是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话,而是离开前虞紫鸢装模作样的那一句叮嘱:“这是治头疼的药,有人头疼的时候叫他吃。”

说来也是可笑,他和谁都不争偏生和自己夫人争了几十年,若不是这一次,怕是他们就真的永远错过。

他开始有意无意的粘着虞紫鸢,一把年纪了反倒有了一副小伙子的样子。刻意的和虞紫鸢一同出席各种宴会,故意的等她一起出门,也第一次认真的在听到关于虞紫鸢的那些谣言后正式的一字一句的做出解释——

“我的夫人是我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姑娘,是我珍之重之的女子,这样的谣言我不知道是谁说的,但是也请各位不要再妄语。”

 

两个人当了半辈子夫妻这会儿倒有些像情窦初开的恋人,江澄站在一旁看的真切,嘴角微微带笑。

至于湖心亭的事情,这个倒是有些叫江澄哭笑不得了。

他来这边之后,因为自己不能说话,为了应付魏婴装失忆又得时时刻刻注意言行,着实有些累人。

于是没有必要的时候就放空盯着莲花湖,毕竟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的就是眼神。

谁知这样都能被江枫眠误解为他很喜欢莲花湖,大手一挥直接速度给他盖了一座湖心亭。

地面用白水晶铺就,隔着地面能看到下面的波光粼粼,为防他被人打扰也怕他身体受不住风,虞夫人又叫人在四周挂上了云纱遮挡,还拿来了自己亲自绣的软垫。

亭子的设计图是江晚吟帮着魏无羡画的,木材是魏婴领下职务亲自去挑的。

这样被对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江澄实在是觉得很别扭。虽然他知道大家是觉得对自己愧疚,想要补偿自己,但是他也是真的受不了。而且要说的话,除了魏婴,其他人也应该是对江晚吟更好一些。

不过江澄能想到的事情,大家也都能想到。

于是江晚吟被逼的天天哪里都不愿意去,猫在江澄的湖心亭找清净。

前些天听得魏无羡要去参加射日之征,也就硬是跟去了。

 

战报每日都从前线传回来,江晚吟和魏无羡配合的出奇的好,拿下了不少胜利,渐渐的除了蓝氏双璧之外云梦双杰的名号也慢慢出现在从前线受伤回来休养的弟子们口中。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帮忙处理伤患的魏婴愣了好久,回到湖心亭的时候不由得也和坐在那里的江澄唠叨。

他说到开心的时候把装下属的礼仪规矩忘得一干二净,抬起头和坐在那里的江澄对视。

 

温暖夕阳下,红纹勾勒的面庞上有魏婴熟悉至极的笑容。

魏婴愣在原地。




 

8.

一年一度的花朝节今年也顺利在云梦展开了。

没有原本发生的惨烈,一切都被改变的现在,云梦特色的花朝节也一如往年一样热火朝天的展开。

前几日魏无羡不知道在战场上怎么搞得,竟然受了伤被送来回来,江晚吟是跟着他一起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黑着脸,连魏无羡看都没看一眼就径自回了自己房间。

接着连着几日见到魏无羡江晚吟都直接转身离开,留魏无羡一个人站在原地尴尬的伸手朝他打招呼。

这样置气着转眼就到了花朝节的日子。

 

一大早一家人就聚在一起吃了顿便饭。

在魏无羡特地的要求下,魏婴也上桌得以和江澄坐在一起吃了顿饭,一起算是过了花朝节。

云梦的花朝节是团圆节,更是变相的一种七夕节。

所以一家子一起吃过饭后,江枫眠就轻咳了一声追着虞紫鸢出了门。

半月前因受伤在云梦休养的金子轩也不负众望的彻底打脸,回去之后就屁颠颠的送来了要和江厌离定亲的聘书,听说当时同在战场上的魏无羡直接胖揍了一顿金子轩,江晚吟难得没拦着。

于是金子轩这次悄咪咪的来了,约了江厌离出门玩。

于是偌大一个莲花坞就剩了新旧两对双杰面面相觑。

 

气氛实在是太过尴尬,于是大小魏婴一合计,臭味相投两手一拍:不如几个人也一起下山玩去吧!到了夜里还有花灯会看,妙哉妙哉。

于是你骗我家江晚吟我拐你家江澄,四个人就这样乱七八糟组合着下了山。

不过弄巧成拙也说得确实就是魏婴和魏无羡这样的憨憨。

四个人默默无言到黑夜降临花灯亮起,该解冻的小双杰依旧冷战,该享受难得温情的大双杰也跟着两个小崽子手足无措。

 

“不是我说,你到底怎么招惹他了?”魏婴站在魏无羡身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小鳖崽子。

笑话,他巴不得捧在手心里的江澄,咳咳,即使是这个小的,那也是万万不能被欺负的,结果这混蛋居然能把江晚吟气成这个样子,魏婴想了想自己和江澄的过去,觉得魏无羡估计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还能得了????魏婴心说:直接打死。

“不知道。”,魏无羡很干脆很无辜的两手一摊。

“嗯?”魏婴危险的眯了眯眼睛。

“啧,我说你管管你自己和你家江澄的事情别来管我行不行啊?”,魏无羡不耐烦道:“我可不知道我原来这么怂,连承认自己是魏无羡都不敢。”

“我是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副模样,但是你宁愿说自己死了都不愿承认自己活着,那估计是做了什么十分对不起江澄的事情。”

魏无羡是何人,他可以不够了解别人但是不可能不了解自己。从第一次见到魏婴,他就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

本来根本不想管的,但是这几天和江晚吟冷战本就烦躁,现在被魏婴这样质问就根本忍不住了。

“我”,魏婴语塞。

少年不羁的眉眼里满是冷漠,审视的看着魏婴。

前方忽而传来一阵惊呼,魏婴和魏无羡同时回头,就看到江澄被撞到在地上,帷帽落下,面上红纹引得周围人拥挤围观不断惊呼。江晚吟护在他身前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魏婴眉眼一冷,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魏无羡面前,带着跌坐在地上的江澄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江晚吟愣在原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魏无羡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很习以为常的拉着江晚吟的手离开喧闹中心,带着他走在比较安静的河边看灯,一边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怎么回事,被撞倒了。”

魏无羡有些责备,却更多是担心。

江晚吟摇摇头示意没事,又有些疑问的想问魏婴的事情。

魏无羡哪里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神秘的摇摇头,靠近了江晚吟的脸轻声说:“佛曰,不可说。”

“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最好。”

 

河边扎着一个很大的鲤鱼花灯,昏黄的灯光打在魏无羡的脸颊,江晚吟甚至能看到他先前受伤的嘴角还泛着微微的血丝没有完全好,这才意识到他们离得有多近。

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距离却好死不死的直接被绊倒,扯着魏无羡一起滚到黑暗的草垛里,双唇相触。

 

9.

呆在魏婴的怀里,江澄看着下面缓慢移动的灯河,喧闹美丽的不似人间。

如果当初一切被改变,原来应该是这个样子。

江澄这样想着。

 

“没事吧?”,魏婴终于停在某一处屋顶上,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江澄放在屋顶,蹲在他身前问道。

江澄坐在屋顶上衬着魏婴身后的灯河看他。

看他的发,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他的发里为了复活他动用禁术,多了很多灰白的颜色;他的眼里有很深的悲伤却每每望向他的时候都竭力掩藏悲伤,只留阳光;他的唇他的鼻,江澄当时被他从漆黑的棺材里挖出来带去乱葬岗的时候,为了适应禁术被复活,被魏婴嘴对嘴的喂了好多苦药。

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任何感觉,毕竟他是真的死了。

后来喂的多了,他渐渐有了意识和感觉,即使醒不来也能感受到魏婴对他做了什么,又在和他说什么。

 

死的时候他是死的真的很干脆,有意识的时候他还被自己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投胎到谁的肚子里了,结果没多久就听到魏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才知道,自己确实是死了。

但是醒来的魏婴不顾一切的撑着尚且虚弱的身体一路狂奔到江家,只能看到江澄的坟墓了。

魏婴又怎么会是轻易放弃认命的人,就算是死也要把江澄抢回来,

于是他挖开了江澄的坟墓带走了江澄,回到乱葬岗设下阵法要背叛全天下的人复活江澄。

即使颠倒生死会扰乱一切,他也在所不惜。

 

江澄看着魏婴,突然就不想再装下去了。

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魏婴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小的插曲过后,魏婴发现小双杰那两个已经不见了,干脆就买了两个面具自己和江澄一人一个,跟在江澄的身边逛起了灯市。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是难得的两个人独处,安静却又默契的并肩走着。

他们从热闹的街市走到稍微安静一些的河边,这里有很多人都在放河灯,魏婴想了想还是给江澄买了一盏灯,站在一旁看着江澄安安静静的写。

 

江澄接过灯想了想,眼睛透过面具直白的透露着感情。

他就着魏婴的手认认真真的写下他的心愿——

希望魏婴和江澄长命百岁。

 

魏婴愣在原地:“你…”

江澄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这样不能怪他吧,这毕竟也是他第一次这样坏心思的戏弄人。

很快魏婴就扶额直接笑了出来,笑的潇洒笑的轻松,明明还是面具挡着下面还是莫玄羽的那张脸,但是江澄就是能感受到他就是那个魏婴,他要的那个魏婴,他念的那个魏婴。

不是梦境里过分爱他的半个魏婴,也不是观音庙里丢弃一切的半个魏婴,更不是这些天苦大仇深一直卑微无意识贬低自己的魏婴。

“我好笨啊,怎么才意识到呢?”,魏婴只是这样说道。

他怎么会觉得刻骨的爱能被轻易磨灭忘记,他不可能忘得江澄更不可能忘啊,可见爱情使人盲目使人笨拙。

江澄还带着狐狸面具,杏眼里透出光亮来,看着魏婴笑。

他点点头,一副很赞同魏婴笨的样子。

 

魏婴看着他,有些试探但是还是坚定的握住了江澄的手,等了半晌终于说道:“我们回去吧。”

江澄愣了一下,而后回握住魏婴的手,终于能够微弱的发出声音:“好,我们回去吧。”

 

当日复活江澄的阵法发动,逆天之行必定会引发动荡。

果不其然,雷霆万钧之下,魏婴甚至来不及将自己的半心给江澄,让他真的像一个人一样活着,就和江澄一同被雷霆劈开的裂缝吸入,跌落在现在的时空里。

可他们到底不是属于这里的人,那个世界里还有太多的烂摊子等着他们回去解决。

魏婴可以为了一个人负天下人但是江澄却不行。

 

现在,他们终于什么都不怕,终于要回到那个属于他们的世界里了。

 

“要走了吗?”

魏无羡突然冒出来,手还牵着红着耳朵的江晚吟,两个人身后还跟着江枫眠虞夫人金子轩和江厌离。

一大家子人站在他们身后笑眼盈盈的像是一场梦。

魏婴点点头:“嗯,该走了。”

他说着又笑:“你把人哄好了啊。”

魏无羡一下子红了脸,引得后面恨铁不成钢的虞夫人狠狠踢了一脚魏无羡,又瞪了一眼自己儿子。

好像是还没搞明白怎么自家白菜就这么被猪拱了,还是自己养的猪。

这叫啥,自作孽吗???

 

江枫眠走上前,拍了拍魏婴的肩膀然后越过魏婴抱住了同他一般高的江澄。

男人低沉的声音里满是骄傲:“虽然是另一个世界但是我是最了解不过我的人。”

“澄儿,你一直做的很好,你是为父最大的骄傲。”

 

江晚吟闻言在后面也红了眼眶,被虞夫人有些僵硬的摸了摸脑袋。

他也走上前来对江澄说:“好好照顾自己,也不要让那个白痴为了你受伤。”

江澄弯着眉眼点点头,他早就从江晚吟那里知道,魏无羡这次之所以在战场上受伤,是为了救江晚吟。

即使江晚吟其实根本不会受伤,但是那百分之一的可能魏无羡也会用生命去守护。

 

魏无羡好不容易哄好了江晚吟,看他又要旧事重提生怕他又生气,赶紧把人拉回来催着魏婴赶紧滚。

乌云遮住了天空的月亮,一瞬间好像世间的所有声音都消失殆尽,漆黑的入口缓缓打开,魏婴拉着江澄坠入黑暗。

 

“不知道我们这次会回到哪个时候。”,魏婴有些懊恼。

因为复活江澄的行为使得他们那个世界已经混乱,这次回去其实是十分未知的。

“但是不论是什么时候你要相信我,我连滚带爬的也会回到你身边。”魏婴这样说着。

“如果是几百年后时间与我们再无瓜葛呢?”江澄逗他。

“那就我们做彼此的瓜葛,生生世世,再不分开。”魏婴很认真的回答道。

光明即将到来的那一刻,江澄捏了捏魏婴的手:“好。”

 

 

乌云散去月光重现人间,花朝节的灯会还在继续,面前人已经消失不见。

那像是一场梦,但是魏无羡和江晚吟又知道那不是梦,那是他们本来可能会面对的未来,但是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未来还是未知的,但是那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一次,他们在彼此身旁。

 

“回家吧。”,魏无羡说道。

“好。”,江晚吟答道。

 

大家一起回家去,老来恋爱的夫妇也好,订婚的小夫妻也好,还有他们这对小双杰,都要一起回家去。

一个都不能少。

 

10.

 

“舅舅!”

 

江澄猛地睁眼,还不等他反应,就见到眼前寒光一闪,金光瑶执剑径自向他刺来。

他顿时就知道自己回到了什么时候,看着身后一脸茫然的莫玄羽心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噗嗤——”

刀剑割破血肉的声音传来,有几滴血液溅在江澄的脸上,想象中的痛楚却没有出现,江澄一双杏眼睁大清澈的倒映着来人。

 

一只手徒手握住那把剑,血液滴答滴答的留下来,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江澄眼前,那双尘封了十三年的桃花眼再度现世。

一身黑衣,衣角只有一朵曼珠沙华的魏婴挡在江澄身前,全然保护的姿态,不顾观音庙其他人脸上是什么表情,声音低冷:“你想杀谁?”

 

 

结尾——

 

人有劣根性才被成为人,这句话是不完整的。

因为世间万物都有其劣根性,因为能控制劣根性做真正的自己而不被控制,所以才叫做人。

 

很多年后,云梦莲花坞的江宗主这样给弟子们讲着早课。

 

“宗主!大师兄回来啦~”

 

“都老不死的了还自称大师兄真是没皮没脸。”

 

“阿澄,哪有嘛。”

 



END



【后记】

【依旧是有些啰嗦的后记,希望大家看完~】


【首先这次活动到我这里就结束啦,入坑一直以来特别感谢 @果子 的照顾,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哇】

【她的活动我一向是全力以赴的】

【然后说道这篇十全十美,为啥叫十全十美呢,因为平行时空的一切真的很完美,然后最后被改变的原著组也挺完美的】

【今天是双节,也要祝大家十全十美心想事成】


【说到后面有些平淡的问题,本来我是想写原著组的对话的,但是我发现我写不出来】

【因为他们本就不是能用言语写出来的关系,很复杂又很亲密】

【他们是很默契的】

【当江澄不再装失忆,主动靠近魏婴的时候魏婴就知道他被原谅了,所以魏婴潇洒的笑了,像个少年一样】

【而这篇的原著组江澄也被我写的有点白切黑任性的那种感觉】

【就是他就是想成为魏婴永远的白月光的那种感觉】

【因为他首先不会允许魏婴死,其次他不知道他们融合之后会是谁占上风】

【但是他如果像白月光一样死去,不论谁占上风,他都永远会被魏婴念着记着】

【死去的人会不断的被美化,魏婴的爱情战争里永远没有人能赢江澄】


【然后劣根性这个,就是说明,有不甘有怨恨这些黑暗因素】

【魏婴是肯定有过的,在我们谁都不知道的某一刻】

【但是对江澄的爱是更重的,所以这些黑暗都不值一提。】


【最后,这个梗一开端是 @暮卿 提供的,最后被我改的有些面目全非啦】

【谢谢阅读,以上!】


【我爱你们大家,比心】

是十八不是拾捌

【羡澄】一枝春(三十二)

已重修


出了兰陵,有一处山林中有片不算大的空地,周围用及胸口高的铁栅栏围起,栅栏上贴满了红红黄黄的符咒,里面站着一些缓缓穿行着一些肤色铁青、衣衫褴褛的“人”,个个目光空洞,漫无目的地在空地上走动,其中有两个正在场地中央缠斗,手持兵刃,双剑相击,火花四射。


在穷奇道私下干的那点勾当虽然没有让外界知晓,可最终还是没有瞒过金光善。金光瑶原本已做好不死也得丢半条命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金光善并没有怪罪下来,甚至还暗中给予大力支持,这处地方便是他提供的炼尸场。


金光瑶知他这么做,目的只是想要薛洋制出第二块阴虎符,没有丝毫父子情分参杂,却也尽心尽力。毕竟他当初冒那么大风险无非就是为了...

已重修



出了兰陵,有一处山林中有片不算大的空地,周围用及胸口高的铁栅栏围起,栅栏上贴满了红红黄黄的符咒,里面站着一些缓缓穿行着一些肤色铁青、衣衫褴褛的“人”,个个目光空洞,漫无目的地在空地上走动,其中有两个正在场地中央缠斗,手持兵刃,双剑相击,火花四射。


在穷奇道私下干的那点勾当虽然没有让外界知晓,可最终还是没有瞒过金光善。金光瑶原本已做好不死也得丢半条命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金光善并没有怪罪下来,甚至还暗中给予大力支持,这处地方便是他提供的炼尸场。


金光瑶知他这么做,目的只是想要薛洋制出第二块阴虎符,没有丝毫父子情分参杂,却也尽心尽力。毕竟他当初冒那么大风险无非就是为了得到他的器重,一步一步接手金家,如此倒也算是两全其美。


铁栏前置着两把椅子,二人同时落座,金光瑶整了整衣领口,一具颤颤巍巍的走尸便挪了过来,送上一只托盘。薛洋道:“茶。”


金光瑶看了一眼,茶盏底沉着一块诡异的紫红之物,被泡得发胀,看着怪恶心的。他没有动作,听见场地中走尸相互碰撞口中发出的嗬嗬声,不自觉的将他们被切掉的半截舌头和现在茶盏之物联系起来,微笑着推了过去,道:“谢谢。”


薛洋把茶盏推了回来,亲热地道:“这可是我亲手秘制的茶,你为什么不喝?”


金光瑶再次把茶盏推还过去,亦亲切地道:“就因为是你亲手秘制的,所以我才不敢喝啊。”


薛洋挑了一下眉,转头继续去看凶尸相斗。


那两具凶尸越打越激烈,已经剑爪并用,血肉横飞。他脸上的索然无味之色却越来越浓,半晌,忽然打了个响指,比了个手势。那两具凶尸立即周身抽搐着倒转剑锋,削掉了自己的头颅。剩下的无头躯体扑通倒地,还在瑟瑟发抖。


金光瑶道:“不是打得正好?”


“太慢了。”薛洋神态间满是嫌弃,伸出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了指,道:“这种,别说和温宁比,就算是和魏无羡吹笛召动的普通凶尸比,都撑不了多久。”


金光瑶默了默,道:“慢慢来,比之前已经快了很多,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薛洋看他一眼,身子向后一歪靠在椅子上,懒洋洋道:“你找我肯定不是只为看他们,说吧,来干什么?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炼了快一个月走尸,外边怎么样了?”


金光瑶道:“金光善如今愈发不管事了,基本全由我和子轩处理,还算风平浪静。至于外边,自从云梦双杰决裂,魏无羡夷陵老祖的名号一出,不少修士都想要拜入他门下,不过他只收了江氏的弟子,仅这些天上山的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不知目的是什么,江晚吟可能也不想留那些异心的下属,到现在都没有阻止。”


话锋一转,他垂下眼帘,手指点上自己衣服上的金星雪浪,“今早四大家族又召开了会议,明天和魏无羡谈判,派我去。”


薛洋点点头,笑道:“那是好事啊,金光善做梦都想要阴虎符,其他人也都极讨厌魏无羡,无一不想趁着这次把他和温狗一并除了,谈判不是做做样子,输了就行了么,你怎么一副要上刑场的样子?”


金光瑶抬眼看向他,道:“如果有人要我必须赢呢?”


“……江晚吟都没把他劝回来,要你去,金光善他脑子喝花酒喝晕了不成?”话音刚落,薛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凛,正色道:“你是说他要你……”后面的话他未说出,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金光瑶微微点了一下头。


得到确切答案,薛洋骂了一个脏字。


早在金光善发出和谈的约定时,魏婴便提出两点要求:第一,江澄不能在场,第二,场地随便,但周围不能有任何埋伏的修士,否则他一定会杀个干净。


金光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自然全都应下,如此要求,凭魏婴的本事,金光瑶此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薛洋愤恨的喝下半杯茶,啐了一口,道:“他怎么不死在女人身上!”


金光瑶微微一笑,向高高大大的树木看去,眼神变得深远又悠长,像是冬日的碎冰。


要他去杀魏婴,若他成功了,金光善便能得到阴虎符,若他失败了,没关系,正好他的嫡长子少了个劲敌。无论怎样的结果,对那人都是有利的。


他终于知道,金光善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一直都是那个娼妓之子孟瑶,血里都掺着脏,金家的下一任家主,只会是金子轩。


在被踢下金麟台时,他曾以为自己对父爱的最后一点渴望已经消失了,可时间一长,金光善许他认祖归宗,婚礼排场一视同仁,给他实权打理金家产业,时常会有几句还算深厚的关怀。


也许在旁人看来不过都是寻常,甚至会觉得有些苛刻,可那是他多年来仅有的了,于是伤疤结痂,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时候,那点渴望又暗自滋生出来,明知不该有的希望,还是有了。


他知道他永远比不过金子轩,也从没蠢到奢望金光善一视同仁,但至少,至少不能……金光瑶眨了眨眼,忽然想,有什么不能的?


许他认祖归宗,是因为射日之征他杀了温若寒,名声大噪,好让金家居首功;婚礼、给他实权管理金家,是因为要拉拢人心,并用他来磨练金子轩,一举两得;对他好,是因为三尊之一的身份,看在蓝曦臣和聂明玦的面子上。


他得到所有称之为“父爱”的东西,自始至终,和他这个人,是没什么关系的。


真是悲哀啊。


薛洋道:“没事,我炼的走尸虽然比不上魏无羡的,但只要我们提前布下天罗地网,到时候他插翅难逃,死的肯定不会是我们。”


金光瑶闻言回神,敛去眸中哀伤,道:“无须担心这个,我都安排好了。不用我们出手,死的当然不会是我们。”


薛洋怔了怔,怒道:“那他妈你刚才不早说!我看你一副要死了的表情连埋哪儿都想好了。”


“你又没问。 ”金光瑶笑道,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随我回金麟台吧,早做准备。”





伏魔殿内,最里的一个石洞里,横七竖八躺着十二名昏睡过去的紫色衣衫修士,魏婴怔愣的看着,将君无心解释的那些话在脑海里掰开揉碎,好一会儿才理解。


君无心像是着急离开,眉眼间是难得的急躁,语气都快了许多,“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不仅要开宗立派,还要毁了云梦,江澄再不会容你,你现在……”


也许心里知道那人什么都敢做,早已习惯,已经生不出怒意来,只剩下无尽的疲累,魏婴开口打断道:“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杀人!”


他几乎是喊,似乎再无力维持自己的冷静面容,苍白的五官扭曲起来,嘴唇毫无血色,眼睛却泛着红,说完那句声音又小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双手在胸前无意识的晃动,很是无措,“我没有时间了,他已经发现了我…他们一定会把我关到死的……我不能死…”


魏婴听得一头雾水,上前一步却猛然被对方推到坚硬的石壁上,硌得生疼。君无心掐上他的脖子,厉声道:“听着!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真的开宗立派!谁阻你,你就杀了谁,从此以后,你夷陵魏氏一家独大!你——魏婴,是这天下的主人!”


他越说越激动,手上力道也越来越大,“你不是爱江澄吗?等你问鼎修真界,还怕得不到一个江澄?你想要谁都能。那些伤害你的,你想怎么折磨怎么折磨,包括我,你一定恨毒了我。”


濒临死亡,魏婴却扯出一抹凄厉的笑,“我有,我可以死。”


这时一缕红光以极快的速度来到洞口,急切的女声传来:“殿下!水镜障和鬼面鉴都被破了!”


魏婴余光瞥见那是山鬼,可与此同时,他突然被一股力量掀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瞬间,那股灵力甚至一并掀起了地上的沙砾灰尘,可直觉告诉他有要事发生,他极快地睁开眼,朝君无心的方向看去。


于是天旋地转中,他看到了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若说那人从前的样貌是看过一眼再不会想起,那如今这副模样便是看过一眼再忘不掉。


魏婴有一瞬觉得自己在做梦,眼前景象虚幻的不真实,随即升起一阵恶寒,梦见君无心,那不犯贱吗?


“你看见了。”君无心已经遮上面纱,只剩下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睛,虽是疑问的问话,却用了肯定的语气,他的声音也不再是之前的沙哑,不难听,却极奇怪,像是被烈火的浓烟熏过一般,与长相很是不搭。


可能情况紧急,或又是觉得无所谓,他没有再言他真实样貌的事,继续道:“你死不了。”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发现我,若不是你顶替了江澄,我何至于回去炼转生丹?我有今日之祸,全都拜你所赐。”


魏婴倚在石壁边,几乎要被这颠倒黑白的话气笑了,他早知道当初给他的那枚丹药不简单,没想到竟是只存在古书上的转生丹,据记载,它可以保护人的三魂七魄不散于天地、不经地府,令人带着记忆转世投胎,达到‘永生’的效果。


山鬼冲了进来,似是想把人带走,魏婴忽然轻飘飘的道:“若是在转生前,我魂飞魄散了,三魂七魄碎的都拼不起来,你的计划会不会有影响啊。”


君无心怔在原地。


转生丹不是没有破解之法,甚至很简单,只要魂魄碎的再修复不了,那人没有任何生的念头,自然便无作用了。不过一般人求取转生丹都是为了变相的永生,千万年间无人破解,即使有人耐不住漫长的岁月,也多半会被解决之法吓退,被活生生撕碎魂魄,未免太惨绝人寰。


但是以魏婴的性子,君无心知道,他一定能做的出来。


山鬼亦怔了怔,但极快的反应过来,“殿下,没关系,我们……”


君无心挣开了她的手,瞬移到魏婴面前,仿佛看一个死物,冷声道:“别妄想改变我的计划。你是死是活我不在乎,人界不止你一个修了鬼道,我有的是人选。更何况,还有江澄。”


魏婴刚才孤注一掷的决定犹豫了,他可以义无反顾的去死,但不能死得毫无意义。撑着石壁想要站起,忽然感到一阵剧烈晃动,耳边是“轰隆”的闷响,大大小小的石头从头顶上方落下,等他站稳,再一抬头,站在他眼前的两人已经不见了。


青天白日,乱葬岗上方却聚起一片厚厚的乌云,笼罩了整个山顶,第二第三条光彩夺目的闪电不分前后的穿过云层,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破开虚空,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在悬崖深处响起,天上乌云忽然又自行散去,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魏婴跑出伏魔殿时外面已经风平浪静,正在种地建房的温家老小吓作一团,缩在角落,他只好先去安抚了几句,说的极其轻描淡写,可心里清楚,刚才劈下来的是天雷。


君无心竟然招惹了天道。


魏婴抬头,天边隐隐泛起橘色,不一会儿太阳落下,黑夜便会来临,他的目光顺着向下,遥遥看向那处悬崖,他记得那里深不见底,飘浮着浓重的怨气,阴风阵阵,如同鬼哭,连他在崖边呆久了都受不住。


他忽然想,那下面的尽头,会不会是地狱。


君无心、不,也许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三界已经千百年不曾互通,所以他从来没有去考虑过那个答案,现在却由不得他不信,那人绝对不属于这里。





桌上飞蛾围着烛火上下舞动,想要去拥抱明亮的光源,冬一此时却没心思管,他看了看压根没怎么动的饭菜,抬头看了看处理宗务的宗主,努努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沉默的收拾完,却迟迟没有离开。


江澄察觉,道:“说。”


冬一迟疑道:“傍晚乱葬岗劈下了三道天雷,外边都传师叔…魏无羡他,修为可能突破了。”


江澄手中的笔顿了顿,“嗯,出去吧。”


“别呀宗主。”冬一急道:“弟子其实想说,明天谈判真的只是单纯的谈判吗?敛芳尊会不会对师叔不利啊?”


江澄抬眼看向他,“你不是说你师叔修为突破了吗?还担心什么。”见对方还想开口,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用不着你来教我做事,出去!”


冬一连忙低头认错,端着饭菜出去了。


屋内重归寂静,江澄拿起笔,神色如常的继续批改文书,可许久没有下笔,直至一滴乌黑的墨汁滴到纸上,他忽然大力的将毛笔扔了出去。


似乎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反倒愣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叹了口气,用手撑住自己额头,不知在想什么。


那只飞蛾终于下定决心,小心又坚定地靠近燃烧烛火,飞进了它的心中,如愿得到温暖。可只是一霎,灼热的焰火便吞噬了它的身躯,空气里只剩下焦臭的气息。


飞蛾坠落,绝望地扑腾着残翅,那根蜡烛也要燃尽了,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光,它就那样看着,扇动的次数越来越慢,蜡烛的光也越来越弱,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熄灭。


满室黑暗,四周空无一人。飞蛾不动了。


 


——————

*转生丹、水镜障、鬼面鉴,功效和用途都是我编的。


身体不舒服,反反复复的,更得确实慢,真的很抱歉啊。

穆惟

【all澄】局外人〈贰拾壹〉

⚪️cp是all澄,不喜勿入~

⚪️差不多将几个人的感情线理了一下,可能有点复杂?可能会和其他小可爱认为得不一样

每对cp的感情线和相处方式是不同的,有的是阴谋算计,有的是守护,有的是远离

⚪️鬼节我写得像七夕,七夕写得像鬼节,我亵渎了牛郎织女为我们争取来的节日(づ ●─● )づ

⚪️正文往下,爱你们💕

38.

开帘风动竹,疑似故人来。

今夜明月高挂,竹影婆娑。蜡烛静静燃烧着,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黑漆漆的宛如不详的预言。

江澄默默看了眼左右两侧坐着的金光瑶与蓝曦臣,蓦然生出自己十分多余的感觉。

他伸手摸了摸桌子中央摆着的茶壶,感受着已经冰...

⚪️cp是all澄,不喜勿入~

 

⚪️差不多将几个人的感情线理了一下,可能有点复杂?可能会和其他小可爱认为得不一样

每对cp的感情线和相处方式是不同的,有的是阴谋算计,有的是守护,有的是远离

 

⚪️鬼节我写得像七夕,七夕写得像鬼节,我亵渎了牛郎织女为我们争取来的节日(づ ●─● )づ



⚪️正文往下,爱你们💕

 

 

 

38.

开帘风动竹,疑似故人来。

今夜明月高挂,竹影婆娑。蜡烛静静燃烧着,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黑漆漆的宛如不详的预言。

江澄默默看了眼左右两侧坐着的金光瑶与蓝曦臣,蓦然生出自己十分多余的感觉。

他伸手摸了摸桌子中央摆着的茶壶,感受着已经冰凉的瓷壁,随便找了个理由:

“茶水凉了,我去烧点……”

“不必那样麻烦。”

蓝曦臣轻轻按住他的手,顺势拿起茶壶为江澄倒了一杯清茶,放在江澄面前,语调柔和:“此茶冷饮是别一番风味,江公子尝尝?”

江澄堪堪应了一声,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眸子刹那亮了起来。

他端详着这汤色清澈的茶水,问道:

“这是什么茶叶,带着莲花的香气。”

蓝曦臣悠然道:“就是碧螺春。”

江澄疑惑道:“碧螺春茶冷了后亦不会带有花香。”

“是不会,这里讨了个巧,”蓝曦臣微笑着解释,“将茶叶用纱囊包裹着放在莲花花心处,一晚上后再取出,茶叶自然就带上了花香。”

他抬手再次为江澄斟满,动作优雅而有礼,“茶水冷后碧螺春的味道不再明显,莲花的味道会更容易品尝出来。”

因为莲花坞那一片池塘的缘故,江澄爱屋及乌本就喜爱莲花,不禁夸赞道:“真是巧妙的心思。”

蓝曦臣笑意浅浅:“江公子喜欢便好。”

说完他重新斟了一杯茶,轻轻放在金光瑶面前,动作自然:“敛芳尊也尝尝?”

金光瑶望着这杯茶,不动声色叹了口气,“多谢蓝宗主好意,但今日难得相聚,倒是酒更符合当下心境。”

江澄抬眸看过去,敏锐捕捉到了两人略显生疏的称呼。

“云深不知处禁饮酒,”江澄先一步道,随即偏头看向泽芜君,目光狡黠而灼灼,“不过规矩是给活人定的,阿瑶要是想喝泽芜君也不会阻止罢?”

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蓝曦臣微微摇头,从善如流接话道:“自然不会,只是此处无酒。”

“巧了,我有。”

似乎就等着这句话,江澄眨眨眼,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坛从牡丹酒,扯下酒封,摆在金光瑶面前,清冽的香气四溢,三分醉人七分自醉。

金光瑶嗅了嗅,轻笑道:“是牡丹的气味。”

见他喜欢,江澄不由得起了炫耀的心思:“是呀,从洛阳千里迢迢带过来的。”

敛芳尊半眯起眸子,像一只漂亮艳丽的狐狸,“既然都辛苦晚吟一路了,不如就好人做到底罢。”

“嗯?”

“对花冷饮,殊无意味。”金光瑶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人,含笑道:“我缺个对饮之人呢。”

蓝曦臣也含蓄了几分笑意,“可惜作为家主涣必须以身作则,而江公子伤还未好,只怕不适饮酒。”

“真的么?莫不是泽芜君见不得酒气,所以阻拦?”

“江公子身上的伤,敛芳尊应当最清楚才是。”

饶是江澄对这方面再迟钝,也能感受到看不见的硝烟弥漫和针锋相对。

江澄轻咳了声,眼尾挑起流畅的弧度,在烛火的映衬下紫色瞳孔里深深浅浅,惑人又漂亮。

“泽芜君……就一杯而已,我也没那么娇弱。”

金光瑶垂眸,笑意浅浅。

牡丹与莲,前者一身富贵雍容天下,是权欲堆砌出来的艳丽;后者不染纤尘绝世无双,是孤芳无人赏的清涟。

哪有不偏不倚、都不得罪的道理。

蓝曦臣眸中意味不明,面色如常道:“江公子喜欢,我当然不会多阻拦。但,就一杯。”

“这是自然。”

江澄诚心诚意笑起来,为两人倒了一杯酒,沉思片刻后道:“不过这一杯酒,敬什么呢?”

金光瑶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吐出几个字:“敬往事随风,且共从容。”

“好。”

终于堪堪将二位安抚下来,江澄迫不及待站起身来,也不管找的理由多蹩脚,对金光瑶丢了个眼神:

“光喝多没意思,恰好我有些饿了,去厨房拿些点心过来。”

不等两人发话,江澄已经走了出去,顺带贴心带好了门。

走到外面江澄才长长舒了口气,本意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但他意识到只要自己在,他们就永远不可能有敞开心扉的机会。

话说点心的话……记得今早送来的是运司糕,当时只吃了没两块,应该食盒还剩有一些。

嗯,还有自己做的槐花糖。

 

室内陷入一阵沉默,良久,听到江澄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直到消散于夜风中。

“晚吟真是好运气,这是云深不知处第一次出现点心罢,”金光瑶率先开口,语调自在,“我记得生前多次到蓝家拜访,都是粗茶淡饭招待的。”

蓝曦臣也答得不紧不慢:“那时候我当敛芳尊是朋友,亦是知己。”

“晚吟就不是蓝宗主的朋友了么?”

蓝曦臣唇角弯起:“他从来不是。”

“蓝宗主的确看错了人,将我当成朋友,”金光瑶面上一派平静,“又或者说,是我辜负了蓝宗主的信任?”

“我亦反刺了敛芳尊一刀,这样算下来谁都不无辜。”

相欠太多,终化彼此心魔。

十年后再次相见,却又能话起当初,拈花一笑后蓦然放下。

金光瑶垂下眸子笑了笑,“缘分真是有趣,相欠太少彼此纠葛,相欠太多两两抵消,于是再无牵扯。我和蓝宗主是如此,夷陵老祖和晚吟也不例外。”

“当局者迷。他一心想和魏公子斩断羁绊,却偏偏希望我们解开心结。”

“心结?以前是有,但后来不是都被解开了么。”

“所以此刻完全是徒劳。”

金光瑶轻笑道:“话虽如此,他有意安排,我总不好拂了他的意,想必蓝宗主也舍不得。”

他们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所有牵动变化的红线都系在了同一人身上。

蓝曦臣停了一瞬,说道:“没有什么舍不得,我与他不过泛泛之交。”

“可我记得蓝宗主待晚吟一向冷静自持,从不会为他乱了规矩,但今晚实在纵容太多了。”

“不错,我对他不仅按照礼数,还从来疏远有加。”

金光瑶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那么……是他这次还阳回来,蓝宗主突然醒悟了?”

“我一直很清醒,又谈何醒悟。”

金光瑶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言。

蓝曦臣微笑着,像是要与四周的阴影融为一体,说的也是掩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因为第一眼就心动的人是无法做朋友的。”

心动根本掩饰不住,心火只会愈烧愈烈。

遥远的少年时代,七月的某一天,天气热的不成样子,直到黄昏才消了几分暑意。他跟随叔父来到莲花坞,经过那一大片荷花池塘时恰好瞥见池塘中央,荷花疏漏处有只小舟,有人坐在舟尾,裤脚高高卷起将白花花两条腿放在水中,细嫩光滑像是一截莲藕。

紫衣少年俯下身来,似乎在欣赏自己水面的倒影,这时一条金色的锦鲤跃出水面,带起晶莹的水花,亲吻他的鼻尖。

那画面转瞬即逝,后来再也遇不见第二次,但正因为如此才弥足珍贵。

是可望不可及的幻梦,是芳华刹那的昙花。

美的价值,是刹那之间成就永恒。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不相干的东西,白茫茫雪地中绽开的红梅,迫暮时分传来的阵阵钟声,春日陌头凝妆上翠楼的姑娘。

前方的叔父停下来,没有回头,低沉着声音说道:

“你气息乱了。”

他有些慌乱地低下头,脸颊上染上红晕。

“是。”

他感谢于叔父并未直接点破,到底留了几分薄面——

哪里是气息乱了,分明是心被扰乱了。

少年时不知灯红酒绿、爱恨八苦,回眸一眼就是心动。

 

“……果然啊,”金光瑶幽幽叹了口气,似是毫不意外,“以前和蓝宗主相交时我就觉得,你在有意无意地远离他,但偏生又瞧不出端倪。”

蓝曦臣唇角弯起:“大概也只有敛芳尊这么心细了。”

一瞬的心动后,他们之间就已经隔起了万水千山,每一次靠近都是对自己的煎熬。

与其这样,不如远离。

——反正我看他的时候,眼神里擦肩,无所谓错过。

金光瑶挑眉,语义不明:“一瞬的心动封存在心底几十年,那又是什么催化了这颗种子呢?”

蓝曦臣轻轻道:“在你死之后,他主动找了我一次。”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从此之后,压抑和远离便不是容易控制的事情了。”

“这样啊,”金光瑶慢悠悠道,“看来只有我是例外,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如今还在步步为营。”

蓝曦臣低头浅浅饮茶。

金光瑶半眯起眸子,叹了口气:

“其实我最开始是想报复的。”

 

 

39.

厨房里黑漆漆的,江澄也不打算浪费时间找灯,食盒不出意外就放在案板上。

他摸黑缓步走进去,指尖才刚够到就被人从背后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

江澄来不及去细想,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他一手撑住桌面稳住平衡,转过身来右腿一个回旋踢,衣角蹁跹,伴随着沉闷的击打声和落地声,江澄迅速弯下身来凭着直觉扣住了那人的脖子。

前后不过短短三秒,黑漆漆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感受到了手上滑腻的触感,还有扑面而来的血气。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抓住的是一只鬼。

闻着它身上浓郁的血腥气,多半还是今晚从鬼门里逃出来的恶鬼。

这鬼也是运气不好,刚好遇上了江澄,鬼魂状态于江澄而言与肉体凡胎没什么区别。

其他人的攻击可以直接无视,反正也会从空气中穿过去,但江澄的攻击每次都是实打实地落在它身上。

也没僵持多久,下一秒一道粗壮的锁链从半空中伸出来,将地上的鬼魂捆了个结实。

江澄松开手,站起身来。

幽蓝的鬼火飘荡在空中,一道白衣凭空而现,锁链的另一头就在他手上。

江澄点头示意:“白无常大人,好久不见。”

白无常那条猩红的舌头依然伸得老长,面色如白纸,在幽蓝的鬼火下诡异得紧:

“多亏江公子,不然还要费我一番功夫。”

“它这么弱,是怎么逃出来的?”

“鬼节总有混水摸鱼的法子,”白无常一边收起锁链,一边和江澄聊道,“不过它一路出来运气很好,每次都恰好被它躲过。”

“是么。”

“还有些没捉住,看来今晚我难得休息了。”

白无常嘟囔了一句,身影渐渐隐去,鬼火散去,又重新回归一片漆黑。

江澄感受着自己满手的鲜血,颇有些无奈。

等他洗完手拿着食盒走出来时,又在门口遇见了熟人。

魏无羡一身黑衣隐在夜色里,周身沉淀着诡谲邪肆的气息,与整个云深不知处格格不入。他背靠着墙壁,双手环在胸前,似乎一直在等他。

江澄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魏无羡轻轻唤了声“江澄”。

江澄瞥了他一眼,突然手上一空,魏无羡顺走食盒后凑过来,“这么重,还是我帮师弟提罢。”

江澄懒得和他纠缠,头也不回道:

“……随便你。”

反正也就忍这么几天了。

闻言魏无羡笑起来,望着江澄的眼神却愈发薄凉,深处有血色翻滚。

他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掩住了缠在手腕上的纱布。

 

江澄和魏无羡推开门时,发现屋中多了第三个人。

“含光君?”

蓝忘机端坐在蓝曦臣身旁,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江澄很快就想起来了。

自从点破是蓝忘机为自己续命之后,蓝忘机也就没必要半夜来为他调息身子了,时间就变成了入睡之前,也就是这个时间。

一下子涌入五个人,这间屋子就显得窄了起来。

江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蓝曦臣和金光瑶,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索性就当作他们聊完了好了。

江澄从魏无羡手中接过食盒,放在金光瑶面前。

“运司糕是给你准备的,糖是带给薛洋的,让他尝尝新鲜,嗯……可以带下去,因为糖里我放入了槐花,担心味苦又多加了冰糖和甘草,现在尝起来刚刚好。”

阳界的东西一般无法带入幽都,比如说生前无论多么富贵荣华,死后都是一缕孤魂。

鬼魂以香烛贡品为食,除了特殊的日子,人间的食物都碰不到,除非是能通阴的事物。

槐桑杨柳乃四大鬼树,向来招阴招鬼。江澄特意在糖中放了槐花,又用槐树叶包好,带下去不成问题。

金光瑶笑道:“晚吟果然心细。”

江澄挑眉,“这不是常识么,我怎么可能会犯错。”

“不,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难得晚吟还记得我们。”

江澄被他看得心都软了,别开目光,掩唇轻咳一声:“怎么可能忘,不会忘的。”

——好了,一切都对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魏无羡站在江澄身后,无声扯出一抹冷笑。

从江澄固执地前往洛阳,再到现在的一幕幕。那略显暧昧的称呼,就是证明。

在十年前,在幽都第一次遇见金光瑶开始,就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他怎么忘记了,金光瑶是最擅长蛰伏和布局的人。

十年前彼岸花丛中,魏无羡在地府待了十六年后难得见到了熟人。

说来也不算很熟,只到认识的程度。

魏无羡的阴魂阳魄被迫分开,阳魄融入莫玄羽的躯壳里,阴魂留在地府,两者信息并不互通。

他自然也就不清楚,莫玄羽和金光瑶之间有化不开的恩怨,虽然不是主谋,但也是金光瑶落入如今地步的推手之一。

阴间所有鬼魂都知道那个日夜游荡在忘川河畔的夷陵老祖在等一个人,也只心心念念着一个人,这一念就是十六年。

“江宗主并不知道你在等他,而且你已经被分食,化作白骨黄土。”金光瑶如是说。

“白骨黄土又如何呢?”

魏无羡将鬓发别到耳后,认真道:“这辈子不行就下辈子。这个世上,只有我能守他百岁无忧。”

——江澄就是他一生的执念,从少年时一直如此。

金光瑶明白了。

他开始好奇江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值得被守护这么多年,许下一辈子后,还要许下下一辈子。

江澄也寻找了魏无羡十六年,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早就超过了寻常感情,像是刻入灵魂的执念。

只可惜以在他死前看到的情形来说,那位江宗主似乎被莫玄羽打击得心灰意冷了呢。

呐……那就彻底拔掉好了,一点死灰复燃的可能都抹杀掉。

金光瑶心中闪过一丝念头。

如果江澄对面前这位夷陵老祖断情绝义的话,一定是最残酷的打击罢。

 

“师弟呀。”

魏无羡扯住他的衣袖,半眯起眸子打量着金光瑶,身侧邪气弥漫,“你们怎么回事?”

“……唔?”

江澄愣了愣,什么怎么回事。这句话怎么没头没尾的。

金光瑶一手托腮,侧过头看着江澄,好心提醒道:“是在问我们的关系呢。”

“这样啊,”江澄眨了眨眼,对着魏无羡微笑道,“可我有必要解释么?”

金光瑶轻笑道:“但我也想知道。”

江澄感觉到几道不同意味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原来敛芳尊这种见惯了风云变幻的人,也会患得患失啊。

或者说从今晚的第一面开始,他就一直在求一个答案。

如果这个答案能让他心安的话——

江澄抬起眸子,道:“这不是很明显么,从北邙山就能看出来,我要守护他,不让他受任何伤害。”

“也就是说,”金光瑶眨眨眼,唇角勾起至一个愉悦的弧度,此情此景更像是一个宣战的警告,他说:

“我和晚吟是约定了来生的关系。”

 

 

 


日安夫人

【羡澄】李代桃僵

1、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重重树影,透过窗纸直直地照射进来,在墨黑无边的地面上映照出一个个浅白的斑点,黑白分明的小屋子,略微褪色的檀木柱,上面还刻着两个正在亲嘴的小人


桌上,做成小兽模样的紫金香炉正精致地吐出水木香,在初春的天闻起来格外清爽


柔软的塌上,一俊朗少年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扑棱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猛的睁开双眼,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的眼底尽是茫然,手足无措地瞧了瞧四周,最后目光定在了那刻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玩意的柱子上,顿了顿,道出一句:“莲花坞?”


过道穿花    踏遍山河



终是回...

1、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重重树影,透过窗纸直直地照射进来,在墨黑无边的地面上映照出一个个浅白的斑点,黑白分明的小屋子,略微褪色的檀木柱,上面还刻着两个正在亲嘴的小人



桌上,做成小兽模样的紫金香炉正精致地吐出水木香,在初春的天闻起来格外清爽



柔软的塌上,一俊朗少年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扑棱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猛的睁开双眼,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的眼底尽是茫然,手足无措地瞧了瞧四周,最后目光定在了那刻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玩意的柱子上,顿了顿,道出一句:“莲花坞?”




过道穿花    踏遍山河



终是回到起点



2、



魏婴是被一股从脑后方直击过来的尖锐的疼痛给震醒的,他猛的睁开眼睛,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冷汗紧贴着额头,打湿了前额的头发



魏婴深吸了一口气,才总算从刚刚那仿佛从万丈深渊掉下来的坠落感中缓过劲来



窗外的晨光亮的不像话,魏婴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遮眼,却发现自己的手似乎变了一个模样?



魏婴摊开手掌细细琢磨着,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这不是他的手,或者说,这不是莫玄羽的手



莫玄羽在莫家庄时可没少吃苦,本来一双好好的手硬是被折磨的到处是伤,等到他献舍后那些伤又早已结成了长年累月的疤痕,全是口子,蓝湛给他想过许多法子都没能去掉


可看看这双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好看的不得了,可惜就是指头上结了些茧子,应是从小练剑得来的



魏婴颇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他这不会是又被哪个倒霉蛋儿给强行献舍了吧?



魏婴闭上眼开始仔细回忆发生了什么



明明上一秒他还在和蓝二哥哥夜猎,可好巧不巧地遇到了江澄,本是下意识地想躲开绕过他,可不知怎的突然从哪里冒出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就是一道明晃晃的剑光朝着自己袭来,好在江澄反应快推了自己一把……然后,然后自己好像就撞到旁边的树上晕过去了……



想到这魏婴无奈地叹了口气,堂堂一代魔道祖师,夷陵老祖,居然撞到树还晕了过去,这要是让那群小辈们知道了他这老脸还往哪搁啊……



不过,那黑衣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企图?



幸好江澄手快,不然可能就真的死的这么不明不白草率至极了



话说,这里好像是莲花坞?难不成是看我晕过去了所以就先带到这来休息休息?



魏婴慢慢起身从床上爬了下来



这房间……好像是……



魏婴四处张望,终于在看到那柱子上刻着的两个亲嘴的小人时确定了下来



果然,这里不就是自己和江澄小时候住的那间屋子吗?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好好的在这,甚至连点灰都没有,江澄这小子,还挺用心的嘛



不过,怎么就我一个人在?他们人呢?



魏婴徒步走向门口,将手搭在两边的门板上用力一推,大把大把的阳光和新鲜空气涌了进来,还掺杂着莲香,魏婴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惬意的微笑,他已经,好久没回莲花坞了



可,待看清门外的风景后,魏婴有些微愣



门外,雨余后的庭院冷潇潇的,刚结束没多久的春寒勒住花俏,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而又美好,可是魏婴到底还是一眼看出了不对劲



魏婴慢慢走出屋,瞪大了双眼



不一样,魏婴低头



脚下的青石板不一样,上面充满了裂缝和青苔,一看就是历年太久的老货色了



不一样,魏婴抬头



这朱红柱也不一样,新建后的莲花坞的柱子用的都是最好的紫檀木,别说发霉了,那是一点漆都没掉,可这朱红柱上不仅褪色,旁边还多出了好几条上下不一的杠杠,看起来像是淘气的孩子记录的身高



魏婴的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他往后退了几步,却再一次撞上了一棵树,魏婴揉了揉发疼的后背,皱着眉头往后瞧,眼眶顿时红了



那是一棵长得极其好的桂花树,虽未开花,但枝叶茂盛,树干挺拔,他记得,这树是他和江澄小时候一同种的,可这树明明在莲花坞灭亡时被烧了,怎会……



难不成!难不成!



魏婴又迅速地回到了房间站在铜镜面前死盯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也就是自己现在的模样



镜子里的少年,俊美绝伦,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多情,让人一看就会不小心沦陷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此时微微颤抖着



是魏无羡!!是曾经年少时期魏无羡的模样!!



也就是说,他回来了……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江家灭亡前,回到了一切的正轨上……



我回来了!!!



3、


魏婴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全身热血沸腾的感觉了,他现在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像是被突然降临的喜悦砸昏了头一样



他强行按耐住内心的喜悦与激动,可眼里的光芒熠熠生辉,他是多么的高兴啊



“师姐……对,没错,师姐……!”



魏婴一个转身重新从屋子里冲了出去,他跑的飞快,连自己绑好的发丝微微散开几缕了都没发现,如果仔细去看,就能发现他的手还在不停地剧烈的颤抖着,嘴唇也是白的



他跑出庭院,穿过回廊,经过练操场



一心一意地朝那个久违的房间奔去



他就像是一阵风



他实在是太着急了,就连看见“重新复活”了的师兄弟们也没来得及停下脚步来打声招呼,自然而然地也就忽略了师弟们在看见自己时敬了个礼,和那句轻飘飘的



“二师兄好”








“师姐!!”



魏婴猛的推开房门发生砰的一声,他走进屋去左瞧右看都没有发现江厌离的踪影



没有……怎么会……怎么会没有……



“阿羡?”



身后传来一声久违的称呼,魏婴的身子瞬间绷直了,他缓缓地回过身来,紧紧地盯着面前那穿着淡紫色莲衣裙,面容清秀的江厌离



“阿羡?你怎么了?我听六师弟他们说看到你在四处跑,是在找什么东……”



江厌离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魏婴突如其来的一个紧紧的拥抱给打断了,江厌离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轻声问道



“怎么了阿羡?是出了什么事吗?不怕你跟阿姐说啊,阿姐会帮你的”



听到这久违的关心与温柔,魏婴只觉得心里越发难过,多少年了,他连在梦里都不敢梦到,一直觉得无颜面对的全世界最好的师姐此时此刻就好端端地站在这,是有体温的……不是在做梦……



魏婴抱了好一会才渐渐松开了江厌离,江厌离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一个头的少年,他双手捂着脸,肩膀有规律地抽动,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一颗跟不要钱似的拼命顺着手指间的缝隙向外流出滴落,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哭声来



这下江厌离是彻底慌了



她是最了解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开朗又活泼,从小到大就没见他掉过几次眼泪,可这次却哭的比小时候哪次都凶,像是要把这些年积攒了的泪水都一次性挥发干净一样



”好了好了不哭了,咱们阿羡是堂堂男子汉,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好哭的呢?是受了什么委屈可以和阿姐说啊?”



江厌离从袖子里掏出一紫手帕,踮起脚来扳开魏婴捂着脸的手,十分温柔地替他细细擦起眼泪来,一边擦还一边用着哄小孩子的口气安慰道



“师姐……”



魏婴的眼眶哭的通红,可怜巴巴地注视着江厌离,倒真是像个受了莫大的委屈的三岁小孩一般,小声嘟囔着



“阿羡好想你……”



“有什么好想的,阿姐不一直都在这里嘛”



好不容易全都擦干净了,江厌离收起手帕,笑脸盈盈地看着魏婴



“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魏婴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也破涕为笑,应道:“是做了噩梦,一个好长好长的噩梦……”



“不怕不怕那只是个梦”


江厌离说着便颇为疼爱地摸了摸自家弟弟的头



可那究竟是不是个梦,也就只有魏婴最为清楚了



魏婴露出个苦笑,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盯着江厌离问道:“对了师姐,你看到江澄了吗?我到处都找不到那小子,也不知是跑去哪了……”



既然他重新回到了过去,那就该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第一步就先得找到江澄,好好和他商量商量,不能让莲花坞再重蹈覆辙,之后还要商讨一下……



“江澄?”



江厌离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道



“没有啊,这人是谁?是阿羡新交的朋友吗?有时间带来给阿姐看看啊”



就是这短短的几句话,却把魏婴从头到脚给雷了个遍



……怎么回事?



“师姐你别和我开玩笑了,就江澄啊,阿澄,你弟弟”



“嗯?阿羡你在说什么呀?阿姐只有你一个弟弟啊?哪里多出来的另一个弟弟?话说阿羡怎么突然开始叫阿姐师姐了?以前不是死活都不肯叫的吗?”



不是…我不是你弟弟,不对,我不是你亲弟弟,江澄啊,江澄才是你的亲弟弟啊!



魏婴的脑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很荒唐的不详预感



不会吧……不可能吧……



“师,师姐,我,我现在就去找,我把他带过来给你看!你看了你会明白了!”



师姐一定是忘了,没错,她肯定忘了什么!



只要我把江澄带过来给她瞧瞧,她肯定就会立马想起来谁才是她的亲弟弟了



于是魏婴便又像一阵风似的迅速地刮走了



“诶!这么着急作甚?”


江厌离看着魏婴逐渐消失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道了句:“阿羡真是长大了,怎么跑的那么快,连阿姐都追不上了……”



嗯?这话怎么有些许耳熟?



江厌离疑惑了一会,但确实是想不起来什么,算了算了



正准备关门回房的时候,又突然想起刚刚魏婴对自己说的那么几句话,禁不住自言自语道:“江澄……嗯……我确实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啊……”



“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嘛?”



房门被彻底的关上了,江厌离清脆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最后一句话来



“定是个很好的人,阿羡才会这么急着寻他”




4、


江澄江澄江澄江澄江澄江澄…………



魏婴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生怕自己也会忘了似的,疯狂在莲花坞的各个角落里寻找



房间里没有……厨房里也没有……茅房?也没有啊!



“二师兄?你干嘛去了跑的这一身大汗?”



六师弟和其他师弟们围成一团正巧躲在一棵大树下面乘凉偷懒,谁知道这才刚坐下没多久他们二师兄就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冲过来



魏婴的头上满是大汗淋漓,一把拽起六师弟,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们,呼,你们看见二师兄了没?”



“二师兄?”


六师弟露出一副看傻子的眼神来,道


“二师兄不就是你自己吗?敢情你跑这么大半天就是为了找你自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见六师弟这爽朗而又魔性的笑声,坐在树下的其他师弟们也憋不住跟着一起放肆地大笑起来



“都他妈笑个屁!!”



魏婴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坐着的那群,瞬间就把人给震住了,别说笑那是动都不敢动



六师弟也被魏婴这幅仿佛要吃人的模样给吓到了,看了看自己还被拽着的衣襟,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来了,略微挣扎道



“二,二师兄你今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呀,师弟们也就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嘛~”




可是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再问你们最后一次,你们,见着你们的二师兄,江澄了没有”



他这幅急昏了头不能控制情绪的模样再加上这冷冷的语气和平常简直是判若两人,六师弟都快被吓哭了,腿都站不稳,带着哭腔颤抖地回道



“二师兄求求你别为难我们了,我,我们不认识什么江澄啊……诶,你们当中有谁听说过江澄这个名字吗?”



六师弟问了问坐在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其他师弟们,其他师弟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魏婴,结果眼神刚对上就又马上低下了头



妈呀,这种恐怖的眼神,搞得跟我们抢了他媳妇似的


江家弟子们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默契过了,他们的头一个个全都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回复竟意外的统一,高声大喊着没有没有从来都没有过



结果魏婴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这下算是彻底把六师弟给吓哭了,连忙求饶道



“二师兄虽然不知道你今天发的是哪门子疯但兄弟们可以发誓真的没听过你说的那个什么江澄啊!我上有老以后有小的,算我求求你大人有大量……”



魏婴的手缓缓举了起来



“别别别二师兄冷静啊!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你再这样我就要去跟师娘告状了啊!”



师娘……



魏婴像是突然醒悟般瞬间撒开了手



对了!还有虞夫人!虞夫人是江澄的亲娘!她肯定记得江澄的!



想到这,魏婴又笑了,他这幅阴晴不定的模样足足把所有人都又给吓了个不轻,原本围成一团的师兄弟们现在全都抱成了一团躲在树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谢了六师弟,改天请你喝酒啊~”



魏婴拍了拍全身发抖的六师弟,潇洒地离去了



“卧槽……刚刚真是,吓死爹了”



确定魏婴离开后原本还能勉强站住脚的六师弟是彻底不行了,下一秒就软了下来,摊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生命被透支



其他师兄弟们见状立马围过去将人扶起,就仿佛刚刚摇头摇的最欢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真是一群好兄弟呢!



“二师兄这到底是咋了?跟疯魔了似的”


“不清楚啊?诶你们真没人认识那个劳什子的江澄吗?”


“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


“是不是又是哪家的姑娘啊?”


“不能吧…二师兄向来都是姑娘找他,哪里用得着自己主动去寻姑娘?”


“诶莫不是二师兄的心上人?”


“对对对铁定是,这都快急成恶犬了!八成是人家姑娘不要他自己跑路咯~”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咋说也是咱自家的亲二师兄啊”


“我倒是想见见江澄,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我们丰神俊朗的二师兄迷成这幅鬼样子”


“臣附议”






看着旁边一群大老爷们像村口的长舌妇们一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八卦,六师弟只觉得一口老血含在嘴里要被气出来了



江澄……是有点耳熟的感觉……可就是想不起来啊



六师弟抬头望向莲花坞正厅的方向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二师兄如此紧张啊?



5、


师姐不记得了……师弟们也不记得了……没事,还有虞夫人,虞夫人一定会记得的,毕竟,毕竟只有她是!



“江婴!!!”



魏婴前脚才刚踏进莲花坞正厅,就被一声怒斥给差点震出去,他抬起头来,直视起前方那个女人来



来人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身着一身绛紫色的衣裙,拖着长长的裙摆,绝美的脸上两颗黑黝黝的眸子像是积攒了无数的怒火,即将喷泄而出,粉红色的唇瓣紧抿着,在看到魏婴这幅呆愣的模样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


“我听金珠银珠说你今一大早就跟发了疯似的到处乱跑乱喊!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都给忘了吗!还扯着你师弟们不放!他们偷懒你也跟着一起瞎胡闹吗!你知不知道你以后可是要做江家家主的!就你这副模样我们怎么能放心把江家交给你!!”



什……什么家主……


原本在看到虞夫人时魏婴还有些感触,这个凶巴巴的女人,这个严厉的女人,这个爱处罚自己的女人,这个在最后危难关头却舍身护自己和江澄的女人……



可这一切全都在听到那句“江家家主”后被轰炸得渣都不剩了



“虞夫人……你在胡说什么……”



“哟?怎么?连阿娘也不叫了,难不成你还不想认我了!”



眼看着虞紫鸢朝着自己走来,那一步一步却是全都踩在了魏婴的心上



“虞夫人您……还记得江澄……吗?”



“江澄?”


和之前所有人一样,虞紫鸢也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思索了一会后又是皱着眉头吼道


“呵你这小子不会是又瞒着我在外面结交了一些什么狐朋狗友吧?江澄?听名字就知道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虞夫人!!”


魏婴大吼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对着虞紫鸢大吼大叫



“叫阿娘!”


虞紫鸢面色不善地摸了摸自己无名指上的紫色戒指,瞬间一条又长又粗还浑身冒着紫色电流的鞭子出现在了她手上



————紫电!!



魏婴死死地盯着那条电流声滋滋不停的紫色长鞭,不看它还好,但只要一看到紫电,江澄的身影就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您……真的不记得了吗……”


魏婴哽咽地问道



虞紫鸢瞧见他这仿佛世界崩塌了的模样,终究是不忍心将紫电收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魏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受了什么刺激,也不知道你到底要找谁,但是,江婴你给我好好想清楚!你是什么身份!你要肩负起云梦的未来!可你看看你现在……”



“不是我!!”


魏婴歇斯底里地大喊着,他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面目可憎



“我不姓江!更不叫什么江婴!我他妈姓魏!我也不是您儿子!江澄!江澄才是!江澄才应该是继承江家家主的人!江澄才应该是肩负起云梦未来的人!这是我答应过他的!”



是我自己……亲口答应的……



将来你做江家家主,我做你的下属,一辈子扶持你,永远不背叛你不背叛江家,他们姑苏有双璧,我们云梦,就有双杰……这是我,亲口答应的



“江婴?江婴?!来人啊,少宗主晕倒了!快给我找大夫来!快!”




江澄……你在哪……



6、


“少宗主的心神不太安稳,老夫给他开几服药方,跟着调养几天应当就好的差不多了”



江澄……



“好的,那麻烦您了王大夫”



江澄……



“哎,这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夫人您言重了,倒是老夫看少主他精神状态实属不好,许是受到了什么严重打击和刺激,您多开导开导他,正所谓心病最难治”



江澄……



“好,王大夫慢走”



虞紫鸢嘱咐完金珠银珠好生慢送了王大夫后,脸色阴沉地转过身来,走到床边



魏婴正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嘴巴一开一合的在念叨什么也听不大清楚,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出他在喊:江澄



江厌离深色担忧地站在虞紫鸢身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娘,阿羡他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住了?会不会有危险啊?”



“哼,我看八成是被什么狐媚妖子给勾了心!”


虞紫鸢一甩袖,大步离去,走时也不忘叮嘱一句


“我去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阿离你好好看着你弟弟,别叫他又发疯闹出什么笑话来”




见虞紫鸢走了,江厌离慢慢走到魏婴跟前,低下身子紧紧握住了魏婴的手,不安地劝解道


“阿羡……你怎么了?你跟阿姐说说好不好?阿姐好担心你……阿羡?”



魏婴微微侧目看了眼江厌离,但只要一看到她那双神似江澄的杏目时却只会觉得更加难受,便狠下心来彻底闭上眼睛,不去看也不去听



“阿羡……是阿姐惹你不高兴了吗?还是什么其他人?你说出来啊,你一直憋着不说迟早会把自己的身子给憋坏的,到时候我和阿娘阿爹都会心疼的”



“你是不是想阿爹了?阿爹运货去了几日后就会回来的,他要瞧见了你现在这幅模样该有多伤心啊阿羡”



“阿羡……你是不是在找那个叫江澄的人啊?”



听到江厌离提到江澄,魏婴总算是睁开了眼睛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像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大型犬般委屈巴巴地看着江厌离,江厌离笑了笑伸出手来摸了摸魏婴的脑袋,安慰道



“用不着难过啊阿羡,他可能只是暂时不见了,迟早会回来的,天大地大,总会找到他的”



是啊,天大地大,就算江澄不在江家,那也总会在其他地方,只是他肯花时间迟早会找到人的



魏婴握紧了拳头,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但他还是魏婴,起码师姐他们也都还在,不是吗?



就只是过段没有江澄的日子嘛……他又不是没过过,撑一会就好,熬一熬等找到江澄了他就自由了



此时的魏婴满怀着希望,他觉得是上天的垂怜才让他得以一次重来的机会,虽然故事发生了改变,但只要斯人都在,那就全都可以逆转回来


那这段时间……就只能由他先顶替一下江澄的位置,等江澄回来后就可以还给他了



可惜魏婴不知道的是



江澄不会回来了



他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江澄一面



7、


魏婴这段时间老实得不像话,就连虞紫鸢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体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听话?



不仅不再犯事偷懒,反而比以前刻苦了百倍,几乎每天一大早就能看见他一个人站在操练场上练剑,下了课堂也不再去摸鱼摘花,反而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看书,就连半夜也不会再悄悄一个人溜进厨房偷吃的了!



现在全莲花坞上下都时时刻刻地盯着魏婴



生怕他出什么问题



可一连着都快一个月了,魏婴还是这样一副勤奋向上的好孩子模样,大伙也就逐渐放松下来了



六师弟看了看又坐在树下翻着仙门百家资料书的二师兄魏婴,同情地摇了摇头



果然,是被心上人甩了,受到刺激了吧


哎,可怜的二师兄哟


你也有今天嘿嘿






饭桌上,虞紫鸢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盯着对面的魏婴,见他确实没有瞎胡闹正勤勤恳恳地吃着饭,就连挑食的毛病都改了,以前打死都不吃的胡萝卜现在都能眼都不眨一下地一口吞了



实在是……太可疑了啊……



虞紫鸢朝坐在高座上的江枫眠抛去了个眼神,江枫眠立马会意,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开口道:“咳咳阿羡啊,阿爹最近听说你的表现十分要好,就连课堂的先生都夸你聪慧呢”



“嗯”



“…额,阿羡你尝尝这个苦瓜,味道不错”



“嗯”



然后魏婴就真面无表情地吃了口苦瓜



虞紫鸢当场就撂筷子不干了,要知道魏婴不吃胡萝卜只是不爱吃,可那是苦瓜诶!超苦的苦瓜!没有加佐料的那种!魏婴这种嗜辣狂魔怎么会吃苦瓜?!



不对,你根本就是对苦瓜过敏啊!



“我吃饱了,先回房温习功课去了”



魏婴抿着嘴脚步飞快地走了





“我就说你儿子有问题!你还偏偏不信!”


虞紫鸢靠在椅子上,皱着眉头看向江枫眠,怒气冲冲



“我一开始只是以为阿羡这孩子转性了,是好事啊,可现在看来,似乎是有点严重……”



江枫眠颇为快苦恼地低着头沉思了一会,突然拍了下大腿猛的起身站了起来,乐声道



“有了,云深不知处的蓝老先生是出了名的严师,我们干脆把阿羡一起送到蓝家去求学”




“得了吧江枫眠,你儿子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了,你这完全就是放了个祸害到人蓝家去,到时候别把人云深不知处搅得乌烟罩气,到时候你还得苦着脸去领人呢”



“应当不至于吧…说实话我觉得阿羡变成这样就是因为太无聊了,许是没找到什么能聊的来的知己好友,他太孤独了,求学的话说不定能结识到什么好的世家公子呢”



“怎么?你还指望能和什么大人物搭上关系?要我说现在世家公子里面不也没几个比江婴优秀的,唯一一个同龄还勉强可以搭上边的不也就只有那号称有匪君子,照世明珠的含光君……”



“蓝二公子”



8、



“蓝二公子”



魏婴看了眼面前的人,肤色白皙,俊极雅极,瞳色浅淡若琉璃, 不是蓝忘机还能是谁



毕竟是曾经的相好,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呗,魏婴立马打起一些精神来,打了声招呼



“哟这不是蓝家的小古板吗?”



闻言,蓝忘机皱起眉头来瞪了一眼魏婴



啊差点忘了,现在咱俩还不熟,甚至是相看两厌



魏婴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头,正要进入蓝家大门却被蓝忘机阻拦住了



嗯?蓝湛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魏婴本就因为这一个月来到处打听不到江澄消息而心情不好,在莲花坞人人都是哄着他躲着他走,现在出来了,蓝忘机倒成了第一个撞上枪口来的



“通行函”



……啊哦……?



魏婴翻了翻身,好了真没带



“咳,那什么蓝二公子,我真是来你们蓝家求学的,只是真不巧今日忘了带通行函,你看时间紧急咱们就略过这一步吧好不好?”



“没有通行函,不可进”



看着蓝忘机这幅柴米油盐不进的模样,魏婴真是气到发抖,当初是谁追着我不放来着还记得吗?追妻火葬场知不知道?!日后有你后悔的一天!



“况且”



蓝忘机目光转向魏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我从未见过如此粗心之人”



好啊,话里话外就是在指责我魏婴自己忘性大活该了呗?



“我呸!那是你不懂!我魏…江无羡从来都用不着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是由我师……”



师妹这个称呼已经到了嘴边马上就要冲出来了却又被魏婴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魏婴看了眼周围,没有,他怎么又忘了,江澄还没找到呢,魏婴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张张脸孔,只觉得无比碍眼,就连带着看蓝忘机这张惊若天人的俊脸也没了兴致,甚至夹带了几分怨念,没好气地开口道



“…蓝二公子何苦管这么多,反正我魏…江婴今日没带就是没带,有本事将我撵出去罢”




这样一副流氓嘴脸可把蓝忘机气的不轻,捻了捻手指,就准备转身离去了



可谁知还未走几步,肩膀上便突然搭上来了一只手,从小便不与旁人接触的蓝忘机当即第一反应就是立马跳开了,不用想,绝对是魏婴,蓝忘机刚才偷偷禁了他的言,这下心里铁定不服气的很



蓝忘机抬起头想看看魏婴究竟想搞什么幺蛾子,却正巧和魏婴来了个四目相对



魏婴的眼睛是桃花眼,风流得很,平常姑娘家只要被他用眼睛那么瞧上一眼都会羞红了脸,可现在,这双一向魅惑十足的眼睛里面渗着的不是浓浓的情意,而是寒光,眼波流转,视线如匕首般扎人,饶是蓝忘机也被他这副戾气深重的模样给吓到了



只能说鬼道的祖师爷果然自带震慑气场,强的很



“你……”



“忘机”


只见一与蓝忘机长相有八九分相似,只是眸色更深,带着笑容的温雅公子迎面走过来挡在了蓝忘机身前,正是泽芜君,蓝曦臣



“想必这位就是江家的少宗主,江婴公子吧?”



魏婴对这个新名字还是有些不适应,倒不如说是听起来很别扭,但还是硬着头皮马马虎虎地应了下来



“江公子也勿要和忘机较真,忘机也只是按照叔父的规矩严格行事罢了,好在涣早就听说过江公子,不妨就由涣亲自带江公子进去吧”



说完,便也顺手解了禁言术



真不愧是世家公子榜第一,寥寥几句话便巧妙地化解了矛盾,魏婴也就顺着他给的这个台阶下了,抱拳回礼敬之道


“多谢泽芜君,不知在下可否向泽芜君打听个人?”



“哦?江公子请说,涣一定尽力而为”



“不知蓝家是否有位叫江…额…”


等等,魏婴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既然他现在从魏婴改名成了江婴,那江澄会不会也有可能换了个名字,难怪这么多天了啥也没打听到……看来不能再用名字来询问了



“嗯……不知蓝家可否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弟子?”



周围人瞬间都被他这话给逗笑了,谁不知道蓝家收人都从来只收五官端正之人,蓝家更是代代出美男子,这话实在是问的荒唐



好在蓝曦臣也没有多计较,也只是付和着笑了笑,继续温和地问道:“请问江公子说的好看是哪种好看?又有多好看?”



这下倒是把魏婴给问懵了



江澄到底有多好看?



江澄怎么说也是世家公子榜上排名第五的人物,有头有脸的,相貌自然也是世间少有,可要说到底是何模样有多好看,这一时半会魏婴还真不知如何形容



“他嘛……他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好像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出了江澄年少时的样貌来,魏婴一向心直口快,也就直说了



“唔,我不知道怎么说,就很好看,柳眉杏目,眼睛很大……鼻梁很高……皮肤也很白,嘴唇特别薄而且还很红……手也好看,长得特别像姑娘家!对了他的耳垂上还有一颗小红痣……”



“噗”


蓝曦臣没忍住笑了出来,魏婴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你笑什么?”



然后又发现,旁边一众世家弟子全都笑的一脸猥琐地盯着自己,就连蓝忘机也背对着自己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魏婴还疑惑着呢,蓝曦臣便开口调侃道


“恕涣直言,江公子找的……确定不是心上人吗?”



魏婴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立马反驳道:“当然不是,泽芜君怎么会这样想?”



“了解得这么清楚,连耳垂上有小红痣都知道,不是心上人还能是什么,江公子可真是勇气可嘉呢,找相好都找到云深不知处来了哈哈哈……”



听了旁边一世家弟子的这话,魏婴一瞬间也不知怎么说才好,连带着心里都泛起一阵阵涟漪,是啊,这形容得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来相亲了



可也确实是实话



从小到大,江澄在魏婴心中一直都是这幅极其好看的模样,魏婴没少拿这事打趣过江澄,也从不觉得这样形容自己的师弟有什么问题



可现在经旁人这么一说,倒确实有几分耐人寻味,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江公子?江公子?”



蓝曦臣唤了魏婴好几声,才总算将这不知道在走什么神的人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抱歉江公子,刚才是涣唐突了,不过,涣在云深这么多年,确定没有这般好相貌的男弟子”



就连蓝曦臣都这么说了,那还能咋办



本就没抱太大希望的魏婴撇了撇嘴,不再说些什么,沉闷地跟着蓝曦臣就这样入了蓝家大门了



9、


蓝氏仙府是坐落于姑苏城外的一座深山中,常年有山岚笼罩着延绵的白墙黛瓦,置身其中,仿佛置身仙境云海,便也得了这个相得益彰的美名——云深不知处



魏婴一众世家弟子们此次前来不为其他,只是求学



待走到入口处,有一座山崖峭壁,有个好奇心中的弟子正好瞧了一眼,然后,便发出了一声不知是喜是忧的惊叹



只见那一整面崖壁上满满当当都是字,上面大约刻了有三四千条家规,什么禁止夜游,禁止小跑,禁止勾肩搭背,甚至连吃饭划碗不能超过三筷子这种事上面都禁止……真是好不壮观



这帮打小就心高气傲的世家弟子们生平第一次脸上的表情仿佛要裂开了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强行自我安慰道不怕不怕,哪里真有这么严,顶多只是吓唬人的罢了



对此魏婴十分同情地笑了一下



若干年后,这石壁上还会多条远离魏婴出来呢



不过嘛……魏婴若有所里抬起脑袋看了看这几千条家规,差不多都被他犯了个遍



“虽然天天被罚,但其实那段日子还是玩得很开心的嘛,你说是不是啊江”



……啊,又这样,什么破记性啊



魏婴使劲拍了拍自个的脑壳,试图保持清醒



可一个人要是总是念叨着另一个人,别说不去想,只怕是连晚上做梦,梦里都全是他






蓝家求学生涯便也就这么开始了,可谁料,魏婴第一日上课便惹了祸



这里的教书先生自然就是那腐朽,古板,但偏偏严师出高徒的蓝启仁了,开学第一日他便拿出一长长的卷轴,一句一句念出来的都是他蓝家的家规,叫各世家弟子们听得那都个个脸色发青,饶是早已被茶毒多次了的魏婴至今听着也会瑟瑟发抖



时间久了,魏婴也就无聊了,无聊了自然又少不了一番闹腾,眼神便开始乱飞,有意无意地便飞到了那蓝忘机的脸上,见着小古板听这东西都听的一脸认真魏婴心下不由得佩服起他



魏婴拿起笔便撕了张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朝蓝忘机丢去,谁料人蓝湛压根理都不理一下,继续目不斜视地看着蓝启仁仔仔细细地听着



啊,以前的蓝湛真的好无聊啊,还是成年后的那只有趣多了



魏婴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抬起眼皮来看了看前方的位置,却什么也没有



上辈子,江澄就坐在魏婴的前面,每次魏婴上课无聊了便要故意祸害人家江澄,不是扯江澄的发带就是揉纸团丢他,每次都把江澄气的不得不转过头来瞪上他那么一两眼,待下了课后魏婴又得追上去哄人



可魏婴现在连能恶作剧的对象都没了



一想到每次江澄被他惹恼后那气呼呼的小脸蛋还有嘴上说着下次再这样就不管你了结果到头来还是护着的可爱模样,魏婴越发觉得好玩,嘴角便也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来



“江婴”



猝不及防地被点了名,魏婴下得立马站了起来,回道:“在”



蓝启仁道:“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一种东西”



魏婴笑道:“不是”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人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



蓝启仁一连问了魏婴好几个问题,见他都是对答如流,便也开始暗暗加大难度,说道:“身为云梦江氏的少宗主,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听到这话魏婴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他答对了是他自己的本事,何故拿上这莫须有的身份压上一压



蓝启仁却继续道:“我再问你,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啊,又是这个问题,记得自己当年好像便是因为这个问题回答的不好被这蓝老头赶出了课堂吧?



反正现在也听不进去他讲课,干脆便故技重施,再被赶出去一次好了



魏婴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这么做了,全句照搬上辈子的回答,一字不落地说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凶尸相斗……”



蓝忘机闻言眉宇微皱地转过头来看着魏婴,蓝启仁更是气的胡子都抖了起来,随即立即一声暴喝,将这兰室里的学生们都给吓了一跳



“简直荒谬至极!伏魔降妖,灭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真是本末倒置、枉顾人伦!!”



见蓝老头还未说要将自己赶出去的话,魏婴立即又添上了那么三把火嚷嚷着说:“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怨气为何不能为人所用啊?”



谁料蓝启仁当即便是一本书扔来,厉声道:“你真是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身为江家的少宗主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来,真是不知江宗主与其夫人是如何教导的你!”



魏婴刚闪身躲开那本书,便听到蓝启仁这么一说顿了顿,脸色也不大好看了起来,说道:“蓝老先生这是何意,您倘若觉得我说错了罢也将我赶出这兰室便是,何苦损坏我爹娘的名声”



“呵”蓝启仁冷笑一声,无不讥讽地道:“子不教,父之过,你今日在我课上说的这番话何止有错,简直是大错特错!这难道还不够体现出云梦江氏究竟是如何诲人子弟的嘛?!”



“你!”



魏婴这下也是火冒三丈,全然不顾自己现在还是蓝启仁学生的身份,便想去揪那蓝启仁的羊胡子,结果手连根毛都还没碰到呢便被一旁的蓝忘机扼住手腕拦了下来



魏婴有些不可置信起来,要知道上辈子蓝忘机可是为了他亲手打伤了自己族内的三十三位长老,可现在他只不过是想靠近蓝启仁便被这样拦了下来?



“我看你是真的目无尊长,毫无教育可言!滚!”



魏婴等的便是这么一句话,求之不得,可原本的好心情现在确实被糟蹋了一地,一腔怒火地滚了








魏婴坐在一墙头的青瓦上,叼着一根杂草,右手撑腮,另一条腿垂了下来,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好不惬意。



忽然,他好像听见下边有人在喊他名字,顿时眼冒金光,朝着下边的人便是一句:“江澄!”



“什么江澄?江兄你莫不是被蓝老头骂傻了?”



下边的人指着他哈哈大笑,魏婴见不是江澄,顿时失了兴致,继续趴在墙头上一动不动地装死



“不过江兄,你可真勇啊,那蓝老头叫你滚你就真滚了,你是不知道你走后那老头的脸色一直都是铁青铁青的,别提有多精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此魏婴却没觉得有多心情舒畅,毕竟他也被人指着鼻尖骂没有教养,换谁谁不气啊



“怎么了江兄!这么郁闷可不像你啊”



在蓝启仁上课之前这帮世家弟子们便混在一起聊了一阵,结果发现年轻人就是好啊,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地就都成了哥们,恨不得拜把子的那种,尤其是魏婴这家伙,一张嘴叭叭个不停啥话都说的出口,跟他聊天甭提有多开心了,这一下大伙就全都摸透了魏婴这人的尿性,浪的很哦



“哎”魏婴叹了口气,转身便从墙头上翻了下来,说道:“这蓝老头说话可真不客气,连我爹娘不会养人这话都说得出口,太伤人了吧,还一口一个江家少宗主,咋滴,我吃他家大米了啊?”



聂怀桑道:“江兄莫恼啊,这种话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怎能不往心里去”魏婴反驳道:“我回答错误怎么就和我是江家少宗主扯到一块去了,这分明就是两码事!”



相同的问题,相同的回答,怎么偏偏这辈子就不一样了,不行,他魏无羡受不了这委屈!



结果聂怀桑他们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反而不解了起来,聂怀桑怪问道:“不应该啊江兄,你我同是家族继承人,不该早已对这种话免疫了吗?”



“此话怎讲?”魏婴皱着眉头,聂怀桑看他似是真的不懂的模样,便也耐心地解释起来



“也只能怪我们投胎投的太好了,偏偏就成了这种大家族里的嫡亲孩子,其实我还好,毕竟我头上还有我大哥顶着呢,可江兄你就不一样了啊,你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是要做家主的,从小到大你的一言一行那都得被千千万万只眼睛盯着的,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用来当做诋毁你们家族的把柄,所以更要小心行事,一不小心就会害家族成为笑话变成了家族的罪人了”



这么一大通话下来听得魏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原来做少宗主要这么辛苦,要从小便会察言观色,要时时刻刻忍着……



在他看来,江澄似乎并没有过得这么艰难般



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江澄又是如何应对这种事情的呢?他会不会也曾经因为别人的言语中伤而暗自难过了好久,是不是也总是在提心吊胆地生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是不是每天都在想着要如何才能维护好江家的名声……



江澄原来……这么辛苦的吗



聂怀桑见魏婴迟迟不答话,以为他是被自己刚刚所说的那一番话给吓到了,连忙开口企图缓和一下气氛道:“其实我一开始看到江兄你还挺惊讶的,我以为江家的少宗主会比较老成早熟一点,没想到你人这么活泼啊,你爹娘肯定私下里将你保护的很好吧”



这话听得魏婴又是一阵语塞



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聂怀桑悲催地想着


10、


最近这段时间魏婴在云深不知处老实了不少,不仅不在课堂上睡觉聊天了,甚至还会积极回答问题,下课也不再带着聂怀桑这一大帮小伙子去人蓝家后山偷果子吃,而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寝室内,甚至连作息时间也严格按照蓝家的来,早睡早起身体倍棒


直把聂怀桑这帮好哥们吓得够呛以为魏婴这是撞邪祟了,蓝启仁倒挺欣慰的摸摸胡子嘴上念着孺子可教也



“江兄……你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啊……?”聂怀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嗯?没有啊”魏婴一边翻着今日在蓝启仁课上做的笔记一边漫不经心地敷衍着聂怀桑



“那你最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听话懂事了!你知不知道蓝老头现在看你的眼神那都不一样了!”



“不是你跟我说的我现在是江家的少宗主,随时都代表着我云梦江氏的形象嘛”



“那也用不着这么拼啊……”聂怀桑小声bb道



“对了江兄,听说你在找什么人啊?”



魏婴一愣,一脸狐疑地看向聂怀桑,问道:“你怎么知道?”



聂怀桑十分不屑地切了一声,道:“得了吧江兄,你这逮到一个世家弟子就问人家有没有见过那个什么,哦哦江澄!你已经疯狂到连金子轩都不放过了!试问整个云深不知处,还能有谁不知道啊”



魏婴沉默了一下,少有的默不作声,可他越是安静,聂怀桑的八卦之心就越是熊熊燃烧,围着魏婴转来转去,拜托道:“说嘛说嘛江兄,我们是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找什么人啊!你就跟我们说说呗!”



见旁边好几个年轻小伙子全都一个个两眼冒绿光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魏婴认命般得叹了口气,两手一合关上了书,说道:“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想听,那就让你们羡哥哥来告诉你们!”



闻言聂怀桑立马高呼一声万岁,瞬间不知从哪提上来一壶好酒,敲了敲壶身一脸奸笑道:“一看江兄就是个有故事的人,请开始你的表演”



于是刚刚还只有聂怀桑这么几个小子围成一堆坐在那矮矮的地面上,听魏婴吹自家师弟吹了整整一下午,而且这期间人越来越多,以至于等魏婴讲完后底下一大帮子人一脸麻木地看着自己,更为惊悚的是魏婴还在这一大帮子人中发现了金子轩和蓝忘机这两张面目可憎的脸



日,还有什么事情比金子轩跟蓝忘机在这听他魏无羡吹了几个时辰的人还要令人细思恐极的吗?!



金子轩一脸鄙视地看着魏无羡道:“切,我还是头一次见人闲到可以在这瞎扯这么久”



魏婴:那你还听了这么久?!



“无聊”


蓝忘机十分冷酷地丢下这两个字便头也不回地一甩袖走了



魏婴:无聊谁逼你听了?!



魏婴回过头来看其他小伙伴们的反应,结果他们都向自己投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魏婴觉得很奇怪,向聂怀桑问道:“怎么了?我没表达清楚?”



“不……很清楚……太清楚了……”聂怀桑挠了挠脸



“那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幅表情”



最后还是一个别家弟子看不下去了,开口戳破道:“不是,是江兄你自己说的太过了……天花乱坠的,一堆褒义词往你师弟身上添,就差说是天神下凡了,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嘿怎么说话的呢?我这人可从来都不乱讲的,不是我想吹他,是他真的太好了你们能明白吗?就比如说……”



“他帮你背各种黑锅四处帮你善后?”



“他了解你的所有一切并且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还天天跟你睡在一块形影不离得是你最贴心的小棉袄?”



魏婴话还没说完便被强行打断抢了台词,聂怀桑摇了摇头走过去拍了拍魏婴的肩说道:“其实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让我们纳闷的是江兄你……该不会喜欢你那小师弟吧?”



这一秒,我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表达魏无羡此时此刻的心情,只是这一瞬间,魏婴明白过来了,原来他也曾对江澄动过心,只是他忘了



【少年不识爱恨    一生最心动】



11、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魏婴从蓝家求学回来后便没再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时常在半夜突然惊醒然后发现自己亏欠了江澄好多好多



他没有办法面对起生活的一切



他发现岐山温氏现在是温情坐镇,他发现金子轩对江厌离很满意,他发现江枫眠和虞紫鸢感情深厚,他发现莲花坞上上下下一切安好,他发现所有世间美好全都逐了他的愿……



他发现,他找不到江澄



就像是诅咒,也像是一场交易,老天爷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了魏婴,也让魏婴明白了,江澄便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一把火烧了你住了很久的房子,你看着那些残骸和土灰的绝望,你知道那是你的家,但是已经回不去了



所有人都说,魏婴疯了



他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



魏婴也很迷茫啊,什么才是他自己,他本来的面目又是如何?



但他只知道一点,没有江澄的魏婴不是魏婴



江澄贯穿了他的一生



没人知道魏婴醒来时发现身边没有躺着江澄时有多么失望,没人知道魏婴吃饭时旁边没有江澄有多么无味,没人知道魏婴在蓝家被杖责后却没人背他时有多么落寞,没人知道魏婴在夜猎却无人替他守住后背时有多么不安…………



没人知道魏婴有多少次无意中唤了江澄的名字,没人知道魏婴有多少次错把别人看成是江澄的身影,没人知道魏婴有多想念江澄



因为全世界,只有魏婴还记得江澄



想想上辈子,魏婴见到江澄那都得绕道走,我故意躲避你,下意识的远离所有和你有关的事物,可我根本无法抵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思念



爱的太早   做的太狠    醒的太迟



这期间很多人都来开导过魏婴,他们说魏婴病了,但他们却说不出魏婴哪里病了



甚至有一年除夕夜晚蓝忘机都特意从云深不知处赶来看望魏婴



蓝湛说:“你看起来很不好”



“是吗?哪里?”



蓝湛道:“哪里都是”



魏婴笑了,魏婴说他有点寂寞



蓝湛看了看窗外十里繁荣的街道和楼下还在等魏婴下来一起吃团圆饭的江姐姐虞夫人和江宗主,他想问魏婴,你哪里寂寞了?



正好,天空炸开了一朵朵烟花



蓝湛的注意力正好被那转瞬即逝的美丽给吸引走了


也就没有听到魏婴含着笑意的一句


“盛世烟火由你而放,他们都在看烟花,无人想起你”



于是,蓝湛最后也就只得到了魏婴的一句


“人比烟花寂寞”


便被打发走了



【漫天烟火     遍地灯火】


【只是】


【无一片烟火归我     无一盏寒灯为我】



12、



玄正二十年



距离魏婴重生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金子轩和江厌离成了亲孩子都已经十七岁了

比如江枫眠退位带着虞紫鸢游山玩水去了

比如蓝家双璧都已经各自成了亲

比如魏婴还是孤身一人



今日,正好是江家宗主江婴的三十五岁生辰



这么多年了,魏婴已经对名字被改这件事无感了


就让魏婴这个名字伴随着江澄一齐深深埋葬在他的内心深处


“江宗主,生辰快乐”


一仙门世家的家主手上拿着一杯烈酒朝魏婴走去,魏婴听见后也抄起自己手边的一杯朝那宗主敬去


“客气了,姚宗主”


又是这么多年过去,魏婴身上各处的棱角算是被彻底磨平了,他也开始变得圆滑起来懂得如何跟人客套,知道如何在生意上保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明白如何天衣无缝地暗杀掉一个人……



他承认,他变得不像自己了,曾经恣意妄为的少年还是成长成了一个自负狠戾的男人,他的脸上不再无时无刻开怀大笑,多数时都是嘴角带笑眼里却淬满了毒



“啧啧啧,真不敢相信我当年的江兄混成了现在这幅鸟样”


魏婴听到这熟悉的打趣声会心一笑,随即马上变脸,一副嫌弃样地看着面前衣着华丽,拿着把扇子摇来摇去的聂怀桑,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过生辰岂有我不来的道理?诺,天子笑”



聂怀桑笑吟吟地递过去一坛包扎十分结实但还是遮不住这醉人的酒味的天子笑,他这幅模样倒是让魏婴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是这样大大咧咧地站在墙头上,喊上那么一句:“天子笑,分你一坛,当做没看见我”



“你可真是有心了啊,还记得我爱喝这酒呢”



“那是,也不看看咱俩谁跟谁”



说着,俩人便移步到了后庭里去,聂怀桑啪地一声揭开了酒盖,倒进杯子里,递给魏无羡



魏婴道谢, 接了过来,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处,看起来有些疲惫



“怎么?你也知道累的啊?”聂怀桑朝他举杯,喝了一口天子笑



魏婴也回敬,说:“没办法嘛,商业互捧还是要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你大哥撑腰啊”



聂怀桑现在也成功当上了清河的宗主,还记得他上位时一脸忐忑不安地坐在高座上,他大哥赤锋尊就拿着他家祖传宝刀,凶神恶煞的,仿佛谁敢说一个不字他就当场把谁脑袋卸下来



因为这事聂怀桑被魏无羡他们笑话了好久



“话说江兄,这都几年了”聂怀桑叹了口气,“连那小古板都成婚了,你都不考虑找个伴?”



魏无羡摸摸喝酒,并不接话



“不是,我说,你好歹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这都快奔四了确定不找个姑娘过过瘾?你以后都打算这样过了啊?!”



魏婴瞄了他一眼,道:“我累了”



“诶诶诶你别这样,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别下逐客令啊,你手上的酒还是我买的呢!”



结果这才又喝了几杯,聂怀桑又安耐不住劝道:“江兄我是真的为了你好啊,你想啊,你爹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总不能让你云梦江氏就这样绝后了吧?”



魏婴道:“放心,这不还有阿凌嘛”



“呸你在想什么呢人家姓金!是人金孔雀家里的!你还指望他来继承你江家家业啊?哎哟我的天,江兄你但凡多吃几粒花生米也不会醉成这样啊”



魏婴有些无语道:“我没醉”



“你别学那蓝忘机说话!”聂怀桑好像有些醉了



“江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那好师弟呢?”



魏无羡没说话




“是、是叫什么来着……?哦,江,江澄对吧?”





“怀桑”



魏婴晃了晃酒杯,可能是因为刚喝过酒的原因,他现在的声音也沾染上了零星点醉意,伴着幽幽酒香,一双漆黑眼眸灿若桃花,娓娓道



“我在风声鹤唳的十五六岁遇见了一个少年,他明媚似阳光,叫我不敢忘,因为被他喜欢过,所以我并不觉得别人有多喜欢我”



这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在酒里被浸染了的情话般,在黑夜中扣人心弦,却也惹人心碎,魏婴想,他大概也是醉了



结果聂怀桑倒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声,醉醺醺地站起身来道



“行了我懂了,你的意思不就是说你在年少的时候遇到了太惊艳的人,所以很难再爱上别人吗”



但可能说完之后还是觉得不解气,趁着酒劲便开始指着魏婴开骂道



“你说说你,长得就一副风流公子样,何必吊死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呢?看看,看看!你们世家公子榜上除了你全都他妈成家了!想嫁你的仙子都从你们云梦排到我清河来了!呜呜,都没一个想嫁我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活该你单身一辈子!”



聊着聊着,话题就从魏无羡为何执念于一人变成了聂怀桑为何至今未嫁、呸,未娶……



聂怀桑闹腾了大半宿,魏婴最后实在没忍住,把他丢莲花池里冷静了,以防聂怀桑等会酒醒后要追着他拼命,魏婴就先行一步离开了莲花坞



深夜的云梦街上倒是意外的宁静



魏婴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他看了看天空,唯有黑夜大方,赠了他星子几许,孤独若干,黑暗一片



这路有些太黑了,魏婴自认为视力很好,但也是敌不过这吞天的黑,他好像看得清一些,又看不太清,自己走的究竟是哪条路




他凭着直觉随便四处游走,在路过一个巷子口时,他伫立在那看了会,他上辈子好像就是在这里被江叔叔捡到的吧



想到这,魏婴自嘲地笑了笑



他这辈子顶替了江澄的位置,这是好听的说法



硬要魏婴来说的话,他感觉自己偷走了属于江澄的东西,江澄的父母,江澄的姐姐,江澄的外甥,江澄的莲花坞……



可自己并没有好好感恩



他一直唤江枫眠与虞紫鸢为师傅师娘,唤江厌离师姐,这听起来是没错,可魏婴也很清楚,他们有多想听自己叫他们爹娘,阿姐……



可魏婴就是办不到


这不属于他



罢了,还是走吧



魏婴转身,朝有光的那边走去,有个人正好也迎面朝自己走来,他穿着深色的衣服,裹得有些严实,魏婴看不大清楚,正当他与这个陌路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一股熟悉的莲香猝不及防地钻进了他的鼻孔中,魏婴的瞳孔顿时猛缩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等魏婴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强压着那个人,将他抵在巷子的墙上,仅靠一只手便紧紧箍住了这人双手的手腕,不假思索地吻了上去



魏无羡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大脑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他不敢再呼吸,丹田处是炽热的涌动,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捂着,揪着



不知过了多久,魏婴能感觉到怀里的这个人一直都在不停地挣扎,但却没什么效果,等脑海里的闪电渐渐褪去,激动和颤抖像是退潮一样散去后,魏婴才松开了他



正好,连月亮都仿佛在顾怜魏婴一般,将一缕月光不偏不倚地直射在那人的脸上,让魏婴足以彻彻底底地看清那张脸,那张他魂牵梦绕了整整二十年的脸



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着刚好及腰,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被吻得有些红肿,下巴微微抬着,弯弯的柳眉下一双不含任何杂质,清澈而又深不见底的杏眸圆睁,里面盛满了怒意正直直地瞪着魏婴



结果这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魏婴就先退后几步,靠在另一面的墙上,捂着脸哭了



被吻的人一脸警惕地看了会魏婴,确认魏婴好像确实是在哭后有些发懵,明明被强吻的人是他,你占了便宜你还哭?!



真是越想越气不过,那人掉头就准备离开,可身后的魏婴似乎感觉到了他要走,猛的重新站了起来扯住自己的手腕,发疯似的大喊



“你想去哪!你又要走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这人死命地去扳魏婴的手指,却发现这家伙的力气大的吓人,然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这个男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江澄!!!”



“你认识我?”



见他不再挣扎要跑,魏婴松开手来,紧紧地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哽咽地说道



“何止是认识”



【我对你是生生钟情,何止中意】



13、


莲花坞的人表示真是见鬼了


他们的宗主,江婴,昨天晚上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候身后就莫名其妙多出了个男人?!



还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



“……你就是江宗主?”


魏婴回过头来看了看还是一副防备状态的江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是”



“我可不记得我有认识你这么个大人物”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面前这个看起来二十岁都不到的少年确确实实就是江澄,起码他跟江澄长得是一模一样



“你明知道我在骗你还跟着我回来?”


魏婴拍了拍石凳上的灰,让江澄坐了下来



“我没地方可去了”


听到这话,魏婴愣了愣,这才发现上辈子江澄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不该是这样,这个江澄的脸色苍白得不像话,个子也不高,明明是薄厚适中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有些松垮,显得很厚实,那他得瘦成什么样了啊,而且……似乎没有灵力,是个凡人



魏婴问:“那你不怕我害你吗?”



“反正我也快死了,死你这说不定还有人替我收尸”



“你说什么!”魏婴急了,一把按住江澄,似是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倒是江澄显得淡定多了,十分从容地打开了魏婴按住他的那只手,开口道:“你们修真之人不是很厉害吗,那你看我气色应该就能看得出来,我活不久了吧”



魏婴禁抿着嘴唇,最后招来了大夫来给江澄看病



“王大夫如何?”魏婴眉头紧锁着看着正坐在塌上还吃着枣子的江澄,再看了看正在替江澄把脉的医师



“这……江宗主,这位公子确实没有说错……恕老夫无能为力……”



“说了你还不信……你…”



江澄无所谓地抬头还想跟魏婴说些什么,却在看清面前人的神色时猝然住口



魏婴的眼中有着充盈的泪光,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滑落,然而他却只是悠悠一笑,又将泪水全部吞回眼眶



江澄愣了,他实在是不明白,他对于魏婴而言不就是个陌路人吗?一个素不相干的人要死了,你有什么好难过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不是吗?



“阿澄……”魏婴蹲下身来握住江澄的手,他握得极紧,仿佛江澄下一秒便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似的,“你别怕……我会找到办法的,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江澄没有作声,可那一刻,他心里想的其实是,我没有怕,是你在怕……



你在怕什么?江婴



14、


江澄来到莲花坞后竟是意外的乖巧,他十分适应这里的一切,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的不习惯,他越是这样魏婴就觉得越惊喜,这说明,江澄不是没有感觉,他一定也只是不记得了,对吗?



“阿澄?你在这里做什么?”



魏婴一大早忙完公务后便到庭院里来找江澄,却没见着人,立马心里着急,兜兜转转地总算是在正厅里看到人了



江澄正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墙上的一幅画像,魏婴走上前去,顺着江澄的目光也看了看画像



画像里是一个女人正翘着二郎腿端坐在一紫棠椅上,身袭紫衣,模样艳丽之中还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厉之色,杏眸潋滟,可夺魂摄魄,荡人心神,女人的右侧站着一样貌平凡可胜在气质儒雅随和的男子,穿着江家的宗主袍,双手背在身后



正是虞紫鸢和江枫眠夫妇二人



魏婴见江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中的俩人,犹豫了一下,有些紧张地开口道:“阿澄……你看这俩人何如?”



虽不知魏婴为何要问自己的看法,但江澄这几日下来也对这人莫名的自作主张和过度关切免疫了,也不避讳地直言道:“女人很漂亮,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美人之一,男人虽相貌不算很出彩,但看得出是个很亲切温和的人,倒也不错”



说完这些还不够,江澄转过头来看着魏婴,有些唐突地问了一句:“他们是夫妻吗?”



魏婴愣了一秒后才反应过来点头称是



“看着不太像啊……”



魏婴脸色明显地沉了下来,问江澄何以见得



江澄倒也不怕因此得罪了魏婴,顺手指了指画上的二人说道:“你瞧,这俩人既是在画夫妻像,可却没有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来,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全都直直地注视着前方,表情上也没有什么波动,看起来就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已的任务……”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幅画没有让我感受到一丝爱意”



江澄转过头来看向魏婴略一挑眉道



“这对夫妻,是你父母?”



尽管江澄的眼神之中没有任何的鄙视与不屑,可魏婴还是有种小伤疤被人揭开了的感觉,丝丝麻麻的,但也不痛不痒



“对,我的母亲是眉山虞氏的小姐,号称紫蜘蛛,也算得上个名门居士,我的父亲便是这云梦江氏的前任家主,他们俩现在去云游去了,我也乐得清闲”



原以为江澄会继续插上那么两句“你父母感情不和啊”或者是“他俩看起来并不是很般配”,谁知江澄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找了个位子坐下端起一杯茶来吹了吹随口一说道



“挺好,起码你父母还算安康”



魏婴感觉喉咙一哽,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几次他面对着江澄明明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可一看到江澄那副敷衍无所谓的态度,他又不想说了



何必扰人清梦,魏婴想。



就在这时,门外的看门弟子急匆匆地跑进来对魏婴行了个礼说:“宗主,大小姐回府来看您了”



师姐?



魏婴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江澄,见对方似乎并无什么反应,心头不免升腾起了一个好主意



魏婴挥手对那弟子说道:“还不快把大小姐请进来”



“既然是你姐姐来看望你了,我也就不便打扰,江某告辞”



魏婴看了看江澄径直离开正厅不带丝毫犹豫的背影眯了眯眼,话锋一转又说:“等等,你去把大小姐带到庭院里去,叫她在那等会,我有事需要处理一下”



15、


江厌离,江澄的亲姊,唯一一个能够让江澄抛弃掉其他多余的情绪,温声相待的人



这辈子,江厌离跟金子轩的姻缘路上没有产生半点波折坎坷,早早便成了亲,婚后孕有一子名唤金凌,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此次江厌离突然回府拜访,是连魏婴都没有料想到的,虽不知师姐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倘若江澄和江厌离碰上了面聊上那么一会,是否可以擦出什么不一样的火花来呢?



江厌离不清楚,她不想知道自家弟弟心里都在盘算着些什么,她只知道她唯一的弟弟,江婴,在十五岁那年患上了心病,一名叫江澄的少年一直停留在江婴的心上,困扰了他这么多年,她身为阿姐,自然希望自己的弟弟可以早日康复



就在昨日,江厌离听说江婴从外面带回了一个少年郎,并且据说就是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江澄本人,爱弟心切的江厌离知道消息后二话不说便从兰陵台赶来了莲花坞,说是来看望许久不见的弟弟江婴,实则是来会一会这传说中的的江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将他弟弟迷成这幅模样



时间回到现在,弟弟叫她在这里等他片刻,稍后就来,江厌离也并无觉得不妥,走进了庭院中



可映入眼帘的瞬间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阳光倾泻而下,透过重重树影,朦胧的光芒下,一个精致的少年文弱的背影更显突出,他背对着江厌离,右手食指上正停留着一只小鸟供他逗趣,干净修长的身影让人恍惚间快产生了幻觉



江厌离有些看痴了,不经意间踩到了什么发出了点声响,将那少年手上的小鸟给惊走了,同时,少年转过身来,江厌离才看见,那柔软的乌发和精致的五官似笑的定格住了时光



“你是谁?”



江厌离猛的回神,似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走神而感到羞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走上前去摆出以往最平常的笑容来回答道:“我叫江厌离,是江婴的姐姐”



少年没搭话,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厌离,才回道:“幸会”



“我是江澄”



啊,这便是江澄啊。江厌离微笑着


可真是个好看的孩子



江厌离找了个位置坐在了江澄身边,面对着他说



“从小便听阿羡念叨着你,可算让我见上这么一面了,果然讨人喜欢啊”



江澄有些莫名地瞥了江厌离一眼,心道这云梦江家的人都这么自来熟嘛?


嘴里却依旧不慌不忙地客气道:“是吗,那可真是奇怪,我可从来不认识您的弟弟江婴”



江厌离怔了怔,说:“怎会?阿羡这孩子找了你好几十年了,他没理由找个不认识的人啊?”



江澄嗤笑一声,道:“这便是您弟弟的问题了,江小姐瞧我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你却说您弟弟找了我好几十年?”



“这……”



江厌离也有些为难了,面前名叫江澄的孩子怎么看也确实还未到二十岁的样子,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淡淡冷漠的气息,明明眉眼之间都是这么的年轻,却仿佛已经经历了许多人间疾苦的模样,老气横秋



江厌离想,干脆换个话题好了



“是我失礼了,许是江公子也姓江,眉目之间与我母亲还颇有几分神似,我才不由得地感到亲切”



“既然江小姐都这么说了,那想必江某是真的与您江家有缘吧”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江厌离有些懊恼地想这阿羡怎么还不过来,留姐姐一人在这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谁料江澄又先开口道:“江小姐可否和您弟弟商量一下何时送我离开的事宜?”



“离……离开?”江厌离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问道:“可是我江家哪里伺候公子不周到?听说公子也就才在这暂住了几日,怎就这么着急着走?”



“实不相瞒江小姐”



江澄转过头来直视着江厌离,眼神里尽是疏远和不耐,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喜欢你的弟弟”



江厌离一愣,随即兀自陷入了沉思



江厌离承认他的弟弟江婴并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人,每个人看人的眼光也不同,但,从小到大就算有人暗地里说着江婴的坏话也从未有人敢直接这样明晃晃喊出来,更何况是当着人家亲姐姐的面说这话



按道理江厌离是该生气的,可现在多的却尽是不解,甚至在一瞬间,江厌离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也许江澄和江婴,生来就是克星不对头?



“是不喜欢还是……讨厌?”



“唔……”江澄竟还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回道:“我没说讨厌,但是如果他身上着火了,而我恰好有一杯水,我会当着他的面喝下去”



江厌离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眉头皱的极紧,有些心烦意乱地说道:“既是如此嫌恶那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会跟阿羡说叫他早日派人送江公子离开的,告辞!”



江澄抬眸,轻飘飘道:“江小姐慢走啊”



闻言江厌离更是愤愤地瞪了江澄一眼,她一向性子温和,从未与人置气过,可今日,江澄仅靠这么三言两语就叫她好不恼火



真是!这便是阿羡寻了这么久的师弟?!



江厌离忽然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听见这人名字时说的那句“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现在看来只能说是阿羡一腔深情错付!



有的人啊,根本就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16、


江澄把江厌离给气走了,他本以为魏婴知道了这件事后会过来跟他大吵一架然后将他赶出去,可他没有



一连好几日,江澄都是一个人独自坐在庭院里撑着个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一堵墙,他在想在这墙后该是怎样艳绝世人的风景,同时他开始变得嗜睡,一天动不动要睡个三四顿回笼觉,这可能便是他寿命不多了的提醒吧



直到这一天,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者是个小公子,眉间一点丹砂,俊秀非常,年纪与江澄差不多,估摸着只小了个三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身背着一柄金光璀璨的长剑,衣上刺绣精致无伦,在胸口团成一朵气势非凡的白牡丹,金线白日中闪着细细碎光,晃得人眼睛疼



江澄暗叹一声:“真是有钱啊”



这小公子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踏进了江澄的庭院, 在看见江澄后,面上先是惊讶了一下,失望过后,陡转为不耐之色,站在江澄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就是江澄?”



江澄实在是不想抬头去看那简直要闪瞎人的金光,淡定地喝了口手中的茶说:“是我,你是?”



“哼”



这小公子二话不说便将江澄手中的茶杯用力一拍,茶杯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破碎声就像是一种十足的挑衅,火药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告诉你!江厌离是我娘!江婴是我舅舅!我乃兰陵金氏的少宗主,金如兰!”



哦?竟是个关系户?



见江澄还是不说话,金凌只觉得自己一个人这通脾气发的完全不够舒畅,干脆直接坐在了江澄对面,凶巴巴地开口道



“我听说你不仅说我舅舅坏话还把我娘给气到了?!”



“那又怎样,我实话实说罢了”



“实话实说?!”金凌气的声音都变了,冲江澄咆哮道:“你知不知道我舅舅这个人有多好!你根本都不了解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这种没名堂的话!”



江澄也有些烦了,皱着眉头反驳:“都说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舅舅!我也不想待在这养病!你既然这么喜欢你舅舅就让他放我走啊?”



“凭什么?!你在江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天屁事不干就想走?亏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害我舅舅为你苦了这么多年,你可曾对得起他?!”



“他就算是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你!!!”



下一秒只见金凌手腕一转,背上的岁华便如同闪电般快速出鞘,剑光闪闪,等江澄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金凌按在身下,岁华不偏不倚地插在他侧脸旁的石板砖中,江澄只觉得自己右脸颊火辣辣的疼,应是被划出了一条口子



“道歉……”



什么?江澄努力想要抬起头来,可惜自己的右肩被这混小子死死地按住,实在是动弹不得



“我叫你,给我舅舅道歉,不然……”


“我就杀了你”



金凌的眼角有凛冽的寒光,那么陌生,如匕首一般,眼底却是绝对的肃杀和冷酷,眉眼之间一点温度都找不到,这让江澄确信,他是认真的



可恶……!


江婴这个舅舅是怎么当的?!

教出来的外甥怎么这个样子!



“你,到底道不道歉”



江澄看着身上之人这幅对他冷漠到极点的模样,莫名地觉得眼眶发酸,感到委屈,鼻头都被吓红了,但还是不肯认输似得声线颤抖地一字一顿的说



“你……想……得……倒……美……!”



说完这话,江澄便闭上了眼准备迎接死亡的来临,可却迟迟没有感受到疼痛,他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来,眼前的情景却叫他大吃一惊



魏婴不知是何时赶到的,一把拎起金凌的后领将他整个人都给提了起来后又给扔了出去,金凌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刚把江澄扶起来的魏婴,失声喊道:“舅舅!”



“你还敢喊我舅舅!”魏婴愤怒的脸扭曲成暴怒的狮子,嬉皮笑脸惯了的面庞,燃起火来格外的可怖,直把金凌吓得一个激灵



“金凌!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谁叫你对阿澄动手的!你疯了吗?!”



金凌道:“我没有疯!”



“金如兰!”魏婴头一次直接喊的金凌的字,怒吼道:“我叫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剑放下来!不然,你这辈子都别再想喊我一声舅舅!!”



“舅……舅……”



金凌的眼睛瞪得溜圆,泪水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掉,最后竟是直接放声大哭起来



“我没有错也没有疯!我,我只是为舅舅感到不值而已啊!你之前跟我说了那么多他的好,你还背着我偷偷为这个人哭!可你看看他,他说他压根都不认识你!舅舅!你难过痛苦了这么多年在别人眼里根本就一文不值!你为什么还要再这样堕落下去啊!”



“金凌!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的眼泪”



金凌懵了,他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在听到魏婴的这句话后抽泣声渐渐停止,最后用噙满泪水的大眼睛狠狠瞪了江澄一眼,然后嘴里说着什么“最讨厌舅舅了!”

便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魏婴一连冲着金凌吼了好几句,似是这次被这混小子气的不行胸膛起伏不定,过了好半天才渐渐平息下来,回过头来问江澄没事吧



“啪!!!”



十分清脆的一巴掌,魏婴只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脑袋扭向一边,短暂的愣神过后,才仿佛被灼烧过一样,疯狂蔓延开来,但再痛也还是敌不过心里的疼痛,他还有些懵地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江澄




江澄的银牙紧咬,柳眉倒竖,这是生气的表现,魏婴想,他确实应该生气,可若是就这么简单就好了



江澄的眼睛一直都很漂亮,里面总是盈满了星河,可现在这双扑朔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底铺陈的愤怒与委屈像是要把望向它的人所吞噬掉



江澄崩溃地直冲魏婴叫喊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嘛?!是不是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魏婴怔怔地看着面前崩溃到大哭大闹的江澄,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把江澄带了回来,好生招待着他,尽心尽力地为他付出着想,甚至委屈了师姐只是为了让他早日恢复记忆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江宗主,我并非你故人!”



江澄简简单单的一句怒吼,便将魏婴这么多年来自诩不错的伪装给撕了个粉碎



什么叫并非你故人?



这一刹那,这二十年来所受的压力,苦楚,失望全都一股脑地冲击着魏婴,各种各样的声音在魏婴耳边不停嗡嗡地说着,叫嚷着,逼迫魏婴认清现实,告诉他真相



你的江澄再也回不来了



“噗——!”



一口鲜血喷出,血腥味瞬间在空气中扩散开来,魏婴的嘴角还挂着血丝不停往下坠,紫衣上赤血殷然



江澄见此情状,颤声道:“你……你……”



急忙上前,伸手欲扶,谁料却被魏婴一掌推开



面对脑内这无休止的争吵,魏婴的承受能力已经彻底接近临界点,在这一刻,魏婴的大脑一片混乱,充满了怨恨,像一壶烧开的热水,咕噜咕噜地往外吐热气



此时,魏婴已经不想再管自己的耳朵都听到了什么,只知道耳朵外面也有声音不停地往里面钻,眼前一片空白,这种感觉欲哭无泪,心中多年的心魔顿时燃烧起来,似是在冲着江澄还是谁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你就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吗!一定连一次机会都不肯再给我了吗?!”



“我明明……我明明只是想要你好……我明明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哪怕是在梦境里”



在这一刻,魏婴才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江澄十三年来的感情



他早已分不清老天爷给他这次重来的机会究竟是怜悯还是惩罚



整整二十年啊,这段时间都快磨光了魏婴所有的执念和情深爱恋,每时每刻都把煎熬当成赎罪,总以为等罪赎完了,等情还完了,他就可以一身淡泊再不归来



可怎么说?真不愧是他夷陵老祖的师弟啊



竟是连赎罪还情的机会都不肯再给他一次了



你要知道,你和这个人,再也没有以后了



魏婴颤抖地朝眼前的这个江澄一步步挪去,他弓着背,显得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困苦,明明比这个瘦弱不堪的江澄要高了整整一个脑袋,可当魏婴站在他面前时却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一只手放在自己心脏处,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澄,一字一顿地念出



“属下魏婴,恭候江宗主多时”



这是他欠江澄的



或许上辈子



魏婴在发誓的时候是真的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违背诺言,而在反悔的时候也都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能做到



所以誓言这种东西无法衡量坚贞,也不能判断对错,它只能证明,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彼此至少真诚过



江澄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刻的心情,堂堂云梦江氏的宗主,向他下跪尽了下属礼,换做平常江澄可能只会觉得魏婴又开始发病,但现在,他真真切切地从魏婴这双多情风流的桃花眼中看到了



里面没有情绪,没有波动,只有江澄的身影,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满心满眼全是江澄



可这个江澄又清楚得很,魏婴只不过是在通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一个,他这辈子都可望不可及的人



17、


魏婴放江澄走了



那时,魏婴恢复了自己以往的疏远客气作态,冲江澄温声细语地说道:“江公子,你的病恕在下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保你多活那么些年头,却无法根除,这些盘缠还请您务必收下,江湖之远,天下之大,趁还有那么些日子,多看看吧”



说实话,比起之前那番装作熟稔的恶心口气,江澄更喜欢魏婴现在这幅对他敬之远之的模样,他也不再客气地收下了礼物,同魏婴告了别道了谢,便背上包袱出了江家门



可就在魏婴准备转身回府的时候,江澄却又突然叫住了他,冲他笑着喊道



“魏无羡”



“我为我之前所说的话道歉”



“你确实很招人喜欢,尤其是招江澄喜欢”




说完这些话,才是真的走了



魏婴瞧着他的背影逐渐失去轮廓,化作一粒模糊的淡紫色,慢慢融入枯黄的秋色里,最后消失不见



魏婴也笑了,这么多年来,真心实意地笑了


他想



是我亲手推开的你,我哪敢告诉你,我后悔了



沉默就是答案,躲闪就是答案,不再主动就是答案,其实他应该早就明白的



这一生,他想要的或许曾经得到了的正如流沙逝于掌心,他失去了江澄,便也就终于一无所有了



不是你愿意翻山越岭,就会有人愿见你,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就算你平了这山海 ,也无用



【故山海万里,也要来寻你】



18



开平二十二年



云梦江氏现任家主——江婴,殁于莲花坞



享年五十五岁,寿终正寝



灵堂


江家大小姐江厌离跪坐在灵堂前暗自哭泣,金凌在后面扶着他母亲但其实自己也有些魂不守舍地看着桌上的牌位,眼眶红红的



蓝忘机和聂怀桑俩人一齐站在后面默不作声,最后还是聂怀桑先主动开了口,只是声音有些沙哑地道



“真是的,亲都没成就走了,哪有这样子的啊江兄……”



蓝忘机还是沉默,忽然,他的眼神锁定在了一个身披黑袍的人身上,他不知是何时进入的灵堂,旁若无人般一步一步走向了魏婴的牌位



或许是蓝忘机的眼神过于敏感,聂怀桑也注意到了那个可疑人,刚想上前去查看,却被蓝忘机侧身挡住,这位向来不食人间烟火,宛若谪仙般的蓝二公子,在这刻却终于开了尊口般,赧赧道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没有人敢上前去阻拦这位突然造访的神秘人,因为明眼人都能瞧出他身上没有丝毫恶意与杀气,或许也只是个江宗主生前的知己前来悼念罢了



可谁料,这人刚站定在灵牌前,便突然将自己身上的黑袍掀了下来



这人一身紫衣箭袖轻袍,相貌是一种锐利的俊美,目光深沉,夹杂着各种复杂情绪,一时竟叫人分不清楚

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参加的葬礼,他静静地驻立在魏婴牌位面前,连体态都透着一股傲慢自负



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这位危险可疑的人物,生怕他下一秒便打算把这闹个底朝天



可谁知都过了许久,这名紫衣青年才像是刚缓过神来,重重叹了口气,渐渐不再压抑着自己刚刚那严肃狠戾的表情,露出个释然的微笑来,清澈干净的眉目顺展开来,如佛前静开的紫莲,无不叫人为之触动



他将一只手放在魏婴的牌位上,轻轻摩挲着上面所刻的字——江氏首徒,魏婴



青年轻笑一声,喃喃道:“竟是连死后的名字都硬要纠正过来吗?还挺忠心的嘛”



下一秒,却是一行眼泪顺着从青年的眼眶冒出,重重地砸落在了地板上,大悲无声



青年猛然拔高了声线,大义凛然地说道



“我原谅你了”



“师兄”



0、



【终是黄粱一梦,梦醒时分】


7念。

【羡澄】京观 · 陈情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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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澄】京观 · 陈情 26


“那十三年,我随身带着陈情,寻找鬼修,每日想,夷陵老祖修习那么多禁忌术式,总有几个是可起死回生的吧,可你怎么还没来找我要回笛子,因为不想见我,连陈情都不要了吗。我便这样,一边恨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一边希冀某日推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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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澄】京观 · 陈情 26


“那十三年,我随身带着陈情,寻找鬼修,每日想,夷陵老祖修习那么多禁忌术式,总有几个是可起死回生的吧,可你怎么还没来找我要回笛子,因为不想见我,连陈情都不要了吗。我便这样,一边恨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一边希冀某日推开房门你站在我面前说,江澄,我回来了。

在大梵山,我想,啊,你的确是不想见我,你宁愿躲在蓝忘机身后做被保护弱者,也不愿跟我回莲花坞。

我心里知道,我就像一道符咒,一条锁链,见了便会提醒你,那些人,阿爹,阿娘,阿姐,金子轩,莲花坞,金凌……也在每时每分提醒着我,江澄,你怎么要喜欢一个害死你全家的人。

你我之间,唯一应该存在的感情,便是恨,你该恨我让你没了金丹,我该恨你让我至亲五人,余生一人。

人怎么会想要永远活在仇恨与愧疚里呢,若是我也有的选择,我该也会选一个可以逃离过去阴霾压力的地方吧。

蓝忘机,他护你,慕你。我自问,若让我在云梦与你之间做选择,我大概是做不到他那样子,为了你可以与世为敌。

这样的比较,我便认输了。

我没有任何筹码去赌一场早就挫骨扬灰的感情。

所以,观音庙之后,我四处寻找能换丹的方法,我不想继续活在这样压抑又矛盾的束缚里。你与蓝忘机相伴愉悦自由,我还了金丹也可释怀,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了。此后,你好好待在云深不知处也好,待在世间任何地方也好,都与我再无干系。

我怀着这样的憧憬,等着换丹之日的到来。

我承认,那晚在小膳房,你的话,让我很欣喜,我甚至几个时辰心跳都无法缓和,我像是又回到了十几岁的年纪。有那一瞬间,我在想,二十多年,我终于等到了,若我点头,我便可拥有你。

可也是瞬间,我就清醒了。

你我之间,横亘的是无法化解的人命,永难得到宽恕。这样的感情,即使是两情相悦,也是负着枷锁,太沉重了。

那晚重新在追灵镜中复生,我又明白,我非常介意你与蓝忘机过去的一切,它如鲠在喉,时刻刺痛我。

看到你,我会想到,这个人曾经与蓝忘机相拥相爱,耳鬓厮磨青丝绕指。握着我的手,之前曾深情地拥着别人。看着我的眼,之前曾缠绵地望着别人。而这张脸,这身体,甚至都不是我记了三十多年的样子。

这对我,实在是残忍。

而魏无羡,你做出了所有这些事,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原谅你、接受你?“

 

江澄伸出手,五指张开,对着夕阳,轮廓被晕成温暖的红色,紫电环在食指上,温柔地像泉水。

 

“说出这些我终于觉得轻松了。它们在我心里藏了太久了,我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我能都说与他人听,尤其是你。所以我想,魏婴,我们都放手吧。”

 

空气寂静甚久,才得魏婴开口:“若我说不呢。”

声音穿透氤氲暮色,“江澄,就算我们中间有火海刀山,有千命万鬼,你站在原地等我就好,由我走过去。就算最后我们统统不得好死,我也不放手。你也不能放手。“

 

江澄未再应答,直至阿柒出来唤二人吃晚饭,魏婴才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去逗弄阿柒。

阿柒自从听了追灵镜中的回忆便对魏婴没了好脸色,就算双瞳灰白,魏婴也能辨识出饭桌上她对自己翻的无数次白眼。

晚饭后阿肆沏了一壶碧螺春,另添了几朵风干茉莉,屋里很快便缥缈清香。

正沉浸在清幽茶香里,阿肆问:“晚吟公子手上指环可有何特殊用处?”

江澄答:“此戒名为紫电,是我阿娘传予的灵器,认得主人,可化为紫鞭用作武器。”

阿肆点头,若有所思。

魏婴忙问:“紫电有什么问题?”

阿肆答:“江公子无需担心,并无问题。只是刚才在想江公子天魂附于指环久久不归的原因。”

江澄问:“是何原因?”

阿肆抿嘴一笑,答道:”如晚吟公子所言,紫电指环为娘亲所送,应是以保护晚吟公子为使命。天魂为人精神之无极,我想,大概是江公子前世也带着保护晚吟公子的执念,正与紫电指环宿命相融,因此难以分离。“

江澄未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只垂下眼帘低头饮茶。

阿肆接着道:“由此解释的话,集地魂,或有一法。天地二魂一阴一阳,互为精神成双。既然天魂在紫电指环中难以归位,地魂祭百鬼腹,若有天魂相引,约是有所解。”

江澄问:“天魂如何相引?”

阿肆轻呷一口茶,答道:“需晚吟公子,佩紫电,以身引百鬼,天魂接地魂,二思亦有归。“

“不行!”

魏婴猛地站起身,道:“这个方法不行!不要想了!”

阿肆摆摆手示意他平静,道:“江公子无需过分担忧,此法若进行顺利,晚吟公子不会受侵害,目的为集散落的地魂,并非与百鬼为敌,只略有风险而已。”

魏婴双眼红丝密布,看着阿肆,“略有风险?鬼知我们甚么目的!它们管得到我们如何想!稍有不慎便是百鬼噬身!让江澄去冒这种险?我宁肯等着死就好了!”

屋内沉默片刻,才听阿柒开口:“你激动个什么劲儿?我才不要晚吟哥哥去帮你舍身集地魂!”

阿柒又摸索着拉住江澄的手,道:“阿肆不要再出馊主意了!”

阿肆叹气,道:“是我少虑了。抱歉。”

 

最终饮茶也未继续进行多久,魏婴便拉着江澄欲回惜莲轩休息。阿柒对江澄虽有不舍,但江澄道明日必定带着甜食早早来看望她,阿柒便也瘪瘪嘴答应了。

魏婴与江澄走得很慢,清透的月光从背后投来,地上的身影被映得漆黑修长。

两人沉默地走了快一半距离,江澄突然开口:”下午的话,其实我还没有说完。“

魏婴想起下午那段与凌迟俎肉无异的诀别之词,心中一痛,道:“无需再说,我不听。我不准。若你要放手你便放,我不放,你别想与我分开。”

江澄道:“你确定不继续听?“

魏婴加快了步速,道:“不听不听,你不许再说了。”

江澄回道:“哦,你不想听,那我便不说蓝忘机那晚来找我的事了。”

前面的身影顿时停住,“他去找你做什么!他说什么!”

江澄悠悠地继续朝前走,道:“你管得他来找我做什么,你不是不想听吗,那我便不说了,遂你心意。”

魏婴一把拉住江澄胳膊,满脸严肃道:“你快说!他找你做什么!”

江澄望着他的脸,面庞均隐在夜色里,唯有一双眼,看起竟带着前世魏无羡的神情。莫不是自己眼花。

江澄甩开魏婴的手,径自走在前面,缓缓道:“那晚蓝忘机来找我,希望我能把金丹还你。”

“江澄你别听他胡扯!”

“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他希望我把金丹还你,保你性命,他愿将他自己的金丹换给我,保我修为。魏婴,蓝忘机对你真的是痴痴情深。”

“……我不要。他纵有无数深情,他也不是你。”

“魏无羡,你能不能让我说完再发言。”

“……哦……”

“他愿将金丹给我,但有一个要求作为交换,让我此后再不得与你相见。你猜,我答应他了吗。“

魏婴紧握着发颤的双手,并不应答。

 

江澄接着道:“他这样与我说的时候,我想,魏婴当初剖丹给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怕吗,痛吗,恨吗。

你与蓝忘机,都是能为所爱之人弃了一切的人。暗生情愫时可独尝辛酸,两情相悦时便尽身投入,就算言明一切,也要孤注一掷。

我忽然就想通了。

蓝忘机既可做到如此,我江澄,又有何不可。“

 

感觉到身后瞬间贴近一个温暖的身体,双臂紧紧环着自己的肩膀,急促的鼻息打在耳后。

江澄伸出戴着紫电的右手,缓缓覆在肩臂颤抖的手上。十指交缠。


------tbc-------


【羡澄】京观·陈情 27(补档) 


蓝忘机大概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无形之中成了一个助攻。苦。

 

剧情发展是我早就想好的,所以大家就算再觉得魏哥配不上阿澄,这章也得这样来

江澄凭什么不能把心中委屈怨恨都说出来,就要说就要说

不讲开永远都是心结

 

我觉得,还挺甜的

 

不过放心,我一个澄粉,肯定……



7念。

【羡澄】京观 · 陈情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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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写得我   无比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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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澄】京观 · 陈情 21


魏婴指甲陷入肉里,溢出血痕,牙关几咬得尽碎。

江澄微微撇过头,垂眼看向地面。他不曾想这段记忆会出现在魏婴的追灵中,被温家擒走的原因他希望魏婴永远都不知道。


镜中,情境仍继续。


莲花坞。

温逐流一掌化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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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写得我   无比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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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澄】京观 · 陈情 21


魏婴指甲陷入肉里,溢出血痕,牙关几咬得尽碎。

江澄微微撇过头,垂眼看向地面。他不曾想这段记忆会出现在魏婴的追灵中,被温家擒走的原因他希望魏婴永远都不知道。

 

镜中,情境仍继续。

 

莲花坞。

温逐流一掌化丹。

夷陵深山,布条蒙住双眼的江澄被温情姐弟换上了魏婴的金丹。

一缕黄色雾气飘散。

阿肆道:“此处,失五思之意,即,落于晚吟公子体内。意失后,魂魄思将皆不稳。”

 

乱葬岗。

黑色苍山戾气深重,夷陵乱葬岗,魏婴被温晁推下剑。百鬼千尸,度三月。

一缕黑色雾气飘散。

阿肆道:“此处,失五思之恐,祭于百鬼腹中。”

 

不夜天城。

鬼将军失控,江厌离死于眼前,阴虎符合二为一,血洗不夜天城。蓝忘机被发狂的凶尸所伤,堪堪抓着魏婴御避尘而去。

山洞中,蓝忘机不停传送灵力,顶撞蓝启仁,伤三十三同门。

魏婴唯念,滚。

一缕白色雾气飘散。

阿肆道:“蓝公子情谊深重,扰江公子不稳之魂思。此处,失五思之恋,附于蓝公子之佩剑。“

 

乱葬岗。

仙门百家围剿乱葬岗,夷陵老祖百鬼噬身。

江澄一身紫衣早已破乱不堪,三毒紫电似疯癫样斩杀层层包围的凶尸,终于赶在所有围剿仙门之前孤身到了山顶。

没了。

都没了。

江澄如失线木偶,无力地瘫跪下去。

再抬眼时,已是七窍血泪纵流。

许久,江澄于白骨血污中拾起陈情收于怀中,抹掉脸上血迹,下山。

 

“江宗主!夷陵老祖那魔头在何处!”

“魏无羡,已死。”

 

镜中三缕幽烟伴着一缕红色雾气入江澄体,旋即一道天光亦随。

阿肆道:“此处,失五思之念,附于笛,至此,仅余五思之怨缥缈世间。

肉身死,七魄先散,三魂再离。

百鬼反噬,魂魄飘零。

眉心灵慧之魄主思想智慧,可识天广地相,入人之天眼,海底轮英之魄主体强,此二魄附于晚吟公子之佩剑。

中枢之魄乃七魄中心,又曰命魄,此魄附于晚吟公子之身上银铃。

天魂无极良知,不生不灭,附于晚吟公子之指环。

地魄归地府,因果是非之地,入乱葬岗百鬼之腹。

前世终。“

 

画面一转,十三年后。

 

莫家庄。

疯癫青年照残卷施术,献舍招魂,夷陵老祖复生。

阿肆道:“此身体原主以禁术封印自身魂灵,招江公子魂灵。入,一命魂,天冲、气、力、精四魄,另有五思之怨。

命魂为人之主魂,掌七魄,人生命始于命魂住胎,故虽天地二魂不全,江公子仍得重生。

但七魄缺三,均在晚吟公子处,无从招来。

二天魄缺灵慧魄,神智德义不足;二地魄缺英魄,体弱易倦,又因地魄仅存精魄,主生殖,淫思偏重;三人魄缺中枢魄,乃七魄之核心,缺其魂灵不稳。

五思仅存怨,反德为怨,恚也,恨也。”

 

大梵山。

☆“再不撤我告诉我舅舅,你等着死吧!”

“为什么是舅舅不是爹?你舅舅哪位?”

“他舅舅是我,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蓝色剑光出,与金凌佩剑相击。

阿肆道:“蓝公子佩剑存五思之恋。若与江公子之命魂同处九九八十一天后,将归位。”

 

观音庙。

☆“你特别好。我喜欢你。”

“或者换个说法。心悦你,爱你,想要你,随便怎么你。”

“我想一辈子都和你一起夜猎。”☆

狂风暴雨击灭庙内烛火,黑暗中两人的唇仅仅相贴。

☆“我也是……”☆

白色雾气入身。

阿肆道:“此处,五思之恋,归位。恋者,慕也,是以江公子与蓝公子情之所至。“

 

☆“还躲?那边没什么东西,那边是你的师兄。你真的追着阿凌找到这儿来的吗?“

“不然呢?!我还能是找谁?!”

“好吧,魏先生,你看到了吗?你师弟既不是来找你的,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你这话就奇怪了金宗主。江宗主对我这个态度又不是第一天了。”

“江宗主,做你的师兄,可真不容易啊。江宗主,我听说昨天你在莲花坞无缘无故内大闹一场,拿着夷陵老祖以前用的佩剑到处跑,逢人就叫人拔啊。“☆

当胸一剑,紫衣尽染。

重掌一击,伤口崩裂,鲜血狂涌。

☆“舅舅你的伤!含光君,手下留情!”

“江晚吟,口下留德。”

“……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镜中江澄,无声,泪流满面。

 

☆“……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不会背叛云梦江氏……这是你自己说的。“

“对不起。我食言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你来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哪。”

“对不起。”

“……你也用不着说对不起。就当我还江家的。”

“……还我父亲,我母亲,我姐姐?”

“算了。过去的事了。都别再提了吧。”☆

 

镜中魏婴,于蓝忘机唇上轻啄。

 

☆“那个,麻烦你们回避一下。”

“我舅舅是伤号!“

“所以我让他回避啊。”☆

 

☆“魏无羡!”

“什么?”☆

红穗陈情入手。

琴声如冰泉,笛音似飞鸟。

阿肆道:“笛存五思之念,与地魂同处八十一天,将归位。”

 

云深不知处。

蓝魏道侣相伴欢愉,陈情黑笛别于腰间。

红色雾气入身。

阿肆道:“此处,笛中五思之念,归位。”

 

莲花坞。

九龄小童捧黑笛敲门,殷红穗子浸湿江澄手,西口莲花池隐现金光。

还而又归。

还而又归。

蓝忘机立于莲花坞,魏婴七日前陷入昏迷,命相甚弱。

阿肆道:“念,五思之根,常思也,心黏不能忘也,心不染著,是为无念。

笛近地魂满日而念归。

但寻常,恋、念二思应集一体,念较恋更深。若恋、念所指之人相悖,则五思不合,肉体有应。

是尔,念再归笛,笛追故处。

江公子肉体难安,魂灵混沌。“

 

云深不知处。

床上不醒之人微弱呓语,阿澄,阿澄,阿澄。

清心铃响,第三次。

脉息渐稳,沉沉得入睡。

阿肆道:“晚吟公子身载天魂与三魄,亦有意、念二思,可安抚江公子魂灵。“

 

莲花坞。

廿九日,除夕,蓝忘机御剑归姑苏。

江澄汾室托腮静思。

红色雾气入身,后,三缕幽烟入身。

阿肆道:“恋之指行远,虽恋、念仍相斥,但天魂可抚,五思之念再次归位。

念者,三魂七魄之链,念不归,其余魂魄难归。

念归,魄可归。

晚吟公子佩剑之灵慧魄、英魄,银铃之中枢魄,归位。

至此,七魄皆全,神智清明。

指环之天魂,许是由于江公子执念过深,难以离晚吟公子身,未归。

因此阿柒可得所见,江公子未得天魂,晚吟公子二天魂相缠。“


------tbc-------


这章我写了很长很长很长时间。

主要是在犹豫要不要详细描写每个过程,先详写了前面几个,后来全删了作罢。

一是若细写估计得占好几章,思路容易断;二是这些情境都是江澄的痛处,完全不想他又重新在追灵镜中再经历一次;三是我自己真的不想再翻原著了,想到惨兮兮的江澄和猪油蒙心的魏婴,再加上一个一言难尽的恋爱脑蓝忘机……

 

☆  观音庙对话部分直接引用原著了  ☆ 

 完全不想写。哦槽,照着打字的时候又一次气到吐血。

去他妈的he,两个傻逼恋爱脑别来玷污我澄。

原谅个鬼啊!!!

 

这部分的内容是我写到第2章的时候就设计好的,终于写到了。

尽力通过阿肆之口和第12章阿柒的科普来解释魏婴献舍后的诡异行为和脑子了,大家可以复习第12章和思维导图。

我自己是想得很清楚,但是不知道有没有表达清楚……语言废……

有没看明白的小可爱给我留言哦,我可以详细说一下


这个解密,要是让大家失望了,直接抨击我吧……

 

蓝忘机:为何你始终称江公子,你已知他姓魏。

阿肆:我预感他以后姓江。




💚22章补档在这里!!!!💚【羡澄】京观·陈情22(补档) 



青君

【all江澄】事过三·下

*羡澄湛澄曦澄瑶澄all澄

*不站忘羡不站忘羡不站忘羡

【为你们留出点退出的空间】


*剧情十分混乱,有原著剧情,有脑补剧情, 总之十分混乱

*狗血。加粗的狗血。

*十分ooc,本文里有“


   泪腺发达江晚吟

   外刚家怂魏无羡

   温柔善良金光瑶

   恃宠而骄金如兰

   不知羞耻蓝曦臣...


*羡澄湛澄曦澄瑶澄all澄

*不站忘羡不站忘羡不站忘羡

【为你们留出点退出的空间】

 

 

 

 

 

 

*剧情十分混乱,有原著剧情,有脑补剧情, 总之十分混乱

*狗血。加粗的狗血。

*十分ooc,本文里有“

 

   泪腺发达江晚吟

   外刚家怂魏无羡

   温柔善良金光瑶

   恃宠而骄金如兰

   不知羞耻蓝曦臣

   温水青蛙蓝忘机

   神志不清金子轩”

 

以及吃瓜群众仙门百家出没,请及时闪避。

 

*4w- 完结【也可能没有?】

*十天写完的,少一点白嫖,多一点关爱,壮士你看都看完了,一定要留个评论再走啊【尔康手】

 *否则就删文╭(╯^╰)╮

<<曾有三次夷陵老祖的汤里没有排骨

4·1

   “金家这金星雪浪,开的倒是不错。”

   花开得好,可惜魏无羡对这这么一片白牡丹半点怜惜没有,袍袖一拂给折下一支,顺手插上了江澄的发髻。

   江澄还没回过神来,伸手一摸,脸霎时黑得彻底。

   “魏无羡你是不是找死?”

   “哈哈哈,别摘啊,带着啊,多好看。”

   江澄直接将那支花扔上了他笑得欠抽的那张脸。

   “啧啧啧,江澄,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江澄理都懒得理他,径自往前走,连被他一把揽住肩膀都懒得管。

   三三五五聚成群的修士见他们过来,还未走近就刷拉拉让出一条路。

   “魏无羡。”

   “怎么?”

   “你还要搂到什么时候?放开!”

   “这话说的,是你来之前说要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现在我听了,你怎么还嫌弃上了?”

   “……”

   江澄已经不再跟这个脸皮厚如城墙的人扯皮,一肘狠狠杵上他的腰,从他的胳膊下挣脱出来,一转眼就一脸严肃地对上了聂蓝两家的家主,礼数做得分毫不差。

   全程看在眼里的蓝曦臣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

   江澄抬眼望他一眼,对上一双温温和和的眼睛。

   泽芜君当得是款款温柔。

   “江宗主近来可好?”

   “好得很。”

   江澄一愣,随后警告地瞪了身边吊儿郎当站着的魏无羡一眼。

   魏无羡别开了视线,脸上的表情稍稍转沉。

   “多谢泽芜君挂怀,江某无恙。”

   感受得出魏无羡的些许敌意,蓝曦臣无奈地笑了一下,也不再强留,却不曾想就在江澄告辞转身的时候,身边安静站着的蓝湛却低低开了口。

   “等等。”

   他音线缓缓,却仿佛有莫大让人信服的力量,江澄也就这么真的停了步子,转头看过来。

   蓝湛视线盯着他,上前伸手就要从他鬓边拿下一点白牡丹嫩黄的花蕊。

   “啪。”

   蓝家宽大的袍袖从眼前晃下一截雪般的白,江澄眨了下眼,有些愣怔。

   “蓝二公子。”

   魏无羡死死地攥住他的手腕,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

   “做什么?”

   蓝湛面无表情地回望回去,手腕一挣就挣开了他的牵制,将那点颜色从江澄的发丝间轻轻拿了出来。

   “出门在外,江宗主,莫要失了仪态。”

   袍袖掩下,蓝湛神色淡淡,声线也是中规中矩,波澜不起。

   “……”

   江澄脸色有些难看。

   “受教。”

 

 

 

 

   “魏公子今日,像是心情格外不愉。”

   望着被魏无羡箍住手腕拉走的江澄,蓝曦臣微微皱着眉,声线轻缓。

   蓝湛的指尖捏着那一点蕊色,回想江澄临走之前看过来的那一眼,眉心微微一蹙。

   蓝曦臣望得他的神色,笑了。

   “忘机,江宗主早已不在云深不知处求学,你……你严苛过头了。”

   “……”

   “……是。”

   “不必忧心,找机会去道歉便是。”

   “但是……”

   “无须顾虑太多。忘机,莫要忘了,江家家主,可是与你同岁的。”

   听得自家兄长这样说,蓝湛面上表情未变,手指力度却一松,将那点花蕊轻轻攥进了手心里。

   “嗯。”

   他们这边话音刚落,不远处就开始喧闹起来,魏无羡的声音掺着怒火,人群中低沉地响起来。

   “……真是稀奇了,金子轩,当初千百个不满意的人是你,现在你来打听什么?我师姐过得好不好,跟你有半文钱关系?”

   “魏无羡,你说话莫要太过分。”金子轩在自家花宴上,哪里受得了这般挑衅,“我问的是江姑娘,又不是你,再说,我在跟江宗主说话,跟你又有半文钱关系?”

   “跟我没关系?”魏无羡盯着他,突然笑了一下,“当然没关系,我只是看不惯金公子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当初那样骄傲自满,谁都瞧不上眼,现在又腆着脸巴巴凑过来。告诉你,也就是师姐她脾气温善,不与你计较,现在你想再跟我师姐扯上半点关系,做你的春秋大梦!”

   “魏无羡!”

   他的这张嘴着实气人,金子轩气息不稳,“噌”地一声岁华已经出鞘了。

   江澄一惊,三毒还未来得及拔出鞘,就见有东西往金子轩剑刃上一撞,将他的剑光撞偏后,又滴溜溜地转回到魏无羡指间,不动了。

   周围围着的人齐齐噤了声。

   鬼笛陈情。

   江澄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收起来。”

   “……”

   望见他脸上神色,魏无羡冷哼一声,转手将那笛子系回了腰间。

   江澄用力挣开他拉着自己的手腕,不顾魏无羡脸上冷下来的表情,朝着持着剑的金子轩拱了手,“多有得罪,子轩兄。”

   “与他道什么歉,江澄,我们……”

   “你闭嘴!”

   魏无羡话音一停。

   江澄冷冷望回他,漆黑的眼睛里蒙着层阴翳的情绪。

   “你是在莲花坞野惯了,魏婴。”他声线沉冷,冷冽尽显,“既然这样,随你去哪儿,别在这里招惹不痛快了。”

   魏无羡瞳孔一缩,对着他脸上表情确认了一遍,然后绷紧了脸线,拂袖而去。

   他身影甫一消失,金光善带着各家族的人赶了过来,望见拿着岁华的金子轩跟笔直站着的江澄,声音冷了下来。

   “江宗主,还望你给大家个解释。”

   “……”

   江澄神情未变,对着他弯腰就是一礼。

   “方才事是莲花坞失礼,江澄改日定将备礼亲自上门道歉。”

   “江宗主真是好气派,一句登门道歉就把事情结了?”

   金光善向来对魏无羡莫大敌意,他一开口,周身的人皆开始附和起来。

   “是啊,那魏婴竟然在金家花宴上对金公子出手,还将陈情都祭了出来。”

   “他这样的人,如何能为仙门百家所容啊。”

   “江宗主御下不严,着实有失身份。”

   “现在江家初建,根基尚不稳,又有魏无羡这等人……”

   “说到底还是太年轻……”

   “……”

   江澄慢慢收紧了手指,在金光善面前,将腰又压下去几分。

   “魏无羡此人,江澄回去定会好好管教。金宗主及各家主,还望看在江家面子上,饶他这一次,此番恩情,江澄铭记在心,日后定会一一报还。”

   射日之征中就显露锋芒扛起整个江家的人,现在在他面前,腰弯到这种程度,说着这样的话,实在很难不让人心生愉悦。

   金光善折扇抵唇,悠悠地作出亲善的口吻。

   “这次便这么算了,江宗主。但别怪金某多嘴,那魏婴并非良善之人,你若执意护他,保不准哪天就招致祸端,还是尽早打算的好。”

   他摆出一副仙督谆谆教诲的姿态,江澄默不作声地受下,指甲狠狠掐上掌心后,低低开了口。

   “江澄,受教了。”

 

 

   *******************************************

 

   江澄再回到莲花坞已经临晚,一身疲倦地推开房门时,看见魏无羡正靠在他床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陈情。

   “……”

   “你来这里做什么?”

   “呵。”见他开口,魏无羡笛子一放,从床上站了起来,“不是江宗主说的,随我去哪儿吗?”

   他一提起这件事,江澄身子一僵,又极快地掩饰住,伸手将三毒放上了桌子。

   “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他语气故作不耐,魏无羡却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一想,周身的气息都冷下来。

   “金家的人为难你了?”

   江澄懒得回答,伸手把腰带给解了,正要伸手把上衣给脱下来,手腕蓦地被箍住了。

   “说话。”

   魏无羡声音阴沉,脸上的表情透出种深敛的狠厉。

   “是不是金光善?”

   他现在的状态很不正常,江澄对上他的眼睛,心里一悸,随后故作不识的,径自脱了半边衣袖。

   “怎么?我要说是,你还能去杀了他不成?”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魏无羡眯了眯眼睛,下一秒江澄抽出手腕,一件衣服就给糊在了他脸上。

   “你能,你当然能,谁敢说你不能?你最厉害了,大师兄。”

   紫色的家服从脸上滑下来,魏无羡怔怔地伸手捧住,眨了眨眼,而后笑了。

   “江澄,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你都多久没叫我师兄了,再叫一声来听听。”

   江澄白他一眼。

   可是他这样一服软,魏无羡愈发得寸进尺,什么抑郁恼火全都屁都不是,又没脸没皮地贴了上去。

   “江澄,师弟?”

   “……”江澄的眼角抽了抽。

   “江澄,你别换这件衣服了,都要睡了,你就穿跟我一样的吧。”

   “不用。”

   “别啊,整天看你穿这一身紫,我看着都累了,你换下来,咱俩去院子里坐会儿,喝会儿酒。”

   “……不用了,我酒喝得够多了。”

   “哼,我就知道。我一走,你是不是又被那些人缠着不放了?”

   “那些人,哪些人?”

   “还能有哪些?那蓝家的,还有金子轩那货,臭不要脸的,现在知道打听师姐的事,早干嘛去了?你以后可别搭理他。”

   “搭不搭理,那也是师姐决定的。我也看不惯他,可师姐喜欢,那能怎么办?”

   “切。”

   魏无羡抿了抿嘴,然后定定望着他的表情,又弯身凑过来。

   “江澄,我有些饿。”

   “……”江澄奇怪地望他一眼,“饿了就吃,找我做什么?”

   “……”

   “我想喝莲藕排骨汤。”魏无羡顿了顿,加了一句,“你做的。”

   “那你想得可真好。”江澄冷笑一声,“你继续想。”

   “……”

   “江澄?师妹?”

   “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我这一下午都在这屋子里等你,滴水未进的,你还这么晚才回来,还不给我做汤吃,你还是不是人啊江晚吟?”

   “你是不是人啊魏无羡?”江澄简直要被他烦死,“合着是我让你滴水未进的?”

   “可不就是你。”魏无羡定定地望着他,“对我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我当时难受死啦江澄,要不是再怕你生气,我简直想把金家他们那几片破牡丹花全部给毁了。”

   “那我真谢谢你手下留情,就金家那几片破牡丹花,把你卖了你都赔不起。”

   “哪里?我可没你想得那么不值钱。你给我做碗汤喝,我立马能把买那几片破牡丹的钱给你赚回江家来,家主大人。”

   “……”江澄望着他,有些无语,“你的脸皮当真是无人能敌,魏无羡。”

   “嘿嘿。”

   魏无羡笑得眉眼弯起,撑腮望着江澄慢慢往外面厨房处的背影,一会儿后,直起身子追了出去。

   “江澄江澄,我来帮你。”

   “不用你,滚。”

   

   

 

 

 

   细火慢炖,香气一直弥散到新月初上。

   桌上酒菜齐备,魏无羡转头,望着江澄一袭玄袍,端着托盘从回廊上身姿笔直地走过来。

   朝他走过来。

   魏无羡愉悦地勾了嘴角,直到江澄弯身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伸手指尖轻轻缠了他肩膀滑下来的一缕发丝,轻佻地拽了拽。

   江澄冷冷望他一眼。只是他今天穿得与他一样,端肃发髻亦未梳,一头纤软黑色垂落得缱绻温顺,这一眼非但没能警告成功,反而撩得动人心,魏无羡一个头脑发热,竟然就这么举着亲了一下。

   “……”

   江澄真是要被他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魏无羡你他妈是不是又犯病了?”

   “……”

   魏无羡抽了抽嘴角。

   “江澄你……好歹我也是世家公子排名第四,有多少人喜欢啊,你就不能有点正常的反应吗?”

   “呸,就你?世家公子第四?”

   江澄嫌弃地一把把头发从他手里拽走。

   “你醒醒吧魏无羡,世家公子榜上可没有修鬼道的排名第四。”

   “……”

   他这话说得过于扎心。

   魏无羡干巴巴地低头望一眼眼前的汤,愣了一下,再抬头望一眼江澄身前的那一碗,脸黑了。

   “江澄。”

   江澄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已经拿起了汤匙。

   “我的汤里怎么一块排骨也没有?”

   “你不会看啊?自然都在我汤里。”

   “……”

   “江澄。”

   魏无羡一字一字喊他的名字,脸沉着,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要过来抢他的那碗排骨汤。

   江澄一把端了碗,伸手格上了他欺过来的胸膛。

   “你可要点脸啊魏无羡,我亲手做的汤,分你一碗都算是好的了,别不知足啊。”

   “呵呵。”

   “你也别不服气。”就这魏无羡一眨不眨瞪过来的眼睛,江澄面不改色地端起碗喝了一口,笑了一下,又立马沉下表情睨了过去,“就你今天在金鳞台干出的那些混账事儿,我不抽死你你就感恩戴德吧,下次要是再在仙门百家面前不懂收敛,你一辈子都给我啃莲藕去吧!”

   “……”

   魏无羡嘴唇掀了掀,莫名憋屈。

   “江澄你、你就欺负我不会做汤是吧?!”

   “哦,那还真是。”

   “江澄!”

   “哈哈哈哈……”

   “江澄!!”

 

 

 

 

4·2

 

 

   那袭嫁衣像是四月新开的赤焰花蕊,镂印着丝缕金线,安安静静地守着某个朝阳曦光一般美好的女子。

   魏无羡看愣在屋子里。

   江澄抱臂在一边站着,望着他那一副蠢样,嗤笑了一声。

   “怎么?看傻了?”

   “那当然。”魏无羡猛回过神来,笑了,“师姐当真是世上,最好看的新娘子。”

   “行了,就你嘴甜。”

   江厌离弯弯眉眼笑了,低身挽袖,将带过来的两层食盒打开,将最上一层的两碗莲藕排骨汤拿了出来,一碗放在了桌上,一碗递向了随着魏无羡进门的温宁。

   温宁愣住了。

   “江……江姑娘……”

   “阿姐!”

   “没事,拿着。”江厌离将碗放到他手里,笑着,“见者有份。”

   “……谢、谢谢。”

   温宁紧紧捧着碗道谢,莫大感激,但也明白自己留在这里不太好,转身低眸要退出去,被江澄冷声叫住了。

   “站住。”

   温宁听见他的声音,身子竟然一抖,僵在了原地。

   江澄冷着脸,一把夺回他手里的碗,开了桌上食盒的第二层,拿出一碗,重新塞回了他手里。

   “行了,滚吧。”

   “……”

   温宁低头望着自己手里这只只有莲藕的碗,再看之前排骨满满的那份,眨了眨眼,又无可奈何,委屈巴巴地转身走了。

   “江澄。”魏无羡对着他哭笑不得,“你幼不幼稚?”

   “有你幼稚?”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一见面就吵架。”江厌离笑着劝起来,声线柔和,“阿澄,你不也是很担心阿羡的吗?”

   “什……”猝不及防地被自家姐姐点出心思,江澄直了直身子,再转眼一看魏无羡挑眉望过来的戏谑表情,脸霎时撇向了一边,“谁、谁担心他了?无聊,我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哦,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啊?”

   魏无羡声线里掺着沉沉笑意,尾音低磁的,竟像是有细小钩子一样。

   江澄猝然觉得脸上一烫,匆匆甩手就走了出去。

   “有病。”

   “哎。”见他不打招呼就走,魏无羡忙去拦,那扇门却砰地一声在他眼前关上了。

   “……”

   江厌离抿唇偷笑了一下。

   “好了,阿羡,待会儿师姐就去把他叫进来。你先坐下,跟师姐说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

   魏无羡此时十分痛恨自己的这张嘴,不过回身见师姐朝他笑,心情又明朗起来。

   没关系,反正时间还长。

 

 

 

 

 

 

   里面的两个人好像聊得挺欢快的。

   江澄站在门口,想要凑上去听,又拉不下面子,犹豫间,突然看到站在大门口门槛处的温宁正抬眼偷偷望他,顿了顿,还是一身冷气地走了过去。

   他一走过来,温宁就一愣,再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想了想,慢慢挪了挪,给他挪出个位置。

   “……”

   江澄的面色不善,可是一会儿后,还是别别扭扭地站了过去。

   “江……江公子。”

   “……我问你。”江澄撇过脸不去看他,只在他面前露出截精致的脸线出来,“你们那乱葬岗上,都有什么?”

   他声线低沉,满是成熟的家主风范。

   很能唬人。

   温宁被他唬到,当真认认真真答了起来。

   江澄安安静静地听他数落他的姐姐有多么厉害,医术多么高明;他的四叔会酿怎么样的果酒;年岁最大的奶奶会裁补衣服,做灯花,做各种家常能用的小玩意儿……

   温宁断断续续讲了一堆,原以为江澄会厌烦,但是偶一转头去看,就捕捉到他深沉平静的瞳色,意识到他是听得仔细的。

   但是再一想,才恍然记起江澄问的是“有什么”,而不是“有什么人”。

   他明明该对乱葬岗上的人深恶痛绝的。温宁对自己的理解能力表示羞惭,但是江澄还在等着他讲,他也就继续开口说下去。

   “我……我们在岗上开了一块地,可、可以种些蔬菜。而且我现在力气很大,如果魏公子需要什么东西,我、我都可以从山下买回来……我们那里到了晚上也不黑的,有很多灯笼,可以照路……”

   他说得全部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小事,但是只要将这些事搁置到那个阴气沉沉的乱葬岗上,便是怎么都品不出一点安心来。

   江澄紧紧地皱了眉,或许是见他表情有变,温宁讪讪停了话头,不再吭声了。

   他不再往下说,江澄愈发心烦地望过来,见温宁两手捧着一碗莲藕汤笔直地靠门板站着,看着他的样子竟有些小心翼翼,可怜兮兮的样子。

   江澄突觉一阵恶寒。

   “你还端着这碗汤做什么?不喝倒了。”

   “不、不是,我……”

   温宁张了张嘴,江澄这才蓦地发觉,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死了,是具凶尸,哪里还需要吃东西。

   “不喝还敢伸手接,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他眉一扬,话里已经带了几分嘲讽,伸手就把那碗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温宁一惊。

   “江公子!”

   “怎么?”

   温宁愈发无措,想要夺回来,又不太敢惹他生气,踟蹰的样子生生透着些无辜的委屈。

   “这、这碗汤……”

   他这副神态让江澄好一阵无语,但是反应过来后,就有一种莫名的恶意从心底泛上来。

   江澄冷笑一声。

   “这碗汤,我的,到了我手里,就轮不到你染指。”

   说完,就在温宁眼巴巴的视线下,喝了两口。

   “……”

   温宁望着他喉结滚了一下,不自知的,只觉得自己喉咙也紧起来。

   “江、江公子……”

   “阿澄。”

   江厌离突然打开了房门,笑着叫他。江澄连忙应一声,将碗匆匆又塞回温宁手里,转身跑了过去。

   “……”

   温宁低头望着手里已经转凉的汤,突然很想,很想喝一口尝尝。

   ……是真有那么好喝吗?

   

   

 

 

 

   “呵,怎么,喝了一碗不够,还要把我们这整个食盒的拎回去,你是多大脸啊魏无羡?”

   他说话依旧带刺,魏无羡却早已经免疫了,望见他,笑嘻嘻地就凑了上来。

   “江澄,我听说……”

   “你听说什么?”

   他一凑过来,江澄就浑身不自在。

   “我听说,你想要我给咱俩的小外甥起字。”

   “……”

   江澄望了掩袖偷笑的自家阿姐一眼,然后扬起下巴,瞪了他一眼。

   “怎么?你还不乐意?”

   “不,怎么会,我高兴死了。”魏无羡笑着,身子贴得愈近,低头说话时,浅淡鼻息微微拂掠上他的脸,“我给他取字‘如兰’,等他长大了,你教他读书习武做家主,我教他划船摘莲蓬打山鸡,我们天天陪他出去夜猎,好不好?”

   江澄的眸微微瞠大。

   “江澄。”

   魏无羡一手拎着朱红食盒,一只手轻轻捧上了他的脸。

   他手心干燥,却是凉的。江澄被这温度激得睫毛一颤,抬眼望他,曜石色的黑眸满满铺满他的身影。

   他看得太过认真,专注又倔强地,让魏无羡心跳悸乱,却又突然有铺天盖地的苍白绝望,慢慢从心底汹涌地漫上来。

   “江澄……”

   江澄蓦地移了视线,打掉了他的手。

   “说些没用的。”他抿了抿唇,“人家可是有父亲的,咱们两个,到时候说不定连他面都见不着几次。”

   他这么说着,再望过来的时候,眼眸黑亮,又带了些许微末的暖意。

   “至于你这个舅舅,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还是不见的好。”

   魏无羡无奈。

   “江澄……”

   “哼。”江澄去望温和望着他们的江厌离,“阿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

   江厌离一身火红嫁衣,望望自家弟弟,又望望黑衣长袍的师弟,弯了淡色的唇,也笑出了初阳的红色。

   “那我们以后见,阿羡。”

 

 

 

 

 

   魏无羡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守了许久,才提了食盒,走出去。

   温宁在门外等他。

   “魏公子。”

   “嗯,回去吧。”

   魏无羡走到他身边,再望一眼他手里端着的那碗莲藕汤,有些惊诧。

   “你喝了?”

   “不……”温宁顿了顿,视线低低垂下去,“……是江公子喝的。”

   “江澄?”

   魏无羡脚步一顿,笑着望向了他。

   “他喝过的你还不扔,准备带回去做什么?”

   他脸上带笑,但是眼底的情绪却有些冷,温宁受他的情绪影响何其大,立刻慌了,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我想带回去,给、给其他的……”

   “倒也是。”

   魏无羡掩下了情绪,一手将那个食盒交给温宁拿,一手把那碗汤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温宁张了张嘴,又沉默。

   “这里面的你带回去。”魏无羡嘴角勾起,“这一碗,我就帮你喝了。”

   汤已经有些凉了,里面嫩白的藕切得试口均匀,刀工卓越。

   魏无羡的唇贴上细腻的碗边,沁凉的汤滑进喉咙里的时候,漆黑的眸色就深了点,末了伸出舌尖一舐那点濡湿的位置,笑了。

 

 

 

4·3

 

   头七。

   江澄提着东西往山上走。

   他一个人,身后终于再没有呻吟咒骂仙门百家。

   这条路崎岖不平,并没有想象中的一路灯笼。

   他走得缓慢又安静,身前也再没有前仆后继的恶煞凶尸。

   这一次,终于能够畅通无阻地来到魏无羡的面前。

   

 

 

 

 

   蓝湛找过来的时候闻见熟悉的酒香。跟被他好好藏在静室的那两坛酒一样的味道。

   姑苏天子笑。

   乱葬岗上阴气蔽天,今天却反常展露了一点惨白的月亮。

   蓝湛望清抱膝坐在角落里的一袭紫色,手指收紧些,动了下步子。下一秒头埋在膝盖里的人霍地抬了眼,死死地盯着他慢慢站起了身子。

   “你……”

   “江…!”

   蓝湛的话骤然截断在三毒凛冽的剑光里。

 

 

   “铛!”

   “嗡——”

   江澄本来就气息不稳,凶戾下血气横生,手里的三毒被避尘撇出去后,紫电已经死死勒上了蓝湛的胳膊,压在地上,让他拽着一拳就揍了上去。

   “唔!”

   闷哼憋在喉间,蓝湛被他一拳生生打偏了脸,发丝散乱着,嘴角已经渗出血来。

   江澄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睛瞠大着,好像终于清醒了一瞬。

   “你……”

   “……”

   蓝湛慢慢转过眼,淡薄琉璃眸色现在月色下,粼粼的一汩光,安静地望着他。

   紧揪住他衣领手颓颓松下,江澄的指尖冰凉,看起来像是想要碰一下他颊上的伤,但随即就往上,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蓝湛身子一震,沉痛出声。

   “江澄!”

   江澄听得耳边的鸣响,许久之后才反应得过来,舌头鼓了鼓颊,隐约能尝到铁锈气,极为满意的笑了一下。

   他清醒过来,伸手按着身下蓝湛的胸膛,就要踉跄着从他的腰腹间站起身子。

   “江澄。”

   蓝湛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江澄身子被拽得下倾,一个不稳地又跌回他怀里,额头咚地撞上他的下巴。

   蓝湛又一声闷哼。

   “……”

   带着阴气的夜风里,身下的人怀里竟是暖的,江澄酒气冲荡的思绪涣散,在稳稳包裹过来的檀香味道里昏昏沉沉。

   “……”

   蓝湛试探地,抬起胳膊揽上了他的腰,见他毫无反应后,又一点点慢慢收紧,将他更深地拢进怀里去。

   喝醉的人的脸埋在他的颈窝,细小的呼吸隔着衣料,震颤的,打在他的皮肤上。像是无意识的撩拨。被他撩拨的人音线沉沉,喟叹一般低低抿出一声“江澄”来。

   江澄恍了一下神,他又开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太沉太紧,这样挣脱不开的力度简直让他熟悉刻骨,他急着要抬头看一眼抱住他的人的脸,有些急躁的挣扎间,那只胳膊突然松了力度。

   江澄又一把揪上了他的领子,急急抬头一望,看见蓝湛精致如玉的脸,那双眼睛对上来,轻浅的眸色里翻涌着颜色深重的情绪。

   “江澄。”

   “……”

   “蓝忘机?”

   他现在是真的有些醒了,空茫地望一眼旁边尚跌落在一起的避尘跟三毒,又望回蓝家二公子那一侧红肿的颊,一时间,胸中气息跌宕翻涌,喉口渐渐有腥甜泛了上来。

   他狠狠咽了下去,一把推开蓝湛的胳膊,撑地站起身子,退到一边去了。

   蓝湛从地上支起上半身,蓝家的白色长袍拖曳地上,袖角已经沾落了尘灰,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生从九天之上狠狠拖曳下来,砸落进不净之地中了。

   可不就是不净之地么。

   江澄哼笑一声,转身不再看他,虚软着步子就往他原先待着的那个角落走。

   “乱葬岗怨气深重,不洁之地,蓝二公子景行含光,还是快些下山去吧。”

   江家宗主的声线被酒泡得沙哑又含混不清。

   蓝湛站直身子,一双眸子悲喜不显地望向了他。

   “那你呢?”

   “嗯?”江澄迷迷茫茫地应了一声,随即又笑出来,“我?我当然也走,我才不要……”

   我才不要跟魏无羡,待在这同一个地方。

   江澄弯下身子,拎起还剩下的那一坛天子笑,张嘴叼开酒封,然后翻腕尽数全部倾在了脚下。

   清冽的酒香霎时弥散开,深深地滋生进厚黑的土里。

   江澄闻着这味道,突然感觉手指无力,握不住的酒坛重重摔落地上,碎了一地。

   魏无羡,魏无羡……

   江澄心想。

   你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你要是回来,你要是敢回来——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他倒完酒,愣愣站了一会儿,才伸手抹了一把脸,转身要走的时候,看见漆红的食盒,又停了步子。

   我疯了。

   江澄眨眼。

   我真是疯了,才又给他拿这种东西上来。

   最后那碗莲藕汤也被倾在了地下,江澄望着奶白的汤,又觉得嘴中干苦,想要张嘴说话,又觉得无话可说,无事可说。到最后也只在心里念叨一句,愣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识没意识的。

   你这一辈子……

   江澄心想。

   都别想碗里有排骨了。

   

 

   

<<曾有三次蓝曦臣对江澄表过白

 

 

5·1

 

 

   “兄长!”

   蓝忘机从案前猝然站起来的时候,全场的人喧哗讨论的声音都停了一瞬。

   可是那口酒已经渡下了喉咙,辛辣滋味嘴里炸开的时候,蓝曦臣霎时也慌得猝然从主座上站直了身子。

   “……”

   全场这时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噗——”

   一片沉默里是魏无羡打破了安静,江家的大弟子攀着身边自家家主的肩笑得乐不可支,简直要将眼泪都笑出来。

   “哈哈哈哈——”

   江澄额角青筋跳了一跳。

   “魏无羡!”

   “哈哈哈哈,我受不了了,哈哈哈,我说你们蓝家人,蓝家人,哈哈哈哈……”

   江澄一把去捂他的嘴,魏无羡顺势一拽拉住他的手,笑过之后一平气,语气不正不经地响起来。

   “不就喝了口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云深不知处怎么了呢,哈哈哈……”

   众人这才明白前面几家发生了什么事,有知道蓝家家训的,有不知道蓝家家训的,但见主位上笔直站着的泽芜君半点异样没有,又放下心来继续饮酒交谈起来。

   这是覆灭温氏之后举办的第一场庆功会,选在清河聂氏的不净世,偌大的排场,修士众多,来给主位上的三尊敬酒的人也是不断,可能就是一不小心,错了杯子,让一向以茶代酒的蓝曦臣喝了一口。

   魏无羡笑过之后,搭着江澄的肩,饶有兴味地觑眼去望已经恢复了寻常神情的蓝曦臣。

   “兄长。”

   蓝湛皱了皱眉。

   “二哥。”金光瑶坐在一边,此时随着聂明玦的视线一齐望过去,眼含担忧,“你没事吧。”

   “无事。”

   蓝曦臣回复得极快,袍角一甩,又笑着望向了依旧盯着他看的蓝湛。

   “忘机,你也坐下。不过是一口酒,大丈夫值此盛会,天下同庆,怎么能置身事外而不痛快豪饮!”

   蓝湛:“……”

   金光瑶:“……”

   聂明玦:“说得好,二弟!”

   聂氏家主一拍桌子,十分高兴。当即豪爽满了杯,痛快地朝他一举。   

   “你这般豪情磊落,大哥甚是欢喜!来!大哥敬你这杯!”

   “不,应是我敬大哥!”蓝曦臣笑容灼灼,眼底烫着种火热情绪,“涣能与大哥即三弟结拜,能与这天下反温修士一同除魔卫道,捍卫正统!换得仙门百家百年太平!乃是涣无上机缘,毕生福气!”

   泽芜君一番话慷慨激昂,本来温润平缓的声线此时就像是挑染情绪的一把火,登高一呼,万人响应。

   主座上的蓝曦臣猛地一举杯,朝着下方百千修士陈情激荡。

   “涣举此杯,祭奠战中死去的百万英雄勇士!敬生死不论,战火之中同进同退的同袍!今后能与诸位一道把酒言欢,同立不蔽天幕,实是人生幸事!干!”

   “干!”

   “干!!”

   整个宴席被泽芜君一席话煽动得群情激狂,江澄在嘈杂震耳的高呼声里,抽了抽嘴角。

   魏无羡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随后嘴唇一弯,又开始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不行了,哈哈哈……”

   他整个人都要滚进江澄怀里去,笑得极其猖狂。也辛亏所有人都声线高昂,无暇顾及,他才没被刚刚泽芜君人心收服的一群人给打死。

   “哈哈哈,怪不得,怪不得他们蓝家人不让喝酒,哈哈哈,要喝了这还得了?”魏无羡伸出指尖一揩眼角的泪,“不知道蓝忘机那个古板喝了酒,是不是这是这个德行?哈哈哈哈。”

   “……”

   江澄白他一眼,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象出一脸冷淡的蓝忘机举着酒杯对着下面慷慨陈词的模样,绷不住地也笑了一声。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蓝曦臣又开始说话。可是比之上次,他那声线又明显低下去,带回泽芜君本来温和缱绻的音色。

   “除此之外,涣还想独敬一人。”

   聂明玦爽快跟上。

   “二弟,你想敬谁?”

   蓝曦臣没有回答,但却擒着他那个空酒杯,挽着笑从他的主座上,一步步慢慢迈下来。

   他朝着江家的席位走过去。

   众人望一眼随着他的走近慢慢坐直身子,脸色也转沉下去的魏无羡,不由地心里发凉。

   虽说魏无羡在不夜天一战中的确功勋卓越,可是……

   江澄望着他走近,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蓝曦臣定在他身边,一弯腰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

   ???

   “泽……”

   “晚吟。”

   江澄瞳孔一缩。

   “晚吟在射日之征中,坚韧卓勇,大梁独担。”蓝曦臣愈发弯下身子,静冷香气扑绕上他鼻尖,“涣心折已久。”

   ???

   他这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

   江澄全然愣在了原地,反应不过来。

   是、是在夸他,没毛病,但是……

   ……

   他现在的想法,就是众仙门百家的想法。

   蓝曦臣在众人安静如鸡的注视下直了身子,同时拉着他的手腕轻轻一带,就将发呆的江澄从江家席位上拉了起来。

   “晚吟当与我一同入座。”

   “啊?”

   可惜泽芜君的话虽温和,动作却是毫不商量的霸道,拉着他就要往主座上走。

   江澄猛地反应过来,就要用力挣开的时候,另一只手被人给拽住了。蓝曦臣被带得身子微微一停,转头望过去,看见魏无羡拉住江澄的手,慢慢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那张苍白的脸上眉目俊朗,一旦沉下来,便有一种迫人的气势,让人无法直视的阴鸷。

   “泽芜君,你自重。”

   他本来就足够让人忌惮,现在神情压抑,更是让众修士警惕得冒汗。

   蓝曦臣听得他的话,顿了顿,倒真的停了步子。

   “也是。”他直对上江澄的眼睛,笑了一笑,“是曦臣孟浪。”

   这是,醒酒了?

   江澄就要松口气,可惜蓝曦臣又接着开了口。

   “当是我入晚吟的席才是。”

   “不,等等……”

   喝醉的人怎么听进去劝,蓝曦臣已经拂开衣摆,大大方方地在江家案前落了座。

   “……”

   你他妈别是有病吧蓝曦臣!

   江澄忍了忍,还是忍下去,就要拽着一脸阴沉的魏无羡坐下时,蓝家那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二公子终于肯出来说句话了。

   “兄长,不可。”

   蓝忘机从案前绕出来,姿容清澹,如玉脸上神色端正,情绪不显。

   可惜就算醉了,蓝曦臣依旧是蓝曦臣。

   “忘机为何阻我?”

   “……”

   蓝忘机袍袖下的手收紧了一下。

   “有失礼数。”

   “那为何不悦?”

   “我……”

   “无须不悦。”

   蓝曦臣难得对他的弟弟微微肃下了眸光。

   “总归,江晚吟他会是我蓝唔……”

   江澄霍地抬了眼,震惊地望一眼蓝忘机,又望一眼蓝曦臣,傻了。

   夭、夭寿了,蓝忘机竟然禁了蓝曦臣的言!

 

 

 

5·2

 

   

 

   金江两家的联姻,婚宴大排,红绸金线裹缠出真真实实金玉良缘。

   金子轩眉间朱砂红得滴血,一手搂着江澄的肩膀,一手举着酒杯,傻笑着。

   “呵呵,我……我高兴啊江澄,我……喝……”

   “喝……”

   江澄被他劝,一点不推辞,又是一杯酒,然后动作轻飘飘地,将空了的酒杯给他看。

   “你……哈,你行、行不行啊金子轩……”

   “啊,你说什么?”

   两个喝上头的醉鬼相互揽着,吃吃地笑,又互相给对方乐此不疲地灌着酒,着实有些神志不清了。

   “我……我当初,真他妈混账,你……哈哈,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当然,你现在……你现在也他妈的混账,哈哈哈……”

   “……”

   与他同桌的蓝忘机隐忍地皱了皱眉。

   “我……”摆手推开了江澄递过来的酒,金子轩傻乎乎地晃了晃脑袋,“我谢、谢谢你,谢谢你江澄。”

   江澄哼了一声,笑得散漫,将手里的酒咽了下去。

   “我……”见他不说话,金子轩有些不满意了,手一拍拍上他的背,十分豪气,“你放心!我……金子轩!一定,一定给你也找一个……仙子,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又开始吃吃对笑,场景简直辣眼睛。

   蓝忘机的眉越皱越深。

   “当、当然……要我阿姐,那么好的,才行!”

   “对!阿姐那么好的!”

   “谁是你阿姐……你滚,别、别来攀亲戚……”

   “哈哈哈哈,我不攀……我、我不仅给你找,魏无羡那……混蛋,我也给他……嗝……”

   “嗯,对。”江澄点头附和,十分满意。

   不知道是在满意给他找媳妇,还是满意魏无羡是个混蛋。

   蓝忘机实在是听不下去,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放,有些重,那声响把江澄的视线一时引了过来,看见两个白衣服坐在一推红色里,顿时皱了皱眉。

   “你、你们……”

   蓝曦臣一愣,而后温和一笑。

   “江宗主。”

   江澄对上他的笑,愣了愣,想了一会儿后,才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你……蓝涣,蓝曦臣,哈哈哈。”

   他笑完后,一把捞过迷迷糊糊的金子轩,口齿不清。

   “这、这两个,也……也给找个……”

   金子轩很是顺从。

   “好,包……包在我身上。”

   “……”

   “……”

   蓝忘机跟蓝曦臣齐齐沉默下去。

   “找、找个媳妇儿,以……以后犯错就,就罚你们俩抄家规,哈哈哈……”

   “对!”同样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被那两千家规荼毒过的金子轩十分赞成,“抄家规,抄十遍!”

   “江晚吟。”

   蓝湛的忍耐已要告罄。

   蓝曦臣却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对着喝到性情袒露的江澄,柔和了视线。

   “晚吟为什么要罚我们两人抄家规?”

   “唔……”

   他这么一问,江澄竟然就真的考虑了起来。蓝忘机望着他苦苦思索的模样,眸色直直沉了下去。

   “云、云深不知处……”

   他醉成这个样子,还能记起这个姑苏蓝氏居处的名字,着实不容易。

   “禁……”

   他正要回答,可就在这时一直跟他勾肩搭背撑着站的金子轩突然撤了胳膊,江澄身子一歪,直接就这么摔坐进旁边人的怀里,被蓝曦臣一手揽住腰,箍在腿上坐稳了。  

   “禁什么?”

   抱稳了人,蓝曦臣笑着问了一句,清亮的眼睛缱绻柔和,对上那双不甚清醒的水色的眼睛。

   江澄好像是被他唇边的那点笑意彻底卸下了防备,猛地伸手拉拽住了他额上的那根素白抹额。

   “禁大喜之日,披麻戴孝!”

   “……”

   “兄长!”

   “无妨。”

   可到底江澄还是没有摘下那条抹额,他喝得厉害,现在酒气翻涌上来,直接一弯腰,吐了出来。

   “……”

   “……”

   过来训斥儿子的金光善脸色变了一瞬。

   江澄的手已经无意识地揪皱了蓝曦臣的袍袖。

   蓝曦臣叹了口气。

   他现在在他怀里,俯身的时候,背后的脊骨凸出来,怎么看,都过于单薄了。

   你喝成这样,到底是因为太高兴,还是因为太难过啊?

   “江宗主身子不适,金宗主,曦臣先带他下去休息。”

   金光善脸色极差的点头。

   “兄长。”

   蓝忘机的声线低低的,在身后响起来。

   蓝曦臣转头一望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安抚地笑了一下。

   “忘机,你放心。”

   

   

 

5·3

 

 

   中秋节。

 

   蓝曦臣来到江家的时候,偌大一个莲花坞,从门口到屋廊,再没有一个人。

   他心里想着江澄会不会已经睡了时,就望见湖亭上的一点灯火,荧荧亮着,孤单又桀骜样子。

   江澄趴在石桌上,头埋在臂弯里,看起来像是睡了。

   蓝曦臣轻步踱到他身后,一转眼却望见他身边石凳上放着的紫檀木托盘,一眼望见的不是三毒紫电,而是一只金黄穗子的清心铃,安安静静地,躺在三毒剑身边。

   “……”

   他抿出一声默叹来,脱下自己的外衣,就要给他披上去。可惜他手指刚碰到他肩膀的时候,江澄身子一动,感觉到身后有人,霎时清醒,三毒紫光一划,已经出鞘一寸抵上了他的脖子。

   行云流水。

   蓝曦臣神色未变,在脖颈处的利刃面前,却一如往常地,露出个浅淡温和的笑来。

   “江宗主。”

   “蓝曦臣?”

   江澄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收了剑,望着他皱了皱眉。

   “泽芜君来此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蓝曦臣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到底把他的外袍轻轻披上了江澄的肩膀。

   “……”

   江澄一时就任他披,狐疑又莫名害怕地望了他一眼。

   “你……你清醒?”

   蓝曦臣又是忍俊不禁。

   “不,涣喝醉了。”

   “……”

   江澄冷下了脸,一把撤下他的衣服,甩回了他怀里。

   “莲花坞今日不招待客人,泽芜君若没事,还是赶紧回姑苏吧。”

   “但是云深不知处的门禁已经过了。”

   “……”

   “与江某无关。”

   “……望江宗主收留。”

   “不留。”

   “江宗主。”

   “蓝曦臣!”

   江澄瞪回去,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弄烦了。

   “今晚我无心招待你,回去吧。”

   他实在是搞不懂蓝曦臣这个人,若是以前,以礼相待,说是欣赏,他也应付得过来。可是自观音庙一事后,他,还有他家的蓝二公子,行为真是越看越不正常,简直让人头疼。

   蓝曦臣月色下安静又柔和的望着他。

   “我不需要你招待,江宗主,你只允我在这里,陪你坐坐就好。”

   “我不需要你陪。”

   江澄望他一眼,声线冷淡,将拒绝疏离摆得明明白白。

   低头望一眼手里的外袍,蓝曦臣到底还是叹一声,依旧好脾气,温文尔雅。

   “那么,江宗主便当我是醉了吧。”

   “你!”

   江澄真是满心烦躁,又束手无策,见蓝曦臣温柔款款的一双眼睛,突然心里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怒气,直接冷笑着开了口。

   “醉了是吗?好啊。”他手一甩,紫电在地上霹雳一声,“我来帮你醒醒。”

   言罢鞭梢一下圈住了蓝曦臣的腰,将他向周围一方荷塘卷了过去。

   “扑通!”

   水花在月亮下像泼了一片银屑上来。

   这下是江澄愣了。

   他只是色厉内荏地吓唬一下,紫电上根本没有几分灵力,随便一挣都挣得开,可是……

   “蓝……”

   “哗——”

   蓝曦臣从水里骤然冒出头来,同时出声的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旁边被这声音惊醒的人衣衫散乱,急匆匆地擒着一盏小灯笼跑过来。

   “宗主,怎么了?”

   他这么一跑,再一嗓子,附近睡着的家仆子弟全部都被迷迷糊糊吵醒了。

   江澄望着如临大敌一般接连亮起来的一盏盏灯,身子一闪就心虚地挡在了蓝曦臣前面。

   “没、没事,回去睡你们的。”

   “宗主。”

   “江伯,你也回去,等等,先给我拿一套衣服过来。”

   “……”

   提着灯笼的中年人听得,也好像骤然明白了什么,应了一声后,就一边安抚人群,一边去拿衣物了。

   待人都散尽后,江澄才一转身,望着水里泡了一会儿的蓝曦臣,嗤笑一声。

   “泽芜君现在可是酒醒了?”

   “……”蓝曦臣有些哭笑不得了,“江宗主。”

   “活该。”

   江澄冷冷讽着,一边伸了手,将他从水里用力拉了上来。

   

 

 

 

 

   “一条紫电都挣不开,你的名号别是人吹出来的吧,泽芜君。”

   “……”

   蓝曦臣低头摆弄着腰间腰封,听他嘲讽,也不由地苦笑一下。

   “江宗主你鞭子缠上我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要把我拽过去,谁知道你是把我推走。”

   又来了,怎么就跟魏无羡一样满嘴骚话。江澄心怀郁郁地转头去看,恰恰蓝曦臣已经整理完了衣饰,抬头笑着望了过来。

   “……”

   江澄慢慢瞠大了眼睛,不自觉地从凳子上站起了身子。

   “怎么?可是难看?”

   蓝曦臣一身紫衣箭袖,月色下眉眼柔和,嘴角的笑意也是浅淡内敛的。

   江澄的喉咙紧了紧,身子往后一撤,撑在桌子上的手直接碰翻了一碗莲藕排骨汤,湿哒哒地洒了半桌。

   “江澄。”

   “别过来!”

   蓝曦臣果真就停住了步子,站在原地,望着江澄目光颤抖地,望着他的脸。

   有时候发现两个人相像,是需要契机。

   就比如这身江家家服,就比如一点,沉稳又内敛的笑意。

   江澄蓦地伸手捂住了眼睛,身子颤起来。

   “别过来……”

   蓝曦臣明白了。

   他直视着江澄的迷茫痛苦,直视他压抑到低颤的肩膀,在这个时候,十分不解人意地开了口。

   “江枫眠江宗主……”

   这三个字一出来,蓝曦臣便看见江澄身子一震,露出的那双眼睛浮光乍起,月光里就像是被搅得破碎的一片湖。

   “你闭嘴。”

   “我很像他?”

   “你闭嘴……”

   “既然像,为什么不肯……”

   “你闭嘴啊!!”

   江澄蓦地声嘶力竭,手里紫电流光熠熠,却颤着,迟迟没能甩过来。

   蓝曦臣于是闭了嘴,却开始向他走过来。

   “你别过来……”

   江澄紧紧咬了牙,混着嘶哑的声线给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再不肯吐露半点示弱。

   蓝曦臣一把把他捞进了怀里。江澄只不过是愣怔了几秒,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他现在哪里还有分寸可言,手里蓄着灵气就狠狠砸向蓝曦臣的胸膛,只可惜无论他怎么挣扎,怎么暴戾,环住他后背的手依旧分毫不让,难以撼动。

   蓝曦臣任他打,连闷哼都一概不显,死死压住在喉咙里,直到牙关实在咬不住,嘴角开始滴出血来。

   江澄动作猛地一僵,感觉头顶被什么东西轻柔地碰了一下。

   “……”

   “啊……”

   夜色,莲花,血腥气。

   疼痛,拥抱,烙上发顶的一个吻。

   那是虞紫鸢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

   江澄又感到胸口窒息,又感到喉咙干裂,身体承载不了的悲恸只能让他“嗬嗬”出声,揪住蓝曦臣胸前衣料的手指青白,用力得就要折断。

   蓝曦臣将他严丝合缝地嵌进怀里,低头吻上了他额心。

   “没关系。”

   江澄压抑地,死死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蓝曦臣又亲吻上他的发顶,闭上了眼。

   “哭出来吧。”

   哭出来吧……

   江澄愣愣松开了嘴里的衣料,在愈收愈紧的温暖怀抱里,终于颤着身子,嚎啕出声。

 

 

 

 

   他原以为已时间加持,百毒不侵。可是现在才惊觉当初是有多么痛苦不甘,十五年不曾消磨半点。

   他也原以为偌大天地,当年莲花坞外对着魏无羡痛哭失声的人早就被他逼死,现在却在这么一个人怀里,步步失守,狼狈不堪。但竟然,又重新活了过来。

   

 

染柳烟浓

【all澄】南柯梦【七】

本来特别粗长,分了两章

 

 

 

这是记忆,魏婴的记忆。 

 

也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自那一日从床上醒来已经整整过去两年,蓝忘机也对自身的处境下了论断。 

 

他在以魏无羡的身份经历他年少时的一切,他大多数时候可以自主行动,但这梦境之中的情景往往并不因他的改变而改变,无论是他人对他的态度,还是事物的发展,其间怪异矛盾之处则如同梦中一样皆能自圆其说。 

 

比如他初来的第二日便告知江澄他不怕狗,江澄初时不信,毕竟他“亲眼”看见魏无羡被狗吓着了的模样。蓝...

本来特别粗长,分了两章

 

 

 

这是记忆,魏婴的记忆。 

 

也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自那一日从床上醒来已经整整过去两年,蓝忘机也对自身的处境下了论断。 

 

他在以魏无羡的身份经历他年少时的一切,他大多数时候可以自主行动,但这梦境之中的情景往往并不因他的改变而改变,无论是他人对他的态度,还是事物的发展,其间怪异矛盾之处则如同梦中一样皆能自圆其说。 

 

比如他初来的第二日便告知江澄他不怕狗,江澄初时不信,毕竟他“亲眼”看见魏无羡被狗吓着了的模样。蓝湛当时有意去辨别此处是不是幻境,若是幻境,又虚幻到了何等地步,便同江澄再三道他并不怕狗。 

 

才八岁的江澄自然是兴高采烈的又满怀期待的去找江枫眠,希望能将自己的玩伴接回来,最后却只得了父亲一顿不体谅他人的说教。 

 

那是蓝湛第一次意识到,即便是梦境或者幻境,那伤害也如此真实。 

 

两年过去,小江澄被江枫眠说得怔愣在原地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那双明亮的杏眸里原本有着夺目的光彩,却在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下渐渐破碎。 

 

小小的孩子还未长成,幼嫩的肩膀因为极力的忍耐绷紧着微微发颤,可是他不曾哭,也不曾辩驳,只是握紧了小拳头,低声道: “阿澄知错。” 

 

蓝湛被江枫眠护在身后,仿佛他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那是蓝湛第一次感觉到这梦境之中的束缚,他想开口解释,却像是被施了禁言咒和束缚咒,既开不了口,也动弹不得,江枫眠在他面前蹲下,像是这世上最慈爱的父亲一样拍着他的肩安慰他。 

 

他那么多次的见过江澄拿着紫电张扬无比的模样,在蓝湛眼里,那个江澄是傲慢自大惹人厌烦的,可是眼前的小江澄,抿着唇,咬紧了牙关,偷偷看一眼父亲,满眼都是羡慕以及更深的落寞。 

 

在未认识魏婴之前,蓝湛就听过一些传言,关于江枫眠偏爱魏婴的传言,只是蓝家人不爱背后语人是非,他也并不往心里去,魏婴也曾与他说过江枫眠待他极好,可他不曾说过,江枫眠待他的疼若亲子的好的另一面,是对江澄的严厉乃至忽视。 

 

即便被困在孩子的身躯之中,蓝忘机也并非真正的孩童,他听得出江枫眠一番话并不算重,教导之意多过指责之心,可是那落在八岁孩子的耳中,又怎么会真的能听得出来他的父亲,严苛中亦有教导之心?更何况这的确并非江澄的错,是他想要验证这梦境之中是否有破绽才让江澄捧着满满一颗心来寻江枫眠的,又亲眼见证江枫眠对“魏婴”的维护,和对江澄那颗期盼之心的视若无睹。 

 

蓝湛在那一刻陡然想起他陷入梦境之前见到的江澄的最后一面,江晚吟还是那个傲骨嶙峋的江晚吟,他站在那里,和蓝忘机隔了一道长街,却像是隔了万丈深渊,他们对视,一言不发,那双眼睛里对世间再无牵挂。

 

他无端觉得心头发沉,再听不见江枫眠劝慰的话,他看着江澄,努力想要挣脱这束缚,想要让江澄抬起眼,想看看他漂亮的眼睛带着笑意,带着对着世间的眷恋。 

 

蓝湛最终没能挣脱,可江澄也并未真的消沉下去,他甚至主动来牵“魏婴”的手,拉着他一起回房,口中嘟嘟囔囔。 

 

“你怕狗就怕狗,谁要你体谅我了!” 

 

小小的孩子低着头走在前面,心里憋着气不愿意看“魏婴”一眼,可也没有真的生气,反倒是真的把那当做了他自己的错,蓝湛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他曾经羡慕过,那样的羡慕过,羡慕江晚吟可以和魏婴一同长大,羡慕他们从小的情谊,羡慕他们毫无顾忌的亲密,可他从不知道,他们一同成长的岁月里,江澄有过这样的退让和落寞。 

 

他不知道,也根本没有去关心过,蓝忘机只在乎魏无羡经历过什么,受过什么伤,他眼里,只看得到魏无羡。 

 

“魏无羡!” 

 

是江澄。 

 

蓝湛垂眸看一眼已然被最后一笔毁了的一篇字,放下了笔。 

 

“你还不……你起来了?” 

 

推门进来的江澄看见“魏婴”端坐在桌边习字,愣了愣,转身关了门,一边皱眉嘀咕。 

 

“那怎么六师弟还说你赖床?” 

 

蓝湛没说话,他不曾赖床,但在旁人眼里,还是赖床,他不曾如同魏婴那般活泼爱玩,但在旁人眼里也不会有分毫区别,他在镜子里看到的是自己,在旁人眼里,只是魏婴,蓝湛这两个字,他说不出,甚至也写不出。 

 

就如今日,他一如既往的早起,却像是鬼打墙一般的出不了房门,他便知道又被这梦境给束缚,要顺应接下来的发展,这不是第一次发生,他猜想这魏婴年少时发生过的事,晚起误了晨课或是修习,被虞夫人责罚,他即便有着和魏婴不同的习惯,这梦境也要让他出不了房门照样被责罚。 

 

“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睡懒觉的,才不会晚起,这小子净胡说,魏婴,我们快过去,不然阿娘又要骂你了。魏婴?魏无羡?你发什么愣?” 

 

江澄站在他身边,动作熟稔的将他的纸笔砚台擂好收在一侧,见他不回话,便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这是梦境中最让蓝湛难以分辨又不自觉沉溺的部分。 

 

江澄看到的是他。 

 

看到的是蓝湛。 

 

江澄也叫他魏婴,可他知道“魏婴”并不爱玩爱笑,知道“魏婴”不喜辣食,知道“魏婴”古板守礼,蓝湛几乎要以为江澄也如他一样是被困在这如真似幻的梦境之中,可他并不是。 

 

江澄是这个梦中最不同的那一个,却依旧是这个梦境的一部分,即便他知道蓝湛和他人口中诉说的不同,这梦境却不让他产生疑惑,他也还是叫他“魏婴”。蓝湛将江澄对他的态度,和年少时对魏婴的态度作比较,那些如出一辙的亲密和毫无间隙的信任比年少时的他们更直白的肉眼可见,却又有微妙的不同,在蓝湛看来,江澄对他似乎比对魏婴坦率。 

 

十岁的少年有着蓬勃的朝气,蓝湛并未见过此时的江晚吟,却也在这两年日日的相处陪伴中真切的认识了他,认识了这个还未曾满身凌厉,未曾经历过灭门之痛的孩子。 

 

蓝湛也有兄长,但在蓝家,他们不会有这样亲密无间打打闹闹的陪伴,他在年少时羡慕过江澄拥有的魏婴身侧的位置,终于在这个梦里,让他认识到了他所犯的错。 

 

蓝忘机仇恨江晚吟,将他当做仇敌,仅仅是因为他曾经以为是江澄害死魏婴吗? 即便魏婴亲口告诉他当年是受反噬而死,他的态度也没有改变,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把江晚吟,放在了情敌的位置上。 

 

可江晚吟是吗?

 

他们是兄弟,是挚友,是亲人。 

 

此时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去练剑的这个人,将他,将“魏婴”,将魏无羡,当做亲人,当做最重要的家人。 

 

他们还是去晚了,虞夫人手中握着紫电,一鞭子就朝着蓝湛甩了过来,蓝湛没躲,他知道这一鞭若是魏婴受了,他便也要受,若是魏婴当初不曾受,他便怎么都不会挨上,这梦境,仿佛真的是实现了他昔日的心愿——受他受过的伤。 

 

可也让他,承他承过的情。

 

江澄挡了那一鞭,他不是后来的江宗主,紫电也还未认十岁的少宗主为主,那一鞭子便真的落在了他身上,鞭尾在少年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虞夫人那一鞭子收了力道,“魏婴”也才十一岁,她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挥下来也本该落在地上,就如同后来江澄一次次对金凌说的“打断你的腿”一般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可是蓝湛看得出,江澄看不出,他有心为“魏婴”解释又来不及说,便急切地向前一步,这一鞭子也就意外的真的伤了他。 

 

场上顿时一静,蓝湛下意识地揽住江澄的腰后退一步,他看着江澄脸上的伤痕,有什么哽在心口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魏婴说过虞夫人脾气不好,有点小事就让他跪祠堂就责罚他,可是魏婴不曾说过,虞夫人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更不曾说过,魏婴受罚的时候,江澄不是陪着,就是求情,甚至为他挡。 

 

那一道伤痕极浅,想是用了伤药就不会留下痕迹,蓝湛无从去考证江澄是否也为那个真正的魏婴挡过这一下,可这两年下来他已经明白,若是同样的情景,江澄会去挡,这是他们的少年情谊,是他曾经钦羡过的亲密无间,也是魏婴拼了命要去见江澄的念念不忘。 

 

也许,亦是蓝忘机渐渐无法分辨的不甘。 

 

虞夫人罚了他们二人去跪祠堂一个时辰,蓝湛跪在江家的祠堂里,想起他曾和魏婴进了江家的祠堂,伤了江澄。 

 

记忆中的一幕幕像是毫不留情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为何他当时满心满眼都是魏婴,为何他不曾对江家夫妇有过半分崇敬之心,他所有的恶意都向着江晚吟,他不曾按礼数叫过一句江宗主,甚至当着这祠堂如此多江家先人牌位前,伤了他。 

 

他的深爱他的在乎,让他将魏婴当做了他的所有,仿佛周遭的一切与维护魏婴相比都不值一提,他甚至想不到擅闯江家祠堂又伤了江家宗主是何等有辱斯文,不堪为君子,就仿佛江澄理所当然的成了他和魏婴之间的绊脚石,就该一脚踢开。


也难怪后来那一日兄长看着他们闯进莲花坞,会露出那样失望的眼神。


是他忘了君子之道,以爱为借口,肆意妄行。

 

江澄注意到了蓝湛的格外沉默,两年的相处似乎已经让他能够读懂一些蓝湛的情绪,他伸出手,凑近一些,晃了晃蓝湛的衣摆。 

 

“……我自己凑上去的,不关你的事。” 

 

就是这样,又是这样,蓝忘机侧头看着江澄。 

 

他见识过太多江澄挑着细眉,满目狠厉的模样,也曾看过江澄和魏婴少年在云深的打闹,那样的毫无负担,带着少年人的清爽与活力,而此时此刻他身处梦境,眼前人却活灵活现,不容证伪。 

 

江澄脸上那一道伤痕已经上了药,十岁的孩子已经有了些许少年模样,两颊软肉还是稚嫩柔软的,他抿着唇,说着划清边界的话,也依旧如同八岁时为他盖被子时的“气势汹汹”,他们并肩跪着,江澄说完就又挪了回去,跪得笔直,却又垂着眼睫去看蓝湛的反应,见他不说话,还担心他是不是又哪里憋了心思。 

 

“魏……” 

 

“湛。” 

 

蓝湛看着江澄,打断了他未出口的称呼,他看着江澄清澈澄亮的眼,意识到自己是如此不想看到日后这双眼睛里藏着的隐痛,他疯魔了,定然是疯魔了,不然该如何解释他对江澄满腔的心疼,他曾经如此渴望能知道魏婴的一切,这梦境给了他机会,让他亲身体会,他却在此时此刻,希望江澄不要叫他魏婴。 

 

“阿湛。” 

 

话语很轻,蓝忘机依旧觉得难堪,可他不想江澄继续叫他魏婴,他不想了。 

 

“你想我叫你阿湛?” 

 

江澄皱了皱挺翘的小鼻子,疑惑的看着“魏婴”,心中闪过关于他为何要改名的一连串疑惑,最终却是想,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阿湛。” 

 

“嗯。” 

 

蓝湛伸出手,入梦之后的第一次,也是他此生的第一次,不是让江澄来牵他的手,而是他去拉住江澄的手,他手中没有剑,不曾用内力,他去握他的手,也真的握住了。 

 

少年的手柔软又温暖,他把他的手包在掌心,几乎沉溺,却又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他的梦,这双还没有被父母家人的鲜血沾满的手,这双还没有手握紫电手刃鬼修的手,他不曾真的握住。 

 

他打过他一掌,刺了他一剑,给予他一次次冷眼,剑锋都对着他不止一次,亦从他身边带走他最亲的兄弟,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江澄给予他的所有的好,是属于魏婴的,而蓝湛对江澄的伤害才是真实。 

 

甚至,江澄已经不在了。 

 

蓝湛突然就明白了魏婴的疯魔,他和魏婴总是有着太多的不同,他总是觉得自己无法真正理解魏婴,却在这一刻,明白了魏婴对江澄的执念。 

 

是家人,是兄弟,是挚友,是朝夕相处不可分割的生命中的一部分,他的离开,就像挖走了你的心,你会在吃饭时想起他,会在喝酒时想起他,会在每一次街头的闲逛想起他,会在翻看一本话本的时候想起他,下雨时想起一同撑过的伞,晴天时想起一同抓过的鱼……这要怎么忘,又怎么放下? 


想起他的笑容,想起他说过的话,想起他曾经挡在自己身前,想起每一晚贴在身侧的温热。


蓝湛和魏婴截然不同,他曾看过魏婴故意惹得江澄生气又嬉皮笑脸的凑上去哄他高兴,蓝湛自然不会故意撩拨少年的脾气,却也会在偶然的争论之后,意识到少年对他的坦然与柔软。


那简直,让人上瘾。

 

这样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若是他们如同其他亲人挚友一般吵吵闹闹又亲密无间的相伴一生,临了了扔下一句我先走了也不至于变为执念,可偏偏,他们中间还经历了如此多的失去和伤害,魏婴放不下,当然放不下。 

 

蓝湛意识到,他也放不下。 

 

他不自觉地手上用力,江澄被他捏的疼了,气哼哼的推推他,可也没挣开他的手,蓝湛觉得自己眼眶似乎都有些热,他不曾哭过,从不曾哭过,此刻他几乎想要为眼前这个人哭一哭,可他却大抵是这世上,最没资格为他哭的人。

 

他只能用力的,握着江澄的手,希望这梦可以做得久些,再久些,不必回到那个只有蓝忘机伤害过江澄的现实,不必回到,那个江澄已经不在了的现实。

 
 这是个梦,他却不想醒。

TBC

感谢小可爱的打赏!呜呜呜谢谢泥萌! @醉袖  @一朽 

 

桃蛋白

水龙吟(三十八)


人物秀秀的 OOC我的
CP曦澄 忘羡
私设澄澄因为某些缘故变小

魏无羡此时正在静室和蓝忘机腻歪呢,因这两日跑寒室跑的勤惹的自家道侣不高兴了,便想尽法子要把人哄开心了。
两人卿卿我我间,却见蓝曦臣突然撞了进来,没有通报不说,更是一身的焦急外溢,就连平素绝不会轻忽的抹额此时也散乱的厉害,哪里还能见往日半分君子如玉的姿态。
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只说了一句“晚吟出事了!”然后伸手一把抓住魏无羡的手腕把人从蓝忘机怀里扯出来拖着就往外走,蓝忘机愣了一下,正要伸手去拦,蓝曦臣却似提前预知一般将他给隔下了,脚下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等等,大哥。”魏无羡被动地被蓝曦臣拉着往外走,却还是很好的抓住了...


人物秀秀的 OOC我的
CP曦澄 忘羡
私设澄澄因为某些缘故变小

魏无羡此时正在静室和蓝忘机腻歪呢,因这两日跑寒室跑的勤惹的自家道侣不高兴了,便想尽法子要把人哄开心了。
两人卿卿我我间,却见蓝曦臣突然撞了进来,没有通报不说,更是一身的焦急外溢,就连平素绝不会轻忽的抹额此时也散乱的厉害,哪里还能见往日半分君子如玉的姿态。
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只说了一句“晚吟出事了!”然后伸手一把抓住魏无羡的手腕把人从蓝忘机怀里扯出来拖着就往外走,蓝忘机愣了一下,正要伸手去拦,蓝曦臣却似提前预知一般将他给隔下了,脚下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等等,大哥。”魏无羡被动地被蓝曦臣拉着往外走,却还是很好的抓住了重点:“怎么了,江澄出了什么事,要紧吗?”
蓝曦臣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只是我看他实在痛苦,我怀疑他可能是要恢复了。”
“那来找我作什么呀?”一听这话魏无羡也急了:“大哥你是急昏头了吗,我又不懂医术,找我也没用啊,赶紧的去找叔父啊!”
蓝曦臣敛眉,摇头低声道:“是晚吟要见你。”
“啧,”魏无羡也是急得一跺脚:“这死孩子,这会儿犟什么呢,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他话还未说完,脚下已往寒室那儿跑去,蓝曦臣和蓝忘机则紧跟其后。
三人脚下不停,一路赶到了寒室,推开那半开半掩的大门,屋内却是安静的过分,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怎么这么安静,不是说江澄他难受的厉害吗,难受了他怎么不出声?”魏无羡喃喃,蓝曦臣和他两相面面相觑,突然都变了脸色,直接往那内屋奔去。
“砰!”的一声,魏无羡一把推开了房门,房内依旧安静,空气中甚至有一缕淡淡的血腥气息,这时候他似又有些害怕了,无意识地吞了口吐沫,这才粗喘了两口往屏风处走去。
他绕过屏风,便见到了江澄,那已是完全成年了的江澄,却比之前未出事前见到的似乎更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鬓间也几现银丝斑驳,只有那眉间透着一股经年不散的阴鸷与沉郁,他微微侧着头,拿着那双波澜不惊仿若一潭死水的眼睛正望着外侧,正好便与魏无羡打了个正面。
魏无羡心里这一番大起大落,在看见江澄的那一刻便难以支撑,直接两腿一软,狼狈地瘫坐在地上,他捂住心口,大口喘了几下,这才缓了过来,惊魂未定地盯着江澄,不确定地开口道:“师弟,你……”
“你……”那厢江澄也几乎同时干涩着嗓子开了口。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随后魏无羡微微怔了怔道:“你想说什么?”
江澄眨了眨眼,他看着还坐在地上的魏无羡,轻声道:“……你,没事吧?”
魏无羡一口气差点没被他梗下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澄,恨不得想把自家师弟的脑袋撬开来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你居然还有空管我?我还想问你呢,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回来了,连个预兆都没有,现下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千万别强撑着,听见没!”
他这般言正词烈,江澄却罕见的没有对他发怒,只是微微闭了眼,似是格外疲惫的模样,随后又睁开了些,看着魏无羡道:“魏婴,你过来些吧。”
魏无羡愣了愣,随后忙不迭点头道:“哦哦,好,好!”
他顾不得自己还跪坐在地上,连拖带爬,手脚并用地挪到江澄躺着的床榻前,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澄道:“要我做什么吗?”
江澄摇摇头,只说道:“你再靠近些罢。”
魏无羡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靠近了。
江澄看着他,终是露出了一抹浅淡的微笑来,他似是在回忆般道:“师兄,你从前说过,我们两清了。”
魏无羡皱眉道:“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这茬来了,你现在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顾好身体要紧。”
“不,我的意思是,当年那时候我们算不上两清,如今,就让我们真的就此两清吧。”他话一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把一个滚圆的东西一把塞进了魏无羡的嘴里。
这东西极为古怪,几乎一入了魏无羡的口就化作一道暖流,争先恐后地往他腹腔内钻,一眨眼就扎根进了丹田,任凭魏无羡掐住喉咙几下干呕,却是无用了。
他的动作太快了,不论是离得最近的魏无羡还是站的稍远的蓝氏兄弟,竟是无一人来得及阻止。
“你做什么!”蓝忘机几乎在江澄把东西塞进魏无羡嘴里的同时就扑了上去,想要把江澄推开,蓝曦臣也是立刻跟上去,一把扯住了对方,两人这一个过招间,虽不曾叫蓝忘机近了江澄的身,却是叫他一把掀了江澄身上的被子。
被子下的景象却是叫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江澄的腹部生生被剖开一道口子,他的一只手正死死捂牢着伤口,却止不住鲜血在汩汩往外渗,随着被子的掀开那血腥味一下子充斥满了整间屋子。
这下莫说是蓝曦臣了,就连蓝忘机也呆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蓝曦臣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双手,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摇晃了几下,然后像是突然醒悟了过来,慌忙扑上去用灵力给江澄复原伤口。
随着灵力不断的输送,江澄腹部那道剖开的伤口终于慢慢合拢,鲜血也终于止住了,蓝曦臣看着自己沾满了江澄鲜血的双手,根本无法面对地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无法抑制地哽咽着反复道:“为什么,晚吟,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自己?”
江澄何曾见过蓝曦臣这般失态,他颤巍巍伸出自己的手贴到蓝曦臣手背上,轻声喘着道:“不为什么,这本就是我欠他的,还了不好吗?我也没出事,还好好活着,已经比我之前设想的要好多了,所以不要难过了,好吗?”
蓝曦臣却摇着头道:“如何算欠,为何连你自己都要觉得是你欠他的,我早就说过,你不欠他的!若非当初你在集市替他引开温……”
“别说了!涣哥哥,你别说了,好吗?”他话还未说完,便叫江澄给打断了,他似是十分疲倦,微微阖着眼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就当是让我自己图个心安吧,总归前尘都了,之前的种种也无需再提及。”
“……好,我不说,不说了。”蓝曦臣缓过神来,轻轻搭住江澄的手,连连点头道。
江澄这才放下心,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也冒了上来,他晕晕乎乎的攥着蓝曦臣的手,小声道:“我好累啊,让我睡一会儿吧。”
“好,你好好休息吧。”蓝曦臣深吸一口气,替他盖好了另一条干净的被子,转头悄悄出去了。

而另一边,魏无羡早在看到那道伤口的时候就整个人都愣住了,之前江澄塞进他嘴里的是什么已然不言而喻,无需再问了。
“你,你怎么……能……”魏无羡口不能言,他一把揪住自己的喉咙,只觉得无法呼吸,江澄的血的滋味还残留在他口中,就仿佛之前咽下的就是从江澄身上剜下的一块血肉。
“我们两清了!”
这是江澄方才说的,也是很久之前他自己说过的,这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不断在他耳边来回交替着回响,魏无羡只觉得天旋地转。
有什么东西回到了他的体内,却似乎有更重要的什么从他身体里被活生生挖走了,痛彻心扉。
魏无羡终是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呕了出来,他毫不在意,甚至把手指探进喉咙里,想要把那团东西再挖出来,却是徒劳。
他终是忍受不住了,扶着屏风一点点任凭自己的身体滑落,颓然坐到了地上,发出似哭似笑的哀嚎来。
蓝忘机默然无语。
他看着同时陷入绝望的兄长和爱人,又看着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正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他把金丹还给了魏无羡,这难道,不该是件好事吗?自己难道不该高兴吗?可为何,心里却只有一股无力感呢。
蓝忘机从心底叹出一口气,他把魏无羡从地上抱了起来,随着兄长离开了这个房间。

庐下灯

[曦澄]电光幻影

※想不到吧.JPG

※2W+,现代AU,澄中心,曦澄HE,俗气的大团圆

※去年的七夕活动文,一次失败的沙雕尝试

※前文加改了一些内容,所以直接放全文,希望拥有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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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澄]电光幻影


00.

金凌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准备好迎接面前人的亲切问候——


“我打断你的腿!!”

江澄气急败坏,抬手把读着的书掷向金凌。

金凌后退半步恰好躲开,低头一看封面:

《非暴力沟通亲子篇》。

金凌:“呃。”


01.

“你现在胆子够大的,啊?”江澄气得在屋里乱转,时不时停下用手指猛戳金凌额头,“就半天没看着你,居然给我离家出走?!”

金凌自知理亏,难得怂...

※想不到吧.JPG

※2W+,现代AU,澄中心,曦澄HE,俗气的大团圆

※去年的七夕活动文,一次失败的沙雕尝试

※前文加改了一些内容,所以直接放全文,希望拥有评论

=======


[曦澄]电光幻影


00.

金凌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准备好迎接面前人的亲切问候——


“我打断你的腿!!”

江澄气急败坏,抬手把读着的书掷向金凌。

金凌后退半步恰好躲开,低头一看封面:

《非暴力沟通亲子篇》。

金凌:“呃。”



01.

“你现在胆子够大的,啊?”江澄气得在屋里乱转,时不时停下用手指猛戳金凌额头,“就半天没看着你,居然给我离家出走?!”

金凌自知理亏,难得怂成个鹌鹑,任凭江澄愤怒地把他脑门当触摸屏。

“离家出走也就算了,别人出走去的哪?!你去的哪?!”

江澄一拍桌子:“七月十五生魂入鬼门关,你不要命了?!”

江澄:“中元鬼门大开,亡魂全都从酆都出鬼门回阳间,鬼门关一年就一次挤成这个死样,你他妈倒好,非要挑这个时候迎鬼而上,万一被看出是活人后果你不知道吗?!”

江澄:“你自己讲,你这是什么行为?!”

金凌:“……错峰旅行?”

江澄:“……我打断你的腿!!”



02.

金凌:“我……”

江澄:“你什么你,你还知道回来!给我老实讲,你是不是跟蓝家那两个小鬼一起下去的,你当你们秋游啊?”

金凌:“不是……”

江澄:“还敢狡辩,你们三个闯的祸集结成册能比蓝家家规还厚,我就奇了怪了,蓝景仪和蓝思追怎么还没被蓝忘机打死呢?蓝忘机脾气比我还差吧?”

金凌:“没……”

江澄:“你觉得他脾气比我好?!我看你是皮痒了!蓝忘机那三棍子憋不出一个屁的性格,每次家主议会听他讲话恨不得出钱替他配个翻译,也不知道魏无羡怎么看上的,就这种人,你觉得他脾气比我好?!”

金凌:“舅舅,魏……”

江澄:“你还知道我是你舅舅?我告诉你金凌,你妈半个小时前告诉我她和金子轩已经下飞机上地铁了,估计再过没多久就要到家,你自己觉得晚上的三堂会审你逃得了吗?”

金凌:“等……”

江澄:“别等了,你赶紧把身上的味儿去去掉,估计还能从你爸手下救回一条小命——他没教过你地府里那一股黄泉味跟麻辣烫一样沾身上能留三天不散啊?”

金凌忍无可忍,弯腰一把抄起那本《非暴力沟通亲子篇》挡到两人脸间——还特意把标题那面对着江澄——终于打断了对话。

金凌深吸一口气:“我没跟他们俩一起是魏无羡带我下去的我们本来想给你留张便签说一声但是忘了魏无羡去倒垃圾了马上回来以及有个鬼让我给你带句话说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阖家团圆天天好心情!”



03.

恰好在此时推门进来的魏无羡:“啊?现在才几月份,阿凌你给江澄拜什么早年呢?”

还在混乱中的江澄目光缓缓转向他。

江澄:“……魏!无!羡!”

江澄:“你连入鬼门这种事都能忘记讲,怎么没把自己忘在垃圾桶里呢?!”

魏无羡:“哦豁。”



04.

把魏无羡暴打一顿后,江澄心情好了许多。

江澄和颜悦色:“行吧,你把刚才那段话后半部分重复一遍。”

金凌瑟瑟发抖:“有个鬼让我给你带句话,说,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阖家团圆,天天好心情。”

魏无羡恍然大悟:“我靠阿凌你这个转述能力也太强了。”

魏无羡:“虽然原话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中心思想居然没错!”



05.

江澄皱起眉:“对方是什么人?”

金凌耸肩:“他不肯说自己的名字。”

魏无羡:“不过他说你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是不是你以前超度过的哪个冤魂?”

江澄回忆片刻:“他长什么样?”

金凌举手:“是个头发很长的和尚!”

江澄:“???”

魏无羡激情补充:“而且长得和忘机有那么三分像!”

江澄:“???”


江澄眉头一动。

魏无羡:“你想起来了?”

江澄皱眉摇头,抬手揉了揉心口:“没……但是……”

江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突然有种饿了三十年,忽然闻到麻辣烫香味的感觉。”

魏无羡:“……?”

金凌:舅舅是和麻辣烫过不去了吗。



06.

金凌:“所以舅舅你认识他吗?”

江澄又揉了揉心口:“这谁,他认错人了吧,我肯定不认识。”

金凌:“舅舅你再想想,说不定你没想起来呢?”

江澄冷静地白他一眼:“长得像蓝忘机的长头发和尚,这种高难度人设,换你你会忘记吗?”

金凌:“……有道理。”



07.

江澄:“不是,既然是长头发,你们怎么知道他是和尚的?”

金凌:“他自己说他是个破戒僧啊。”

江澄:“破了什么戒?留头发?发戒?”

魏无羡:“……哪有发戒这种东西!一般会觉得是因为破了戒才开始留头发的吧!”

江澄:“嘁。”

江澄:“魏无羡你还敢大声说话!我还没追究你带着阿凌下去的事!七月十五生魂过鬼门,你以为你在干吗?!”

魏无羡:“……错峰旅行?”

江澄:“……好极了,阿凌的份也算你头上。”

江澄:“你两条腿都别想要了!!!”



08.

总之最后勉强四肢完好的魏无羡:“我靠你下手也太狠了!你倒是听人解释啊!”

江澄一手紫电一手《非暴力沟通亲子篇》:“洗耳恭听。”



09.

魏无羡道:“其实是阿凌做了个梦。”

金凌:“我梦到自己跟一群鬼挤来挤去,他们在出鬼门关,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往里面赶,过了前桥,本以为会往酆都城里去,结果远处传来一阵敲东西的声音,我莫名其妙就跟着那声音七拐八绕转到了城外一片荒地里。”

金凌:“荒地里有个破落院子,周围空荡荡的,看起来特别突兀,大门敞开。我进去一看,院里有个石桌,边上两个石凳,石桌上有个木鱼,我刚才听到的就是敲木鱼的声音,但现在院里没人。”

金凌:“石桌旁是靠着院墙围出来的一方小池塘,我瞥见水面一闪,凑过去一看,水里凭空映出了画面,里面居然是……”


“舅舅你在用书砸我。”

金凌:“然后我就吓醒了。”


江澄:“……好一个峰回路转、掷地有声的结尾。”



10.

魏无羡揉一把金凌脑袋,装作没听见对方的抗议。

“阿凌昨天跟我说了这件事,我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他说,“毕竟姐这么大的时候也……我怀疑阿凌是确实梦到了中元——也就是今天会发生的事。”

江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金凌露出些许疑惑之色,不动声色地丢给魏无羡一个眼神。

魏无羡赶忙扯开话题说下去:“总之,因为事情可能牵扯到你,我们不太放心,干脆就顺着梦里的画面去了趟鬼门关,结果真的在过前桥后听到了木鱼声,循声找去,发现了荒地里的院子,但现实中院子里是有人的——就是那个破戒僧。”

魏无羡皱起眉:“不过,至少在我们待着的那段时间里,院里池塘没有异状,就是一池子普通的黄泉水。”

金凌补充:“那个和尚一眼就看出我们是生魂,开始很惊讶,聊了一会儿就让我们赶快回去,还让我们给你带话,我们就回来了。”

江澄皱眉:“我真的不记得这么个人……他还有什么标志性特征吗?”

金凌思索片刻:“他看起来一副笑模样,眉目温和,就……”

金凌一合掌:“就很有佛相!”

江澄:“……算了,当我没问。”



11.

江澄瞪魏无羡一眼:“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那么莽撞地带阿凌下去。生魂初次入鬼门本来就很容易受阴气侵蚀,你还非挑七月半?”

魏无羡息事宁人地抬起手:“哎呀,这不是有我看着嘛,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你放宽……心……呃。”

江澄缓缓眯起眼睛:“今天,不是,金凌,第一次,入鬼门?”

魏无羡:“这个,呃。”

江澄皮笑肉不笑:“下去过几回了?”

魏无羡默数了一下。

魏无羡讨好地笑笑:“四、四五回?”



12.

魏无羡夺路狂奔,惨叫连天:“我发誓!!我每次都让忘机在边上护肉身、引路灯准备五盏、断阳符贴满全身,不做好万全准备不出发!!”

江澄暴跳如雷:“我管你去死,阿凌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你要是底气那么足,为什么次次都瞒着我?!”

江澄气急败坏:“你们还说今天是忘了给我留便条,明明就是故意的!”

江澄咬牙切齿:“你连蓝忘机都告诉,凭什么不告诉我!”

魏无羡慌不择路,躲到金凌背后一缩脖子:“不是,蓝家本来就擅长断阳术和障眼法,实在出了事忘机还能去找我们,你又进不了地府,告诉你不是平白让你担心吗!”


江澄:“……!!!”

魏无羡没听见下文,小心从金凌背后探出半个头,就见江澄如被戳破的气球一般,气焰顿消,不甘地咬住下唇。

魏无羡:坏了。



13.

说出去没人信,江家贵为阴阳四门之一,现任家主江澄居然连鬼门关都进不去。

地府自然不是旅游景点,什么人都能随意来去,但对游走于阴阳两界的一众天师来说,行事免不了要和阴间打交道,要是一家里连个能入鬼门的都没有,许多时候必然会感到掣肘。因此各大家门的家主自不必说,家中能力出众的后生不少也去地府观光过几遭。

但谁也没见过江家的家主入鬼门。

江澄名号在同侪间传得极响,狠手腕和臭脾气一样广为人知,十七岁就任家主,解决疑难杂鬼无数,但不管多大的事也没法劳动他亲自下地府。难得有需要亲下阴间找人的事件,全都是江家二把手魏无羡代劳。

有人怀疑江澄是个没能耐下地府的草包,可能把阴差骂得狗血喷头还全身而退的也就江草包独一份。

也有人不屑,说江澄是在阎王爷面前摆架子,这种苦差事全推给自己兄弟做。

这话传到魏无羡耳朵里,他嘻嘻一笑:“我们家就是那么有排面,我后面还有八十个人随时待命可以入鬼门,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浪费江澄时间?”

转头对着江澄啧啧有声:“你看看你,风评被害,多亏我忍辱负重,心系大局,才没被离间成功,有没有什么奖励和感谢啊?”

江澄和蔼一笑:“我送你条狗当宠物吧。”

魏无羡:“不不不不不不用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14.

总之,多亏魏无羡在外坑蒙拐骗,十几年下来,“什么事能请动江澄入鬼门”荣登天师届七大未解之谜榜首,只有最亲近的家人才知道,江澄,还真就是想进进不去。

各大家族开鬼门的法器不同,但原理都差不多,是让生魂暂时离体,用法器敲开个小门,抄近道下阴间。

十五岁那年,江枫眠第一次带江澄和魏无羡下去,虞紫鸢在边上护法。

一大两小三个人并排躺在阵里,咒文一闪,三人生魂一同离体,呼吸一下变得微弱。

下一刻,江澄张嘴倒吸一口气,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用力捂住鼻子咳个不停。

边上的江厌离吓一大跳:“阿澄你没事吧?怎么了?”

江澄表情痛苦:“我好像被一扇门拍了脸……”

江厌离:“……诶?”



15.

江枫眠一回神发现身边只有一个人,还以为江澄半路上掉黄泉沟里去了,立刻和魏婴掉头沿原路找回来,结果却看到自家养子好端端地坐在家里,除了鼻子撞得通红没别的毛病。

几个人商量半天,谨慎地又试了几次,最终确定,江澄魂魄无异,生魂离体没问题,但只要一试图去往阴间,就会先被一股大力吸过去,再撞到什么东西上,被看不见的力量弹回来。但要说是江澄体质不近阴,他天天和各路鬼怪打交道,和阴差对峙也不落下风,江枫眠和虞紫鸢教的其他东西他都学会了,只有这道鬼门关死活过不去。

思来想去,多半是和江澄的生辰八字有关,可这也不是后天能改动的。虽然总有些令人不安心,但江氏夫妇一合计,既然江澄其他都没问题,鬼门入不了也没什么大碍,反正还有个魏无羡,兄弟分分工正好。



16.

家人都不在意这事,但江澄自己总有一块心病,好像这是不得了的缺陷,每次提及这事都会生出无能为力的自卑。

魏无羡知道江澄这点心思,所以才特意和金凌瞒着他,哪想到这次意外被江澄发现,不得已解释了,果不其然戳到对方痛处。

魏无羡:“不是,江澄,你听我说,不能入鬼门关也不算个大事,你看你平时直接招魂、请阴差,阳间办事,一样达到目的,这不就行了?”

江澄脸色稍霁,恶狠狠瞪他:“我用你安慰!”

魏无羡嗖一下缩回金凌背后:“不用不用,就我事儿多,自作多情,啊。”

他想了想,又探出头:“哎我说,你真不用在意,你看我虽然没告诉你,但我也没告诉姐和金子轩啊!”


金子轩:“魏无羡你要告诉我啥?”



17.

金凌家大门再次被推开,金子轩拖着行李箱进来,先侧身让身后的江厌离撑着他肩把鞋换好,然后才自己关门放箱子换鞋。

江厌离一脸欣喜:“呀阿羡阿澄你们已经来啦,在和阿凌玩吗?”

魏无羡一脸惊恐:“姐……”

江澄一脸绝望:“你回来了……”

金凌一脸生无可恋:“我们在玩……”

金子轩一脸狐疑地走过来:“你们那么大人了还玩老鹰捉小鸡?”

江澄看看三个人的站位:“呃……”

他果断地一指魏无羡:“这人提出来的。”

魏无羡怒瞪江澄:“对,我,三岁,天真无邪。”

金子轩翻了个白眼,正要无视他们去洗手,忽然脚步一顿:“阿离,你离他们远一点。”

他缓缓转身望向金凌:“阿凌,你和魏无羡身上为什么有股黄泉味?”

金凌:“呃。”

金子轩抱臂,脚在地上一点一点。

“我有没有教过你,这东西跟麻辣烫一样沾身上能留三天不散?”



18.

“七月十五生魂入鬼门!!”魏无羡飞速去掉了自己和金凌身上的黄泉气息,眼看金子轩气得在屋里乱转,“金凌你小子不要命了——干什么!不许打断我!”

金凌一脸看破红尘地举手:“爸,我们能暂时快进一下吗。”

金凌痛苦地捂住额头:“刚才舅舅戳我的地方还在痛呢。”

江厌离适时拍拍丈夫的手:“我们先去换身衣服洗个手,然后坐下来慢慢谈。”

金子轩狠狠瞪了金凌和魏无羡一眼,听话地转身就走。

两人松了一口气,江厌离朝他们温温柔柔地一笑,叹了口气:“不过,你们这样,我和子轩真的会担心的呀。”

魏无羡:“……!!”

魏无羡愧疚得差点跪下:“姐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

金凌连眼眶都红了:“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边上的江澄:??怎么,我就只配得到错峰旅行吗?

江澄觉得自己这个家主当得毫无地位。

江澄:唉,毕竟是姐姐,姐姐真好。



19.

好不容易解释清楚来龙去脉,金子轩脸上的怒气转为严肃,转头和江厌离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目光。“如果阿凌的梦确实是占梦,”他深深地看一眼妻子,“那听起来总觉得,那破戒僧是在监视江澄的生活。”

江厌离眉间一抹忧色:“阿羡,你觉得他身上有恶意吗?”

魏无羡沉吟片刻,摇头道:“我觉得倒没有,他对江澄的祝愿似乎是真心的,也并不病态。阿凌说得没错,他面上有种作不得伪的佛相。”

江澄皱眉:“但我确实不记得遇到过他——还救过他一命。”

“长得像蓝忘机的破戒僧……”金子轩若有所思,“我记得以前听蓝启仁说过,蓝家第一位家主蓝安就是还俗僧人,最后不知为何又再次遁入空门,直到圆寂。但他照理应该很久之前就投胎转世了……”


金凌想起另一件事:“啊,他当时看到我们找过去,倒是很意外,因为我们在那么远就听到了他的木鱼声。”

魏无羡:“其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毕竟我们走了有整整半小时吧,但那声音从一开始就像早起的闹钟一样,隔着八十层被子也能钻到你脑子里,虽然很轻但是缠人得要死。”

江澄:“……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好东西。”

魏无羡一拍手:“对吧!结果过去一看,那和尚人倒是在院子里,但只是在念经,根本没敲木鱼,那木鱼是自己在发声。”

魏无羡:“他诵经的声音一停木鱼也跟着停,他解释说,这木鱼是用功德敲响的,是为你祈福的声音,越关心你的人就越容易察觉。”

江澄:“……嗯??”



20.

江澄神色镇定。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他耳尖。

红的。

江澄神色镇定地拨了拨头发遮住耳尖。

大家宽容地放过了他,装作严肃讨论破戒僧。

“等等,”江澄突然反应过来,“也就是说这声音是好东西?”

他狐疑地盯住魏无羡:“那你刚才的比喻……”

他眯起眼:“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魏无羡:“嗯?什么?没听见。撤回了。”

江澄:“撤回个屁,两分钟早过了。”

魏无羡:“那你自己脑内删除一下记录!”


江厌离皱着眉笑了出来。

江澄和魏无羡悄悄交换一个眼神,松了口气。



21.

江厌离忧色难消,看看金凌,又看看江澄。

江澄安慰她:“没事姐,魏无羡不是说了,对方应该没恶意,还帮我祈福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别放心上。”

“但是……如果他真在监视你的人生……”她咬住下唇,“要不然,我稍微看一眼吧?”

除金凌之外的三个人都变了脸色。

金子轩:“阿离!”

魏无羡:“姐不用不用,你要实在不放心我再下去一次!”

江澄:“姐,真的没必要,我不是好端端的么,你千万别。”


金凌左右张望:“啊?什么?啊?你们在说什么?”



22.

金凌:“妈,你要看什么?”

金子轩皱眉:“阿凌,进去待一会儿。”

金凌:“嗯?!我不!”

魏无羡和江澄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搭上金凌肩膀就要把他拎起来往屋里推。

江厌离叫住他们:“哎,不用,正好趁这个机会,我也跟阿凌说了吧。”

金子轩扶住她肩:“你确定?”

江厌离朝他笑笑:“他都开始做占梦了。”

金凌一脸迷茫,但还是下意识挺直了背。

江厌离揉揉他脑袋:“阿凌别紧张,也不算很大的事,只不过你要保守秘密,好吗?”

金凌用力点头。

江厌离笑得平淡温和:“我是个天算。”

金凌一屁股滑到了地上。



23.

天师界都知道江家这代有三姐弟,魏无羡和江澄都天赋异禀,人称双杰,长女江厌离却能力平平,独自收个小鬼都吃力,但也不至于一无是处。可自十几岁起,家人再也没让她参与过任何阴阳事务,没人知道原因。


十四岁时,江厌离在某个凌晨突然惊醒,嚎啕大哭,吓得江枫眠夫妇和魏无羡、江澄冲进了她的房间。

她说自己做了个噩梦,梦里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一场阴谋令她家破人亡,父母惨死,江澄和魏无羡为了救彼此一个差点变成废人,另一个堕入魔道。

梦中窥见未来虽然少见,但也不算太稀奇,因为这种体质并不能控制占梦的内容,只是后天学习卜算时更有优势。江枫眠和虞紫鸢本来不必太如临大敌,好好指引江厌离利用这天赋学习卜算,争取成为一位出众的占师,不算什么问题。

问题是,占梦预见的未来越近、越无关紧要,则细节越多,越远、越重要则细节越少,但以江厌离梦见的内容之清晰和重要程度来看,梦里的事件只可能发生在她醒来的五分钟内。

可江厌离甚至连时间都看清了。

她清楚梦见了整整七年后的重要未来。



24.

人算不如天算,占师拼尽全力也只能窥见模糊不清的未来,但在经纬之外的眼睛看来,宙合间的一切都纤毫毕现。

天算是那双眼睛在凡间的化身。

天算的出现毫无规律,间隔时长不定,上一位有记载的天算现世于百余年前,二十五岁病逝。

这在有记载的天算里算是最长寿的一位。

看见未来的代价太大,诱惑也太大,只要天算的身份走漏出去,必然引无数人蜂拥而至,威逼利诱,不得善终。


那天晚上,江枫眠给两位养子下了两道命令:

第一,誓死守住江厌离的身份。

第二,尽量不让她接触任何阴阳异事,免得这些天道里逸散出的微末催化加强她的能力。


七年后,江枫眠凭借江厌离的占梦带全家躲过一劫,事件平息后将家主之位传给兄弟里年龄更小的江澄,和虞紫鸢一同退隐。

就任仪式结束后,魏无羡跑到江澄面前嘚瑟:“哟,这不是我们家新任御用背锅侠嘛!”

江澄瞪他一眼。

魏无羡拍拍他:“应该的,你看你正好姓江,这是命运的选择啊江澄!”

魏无羡喜滋滋掰手指数道:“家主议会你开、年终总结你写、烦人的家伙你应付,手下人的工资你发,我就负责狐假虎威,妙啊!”

江澄朝他笑出八颗牙:“家主议会你做我保镖。”

魏无羡:“……嗯?!”

江澄:“年终总结你起稿、烦人的家伙你先挫威风、手下工资我发——没你的份。”

魏无羡:“等等?!”

江澄:“姐我们一起守着。”

魏无羡捶他一拳:“废话。”

江厌离走过来给他们一人一碗汤,捂嘴笑了。



25.

江厌离至今只开过两次眼,第一次是十四岁时能力觉醒,虽是无意识行为,但因为看得太清楚,之后三年都极为虚弱,只能在家中调养;第二次是在金凌出生后,她心中不安,稍稍觑了一眼,帮助金子轩逃过了一年后的意外,代价是卧床休息了八个月。


看到金凌脸色,江厌离安慰地拍拍他手背:“虽然天算本身毫无规律,但天算的子女大多是很有天赋的梦占,你既然已经开始做占梦,也许很快就会梦到我的身份,所以我才告诉阿凌,就是为了你不要担心。”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拇指掐住食指指尖,朝金子轩鼓起脸颊:“我就看一眼,就那么一小眼。”

江澄皱起眉:“姐,真的不用。”

江厌离笑起来,摸摸他脸颊。

“你是我弟弟呀。”



26.

江厌离就着倚在金子轩怀里的姿势轻轻闭上眼,呼吸都没变,像是闭目养神。

金凌悄声问江澄:“舅舅,妈妈不用做什么事先准备吗?”

江澄悄声回他:“天算,你知道什么叫天算吗?‘人算不如天算’是凡人自己的说法,天是不用算的,它只需要直接看。”

金凌:“……闭上眼睛看?”

江澄:“……心眼!”

魏无羡:“阿凌真是我们的开心果。”

金子轩:“嘘!”


下一秒,江厌离猛地睁开眼,脸色煞白。

她先是往金子轩怀里跌得更深了些,仿佛力气被抽空一般,但立刻挣扎着直起身,紧紧攥住江澄放在膝上的手。

“姐?”江澄吓了一跳,惊讶于对方手劲之大,“姐你还好吗?没事吧?”

江厌离置若未闻,身体前倾,目光在江澄脸上梭巡,指甲几乎要掐到江澄手背里。

她看着江澄,好像他马上就要消失。


“阿澄,你怎么——为什么——”

“——为什么大生死簿上没有你的名字?”



27.

屋里一片死寂。

魏无羡咽了口口水:“姐,你是说……大生死簿?你、你没看错?”

他知道这问题问得荒唐。天算是不可能出错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

在座全是异界中人,连金凌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又惊又惧:“妈!舅舅怎么会——”

他骇然收声。

四个人都望向江澄。


生死簿记载一切阳间生灵寿数,只要它既生未死,哪怕是草木芥子、孑孓蜉蝣,都会以特殊的方式记录其上,有名有姓的凡人神兽更不必说。记不下的,只有天上仙、泉下鬼。

但大生死簿完全是另一码事。生死簿是上古法宝,所录内容自动变换,换言之,新生者的条目随之出现,亡故或升仙者的条目则从簿上悄然消失。大生死簿却并非实物,而是只有天算能读到的、天道的一根细枝末节;它是一切生死簿的总和,一道生与死的信息洪流,三界五行之内,凡曾有生死,皆属天道。

生而死为鬼,生而未死为六道生灵,生而超越死则为仙,只要在这天道之下,没有什么能脱离生死的范畴。


江澄对上四人目光,迷茫地摇头。他摊开双手,看着自己掌心。

“我是……什么?”



28.

不是人,不是鬼,不是仙。

不是天地间的任何生灵。

不曾生死,连天道都不承认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29.

江澄盯着掌纹,好像试图从中看出自己的身份和命运。

一左一右两只手伸过来盖住他手心,紧紧握住。

“你是我弟弟/兄弟。”

江厌离和魏无羡对视一眼,脸色苍白地笑了。


江澄犹豫地反握住两人:“但我……连人都不是……”

魏无羡故作惊讶:“嚯,不是人了不起啊?”

魏无羡痛心疾首:“江澄啊江澄,我看你是飘了。”

魏无羡语重心长:“朋友,我们是天师。天师你晓得伐,一天到头碰上不是人的比是人的还多,你以为你很特殊吗?你顶多就比不是人更进一步——不是个东西呗!”

魏无羡拽着江澄的手一拍大腿:“就算你不是个东西,你也是我弟!”

江澄丢开他的手:“拍你自己腿去!还有,你趁机骂谁呢!”



30.

江厌离脸色缓过来,揉揉江澄手背上之前被她掐出来的印子。

“阿澄,我们仨本来也不是寻常姐弟,”她说,“你和阿羡都是领养,爸一眼相中阿羡,妈一眼相中你,联结我们的从来不是血缘,是天缘。哪怕你不是凡人,哪怕你不在三界五行之内,天缘仍然让我们成为一家人。”

“不管你是什么、不是什么,都是我们的阿澄。”


江澄点点头,按了按眼角:“嗯。”



31.

金子轩缓缓开口:“我有个问题。”

金子轩:“阿离明明是想看那破戒僧是谁,怎么反而会看到江澄的身份?”

其余四人:“……”

魏无羡:“哦豁。”

光顾着感动给忘了。



32.

“对哦,”金凌皱眉,“那个和尚到底跟舅舅什么关系?”

他最近小说看太多,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不少滥俗套路,什么江澄是破戒僧创造的产物啦,江澄是破戒僧的木鱼化形啦,江澄自己就是大生死簿具象化、破戒僧是天道微服私访啦之类的,一个比一个奇诡,所以他根本不敢说。

江澄一拍他脑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呢。”

金凌:“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江澄:“叫你老是用我电脑看小说。”

金凌:“哦。”



33.

江厌离思索片刻:“应该是因为我想着只看一小眼,为了减低我要付出的代价,天道用这种办法给我暗示。”

金子轩听懂了:“所以江澄的身份是那破戒僧身份的提示?”

魏无羡反应过来:“对啊,如果江澄不曾生死,没有前世,这辈子也一直在阳间待着,那和尚怎么认识他的?”

他很确定:“那鬼和尚阴气重得不得了,起码死了五六百年,而且从来没离开过阴间。”

金凌补充:“但那个和尚说起舅舅的时候,口气好熟悉,他肯定和舅舅互相认识。”

众人面面相觑。



34.

魏无羡一拍茶几:“我下去问问他。”

江澄:“等……”

他起身:“金子轩,帮我护法。”

金子轩难得没回呛他,跟着站起:“行。”

江澄:“哎……”

魏无羡:“姐你离远点,当心我等下回来一身黄泉味刺激到你。”

江厌离点点头:“嗯,阿羡你也当心。”

江澄:“不是……”

魏无羡:“江澄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在奇怪的场合见过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江澄:“我真没——不是,你别下去!一天里连下两次地府伤魂魄的!”

魏无羡:“您的客服已关闭大门,请稍后再拨。”


金凌:“哈哈哈哈舅舅你也有今天!”

金凌:“痛痛痛——”



35.

江澄给江厌离加了个阻断阴气的结界,三人坐在沙发上,注意着客厅另一头二人的动静。

金凌可怜兮兮揉耳朵,脑子里天马行空:“魏无羡不会直接把那鬼和尚揪上来拷问一通吧?”

江厌离轻轻戳他额头:“你阿羡舅舅哪有那么暴力。”

金凌:反正我今天是遭受了许多暴力。


江澄正出神沉思,闻言一惊,转头看他。

金凌:“……舅舅你不能再打我了。今天超额了!”

江澄:“……看给你委屈的。”

江澄:“你刚才说……揪上来?”

金凌茫然点头:“怎么了吗?”

江澄若有所思。


“我会不会……是从阴间来的?”



36.

江厌离和金凌迷惑对视。

江厌离:“但你没有经历过生死,怎么会下阴间?”

江澄解释:“有没有可能,我从一开始就出生……出现在阴间?”

江厌离皱眉思量。

江澄:“假如我起初就在阴间,同那和尚认识,不知怎的来到了阳间——不是转世,就是直接上来,变成小孩模样,还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江厌离缓缓睁大眼:“阴间是无生之地,如果天生就在阴间,又不入轮回,确实算得上不历生死。”


金凌一跃而起:“我去拿幽冥全书!”



37.

但答案没那么容易找到。

阴间的本地物种远没有民间传说里那样多,现实中的冥界寸草不生,满目荒凉,只有黄泉沿岸稀疏地栽着一排为了美化环境从仙界讨来的无名树,余下所有的生气——或者说死气——都集中在支流忘川以南,酆都城这一片。

幽冥全书足有厚厚三卷,可两卷多都是关于酆都城和阴司历史的,真正介绍本地物种的一共就三页,三页里倒还有两页半是阴间流传的传说。

剩下半页是插图。


“‘酆都城规划之初特意挑了一片无生之地,使被引入城的魂魄不至于受到其他力量的影响’,”金凌读道,抬头看另外两人,“所以理论上,阴间就是没有本地物种的吧?”

江厌离:“但阿澄的想法也没错,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金凌挠头:“那舅舅到底是什么呢?”


魏无羡:“是江澄。”



38.

江澄扭头:“你回来了?”

魏无羡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灰,边往沙发这边走,边伸手从虚空中往外拽。

金凌脱口而出:“你不会真把那只鬼揪上来了吧?!”

拽出一面铜镜的魏无羡:“?”


铜镜是云板形的,两个手掌大,背面刻着一朵莲花。金子轩看了几眼,十分惊讶:“落泉镜?”

魏无羡用镜子一指金凌:“突击测试,名词解释。”

金凌唰地挺直后背:“落、落泉镜,是……是蓝家首任家主蓝安独创的一种双向交流法宝,成对出现,使用者双方各持一面,不论相距多远,乃至阴阳相隔,都可保持联系,名字取……取‘上穷碧落下黄泉’之意。铸造技术久已失传,现存……呃,几对来着?”

“两对,”江澄提醒他,“一对在蓝家,一对射日之征时砸毁了。这面哪来的?”

魏无羡比划出个“三”:“现存三对。第三对一直藏在蓝曦臣身上,这他借我的。”

江澄心里一跳。

“蓝曦臣?”


那种饿极闻到麻辣烫的感觉又来了。

仿佛分别太久,再次相会时,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终于不必再压抑的疼痛。

江澄揉揉心口,又揉揉胃,吸口气,再揉揉胃,最后揉揉心口。

魏无羡看他:“怎么了,不舒服?”

他眼里有关切,还有点若有所思的恍然。

江澄摆手:“没事。——那人是蓝家人?”

魏无羡挠挠头。

“他身份比较复杂,”他把落泉镜往江澄手上一放,“让他自己讲吧。”

镜子落入江澄手心的那一刻,镜面唰地亮起来。众人都微微睁大眼,只有魏无羡仿佛早料到一般,眉头微蹙,盯着江澄不说话。


江澄朝镜子里望去,恰好和一双温煦的眼眸视线相对。



39.

镜子里是个青年模样的俊朗男子,看不出年纪,长发披散,身上穿了件不僧不俗的衣服,见到江澄,很欣喜的样子,眉眼俱是笑意。

江澄:“……蓝曦臣?”

蓝曦臣:“嗯,阿澄,长远不见了。”

江澄不知怎么回他,想说的话到嘴边都失了形状,他茫然地抬头,对上魏无羡双眼。

江澄:“他……”


江澄:“——他比蓝忘机帅多了好吧。”

魏无羡:“?”

魏无羡:“嘿我这暴脾气。”



40.

和兄弟插科打诨也无法缓解江澄心脏被攥紧的感觉,他隔着镜子端详对方,蓝曦臣也在打量他,那眼神不是审视,倒让江澄觉得像是置身长辈的温厚怀抱,却又比那多了些柔情。

两人沉默半晌,江澄迟疑着开口。

“你知道我是什么,是不是?”

蓝曦臣一怔,眉峰稍聚,下一秒又展颜,朝江澄露出抚慰的笑。


“你是江澄呀。”



41.

蓝曦臣让江澄把镜子拿得稍远些,和江厌离一家三口打了招呼,不紧不慢地说起来。

蓝曦臣:“从哪里开始讲好呢……先从我的身份讲起吧。”

蓝曦臣:“我原本叫蓝安——这是魏先生告诉我的,我自己并不记得——死后下了阴间,不知怎的没有过奈何桥,而是……”

金凌:“等等?!”

江厌离:“诶……”

金子轩:“蓝安?!”

江澄:“蓝家首位家主蓝安?!”


拿了包薯片嘎吱嘎吱嚼的魏无羡:嘿,提前看过点映,就很开心。



42.

江澄把薯片收走:“怎么回事?”

魏无羡抢回来:“你先听下去。”

蓝曦臣:“总之,我没有过奈何桥投胎转世,而是滞留在酆都城郊外,于偏僻处结庐,浑浑噩噩地独自生活,直到把自己的一切都忘了。我现在能回想起的最早的记忆就是一个人住在郊外,迷路的幽魂求我指路,走之前告诉我,我头上的抹额应当是天师蓝家的标志,我才知道自己原本姓蓝。因记忆过往都已涣散,我就胡乱给自己起了‘蓝涣’这个名字。”

蓝曦臣:“起好了新名字,我才发现自己并不与酆都城内来往,名字压根没什么必要。再仔细一想,我曾执着不愿投胎,而今却连执着的理由也忘了,空守在原处没什么意义,倒不若直接去轮回,连孟婆汤也不必喝。”

蓝曦臣:“我主意已定,就沿着酆都城外、忘川边往奈何桥去。可就在快到的时候,我经过奈何桥近前一棵无名树,注意到树下有个影子。”


金凌寒毛直竖:“噫!!哪、哪里来的影子?!”

无名树在阴间水土不服,无枝无叶无花无实,说是一根根石英柱子也不为过,根本没有能投影的地方,而冥府虽然也有光线,可那光是浊的,只确保让阴间众鬼目能视物,却难映出影子来。

蓝曦臣看到的能是什么?

蓝曦臣笑叹一声,凝视江澄。

“那影子就是你呀。”



43.

蓝曦臣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

“那团阴影介乎于实体和虚像之间,形状变幻不定,内部亦有深浅之别,如云雾般流转,又似漩涡那样激荡。

“它不断地往忘川边冲撞,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想明白,下意识对它开了口。

“我说:‘你也想过河吗?’

“影子突然顿住,然后动了动——虽然它根本没有五官,可我就是觉得它转头打量了我一圈。

“下一刻,它慢慢抽长,从一团混沌中伸出了头部和四肢的形状,脸上没有五官,但却能看见脑后迷雾般流动的长发。转眼间,阴影就变成了一个和我身形相仿的剪影,连衣摆的形状都模仿了出来。

“它抬起手,伸出食指直指忘川对面,可手指一碰到忘川上方的空间,就会被重重弹回来。但它好像不知道放弃,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失败。

“我看着同情,就对它说:‘这样行不通’,又问它:‘你是什么?’

“它把脸转向我,又转向右边,手指也往那个方向指去,我一看,是奈何桥在河这边的桥头。再仔细一瞧,它指的既不是桥,也不是桥头看守的孟婆和鬼吏,而是一个个走上桥去投胎的鬼魂——不是其中某一个,而是每一个。

“我不太明白,只好说:‘不论你是什么,要想投胎,得喝了孟婆汤才行。’

“影子听了,用力摇了摇头。它好像很抗拒,脸上的墨影翻滚,竟在本应是嘴的空白处裂开一道缝隙。

“它说:‘不能喝。’”



44.

蓝涣没想到这团混沌阴影竟能如此迅速地获得人形,甚至急得学会了开口。

他问:“为什么?”

阴影还在适应,说得磕磕绊绊:“孟婆汤,不能喝,会被洗掉。”

蓝涣:“什么会被洗掉?孟婆汤本来就是要让人忘掉前世尘缘,这样才好入轮回……你不想记忆被洗掉?”

阴影摇头,指了指自己:“我,会被洗掉。”

它看向忘川——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它的脸上已经隐隐有了五官的轮廓,只是不够清晰,双眼藏在眼窝凹陷的阴影里,像被一团云挡住,但急切的情绪刺透了遮蔽,一览无余。

它说:“我,想过河,要喝孟婆汤,但,我……不能喝,喝了会被洗掉,被洗掉就过不了河。”

两难的困境让它懊丧地垂下头,先是尝试地“呼”了一声,随即重而生硬地叹了口气。

它学得很快。


尽管蓝涣不太能理解它的意思,思量片刻,还是开口道:“听起来,你的问题一时还解决不了,可也不能一直呆立在这里,要不要去我那里歇歇脚?”

阴影眨眨眼——现在不能再叫它阴影了,深深浅浅的墨色正如阳光下的雾气缓缓消散,隐约露出一张……和蓝涣大不相同的面庞。

青年问:“你要帮我?你不是来过河的么?”

蓝涣答:“我不着急。”

他没有留下的理由,但也没有离开的。况且,他有些好奇——他曾经执着地想要留下,现在却完全忘记了理由和那种心情,那青年又是为什么执着地想要离开呢?


青年想了想,点点头:“哦。”

它——他轮廓里最后一点模糊也淡去了,一双杏目从晦暗中亮起来,好像夜尽头升起朝阳。

蓝涣问他:“我以为你是依着我的样貌给自己捏了壳子。”

青年摇头:“我只是听到你叫我,才意识到自己……才意识到自己还不是人形。”

青年转头遥望奈何桥头人来人往:“有很多人给我作参考。很多很多。”

他回头,上下打量蓝涣,皱了皱鼻子。蓝涣意识到,这是青年头一回露出个人化的情绪。

“而且,我不喜欢你的衣裳。稀奇古怪,很难看。”

蓝涣失笑。



45.

青年有一股新生儿特有的率直和天真,但又时不时流露出只应出现在成年人乃至老者身上的沉重与浓烈。二者共存于他眼中,并不显得矛盾。

他评价蓝涣的野庐:“收拾得真干净,干净得硬邦邦的,像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又看到书案上的一对云板镜:“这是什么?”

蓝涣答:“是一对镜子,可我不记得是做什么用的。”

青年端详片刻,叹口气。

“彩云易散,只一时形影不离,到底要各自东西。”

蓝涣无奈一笑:“是啊,我记了那么久,终究还是忘了。”

青年觑他:“你心里有愧?”

蓝涣摇头:“说不上,只是有些怅惘。”

青年想了想:“不必,你忘了的,我都记得。”

蓝涣不解。

青年修正自己的说法:“其实我不记得,但它一定在我这里。你等的那个人,也许过了奈何桥,丢下的一切,也在我这里。”

蓝涣又问他:“你到底是什么?”

青年如今的语言水平已经足够回答这个问题,蓝涣听完恍然大悟,震惊半晌说不出话。

青年向他保证:“所以你忘了也没关系,我见证你们永不分离。”



46.

蓝涣还没回过神,青年又叫他。

“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蓝涣望向他。

青年皱眉:“我想做人,人总要有个名字。”

蓝涣是个实诚人,想了半天。

最后他说:“既然你是……不如就叫‘江澄’吧。”

青年把这个名字含在舌尖感受了几遍。

江澄说:“好。”



47.

江澄是个礼尚往来的青年,他说:“不如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吧。”

蓝涣说:“可是我已经有名字了。”

江澄很坚持:“‘蓝涣’是为了提醒你自己曾忘却一切,但既然被忘却的已经在我心里长相厮守,他有了他应有的结局,你不必再日夜自省。”

江澄点醒他:“你是个全新的人了。”

他很是自说自话:“我叫江澄,你不如改名叫蓝曦晨如何?唔,晨曦的曦,晨曦的晨。”

蓝涣问:“那为何不叫蓝晨曦?”

江澄啧了一声:“那就改成君臣的臣。”

蓝涣问:“有何深意?”

江澄大方解答:“随口一改。”

蓝涣琢磨片刻。

蓝曦臣说:“好。”



48.

江澄每隔几天就要去奈何桥边,远远望着河对岸的迷蒙雾气,眼里透着渴望。

蓝曦臣想到之前江澄徘徊在桥边也未受警惕,就去问了问孟婆和鬼吏,众鬼都惊讶不已。

“我说怎么这两天没见到它,还以为又散了,原来是叫你封正了,”孟婆果真没对江澄这稀奇存在表现出敌意,反倒很感慨,“数千年来,这奈何桥头熙熙攘攘,人人都要抛下些什么,因此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可坚持不了多久又会四散消失。人心这东西,说强韧也强韧,说脆弱也脆弱。”

“这么多年下来,机缘巧合得了封正、化出人形的,不过寥寥。”

孟婆上下打量江澄:“你要不要和之前几位一样,来阴司里供个一官半职?你们根骨清奇,用不了多久就能修成鬼仙。”

江澄说:“我就想做人。”

孟婆叹气:“果然,你们都想做人。可你们偏偏成不了人。”

她舀一碗孟婆汤:“你知道你喝不了这个,是也不是?”

说着,她伸手蘸了蘸,指尖轻弹,水滴落到江澄手背上,发出嘶嘶的声响,将他手背蚀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她示意江澄走上奈何桥,半只脚刚踏上去,便遭受了和方才一样的待遇,江澄猛地收回脚,还是慢了一步,被蚀得半分不剩。

他们身旁,过桥的行人一刻不停,江澄的伤口很快消失不见,脚掌重新长出来。

孟婆说:“正因为你们最想过桥,所以你们绝对过不去。这是规则。”

蓝曦臣忽然问:“只有这一条路么?”

孟婆笑了:“冥府有两座桥。”



49.

与民间讹传不同,冥府大致是个对称的地形。

黄泉西流,在某处分出支流忘川,忘川蜿蜿蜒蜒又并回黄泉里,恰好围出一块沙洲,酆都城就建在沙洲上。城北是忘川,川上有奈何桥,准许投胎的鬼魂在这里喝了孟婆汤,过桥走进迷雾里,便可轮回。城南是黄泉,泉上另有一座桥,新死的人过了桥南半里的鬼门关,一路北上,越过这座桥,才算进了酆都城。前有鬼门关,后有酆都城,这座桥夹在中间平平无奇,知情者就随便称呼它为前桥。

“前桥原本有个正经名字,后来用得少了,”孟婆告诉他们,“叫往生桥。”

她手上动作不停,孟婆汤递出去一碗又一碗。江澄看着,眼里一点点变亮,也一点点变沧桑。

孟婆说:“此往生非彼往生,不是投身极乐净土,乃是‘往生者处去’。”

“鬼门关只进不出,只有每年中元例外。每逢中元,亡魂经前桥出鬼门,回阳间探望至亲好友,此乃‘往生’。你可趁此机会一同上去,待亲身体会七情六欲,有了属于你自己的执念,自会长出三魂七魄,再回到此处,孟婆汤洗去眼下组成你的一切,新生的三魂七魄仍会留存,届时便可进入轮回,彻底转世为人了。”



50.

要想转生成人,首先要经历人的一生,作为人死去。

听起来矛盾,其实也自然。

江澄想了想:“这不难。”

孟婆又笑:“确实不难,只是有个条件。”

在这段时间里,江澄必须一直待在阳间,不能回到冥府,因为只要在鬼门关里,他还未长成的三魂七魄就会被不断冲散。

“可你的构成注定了你太容易被吸引回这里,尤其是每年中元结束时,阴司会收回往阳间去的一切幽魂,几乎一定会影响到你。所以,得有人以魂魄为法器,在地府撑起一道屏障,确保你不会误入鬼门关,直到你的三魂七魄彻底长成,屏障才会自动撤除。而且,施咒的非得是为你封正的那人不可。”

蓝曦臣说:“我没意见。”

孟婆问:“就算要一人枯守六七十年,乃至百来年?”

蓝曦臣答:“我习惯了。”

孟婆问:“就算会损伤魂魄,永世不能登仙?”

蓝曦臣答:“我无此大志。”

孟婆说:“或许明日有,或许来生有。”

蓝曦臣说:“今朝尚且晦明未定,明日不过梦幻泡影。”

孟婆问:“你难道没有执念要圆?”

蓝曦臣答:“曾有过。”

他指指江澄:“他替我圆满了。”

孟婆笑叹:“难得。之前几次,都是封正的人不愿意。”

孟婆说:“那就祝你们好运。”



51.

此时才是寒露,江澄还要等上整十个月。

他住在蓝曦臣的野庐里,仍旧将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不过干净得软乎乎的。

江澄问蓝曦臣:“你为何这样帮我?”

他翘着腿坐在院里石桌边,用偷偷砍下来的一小段无名树雕木鱼。

蓝曦臣答:“我也没别的事可做。”

江澄思索良久:“你当真一点执念都没了?”

蓝曦臣反问他:“你又为何执念那么深?”

江澄理直气壮:“这是我本能啊。”

蓝曦臣问:“本能敌得过时间么?”

江澄想到没能化形的许多个自己:“好吧,敌不过。”

蓝曦臣怅然一笑:“所以,再深的执念也不过是电光幻影。”

江澄用雕下来的木屑扔他。

江澄:“你傻啊。”

江澄:“电光转瞬即逝亦能照亮深夜,幻影忽而明灭也可予人希望。死去了还会新生,存活过的总有意义。那么多的我中途消散,这个我才能恰好在那个时刻被你封正。如果你不曾执着,我又如何见证你与爱侣永不分离?你又如何遇见我,知晓这一切?”

蓝曦臣把木屑从发间拣出来,一时无言。

江澄告诉他:“你要执着,不戒三毒,不除六欲,这样才像人。”

江澄很羡慕:“做人多好,我真想做人。”



52.

十个月转眼而过。

到了要送江澄出鬼门的时候,蓝曦臣忽然失笑。

“我现在生出执念了。”

江澄难得红了脸。

“我倒是……”他嘟囔了句什么,蓝曦臣没听清。

江澄定下神,咧嘴一笑:“那你可千万别忘,我不在,忘了也没人替你收着。抓紧它,我去去就回。”



53.

为了让江澄更像个普通人,更完整地经历人生,蓝曦臣让他变成个婴儿模样,用障眼法替他捏出足以乱真的肉身和三魂七魄,又问孟婆讨来暂时封印记忆的药。

七月十五,蓝曦臣走出鬼门关,把江澄放在一家福利院门口,襁褓里塞了一张纸条,写了名字和生辰。

他眼看护工发现江澄,小心地把江澄抱进屋,轻轻地笑了。

“生辰快乐。”

然后蓝曦臣沉进夜色,回到自己干净但柔软的小院里,念响了咒文。



54.

“因为我和你之间有着特殊的纽带,所以我能通过你的视线看到你周围的人,也就是你们几位。方才看到魏先生和小金先生,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没忍住托他们带话给你,本来想着你会把这当作一件没头没尾的奇遇,过几天也就忘了。未曾想金夫人竟是这等身份,居然能借此直接探到你的来历。刚才魏先生去而复返,真是吓我一跳,他又认出我这对镜子,还推断出我原本身份,我见你们晓得那么多信息,再瞒也无益,倒不如和盘托出。”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蓝曦臣笑得无奈,对江澄说。


落泉镜这头,全场沉默。

就连之前偷跑了梗概的魏无羡在听到完整版后也震惊地放下了薯片,更不用说其他人。江澄睁大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金凌小心翼翼地举起手:“那个,我好像……还是没懂……舅舅究竟是什么?”

江澄回过神:“我是……”

蓝曦臣替他回答:“他是世间一切贪嗔痴。”



55.

每个人都有执念。贪念、爱欲、憎恶、悔恨。美好的、悲伤的、怀念的、遗憾的;先自己一步的,被自己留下的,和自己并肩走到这里,却仍要分别的。

要想轮回转世,首先要斩断前缘。

前缘就是那些执念。

这些执念连死亡都不能磨灭,却被抛弃在奈何桥前,日夜徘徊在此,渴望着重入人间,继续爱恨,继续悲喜。

直到某一天,它们为了共同的目的聚在了一起。

直到某一天,偶然路过的人好奇地问它们:“你也想过河吗?”

一个崭新的意识从无数声音里冒出头来,它还不能开口,只在心里说:“我。”

我……想过河。

我……想活下去。

我……想成为人。


江澄是世间一切贪嗔痴,是想要成人的执念,它并非任何生灵,却是生的欲望之总集。

蓝曦臣眼里有喜爱,更有叹服。

“将成而未成之人,故名‘江澄’。”



56.

更多的沉默。

然后江厌离开口了。

“这样不要紧吗?”她的声音难得地有一丝尖锐。

蓝曦臣:“什么?”

江厌离:“你原本特意封印了阿澄的记忆,此时却又对他知无不尽,不会影响他的人生,阻碍他的魂魄长成吗?”

金子轩按住她肩膀。他从没在她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攻击性。

“不会的。”

江澄和蓝曦臣异口同声。

蓝曦臣一愣,和其他人一起惊讶地望向江澄。

江澄清清嗓子:“我猜的。”

不知为何,他避开了其他人的目光。

蓝曦臣没太在意,解释道:“确实不会,因为封印记忆并非必需,只是额外措施。更重要的是,在这三十几年里,江澄已经真切感受过了你们对他的感情,就算他想起了过去,这份心情也不会消弭于无形。”

他笑笑:“若非如此,就算魏先生再怎么追问,我也不会说出实情的。”


“虽然我滔滔不绝说了这许多前缘,你仍旧可以把这当作一场过几日便可抛诸脑后的奇遇,”蓝曦臣注视着江澄,“你的家人还在身边,生活还要继续。”

“你要度过漫长圆满的一生,不用着急,我会一直在院子里等你。”


金凌吸了吸鼻子。

金子轩看他:“怎么了?”

金凌低声说:“好虐啊。”



57.

江厌离赧然道:“抱歉,蓝先生,我刚才不太礼貌。”

蓝曦臣摇头:“哪里,金夫人这样关心江澄,我只有高兴才是。”

又说:“既然已经说清楚,那我就不再打扰了。”

江厌离:“稍等!”

她转头问金凌:“那个送到了没?”

金凌眼眶红红,点点头:“上午到的,在冰箱里。”

金子轩:“我去拿吧。”

魏无羡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江澄:“?”

江澄:“不是吧你们——”

金子轩捧着蛋糕盒回来,魏无羡默契地点好蜡烛插上,金凌哒哒哒跑到门边关上灯。

江厌离朝镜子里的蓝曦臣微笑:“蓝先生请留下一起为阿澄过个生日吧。”



58.

江澄脸通红:“怎么还是数字蜡烛!我又不是小孩!!”

魏无羡蛮横:“快许愿!”

金子轩:“你难道想把蛋糕插成刺猬吗。”

金凌:“舅舅的意思是我们这种酷盖不需要生日蜡烛!”

金子轩:“这位小酷盖,我记得你去年生日亲自挑了个水果蛋糕。”

江厌离:“水果蛋糕很可爱呀。”

魏无羡:“哈哈哈哈姐你别说了小酷盖的脸要跟大酷盖一样红了!”

江澄:“谁脸红了!!”

金凌:“我没脸红!!”

魏无羡:“江澄你许完愿没?吹蜡烛吹蜡烛!”

江厌离:“阿澄来切第一刀吧。”

魏无羡:“我要吃黄桃!”

金凌:“我、我也要!”

金子轩:“你不当酷盖啦?”

江厌离:“喜欢吃水果就不能当酷盖吗?”

金子轩:“阿离说得对,当然能了!”

江澄:“嗤。”

魏无羡:“哈哈哈哈哈哈。”

金子轩:“你们笑什么笑!”

魏无羡:“面对现实吧,我们家根本没有酷盖。”

江澄/金子轩:“就你话多!”

金凌:“哼!”



58.

江厌离轻声问:“蓝先生,你觉得如何?阿澄他能不能……”

蓝曦臣长舒一口气:“谢谢。”

江厌离:“嗯?”

蓝曦臣眼中亮起熠熠的光,笑意渐深。

“我为江澄祈福三十余年,所求不过如此。凡人一世,大约少有比这更圆满的了。”

“请你安心,他定能夙愿得偿。”

江厌离先是一喜,随即犹豫道:“那你……”

蓝曦臣从镜子里远远地望一眼江澄,在他注意到之前转回视线,笑容转浅,却更缱绻。

“彩云本就易散,若能偷得一时形影不离,哪怕来日各自东西。”



59.

夜里,江澄和魏无羡各回各家,金子轩替用了天算之力的江厌离按摩太阳穴,金凌倒了杯热牛奶给她,在她身边坐下,托腮叹气。

江厌离:“怎么啦,阿凌?”

金凌闷闷道:“我越想越难过。”

金凌:“我当然希望舅舅能实现心愿,但是,但是,他要想转世为人,就得喝下孟婆汤投入轮回,那……蓝曦臣怎么办啊?”

蓝曦臣在讲述过去时跳过了许多细节,可他眼中的情意连金凌也看得一清二楚。

金凌:“为了不让舅舅被拉回冥府,蓝曦臣就得一直维持结界,和舅舅阴阳两隔几十年,顶多靠落泉镜沟通。他之前说,他会一直在院子里等舅舅,可假如他好不容易等到舅舅,不就意味着舅舅已经能投胎为人,他们马上就要永远分别了吗?”

江厌离也叹了口气:“我刚才也问蓝先生,但他看样子是真的很爱阿澄,只想替阿澄实现心愿,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和阿澄厮守。对我来说,当然是阿澄开心最重要,可……”


金子轩:“我觉得你们不用太担心。”

他轻轻捏了捏江厌离的耳垂。

金子轩:“人的心愿和执念都是会变的。蓝曦臣原本是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如今却对江澄情根深种。江澄和蓝曦臣相处久了,也未必一心只想着转世成人,说不定也有和蓝曦臣有关的计划,只是没告诉对方。”

江厌离好奇地看他:“子轩你怎么知道?”

金子轩:“你那两个弟弟你还不清楚吗,一个比一个坑……我是说,一个比一个喜欢搞大新闻,重要的事情藏在心里不说,非要一个人悄悄解决了再给你个惊吓。”

江厌离捂住嘴笑:“你还在为他们背着我合伙作弄你的事情记仇呀?好啦,他们也是心疼我嘛。”

金子轩:“哼。”

金子轩:“而且,刚才你和蓝曦臣小声聊天的时候,江澄一直在偷偷瞄他。”

金凌:“咦?我怎么没注意到?”

金子轩:“因为你在和魏无羡抢黄桃。”

金凌:“哦。”



60.

江澄回到家,把落泉镜架在书桌上,和蓝曦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快睡觉的时候,江澄忽然问他:“你能把加在我记忆上的封印去了吗?”

蓝曦臣一愣:“……可以,但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江澄语气随意:“反正你都把故事说过一遍了,封印也没必要了吧?”

蓝曦臣想想也是,就帮他把封印解开,告诉他:“你去睡吧,等一觉醒来就都想起来了。”

江澄说:“好。……晚安。”

蓝曦臣想自己是看错了,江澄唇边好似闪过一个隐秘狡黠的笑。

蓝曦臣说:“晚安。”



61.

江澄有个猜想。



62.

江澄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桥头,一抬头,正对上蓝曦臣凝视的目光。他正要开口,对方忽然失笑。

“我现在生出执念了。”

江澄感到自己脸上微微发热。

“我倒是……原本的执念没有那么深了。而且……”

蓝曦臣:“什么?”

江澄:“没什么。”

而且还有了新的心愿。

身体里传来生长的声音,江澄听见了,咧嘴一笑:“我去去就回。”


江澄睁开眼,拍掉闹钟。

他无声地笑。

“我就知道。”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写了张便签贴到冰箱上,跑到书房拿出朱砂,在地上画出从未画过的那个法阵,跨进阵里。

下一刻,他被一股大力拉进黑暗。

眼前再次亮起时,江澄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桥头。



63.

就在江澄早上醒来的那一刻,蓝曦臣忽然感到和自身魂魄连接的屏障无声地消失了。

他大惊失色,匆匆往鬼门关赶。

到了前桥,只见江澄倚在桥边,好像已经等了他很久。

蓝曦臣迷惑而震惊:“江澄,你怎么……”

江澄直起身,朝他一扬眉。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我去去就回。”



64.

孟婆和蓝曦臣一样惊讶。

“呀,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她上下打量江澄,“你用三十多年就攒够了凡人一辈子的尘缘和执念?不应该啊,虽然凡人也有英年早逝的,但你先天不足,怎么着也该要六七十年的经历才够……难不成你一生波澜壮阔,爱恨情仇都比常人更浓烈,又在最辉煌时陨落?”

江澄笑她:“你说的是哪家的悲剧英雄?”

孟婆想不通。

江澄嘴角一勾:“况且,谁说我先天不足?”

孟婆皱眉:“你要靠与世间人物建立尘缘才能培育出魂魄,当然是先天不……啊!”

她视线一转,盯着蓝曦臣,恍然:“原来如此!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不过你们这情况也确实没有先例……”

蓝曦臣迷惑地看他俩。

孟婆想通其中关节,感叹不已。见蓝曦臣还没反应过来,笑话他:“你这大功臣本人,怎么还没想明白呀?”

蓝曦臣求助地望向江澄,江澄却不肯和他对视,耳尖还有些泛红。

孟婆在边上掩嘴偷笑好一阵,看够了热闹,终于大发慈悲地替他解了惑。

“若江澄真是从懵懂婴儿开始,长大、学习、和世界产生联系,那确实需要活够六七十年才有足够的尘缘、产生足够的执念来培育出魂魄,可他只是被暂时封印了记忆,而那段记忆所隐含的一切并未被抹消。”

她戏谑的眼神染上些慈爱:“江澄不过‘出生’了三十来年,却已被你深爱了更久,而他自己也对你抱持同样的情意。早在出鬼门关前,他就产生了关于你的、属于‘江澄’自己的心愿,从那一刻起,他的魂魄就已经开始赋形了。你要知道,赋形才是最难的一步,如果没有你们对彼此的感情,他多半要到十几二十岁,心智成熟之后才会魂魄赋形。”

“在今早记忆归位后,他想起自己的这份心意,又思及你的专一,真切体会到了这段历经三十余载而不渝的深情——很多凡人穷尽一生也不能拥有这样的情感。”

“这难道还不足以让他的魂魄长成吗?”



65.

蓝曦臣睁大双眼。

孟婆又说:“实际上,就算他记忆不归位,顶多再过五六年,魂魄也会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长成,恢复记忆带来的冲击只是稍微加快这一过程罢了。毕竟,他在记忆封印前的‘底子’打得实在太好了。”

蓝曦臣慢半拍地看向江澄:“所以你那么笃定……”

他说,他去去就回。

江澄清清嗓子:“虽然你含糊其辞,但我昨天一听到你口中我们俩的相处模式,就大概猜到会是这样。”

他嗔怪地斜了蓝曦臣一眼:“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我都说得那么明显了!昨天你跟我姐说悄悄话的时候我可看见了,你那幅神情分明就是要放手,心里还想着为我好吧?”

江澄锤了蓝曦臣手臂一拳:“我当时让你抓紧你的执念没?让你不要放手没?”

蓝曦臣哑口无言:“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

江澄接着锤他:“你别忘了我是什么人:就算你忘了我都会帮你记着,要是你一直记着,我更加、绝对不会忘记。”

蓝曦臣说不出话,只好抓住江澄锤他的拳,紧紧握住那只手。

“但你……你等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可以真正地成为人……”

江澄白他一眼:“我都等那么久了,还差这一会儿吗?”

孟婆点点头:“你现在随时可以喝汤过桥——也就是说,再过多久都可以。”

江澄:“现在只要找个办法,让我们两个能一起久居阳间就行了。”

孟婆:“这个难度不大,一者,你在魂魄稳定之后就不那么容易受冥府气息的吸引,二者……”

她问蓝曦臣:“你不是蓝家人么?”



66.

江澄从法阵里醒来,听见客厅一阵喧哗。他走出书房,却见屋里都是人。

江澄:“??什么情况?”

江厌离转头瞧见他,明显松了口气:“阿澄!你干什么去了!”

金凌差点跳起来打他:“舅舅你怎么自己一个人下冥府!好歹跟我们讲一声啊!”

江澄:“我不是留便签了吗?”

魏无羡:“你自己说说你写的什么,什么叫‘我去去就回’?时间地点人物你就写清楚了其中一个,语焉不详的看着让人心更慌了好吗。我们昨天才知道你的特殊体质,这下读到便签,又发现你书房里入鬼门的法阵,人躺在里面,魂不见了,差点吓飞了好不好!”

他还要继续训江澄,却听到对方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蓝曦臣的魂魄飘过来,忍笑问江澄:“你怎么对谁都是这一句?”

江澄气闷:“这句话难道不简明易懂吗?”

蓝曦臣努力压下嘴角,其余几人则睁大了眼。

魏无羡:“蓝曦臣?你怎么上来了?等等……”

金子轩:“江澄的魂魄已经成型稳定了?”

江澄点点头。

江厌离高兴又难过:“那么快?”

金凌眼眶一红:“那舅舅你要去转世轮回了吗?”

江澄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急什么,我先和你们一起把这辈子过完。”



67.

江澄总结了一下现状,把目光转向屋里还一言未发的剩下一人。

“为了不被吸引回冥府,我需要隔绝身上的阴气,至于蓝曦臣,他得把魂魄附在这对落泉镜上,把镜子塑成肉身。而蓝家擅长的断阳术和障眼法稍加修改,就可以帮我们做到这点。”

“所以就……”江澄清清嗓子。

魏无羡看不下去,接过话头:“所以就拜托你啦,忘机!”

蓝忘机:“嗯。”

他视线掠过江澄,仔细打量蓝曦臣。

蓝曦臣瞧他亲切,朝他微笑。

蓝忘机:“!”

蓝忘机:“没问题。”



68.

蓝曦臣肉身塑成的那天,所有人聚在一起拍了张全家福。

魏无羡:“哎呀我真帅!”

蓝忘机:“嗯。”

金子轩:“嗤。”

江澄:“呕。”

江厌离:“阿凌你又长高啦。”

金凌:“哼哼,我马上就要比老爸还高了!”

金子轩:“阿离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江厌离:“嘿嘿。”

金凌:“?哼!”

蓝曦臣:“忘机,这次还是多谢你。”

蓝忘机:“不客气,曦臣哥。”

蓝曦臣:“这样看下来,我们还真的长得蛮像的。”

蓝忘机:“嗯。”

江澄:“啧。”

蓝曦臣忍笑,轻轻勾住江澄的手。

蓝忘机:“啧。”

魏无羡:“啧啧啧。”

金子轩搂住金凌的肩:“瞧瞧,那边一个比一个傻,比我们俩差远了。”

金凌:“好吧,我原谅你啦!”


江厌离:“真好呀。”


END




尾声


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有一对平凡的恋人会在忘川边散步时,看到离奈何桥最近的那棵无名树下,有一团介乎于实体和虚像之间的阴影。

(这对恋人住在酆都城外一座破落的小院里,最值钱的家当是一对云板形的镜子,一只材质可疑的木鱼,和一张年代久远的全家福。)

两个人会对视一眼,其中有着一双杏眼的那个会露出狡黠的笑容,对那团阴影说:

“你也要过河吗?”


那团阴影会看向他们,然后很快摸索出变成人形的方式。

有着杏眼的人会接着说:

“作为为你封正,和之后守着你成人的回报,你帮我们一个忙如何?”


“等到我们忘记,你要见证我们永不分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