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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管我发疯–过激洁癖版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晕

p1好贴 不过好怪🤧🤧为什么发不进tag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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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樹-

摄于某年圣诞节前夕,之后被诸星大以“拍到组织成员不好。”的理由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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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哀没想到竟有一日还能看到这张照片。它被压在工藤宅的一瓶威士忌底下。她回头瞄了眼冲矢昴,他正忙着找要带给博士的东西。小哀若无其事地把照片放进自己口袋,两人都心知肚明。

摄于某年圣诞节前夕,之后被诸星大以“拍到组织成员不好。”的理由拿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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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哀没想到竟有一日还能看到这张照片。它被压在工藤宅的一瓶威士忌底下。她回头瞄了眼冲矢昴,他正忙着找要带给博士的东西。小哀若无其事地把照片放进自己口袋,两人都心知肚明。

アイノカナシミ

又在看hedging太太的竟渡河、、

       嗯昨天看过m26海报之后就开始有点神智不清的复习柯哀

  真的太喜欢了、、竟渡河最神的地方是,把he写出了be感,而be才是磕柯哀的关键…他们好磕的是过程不是结局,是互动不是happy ending。

  …..可是,谁说结局不重要。所以竟渡河如果写成和月球下的人一样的be在我心里就没有那么神了。因为我虽然知道我cp be比较好磕,但真的让我cp be我会难过(x )竟渡河就是会哄着我告诉我美好的结局,我一边因为是he开心觉得太好了,一边因为明白be的本质难过的流眼泪...

       嗯昨天看过m26海报之后就开始有点神智不清的复习柯哀

  真的太喜欢了、、竟渡河最神的地方是,把he写出了be感,而be才是磕柯哀的关键…他们好磕的是过程不是结局,是互动不是happy ending。

  …..可是,谁说结局不重要。所以竟渡河如果写成和月球下的人一样的be在我心里就没有那么神了。因为我虽然知道我cp be比较好磕,但真的让我cp be我会难过(x )竟渡河就是会哄着我告诉我美好的结局,我一边因为是he开心觉得太好了,一边因为明白be的本质难过的流眼泪。

  比如工藤新一一定会变大,他不成熟他不懂爱,他一定要自己把路走一遍才会明白、才会走向灰原哀。可是灰原哀她不应该被动,她不会也不应该一直等柯南出现(明知他再也不会出现)。文里说她从不自欺欺人,但是一直等到工藤新一明白了自己何尝不是花费时间在自欺欺人上面。所以工藤在结尾时说“时光可以倒流,只要你牵住我的手”,心里除了有点感动其实更想说:别说漂亮话了,她从小学到大学了你才变成熟是不是有点太晚了、把相处好久的女朋友伤害到底了才变成熟是不是有点太晚了(笑)

  嗯所以喜欢,太太虽然写成he,但读完我就知道,太太写的人物性格好贴原作,而原作里面的他们只会有be的结局。

  还喜欢太太描写灰原哀如何爱人。我喜欢看人爱别人。被别人爱多没看头啊,被别人爱的时候,你如何表现都只是一种社交的对应,对应的好了你也只是有礼貌而已。爱人不一样,爱人时,主角的感情上正处于因为拿出这份爱而空缺的状态,这种状态最能赤裸的表达一个人的性格。竟渡河里的灰原哀,爱步美和少年团,所以柯南变回去了但她要留下来完成承诺,明明她自己也是被抛下的一个;灰原哀爱博士和学姐,把他们当亲人和朋友;灰原哀爱柯南,所以她远离、她克制、她冷静自持、她单恋她不需要回应,她说“我们不适合太熟悉”,然后真的十年来不见几面,她不干扰他的生活,但是会时时刻刻被他干扰吧。她想念、但她知道回不来了,所以不去强求。但她不会对着自己掩盖这份喜欢,真诚又坦然。很喜欢这样的灰原哀,太太写的也真的很贴我喜欢的灰原哀。

  虽然是第三人称,但其实好多话像是灰原哀对自己的心理暗示:我们不应该太熟、我们不是那种经痛时你会扶我起来的关系、我们也不是觉得最近社区危险你理应守护的关系。就是对自己蛮狠的感觉hhh

  一直在守护的明明是灰原哀吧。濒死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我可以有事,但你不行,我想要你一直平安顺遂。她温柔又强大,这一点作者也表现出来了。这里工藤的对应我也很喜欢,如果说之前他对她的守护是他的圣父光环,到这里了他才终于发现,他对她的守护是出于他的私心。这很关键——你为什么救我?是因为生命可贵我不应该死,还是因为你不舍得不想让我死?前者是圣父,后者才是爱。

  无影灯下是非原著向里我最喜欢的,也是竟渡河之外最喜欢的。它像一个彩蛋,一个平行世界的最圆满的故事、一个饭前开胃菜或是饭后甜点。但正餐一定是原著向、一定是最贴合(早期)原著人物塑造的,因为擦擦的魅力点和迷人之处就在原著的矛盾与冲突中。

  废话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太太快回来写文吧😭m24的时候我就是因为看了竟渡河才发疯磕了大半年的擦...看了好多同人文,越看越怀念看竟渡河的时候那种震撼和契合感,有这篇文章就足够了..有这篇文章都是擦擦的幸运啊

  

独渡生

【秀志】《她的影》(全文1.3w字 / 已完结)

    -

    他从来便是她的影,与她仿佛相互纠缠的太阳光,一层又一层地叠加。



    [婚礼]

    01

    赤井秀一承认宫野志保的男友是死在他的眼皮底下的时候,工藤新一的婚礼正举行到了宣誓誓词的部分。


    彼时大片的晚霞像是玫瑰的余烬,橘子色的辉光渡暖一对新人青涩含羞的脸庞。赤井秀一冰冷低沉的声音方才从宫野志保的耳边消散,他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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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来便是她的影,与她仿佛相互纠缠的太阳光,一层又一层地叠加。



    [婚礼]

    01

    赤井秀一承认宫野志保的男友是死在他的眼皮底下的时候,工藤新一的婚礼正举行到了宣誓誓词的部分。


    彼时大片的晚霞像是玫瑰的余烬,橘子色的辉光渡暖一对新人青涩含羞的脸庞。赤井秀一冰冷低沉的声音方才从宫野志保的耳边消散,他凉薄的唇还尚未来得及从她的耳廓旁离开,就被宫野志保冰冷的刀片抵住了腹部。


    她的眼神淡漠,动作自然,冷静地看着高朋满座中似众星拱月般的新人,唇角还挂着温和的笑意,寒凉彻骨的刀尖却暗暗汲取着他腹上的温度。


    她的嘴唇都不见翕动,只听得到压低的清冷声音:“现在,先闭嘴。”



    02

    婚礼上的工藤新一变得活力四射,已然抛下了多年历练带来的过度沉稳和长期生活在黑暗压力下的阴郁,他装满大海的蓝色眼睛里盛了星光,笑容璀璨胜过夏日的太阳。宫野志保看着他,他略带羞涩的吻落在了毛利兰的唇上,激得年轻的新娘脸颊也一片绯红。


    宫野志保从未见过这样的工藤新一。在她与他并肩作战的那些漫长时光里,她那卑微而可怜的爱情火苗风雨飘摇,最终被他极力强忍却仍然掉落的一滴眼泪熄灭。她从没有见过他哭,那是唯一一次,毛利兰落入乌鸦军团的手里,性命垂危,他颓然而愤懑,几近抓狂:“我不能失去她。”


    他是她光芒万丈的太阳,那一夜太阳暗淡布满黑子,她便知道,她不是他的月亮。她温柔地扶住他的双肩,说:“你可以的,去救她出来。”


    事实证明,他可以的。时过境迁,当年在樱花树下偷偷亲吻的少年与少女,终于也穿上神圣的礼服,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宫野志保温柔的视线穿过余晖如雾霭般的昏黄,落在了这对幸福的新人的脸上,工藤新一正拿着话筒喋喋不休,当年自大的高中生侦探今天再次如少年般兴奋。他身旁的毛利兰注意到宫野志保的视线,朝她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


    宫野志保报以同样真诚的微笑。


    突然听到身旁略带无奈的低沉声音:“这么值得高兴的时候,也仍然要用刀挟持我吗?”


    宫野志保撇头,见赤井秀一那双锐利冰冷的、漂亮如玻璃弹珠般的灰绿色眼眸,视线聚焦在她的脸上,却是柔和的。


    她微微眯了眯眼,方要开口,便听得工藤新一明显是兴奋过头了的声音:“……在我最黑暗的日子里,宫野志保一直是我最默契的搭档、最忠诚的伙伴,如果没有她,一定不会有现在的我。我真诚地邀请她讲话——”


    宾客的视线突然齐刷刷投射到了她的脸上。宫野志保愣了一愣,手上动作骤然收起,折叠刀片立马缩回刀鞘,揣进了她的口袋。她镇定地起身。


    落雨般的掌声响起。宫野志保直视着工藤新一,眼里的冰蓝平静如无风的湖。她感受到了无数道大大小小、或试探或好奇的目光,其中一道来自自己身旁,最熟悉也最温柔,让她的心脏微微酥麻。


    宫野志保无视了它,温和地开口:“各位女士和先生、各位朋友们,此时此刻,我们在此相聚。”


    暮色里,她茶色的柔软发丝被风扬起,与昏黄的天际融为了一抹夕光:“工藤新一是我最真诚的朋友,他可靠、勇敢、坚强,是他的热情拯救了我……”斜阳正倾在她的右眼角,她的眼睛被光刺得眯起,眼中冷淡的蓝色在暮光中温柔地微漾,“他拥有众多可贵可敬的品质,我相信他会是优秀的丈夫,永远不会让毛利小姐失望。我真诚地祝贺他们。”


    掌声如爆竹噼啪。工藤新一眉毛飞扬,笑出了一口白牙,毛利兰弯着眼睛,脸颊微微染了夕阳的橘子颜色。宫野志保的唇角勾着柔软的弧度,在掌声中落座。


    突然听到那个低沉冷淡的嗓音,本是在她身旁就特意温和下来的语调,此刻却略显生硬:“没关系么?”


    宫野志保淡淡地瞥他,见他的脸仍旧线条冷峻,在光影的分割中平添了一些冷酷和阴郁。她轻声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当年我没有说。”


    赤井秀一闻言看向她,眼中冰冷的灰绿色如落尘的琥珀,看了几秒便转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宫野志保平和地看着远处的工藤新一。


    她对工藤新一的感情本就如苍茫黄沙中的一捧清水,早在岁月的风暴里被肆虐干净。很多很多年前,她生命中黑暗浑浊的日子里,他曾是她遥不可及的唯一一点星光,她如渴水的鱼,竭力去追,倒落得遍体鳞伤。她像被困在黑色的玻璃罩内,走不了、看不到、更无法求救,每天都在消耗仅存的零星氧气。


    直到,她发现了自己的影子。她在漆黑中费力地看到了,那影子比她更加黑暗、更加隐忍、更加孤单,却跟着她、护着她、包裹着她。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温暖。那时她才突然反问自己,何必去追逐星光?



    宫野志保偏头看了看赤井秀一,他的灰绿色眸子在暗色中阴晴不定。她从口袋里取出小刀,划开刀片,再次抵住了他坚硬的腹部肌肉。


    赤井秀一的眉毛微微动了动,眼帘低垂下来,看了看腹上的小刀,又抬眸看她。眼眸还是冷酷,对着她的时候总是稍稍柔软。


    宫野志保收刀,面不改色地直视着那对幸福洋溢的新人,低声道:“我孩子气的表态应该够了。”


    “你得告诉我,克里斯出事的那天,你究竟在干什么?”



    03

    晚宴过半,宫野志保踏着晚风出了宴会厅,说出去醒酒。路过赤井秀一的时候微微侧了侧身子,手中握着的小刀便轻轻滑进了他胸口的口袋,在他心脏的部位送了些寒气。他知道宫野志保是想和他谈谈了。早在许多年前,他便懂极了她所有的暗示。


    那时,他尚是黑衣组织的重要行动人员Rye,而她是组织最核心的科研人员Sherry,他与她还未曾以赤井秀一和宫野志保的名字相处,更是不存在冲矢昴和灰原哀的虚假身份。那时候他们同陷囹圄,同持生死,对彼此的习惯细节都烂熟于心。


    直至今日,他仍然懂她。



    赤井秀一淋着月色出去的时候,凉风正习习地吹来。他几乎片刻就找到了匿在角落里的宫野志保,她倚靠在墙上,藏身于黑暗之中,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了一支Capri,细长洁白的烟身与她纤细而雪白的手指相互映衬,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迷人。


    赤井秀一沉默着走近她,她的脸在烟雾里朦胧如雨后的青山,若隐若现的是她冷淡漂亮的一只冰蓝色眼眸,以及玫瑰花般暗色的红唇。


    赤井秀一垂眸,看着那支Capri。


    宫野志保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停在了自己的指尖,偏了偏头,仍是清冷表情淡漠嗓音:“要劝我别抽烟么?”


    赤井秀一看着她,烟雾与月色的朦胧中,他仍然找到了她的眼睛。他的眼眸冷静得过头,只是没有多看便瞥开视线,站到宫野志保的身侧,身子靠在墙上,微微扬起了下巴。眼眸再动了动,看着她柔软的茶色发顶。


    他的声音低沉,波澜不惊:“给我一根。”


    宫野志保一愣,随即挑起眉梢,抬头看他:“女士香烟?”


    赤井秀一没有说话,表情仍旧是略带阴沉的冷漠,只是默默伸出了手。宫野志保白了一眼他那只用来讨食的宽大瘦削的手掌,冷淡道:“没有了。”说着翻了翻她新买的Prada手袋,掏出一根棒棒糖。


    是今天的婚宴上,吉田步美送给她的。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还记得这个在童年时候救过自己一命的漂亮大姐姐,步美送糖的时候微微红了脸,问她——姐姐,原来你也认识新一哥哥吗?


    本是想用糖逗逗赤井秀一,思及此处,宫野志保反倒愣住,攥紧了手中的棒棒糖。呆愣间,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是独特的、略微有些冷冽阴沉的淡香。


    赤井秀一在宫野志保呆住的时间里俯身向前,伸手抽掉了她的Capri,将烟咬在了嘴里。他在她的耳边喷薄出她香烟的雾气,低沉道:“我抽这根就好。”说完直起了身子,头靠着墙壁,烟雾向上吹起,像是要烧焦月亮。


    宫野志保最熟悉的男人的气味与她最熟悉的香烟味道混合交融,蔓延到了她的鼻尖,激得她猛然战栗,心底酥麻起来。她用呼吸压下狂乱的心跳,回身面对他,仍是冷若冰霜的模样:“现在,我们可以聊聊克里斯了。”


    赤井秀一的姿势未变,略略低下眼眸看了看她,便撇过头避开她的脸,将烟雾吐向了身侧,继而把那支Capri夹在手指之间转了半个圈,燃烧的烟头对着墙壁,烟雾徐徐在他背后升起。宫野志保再嗅不到分毫呛人的咽气。


    赤井秀一的眼眸融入月色的冰冷之中,她恍然看不太真切。只听见他吸过烟后略有嘶哑的低沉声音:“你是怎么知道,他出车祸的时候,我在现场?”


    宫野志保的表情冷静,眼里更没有什么波澜,倒是担心棒棒糖被手里的温度捂化了,开始拆起了包装:“警方让我看事故当晚的监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把糖纸撕下,捏在了手里,棒棒糖被她送进了口中,舌尖上散开草莓的香甜味道,“你的车。”


    宫野志保张口说话,草莓糖的香气就从她的唇齿间飘出,顷刻蔓延到赤井秀一的鼻尖。他的鼻子被甜味齁到,有一点点痒。


    宫野志保继续不紧不慢地道:“你为什么追踪他?”


    赤井秀一把克里斯吓坏了,他只顾着踩紧油门,试图甩开身后那位FBI的头号特工,甚至连前方直直行驶过来的巨型卡车都不知躲闪,最终在那个霓虹灯半明的黑沉沉的夜里丢失了性命。


    赤井秀一垂下眼帘,双眸如暗处的猫眼,呈现出了幽绿的光:“志保,他是个国际金融诈骗犯。”


    话音落下,便见宫野志保唇边似乎勾起了一丝笑意,小小的弧度,转瞬即逝,她的眼睛仍然冷淡如九尺寒冰:“可FBI不是准备伺机而动,暂时还没有逮捕他的计划吗?”棒棒糖在她的口中画了一个小小的圆,他隐约看到她鲜红的舌尖,“朱蒂是这么告诉我的。”


    赤井秀一蹙了蹙眉:“朱蒂?”


    宫野志保道:“我和她偶尔会喝杯咖啡。”


    赤井秀一仿佛全然未曾想到这两个女人之间还有这层关系,表情肉眼可见地空白了一瞬间。宫野志保挑起一边眉梢,眼中万年不变的疏离淡漠:“告诉我实话,你那天究竟在干什么?居然把他吓成那样。”


    赤井秀一默了默,突然低下头,正视着宫野志保的双眸。他手中的烟已经燃尽了,最后一点火花掉落在地上,寂寂地湮灭。


    他说:“这颗糖,好像很甜。”



    04

    工藤新一喝得微醺,酒红已经染上了耳根。他扯了扯颈子上的领结,走出宴厅,准备好好地透透气,哪知刚踏上石子路,隔得老远就看见了冷冷清清的宫野志保,他一声“灰原”方要脱口而出,却突然见她嘴上叼着一根糖果的纸棒。


    工藤新一心里一跳,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宫野志保已经不见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茫然地想道,幻觉?


    工藤新一耸耸肩膀,继续向前走,不过几步路,便又遇上了沉默着的赤井秀一。他咧开嘴,笑道:“赤井,好巧。”


    赤井秀一礼貌地朝他点点头:“好巧。”


    他与赤井秀一擦肩而过的瞬间,闻到了那个冷酷男人的身上甜腻的草莓糖香气。他猛然回头,只见赤井秀一黑色的修长背影。


    工藤新一摸不着头脑地吸了吸鼻子,干巴巴地想道:“看来今天喝得太多了。”



    [糖]

    01

    宫野志保咬着棒棒糖,挑起眉头,挑衅地对赤井秀一说出:“想尝尝?”的时候,是没有料到他真的会凑上前来的。


    他的头发又长了一些,随意地搭在肩头上,月光之中,乌黑得如同一团浓墨。他的身上还是她熟悉的淡淡香气,冷清且低调,是他独特的味道,混合了一些她的烟味。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冰冷、锐利、深沉,注视着她的目光却清澈柔和,如皎月的银辉。


    宫野志保那时候突然想到,他是她的影。



    她道:“想尝尝?”


    赤井秀一的鼻尖快要擦上她的鼻尖,轻而薄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唇。他的声音还是低冷,带着烟草侵蚀过后的些许的哑:“嗯。”



    宫野志保已经忘了,赤井秀一那个清淡得像白开水一样的吻是什么感觉。但是每次想起来,耳尖还是烫得过分。


    她记得在那个吻后,他的唇贴近她的耳朵,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听得到他近似鼻息的轻叹:“你不是知道么,志保。”


    “你知道的,那天我跟在他的车子后面,是为了什么。”



    02

    宫野志保在回纽约的飞机上闭住了眼睛,忍不住一遍遍地回想。


    她原本是不知道的,现在似乎有点懂了——他在那个夜晚为什么跟着克里斯,又为她做了什么。


    她不该忘记的,他是她的影。



    [往事]

    01

    宫野志保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了久远的故事。


    那是在几年前,她彻底的脱离黑暗之后,与过去的生活做了一个潇洒的告别。她拿到了工作签证,飞往美国,踌躇满志地要实现她脚踏实地做真正的科研的理想。


    以及,那个时候,赤井秀一是她的男友。



    宫野志保在美国的时间里,赤井秀一也在美国,只是他身处FBI,疲于奔波,莫说谈情说爱,宫野志保连与他见面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那时候虽然黑衣组织全局倾覆,几个头目与重要人物都纷纷落网,但要将盘根错节的乌鸦军团一网打尽是何等不易,赤井秀一不放心她,仍然吩咐着手下实时监控着她的安全。尽管他已经不再有机会给她贴身保护,但他必须要守她余生平安。


    赤井秀一还花了不少空闲时间陪着宫野志保到纽约当局申请持枪证,不厌其烦地和她一起挑选枪械,也给了她几把自己惯用的手枪。他甚至还想送她一把狙击步枪,不过在她接连的几个白眼下无奈放弃了。


    极为难得的没有工作的时间里,他会下厨给她做饭。朴素的食材在他的手里能变出花来。宫野志保常常独自在家,实验室的工作又繁忙,只有偶尔几次才能动手犒劳自己的胃,但终归没有赤井秀一做出来的饭菜那样香甜。她慵懒地在一旁看书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就会悄悄瞟向他的背影,看着他修长的脖颈、宽阔平坦的肩膀、结实而曲线颀长的腰。再一瞥,见到他身上主妇品味的印着花边的围裙,忍不住弯着眼睛偷笑。


    最偶尔的闲暇,赤井秀一也会陪她去购物。她气定神闲地往前走,脚步慢慢悠悠,举止优雅如同十九世纪在伦敦喝下午茶的贵妇,而他跟在她身后,一身黑衣黑裤,提着大包小包,看上去倒似是二十世纪电影里常出现的冷面杀手。宫野志保喜欢买一些奢侈品,偏好但不过分的程度,她从前藏在小女孩的身体里,以灰原哀的姿态示人的时候,赤井秀一就明白这一点。再早一些,她尚名为Sherry的日子里,Rye也不是未曾用这些东西讨她欢心。不过宫野志保更喜欢自己掏腰包,几次赤井秀一想要付账,她都轻轻摇头,扬起下巴:“秀一,我不是付不起。”话说至此,他便不敢再替她拿下账单。


    情侣之间的浪漫,像游乐园、电影院之类,赤井秀一和宫野志保都不曾有幸体验过。一是赤井秀一实在太忙,忙着满世界地做一些如同送命的任务,二是宫野志保自己的实验室很快成立,忙碌程度不下于那个王牌FBI,两个人同时休假的时间万年难得一次,想与对方亲密相处简直与古代奴隶奢求面圣一般困难。


    他们倒是吃过一回烛光晚餐。那天下午五点,赤井秀一才风尘仆仆地从肯尼迪国际机场打上了回家的车,拉开家门只见空空荡荡的玄关,他换完鞋往里走,愈往里愈沉寂,夕阳暖色照耀下的房子却冰冰冷冷,没有一点温度。回美国前他才同宫野志保通过话,她的科研项目到了重要关头,实在抽不开身去接机。


    她的声音清冷,但是语调温和:“冰箱里有我早上做好的意面,热一热就能吃。我今晚应该很晚才能回家,你早睡,别熬夜,记得睡觉前先洗个澡,要吹干头发。”


    他试探地问:“有多晚?”


    她淡然地回复:“大概……夜里十二点?”



    赤井秀一把意面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它,确实是他想念近两个月的熟悉味道。他先洗了澡,半干的头发还在滴水,便匆匆出门,买好合适的食材,回家做起了晚餐。这次任务他再度去了法国,伪装的是餐馆里的帮工,尽管巴黎动辄就罢工,他仍然尽力偷师了一些不错的菜谱。他做法餐的手艺愈发精进了,而她最近——至少是在他离开之前的那段日子里,热衷于法式菜肴。


    天空中布满星子的时候,赤井秀一终于忙完。他点上蜡烛、倒满红酒、燃起香薰,再一望手机时间,夜里十一点四十六分。他摸了摸自己半长的头发,还略微潮湿,担心被宫野志保发现,忙开了吹风机,把头发吹得干透,甚至有些毛糙,吹完头发已是十一点五十八分,他带上她的外套,便飞一样地出了门。


    车停在宫野志保实验室所在的大学门口时,时间正跳到了凌晨十二点二十分。赤井秀一看着空无一人的校园,紧紧地蹙起了眉毛——夜里十二点的纽约的模样他再清楚不过,这座城市被冠名罪恶之都的时候他就与它紧密相连,尽管自己的得力部下都在她周围的暗处,但暗处太暗,他仍旧不放心。


    本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如今倒是很有可能与她错过。赤井秀一皱着眉,叼起一根烟,打算用尼古丁缓解些许他的焦虑。他翻开手机通讯录,正要找个部下问一问宫野志保的情况,突然听到车窗上传来两声清脆的轻叩。


    赤井秀一转头,见宫野志保站在他的车外,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她的茶色发丝在夜风中默然飘起,略过她钻石般闪亮的蓝色眼睛。


    她的唇轻轻张合,车窗隔住了她的声音,但他读懂了她的口型:


    赤井先生,车里禁止吸烟喔。



    赤井秀一慌忙按下车窗,打开空调,把烟味散得差不多了,才载着宫野志保回家。宫野志保有吸烟的习惯,虽然没有成瘾,但他还是担心她的健康,总是忍不住要拿这件事情对她絮絮叨叨,如今他却当着她的面抽起了烟,而且竟然是在车里,他实在是挫败。


    好在宫野志保似乎心情不错,没有在意他抽到一半的那支Marlboro。他们安静地吃完了烛光晚餐,安静地喝完了酒,安静地开始接吻。赤井秀一抱紧她、用力地亲吻她,两个人纠缠到落地窗旁的时候,赤井秀一送给了在暗处围观的几个部下一记凌厉眼刀,利落地拉上了窗帘。


    宫野志保受不住赤井秀一的重量,倒在了沙发里。赤井秀一伏在她的身上,宽大的手掌捧着她清瘦的脸颊。他的心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他只能不断地品尝她、探索她,让她的清凉安抚他灼烧的痛楚。


    突然响起了一阵铃声。


    赤井秀一一愣,停住动作。宫野志保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的脸,唇边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我接个电话?”


    赤井秀一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宫野志保离开沙发,走到饭桌旁,低头,只见亮着惨淡白光的手机屏幕上,“工藤新一”的名字鲜明得刺眼。


    她迟疑了一会儿,接起电话:“工藤?”


    一旁的赤井秀一敏锐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电话那头,工藤新一的声音苍白颓然,带着一丝丝颤抖:“灰原……”


    窗外骤然下起了雨。



    02

    那天是黑色的。阴沉沉的黑色的天空,一丝不苟的黑色的丧服,扑棱过的乌鸦抖落黑色的羽毛,遥远得不像真实。


    宫野志保冷静如常,站在乌压压的人群里,如同一只瘦削的孤鹤。工藤新一红着眼圈,看着她,低声道:“灰原……你不要太难过。”毛利兰也来安抚她,在她的面前不住地流泪:“宫野小姐,阿笠博士毕竟上了年纪,请你节哀。”


    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也来了。他们没有发现凉风中枯叶般破碎的她,只顾大哭着跑向工藤新一,问他:“新一哥哥,怎么会这样呢?柯南知道吗?小哀知道吗?”孩子们的泪水如新泉一样喷涌出来,声音撕心裂肺,“他们会回来吗?新一哥哥,他们会回来吗?”


    工藤新一被围在孩子们中央,脸色惨白,如同失去操控的提线木偶,只是沉默地站着。又一阵冷风袭过,宫野志保远远地看着他们,眼里的冰蓝色凝成死海。


    赤井秀一走到她的身边,手刚搭上她的肩膀,便被她躲开。她低下头,仍是面无表情,细瘦的手却早已紧紧攥成一团,两只小臂耷拉在身侧,隐忍地颤抖着。她说:“我没事,不用管我。”


    黑色。无止尽的黑色。粘稠浑浊如凝胶一样的黑色将她包裹着压入其中,她像是跌落泥渊,呼吸也被扼制住,抬头只看得到阴沉的天空。将要暴风雨的天气。


    那天的葬礼源源不断地涌入了很多人。宫野志保和不少相熟的人见了面,说了许多话,接受了数不清叹息与安慰,她回想起来,脑子里竟是模糊的,关于那些友人、那些语句,她的记忆里已是一片空白。她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了白色百合簇拥的黑白相片,阿笠博士和蔼慈祥的笑脸上。


    恍惚中,她听到一些宾客的窃窃私语:“那个女人是谁?逝者的葬礼,她怎么能淡漠至此?”


    她垂下眼眸,下唇咬出了深深的牙印。



    人群如潮水翻涨,在深夜的时候衰退败落。最后一个离开的是工藤新一。他挽着毛利兰的手踏出阿笠宅,后者还在忍不住地揩拭眼角的泪水。工藤新一哀伤地笑了笑,对她说:“今天辛苦你了,灰原。”


    她的眉目冷淡,脸色较之平时多了几分惨白,今天说了太多话,声音已略有几分哑:“都是我该做的。”她微微低下头,稍长的刘海遮住眼睛,“……慢走。”


    工藤新一听到她声音里极力压抑的痛楚,她忍耐了一整天的情绪气球终于在此刻漏出些微气流。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宫野志保身后的赤井秀一,那个男人的面庞冷酷依旧,只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宫野志保送走了工藤新一,沉默地走进阿笠宅。是这个地方,她虚弱无助的时候带给她最初的希望,在她暗淡悲伤的生活里洒进一缕光的地方。她在那个雨夜狼狈地来到这里,首次触摸到了传说中人间真挚的暖意。


    她默默地坐在电视对面的淡紫色沙发上。这里布满了灰原哀的记忆,记忆里有终日晴朗的蓝天,温暖明亮的阳光,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围着阿笠博士叽叽喳喳地讨论新的想法,江户川柯南就坐在灰原哀身旁,撑着下巴无奈地看他们胡闹。冲矢昴站在灰原哀对面,拿着菜谱研制新的料理,与她的视线相对的时候,会微微一笑。


    宫野志保沉默地坐着,赤井秀一走到她的身边,同样坐了下来,拉过她不住颤抖的手。


    他用自己的手心向她冰块一样的小手传递着温度,低声叫她的名字:“志保?”


    宫野志保猛然一抖,从回忆里惊醒。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眼里一片空茫茫:“如果我不去美国,有人在家里照顾他,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


    赤井秀一蹙着眉,用手抚开她贴在脸颊两侧凌乱的发丝:“你知道,博士是逝于自然,而非意外。你也知道,工藤和毛利就住在隔壁,他们把他照顾得很好。”


    宫野志保不说话,仍是冰冷的表情。赤井秀一凝视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里破碎的悲戚,轻声说:“我从前叫过你傻女孩。”


    他说她是飞舞于黑暗中的白雪,他叫她表面平静,背地里哭泣的傻女孩。


    宫野志保睁大眼睛,迷茫地与他对视。他凑近她,轻柔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你可以哭出来。”


    宫野志保愣愣地看着他,左眼里突然滚落下一滴露水般的泪珠,紧接着右眼里也掉落一颗雨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悉数落下。宫野志保猛地撇过头,声音依旧冷淡:“别看。”尾音里却带了一点点颤。


    赤井秀一低下头,顿了顿,伸手将外套脱了下来。宫野志保听到动静,正要回眸看他,突然便被他用外套罩住了头,黑色的夹克上还带着他低沉的气息,让她的心脏猛然收紧。


    下一瞬,宫野志保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赤井秀一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声道:“现在可以了吗?”


    宫野志保缩在他的怀里,外套有些沉闷得让她喘不过气,但她的泪水仍如小雨般泠泠落下,不见收住,反而愈来愈猛烈。她如一头受伤的小兽,揪住赤井秀一的领口,轻轻地呜咽起来。


    赤井秀一抱紧了她,双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薄唇压在了她的发顶上:“没事的,志保。”



    那晚星匿月隐,她的泪水与他的气息一起,混合成了她毕生最畅意的一次宣泄。她把痛苦都扔进他的包容里,如烟灰飞舞进火中。



    [影迹]

    “小姐,醒一醒……打扰了。登机桥已经对接成功,请您带着您的全部随身物品从机舱前门下机。”


    宫野志保从睡梦中醒来,眉眼朦胧地看着乘务员小姐,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拖着行李走出机场,纽约阳光灿烂,光线打在她的脸上,刺得她眼睛有些发酸。她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点亮了手机屏幕,在便签找到了存放许久的那串号码,毫不犹豫地拨打它。


    对方的铃声响过几下,马上接了电话:“您好,我是安娜……”


    “安娜·安德森。”宫野志保干脆地道,“我是宫野。你应该知道我——我现在在拉瓜迪亚机场,就在皇后区。你有兴趣和我见见吗?”


    电话那头的年轻女孩声音颤抖了起来:“宫……宫野小姐,我现在可能不太方……”


    宫野志保打断她:“我也可以到你家。我知道你住哪。”


    安娜颤声道:“不、不,宫野小姐,您在哪?我现在就……过去。”


    宫野志保的声音淡漠:“哦,我机场在附近的星巴克等你。”她玩笑地道,“介意请我吃一个三明治吗?”


    电话那头的安娜简直快要哭出来:“当、当然。我不介意。”



    宫野志保坐在星巴克里开着笔记本电脑写论文,刚写了两行,安娜就到了。宫野志保抬眼看她,发现她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一致。宫野志保看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她褐色的小鹿一样的眼睛正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着。


    宫野志保举起手:“安德森小姐,来这里。”


    安娜吓了一跳,猛地缩起肩膀,哆哆嗦嗦地朝宫野志保走过来,刚走到宫野志保身边,就深深地埋下了头:“宫野小姐,对不起。”


    宫野志保轻声道:“我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来向你求证一些事情……”


    “对不起。”安娜慌张地道,“如果我知道克里……克里斯·威尔斯先生已经有女友了,我是绝对不会和他交往的!”


    宫野志保的双眸冷淡,不过语调平和:“你们的事,我已经知道一年了。只是实验室的工作太忙,没空去管这些——”她喝了口咖啡,“我要见你,是想问你另一件事。”


    她轻轻颔首:“你先坐。”


    安娜像是吃了一惊的样子,但还是慌忙坐下了。她局促不安地看着宫野志保,双手不停地在膝间搓动,似乎是极其艰难地开口:“您、您早就知道,您……没空……管?”


    宫野志保再抿了抿咖啡,一脸的波澜不惊:“嗯。”她的声音平平淡淡,“我知道,克里斯只与我交往半年,便忍受不了了。”


    克里斯·威尔斯是个典型的“成功人士”,英俊潇洒,年少多金。无数花蝴蝶都如蜂捕蜜一般朝他扑去,他也习惯了在两性关系中凌驾于对方的感觉,万花丛中过的花花公子,碰上宫野志保这个硬石头,用眼睫毛想都知道他绝对受不住。


    其实宫野志保和克里斯之间,比起爱情,更像是一段互相取暖的互利关系。起初克里斯是突然冒出来的温柔浪漫的弟弟,每天每夜嘘寒问暖甜言蜜语,寒风中赠茶烈日里送水,玫瑰花在她的实验室从不缺席,她可能确实对上一段感情太过生气,在某次成功举行的记者会后,心情大好的宫野志保干脆就答应了克里斯的追求。


    说到底,他们本就是不合拍的仓促关系,其实早就该黯然消散。


    安娜结巴道:“这、这样啊。”手心早已被汗水沁湿。


    安娜骗了宫野志保。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克里斯与宫野志保是情侣关系,是她先对克里斯招的手。安娜明白,像她这样的女孩,小羊羔一般楚楚可怜,最容易让克里斯这样的男人心动。更何况她了解过,克里斯的女友宫野志保是科研界成就显著的、颇负盛名的冰山美人,像这样过于成功、强大且美艳的女人,绝对会压得一般男人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她的出现就是克里斯找回男性自尊的契机。她算准了他一定会爱上她。


    哪知克里斯却是个比她想象中还要懦弱的可怜虫。一方面迷恋于在她这里能享受到的绝对权威,另一方面却又割舍不下对宫野志保美貌的迷恋,以及宫野志保的名誉带给他的成就感。她听说宫野志保早就提过许多次分手,但都被克里斯坚决否决,而宫野志保确实太忙,没有时间和他耗下去,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安娜不禁又回想起了克里斯的死亡,轻轻打了个寒战,再抬眸,看向宫野志保的眼里生出些许畏缩。


    宫野志保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知道,克里斯去世那天和你待在一起。我想问的是,那天,有没有什么人去找过他?”


    安娜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撒谎。她想了想,怯弱地道:“那天……确实有个男人来找过他……”


    宫野志保蹙起眉尖:“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他来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安娜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的大衣,头发有点长,皮肤苍白,眼睛、眼睛很冷,是绿色的。”她瑟缩着道,“他、他来的时候……我和、我和克里斯正、正在……接吻。他突然从暗处走出来,把克里斯吓得甩开了我,然后他说,‘威尔斯,宫野志保知道吗’,克里斯甚至还没有等他说完,就疯了一样地跑上了车,开车逃走了……”


    安娜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如蚊嗡般低不可闻。宫野志保的表情没有多惊讶,只是问道:“也就是说,那个男人不是去逮捕克里斯的?”


    安娜愣了愣,懵懂地看着宫野志保:“逮捕……什么逮捕?”


    宫野志保挑了挑眉,没有再把话题继续下去:“点些东西吧,安德森小姐,这顿我请。”



    那晚被一颗糖堵住了的回答,在这里已经逐渐明晰,果然与宫野志保推测的相差不大——赤井秀一竟然真的在为了她而调查她的男友。她不禁有点想笑。


    他终归还是习惯了做她的影。她知道,不到乌鸦军团斩草除根的那天,他是不会停止对她的生活的渗透的。即便在工藤新一的婚礼上,她以冰冷的小刀作为威胁,警告他不要过多插手她的生活,他也只是任由她动作,但行动不会改变分毫。


    她应该生气,但是一看到他那双寂静的眼睛,她的脑子里便只剩下了沉默的星星。



    宫野志保道别安娜的时候,后者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叫住她,试探地问她:“宫野小姐,你……和那晚的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宫野志保坦然回答:“啊。他是我前男友。”


    安娜大吃一惊,回味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道:“那他……一定很爱你吧。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分手?”


    为什么要分手呢?


    宫野志保咬牙道:“你能接受一个男人假死两次吗?”



    [她的影]

    01

    赤井秀一难得回一次办公室,请许久不见的同事们喝了一顿咖啡。他准备走的时候,一个同事热泪盈眶地搂着他的肩膀,叫道:“赤井先生,即使过去了两年,回想起你假死的日子,我还是触目惊心……那时,我们可都急得像无头苍蝇一样!”


    赤井秀一还没有什么反应,朱蒂便先走上来拖开激动的同事,说道:“赤井先生刚从日本回来,应该很累了,让他回家休息吧。”


    说着,朱蒂便转过头来,对着赤井秀一不断眨眼,赤井秀一会意,轻轻颔首,径直离去。


    走出办公大楼之后,他掏了掏夹克衫的口袋,拿出他的那包Marlboro,刚要抽一支烟,突然看见街边站了个高挑的茶发女人,眼眸冰蓝,红唇艳丽,随意的气场倒如街拍明星一般,吸引了不少目光。


    赤井秀一愣住,拿着打火机的手正停在嘴旁。宫野志保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拉开了路边停着的那辆Benz的车门,朝他招了招手:“赤井秀一,上车。”



    赤井秀一坐在副驾驶上,冷静地看着宫野志保。


    宫野志保瞟了他一眼:“怎么?”她轻飘飘地道,“在你‘死掉’的那一年里,我已经学完驾照了。”故意戏谑的语气,“这么喜欢跟踪我,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赤井秀一系好安全带:“我也没有时间每天监视你。”


    宫野志保猛地踩下油门,惯性把赤井秀一带得往前一冲。她咬牙道:“你也承认你在监视我?”


    赤井秀一道:“志保,我必须为你的安全负责。”他撇过头,认真地看她,“我说过,即使是豁出性命,我也会保护……”


    宫野志保打紧方向盘,赤井秀一的头被猛地甩向一边。


    她道:“你倒不如先跟我说说,两年前你假死的事情。”


    赤井秀一的脑袋发晕,只得后仰着头靠在座椅上,忍不住勾起唇角:“现在想听我解释了么?”


    宫野志保翻了个白眼:“废话真多。”



    其实这个故事,宫野志保已经听闻过很多次。有的来自朱蒂大段的讲述,有的来自情报机构的风言风语,有的来自工藤新一打过的跨洋电话。但是事到如今,她却更想听听赤井秀一的声音,她想让他亲自对她说起。


    赤井秀一的声音低沉,语调沉稳,很适合讲故事:“两年前,我不是和你说过,我要到墨西哥去拿到一些情报……”


    赤井秀一去过墨西哥许多回,但从来没有遇到过那样的险境,用他的话来说,他那一次卧底的组织,与当年的黑衣组织相比更无不及。他的线人在他卧底半年后被逮了出来,又一个月后,身心崩溃的线人供出了他。他在那之前便猜到事情不妙,只得用粗暴的方法夺来了一小部分情报,随即连夜奔逃。而组织穷尽一切手段追捕他。


    赤井秀一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心惊胆战的日子,日夜都在逃避,一如曾经躲避黑衣组织的宫野志保。


    赤井秀一自己也记不清就这样过了多久,只是有一回,不知在哪条高速公路上败露了踪迹,组织的大批人马都等着夺他性命,他躲在一个废弃的汽车修理厂内,而他们放了一把大火。不幸中的万幸是,汽车修理厂里正有一具滥用药物而死亡的流浪汉的尸体,身高与他相似。他不得不敲掉了流浪汉的牙齿,来模糊这具尸体的身份,然后把自己的衣服与流浪汉的交换,费劲地从通风管道逃了出来。


    或许真的是上天眷顾,没想到那伙人马心急气燥,只等着用他的死讯去邀功交差,于是赤井秀一死亡的消息便这么被传了开来。而他躲躲藏藏,费尽心思,最后终于回到了美国,再通过在布朗斯维尔的线人联系到了FBI,才终于回到纽约。


    赤井秀一道:“回来以后,我在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你,结果你说……”


    “我说,赤井秀一你这个混蛋,要做死人就别再来找我。”宫野志保面无表情地复述道。


    赤井秀一点点头:“然后我们就分手了。”


    宫野志保轻轻叹了口气:“我的问题。”她咬紧牙关,“说真的,赤井秀一,如果让你也守一次活寡,你就知道我那一年有多煎熬,我知道你又在假死的时候,是多崩溃。”


    她道:“我以为Rye死掉,结果却变成了冲矢昴。你还记得那回我气了你多久吗?”


    赤井秀一默了默,道:“三十二天零十八个小时?”


    宫野志脸上倒是终于浮现出惊讶神色,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还记得?”


    赤井秀一伸手,把她的头推回正方向:“……你会被吊销驾照的。”



    02

    宫野志保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我想不通一点——我和克里斯交往这么久,怎么你现在才想到去调查他?”


    赤井秀一闭了闭眼睛:“你和我分手之后,我的工作量加大,一直没有机会待在美国。上个月上司终于给我放了假,我才发现你交了男友。我不大放心,就查了查,结果……”


    宫野志保平静地接话:“结果他在出轨。我知道很久了。”不过他是国际金融诈骗犯这点,她倒是不知情。幸好,她没有收下恋人的贵重礼物的习惯。


    赤井秀一沉默着,灰绿色的眼睛如一对放旧了的琥珀。


    宫野志保接着道:“原来你在工作。”她的声音故作轻松,“我以为是你不愿意给我打电话。”


    赤井秀一愣住,眼眸却亮了起来:“我以为我们分手……”


    “啊。”宫野志保干巴巴地道,“你不知道女孩子是需要哄的吗?”



    赤井秀一眼里的灰绿色突然褪去铅华,他猛地抓住她的一边肩膀:“你是说,你还愿意做我的女友?”


    宫野志保的声音清清冷冷:“我可没有这么说。”


    她轻声道:“不过赤井先生,你可是像我的影子一样粘着我不放呢。”


    赤井秀一直视着宫野志保,只见她的唇边缓缓勾起一点弧度,踩下刹车,从衣兜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想尝尝吗?”


    草莓糖的香甜气味里,他把眼睛沉入她的眼睛,他与她之间,宇宙倏然流动。


    赤井秀一低声道:“好像很甜。”




    END


Kie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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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轻松的校园故事,写得蛮开心,也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Summary: 工藤新一多次利用自己的侦探天分调查与宫野志保约会的男子,然后通过列举证据A到Z告诉宫野这个男子有多糟糕来反对这桩恋情。但这一次,他找不出嫌疑人阿部介生有任何缺点。


01


他读大学,上哲学课,背法条,周末租房车叫上毛利兰和宫野志保一起去野营,结果半夜露营点突然被牛群包围,逃出生天之际车胎上也滚黏上一层厚厚的牛屎,熏了他们仨一整晚。下个周末他又提议去海边,学冲浪和水肺潜。那时他拉着她的手在海底,任凭那些彩色的鱼群游曳过他们指间的缝隙。他摸到一块环...

*是轻松的校园故事,写得蛮开心,也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Summary: 工藤新一多次利用自己的侦探天分调查与宫野志保约会的男子,然后通过列举证据A到Z告诉宫野这个男子有多糟糕来反对这桩恋情。但这一次,他找不出嫌疑人阿部介生有任何缺点。

 

 

 

01

 

他读大学,上哲学课,背法条,周末租房车叫上毛利兰和宫野志保一起去野营,结果半夜露营点突然被牛群包围,逃出生天之际车胎上也滚黏上一层厚厚的牛屎,熏了他们仨一整晚。下个周末他又提议去海边,学冲浪和水肺潜。那时他拉着她的手在海底,任凭那些彩色的鱼群游曳过他们指间的缝隙。他摸到一块环形的小珊瑚礁,像枚戒指,一时起了玩心,也觉得氛围刚好,就去够她的手腕。

 

结果却握了个空。宫野志保穿着全包裹的黑色潜水服,线条紧致,雾棕的头发散在水波里,对他打手势表示受不了耳压,需要提前上岸,留了他和教练在海里大眼瞪小眼。

 

最后他还是把那枚小珊瑚礁带出了海底。卸掉脚蹼和氧气瓶,她们发信息给他说在海之家吃烧烤。他赶过去,两个漂亮女子组合在熙来攘往的海之家里格外醒目,一眼就能找到。

 

毛利兰自己一个人去玩了冲浪,被浪打得整个后背都淤红了。她背过身展示给工藤新一看,他不厚道地咧嘴笑,说谁叫你非要臭美穿露背的泳衣去冲浪,没磕破胳膊腿都算你运气好,顺利得到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毛利兰和工藤新一从小一块长大,知根知底到连对方屁股和脚底板哪里有颗痣都一清二楚。高二少年少女荷尔蒙大爆发谈了场恋爱,没挨过半年就分手了。“我爱他完全是出于错觉。”小兰后来曾忿忿不平地对园子和志保说,“他的坏习惯逐条列出来我能出一本书。”

 

刚分手那会儿两个人都很别扭,他们还是同桌,原本是为了方便谈恋爱特意找老师调的座位,分手后却成了灾难。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却都不跟对方说话,周围同学都被两人的低气压折磨得苦不堪言。最后是毛利兰把一盒柠檬派推到桌子那边,有点赌气地说昨晚做多了点,你爱吃不吃。工藤新一打开盒子,柠檬派酸楚微妙的清香一下子充盈在空气中,是青春期荷尔蒙的味道。他摸了摸鼻子,低声下气地问毛利兰能不能把国文作业借给自己抄一下。

 

这样算是和好了。他们仍一起上下学,只是不再牵手、拥抱和接吻了,恢复到最初吵吵闹闹嘴下不留情的青梅竹马模样,至于后不后悔,是否落寞,就无人知晓了。

 

但自从高三宫野志保转学到帝丹,工藤新一在追隔壁班美女转学生的传闻在学校里沸沸扬扬。他们熟稔得太快,工藤很自然地就拉着她加入他的青梅竹马小团体,顺利成为四人行。期间宫野志保不乏追求者,于是工藤新一最大的爱好就变成了在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对那些追宫野的男生评头论足——谁谁谁是个宅男,之前被他抓到在电车里猥亵同级女生;谁谁谁虽然在运动会上拿了长跑第一,但他上周才接了委托拍到那人霸凌后辈的录像证据。工藤新一絮絮叨叨,最后得出结论——天啊,宫野,追你的全是些烂人欸。

 

铃木园子迟钝,又是最爱跟工藤新一抬杠那个,举着勺子表示不同意,“那个谁,学生会长,不是很不错嘛,羽毛球队的,成绩也挺好,最重要的是长得帅。上次校园祭小兰和志保一起组织的话剧《第十二夜》,志保演男扮女装的薇奥拉,谢幕后学生会长还到后台送了玫瑰花给志保呢。”

 

“有这回事?”工藤新一挑眉,狐疑地转过头去看宫野志保。从她转学到他们隔壁班起,工藤新一就觉得宫野志保跟帝丹校服不太相称,主要是那女人总散发出一种冷雾般的节制与优雅,明明很有礼貌,却给人一种疏离感。大家都觉得她冷淡,但他、以及后来相熟的小兰也好园子也好,都知道她其实害羞而敏感。虽然聪明得要死,但好像从小到大都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害他们只能把友谊硬塞给她,像往她便当盒里硬塞章鱼香肠、鳗鱼和溏心蛋一样——“因为志保总是会一脸小心翼翼和珍贵地吃下去嘛。”面对她的疑惑,小兰曾笑着这样对她说。

 

但通常来说,这女人在学校里一般都面无表情,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但这种臭脸仍让大群男生趋之若鹜,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此刻也一样,她看上去对他们的聊天内容毫不感兴趣,用筷子夹起一颗青豌豆放进嘴里,才慢悠悠地点头表示园子没有瞎编。

 

“看吧。”园子眯起眼得逞地笑,脸上表情满是挑衅,本轮工藤新一暂时败退。但隔天的午间休息,他就重整旗鼓,撂出个重磅新闻。

 

“小兰,你们学生会秘书处最近是不是弄丢了一笔钱?”

 

“新一怎么知道?”毛利兰双手拿着饭团瞪大眼睛,她是学生会的秘书长,前段时间手下有个学妹弄丢了一大笔会费,哭得稀里哗啦来找她。她轻声细语安慰学妹,又一起找了好久还是找不到,最后用自己存了好久的压岁钱来填了这个窟窿。毕竟是失职行为,这件事她谁都没说,也嘱咐学妹别声张出去,怎么突然传到了工藤新一耳朵里去了。

 

“我可是上过报纸的高中生侦探。”他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然后毫不客气地从铃木园子的豪华便当里夹走一大块排骨,在后者“喂!”的大声抗议之下忙不迭地把排骨塞进嘴里,说偷走钱的犯人自己也已经找到了。

 

他唇角微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对着铃木园子一字一句地说,“就、是、学、生、会、会、长、喔!”

 

尔后,工藤新一就颇得意地开始阐述他的推理。首先,毛利兰的失常他早就察觉,最近总是谎称自己在减肥只买饭团吃,园子伸手去捏她小腹说你又没有什么小肚子哪需要减肥,倒是宫野志保像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样硬要分一半自己的便当给她。但工藤推测应该是她没钱了,因为上次大家一起去侦探事务所学习(后来发展成打桌游)时他发现毛利兰摆在电视机旁边的小猪扑满消失了。而据他观察,旁边看报纸的毛利大叔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被他盯久了甚至还觉得很烦给了他脑袋一下,不像是偷用了扑满的凶手。那用掉扑满的人只可能是小兰自己了。

 

再加上他跟小兰同班兼同桌,之前有个学妹来班上找她找得很勤,而且神色焦虑。他问小兰是什么事,她只含糊带过说是学生会秘书处的事。小兰开始吃饭团以后,学妹就没再来过了,他就猜到可能是秘书处丢了钱,小兰用自己的储蓄填上了空缺。本来他就在暗地里帮忙调查这件事,结果没想到昨天提到的学生会会长正好是那条大鱼。

 

“据学生会会长同班同学所说,他平时开销拮据,连课间餐都没订。但最近行事倒是高调,又是请全班吃汉堡,又是在学园祭送宫野玫瑰花,还给自己买了新的羽毛球拍。更重要的是,上星期保送名额面试会那天,他穿了一身很新的西服回学校。这说明他最近得到了一大笔钱。”

 

“你怎么知道那笔钱就是小兰她们丢的钱,说不定是他家里有钱的亲戚包了一个大红包给他呢?”园子手托着下巴提出质疑。她昨天还力撑潜力股学生会会长,结果今天就被工藤爆料说自己压的股是小偷,现在心情很是不爽。

 

“园子同学这个问题问得很关键。”工藤新一表扬了园子,这让她的脸更臭了。“昨晚我拿着学生会会长在学校官网上的宣传照片问了学校附近的汉堡店、花店、和体育用品店老板,除了汉堡店的工作人员是轮班制没得到回答,其他人全都告诉我说学生会会长在买东西付款时用的是现金,而且是用‘紫色信封’装着的现金喔。”

 

“啊!”毛利兰突然惊叫出声。

 

“小兰,你上个月不是买了一套那个紫色兔子,叫星星啥的文具吗?我记得里面就有紫色的信封。”工藤新一说。

 

“是星黛露啦,之前收会费的时候顺手就用了那种信封来装。如果信封上还印了星黛露的话,基本上可以确定了。那套文具是限量款,不常见的。”毛利兰纠正,又叹了口气,“没想到会长会做那种事。”

 

“那作案手法呢?学生会会长是怎么从学妹手里偷到那笔钱的?”一旁的宫野志保开口问。

 

“具体怎么偷到的我不清楚,但我想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工藤说,“因为昨天下午我跟着学生会会长去参加部活,在羽毛球场看见那个学妹给他递水了。”

 

“竟然还跟踪别人,真是变态。”园子不忘吐槽他一句。但吐槽归吐槽,正义感爆棚的财团大小姐最先提出要叫上学妹去找学生会会长对质,让他把钱还给小兰。毛利兰有点犹豫,担心这样冲过去指认会长是小偷会伤害他的自尊心,“而且,说不定学妹其实早有怀疑,只是不肯相信自己喜欢的人是做出这种事情的小偷,才没有说。”工藤新一说兰你这家伙也太善良了吧,那个人可是害你吃了一个星期的饭团欸,然后又问宫野志保那些玫瑰花还在不在,“在的话赶紧扔掉,每朵都是用小猪扑满四分五裂的身体换来的赃物啊。”

 

宫野志保没理他,反倒提出了另一个解决办法,“要不我单独把他约出来,然后再跟他聊这件事。”

 

 

当天放学后,体育馆前的树荫下,写意的橙色夕阳顺着树隙渗淌在等待的少年衬衫上。他的心上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高兴地转身,“宫野同学,你来了。”

 

“稍等,你的书包链开了,我帮你拉上。”少女清冷的声线就在耳畔,他一时有点头晕目眩,忙又转过身,“好、好的。宫野同学,上次你退回了我的花,我还以为……”

 

话音被截断了,因为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紫色的信封。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抢,但那只手的主人反应更快地抽走了。他又惊又气,“宫野同学——”

 

“你应该是用同样的方法从学妹那里拿到这笔钱的吧?”茶发少女把信封收到背后,夕照在她身后的天空徐缓晕开,瘦削的身体倚立在风中,衬衫领和裙摆被吹得像波浪般抖动,但他觉得她是那么坚固、那么美的一枚刺插在那里,插在他的心口,难以拔除与撼动。

 

“宫野同学,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没有——”他试图开口解释挽回自己在她眼里的形象,但看见了从旁边走出来的铃木园子,毛利兰,以及那张他在报纸上看见了好多次,暗自嫉妒了三年的脸,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的一瞬间,突然就放弃了挣扎。

 

他承认了一切。然后保证自己会拼命打工,在一个月之内把钱还上。

 

“希望你能遵守诺言。否则这件事传出去你的保送名额也会被取消吧?”临走前,宫野志保对他说,旁边的工藤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宫野同学。”他在他们背后叫住了她。

 

“怎么了?”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工藤新一走在前面一点,也转过身来。

 

学生会会长张了张嘴,话却卡在了嘴边。他看见那两个人的影子在黄昏中交缠,融化,不分彼此,露出一个苦笑,“算了,没什么。”

 

 

园子和小兰在稍远处站着等他们,走过去的途中,他问她怎么知道用保送名额来威胁会长。

 

“他那样一个自私利己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请全班同学吃东西。保送名额的审核有一项是同班同学评议吧。”她回答,然后顿了顿,抬眼看他,笑着揶揄,“怎么,嫌我抢了你的台词?”

 

“我哪敢啊。”工藤新一说,他手里的紫色信封被风吹得哗哗响,为了不让它被风吹走,他只能将它用力地捏紧,甚至捏出了些许褶皱。他说,“这件事也好,还有之前分给小兰便当的事也好,你这人呢,哪里都好,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她问。

 

“就是太容易招惹苍蝇围着飞了。”工藤新一说完这句话拔腿就跑,往前拉开一段距离后又转过身在风里对她笑着大喊,“不过,我很擅长打苍蝇的。”

 

她站在原地看他的头发在风里张牙舞爪地乱飞,眉眼舒和地露出轻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小声吐槽,“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又不是听不到。”

 

 

 

 

 

 

02

 

工藤新一到前台多点了一份炒面和三杯冷饮,想了想,又走到远一点的商店买了撒隆巴斯喷雾。回到海之家卡座上,他把喷雾拿给毛利兰,压低声音问她,“那家伙在跟谁打电话。”

 

宫野志保站在门口稍空旷的地方接听手机,茶色短发仍滴着水,被她往后梳拢在一起。她眉弓冷峻,混血的五官深邃,平时藏在刘海下的沉静迷离的蓝眼睛在眺望远方时显得深沉又飘渺。身材高挑,全包覆的紧身潜水衣又将少女身体的曲线完完全全地暴露,惹得进出往来的人频频侧目。

 

“好像是阿部同学。”毛利兰说,又把喷雾递回给工藤新一,“你帮我喷一下啦。”

 

“又是那个家伙?”工藤皱眉,手头粗暴地拆起撒隆巴斯的包装盒,像是在拆阿部介生的骨头那样。他对准毛利兰通红的背部按下喷头,“你觉得他怎么样?”

 

“嘶……”喷雾接触皮肤引起一阵刺痛,毛利兰咬着嘴唇,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阿部介生的情景。

 

上周他们三人约好了周末去露营,工藤说自己租了房车,在学校后门碰头。但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宫野志保还没来。她觉得奇怪,说志保一向守时,工藤新一也念叨着那女人该不会出事了吧。他们正准备打个电话过去问,一辆自行车就急刹停在他们面前,后座上坐的正是宫野志保。

 

而骑自行车载她的人就是阿部介生。他看着个子不算太高,穿普通的衬衣和黑裤子,戴一副黑框眼镜显得面容比较清秀,但实际上是那种淹进人群后毫不起眼的角色。

 

“法学部的工藤新一和毛利兰。”宫野为他们作介绍,“阿部介生,最近正在和我约会,跟我一样都在理学部,只不过他是生物环境学科的,比我们大一届。”

 

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毛利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二人,觉得脑袋一下子转不过弯来,甚至都忘记打招呼。一旁的工藤新一症状跟她差不多,表情错愕,“哈?”

 

阿部介生似乎不怎么在意他们的反应,只朝他们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宫野志保说,“那志保,我先走了。”

 

志保,他竟然叫她志保。毛利兰张大嘴巴别过脸去看工藤新一,发现后者震惊之余还眉头紧锁。

 

宫野志保点头,“今天麻烦你了,路上小心。”

 

“嗯,也祝你玩得愉快。我晚点再联系你。”

 

 

接下来一整天,他们在房车上讨论的话题都围绕阿部介生展开。他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今天为什么迟到?是和那个男人去干了什么吗?还是他对你干了什么?还有,你说正在跟他约会是认真的吗?之前没听你提到过他,为什么不跟我……我们说啊?

 

工藤和毛利一人一句地用问题炮轰她。她不胜其烦,只简单说最近有个实验找了阿部帮忙,相处之下觉得他人不错,就提出要不要约会试试看。今天迟到也是因为讨论实验不小心忘记了时间,所以才拜托他骑自行车送自己过来。

 

工藤新一狐疑,从后视镜看她表情,“你做实验还需要别人帮忙?” 她在生物化学科“美女天才”的名头都传到法学部来了。

 

“阿部在生物专业领域还是很出色的。”她面不改色。

 

一旁的毛利兰虽然没插话,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讨论实验不小心忘记时间”而迟到,她认为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宫野志保身上。她知道宫野志保在实验室里的状态,专注且精密,对时间的把控尤为严格准确,她甚至觉得宫野志保是以一种尊崇而充满敬意的态度在对待“时间”。高三准备大学入学考时她曾经为了“让自己走在时间前面”而特意把手表和手机的时间都调快了20分钟,但这样却压缩了她的休息时间——比如她的时间表里安排5点30下课后,花30分钟吃晚餐,6点开始学习。但实际上她的时间比正常时间快20分钟,手表走到5点50老师才会宣布下课,而在她计划好的时间轴里,她必须在10分钟内吃完饭。这样一来搞得她疲惫不堪,园子和工藤新一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逼自己,最后还是宫野志保帮她调回了时间。

 

那时宫野志保拧着手表的旋钮调节分针与时针,对她说时间跟宇宙里的星星一样,体内也有自己的一套运行轨迹。擅自违背时间的规律是会受到惩罚的,“我就曾因此而被罚得很惨呢。”她朝她俏皮地眨眼睛。

 

她觉得她对他们有所隐瞒,工藤新一天生的侦探嗅觉更是早就闻出了逻辑的微妙扭曲。但对方是宫野志保——最初相识时她总感觉宫野好像已经认识她很久了,连她许多小习惯小癖好都一清二楚,提出疑问时却只得到一句“我是从工藤那里听说的”,完全没有说服力,毕竟新一那家伙怎么可能分得清自己点奶茶要三分糖和去冰这样的细节。可她要是不想说,谁都拿她没办法。毕竟,她是宫野志保嘛。

 

 

“不知道,后来也没听志保提起过他。”毛利兰微微向前屈身,好方便工藤新一把药喷到她背部下面,“不过我上周三去找志保吃饭,等的时候碰见了他,给我的印象不算好。”

 

“他怎么你了吗?”工藤停下来,皱眉问道。

 

“没有啦。我跟他打了招呼,他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后来才慢慢想起我是志保的朋友。然后我本想跟他聊聊志保,但他说自己还有事就先走了,但我看他也不像很忙的样子,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他不屑于跟愚民讲话那样。”

 

说起来这点倒跟志保刚转学过来时给人的感觉很像。新一说他在国外破案时认识的一个女孩会住到博士家,“是个天才喔。”

 

当时她问,跟新一你一样吗?结果他摇头,“不,那家伙跟我不是一个量级的。”

 

见了面的确如此,浑身都散发着聪明人的寒气,同阿部介生一模一样。但不一样的是,她当时一下就能觉察到宫野志保内里是柔软的,像是一种女人的第六感那样的直觉。志保是外冷内热,但阿部介生的冰冷倒给她一种表里如一的感觉。

 

 

“嘁。第一次见面那会儿也是,阿部那家伙根本没正眼看过我们。”工藤新一颇有点恼怒,“不过我打听过,他也算是个‘天才’呢,据说大一做的课题研究就拿到了国奖。”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跟志保有话可说。”

 

他调查过阿部介生,这人可以说是个科研狂人,平时没课不是在实验室泡着搞什么微生物分解实验就是跑到后山拍照做生态环境观测与评估。不抽烟不喝酒不参加社团也没别的兴趣爱好,整个一副清心寡欲得道研究员形象。家庭条件应该挺好,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人际关系一般,不太爱社交,毕竟他科研水平远超同龄本科生,太蠢的人也跟他聊不来,同级生觉得他高傲,倒是后辈们听说他大一就拿到国奖对他还挺崇拜。但总的来说这个人没什么问题,甚至在专业领域还相当拔尖,这还是工藤新一挑刺生涯头回遭遇滑铁卢。

 

 

药喷完了,宫野志保的电话也刚好结束,回到桌上看见两双直勾勾盯着她的质问眼睛,叹了口气,“是阿部,跟我聊了一下实验进展,讨论了一些问题。”

 

“我和兰都觉得这个阿部不太行。”工藤新一冷不丁地说,连带把毛利兰也拖下水,害得后者急得在桌下狠拽他的手臂。若说从前是揭露真相,但这回更像是硬着头皮地“诋毁”,但他倒是表现得义正辞严:“这家伙一看就是那种冰冷利己、遇事会明哲保身的人,你跟这样的人约会,叫我们怎么放心。”

 

宫野志保挑眉,“可初次见面,他就帮忙赶走了骚扰我的不良少年,还为此不小心摔到轻微脑震荡喔。就行为而言,不太像是遇事会明哲保身的人吧?相反好像还是相当勇敢的一个人。”

 

“喂喂,又遇到被骚扰这种事你怎么也不跟我们说?还有,过往我帮忙解决骚扰你们女子三人组的不良少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我‘相当勇敢’?!”

 

“你脸皮也太厚了点吧侦探先生,遇到这种事基本上都是兰用空手道制服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哈?!我当时也有拦在你身前吧?”

 

毛利兰眼见他们拌嘴拌得厉害,有升级成吵架的趋势,急忙打圆场转移话题,“好啦,我们不是在聊阿部同学吗?初次见面就有了英雄救美的戏码吗……志保,你觉得不良少年会不会是阿部同学请人假扮的呀?毕竟之前我们也碰上过类似的事情,对吧,新一?”她朝工藤使眼色。

 

工藤新一还在气头上,不情不愿地应声附和了一句。高中时有人也用了同样的招数,当时的对象好巧不巧是毛利兰,一伙少年费尽心思瞄准她落单的时机出手,结果却被关东空手道冠军顶膝手刀回旋踢外加报警一波带走,到了警署才灰头土脸地说都是假扮的,目的是为了演一出英雄救美,搞得高木警官无语死了。

 

听了毛利兰的推测,宫野志保表情微滞了一下,低头略一思索说,“我觉得……阿部应该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闻言工藤新一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说这个阿部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又是跟他约会又是为他说话的。这回连毛利兰也跟着站队,神情疑惑忧虑,说感觉志保你在这件事上好像没有从前那么客观理智了。

 

面对好友们接连不断的质疑夹击,她先沉默后叹气,最后半认输地说真想念园子啊。

 

园子毕业后去了美国念商科,一是因为成绩不够上东大,二是京极真刚好也在美国修行比赛。大小姐每天都在line群里对着他们吐槽听不懂教授带口音的叽歪英语,而且隔三差五就有quiz害她根本没时间去找阿真玩。

 

“少来了,园子是外貌协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才不要妄想她会帮你说话。”工藤新一半撑着脸吐槽,因为聊到园子,语气收敛了些,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当初在群里听工藤和毛利说宫野志保正在和人约会,大小姐在群里连发七条“啊啊啊啊啊”,然后又追着问有没有那个人的照片可以看。宫野志保冒泡回复了句“下次有机会拍”,把铃木园子吓得大惊失色。她连忙分别去私聊工藤和毛利二人,“她来真的?”,工藤新一秒回,像是咬牙切齿着打出来一连串“别理她”、“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相信我,看了照片你就会失望的”、“晚点我去调查一下那小子再跟你说”;而毛利兰这边倒是慢吞吞地敲出一大段,“不知道呢,志保的态度很奇怪,也总回避我跟新一的问题。但是那个男生叫她‘志保’,而且还用自行车载她到我们面前。你想象一下那个场景,我跟新一当时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此,铃木园子回复工藤“那你搞快点”、“记得顺便弄张照片回来给我看;回复毛利兰则是两张震惊猫猫头的贴图,然后详细打听起阿部介生的长相。

 

吃完饭他们还是一起在海边拍了合影,作为纪念也是准备发给园子看。后来园子看到合影后在群里笑话工藤是不是又被她俩排挤了,照片上怎么看着一副特别气恼的样子。

 

 

 

晚上在酒店,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见毛利兰正趴在床上捏着一本绿封皮的口袋书背法条。她把浴巾挂到架子上,打趣她说出来玩还这么用功呀?毛利兰翻了个身,仰躺着看她,说没办法,周一回去有小考,本来周末该好好复习的,结果被新一拉出来玩了。她说话时一头黑发漾漾荡荡,像瀑布那样半垂在床沿,“说起来,志保你下周一好像也要参加那个什么学术论坛吧?”

 

她听后叹了口气,“嗯,有两场汇报要做。也就你记得。”毛利兰笑起来,叫她帮自己喷药。

 

“好啊,但作为交换,等会你要帮我吹头发。”

 

 

她帮她吹头发,电机发出喧天的呼啸声,热风烘出一点她发间的沐浴露花香。在这种颇隐秘的氛围下,她思考起他们三人关系之下暗涌的感情。新一喜欢志保,这件事她恐怕觉察得还要早于工藤新一本人。毕竟是发小嘛。高中志保和他们不同班,有段时间他沉迷起魔术,每天上课都偷偷在桌肚里用扑克牌练习藏牌的技巧,下课还非要拉着她和园子帮忙看看有没有露馅穿帮。园子嘲笑他是不是在东施效颦学怪盗基德,“基德大人可是会空手变玫瑰的喔”。他那时脸一下就闷闷不乐起来,带点孩子气的不服气说那个小偷就会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值得你们夸的,我练一练也会啊。后来有次他们大家一起约着去咖啡厅,她和园子来得晚,园子要去一趟卫生间,叫她先去找他们。当时她远远看见工藤新一正对着宫野志保表演魔术,在她耳边打个响指变出一朵玫瑰花来,又伸手捻住她茶色微卷的发尾,凭空抽出一张红桃Q。她笑着拍开他的手,又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在咖啡厅里低低笑作一团,年轻的脸庞浸在顶灯投落的暖黄灯光里,格外赏心悦目。

 

毛利兰才意识到,原来工藤新一要表演魔术的对象,是宫野志保。他喜欢得含蓄,但总归是热烈的,看志保时目光灼灼得连旁观的她都有些被刺伤,志保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意。可为什么她总是要回避他呢?

 

他们四人曾一起聊大学志愿,他突然对她说,和我一起去东大吧。谁都听得出来那是一句单独的邀请,甚至还可能是一次隐晦的表白,但当时她笑了笑,说好啊,然后转过头问,兰你也会去东大的吧?

 

她太擅长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了。这两年,毛利兰目睹过太多次他们两人之间的推拉,工藤新一每每想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都被她轻巧地滑脱开,就那两步距离,离不远,也再拉不近。

 

为什么呢。她按熄吹风机,几乎就要脱口问出来。

 

怎么了。房间一片静默,镜中的宫野志保抬头看她,用眼神发问。

 

她出神地看着镜子里的她,心情复杂,最终只是嗔笑她说志保你头发里还有沙子喔,美女可不能这么不讲究。

 

 

宫野志保睡得早,她则说自己还要多背一会儿书,留了盏床头灯。背得差不多了,她合上书,侧过头去看宫野志保从被子里露出来的纤薄背脊,突然觉得羞愧和懊恼。刚才为什么没能问出口,果然还是因为自己没能完全抽身,没办法以一个释然了的局外人身份去对志保劝解什么吧?而这份心情,新一和志保又察觉到了多少呢?

 

她想了想,更加沮丧起来,这两个有玲珑心的聪明人一定察觉到很多很多吧,毕竟就连园子飞美国前都在机场问过自己,是不是还喜欢工藤新一。真是的,新一也好志保也好,都这样温柔,不就显得我是那个坏女人了吗?

 

再等等吧。她关掉灯。任何东西的下落都需要时间,何况爱呢?

 

 

 

 

 

03

 

隔天凌晨4点55分。海边。海面一片漆黑,月亮仍高悬夜空,明亮得很嘲讽。

 

宫野志保缓缓别过脸,对工藤新一露出和善的微笑,“这就是你半夜把我叫起来说要拍的日出?”

 

“你先别生气嘛。”他抬腕看了眼手表,“天气预报估测日出时间是5点15,再等一会儿就能看见了。”

 

半小时前,他敲门把她叫醒,“这位小姐,今天也用你的美丽为我的作业贡献几个镜头吧。”

 

小兰习惯戴耳塞睡觉,幸免于难。而她本想把门摔在工藤新一的鼻子上,但迫于他们之前的约定,只能咬着牙奔赴这场日出诈骗局。

 

 

 

 

“我要拍电影。”一个月前,他这样对她说,后一句则是,“你来当我的女主角吧。”

 

当时她正提着航空箱在后山找猫。她是学校流浪动物救助协会的成员,负责后山群护点,平时除了喂养外,还会根据TNR(Trap-Neuter-Release,通过对流浪猫进行抓捕后绝育手术再放归,减少流浪猫过量繁殖的方法)流程对学校后山这块流浪猫的进行抓捕、绝育和放归。协会的诱捕笼被先一步借走了,她只能拿航空箱加罐头的组合代替。

 

要找的猫是只三花,眼睛又圆又亮,她给它取名“卡夫卡”。因为后山范围比较大,不容易找,她就叫了刚好有空的工藤新一来帮忙。结果他就带了台银色的手持DV过来跟她说些要拍电影的异想天开的话。

 

他们并肩走在后山的小径上,她边喊着“卡夫卡”,不忘对他泼冷水,“电影,那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业余玩的艺术吗?你瞎凑什么热闹。”

 

这女人说话真刻薄!他咬牙,说我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噢,也是。她想起工藤新一家那栋大宅子,以及他的作家父亲和电影明星母亲。工藤新一是完满的人,泡在父母的爱里长大的健全小孩。人群里的焦点,耀眼,自信,自信得过头。她和毛利兰这种成长中嵌了残缺的人很容易被他吸引。圆是没有棱角的形状,她们以为靠近这种人不会受伤。

 

“那你想找我拍什么,性转版《绝命毒师》?再说你手头上不是还有个连环纵火案还没查清楚,你这是心血来潮决定要放弃你的侦探事业了吗?”

 

他额头青筋狂跳,只有他们两人相处时她讲话总是不留一点情面,“不是啦,是我这学期电影鉴赏选修课的期末大作业,教授要我们拍5-15分钟的短片,题材不限。”

 

“那你打算拍什么主题?”

 

“我还没想好。或许……青春校园片?”

 

“荷尔蒙都馊掉了还青春校园片。不如拍女杀手改邪归正,男侦探弃明投暗。”她毫不留情地调侃,又瞥见他手里的银色DV机,是SONY很旧的型号,虽然看上去有被精心保管,外壳上还是有些许划痕。她用手指敲了敲机身,“你这设备也太复古了吧,拍出来不会都是像素块吗?”

 

不知怎的,他像是被踩住了尾巴,把DV机捧在怀里涨红了脸,急急说你这家伙懂什么,我就是想要比较模糊朦胧的镜头效果。又把话题飞快一转,“你这是打算帮我,愿意当我的女主角了?”

 

她闻言收回了手,“没空,我还要找卡夫卡。”

 

“那我帮你找到卡夫卡,你就当我的女主角好不好?”

 

她略一思忖,有点答非所问地说,“后山的猫最近变少了许多。”

 

“你们协会一直在做抓捕绝育,数量变少不是很正常吗?”

 

她回头看山上空无一人的树林,“绝育剪了耳又放归的‘三四郎’、‘阿莱夫’和‘黑一雄’都还在,但怀了孕的‘麦利’不见了有一段时间了,还有好几只快成年到发情期的小猫也消失了。”

 

“它们又是怀孕又是发情,暂时改变活动范围也是正常的吧。”

 

“嗯……有可能。”她点了点头,但眉头仍然紧锁,“这样吧,工藤,我配合你拍电影,但作为交换,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协会的活动室收容量已经达到饱和许久,而博士又对猫毛过敏,她提出让工藤新一借他家的一个房间用做流浪猫收容室,需要暂时封一下窗,但她保证每天都会去铲屎清洁。“我想尽快对后山未绝育的流浪猫进行抓捕收容。”

 

“好啊。”他爽快答应,然后把DV机的镜头对准她,“那从现在起我就要收集素材咯。”

 

后来在工藤的一通分析下,他们顺利地找到了卡夫卡并成功诱捕,但仍没有怀孕的麦利和其他小猫的踪迹。卡夫卡性格温顺,比较亲人,她抬头对他说后续应该可以找到领养不用再放归。DV机亮着红灯,安静地记录着三花猫倚过来蹭她手掌的温馨画面,镜头前和镜头后的两双蓝眼睛都温柔得能溺出水来。

 

 

 

5点15分,日出来得不尽人意。今天天气不算好,云层堆积,风也大,只能看见海平面附近混沌暧昧的太阳轮廓。凌晨气温低,他把衬衫外套借给了她。两人沿沙滩走着,他拍了几条她的剪影,看着温吞的曙光从她的脚踝一点点爬上小腿肚,然后是珍珠白的裙摆、修长的手臂,最后晒在她那头雾棕的卷发上。晴空碧海,披着衣袖翻飞衬衫的女孩。

 

天彻底亮了,脚底沙子的触感也逐渐变得温煦。他们买了点东西坐下来吃,她问他短片脚本写好了没有,“感觉你这一个月都在拍空镜和这种没有台词的无效镜头啊。”也不知道拍了个什么,刚才连她吃便当都拍个不停。

 

“我不打算写脚本了。”他正在吃一只吞拿鱼饭团,单手拿着DV机。沙滩上人渐渐多起来,晨泳的比较少,大多数旅客都像他们一样边吃东西边坐在海边看日出,还有些人牵着狗跑过他们身边。

 

“哈?那你这个还算电影短片吗,充其量就是个vlog或者音乐MV。”

 

他好像被她点醒了那样,眼睛闪过光,“音乐MV不错,我到时候剪成MV好了。”

 

她听后脸色僵硬,身体嫌弃地后仰,“你该不会要唱歌吧?”

 

“喂,你那个痛苦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他不满地说,“我就不能给自己的短片配唱吗?”

 

“不是不行,只是这样的话你作业合格的希望会变得很渺茫吧。”她摇头,眼神充满怜悯,“毕竟我觉得世界上没有哪个教授能忍着听你唱完一整首歌的。”

 

他对这样的说辞表示抗议,说你这样动摇了我的才华,打击降低了我对音乐创作的自信心。但宫野志保打了个哈欠,表示原本就不存在东西是不会再被动摇或降低的,他的反对被一声嗤笑盖章无效。

 

他们决定原路返回,路上再买一个便当拿回去给小兰当早餐。中途他问她要不要游泳,“来比赛谁游得快。”被她否决。茶发少女装模作样地提了提裙子对他行礼,“工藤少爷,您觉得这条裙子像是能游泳的衣服吗?”又说你不知道电影里在这种大海比赛游泳的两个人一定会死掉一个吗?

 

她擅长拿死亡开玩笑。早两年他很听不得这些,觉得她求生意志淡薄,就连路灯下的影子,他都感觉她的要比普通人的更淡更虚。后来他强拉着她去读书,学校、教室、黑板与课桌、操场的大榕树、便当里多出来的章鱼肠、男同学送的情书、带褶的制服裙,黑色组织曾把这些富有生命力的东西从她的人生硬生生挖掉,把她拉进一个温度更低的世界。而他希望这些热量的核可以被重新缝进她的身体里,希望她与世界建立更多更重的牵绊,好让她无法再轻易地作出放弃自己生命的决定。相比起期待她成为比肩爱因斯坦那样伟大的科学家,他更希望宫野志保能眷恋人间、笑得更多。

 

她现在仍擅长拿死亡开玩笑,但他听得出来那真的只是玩笑话,而不再是隐喻或预告。曾半只脚迈进坟墓的84岁老婆婆消失了,她现在是完整的18岁少女,牙尖嘴利,一天能把他气死十来次。但他觉得这是宫野志保最好最美的样子。他拍她足后跟陷进细沙里,拍她裙摆被海浪溅湿,拍她捡到一只被冲上岸的漂亮海螺,她抬起手臂拿给他看,镜头一下子虚了焦。他举低DV机,那瞬间她从手指头感到他嘴唇呼吸的热风,而他越过海螺去看她眼睛,浓缩的海。他想起裤兜里那枚戒指形状的小珊瑚礁,两根手指都探进裤袋里了,余光却瞟到一颗足球朝他们这边如彗星坠落的轨迹。

 

他下意识地抓住她的双臂,侧身把她护进怀里。球砸在他的背上。不响。没有他贴在她肩膀上雷鸣般的心跳响。

 

两个本地小男孩跑过来紧张又乖巧地说对不起,他有点愣神地说没关系,抱住她的手没松开。男孩们捡走足球跑远了,世界的光突然熄灭了一秒,他紧张地舔了一下唇角,盯着她的脸庞,

喊了她的名字。

 

灰原。

 

灰原。一个本已经在世界上消亡了的假名,一个现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名字,他仍固执地在私底下这样称呼她,好像在提醒她站在她面前的仍是那个曾一同出生入死,无话不谈的江户川柯南。他们曾经那么亲密,为什么成为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后就不行。

 

那瞬间他是想说什么的,他已经抓住了她,他要消弭那两步的距离,告诉她自己藏在胸腔里被折叠起来的庞大心意。

 

但她说,“嘘,工藤,安静。”

 

有两个漩涡的海面传来呼救的声音,其中一个漩涡正在不断下沉。她说过的玩笑话就要在他们眼前上演“一语成谶”了。

 

他没有半点犹豫,DV机往她手里一塞,脱掉上衣就跳进海里。跑离她身边之前他曾回头喊了一声“灰原”,而她回应,“嗯,知道了。”

 

消防、急救、海场管理处,电话里,她把现场阐述得清晰简洁有条理。很快,他就和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把一个同龄少女救上沙滩,周围陆续围了人过来。

 

溺水的少女尚处于昏迷状态,面部青紫,身体有抽搐现象,他翻动少女的身体向下,先排出她气管、肺部和腹部的水。她跑过去帮忙,蹲下检查瞳孔放大程度与颈动脉搏动情况。

 

“怎么样。”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问。

 

“无呼吸,心跳微弱。”一旁应是少女男朋友的少年听见她说的话害怕得开始掩面哭泣。她飞快做出判断,与工藤新一对视一眼,口吻坚定,“我人工呼吸,你胸外心脏按压。”尔后她瞪了少年一眼,严厉地说,“不要哭。你现在要做的事是疏散人群,留出气道。”

 

早上8点50分,工藤新一与宫野志保两人配合,持续进行了近40分钟的心肺复苏,直到救护车到达现场,彼时溺水者已经恢复自然呼吸与心跳。

 

他们看着女孩被抬上担架,现场指挥的救护人员看见工藤新一汗湿发红的脸和仍颤抖着的手指,用拳头擂了下他的肩膀,“兄弟,CPR做得真漂亮。”

 

他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后续就交给你们了。”那个少年跟着上救护车前跑过来对他们鞠躬说谢谢,他还拥抱少年拍了拍背以示安慰,“已经没事了。”

 

他挥手目送少年离去,宫野志保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被他察觉目光,他别过脸大咧咧地问她,“怎么啦,没人夸你不高兴了吗?谁叫某些人刚才说话语气那么凶恶,人家害怕你也是正常的嘛。”

 

闻言她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丢下一句“走啦,给兰买便当回去了。”转身就走。

 

差点就哭了。她仰头看天空,企图让涌眶的眼泪回流。实在是,太明亮,太耀眼了。工藤新一就是这样的人,纯粹而不顾一切,正义是天性,救人是本能,他跳进海里的那一瞬间,即使知道自己可能就这样死在海里,也不会回头,而事实则是在那瞬间他甚至都不会去想自己的生命安危。就在刚才,她突然发觉,他身上的光已经笼罩这座城市,笼罩她许久,久到她身在其中而不自知了。

 

他从后面追上来,拍她的肩膀,说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夸奖宫野小姐好了。

 

“宫野志保,你做得很好,辛苦了。”DV机的镜头轻微晃动,画面里是茶发少女微微泛红的眼眶。

 

 

 

 

 

04

 

旅行结束后新的一周,他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只偶尔见面。工藤跑案子,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一段时间,期间拜托宫野志保查了两次资料,做了一次化验分析。毛利兰在法学部大课上捏着嗓子冒充他的声音应付了点名,也时不时会去后山帮忙进行流浪猫诱捕。结束后他会收到两位女士的召唤开车过来充当搬运工和运输工,顺便掏出一本某个案子庭审的复印件给毛利兰——她周末有个社团办的模拟法庭的比赛,把案子给他们讲过,宫野志保还陪她练习了好几次。他听完故事后觉得耳熟,像是他经手过的一个真实案例改编的,特意托人帮忙找到了庭审报告复印给她作为参考。说起来他倒是没参加任何侦探社或者推理俱乐部之类的社团,反倒偶尔会去足球队踢两脚。问及原因,他说那些社团平时的部活就是组织一些类似剧本杀的推理活动,“我不喜欢在别人的逻辑里寻找真相”,倒是蛮酷的回答。

 

而宫野志保和阿部介生合作的项目也推进到收尾环节。工藤新一去实验室拍过她,也酸溜溜地聊到你和阿部那家伙最近还有在约会吗?她说有啊,他就急急地问她你们约会都在干嘛。

 

“看电影,去游乐场,逛街……”她掰着手指数,越数他脸色越难看,然后她抬头看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这些都没干。约会地点都在实验室,聊得最多的是实验。”

 

彻底被耍了啊。他却生不起气来,离开的时候反倒很高兴。结果在实验楼底下意外碰到阿部介生,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外套,看到他以后推了推眼镜,说你是工藤新一?

 

情敌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他挺直腰板,说是,我是工藤新一,你在电视或者报纸上见过我?

 

结果阿部介生摇了摇头,“没听说过。不过我知道你是志保的好朋友,她常提起你和毛利兰。”他看了眼他手里的银色DV机,“虽然你是志保的挚友,但我还是想劝你最好不要用无聊没用的事浪费她的时间。”

 

“你什么意思?”工藤新一竭力忍住去纠对方领子的冲动,“和我就是无聊没用,跟你在一起就不是浪费时间了吗?”

 

听完这话,阿部介生反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资料的标题,轻不可闻地笑了一下,“你说的对,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浪费。她应该去尖端的研究所,而不是在这里做些过家家的实验。”

 

“工藤新一,你真的了解她的天分吗?”走上楼梯前,阿部介生留下这个问题。

 

我当然知道。

 

我比谁都清楚她是一个怎样的天才——作为她缔造出的梦幻药物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他捏紧手里的DV机带子。只是我也有很多私心。

 

 

 

周六的模拟法庭比赛,他和她都去观赛,在台下朝毛利兰挥手。毛利兰拿了一等奖,颁奖仪式结束后他们找了间餐厅庆功,也是三人久违的聚餐。两个女孩都喝了点酒,倒没喝醉,只是微醺。工藤新一还要跑案子和开车就没喝。结束后他分别把她们送回去,毛利兰是学校宿舍,而她是他家——自从借了工藤宅的房间做流浪猫收容室后她每晚都得去铲屎做清洁,也就干脆回博士那住了。

 

他载她到工藤宅前,用怀疑的语气问她还能不能行,她当场下车表演了一个7cm高跟鞋无障碍直立行走,对着车窗里表情无奈的他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快去拯救你的世界吧,大侦探。”

 

“好吧,你注意安全,有事电话联系。”他发动车子,开到巷子尽头又停下,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进屋关好门才打方向盘转弯离开。

 

他配了把自家钥匙给她,毕竟他并不总是会在。他在的话多半是在书房,看他从警视厅熟人那顺来的案件卷宗。她打扫完要是不忙的话,会煮咖啡和他一起喝,给他那杯加很多糖和奶,在蒸蒸的咖啡香气里随便聊聊今天的事,斗两句嘴,不忘夸奖你爸妈收藏的咖啡豆真的很不错。

 

但他今天不在。她走进书房,在他平时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桌面乱得够呛,各种资料卷宗成摞堆叠,丢了盖的U盘、录音笔、放大镜、针孔摄像头、提取指纹用的一小瓶磁粉(还是从她那讨来的)、复制钥匙的泥胶板……杂七杂八的东西散了满桌。钢笔架旁边摆了两只千纸鹤,是某天他听说她不会叠千纸鹤兴致勃勃从笔记本撕了两张纸硬要教她的成果,结果最后她叠出来的那只反倒圆滚滚的更周正些,他那只则蔫瘪地倒在她的纸鹤身上。

 

她伸手捋了两下纸鹤的翅膀,瞥见桌角的旧铁皮糖果盒。里边装着一些旅游明信片、邀请函、成绩单以及他从小到大收到的情书——她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某个自恋狂曾大喇喇地展示过给她看,还不要脸地自卖自夸表示自己还是挺受欢迎的。盖子虚掩着,她只轻轻用食指勾了一下就打开了,除了花花绿绿的信笺外,顶上放着一小块指环形状的珊瑚礁。

 

她一下就认出来。那天去潜水,她看见他在水草和珊瑚礁里东摸摸西翻翻,不知从哪儿找出来的这个东西,拿在手里兴高采烈地往她这边游过来,脚蹼都打得比平时欢快。只是她看见那形状觉得不妙,就马上找借口脱身了。但她没想到他竟把这玩意带出了海。

 

她远远地看着它。纯白的一小块,像心,表面布着一些幽微的蚀孔。她不知道它是经过如何的潮涨潮退的海水、幼鱼尸体、泥沙、其他珊瑚虫骨骼的冲刷后被打磨成这个形状,但这个这个形状的象征意义对她来说太过庞大,庞大到像一个密封的潘多拉盒子里难耐的噪响。

 

她像要关住什么似的把盒子“啪”地盖上,突然觉得很疲惫。酒意晕眩,她趴在桌面仅存的一小块干净地方,睡着了。

 

 

 

 

05

 

头疼。这是她醒过来的第一感觉,大概是睡姿不佳和酒精残余的双重叠加效果。她察觉到肩上披着件外套,这让她意识到他回来了,一下清醒许多。衣服上的味道很熟悉,是她之前留在他家的外套——他们习惯在对方家里留几件自己的衣服,这样很方便。

 

她先是划开手机,时间是6点14,确认没有任何消息后,她在书桌正对着的沙发上找到了正呼呼大睡的工藤新一。四仰八叉,很有安全感的睡姿,没脱袜子。明明是自己家里,有床不睡,偏跑来这里睡沙发。他就不知道把她叫醒吗?

 

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外套盖到他身上。她离开时动作很轻,留了便签条让他睡醒洗漱完到隔壁吃早餐,括号,9点以后恕不招待。勉强算是作为他让她留宿一夜的报酬。

 

工藤新一在8点55分时到达阿笠宅。她正坐在厨房吧台看书喝咖啡,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从书里抬起头来,“欢迎光临,这位客人。”

 

他显然是刚洗完脸,额前的头发微湿,眉毛和眼皮上还有水珠,对她嚷着要吃鸡蛋三明治。

 

“不好意思,本店今天只有蓝莓吐司和咖啡。”她把书倒扣在桌面上,推了碟吐司和一罐蓝莓酱到他面前,“蓝莓酱还请客人您自己涂。”

 

他没有反对的余地,只敢小声嘟囔几句你这什么破店,服务水平不太行啊。在她“嗯?你是说了什么吗?”的提问后又忙拿餐刀往吐司上涂起蓝莓酱,转移话题地问她“博士呢?”

 

“博士最近有个新发明。”她还是从冰箱里取了一只鸡蛋出来,“手机飞行器,装在手机背后可以让手机在空中悬浮,解放使用者的双手,推出后很受欢迎,周围的主妇们人手一个。”

 

热锅。放油。把鸡蛋敲开。“但今天一早有主妇过来找他,说飞行器失控了,背着她的手机在家里乱飞,她都不敢开窗,怕手机从窗户飞走了。”

 

加1/4勺盐。翻面。出锅装碟。“然后博士就急急忙忙跑去修理了。”她把装了煎鸡蛋的盘子递给他,他笑得肩膀直抖,接过盘子问她那个手机飞行器还有没有,他想拿两个寄到美国孝敬一下他爸妈。

 

“地下室里还有几百个,你待会自己去拿。”她说,划开手机检查了一下信息。

 

他敏锐地留意到她检查手机的异常频率——不止今天,从昨天的模拟法庭比赛时就开始这样,每隔10分钟就要看一眼手机,像在等某人的电话或消息。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用叉子戳破蛋黄,故作不经意地问,“你在等阿部介生的电话?”

 

听到这个名字似乎让她有点意外,她放下手机,想了想,问他,“你觉得阿部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哪知道,我跟他又不熟。”他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自己关于阿部的问题,手中的叉子和盘子撞击发出一些凌乱的声响,难得说话吞吐起来,“非要说的话……他其实还算挺了解你的。”

 

“但这可不是我认可了他的意思。”他又急急补充。

 

她听完后不置可否。他在旁边快用叉子把那只鸡蛋搅烂了,一边不安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话,就听见她突然来了句,“我跟阿部说周末我跟你和兰要去徒步登山露营。”

 

他听后惊讶地挑眉,“为什么骗他?”

 

“因为我怀疑让后山流浪猫大量失踪的人是阿部。”

 

“啊?”他傻眼了,爱情片怎么突然变成悬疑片了。

 

“有什么证据吗?”

 

她摇了摇头,“全都还处于猜测阶段。一个月前,后山群护点的流浪猫开始不断流失。一般来说,一个群护点的流浪猫数量会在一定范围内浮动,除非是冬天,不然不会有如此大量的流失。而正好是这个时间点,我开始在后山频繁看见阿部介生。

 

“我和他认识倒真的是意外。那天戏剧社的三个男生在后山排练一部跟校园霸凌有关的剧目,问我能不能帮忙搭个戏练习一下舞台走位。结果被阿部误会是真的,两边推搡之下他不小心摔倒,手掌蹭破了皮,还碰到头轻微脑震荡。但就是在医院,我看见他手上有被猫抓伤的痕迹,开始怀疑异常流失与他有关。”

 

“更意外的是,他其实认识我,不但知道我叫宫野志保,还问我之前发表的研究是不是自己亲自完成的。我承认后他又不太相信,当场就在医院里考了我几个报告里的细节问题。”

 

“结果一考,他发现自己只是个小天才,你是大天才。”他似乎很乐得听阿部介生吃瘪的故事,一副恨自己为什么不在现场的表情,“不,他应该会觉得,在你面前,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普通人。”

 

她不知道他突然得意什么,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后继续说,“我当时在医院直接问了他在后山干什么,他回答我说是在做植物保育,对后山植物种群和生长状况进行监测记录。手上的伤痕也只是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后来我跟他一起做实验,在他的实验室的确看到了记录册,至少证实了在后山进行植物保育这一点上他没有撒谎。但我研究对比过,猫抓伤和普通树枝划伤的伤口在形状、深度上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这件事他没有对我说实话。”

 

“所以你就顺势提出想跟他合作项目?”

 

“嗯。这件事疑点太多,所以我提出有个实验想让他帮忙。实验操作繁琐,我们平时基本待在一起,那段时间没有猫流失。但上上周末我跟你和兰出去一趟回来后,不见了2只。而上周末我们从海边回来,我去做清点,同样的事发生了,这次失踪了3只。”

 

“未免太多巧合了。周一到周五你每天都会去后山群护点喂食,而犯人恰好是挑你不在的周末去后山带走了猫。这段时间里知道你周末行踪的人,除了我们,就只有……”

 

“阿部介生。”他们异口同声。

 

“你这次谎称周末要出去登山,目的是设置陷阱让他上钩?”

 

“基本上是。我发现已经绝育有剪耳标志的猫一只都没有流失,犯人似乎更偏好怀了孕的母猫以及幼猫。我托博士帮忙做了脚环定位器,在上周喂食时给未剪耳的怀孕母猫和小猫都戴上了,可以用软件实时监测它们的移动情况。”

 

“原来如此。那阿部那边你有采取什么监控措施吗?”

 

“上周末我们去海边回来,我送了一只海豚造型的钥匙扣给他,海豚肚子里边也安装了定位器。”她把手机里的监测画面给他看,后山范围的地图上散落着数个小红点,而跨越整座学校,距离稍远的地方有一个蓝点,应该就是阿部介生在校外租的公寓。

 

“目前来说没有什么异常。”他托着下巴沉思,“如果犯人是阿部介生,他的动机是什么呢?消失的猫多是怀孕的母猫和小猫,他可能抓来自己养,也可能是拿去卖掉,最糟糕的情况是如果他有虐待动物的倾向,那么这些失踪的猫很可能凶多吉少。”

 

“他自己养的可能性很低。据我了解,他似乎不太喜欢小动物,态度甚至是漠视。而抓来卖……首先付出/回报比并不理想,其次他的兴趣以及生活重心都在科研这方面,销售经商他应该不感兴趣,也没有时间和多余的精力去做。”

 

“嗯。我之前也调查过,他家庭条件不错,应该不缺钱用。”

 

“你为什么要调查他?”听到这,她突然停下分析奇怪地看着他。

 

“当然是因为你。”他脱口而出,然后又挠着后脑勺说,“你当时突然说在跟他约会,谁知道他是好人还是烂人,我当然得第一时间调查一下这个人的来历和品性啊。你别这样看着我,小兰和园子都支持我这样做的,不信你去问她们。”

 

他都搬出亲友团来撑腰了,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至于虐待动物……老实说,我不愿意相信他是这样的人。阿部他,正义感意外得很强,这点有些像你,工藤。包括初次见面时他遇见疑似霸凌的场景愿意站出来,即使是以一打三。我的论文初稿署名写了他是一作,因为大部分实验的具体操作都是由他实施的,我自认付出不及他多;但他认为想法和创意属于我,分析与成稿也是我做的,他不可能署一作——他对公平很执着。”

 

“或许他的公平和正义只用在‘人’身上。你也说了,他不太喜欢小动物。”工藤说,又安慰道,“好了,先别想那么多,我们先静观其变,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的。”

 

他话音刚落,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开始震动,显示目标发生了较大范围移动。地图上的蓝点离开了最初的位置,而行动轨迹方向是……后山!

 

“看来真相已经迫不及待地朝我们走过来了。”他说。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图,面色凝重地喊他,“工藤。”

 

“嗯,我知道,我去开车。”

 

 

 

“如果他此行目的是捕猫,那他身上应该会携带一些工具,只要我们在他动手前赶到并拦截,从他身上找出工具,就能确认他就是犯人。”行驶的汽车里,工藤新一握着方向盘分析,“现在他距离怎么样?”

 

宫野志保坐在副驾驶位,正拿着手机实时监测,“从移动速度来看,他应该是骑了自行车。大概还有15分钟就能到后山。”她抬头看了眼目前行驶的车道,“我们可能会晚他5到8分钟。”

 

“我能超速吗?”

 

她划了下地图,“最好不要,沿路探头很多,随时可能会被交番巡查叫停。”但她又叹了口气,“不过,情况特殊,实在没办法了。你听我指挥加减速。”

 

“Yes, madam.”他笑着说,“你也抓稳了。”

 

 

 

 

 

 

06

 

“《星座物语》:本周处女座在工作方面可能会遇到一些工作内容的延迟或中断,需要保持自信,打消顾虑,减少回避心理,不要害怕犯错或是出纰漏,不然可能会迟到或是失去机会喔。”收音机里,电台主播嗓音甜美,正在讲“下一个是天秤座”时,被“啪”地关掉。

 

阿部介生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收听《星座物语》,一个收听率极其惨淡的晨间节目,只不过他每次只听完自己所属的处女座就会关掉。

 

不知道志保是什么星座的,他想。厨房里传来开水烧开的声音,他站起身,决定下次见面问问她。

 

他煮咖啡喝,试着适应黑咖啡的味道和口感,但始终难以接受。太苦了,像在喝某种动物的胆汁。喝完后,他又倒了杯纯净水漱口。收拾好新买回来的磨豆器、滤杯、法压壶等煮咖啡的用具,他又从杂物架的最顶上取下一把铁铲和防咬手套——当初被志保问起手上伤痕来源后他就意识到徒手捕猫是多么不卫生且危险的方式。

 

以及戊巴比妥钠,动物注射戊巴比妥钠后会呼吸受到抑制而死亡,因死去时尚处于麻醉状态所以没有痛感,是实验室里常用于处死实验动物的麻醉类药剂,对他来说申请很容易。

 

收拾好东西,阿部介生取下钥匙出门,在楼下一排自行车里一眼就看见自己的那辆。上次宫野志保坐了他的自行车后座之后,他就给后座装了坐垫,原本光裸的钢架子太硌人了。他网购了一个价格不菲的坐垫,又自己拆开往里加了很多张海绵垫再缝回去,看上去膨膨软软的很舒服。虽然那天之后她再没坐过他的自行车,但有备无患嘛。

 

他骑自行车到后山,找到位置停车,上两把锁。刚上完锁就看见旁边一只橘猫趴在石凳上眯着眼舔自己爪子,模样慵懒,很肥,肚子都流成一滩在石凳上了。他视线上移,看见它耳朵上有个三角缺口。可惜了。

 

他没理橘猫,往台阶上走,边走边从挎包里取出手套戴上。得往里走一点,虽然是早上,后山还没什么人,但毕竟是周末,很有可能哪个犄角旮旯里就藏着一对情侣。这种事他遇得不少,很有些阴影。

 

远远的,他看见一只黑白两色的奶牛猫,体型很小,应该是只幼猫。他试着走近一些,想看看它有没有剪耳。但它警惕性倒有点强,立刻跑开了段距离。见状,他从包里取出来不少东西,猫罐头、猫薄荷、公猫的尿液……他像个猫专家。

 

但实际上他是个猫杀手。阿部介生看着脚下被吸引过来舔着罐头的耳朵完整的奶牛猫,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戊巴比妥钠注射器,拔掉堵头。右手举着针管,戴了防咬手套的左手则试探性地往奶牛猫身上摸去。以他的经验,最好能按住脖子。

 

就在他的手套快要碰到猫后颈时,传来一阵急速脚步声,奶牛猫一下就被吓跑了,左脚绊右脚地钻进旁边的树丛里。这下再抓就得多费功夫了,阿部介生颇有点恼怒,却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阿部!”

 

从台阶跑上来两个人影,一个是工藤新一,一个是宫野志保。他越过工藤新一的身体去看宫野志保,“志保?”

 

他太过吃惊,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发紧,“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和他……”去登山了吗?他的视线移到工藤新一脸上,眉头锁紧,慢慢意识到这是一个谎言。为他精心准备的谎言。

 

阿部介生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凉,情绪激动地朝她走近几步,“你在骗我,对不对?”

 

他右手还拿着针管,工藤新一怕他突然伤人,下意识地挡在宫野志保面前。但她按住他的手臂,对他轻轻摇头表示没问题,越过他朝阿部走近。这次终于换他看着她的背影。工藤新一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紧攥他衣袖,需要自己保护的灰原哀了,突然感觉有点寂寞。

 

“我可以解释,阿部。但在这之前,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吗?”她面容平静,仿佛只是在问他今天的实验是否顺利。

 

或许是受她影响,阿部介生很快恢复了他往日的冷静。他取下防咬手套,又摸出针管堵头把针头盖上,拿着注射器向她示意,“戊巴比妥钠。我在给流浪猫安乐死。死后的尸体都进行了无害化处理。所有的操作都符合实验室规范。”

 

“原因是?”

 

“为了后山生态。猫的数量太多了,志保。你应该私下翻过我的记录册,不用拉轴都能明显看出来的生态恶化——因为流浪猫。”

 

“你不能这么轻率地断定它们是因果关系,或许会有相关性,但……”

 

“IUCN(国际自然保护联盟)把流浪猫列为最危险的入侵物种之一。”他打断她,“澳洲的‘仙女鸥’事件,你应该知道,一只白猫破坏了200多个仙女鸥鸟巢。《Nature》的数据也显示流浪猫每年会杀死几十亿只鸟类。而鸟类对植物生态有多重要,也不必我多说。”

 

“但这个区域的流浪猫数量是否已经超出环境承载力,你并没有做过精细的统计与计算,你只是根据结果主观判定它们有害。协会已经在努力进行抓捕绝育,控制繁殖。生态环境具有弹性的恢复力,假如你和我们商量,我们原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绝育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生的速度,而温和则代表着效率低下,志保。我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调查这件事。”他顿了顿,看了眼工藤新一,脸上掠过一个冰冷的自嘲的影子,“也知道你不会喜欢像我这样的人。后来你说过欣赏我的话,也只是漂亮的谎言。但很可悲的,我带着那么深的防备心,依旧无法防备地喜欢上你了。”

 

“喂喂……”听到这里,旁边的工藤新一听不下去了,这是在干什么,不是还在打科学伦理主题的辩论赛吗,怎么突然告起白来,变成爱情片了?他想阻止,却被宫野志保拦住。他本想抗议为什么不让自己发言,却在扭过头看见她脸庞一瞬间意识到,她是在生气的。一般人可能很难看出宫野志保的怒意,因为她生气时脸上所有的表情都会向内收进皮肤里,让人琢磨不透她的心情。但工藤新一心知这女人生起气来有恐怖,知趣地噤了声。

 

“志保,我看过你写的报告,也和你一起做过实验,你是真正的天才。但我有个忠告不得不提醒你——你太心软了,不管是对流浪猫,还是对那些无聊的人,都一概的温柔与善良。可他们实际上是在消耗你、浪费你的时间。在我看来,这些品质或许不会影响你的生活,但可能会影响你成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

 

“你觉得什么才是伟大的科学家?”她问。

 

“爱因斯坦。诺贝尔奖。实现一切不可能的。”

 

“实现一切不可能么……”她想起什么似的,低头轻声冷笑,然后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他,“阿部介生,相信我,当生命在你手里失去了温度,你只会觉得痛苦,会觉得自己是个恐怖的怪物。而那时候你做出来的东西,也都是冰冷的、有害的。”

 

“我和你的科学馆和生命观都有极大冲突。剩余的未绝育流浪猫,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在三天之内全部收容,因此请你先停止你的捕杀行为,马上离开。我会通知学校警卫后山有人员携带危险器械与药物,拜托他们加强巡视。后续我会对后山区域的环境承载力进行测算,在合理范围内放归流浪猫。”

 

“以及,”离开前,她补充了一句,“最初我说过欣赏你那句话,是真心的,并非什么漂亮的谎言。但现在我收回。”

 

 

 

 

 

“他对痛苦缺乏想象力。”他们回到车里,她坐在副驾驶上这样说,语气颇自责,“跟琴酒很像。我说服不了他。”

 

工藤新一叹了口气,系起安全带,“宫野同学,你已经很厉害了。”女杀手,他想,手起刀落,残忍无情,最后那句一下精准刺中阿部的要害。对痛苦缺乏想象力的话,就让他亲自体验一把痛苦。以他来看,失恋的阿部同学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恐怕恢复不过来,哪还有心思想什么猫。

 

“你今天可是破了后山流浪猫失踪案,还和犯人当面对质。你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我保护了嘛。”

 

“怎么,听着好像很失落啊。”

 

“……稍微还是有点的啦。”罕见的,他没有反驳,倒让宫野志保有些吃惊。她想了想,说,“可能也有你在我身后的缘故。否则的话,我大概率会选择更加安全保险,同时也会效率更低的方式来和他对质。”

 

果然,他听了这话一下就得意地翘起尾巴,“我说嘛,我还是……”

 

结果被她冷酷打断自我过剩的苗头,“我是说‘可能’。‘可能’而已。”

 

他狠狠吃瘪,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憋屈地发动车子说现在开去找学校警卫,又问她三天之内完成流浪猫收容的计划是什么?

 

结果她摇了摇头,说自己还没有计划,“人力物力都不够,最重要的是没有地方容纳。”

 

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咳咳,场地嘛,也不是不能解决。我家里还有好几个空房间……”

 

“那……”

 

“但你得请我吃饭!还有,”他装出态度强硬高傲的样子,别扭地说,“没有‘可能’。”

 

太幼稚了。她摇了摇头,还是笑着附和他,“好,没有‘可能’。我能这么勇敢全是因为有大名鼎鼎的侦探先生工藤新一在我身边。”

 

“嗯嗯!”他抓着方向盘,满意地点点头。

 

没有“可能”。她看向车窗,上面倒映着她和他重叠在一起的影子。的确没有。

 

毕竟,不要逃避,是你教会我的东西。

 

 

 

 

07

 

后山流浪猫的诱捕收容行动开展得声势浩大,工藤新一在背后起了不少作用,甚至没用三天,实际上只花了两天就基本全部完成了。

 

他发了张三花猫卡夫卡蹭宫野志保手掌的温馨照片到推特,详细描述了东京大学流浪动物救助协会目前遇到的物资、人力困境,发起了物资募集和志愿者招募。除此之外,他还表示有许多已经被收容的流浪猫正在等待领养,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点击外链去东大协会的网站查阅猫咪的照片与详细资料,并在线上填报领养申请表。

 

他破过那么多案子,电视报纸也上了无数次,各行各业的人都认识些,在他的拜托下,这篇推文雪花般在推特上疯转起来,甚至一度登顶推特趋势第一。除了救助流浪猫本身是个有温度的社会话题外,还有宫野志保和卡夫卡那张照片的助力,因为趋势第二的标题就是“照片上的少女”,而卡夫卡的领养申请也已排到了40多号,甚至还在不停往上涨。

 

当天下午,东大流浪动物救助协会就接到了东京市最大的流浪动物收容福利中心的电话,对方表示能够向协会提供诱捕网、隔离笼等工具支持,并且可以协助事后的流浪猫分流,以减轻协会收容压力。而铃木财团的律师也突然找上了门,说铃木财团将会资助协会用以购买猫粮、猫砂和疫苗、绝育等费用,以及在后续承接领养过程中如果发生了什么纠纷,也愿意提供法律咨询与援助。在场的协会成员不多,也就七八个人,知道这些消息以后在会长的带头下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他们一直在用有限的力量做一些很难的事,长期默默无闻,有一天却突然被夸奖被认可,被成千上万只手在背后推动着支持,就像被埋藏已久的“意义”被人挖掘出来,曝光升华成绚烂的烟花绽放在他们头顶一样。

 

当然,铃木财团的慷慨行为拜某个远在美国的大小姐所赐。铃木园子半夜被电话吵醒,接听后是发现工藤新一,听完来意后大小姐在电话里打了个哈欠说没问题,我跟家里说一声就行,一天之内可以搞定。然后又问工藤新一还有其他事吗?在得到“没有了”的回答后,园子日语英语双管齐下把他骂了整整5分钟,“工藤新一你是不是有病,你不知道我们有时差吗?我现在这里是凌晨四点、四点耶!你见过凌晨四点的纽约吗?!”

 

“还有,为什么是你来求我啊,不是志保的事吗?我还想趁机敲诈她帮我写点作业呢。”

 

原本忍辱负重,委屈自己耳膜乖乖听园子臭骂的工藤新一听到这个问题反倒奇怪,“不是吧?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你脑袋里的水都被煮开了吗?”

 

“你不知道我喜欢她?!”

 

“……”大小姐沉默了,然后一声“哈??”音调高得差点震爆手机喇叭。

 

 

 

到第三天下午基本上只剩下一些打扫和回收诱捕笼的收尾工作了。毛利兰提着一只笼子陪着宫野志保做最后的检查确认,原本她就经常作为编外人员参与协会的救助活动,这两天更是凭借自己灵巧的身手帮了他们不少忙,协会会长昨天还说到时候致谢名单上一定会写上毛利兰的名字,顺便还会把她像个女特警一样飞檐走壁救猫咪的照片也po上网。

 

“不过,事情能这么顺利完成还是多亏了新一。志保,你知道那篇推文吗?连我爸都看见了,还跑来问我这是真的还是假消息。”路上,她们碰到那只肥得不行的橘猫卧在石凳上,突然提起工藤新一。橘猫刚被救助时还骨瘦嶙峋,名字就是工藤取的,叫“橘核”,来源于《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五个橘核》。结果被救助后它就开始一胖不可收拾,后来绝育放归更是胖得猖獗,工藤每次见到它都会露出痛心的表情。

 

“嗯,我知道。工藤这次的确帮了大忙。”两人往石凳上坐下,一左一右揉抚起橘核的毛。宫野志保难得这样夸奖他,毛利兰听后忍不住抬眼看她,茶发的少女逗猫时笑眼盈盈的,还是个年轻女学生的模样嘛。

 

于是她说,“你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嘛,志保。”

 

她又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说了句,“那你知道,新一喜欢你吗?”

 

宫野志保猛地缩回了手,这一下惊动了猫,橘核拖着身子还算灵敏地从石凳上一跃而下。她抬起头看毛利兰,蓝色的瞳仁微缩,惊疑不定。

 

毛利兰从来没见过宫野志保这么紧张,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一下烟消云散,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么紧张干嘛,是因为我跟新一谈过恋爱吗?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当事人都过去了,你有什么过不去的。”

 

“兰……”

 

“好啦好啦。我不骗你啦,我是最近才真正过去的,我承认。”她看见宫野志保蹙着眉的迟疑表情,知道瞒不过她的眼睛,干脆举手投降,“但我这次是真的彻底放下了。”

 

“刚和新一分手的时候,虽然心里怄气他一点都不懂女孩子,分开就分开,但我还是存了点侥幸心的。想着可能我们还是爱得太早、太年轻了,彼此都有不成熟的地方,又年轻气盛,自然磨合得不好。或许再等个五年,或者十年,变得更加理性,我们又那么了解对方,到时候还会走到一起也说不定——在你没来之前,我是这样想的。”

 

“但认识你以后……”她突然轻笑了一下,垂下眼眸,睫毛微微颤动,“打个比方,假设我们每个人都是半块拼图,要去寻找和自己相合的另外一半。我和新一不是不能拼在一起,但我们都得付出点代价,要狠下心来磨损掉那些与对方不匹配的部分。比如他嫌我啰嗦和优柔寡断,我嫌他自大又爱出风头,这些缺点,要么对方砍掉,要么自己忍让,但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疤或埋下刺。可你不一样,你和他是可以严丝合缝拼起来的一对,他的自大和爱出风头在你那里不再是缺点,反而缝堵住了你的一些不安全感。我和他认识了十几年,但你们只认识了一年就能那么自然地并肩走在一起,那样的默契,实在是、实在是让人挪不开眼睛。”

 

“对不起,志保。”她眼眶泛红,表情自责,“我明明知道你们更加合适,但只要你们还没正式在一起,我就始终还是抓着那一点‘侥幸’不愿死心。你察觉到我有这样的心思,也一直温柔地照顾我的心情,这样就像是我们不停地喂养一道迟早会到来的伤口。但我今天才发现,它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它甚至只是一点儿愚蠢而可笑的执念——我竟还为此嫉妒过你,但我保证,只嫉妒过一分钟,因为我打从心底里觉得你是我没法割舍的好朋友——你会生我的气吗,志保?”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伸手抱住她,“我也不会生你的气。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的,兰。”

 

初秋的日光稠醇金黄,晕晕蔼蔼透过枝桠交错的缝隙晒在她们身上,印下一枚枚太阳光斑。毛利兰搭在她的肩头破涕而笑,“怎么搞得我们俩像是在互相表白那样。”她抹掉缀在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分开拥抱说,“好啦,现在我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了,来聊一聊新一吧。”

 

宫野志保嘴唇微张,喉咙迟滞了一下,别过脸去,“我们……我和他,没什么……没什么可以聊的。”

 

“你别回避我的眼神。”毛利兰抓住她的肩膀,去找她躲闪的蓝眼睛,“志保,他是真的喜欢你,聊到你时眼睛跟聊福尔摩斯时一样亮。你知道他有多喜欢福尔摩斯,连思考问题的动作也要模仿人家。那台他用来拍你的DV机,其实是优作叔叔当初追有希子阿姨时用来拍她的DV机,就像一个定情信物那样,里边是什么意思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他喜欢你,可你一直回避他,所以他也就一直努力忍着不说,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破案找到了真相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告诉全天下。而你,就是他心的真相。”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躲着这个真相。如果其中有我的原因的话,那、那就像化学实验那样,去掉我这个杂质,原本的你们,是可以沸腾的。”

 

宫野志保怔怔地看着眼前黑发明眸的毛利兰,感觉她的话像某种湿黏的软体动物在她心上缓慢爬行,留下长长痒痒的印渍。“傻瓜,哪有人把自己比作杂质的。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工藤,我明明……”

 

“明明藏得很好对不对?”她接话,“是啦,志保到底喜不喜欢新一的确很难看出来,因为她实在是把自己的心意藏得太好了。”

 

她用手指点了点宫野志保的额头,“但是,小哀喜欢柯南,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喔。”

 

“轰!”像有什么在她耳边炸开似的,这是今天宫野志保第二次因为毛利兰的话而感到精神恍惚。还有什么事情是毛利兰不知道的?她张了张嘴,头一回体验到了什么是哑口无言。

 

“我又不是傻瓜。你跟小哀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可是靠自己考上了东大,是名侦探毛利小五郎先生和律政女王妃英理女士的女儿耶,天生就自带优秀的逻辑推理基因。”

 

“和小五郎叔叔亲传的自卖自夸。”宫野志保头疼地扶额,“我现在跟你解释……”

 

“你现在不用解释。”她牵住她的手,笑容灿烂温柔,“我想好了的。或许再等10年、20年,不管多少年,至少在我死之前,总有一天你们会告诉我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背后的故事。你们愿意等我解开心结,那我也会慢慢等的。因为,宫野志保和工藤新一是毛利兰的好朋友嘛。”

 

“不要逃避,志保。”她说,“你看,我都已经勇敢面对了,你也一定可以。”

 

不要逃避。这两人还真是,对我说了一样的话呢。她露出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你答应了什么?说来听听?”突兀的男声插入她们之间,同时两罐冰饮也贴到她们各自脸颊上。

 

“好凉——”毛利兰被冰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个青梅竹马铁拳就朝工藤新一挥过去,结果被对方熟练地躲开。工藤正扮着鬼脸说“笨蛋兰,你的拳路已经被我完全看穿了啊”,就被旁边宫野志保伸出来的脚狠狠绊了一个趔趄,“你这家伙也太狡猾了吧,老爱搞背后偷袭。”

 

“你不也一样。”宫野志保瞪了他一眼,从他手里取过冷饮,轻不可闻地说了声,“谢啦。”

 

毛利兰也紧随其上,三个人在追逐嬉闹间结束了最后的收尾工作,顺着日落的方向,像世界上所有的好朋友那样,肩并着肩走下了山。

 

 

 

 

 

08

 

他们晚上计划一起吃饭,毛利兰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说有点困想在后排睡一会儿,把宫野志保赶去了副驾驶坐。

 

工藤新一敏感地回头看了毛利兰一眼,嗅出了一丝异样。但坐到他身边的宫野志保倒是面色如常地系好安全带,然后转过头对上他一脸狐疑的表情,“看我干什么,开车啊。”

 

“是——女王大人——”他刻意拖长声音应道。

 

结果路上三人一路无话。工藤新一用余光扫视了旁边的女人好几眼,她都头朝车窗,像是在看风景;后视镜里的兰也真的闭上眼睡着了,一切都没什么异常,但他就是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

 

“你就是他心的真相,志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躲着这个真相”、“不要逃避”……他不知道的是,毛利兰说过的话正在宫野志保脑袋里反复回响、乱成一团,勾起了一些很痛的影像。

 

他们之间那两步的距离,有一步诚然是因为毛利兰而拉开的,而另外一步,则是因为他们高三那年犯过的错。

 

 

两年前,她和毛利兰曾计划一起在帝丹中学的校园祭出演话剧《第十二夜》,她演女扮男装的薇奥拉,而毛利兰演伯爵女儿奥莉薇娅。由于背景设定,她们的演出服必须足够华丽和符合历史,她从学校戏剧社那儿打听到东京下町有条老街全是出租这种戏服的,价格还很便宜,于是就约上工藤新一陪她一起去。

 

结果那天工藤新一骑自行车提前到了,她才打电话过来说最近家里电压不稳,老是突然断电,博士因此不小心在家摔了一跤,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原计划只能取消了。他说自己已经到了,这次先帮她看一看,探探路,下次再来也方便找。她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表示“如果博士没有大碍的话我再过来和你汇合。”

 

于是他就推着自行车在迷宫般的巷子里兜来绕去。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出租戏服的地方,倒像是一个没落的小菜市场,小摊贩在冷冷清清的街边叫卖,店铺多是一些飘出咸腥味的卖海产的杂货铺、空气污浊的棋牌室、灯光昏暗的按摩店、脏脏旧旧的快餐档和一些二手家具店。彼时是初夏,空气湿热,他没走两步路就湿透了衬衫后背,朝街上的人稍微打听了一下,对方也表示不知道附近有出租服装的店。

 

他挠了挠头,准备先退出去,却发现自己迷路了。那片区域像是处于整座东京城的最下陷处,蚂蚁一样的人们在迷径般的窄巷里碌碌奔忙,仅为了求得一点可供喘息的生存空间。他时不时就需要绕过一洼又一洼发臭的绿水,它们就像生长在地面上的一道道溃疡。这里与他平时所见的红砖白墙的干净学校、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或是光怪陆离的高楼大厦都截然不同。天空逐渐下沉,光线变得暗淡,周围的氧气似乎都稀薄起来,他感到一阵呼吸困难。

 

而就是在这样一个昼与夜的交界线,一段黄昏之境、狼狗时光,周围建筑的轮廓模糊出窍,黄昏的光混合湿暗巷道里的灰尘,形成一种颗粒感的雾。他站在巷子的这头,隔着灰蒙蒙的雾影,看见巷子的那头站着一个似乎是刚刚遭受了强暴的、十三四岁的少女。

 

她的面孔裹着一层光晕,浑身赤裸,在冰冷的空气中,弯腰捡起自己的白色内裤,沉默而麻木地穿着。他被震撼,或是说被震痛了心灵,站在原地看着她迟缓的动作。少女察觉了他的目光,但并不介意,仿佛习惯了这种暴露。

 

他从头皮发麻的刺痛中回过神来,想上前去问她还好吗,需不需要报警,又担心自己给女孩造成二次伤害,毕竟他也是个男的。

 

要是灰原在这里就好了,他想起她。但眼下她不在,他只能硬着头皮远远跟着那个女孩,她已经套上了一件材质廉价的白纱裙,胳膊和大腿上都似乎遍布着淤青。

 

她拐进了一条更深更窄的巷子,他跟上去,刚好看见她又被一个成年男子像拎小鸡一样把她带进一间按摩店里。他瞬间理解了这是什么地方,东京的确有这样的提供性服务的特殊洗浴场所,或是按摩保健俱乐部,里边都是些衣着裸露大胆的肥皂女郎。

 

但那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啊!他丢下自行车想追进去,却被一个看起来30多岁的浓妆女人拦住。她穿一件紧身黑裙,脚上是红色搭扣的高跟鞋,正在抽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还是学生?”

 

他感觉自己现在一定嘴唇发白。他紧张地捏了捏单肩包带,对女人点头,“是。”

 

“帅哥是打算来做按摩?”

 

“唔……呃,是的。”他原本想问那个女孩的事情,但似是听见了女人的声音,有一个身形颇壮的大汉掀起按摩店门口的帘子走出来冷冷看着他,于是他只好瞬间改口,“我想来按摩。就是……那种事。”

 

女人一副了然的表情,“带钱了吗?”

 

“有、有的。”

 

“有多少?”

 

“两万日元……够吗?”他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他没来过这种地方,的确不了解行情。

 

女人微微挑眉,回头和男人对视了一眼,从他手里拿走钱,拉过他的小臂,“够。进去吧。”

 

他汗如雨下,像被挟持那样带进按摩店,进门前手插在裤兜里按了手机上的“1”键,拨通了自己紧急联系人的电话。

 

 

女人引他在店里的沙发上坐下。这间按摩店是上下两层结构,地面这层倒是真放着不少按摩床。女人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说了声谢谢,却放在茶几上没喝。女人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紧挨着他坐下,浑圆的大腿贴着他的,“担心水有问题?”

 

他猛地摇头,“不是,我还不太渴。”

 

女人嗤笑了声,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他的小臂上抹了一下,摊开手掌给他看上面的淋淋水光,“全是汗,还不渴?”

 

他涨红了脸,心想不能任这女人摆布,单刀直入,“按摩,我要刚才那个女孩。”

 

女人的脸倏地一下冷了些,“我不行?”

 

“我就要她。”他态度强硬。这时,楼上传来女孩疼痛的嚎叫和挣扎的动静,那声音刺得他又头痛起来。女人斜着眼看他,“听见了?她现在有客人。”

 

他咬牙,“我付了两万。”他从刚才女人神情看出这是笔不小的费用。

 

“好吧。”女人认输了,对那个大汉使了个眼色,“你等等。”

 

他点头,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觉得渴。但水还是不能喝的。

 

没一会儿,另一个男人从楼梯上下来,匆匆离开。女人叫他,用下巴示意,“上去吧。”

 

他走上那嘎吱作响的楼梯,又听见女人在背后说,“对我女儿温柔点。”他的身体僵在楼梯上,觉得后背“唰”地一下冒出了许多冷汗。

 

“去吧。”女人催他。

 

他上了楼。

 

 

 

首先扑鼻而来的是汗水发酵出的浓烈酸臭味。天花板很低,他不得不低头屈腰站立。女孩坐在床上,节能灯惨白的灯光照出她惨白的身体。床头有一小扇窗开着,但窗外是一堵墙。女孩没理他,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像发呆,又像是在看窗外不存在的月亮。

 

他背过身,叫女孩先把衣服穿上。背后传来布料窸窣的声音。女孩很听话。像本能一般地听话。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显示还在通话中,已通话时间13分28秒。他故意在二楼走来走去把地板踩得吱吱响,趁机对着手机压低声音描述了大概情况。那头没有声响,但她办事他放心,他只需要拖到警察来就行。

 

他环顾四周,除了背后女孩的床外,二楼还摆了另一张床,半掩着帘子。除此之外,还放着衣柜和书桌,桌上堆放着镜子、口红、烟盒、烟灰缸、指甲刀和安全套。衣柜和墙上贴着一些旧日历或情色女郎贴画。

 

其中有一张吸引了他。画面上的女子穿着浴袍样的服饰,半敞着胸口。想必这是她被贴在这里的原因。但事实上她不是什么《Playboy》杂志上的写真女郎,她是货真价实的希腊女神,厄尔庇斯。

 

“你认识她?”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穿好衣服,从床头爬到了床尾,用一种带着隐秘的期待的声音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

 

工藤新一回过头,对上了女孩的眼睛,黑漆的双眸涌动着一些“活”的波光,虽是那样哀愁而忧郁的。他点点头。

 

女孩从床上跳了下来,兴冲冲地走到他跟前,“你是第一个知道她的人。我觉得她跟其他画上的女人都不一样。告诉我,她是谁,有什么故事。”

 

他第一次那么近地看清女孩的脸,她的脸并不脏,但有伤,一张不被主人爱惜的布娃娃的脸蛋。

 

他放轻放低声音,“你听说过潘多拉的魔盒吗?”

 

女孩摇了摇头。

 

“潘多拉是一个由宙斯创造的人类女人。你问宙斯是谁?嗯……宙斯是神,是天上最厉害的神。他创造了潘多拉,同时还给了一个密封的盒子给她。但他没有告诉潘多拉里边装着什么,只告诫她‘永远不要打开这个盒子’。但是潘多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最后还是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是什么?”

 

“是灾难。邪灵、瘟疫、恐惧、仇恨,嫉妒、偷窃、贪婪……什么都有,它们飞出了盒子,流向世界各地。潘多拉被吓坏了,赶紧关上了盒子。结果有最后一样东西被她关在里边了。”

 

“是什么?”

 

“就是她。”他指着画里的女神说,“象征‘希望’的女神,厄尔庇斯。”

 

“也就是说,希望被关起来了。这个世界没有希望。”女孩看着画上手捻百合花的厄尔庇斯,呐呐地说。

 

“要看你怎么理解这个故事。”工藤新一蹲下来看她,“灾难与不幸的确充斥着世界,甚至充斥着人的一生。但厄尔庇斯并非不存在于世界,她在盒子里,她仍存在于人的内心。希望是人心滋生的力量。”

 

“希望是永不消亡的。”

 

远远地,从女孩床头的那一小扇窗里,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宫野志保没和警方一起,她才办完博士的住院手续,正在骑车过来的路上。警方准备对整栋大楼和周边区域都进行严查清扫,工藤新一在现场解释事情来龙去脉后又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抽了身,从按摩店角落摆着的几箱矿泉水里抽了一瓶出来,钻过警戒线到开阔地地方呼吸透气,一边打电话,一边艰难地单手拧着瓶盖。

 

宫野志保在电话里骂他发疯,非得那时候冲进去不可吗。

 

他渴得要命,边咕噜咕噜喝水,边嘟囔着说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女孩又被……吧。

 

她在那头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重叹了口气。她对他的正义总是无话可说的,换言之,她拿这样的他没办法。

 

“我马上到了,先挂了,待会汇合。”她最后说。

 

通话结束,他检查了一下手机,电量已所剩无几。这里的巷子跟迷宫没什么两样,担心她也像自己那样迷路,他边往外走边四处张望,在某个拐角转弯时差点和一辆速度超快的自行车相撞。还好他反应快及时躲开了,自行车也猛地刹车,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声响。

 

骑手握着龙头,单脚落地,回头看他,正是宫野志保。

 

谋杀,绝对是谋杀。工藤新一嘴里小声念叨了两句,朝她走过去,“你骑这么快干什么。”

 

“怕你死在里面。”她跨步下车,用手整理着头发冷冷地说。“第二天的新闻头版就是工藤新一嫖娼致死,名侦探魂断淫巢。”

 

她说这些冷嘲热讽的话时仍喘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嘴唇也有点发白。他知道她是担心他,也不置气,嘻嘻笑着地问她要喝水吗,把手头剩下的半瓶矿泉水递过去,“喏,矿泉水,不过被我喝过,你不介意的话……”他无辜地耸肩。

 

她瞪了他一眼,还是接过来喝了。

 

那时他们刚满18岁,他还一直改不了口叫她灰原,好几次差点露馅。他跟她说谢谢,没有你今天的事件根本没法解决。被她一脸怀疑地捏住了脸搓来揉去,“这么能说会道,你是谁,真正的工藤新一哪儿去了?”

 

那天是深蓝的夜,日落早就熄灭,月光栖在她的发梢,少女仰头喝水时白皙脖颈的优美曲线让他挪不开眼,有风穿巷而过,他突然感到一种风穿越森林引起枝条摇曳的微小悸动。

 

它像某种让人瘙痒的荨麻疹,迅速漫布全身。

 

 

因为宫野志保才是实际报警人,需配合做了一些记录,同时他们也从佐藤警官那得知那个女孩根本不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很可能是被拐骗的,后续警方会帮忙找回她的家人。”

 

女孩坐在远处的救护车上,身上披着佐藤的外套,由几个女警陪着。工藤新一想了想,跑上按摩店二楼取下了那幅厄尔庇斯的画,小心地卷起来,拜托佐藤警官转交给她。

 

“这是什么?”佐藤问。

 

他刚想开口解释,身边的宫野志保就说,“‘希望’。”说完她歪头看他,唇角带着柔和的弧度,“我说错了吗,大侦探?”

 

他摇了摇头,笑,“没错。”

 

 

 

后面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他问她怎么安排,她说要先回阿笠宅一趟,取些换洗的衣服,再去医院守着博士。

 

“要一起回去吗?”她问他。

 

“好啊。”他答应得毫不犹豫,结果等她推出自行车,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的车呢?”

 

毫无疑问,我们细心的大侦探在追进按摩店前因为心急没来得及给自行车上锁,这么会儿功夫,车早就被人骑走了。这种巷子里根本没有监控探头,两人找了一圈无果后,确认车是找不回来了。

 

“没办法。”宫野志保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车后座,“只能委屈一下我的车了。你上来吧。”

 

“我坐后座?”工藤新一指着自己,一脸不敢相信。

 

“不然呢,车后座又没坐垫,我才不坐。”她理所当然地说,“而且,这是我的车。”

 

“可你一个女孩载我一个男孩,也太……”他试图挣扎。

 

“少废话。你坐不坐,不坐我就先走了,你自己走路回去吧。”

 

他掏出手机,发现已经无电阵亡了。钱包里的两万块也全给了出去,现在正作为嫖资被扣在警方那,想要回来还得等好几天。冷风中的工藤新一意识到,要是自己现在不上车,可能今晚就真的得走路回去了。

 

“我坐,我坐。”他认命地坐上宫野志保的车后座,伸手想扶住前面女孩的腰,却被她惊叫着从车上一把推下去。

 

“你干什么!”她厉声斥问他。

 

“我扶一下还不行么?!”他坐在土里,感觉自己快哭了。

 

“不行!只许抓着自行车。”

 

于是,当晚的工藤新一以一个双腿靠自身发力悬空的非常痛苦的姿势坐在宫野志保的自行车后座,穿越了1/4的东京,历时30分钟回到了阿笠宅。

 

 

 

两人开锁进门后都觉得很热,手忙脚乱地找着空调遥控器。宫野志保直说是工藤新一太重,才害她踩脚踏踩那么费劲。工藤新一反驳说自己在路上提出好几次让他来骑,是她不肯的,现在又来怪他也太不厚道了吧。

 

“你还好意思说,是因为谁我才要大半夜地骑自行车来回两趟啊。”

 

“喂喂,要寻根究底的话,今天约我出来的可是女王大人您啊!”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好不容易找到空调遥控器才暂时收兵。他们挨着站在出风口对着吹凉风,又开始嫌弃起对方挡住自己风。

 

“但是,灰原,好奇怪啊,我还是觉得很热。”他感觉自己快热迷糊了,转过脸用颇委屈的语气跟她说。

 

“我也是。哇,你的脸好红!”她惊呼,声音里却也浸着几丝醉意,“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空调的冷风可以把他们发顶的碎发吹缠在一起。她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在他眼底幻作顽皮的红翅蝶,扇出一些夹了麻痹鳞粉的温热气流到他脖子上。他感觉自己的颈部皮肤因她的呼吸一阵酥麻。他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发现她的脸颊两边、不、是她整个人的皮肤,脸、脖子、锁骨、双臂,都泛着亮晶晶的粉红,还挺好看的。

 

“你的脸也好红,灰原。”他说,突然冷不丁地稍清醒了些,他用力甩了甩头,从身体升腾起的某些不妙的生理反应中意识到问题的古怪和严重性,“糟了,那瓶矿泉水有问题。”

 

“啊?”

 

 

等他解释完来龙去脉,两个人都开始有了明显的药物反应——皮肤红得像刚煮熟的虾。宫野志保要他跟自己保持至少三米的距离,表情难得那么气急败坏,“那种地方的东西你都敢随便乱喝?!”

 

“我也不知道啊,我喝之前它包装也是完好的,谁知道是那种药啊。灰原,你快想想办法,有没有什么能中和药效的东西啊。”

 

“哪有这种东西。”她没好气地说,“都进血管里了,只能多喝点水等它代谢掉。”

 

她说自己要去洗澡,叫他回家去,别待在这。他还堵在空调出风口,听完萎靡不振地说了声“好”,得到的回应是浴室“砰”的关门声和随之而来的淅沥水声。

 

 

停电来得相当突然,而与眼前全然黑暗伴随的是宫野志保在浴室里惊慌失措的惊叫。他原本都换好了一只鞋,听到声音后急急忙忙地摸黑冲回去凌乱地敲浴室门,“你怎么样,灰原,没事吧?”

 

无人应答。

 

心急、药效、或者还有那尚才萌芽的混沌感情作祟,他当下失去了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冷静、理智、方寸,大脑被他丢在了客厅,身体却不顾一切闯进了浴室里。

 

混合了沐浴露香味的蒸气泡泡在空气里翻滚悬浮,闷热香甜的朦胧水雾填满了整间浴室。等电压恢复正常,浴室、客厅的灯光大亮后,他们已经在莲蓬头喷洒的水流中接吻。

 

他们坐在水里,像两朵环抱在一起的睡莲。宫野志保的膝盖上还有鲜红的淤伤,而他沾了水的冰凉手指原本捂着那个地方,又在那些呼吸缠绵的间隙中找到了她的手,沿她掌心皮肤的纹路一点点向上滑。骨节与指隙追逐、纠缠,最后狠狠嵌合。

 

他们十指相扣。

 

蒸气不断升腾膨胀,热带夏日灼烈地绽放在她的身体里。她拥抱他时他感觉自己像被柔软的苔藓覆盖。她是他的花园,枝条未曾修剪,蕊瓣与刺都带着充满野性的生命力。他像剥开一枝未熟花苞那样剥开她,直直冲鼻的芬芳让他的前额叶一瞬间沸腾溶泞。蜂的尾针刺破花心,她的美飞溅,薄薄的透明日光在他们身下胡乱流淌。

 

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毒虫、蝮蛇溃然四散,欲望攀爬在他们相交的颈上。

 

 

 

 

 

 

09

 

如果可以,她不愿去做这样的回想。

 

那之后他们大吵了一架。他甚至连她和兰演的话剧都没去看,因此也就不知道《第十二夜》后台的那束玫瑰花。

 

“这是一个错误。”她说。语气就像在判罚试卷上的一道错题那样。

 

“得看我们怎么去理解这件事。”他那时像犯错的男学生一样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提议,“或许我们应该试着在一起,灰原。我……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合适。她皱起眉。她不喜欢合适这个词,也不希望他因任何一丝愧疚感而邀请她成为彼此的恋人,而说爱她,而对她发出贞誓。

 

“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如果是因为‘合适’——我跟许多人都合适。”

 

“没有人会比我们更合适。”他用笃定的口吻说,像是在宣扬一条真理,一道不可动摇的结论。

 

合适。他还在强调合适这个词。并非出于喜欢、出于爱,而是因为合适而在一起,甚至结婚,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可悲的谎言。

 

“我和任何一个人在一起都不会和你在一起。”她当时说。或许还说了很多伤害他的话,她记不太清了。但她知道自己擅长说那样的话。她只记得他漂亮的蓝眼睛一点点地暗淡下去,脸色也逐渐变得灰败。疼痛或许在他荒原的心上狂野地奔走。最后,他露出了伤心小狗般的表情,低沉的,失落的,离开了她的床。

 

也离开了她。

 

 

——她以为他会就这样离开他。但他后来玩起了找茬游戏,挑剔她所有的追求者,用一种别扭的姿态赖着她。不说喜欢,不说爱,也不再说合适,只说“那些人更不合适”。而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她总一副置之事外的模样。她无视,或是假装无视他那些像护着自己心爱玩具那样护着她的行为。

 

他们——至少从表面来看——是不对等的。而她像是施暴方。任凭那些鲜明的回忆在他们之间奔涌,她却从不做出应答。

 

现在也一样。他们抵达了餐厅,点餐,等餐,三个人一起聊天。毛利兰有意无意地把话头引到“恋爱”上,自然就聊到阿部介生。他调侃起她的追求者一如既往的不怎么样,惯性邀功般地说还好自己有常帮忙调查。

 

而她今天表现得攻击性格外强,“既然你这么爱指导我的人生——”她拆开糖包帮他加糖,动作殷勤得很得体,手里却一包接着一包不停,转眼五包糖雪花般铺满了他那杯咖啡,她嘴里还不忘用甜美的口吻说些讥诮的话,“不如介绍一些过得了您的眼的高质量男性给我吧。”

 

在车上就有不详的预感,原来在这等着他。她想干什么?工藤新一盯着眼前自己那杯喝了就得马上去医院打胰岛素的咖啡,试图做出推理,中途却走神埋怨这个女人竟想出了这种谋杀他的新方法。

 

“怎么?没有吗?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名侦探工藤新一会认识很多优秀男性呢,看来也不过……”

 

“当然有。”他说,像是实在受不了她这种说反话的腔调,“而且要多少有多少,需要安排见面的话你得把今年剩下的每一天晚餐时间都空出来。”

 

他看着她,罕见地不再忍让。两人忽然对视起来,空气中的敌意迅速升温。

 

“甚至——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找一个和他见面。”他说。这句纯粹是出于赌气。

 

“好啊。我很乐意现在就去见面。”她抬高音调,举起咖啡杯似要与他碰杯,“还得劳烦您送我,提前感谢您的伟大,工藤先生。”

 

餐厅正放着Radiohead的《Creep》,他在Thom Yorke “she’s running out again”的歌声中不断心碎。

 

“哪敢让您谢我啊,女王大人。是我该感谢您恩赐我服务您的机会。”他露出一个假笑,把面前的高糖咖啡一饮而尽,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居高临下看着她,“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她也跟着站起来,气势不遑多让,“你这么善解人意,死后一定能上天堂。”

 

“哈,算了,我还是不去天堂了,毕竟你肯定不在哪儿嘛。”

 

毛利兰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两个人表面上谈笑风生地你一言我一语走出餐厅,实际上却都试图兵不血刃杀对方于无形,忍不住给太平洋那端的园子发了条“新一和志保现在像两只斗鸡”的吐槽信息。

 

隔着玻璃窗,她看见工藤新一那辆带有明显遗传自他明星母亲的爱出风头品味的Alfa Romeo跑车,发出急切的发动机轰响和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声音,带着坐在里边的两只彬彬有礼的斗鸡飞快驶离。

 

但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她用汤匙小心地喂了自己一口玉米浓汤。或许这两个人正需要大吵一架。

 

 

 

 

他们在公路上疾驰,目标是地平线,不顾一切地,似飞蛾扑火那样追逐落日。落日,像是企图带走一切,带走爱、野心、嫉妒、生命、美的落日,在烈火般的绝望苍穹上表演下沉,决绝而狡猾。他死死握住方向盘,像溺水之人握住礁石。他用力踩着油门,越开越快,车以狂暴的速度驰行着,仿佛要带着他们穿越海、沙漠、云层、死亡以及断裂的时间。

 

车内的音响正在播放Frank Ocean的《White Ferrari》,显得他们更像是一对行驶在断崖般的环山公路上的失恋情侣,决心在山顶云端正式分手。

 

他想和她说些什么,什么都好,但她只是坐在副驾驶,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捏成拳头,一言不发。他想起从前他们坐在那辆爆炸的公交车上,她也是这样的姿势,那时死亡的恐惧哽在她的咽喉,她害怕时会主动握住他的手。

 

可现在却不会了。

 

突然间,他闻到一种怨恨和心酸的咸味。他不知道这个味道是从哪儿来的,不可能是自己,他不服气地想。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哭了,带着怨恨和心酸味道的泪黏在他的眼眶。

 

他把车猛地刹停在紧急停车带。

 

“我后悔了。”他说,“我突然想起那个人是一个养了只叫‘华生’的鹰的蠢蛋。他不值得我们去见。”

 

她去看他,松松软软的黑头发下一张孩子脸,吸饱了泪水的毛绒小熊。

 

“他在哪儿?”她用缓和的语气说。

 

“……英国。”他有点难为情,“抱歉,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带你去见任何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也从没想过要和你的朋友约会。”

 

他睁大了眼睛看她,她却躲过他的目光。这时音乐切到了Kath Bloom的《Come Here》。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突然领悟到什么,手指轻快地搭在方向盘上,问她有没有看过《Before Sunrise》。

 

“《爱在黎明破晓前》,95年的电影,你看过吗?”

 

她转过脸看他,有点意外他话题的飞转。橙色的夕阳把她的瞳孔都染橘了,茶色头发闪烁着粼粼金光,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就算你没有成为灰原哀,我也只是工藤新一,我们也会在某天、某架火车上……”

 

“因为一起谋杀案互相认识?”

 

“对。没错。你不觉得这就是我们之间会发生的故事吗?或许是一起毒杀案,而你,科学家宫野志保,理所当然地比我更快看出致死的是什么药物。我有些惊讶,于是邀请你一起合作。一开始你对我爱答不理的,但最后我们还是在火车靠站前顺利把案件侦破。”

 

“然后你邀请我放弃原来的行程,跟你一起下火车,在一个我们两个人都陌生的城市里游荡一天一夜——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当然,这多有意思。我们可能会遇到算命的吉普赛女人,写诗的流浪汉,然后在酒馆向老板借一瓶红酒来谈恋爱。更重要的是,你对我感兴趣。”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呢?

 

“通过你看我的眼神。侦探可都是很敏感的,很容易通过眼睛猜出一个人的内心。你在我解决火车上案子的那瞬间看我的眼神跟你现在看我的眼神一样。”

 

“我现在看你是什么眼神?”

 

“爱我的眼神。”他说,身体前倾拉过她的手。

 

黄昏的光从车前窗漫溢到他们身上,像手摇式电影放映机的镜头光要把他们的剪影拓印在幕布上。她看见落日余晖倒影在他海葵纹理的瞳仁里,感觉他的指腹滑过她的手背。他长久地注视她,“你就没有想过,那瓶矿泉水可能根本没有问题。”

 

“我们接吻,只是因为相爱而已。”

 

手摇式电影放映机胶片快转,投影出飞快驶过的汽车残影,十指嵌合,相碰的鼻尖,唇舌柔陷在一起的长绵的吻。

 

 

 

 

 

 

 

10  番外

 

那个学期末,工藤新一的电影鉴赏课最后拿到了A,教授把学生们的作品集放到了YouTube上,他拍的那段名为《蓝色丝绒的陷阱》的音乐MV意外走红。背景音乐是他自己用小提琴拉的《Love’s greeting》,原本他还苦心写了段歌词打算自己配唱,但找到的所有录音工作室在听完他的试唱后都执意要退钱给他。

 

“我可以加钱!”

 

“给再多也不行,先生,您这个声音,我根本没法调!”录音师为难地说。

 

走红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画面,被评论调侃用座机的画质拍出了最清新纯爱的影像。戴护目镜专注做实验的她、被猫咪亲吻脸颊的她、吃便当时伸出筷子要来打镜头的她、猎猎海风中在沙滩上留下一排长长脚印的她、偶尔躲开镜头害羞的她,偶尔不爽不高兴瞪着镜头的她,偶尔会抢过DV机反过来拍黑头发录像者的她。在那样朦胧模糊的影像里,茶发的少女看向镜头的眼睛永远明蓝纯粹,如透明的海洋。

 

有人在视频底下写,“拍摄者是谁,好羡慕他。感觉女生看镜头的眼神充满了爱意。”

 

被他得意地截图发送给宫野志保。没过两秒他的手机震动,她也回复了一张截图,上面的评论写着“小提琴拉好烂”,把工藤新一气得不行。

 

 

那时她人已经在美国,跟他隔着14小时的时差。大二时理学部生物科与美国某大型研究所的交换实习项目,他亲自送她去的机场。东大被选拔出来的只有两个人,她和阿部介生。阿部介生后来在学校后山环境承载力的测算上帮了大忙,绝大部分的植被数据都是由他采集的,也算是与他们和解了。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执拗,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当时的做法是错的,“我认同你们的计划是最优解,但那不是所有人——像我一样的普通人都能做到的。”

 

正因为同行的是阿部,所以他格外不放心,就连在机场走路他都黏在她背上一样寸步不离。“你是背后灵吗?”宫野志保戳他的眉心。

 

最后到了登机时间,他拉着她的行李箱,步伐非常不情不愿,在排队时突然面朝她半跪在地上,惹来周围人不少目光。

 

她站在原地愣神了半晌,“你在系鞋带吗,工藤?还是说你打算在我飞往美利坚合众国前的倒数40分钟向我求婚?”

 

他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不,这只是一次求婚预演。”

 

她看着他掏出一只蓝丝绒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块纯白的环形珊瑚。是他的心。以及潘多拉魔盒里的“希望”。

 

她取过来放在手心,露出怀疑的表情,“你该不会在里面装了定位器吧?”

 

 

他也有点故意要表白给阿部看的意思。他站起来,示威般喊了背对他们、像是电影里没有姓名的第三人的阿部介生的名字,想安慰他叫他别哭了。

 

阿部介生转过身摘下耳机,“什么,你在叫我吗,我在听电台的星座节目。”又注意到四周的目光,嫌弃地皱起眉问工藤新一,“你该不会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吧?周围怎么这么多人看过来。”

 

 

 

他读大学,大多数时间在破案,偶尔谈恋爱,总是受情敌的气。

 

 

 

FIN.


Kiefer

新志 | 工作狂与癞皮狗

 *摸鱼了一篇短小的婚后日常向甜饼

 *ooc预警,工藤被我写得蛮奶的,凑合看看吧

 

 

                   工作狂与癞皮狗


理川值班结束后关灯离开办公室,锁上门往走廊一看,尽头处细胞实验室的灯果然还亮着。她叹了口气,决定过去打个招呼。


“所以说——宫野前辈...

 *摸鱼了一篇短小的婚后日常向甜饼

 *ooc预警,工藤被我写得蛮奶的,凑合看看吧

 

 

                   工作狂与癞皮狗

 

 

理川值班结束后关灯离开办公室,锁上门往走廊一看,尽头处细胞实验室的灯果然还亮着。她叹了口气,决定过去打个招呼。

 

 

 

“所以说——宫野前辈,这已经一个星期了吧,您好歹也回趟家吧。”

 

办公桌白色马克杯的把手上印着东京警/视厅的缩写“MPD”,一小时前沏好的黑咖啡已经不再冒热气,黑棕色的液体表面倒映着实验室悬顶的圆形日光灯,像一枚沉落的月亮落在杯里。发光的电脑屏幕让宫野志保的眼睛有点疲劳,她松开按在键盘上的手指,揉了揉眉心,有点无奈地朝理川笑了一下。

 

“没办法,截稿日要到了。”之前实验室刚进来的两个新人录错了数据,弄混了两个变量,导致原本几乎完稿了的文章需要全都推翻重写,作为负责人,她不得不加班补救。

 

“话说回来,您这样总是不回家住在员工宿舍,您家先生不会抱怨吗?”理川好奇地问,“宫野前辈的丈夫是工藤新一吧,那位日本史上最年轻的警视正。”

 

听到工藤新一的名字,宫野志保捏在马克杯杯把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起那三个微凸的字母“MPD”,她知道这个杯子的杯底还印有工藤新一的英文缩写“K·S”。她想起大概两个星期前他非要让她把这个杯子带到实验室来用,她打趣他说这可是抠门的东京警/视厅万年一遇的福利品,还是特别定制的,他真的舍得给她吗。

 

那时他一副欠揍的表情,说这个马克杯是国/家派发的正义的马克杯,专门作为他的分身用来监视宫野女士有没有偷偷背着他跟年轻的男学生走得太近的。然后又酸溜溜地抱怨她整天呆在实验室,估计马克杯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己还多。

 

宫野志保耸肩,饮了一小口咖啡,告诉理川她丈夫有时候比她还忙,遇到紧急的案子也常不着家,他们彼此都习惯了。

 

他应该……习惯了?说这话她颇有点心虚,想起午休时他打来的一通催她回家的电话,估计是拿着社区派发的以夫妻和睦为主题的公益传单在照着念,什么“家庭是社会的细胞,社会的和谐离不开每一个家庭的和睦”云云,听了五秒钟她就果断挂了。

 

那位大阪的黑皮小哥怎么评价工藤来着?狗皮膏药?试图逃出法网的犯人一旦被工藤新一黏上,是死都没法甩掉的,他一定会不死不休地追查真相到水落石出为止。

 

啊,这样想想其实她才是工藤新一牌狗皮膏药的第一受害者,从前他还是江户川柯南的时候就黏着她不放,整天“灰原灰原”地喊着让她帮他破案,也不经过她同意就把她当成助手,还是免费劳工。确定关系以后更是了不得,当时她来研究所应聘,他特意请了一天假陪她,她跟研究所负责人面谈的时候也要直挺挺地杵在门外。后来回家了她才知道这家伙还申请了配枪,就收在外套里面,她只是去面个试而已,又不是跟黑/帮交易,他用得着带枪吗?她骂他小题大做,他还委屈地说是以前对抗组织时留下的后遗症,他怕街上随时有辆保时捷突然停下来把她掳走。

 

总之,此类种种浮夸事宜不胜枚举,他在外面严谨沉稳,办案神速,风光无两;但在家里面对始终长他一岁的宫野,就爽利地卸了面皮,跟撒欢的狗似的精力无限,可劲儿折腾她,晚上宿在床上,她腰都麻了,他还想把她翻个面儿从后面再来一次。

 

 

 

理川走以后,她又持续高强度的数据分析工作到十点,中途下楼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个红豆面包凑合解决了晚餐。十点半左右,楼下的保安大叔娴熟地敲窗子提醒她研究所大门准备上锁了。

 

她是在回员工宿舍上楼梯的时候接到电话的。楼道里手机铃声滋哇作响,这个点打来的陌生电话准没好事,她接听,果不其然对面传来了战战兢兢的声音。

 

“您、您好,冒昧打扰了,我们这里有一位先生喝醉酒了,他非要让我给这个号码打电话……所以,您看您方便过来接……”

 

“打错了,我不认识。”她很干脆地挂断。

 

楼梯里的声控灯熄灭了。宫野志保的高跟鞋还停留在那一小面台阶上,黑暗里她拎着提包的手攥成拳。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在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接到附近酒吧的电话,要她去接在酒吧里喝得烂醉赖着不走的工藤新一。她责问过清醒的他,他倒是有诸多借口,什么破了案小小地庆祝一下啊,什么跟重要证人了解情况啊,反正喝到最后那些原本跟他在一起的人无一例外都超没良心超差劲地先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座位上醉成一滩烂泥。

 

高跟鞋的鞋尖换了个方向。她下楼,按回拨键。

 

“喂,您好,请问方便告诉我这家店的位置在哪里吗?”

 

 

 

 

接到工藤新一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喝醉酒的家伙满脸酡红,一看到她就兴奋得要命,扑过来把她一把抱住,乱喊她是“女王大人”,一点儿也不害臊。她咬牙切齿地捂住他嘴巴,他竟然伸舌头出来舔她手心,还不忘狡黠地冲她傻笑眨眼睛。

 

工藤新一是属狗吗? 

 

但醉大概是真醉了,她搀扶着他上出租车,车才起步两分钟,就歪着脑袋倚在她身上哼哧哼哧地睡着了,哈出一些酒精浓度过高的气在她脖子上,又熏又痒。但她还是没忍心把他推开。

 

 

到楼下把他拍醒弄下车又费了她好些力气,他喝醉了酒有点起床气,平时倒没这臭毛病。她好说歹说又哄又凶地把他劝上了电梯。电梯里他低下头,把额头磕在她的肩膀上,半拥半搂的,手很自然地就搭在她的臀上。虽然是半夜三更的,但电梯也算公共场合,有点太亲密了,她想叫他站好,动了动嘴唇,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脸颊触到软软的黑发,嘴边的话就又咽下去了。

 

 

她摸出钥匙,开门,第一时间审视了一番。还好,家里不算太乱,只是茶几上放着好几个空了的泡面碗,看着怪寒酸的。

 

到家的工藤新一倒是变得乖巧许多,很自觉地就朝卧室走去,只不过死死攥着宫野志保的手腕,把她也一并牵进屋里,牵到床上去。他给她脱高跟鞋,像照顾洋娃娃一样把她抱到靠里边的位置,紧跟着自己就倒头趴在床上,头枕在她的手心里。

 

她感受到指腹与他微烫脸颊的挤压感,叹了口气,把被子拉到他身上。

 

“你干嘛。”他冷不丁地说,料想是感受到背上被子的重量。

 

“盖被子。”她应道。

 

“不要不要。”他扭动身体,用脚把被子蹬开了。

 

她倒是没说什么,静悄悄地屈膝倚坐在他身边,右手还被他枕在脸下。等这人睡熟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小动物的呼鼾声,她就能把手慢慢抽出来下床去洗漱。

 

结果没过一会儿,他又哼哼唧唧地喊着好冷啊,要盖上,自己又把被子拉到腰间,然后问她,“你盖上没有?”

 

“我不冷。”她当然没盖。

 

“哼,那我只盖我自己的,不盖你的。”他有点赌气地卷过被子,头也离开她的掌心,翻身背对着她。

 

他又瘦了,她用目光丈量他露出被子的半截脊背,飞快得出这个结论。工藤新一身上还穿着那件他晋升警部补时她作为礼物给他买的蓝色衬衫,有点小贵,但质地很柔软。她也穿过,好几回前一天晚上他解她衣服粗暴了些,她就不得不在第二天清晨捞起他的这件衬衫凑合穿着去浴室。

 

她发现衬衫后领有一处磨白了些,看上去有点旧了,盘算着等手头稿子交了得给他再买一件。他是真瘦了,衬衫穿在身上都不服帖了,领口跟脖颈之间空出好大一条缝隙,露出后颈中间偏右的一颗小黑痣,半边脑袋都陷进了蓬松的枕头里,后脑勺几绺黑发温顺地搭在上面,让人很有薅一把的冲动。

 

她知道他手机常年24小时开机,睡眠浅得要命,于是就又等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爬下床。

 

手指刚搭上卧室开关,就被他喊住,“你要去哪里?”

 

她回头,看见他已经坐了起来,正用手背搓着眼睛。

 

“我去洗漱。”她解释。

 

他却不理她,手越揉越揉不开似的,从眼睛里往外抹着什么。

 

气氛有点不对劲。她走回去坐在他旁边,去拉他手肘,“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他僵着身子,抵抗她的接触,鼻子小声抽着气,手臂被她拉下来时,一双蓝眼睛已经被他揉得通红,睫毛浸湿了黏在一起,眼眶附近全是委屈的水光。

 

她不厚道地想笑,硬生生地憋住,问他怎么了。

 

他用力地呼吸了几次,然后声音里抖落哭腔诘问她:“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宝贝?”

 

她知道这人不知道哪条神经搭错了开始发酒疯了,只能抿紧嘴唇,竭力克制自己的笑声不往外泄。

 

他见她不回答,不满地撅起了嘴巴,凑近去直视她眼睛,好像要一眼望进她心底,“你快说,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宝贝?”

 

“是是是。”她嘴上哄着,低头拉过被子想推他继续睡觉。

 

他却突然委屈得眼睛里渗出好大颗的眼泪,“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捧起他的脸庞去擦他的泪,半心疼半好笑地说,“你哭什么呀。”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宝贝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都不跟我一起睡觉了,还要趁我睡着了偷偷跑出去?”

 

“我说了我是去洗漱。”

 

“才不是!是你们实验室有工作病毒,你被感染了,变成了工作狂,所以才整天往实验室跑。不然就是实验室里有条恶龙,他贪图你的美色,天天把你关……”

 

孩子气的控诉终结于一个吻,一如既往香软甜美的唇碰在他的唇上,所有的不高兴就通通下咽进肚子里。她的舌尖尝到他口腔里带着麦芽香气的酒味,仿佛也被传染了醉意一般,双颊不自觉地就开始发红发烫。

 

那双手已经开始胡乱地在她胸口摸索找着扣子,她好歹也是生物医学博士,知道喝醉酒的男人是不行的,及时止损地撇开他的手,哄着他跟她一起躺下,盖同一张被子,睡在同一只枕头上,额头碰额头。

 

他本身就醉得厉害,哭了一顿后更是疲惫,一沾枕头眼皮就打起架,只是还硬撑着睁大眼,想再多看她几眼。他眼睑处还蓄了几点未坠下的泪,含糊地说了几句话,她没听清,就又凑近了些。

 

于是,她听见工藤新一用还是蛮委屈的声音很小声地说,“我就是想你了。”

 

她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眼睛也热热的。她其实也很想他的,只是她这人有点嘴硬,用他从前的话来说就是不坦诚,前几年还更拧巴些,是跟他在一起久了,他愿意不厌其烦地把她这根别扭的麻花一点点拧开,她才稍柔软了些。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看他,刚刚还在瞎闹的人已经困得合上了眼,嘴里却还不停地叨叨着“你别走”之类的话,她的手被他捏紧放在他心口的位置。癞皮狗,他都把她抓牢了,她还怎么走。

 

她去亲吻他的眉心,很轻地说,“我不走啦。”

 

 

 

 

 

 

工藤新一被阳光晒醒时下意识地伸手去探身旁的位置,空空荡荡。虽然在意料之中,心情难免因此沉甸甸地下坠。

 

但他很快听见菜刀与砧板有节奏的接触声。拖鞋都没耐心穿,就心急火燎地冲到厨房,看见灶台上冒着白烟的炖锅,奶油和玉米混作一团的香甜气息挤进鼻腔。然后眼帘里就是他的宫野志保,正背对他,微屈着纤细漂亮的脊背在料理台上切菜。

 

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最棒的早晨。

 

他伸手环上她的腰间,把脸埋在她的肩颈处蹭了又蹭。

 

她顿了顿,说,“小心点,我手里有刀。”

 

他充耳未闻,反倒贴得更近了些,几乎把她整个人拢进怀里,发出憨痴的傻笑声。

 

她不知道他乐个什么劲,唇角却也跟着泛出一点笑意,问他今晚想吃什么。

 

他又惊又喜,“你不留实验室加班了?”

 

“嗯,不加了,以后都不加了,下了班就回家。”

 

他大概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着他的眼睛不许骗他,又反复确认了好几次,直到宫野志保回答得不耐烦,他才用力吻上她的唇。

 

她被他亲得腰抵在料理台上,耳边充斥着彼此的气喘声和锅里玉米浓汤的咕噜声。情迷错乱间她首先察觉不对劲,这人的手又开始偷摸着找她的扣子了。

 

“你在干嘛?”

 

“既然是早晨,当然是要吃、早、餐!”

 

 

Fin.

 

 

 

 

*这篇大概又叫做《醉酒札记》,醉酒梗来源于网络视频合集“男朋友喝醉以后有多可爱”。看完就想,啊,这么可爱一定是工藤君,于是就速摸这篇,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深藍藍深

温哥华风雪预报

Markmin

李马克&罗渽民

半现背 一发完结 字数大概10000+

Markmin

李马克&罗渽民

半现背 一发完结 字数大概10000+

一七酱

【MarkMin】渡津-一发完结

现实背景,有二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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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车停到楼下,经纪人摇下一点车窗嘱咐罗渽民两句就开走了。罗渽民点开手机,时间凌晨一点十七,三分钟前有一条李马克的消息问他睡了吗。


罗渽民没有直接回宿舍,他摸出口罩戴上,拐弯去了街对面的灯光通白的便利店。


一罐速溶咖啡一条曼妥思,二十秒拿完需要的,罗渽民快速付了钱,才重新点开那条信息。


他回复没有,手指向上翻记录,发现不知道从那天起,几乎全是三字经。


睡了吗?吃了吗?回去了。我到了。我睡了。嗯晚安。


说这是两个二十岁的半大孩子的聊天记录谁...

现实背景,有二设。


 

 

-

1.

车停到楼下,经纪人摇下一点车窗嘱咐罗渽民两句就开走了。罗渽民点开手机,时间凌晨一点十七,三分钟前有一条李马克的消息问他睡了吗。

 

罗渽民没有直接回宿舍,他摸出口罩戴上,拐弯去了街对面的灯光通白的便利店。

 

一罐速溶咖啡一条曼妥思,二十秒拿完需要的,罗渽民快速付了钱,才重新点开那条信息。

 

他回复没有,手指向上翻记录,发现不知道从那天起,几乎全是三字经。

 

睡了吗?吃了吗?回去了。我到了。我睡了。嗯晚安。

 

说这是两个二十岁的半大孩子的聊天记录谁信。

 

还特么是谈恋爱的。

 

 

罗渽民把罐装咖啡拉开,还没喝一口李马克的电话就打过来。

 

李马克更忙,凌晨一点半还没收工,趁棚里换景见缝插针地给对象打电话,仿佛不能断签的打卡。

 

李马克先小心地问了渽民说话方不方便,之后就开始汇报从上次电话以后到现在都做了什么。从时间刁钻的行程安排到工作餐的素菜仿佛没有放盐,都是些杂得没必要的事情。搁谁身上都是转头就能忘,李马克还巴巴地记着拿来分享,一看是甜,再看又生出点卑怜。

 

李马克争分夺秒地一股脑说完,发觉渽民这边是长久地沉默,这才喘匀了气,又询问渽民今天做了什么,拍戏顺利吗,有没有穿够衣服。

 

罗渽民把嘴里含暖了的深褐色饮料狠狠咽下去,压制住那些翻腾欲出的赌气的话。

 

他想问李马克你这样累不累,想说你是我男朋友不是我妈,想不管不顾地要求对方二十四小时内出现在自己面前,想现在就直接挂断电话。

 

可他舍不得。

 

罗渽民呼了口气一一回了,语气是粉饰太平般惯有的亲昵,说到最后还略带撒娇地问,下次见面是不是要再过一个多星期。

 

应该是吧,李马克想了想回道。他听出对面的半点心不在焉,还有半点飘着抓不住的情绪,首尔到东京塔的距离太远,他辨不清。

 

李马克心里大约知道为什么,罗渽民从小黏他,这一点从未长进。明明什么事情自己都能做好,一见了自己就还是像个小孩,什么都不会了,什么道理都不讲了。

 

李马克想起这次走之前罗渽民来找他,把他堵在大楼楼梯间里亲。李马克愿意惯着他,可也实在怕被人撞见。尽管他知道这栋三十层的公寓楼配了八台高速电梯,除非火灾没人会推开楼梯间的门。

 

 

他说,渽民,别老想我,好好拍戏。

 

罗渽民不高兴地扁扁嘴,哦…那你要经常想我。

 

那边刮起呼呼的风声,李马克和别人寒暄的声音揉碎了夹在里面。罗渽民没有挂断,耐心地等。

 

喂,渽民?还在?

 

我刚刚说的你听见没。

 

听见了。

 

 

 

2.

罗渽民不是第一次拍戏了,一部剧下来所有的流程节奏,如何应对各式细节都摸索出一套自己的方法。他年纪轻,胜在灵透,不管是亲情友情爱情都能走心。加上嘴巴甜不怯人,各路前辈哥哥姐姐都喜欢他。

 

今天是重头戏,男主要送女主升学奔赴异乡,虽然做了万千约定,但是这个不尴不尬的年纪,自己的人生还拎得不清,做的承诺都带着先天不足的茫然。

 

 

导演关照了演员们的进度又去检查摄像机位,搭戏的女孩子看罗渽民盯着剧本发呆,忐忑地挨过来问罗渽民准备好了吗。罗渽民回了个安心的笑,点点头闭了半晌眼,再睁开时已是换了个人。

 

这条居然只拍了两次就过了。第一次女主被罗渽民瞬间爆发的情绪吓到忘了接词,导演叫罗渽民调整调整照原样再来一条,可是有些东西就是只能来一回。第二条罗渽民真的是表演了,他揣摩着半小时前自己的表情和台词,临着原样摹了一遍。

 

戏结束的早,女主去补之前的几个镜头。罗渽民彻底没事做,窝在休息室沙发上等经纪人来接。他又开始揣摩剧本,男女主是青梅竹马,从爷爷奶奶辈开始的世交,从没经历过离别和坎坷的两个人,在十八岁同时直面人生的巨大。

 

虽然导演没说,但是仔细回味,今天的戏自己拍得迷茫有余无助不足。

 

和眼下境遇有点相像。

 

可他和李马克没那么幸运共伴多年。他们不算两小无猜,五年前还隔着大洋大洲,走了许多拐弯才遇见。心动只用了一瞬间,可是同路同行却断断续续拉扯几年,满打满算可能连一年都没有。

 

罗渽民眼睛有点酸胀地想,想自己,想李马克,想自己才懂事几天。

 

你会再遇到很多很远的人,也可能会有比我更好更爱你的人。

 

我也会吧。

 

 

 

3.

李马克眼皮跳了两天了,他以为是没睡够,昨天特意早早安置,今早起来洗完擦脸,那一小块皮肤还是抽动了一下。

 

李马克撑在洗手台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他一同入镜的是日本客房纯白的瓷砖墙和浴室照明灯。

 

太亮太白了,光线冷静地穿透李马克的身体,李马克看见里面的血液红通通。

 

他在按亮手机的时候终于找到了这段时间虚晃的漂浮感的来源。

 

来信人罗渽民,字也简单。

 

这段时间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李马克把手机放下,又拿起来,他想联系罗渽民,不让打电话就发信息,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开口又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问你怎么了还是出什么事了?这些问题都指向自己对恋人的迟钝和不关心。

 

李马克混混沌沌被在玹哥拉着出门赶通告,才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今天要做什么。明明是每天都要好好梳理给渽民聊天的内容,没人听了,也就忘了。

 

能忘了的事,也就真的不重要吧。

 

 

李马克不太会左右逢源。他只是把每件事按照自己的心意和准则做好,得益于家教和素养,总是能讨人喜欢。谈恋爱也是普普通通没什么新意,不知道怎么准备得体又能炫耀的惊喜,也不知道怎么不落俗地哄人开心。

 

 

距离渽民给他发的最后信息已经过去十多个小时了,李马克在不用面对镜头的时间里握着手机反复摩挲,屏幕暗了又亮。

 

是渽民先向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渽民先靠过来的,是渽民先告白的,是渽民先吻自己的。

 

所以是渽民先提不要联系的,也很合理。

 

看起来是马克走在前面,其实是渽民领着他。李马克越想越深,开始自责,他在这段感情里的付出可能不比一只汤匙多。

 

他陷在罗渽民给他的充斥爱意的惯性里,什么都不用做,甚至是享受的。

 

这可能是报应。

 

 

和式推门被拉开,郑在玹喊李马克好几声都不见反应,只能换上拖鞋过来瞧站在门口愣神的人。

 

“干嘛呢,还吃不吃了,刺身刚上。”

 

李马克头都没抬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嘴里还念念叨叨的。郑在玹看不懂,干脆也掏出手机玩站在一边等他,约过了十来分钟,李马克深呼一口气,抓着郑在玹的胳膊说道。

 

“哥帮帮我,随便编个理由,我保证明天录制前回来。”

 

说完从郑在玹口袋里摸出酒店房卡就要跑。

 

郑在玹伸手去拉,只触到一片衣角,他对着夜色喊道,“你干什么去啊?”

 

李马克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融进东京的街巷里。

 

 

 

4.

罗渽民抓着毛巾去洗澡的时候还在心里骂李马克。

 

他被不小心打了问李马克要亲,李马克亲了。过生日要礼物说要一个叫李马克的男朋友,李马克给了。叫他不要给自己打电话,就真的从此再无音讯。

 

行,可以,很好。

 

罗渽民从李帝努屋里扒翻出自己的吹风机拿回屋里靠着窗台吹头发,月亮镶在天上不言不语,罗渽民心想不知道东京塔上的月亮会不会比这个大。

 

他还没想明白天上的事儿,就看见地下有什么一闪一闪的,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又看见自己手机亮起来。

 

罗渽民几乎是一秒钟就接起来,紧接着因为自己不稳重后悔,于是闷着不出声。

 

“喂,渽民… …”

 

罗渽民还是不说话,安静听着。

 

“我刚给你打了一个电话,你没接。我吓坏了,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李马克声音含着小心和讨好,天知道他舌根都在抖,心跳比接吻还快。

 

“我洗澡去了… 你… 我不是说了别给我打电话。”罗渽民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声音也颤得不像话。

 

“渽民你听我说,这些话我想了又想,如果不在今天说可能永远也说不出口了。”

 

罗渽民听着,听筒里传来细微的急促喘息声,彰显着那人有多紧张。

 

“我知道你为什么给我发这样的信息。我知道你不是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也不是耍小脾气。你是自己委屈还不愿给我添麻烦,你是把最好的都给我了。”

 

“可以不用这样的,渽民,我是哥哥,还是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

 

“你可以闹也可以有情绪,我会累,可是你的所有情绪对我都是世界上有落点的安心。”

 

“我第一次谈恋爱,很多都不懂,你告诉我,只要我们一起,怎么样都可以。”

 

“他们都以为,可能连你自己也以为是你离不开我,错了,是我离不开你。”

 

是我离不开你。

 

 

罗渽民听着听着就看不清月亮,伸手一摸全是咸咸热热的水。

 

“我害怕… ”罗渽民哑着嗓子往外蹦字。他害怕太多东西,怕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怕任何一个贬义词会给彼此带来负面影响,怕没走过的路,没见过的人,怕再也见不到的人。


怕这细弱电波撑不住他俩屏着气维系的感情,还怕李马克终于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看到了新的风景。

 

“渽民…”李马克受不了罗渽民隐忍委屈的语气,赶紧唤他,“别怕,渽民。你看。”

 

罗渽民不明所以往窗外看,楼下有什么一闪一闪。

 

白痴啊,开手机闪光灯当自己开演唱会呢。罗渽民破涕为笑,什么都顾不上了跂着拖鞋往楼下跑。

 

 

撞进李马克怀里的时候,罗渽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没问李马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问明天的通告怎么办,他只想这一刻,把五脏六腑七情六欲都浸在这一刻,把所有的理性和思考都榨干了。

 

李马克抱着他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脖子,像安抚一只小猫。两个人抱了很久很久,世界仿佛静止了,除了树叶摇曳的斑驳和鼓鼓风声,什么都没有。

 

“明明就是太想我了在撒娇吧,嗯?”李马克贴着渽民的耳边说。

 

“昂… ”罗渽民含糊不清地点头,更像是在蹭李马克的侧脸,又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会,”李马克亲亲渽民软软的脸,“我喜欢。”

 

 

这是他年少的爱情,不知深浅地一头栽进去,义无反顾地建造只属于两个人的一心一意。

 

就算未来有更广阔的天地和金色的道路,就算有更好的人,更爱你的人,更爱我的人。

 

都没有你珍贵。

 

罗渽民知道自己已经足够幸运的了。

 

隔着整片的海,还是遇见了李马克。

 

而他也愿意和他共赴充满荆棘和玫瑰的一生。

 


-

FIN.

午夜伏特加废料

【诺民】【马民】荒瘠土地的最后一支玫瑰 01

长篇ooc,人设都是我编的,请勿上升小孩


掰弯直男警告,雷直男的慎入


……


我是个绝望的人,一句没有回声的话语,失去一切,并拥有一切。最后的船索,我最后的渴求紧系住你。在我荒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长篇ooc,人设都是我编的,请勿上升小孩


掰弯直男警告,雷直男的慎入


……


我是个绝望的人,一句没有回声的话语,失去一切,并拥有一切。最后的船索,我最后的渴求紧系住你。在我荒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聂鲁达《二十首情诗之八》 

 

C1.

 

【影帝】

 

七年。

 

岁月像风雨侵蚀悬崖断壁上的顽固坚岩,在平坦沙丘堆砌扑簌簌的沙砾,又在互相碰撞中磨平尖利棱角,终打磨出圆润顺滑的默契。

 

罗渽民朝镜头谄媚咧开嘴角的瞬间,听到身旁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声音,他无须回过头就知道,藏在镜头后的那人一定早已一脸不屑,歪着嘴从鼻间挤出轻蔑。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继而拉过身后的人,顺势把脑袋放置在他的肩头,脸蛋儿懒洋洋地斜对着镜头,笑容再次像阴雨天后冒出头的太阳般,铺洒世间。

 

“感谢粉丝们来看我们今天的直播,今天诺民的情人节蛋糕制作直播到这里就要结束啦。”

 

罗渽民说完站直了身体,捧起桌子上两人刚做的小蛋糕,白色的奶油上插着几颗鲜红草莓,眸间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之前维持的微笑:“哦,jeno放了很多草莓呢,看来是很喜欢草莓蛋糕啊。”

 

李帝努有些僵硬地挺直胸膛,凑到镜头前,用勺子捞起一颗草莓喂到罗渽民嘴边,罗渽民嘴角一抽,笑着要推到李帝努眼前,没成想那人笑着又推了回来:

 

“是因为渽民喜欢草莓,我才做草莓蛋糕的呀。”

 

桌上放的pad上cp粉开始疯狂刷屏:宠妻狂魔李帝努;在谈吧,这种程度肯定是在谈吧;还有人不信笃在谈恋爱吗,不信的可以滚了;蒸煮按头让我磕,我不得不磕啊;妈妈,这里有小情侣虐狗啦;小笃你们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把民政局搬过来……

 

李帝努斜眼示意罗渽民看pad上的评论,罗渽民看了一眼后认命地咬了一口李帝努送到眼前的草莓,然后在镜头前扯开一个有些勉强的笑:“虽然刚打春草莓还有点酸,但因为是帝努喂的缘故,吃到的这颗格外甜呢。”一字一句,强忍下恶心反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吃不了草莓,这个秘密别人不知道,李帝努不可能不知道,他明明目睹过自己在年会上误吃草莓甜点后跑到厕所抠嗓子眼儿催吐的狼狈模样。罗渽民看着眼前的屏幕上齐刷刷的刷起来:“天不会不蓝,笃不会不真”,那口草莓带的酸劲儿直往心口窝里跑,酸得他眼眶也有些涩。

 

出道4年,不温不火,勉强算个维持生计的职业,每次发个专辑就像是要了老板的命,多投入多亏损,少投入少赔本,次次鼓起勇气回归,又每每光速跌出榜单。白嫖多如牛毛,肯花钱的就像有趣的灵魂,百里挑一,这个一还通常也抠门兮兮不肯砸大价钱。

 

不过好在近来经纪人发现推特上出现了一群cp粉,cp即coupling的缩写,本意是指有恋爱关系的同人配对,现也指粉丝自行将片中角色或明星配对为同性或异性情侣。最近粉丝圈里这种同人文化甚是流行,如果抓住机会,快准狠地狙击这帮爱yy的粉丝内心,搞不好能让这个苟延残喘的过气组合再回光返照一下。

 

营业的对象当然从组合中人气最高的罗渽民下手,这种原理就像社会主义,先富带动后富,然后大家一起奔小康。说是人气最高,其实也就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根据上次的回归成绩,罗渽民担任封面的专辑大卖1000张,而且ins的粉丝数也是同组合成员里最多的,足足有50万人。这强烈的对比足以说明现在追星女孩的现状,脸帅的都是老公,但到了该花钱的时候立刻转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马拉松。

 

而他的营业对象自然是从组合里也找了个帅哥,强拉硬拽地凑了一对,脸帅才能勾引那帮看脸下菜碟的追星女孩,两个帅得像脸蛋开了挂的男人凑一对,谁不买账就该去挂号看看眼科了。

 

所以,两个大帅哥一经营业便愈发不可收拾,虽说带动后富还略显困难,但好歹也硬生生挤进了cp榜的前100名,刚刚好第100。公司又咬咬牙出了点小钱买了几个营销号转发,好不容易上了次热搜,稳稳落在榜单最后一名,10分钟后一刷新,出榜了。

 

总之两人的麦麸之路起步得磕磕绊绊,步履维艰,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也逐渐尝到了cp营业的红利。两人把“比你红的人比你还努力”作为座右铭,走上了一条营业cp的不归路。

 

“希望喜欢我们的粉丝们都能过一个愉快的情人节哦。”罗渽民朝着镜头摆摆手,“我们下次再见啦”

 

旁边的李帝努却突然凑过来,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刮蹭掉他嘴角的奶油,因为借位的缘故,在视频里看起来很像是在接吻,但只有罗渽民看到李帝努凑过来时,无声地朝他比口型:“恶心。”

 

罗渽民嘴角一勾,垂在桌边的手戳了一手指奶油就势抹在李帝努鼻尖,李帝努想翻个白眼却已来不及,再次在镜头前定住的两人嘴角默契地同时上扬,朝着镜头say goodbye。罗渽民嘴角的奶油被李帝努使坏地抹了长长的一条,横亘在脸上,而李帝努的鼻子上也好不到哪去。

 

后面布景墙上临时粘上的艳俗红心气球悄然漏了气,两人的脸上像是胡乱涂抹了油彩的小丑,用力咧开嘴角,讨好每一双镜头后窥探着的眼睛。

 

镜头一关,墙上的气球刚好跑完最后一缕气,变成一团皱巴巴的艳红塑胶,啪嗒坠地,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嘴角一同回落,刹那间满脸冰霜。

 

“李帝努,直播呢你跟我玩这套,你明明知道我不吃草莓。”罗渽民抽了一张纸巾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擦干净嘴边的奶油,“真不知道那帮粉丝怎么磕得下去的,就你,还忠犬?你也就挨得上那个犬字罢了”

 

李帝努也跟着抽了一张纸,一脸嫌弃地擦着自己的鼻子:“你知道自己谄媚粉丝的时候多让人恶心吗,我受的恶心劲儿,不比你吃一口草莓受的少。”

 

李帝努不提草莓还好,一提到草莓罗渽民的恶心劲又上来了,瞬间脸色铁青,肩膀故意碰撞着李帝努身子擦过去,脚步急促地去洗手间,一边走一边撂下一句:

 

“工作时间报私仇的人更恶心。”

 

从来都没有什么团魂炸裂、兄友弟恭,甚至镜头前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眼神看向哪里,笑该摆几分,都是经过精心算计的。粉丝看到的,永远只是他们想让粉丝看到的,真正庞大而黑暗的,是藏在海平面以下的顽固冰山。

 

混迹娱乐圈多年,别的没学会,最起码的就是,镜头前人人都是演技精湛的影帝。

 

罗渽民几乎是逃一般地跑进洗手间,干呕了几下什么都没吐出来,因为没吃早饭而造成的胃痛姗姗来迟,他忍下腹腔中翻涌的不适,颤抖着手伸进嘴巴里催吐。

 

洗手池的水龙头开到最大,飞溅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摆,罗渽民掬了一捧水猛地扑到脸上,镜中的自己眼眶透红,漫布的红血丝像是要滴出血来。水池中央的漩涡像是一个无尽黑洞,随时准备好把一切都吸到无止尽的黑暗中去。

 

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屏幕伴随着一声震动突然亮起,显示着经纪人发来一条消息:

 

今天的营业不错,粉丝反响很好。

 

罗渽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嘲讽而又无力地勾了勾嘴角。



 

 

【游戏规则】

 

这个世界规矩很多,有人在的地方就处处是条条框框的规则。

 

要问罗渽民最后悔的一件事,一定是初中时在街上听了一个面善的叔叔忽悠然后当了练习生。如果不是这样,他也许会像大街上的芸芸众生一般,活得像庞大世界的一只蝼蚁,为了谋生繁忙奔走,脚踏实地而又平凡地活着。

 

朝九晚五的上下班虽然说不上多轻松,但起码有个固定的时间,但是他的职业却永远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甚至连走在大街上都要费尽心思避开人群,晚上要入睡前接到经纪人电话就要立刻前往。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精心提防身边的每一个人,连自己要摆什么动作做什么表情都要深思熟虑。

 

每分每秒都戴着面具过活,偶尔想要喘一口气的瞬间,又会立刻被一记警铃拖入深渊。

 

罗渽民看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蓦地亮起来,李帝努的手机铃声总是花俏又喧闹,他皱了皱眉头,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停滞,李帝努顶着一头湿发冒出颗脑袋来:“谁的电话啊?”

 

“经纪人哥。”

 

“好烦啊,大晚上的打什么电话,不想活了,你给我接了吧。”说完,浴室门重重关闭,方才涌出来的团团白气倏忽在空气中消失殆尽。

 

罗渽民心烦地翻了个白眼,嘴唇不耐烦地抿成一条缝,滑向接听,电话听筒传来了经纪人讨好的声音:“jeno啊,今晚新世纪百货公司的李贤石、李总,想和咱们公司的艺人一起喝杯酒,公司这不是想着这个李总跟令堂一直交情甚好,要不今晚就麻烦你跑一趟呗。哥知道,jeno一直瞧不上圈子里这些事,之前都是安排渽民过去,这次帮帮忙呗,咱们公司现在资金周转有点困难,说不定你去一趟……”

 

罗渽民的眉头无言紧蹙,还没想好该怎么打断经纪人,浴室门再次打开,李帝努都没来得及擦干头发,腰间围着一条白色浴巾,拖鞋下还踩着水,湿哒哒地走过来,瞬间一团热气将罗渽民围裹住,他有些警戒地往后坐了坐身体,将手机递给李帝努。

 

“什么事?”李帝努不耐烦地把湿发往额后撸了一把,飞旋的水珠像雨滴贱了一地,罗渽民盯着地板上涟涟的水渍无言辱骂李帝努这个懒批二世祖,从来不收拾卫生也就算了,还整天只会给他添麻烦。

 

经纪人被问得一愣,李帝努看了罗渽民一眼,开口道:“刚刚在洗澡,渽民帮我接的,大半夜的要睡觉了,打电话来干嘛?”

 

“哎呦我的大少爷,这不才8点多嘛,这么早睡啊。”

 

“有屁快放,不然挂电话了。”

 

“是这么个事儿,今晚呢有个酒局,是……”经纪人在电话里毕恭毕敬的样子让罗渽民觉得陌生,果然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人在财富和权势面前可以卑贱得像一条狗。

 

“你是真健忘还是脑子有病啊,我说过几百次了,不参加酒局,没别的事我挂了。”

 

“哎哎别啊,这次得酒局是新世纪百货公司的李总组的,跟你爸爸关系很好的那个李总,jeno你看……”

 

“跟我爸关系好的李总多了去了,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要什么总有什么总,我还要都陪着喝酒吗?这种事以后别来烦我,挂了。”李帝努说罢要挂电话,只听到听筒里传来经纪人高了几个声调的挽留:“等等,先别挂,把电话给渽民吧。”

 

李帝努看着原本坐在沙发上置之度外的罗渽民脸色瞬间一片煞白,挑了挑眉尾把电话递给了他,罗渽民接过电话后紧紧抿着嘴巴,时不时地回应几句“嗯好,我知道了”,挺得僵直的脊背最终还是像被暴雷劈下的树干一样,轰然垮塌。

 

李帝努这种单纯为了躲避家族企业继承来逐梦演艺圈的二世祖,怎么可能懂糜烂黑暗的娱乐圈有多少能压垮一只蝼蚁的游戏规则,罗渽民紧紧咬住下唇,把手机递给李帝努后就去收拾收拾准备给二世祖当“替死鬼”了。

 

李帝努倒是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毕竟每次他推脱的酒局,都有专属他的“半永久替死鬼”罗渽民代替他去经受折磨,他倒是从没生出过一丝愧疚,人各有命,没钱没势活该被人轻易踩在脚下。

 

罗渽民很快就从房间里出来,换了一身舒适宽松的衣服,白色卫衣,黑色运动裤,脚上踩了他刚刷干净的空一,知道的明了他是去风月场痴嗔陪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社区里的高中生,踩着脚踏车和蓬勃朝阳去学校。

 

李帝努看着罗渽民穿鞋的背影默默挺直,脖颈处露出来的骨骼凸起来蓦然扎进他的心口,不知怎的心里一阵堵得慌。

 

“那个…”

 

罗渽民按住门把手的动作一滞,却没有回头的意思。

 

李帝努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最近看八点档的肥皂剧看多了,跟着那些更年期大妈习得了些最没用的悲天悯人,晃过神来又觉得一阵丢脸,摸了摸鼻尖对着那个背影说:

 

“别再喝得那么烂醉,明早我又要没饭吃。”

 

罗渽民没有应声,手上再次用了力,消失在门外,留给李帝努不大不小的关门声。虽说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被那人呼来喝去惯了,但不知道为何今晚格外令他心酸。外面的晚风微凉,摇曳的梧桐树叶在夜空里沙沙作响,罗渽民吸了吸鼻子打了一辆出租车。

 

这次的酒店是新世纪集团旗下的一家综合型酒店,地下一层是酒吧,一层到三层是餐厅,再往上就是宾馆房间。罗渽民从下车后就一直右眼皮乱跳,他伸出紧张得冰凉的指尖抚上眼皮,在原地站定几秒后,不情愿但又不得不走进了酒店。

 

指腹离开眼皮后,眼皮又开始疯狂跳动,罗渽民的心脏也跟着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自打出道以来,参加的酒局也不少了,怎么偏偏这次这么紧张,他一边深呼吸,一边劝自己放下无谓的担心,最坏的结局不过喝得烂醉,第二天被宿舍里的祖宗骂怎么没做早饭。

 

酒店的一层富丽堂皇,吊顶的水晶灯折射出温柔华贵的柔光,浅色的大理石地板光洁一如天堂门前的淡色云彩,目光所及之处,一派奢华的鎏金装饰,中央的喷水池里端庄立着不知名的女神,水池中波光粼粼,倒映着颤抖的涂抹着浮华壁画的天花板。罗渽民穿得单纯干净,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但又恍惚间变成壁画上众神身边的天使。穿过长长的大堂,乘着电梯一路下坠,前往藏在地下的不为人知的淫靡。电梯门开启的瞬间,罗渽民被等在门口的服务生吓了一跳,那服务生穿着洁白衬衣,身上的黑色马甲有些不太合称,酒吧的灯光昏暗像深黑不可测的海底,舞池中央的人群像是深海鱼在海底窜游,吵嚷的舞曲震得他耳朵生疼。

 

借着散漫摇曳的五彩灯光,罗渽民才看清这个服务生的长相,与他印象中的酒吧服务生不同,眼前站着的这人发丝蓬松,不似别人用好多发胶把头发抹得油亮,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在昏暗中兀自朝他闪着光:“您是来找李总的吧,我带您过去。”

 

不等他过多疑惑,这服务生已经转身离开,罗渽民只得亦步亦趋跟上,穿越卡座区的时候,不出意外收获了几声刺耳的口哨声,他皱着眉头埋头快步离开。包间所在的走廊很长,到了这里外面的喧嚣已经逐渐离他们远去,服务生的脚步踩着纯黑色大理石上没有一点声响,罗渽民刚要抬起头来,却发现那服务生脚上踩的,却是一双限量的aj off white联名,走廊的壁灯昏暗,一盏盏在那服务生背后打出阴影。

 

到了走廊尽头的那间门前,两人停下脚步,罗渽民敲了两下门便走了进去。里面不似他想象的那般糜烂,只有经纪人哥和几个穿得比较清凉的女孩子,他找了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坐下,经纪人招呼他过去,他轻轻叹息一声,只得挪动位置。

 

常驻经济版头条的大老板倒是没有让他们等太久,罗渽民还沉浸在上一秒经纪人对他穿着太随便的批评里,下一秒房间门便大大敞开,走进来几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为首的那个正是他来的路上紧急上网补课的对象:李贤石。

 

罗渽民先是朝着门口的方向鞠了几个躬,然后任由经纪人揽着他推到李贤石的面前,脸上的肌肉仿佛有了肌肉记忆一般,自动堆起谄媚的笑容,弯腰与那个男人握手,然后乖顺地坐在他旁边,为他倒满一杯酒。

 

“实在不好意思李总,jeno他今天身体不舒服就没能过来,这是jeno的队友,叫罗渽民,还望李总海涵。”经纪人像条哈巴狗一样举着酒杯,讨好桌前的权贵们,李贤石倒是心情甚佳的模样,也拿起了酒杯与经纪人的碰了一下,他立刻吓得像折了寿似的弯下腰去,罗渽民冷眼看着这一切,但又没法从中幸免,在经纪人眼神警告下也端起了酒杯。没成想李贤石主动将酒杯贴过来,罗渽民被吓得瞬间大脑空白,不远处的经纪人还在朝他挤眉弄眼,他有些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李总好,我是罗渽民。”

 

李贤石倒是爽快,一口喝掉杯中的酒,罗渽民酒量不太好,之前的酒局还能一直偷偷摸摸躲酒,但在李贤石的殷切注视下,只好咬着牙灌进去,高度数的洋酒像是一团冰镇火焰,冰凉的液体飞速流过食道,短暂寒意后,又瞬间从口腔一路高温灼烧,烫得他胸口一阵钝痛。

 

“无碍,反正李帝努那臭小子我什么时候想见就能见,我跟老李隔三岔五就在活动上见面呢,不来也罢。之前不知道你们公司还有这么清秀的小男孩,挺不错的。”

 

罗渽民兀自在皮质沙发上坐得身形僵直,放回桌上的玻璃杯瞬间又被人填满,李贤石再次举起酒杯,罗渽民垂下眸子,细瘦的手指紧紧抠在发滑的沙发上,始终找不到发力点,长长的睫羽在冷漠的空气中打颤。

 

明摆着要灌他酒。

 

经纪人朝着他一阵挤眉弄眼,罗渽民知道今晚的酒躲不掉,也没法用障眼法,那就生灌吧,看看哪里才是他的极限。反正他这种最底层的人,只是酒局上卖笑陪聊的玩物,自古戏子最低贱,他深处漩涡中心,哪有干净脱身的办法。能有人乐意灌他酒,对他这种人来说好似王冠加冕,那可是无上荣幸。

 

再次拿起桌上斟满的酒杯,已然换了一副心境,出道四年,招待过形形色色的老板。打从他记事起,就被残酷的生活摧残得弯折下腰板儿,他也想有傲骨,但却没有资本。

 

神爱众人,众生平等,始终是屁话,压在罗渽民想努力挺直的脊梁骨上的,就是这个社会最现实的游戏规则。

 

 


【俄罗斯盘赌】

 

俄罗斯盘赌,碰运气的赌局。

 

不凑巧的话,那就认命下地狱吧。

 

酒局上推杯换盏,时间匆匆流逝,转眼已至深夜,罗渽民此刻已经醉得只残存最后一点意识,过多的酒精摄入让他的大脑已经处在宕机边缘,脸颊浮上簇拥着的嫣红,纯白卫衣的领口下露出一小块锁骨,甚至连突出来的喉结上也染上一层淡粉。

 

那些老板们前脚刚走,罗渽民卸下全身的力气仰面半躺在沙发上,其他人都随着跟出去送他们,只有罗渽民在酩酊间偷一丝寂静,包间里一片狼藉,空的酒瓶七倒八歪,其中一瓶还在缓慢滚动,轱辘轱辘地在暗色的茶几上碾过,啪的一声炸裂在地上,像万里晴空的一记炸雷。

 

炸雷过后是短暂的耳鸣,罗渽民不记得经纪人是怎样顶着一张醉得通红的脸,大着舌头忽悠他去楼上房间的,经纪人仗着他喝得快要失去自主意识,趁火打劫地连拖带拽,在狭小的电梯里,一张嘴便喷出浓重的酒气,罗渽民撑着冰凉的电梯墙壁,弯下腰去一阵作呕。

 

“渽民啊,你也知道今天的老板多有钱吧,其实这种事圈子里太多了,之前你一直不肯,我们也心疼你年纪小,从来没让你陪着过夜过。前一阵刚红起来的那个XX,你不是也知道吗,公司小不会包装,没背景也没权势,怎么一夜爆红的,这不今天刚爆出来要演男一号了。他就是爬了天信集团郑总的床,才受捧的。”

 

“说实话,哥也是真的心疼你,出道这么多年了,明明长得脸蛋儿这么漂亮,但一直不受捧,没什么资源,没有曝光度,干这一行就是吃个青春饭,可能一眨眼你就不再年轻了,新人会像浪花一样,一波又一波的出道,那些粉丝看到有更年轻、好看的,转眼就能把你忘个精光……”

 

罗渽民始终没有说话,电梯急速上升带来的晕眩感加重了他醉酒后的不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伸出手来抓住经纪人哥的手臂,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摸上原木拐杖。

 

“别说了,我知道了。”

 

电梯停在18层,门缓缓开启,罗渽民看着四下无人的走廊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一个迷宫。他像个提线木偶被经纪人搀扶着走在迷宫里,脚步停留在尽头的房间,他轻轻地叩了三下门,听到了门锁开启的声音。

 

像是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死亡宣告。

 

经纪人小跑着离开,罗渽民眯着眼看他离开的方向,空荡荡的走廊里好像多出个重影,他晃了晃脑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脑海里却突然浮现那个地下一层服务生还崭新的限量款aj,还有那双黑漆漆的眼。

 

房门应声开启,罗渽民站在门口被房间内灯光投射出来的四边形光圈内,不禁打了个寒战。

 

……

 

李帝努刚躺上床,冷气还没把他洗澡洗得滚烫的身体冷却下来,摆在床头柜的手机又不识趣地响起来,他看也没看接起来就直接怼人:“你有事没事,说了八百遍我不去,听不懂是不是?”

 

电话另一端尴尬地安静了一下,继而又传来那人有些受惊的声音:“wow,jeno好大的脾气,我还没说要和你去泡吧,你怎么就说不去了呢。”

 

李帝努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手机屏幕,来电话的是他的表哥徐英浩,他拍了一下额头赶紧解释起来:“你这电话来的也太巧了,刚刚我那二货经纪人还催我去参加酒局呢,烦的要死,我这不把你当成他了嘛”

 

“嚯,真够过分的,让你陪酒?他是脑子缺根筋吧。”

 

“我看他也是病的不轻,我又打发和我一组合那人去了,看他就烦,还要跟他营业麦麸,我是真的崆峒了。”李帝努越说心里越不痛快,徐英浩倒也机灵,立马跟上:“那今晚哥请你喝酒散散火气呗。”

 

“你什么时候从芝加哥回来的,也不跟我说?”李帝努蹭得从床上坐起来,打开衣柜准备找衣服了,挑来挑去没找到称心如意的,想到方才出门的那人穿的老土样儿,虽然不屑,但又没忍住自己也挑了几件白色卫衣,摊开在床上。

 

“这不今天早上刚飞回来嘛,刚睡醒,倒时差呢,醒过来就找你来了。”

 

“那老地方,一会儿见。”李帝努挂了电话后想泡吧的心快要崩出胸口,也没了挑衣服的兴致,随便抓了一件套上,跑到洗手间抓了抓头发就出门了。

 

地下一层的酒吧年前刚翻新过,对很久没来的两人来说还有些新鲜,李帝努找到早已在卡座等着的徐英浩,两人边叙旧边喝了几杯。微醺之际,李帝努在不远处捕捉到一个有些眼熟的人影,蹙紧眉头去看,却因为没戴眼镜,再怎么眯缝眼睛还是没法对起焦来。

 

“看什么呢?”徐英浩顺着他的视线探究地看过去,“哪个妞儿啊,给我也看看?”

 

“什么妞儿,你看那……”李帝努扬了扬下巴,徐英浩也跟着看过去。

 

“嘶…这不是那谁嘛…不至于来自家酒吧打工吧”

 

李帝努的眉毛在那个人影消失许久后才慢慢展平,两人经过这个短暂的插曲后,再次喝起酒来,等到李帝努喝得快亲妈不认的时候,徐英浩终于提出来各回各家了,然而李帝努已经路都走不了直线了。年长一些的徐英浩用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在酒店大堂刷卡给两人各开了一个豪华套房。两人晃晃悠悠互相搀扶着,好不容易到了顶层,找到各自的房间躺下。

 

李帝努将自己砸向柔软床垫的瞬间,后脑勺受到一阵柔缓的撞击,他平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盯着什么也看不清的上方,残存体内的酒精仍旧在麻痹着自己的神经,手机突然传来微信的提示音,打开后发现是徐英浩发来的消息。

 

“好想泡妹啊,刚刚光顾着喝酒,都没顾得上看看场子里有什么美女。”

 

李帝努忍下头晕,好不容易把这几个字拼凑成一句连贯的话,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他把手机放到一边,却不小心点到了跟罗渽民的对话框,缓了一会儿才又举起手机来发语音。

 

“你缺啊,我喝多了,看字重影,给我发语音行不行。”

 

罗渽民坐在大床的边缘,方才还与他推杯换盏的李贤石正在浴室里洗澡,他被李帝努突然发过来的消息吓得一凛,点开一听,没头没尾的,就没有回复。

 

“嘛呢,还不回我消息了,你是不是背着我泡妞去了,我跟你说,没你这么当兄弟的。”

 

罗渽民再次点开新的语音,将手机贴在耳畔,仿佛都能感受到李帝努大着舌头喷出来的热气。大半夜的还来找我撒酒疯,这人是真的把自己当洗脚婢了吧,想到这罗渽民愤愤把手机锁屏,酒虽然还没太醒,但意识已经飘忽着回来了大半。

 

他还是不想做这档子事,即使能一夜之间飞黄腾达,唱自己喜欢的歌,演自己喜欢的戏,游戏规则他不能规避,他懂这个圈子有多污浊黑暗,但他唯一能做的小小抗争,就是在泥潭中守护住宝贵的初心,小心翼翼呵护,不要被脏污玷染。如果咬牙努力却不能被看到的话,那就糊着一辈子吧,也不一定是坏事。他还是残存一丝侥幸,他想在漩涡中央,独善其身。

 

罗渽民越想越觉得不能待在这里,浴室里的水声还没停,得抓紧离开这里。刚站起身,手机却又响了起来,还是李帝努发来的语音。

 

“我也好想要啊,你不能只想着自己啊,Johnny哥。”

 

罗渽民翻了个白眼,原来是出去泡吧喝得亲妈都不认得给自己发错了消息,他索性给李帝努也回了一条语音:“别发神经了李帝努,我是罗渽民,你发错人了。”

 

浴室的水声蓦地停了,罗渽民心里一惊,赶紧要离开房间,手忙脚乱捏着还没锁屏的手机往外跑,仿佛动作电影里生死时速的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在逼迫的紧张感下涌向大脑,心脏也跟着扑通作响,失之毫厘,便可能是万劫不复。

 

没成想刚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放下悬着的心,却被一双手拽着领口拉了出去。

 

罗渽民被突如其来的粗暴行为弄得莫名其妙,稳下心神来才在昏暗的走廊壁灯下认出抓着自己领子的人,正是他来时接待他的酒吧服务生。此刻那男孩已经脱下了黑色马甲,脑袋上还窜出几绺不乖的头毛,胸前还挂着一台单反,罗渽民背靠着墙壁缓缓将双手举到头两边,做投降状,内心却早就骂娘了。

 

什么都没干,却遭上狗仔蹲点,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罗渽民的酒瞬间就醒了,被酒精荼毒下的大脑超负荷运转,但还是不比意识清醒时的状态,想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欲盖弥彰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那个小狗仔看上去年纪轻轻,可能是新手,说不定给点钱就能打发走,想到这罗渽民试探着开口:“你有拍到什么吗,我可以买下来吗?”

 

这小狗仔很不识相地没搭理他,罗渽民有些吃瘪地摸了摸鼻尖,下一秒攥住自己胸口衣服的手松开了,一副不想跟他多追究的样子。罗渽民在这个得以喘息的关口,想了很多该怎么跟经纪人开口的方案,思来想去觉得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再跟这个小狗仔磨一磨。

 

没成想这小狗仔傲得很,松开他后,下一秒直接抬起他的脚哐哐地踹起门来。

 

罗渽民吓得瞬间呆在原地,跑也不是,站在那儿也不是,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没法挪动半步。

 

完蛋了,他想。

 

1801 的房间门今天第二次在他眼前打开,里面的男人刚洗好澡,头发吹得半干,罗渽民把头深深低下去不敢面对。

 

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临,短暂的寂静过后,罗渽民听到里面的人惊讶的声音:

 

“马克,你怎么来了?”

 

此时,罗渽民因为手心出汗而快要捏不住的手机上又收到一条微信,不大不小的提示音愈发加剧了此刻的尴尬氛围。

 

走廊里响起一阵窸窣的咒骂声,形形色色的脏话骂着大半夜的还折腾不让人睡觉,还有偷偷摸摸探出脑袋来看热闹的。

 

两个房间之隔的房间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狭窄的门缝里冒出来徐英浩默默凑热闹的脑袋。

 

敢玩俄罗斯盘赌的人,从来都不怕死。


tbc

 


moonee

【港九】《Stay ever》

Stay ever

文bymoonee

小甜饼

🎵:Stay ever-lim kim(ft.Verbal Jint)

请听着bgm看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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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左边小臂被人戳了戳。

金廷祐扭头看见黄旭熙摊开的躺姿,衣服下摆撩起来,左边腹肌上面有一个蚊子包。

金廷祐瞟一眼,红红的一个突起印子,蚊子看来饱餐了一顿。

再往上扫视,黄旭熙双手握着手机打手游,一边努努嘴,示意金廷祐帮他挠一挠。

黄旭熙给他买了一个小书桌,支在软床垫上,又买一个大大的靠枕,陪他每天坐着或者躺着办公。

要不每天金廷祐都要在书房待好久,黄旭熙说这样就缺少了点陪伴的...

Stay ever

文bymoonee

小甜饼

🎵:Stay ever-lim kim(ft.Verbal Jint)

请听着bgm看吧,谢谢。


-

感觉到左边小臂被人戳了戳。

金廷祐扭头看见黄旭熙摊开的躺姿,衣服下摆撩起来,左边腹肌上面有一个蚊子包。

金廷祐瞟一眼,红红的一个突起印子,蚊子看来饱餐了一顿。

再往上扫视,黄旭熙双手握着手机打手游,一边努努嘴,示意金廷祐帮他挠一挠。

黄旭熙给他买了一个小书桌,支在软床垫上,又买一个大大的靠枕,陪他每天坐着或者躺着办公。

要不每天金廷祐都要在书房待好久,黄旭熙说这样就缺少了点陪伴的时间。

金廷祐不理他,邮件回到一半,黄旭熙净干这些扰乱他思路的事情。

“哥哥~~来嘛来嘛~~”

黄旭熙眼睛盯着走位风骚的游戏人物,一边拿小腿去蹭金廷祐,一边毫无灵魂地拿低音炮和金廷祐撒娇。

金廷祐只好空出一根手指来,对着红印子细细挠了几下。

耳机里的队友发出了嫌弃的声音,也习以为常了,就是受不了恋爱的酸臭味。调笑道:“你那漂亮哥哥又不理你了啊。”

黄旭熙一边享受着挠蚊子包服务,一边贫嘴:“哥哥是我的,别乱喊,说了多少次了,我哥哥可不是一般漂亮。”

说着还腾出手摸一把自家哥哥的小手,朝金廷祐来了个wink。

金廷祐没好气地拿剪得秃秃的指甲盖去给黄旭熙蚊子包上掐了个十字,故意使了点劲。

再拍一下黄旭熙的肚子,就当挠痒痒服务结束了。

黄旭熙心满意足地扯好自己衣服,对着金廷祐的方向朝空气嘟嘟嘴。

光秃秃的指甲盖是昨天黄旭熙说要给剪的,金廷祐一开始就害怕,黄旭熙笨手笨脚地,手又大,仔细的活怕是做不来,平常在家洗洗碗折折衣服已经不错了。

他听见了黄旭熙要给他剪指甲,摇摇头不想答应,黄旭熙又使出了他惯用的招数,1米8几的大个子在你面前扭扭屁股,那种感觉就像皮毛光亮顺滑的大型犬窝在你脚边,耳朵尖尖上的绒毛随着扭头时不时地蹭一蹭你敏感的小腿,不消一会儿你就要败下阵来。

总算回完邮件,金廷祐后知后觉地口干舌燥,正想着行驶一下年上男友的权力让黄旭熙给他倒水喝,黄旭熙刚刚抱着手机又不知道跑去了家里的哪个角落打游戏了。

金廷祐想,年下男友就是个小孩子,为了游戏抛弃哥哥。

他笑着摇摇头,也懒得喊,就自己去了。

正要端着水杯回房间,还没走到就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第好多次了,金廷祐想,把水杯顺手放在饭厅桌子上,待会儿别再把杯子摔了。

黄旭熙游戏打赢了,就要来抱一抱他,举个高高转个圈圈,脸上香一个,听金廷祐夸他说你真棒。

金廷祐想当代大学生谈恋爱为什么这么喜欢走形式,黏黏糊糊的,每晚来个两三回,脸上被啜的净是口水印子。

但他还是挺乐呵的,虽说大了黄旭熙好几岁,但自己活的比同龄人越来越年轻。

当然他自己指的是心态,某天一起吃饭的时候金廷祐一边歪着头一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自己的年下男友,一脸想要得到认可的样子。

黄旭熙坐在他旁边,捏捏他的脸。

“哥哥脸也年轻,心态也年轻,身子骨更年轻”

说完啄一口金廷祐的耳垂,看他从小红点漫成一耳朵的绯色。

金廷祐总能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被邀请去大学做市场营销方面的讲座,那个时候他刚刚谈判结束拿下一个业界认可的大单子。

三个小时的礼堂讲座让他窒息,台下的小朋友们不是埋头玩手机就是聊天,当然也不缺乏认真听他说话的。

他给了大家20分钟休息时间,自己去了校外的便利店带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

黄旭熙看班级群里班长说这次讲座能有学分,在自己出租屋里倒腾一番顶着乱发赶着来礼堂,已经是金廷祐宣布休息过了十分钟了。

他打算去买瓶可乐提提神,站在便利店门口大口喝着碳酸饮料打了一个舒爽的隔,就看见穿的板正的金廷祐坐在太阳伞下,旁边一瓶常温的水,离水瓶稍远一点还有一个空的烟盒。

黄旭熙认得那个牌子,细长的薄荷烟,女孩子抽的多,低焦油低尼古丁。

金廷祐拧开面前的水大口地喝。

黄旭熙在想,葱白的手指夹着细烟。

氤氲的烟雾缭绕,再被微风吹的化开,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小哥哥下凡辛苦了。

女孩子的烟和小哥哥的气质还怪合适的。

碳酸气泡随食道而下翻腾到胃里再涌上胸口,一路晕上鼻腔。

黄旭熙觉得不能再盯着眼前的小哥哥看下去了,有点上头。

他转身进了便利店。

金廷祐被递了一盒香烟,看着面前大眼男孩对他眨眼,又转身阔步走开背对他挥挥手的样子。

黄旭熙没去听讲座了,拿着半罐可乐回了租房,盯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刚刚出门的时候把衣服拿去洗了,所以现在可以看滚筒洗衣机不停地转。

金廷祐拿着香烟去小卖部,打算还给老板娘,老板娘就着他的手看了看烟,问他是不是刚刚那个大眼崽给你的。

金廷祐点点头,手上还维持着把香烟递出去的姿势。

老板娘就着他的手把香烟推回给他。

“怎么要退了呢?退不了咯。”

金廷祐手还举在半空中。

“大眼崽借了我的笔在盒子上写字了,你看了吗?”

-

“我不抽烟.”

黄旭熙在滚筒洗衣机停止运作之前收到了神仙小哥哥的短信。

他自觉刚刚买烟撩人的自信突然被刹住,盯着洗衣机竟然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手机又震了一下,看来也轮不到他回复了。

“但是可以请你喝可乐。”

小哥哥真的下凡了,黄旭熙想。

-

以前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放不开,或者说还有莫名其妙的长辈架子,拿成年人的方式去和黄旭熙谈情说爱,黄旭熙下课了就来接他,开着好大台的揽胜,黄旭熙也不知道多少钱,只知道车看起来很酷,只觉得金廷祐小小一只还开这么大的车又很可爱。和金廷祐说等他暑假考了驾照哥哥要借他开开。金廷祐点头说好,开着车带他四处吃饭,给他发短信叮嘱他按时吃饭睡觉。和他说你还小,不可以熬夜打游戏。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他没有觉得是自己在主导这场恋爱,只是看黄旭熙乖巧吃饭的样子更是让他觉得他是最合格的饲养员,把大型犬喂的皮毛油光水滑,在他旁边会拿大爪子上的肉垫拍拍他,求自己虎摸一把。吃的也多,不管吃啥都是呼噜呼噜地,他看了只觉得可爱,自己食欲也被带的好了起来。

小孩要实习的时候拿着学校招聘会的一叠资料跑来他的公寓,一张张摊开在茶几上问金廷祐意见,跪坐的姿势和真挚的眼神看的金廷祐发笑,伸手摸他的头说他还是好可爱。

黄旭熙摇起头顶蹭蹭金廷祐的掌心喊他哥哥你快帮我看看呀,可以边摸边看的嘛。

两个人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最后决定去几个年轻创业家的公司面试,也算从头学习起,创意和技能共得。黄旭熙点点头说好,心里下着决心面试过了的话赚了钱就要承担起一部分家里的责任了,比如交交水电费,买好吃的东西,给哥哥的大汽车加满油,还有给哥哥买喜欢的东西,只不过他没和金廷祐说就是了,就像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又是前进的动力,每每想起来都可以把自己开心的美滋滋的,晚上抱着金廷祐也能悄咪咪笑出声来。

等到两个人都一起上班了,一天有起码八个小时不在一起,金廷祐还以为黄旭熙又要拉着他唧唧哇哇地说上几句,装装可怜撇撇嘴,一幅委屈的样子,结果黄旭熙闹了差不多一个月,倒也是习惯了和哥哥一样朝九晚五或者晚六七八九十,也习惯了和哥哥一起在书房加班,周末同学找他打游戏,兴致勃勃地打两盘眼神又飘到旁边坐着的金廷祐身上,大型犬一个猛扑就过去,把金廷祐压个严严实实,又把金廷祐塞的满满当当,拿自己的嘴巴堵上哥哥的小嘴巴一顿操作猛如虎,又回到床上去,也是有滋有味了。

今晚金廷祐部门有聚餐,黄旭熙难得自己吃晚饭,他在午休的时候接到金廷祐的电话,和他说要好好吃饭,今晚我可能要喝点酒了,你来接我呗,给你开我的大汽车。黄旭熙说好,但你别喝太多,记得告诉我地址,我十点半就去接你。

挂了电话两三分钟就收到金廷祐发来的地址,离家不远,那一片商业区晚上很是旺盛,黄旭熙计划着下了班就过去那边吃几个哥哥平常不怎么给他吃的汉堡,逛逛超市给哥哥买点软糖,再看个电影,十点半说到就到了,反正哥哥不在家,也不想回去。

金廷祐结束的比约定的时间要早,黄旭熙手里握着的手机在十点的时候亮起来,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拿起地上的购物袋猫着腰走出放映厅才接金廷祐的电话,听他醉醺醺的语气喊自己名字,叫他快点去接他。

黄旭熙哄他哥哥数完一百个颗软糖我就到了。

黄旭熙把车停在楼下,今晚的金廷祐兴致自己格外地高,侧靠在椅背上和他说着不轻不重的话,狭小的车厢里有隐隐的酒的味道。

小区的夜灯把金廷祐柔顺的发丝打亮,能看见上面一圈光泽,黄旭熙盯着盯着开始发呆,觉得此时此刻他们的相处格外温柔。

“黄旭熙”

金廷祐突然喊他的名字。

他把眼神拉回来看着他接近喝醉的哥哥,脸上漫着宠溺的神情,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深情。

“旭熙呀”

他想点头开口说我在,却在金廷祐脸上看见了笑容,和他眼里一样笑着的自己。

他的哥哥今晚应该喝了几罐啤酒,那种小麦发酵的香气萦绕在哥哥的舌尖,有点微苦,他一一舔过去,握着金廷祐拉着他衣领的双手。

他在想往后的每一天,都会像今天这样。

望向对方眼里要将自己融化的深情,换来一个甜蜜恳切的亲吻。

就到这里,一切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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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y ever。

CSMontldi

【诺民】炮友关系「2.」

*nsfw nsfw nsfw

*阅读愉快!

*(翻译车比写车简单太多()


//


罗渽民知道,自他决定开始和李帝努这纠缠不清的关系起,他就已经毫无疑问的将自己丢进了一个精美绝妙却不可控制的罗盘里,放任悲伤与绝望将他逐渐淹没与毁灭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哭的如此痛苦而难以自持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哭


//


还是走外🔗


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21685558


(有点点后悔了,这篇真的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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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渽民知道,自他决定开始和李帝努这纠缠不清的关系起,他就已经毫无疑问的将自己丢进了一个精美绝妙却不可控制的罗盘里,放任悲伤与绝望将他逐渐淹没与毁灭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哭的如此痛苦而难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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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璐酚57104

永远永远

1W+,一发完,关于互相陪伴到永远的故事。

   
________
    

 

  这份回忆录终有一天会被您捡起来打开,破解,阅读,我将以这个假设为前提记下一些往事,原因是我最好的朋友渽民前几天突然说想不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渽民还当我是那个考前背背书就能考高分的中学生,对我的记忆力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其实很多事我也不记得了,所以我决定要趁自己还没完全忘记,把一些值得记录的事情都梳理一下,关于他的、关于我和他的。


  渽民的全名是罗渽民,我叫李帝努,我们都出生于2000年。我知道这样说看起来有点像幻想小说,说不定您还会觉得以那么古...

1W+,一发完,关于互相陪伴到永远的故事。

   
________
    

 

  这份回忆录终有一天会被您捡起来打开,破解,阅读,我将以这个假设为前提记下一些往事,原因是我最好的朋友渽民前几天突然说想不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渽民还当我是那个考前背背书就能考高分的中学生,对我的记忆力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其实很多事我也不记得了,所以我决定要趁自己还没完全忘记,把一些值得记录的事情都梳理一下,关于他的、关于我和他的。

 

  渽民的全名是罗渽民,我叫李帝努,我们都出生于2000年。我知道这样说看起来有点像幻想小说,说不定您还会觉得以那么古老的千禧年作为开场噱头实在是败笔,但既然您能破解我设置的密码,我就假设您有能力查证我接下来要讲述的一切了。真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长解释本来就是真的东西,请您多多包涵。

  渽民小时候当过短道速滑运动员,又因为长得太可爱被邀请过担任时装模特儿,而我小时候应该算得上是童星,拍过广告也客串过电影。同年出生,名字读音像,又都曾经是半个公众人物,如果说这样的经历还不算什么,那么身高体重鞋码手长都相同还一直同校同系同班同桌,怎么看都有点神奇吧?

  我们自己也经常用同款的东西,穿同款的衣服和鞋子,染同样的发色,所以有时候甚至会有人认错我们,不过说实话我和渽民除了都长得帅以外长相上几乎没什么共通点,性格就更是完全相反,我们刚认识时还为此有过矛盾,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相处得越久越合得来,连我自己都暗自觉得幸运。真要说的话,渽民比我好看,比我开朗有趣,虽然不是那种会主动对别人亲热示好的类型,但很会撒娇,亲和力很强,大家都很喜欢他,认生的我托他的福在中学时也交到了不少朋友,所以说有渽民这样的朋友在身边真的很幸运很珍贵。

  哪个年代的中学生都很辛苦,但中学时代对我们来说很开心。那些朋友的长相、名字还有他们和我们之间的回忆,绝大部分我和渽民都忘记了,但那种温暖又快乐的感觉还一直留在我们心里。我们偶尔无聊了就会无根无据地聊那些往事,虚无又充满热情,是远古哲学家的讨论会,也是为了聊天而胡说八道。

 

  过了那段快乐的时光,我和渽民在二十岁那一年迎来了人生拐点。

  我们为了纪念成年一起去旅行了。本来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结果我们坐的巴士在山间公路发生了交通意外,一整辆车只有我们两个人幸存,但一开始我们都没什么实感。我们在最危急的时候敲碎了车窗玻璃一起跳了出去,一起失去意识,当天深夜在一道悬崖底下一起醒了过来,发现手机都摔碎了,第一反应都是无助又惊慌,一起摸索了很久才终于回到都市。

  我们因为过于幸运上了新闻,很多学者研究了我们跳出去的角度和速度,悬崖的角度和高度,水面产生的冲击力,季风和洋流,还有各种各样我们不太懂的东西,好像是有给我们的幸运找到合理的解释,但我们印象最深的是我们的家人抱着我们哭这么一幕似乎在电视剧上也随处可见的画面,我还记得我和渽民对视了一眼才终于开始后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回抱住我们的家人。

  再大的奇迹和新闻都会被日常生活冲淡,家人因为心有余悸变得更操心,但我们之后还是过着和事故前没什么区别的普通大学生活,直至某一天我发现自己手上一个很深的伤口没几个小时就痊愈了,才惊觉这个奇迹的时限似乎比我想的还要长。

  几天后渽民摆着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一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也和我一样。

 

  我们瞒着所有人在日光下再次回到了悬崖底下。虽然那个地方已经上了新闻,但似乎没有人去深究我们醒过来的精准位置。我们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看到了一群从没见过的鸟类,然后我们看清了我们那天晚上遗留下了什么——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只有我看清了,因为我立刻捂住了渽民的眼睛,无视了他的挣扎拉着他离开。

  在那之前我和渽民都还天真地以为我们衣服上的血是别人的,但悬崖底下的真相哪怕只看到一秒模糊的轮廓都足以令人感到崩溃了,至少二十岁的李帝努和罗渽民都不够坚强,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

  在那种精神状态下我们抱着一种必死的决心在合租房子的浴缸里放了很多热水,一起把手臂放进去,在被热水泡到知觉麻痹的时候划破了手腕。我们坐在浴缸旁边,头放在浴缸边缘,面对面地看着彼此的脸。很多青少年都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停留在十九或二十岁,但当我们隐约察觉到我们这个梦想可以成真时反而都觉得自己是怪物。

  但哪怕是怪物,脸颊肉在浴缸上微微堆起,嘴唇也被压得像平时撒娇一样嘟起来,用这么一张搞笑的脸一边流泪一边对我微笑的渽民也是最漂亮的怪物。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微笑,伸出手去让我们完好的那两只手十指相扣。我不知道渽民在那一刻想的是什么,但我记得我当时已经快失去意识了,满脑子都在模模糊糊地想,渽民才二十岁,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就这样结束生命呢,他应该直至最后一个瞬间都是耀眼快乐的。

  抱歉,我好像忘记在开头说部分内容十九禁了,我无意给您带来困扰,也绝对不鼓励您认为这是二十代青年的颓废绝望美。如您所见,21世纪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和渽民却还活着,所以这件事显而易见是失败了。最后我们同时恢复意识,一起对着浴缸里的红色发呆,都不敢再来一次了。

 

  我们开始隐瞒怪物的身份,沿着人生的轨道念书,毕业,工作,谈恋爱,逼不得已学会了用特殊手段处理逃不过去的体检的结果,还有如何在别人问我们怎么可以保养得那么好时敷衍了事。

  我知道渽民内心很痛苦,我当然也并非就肆无忌惮地快乐生活,但他倾向于翻来覆去地想他搞不懂的东西,再用言语宣泄出来。他把能找到的关于不老不死的影视动漫小说全部都看了一遍,把自己的胡思乱想裹在感想里,有时说我们注定要拯救世界,有时说我们是进化成新型超级人类的先锋,有时又说将来某一天诅咒会自己消失,我每次听了都无言以对。我记得我们当时有个很中二的弟弟,我们出事之前都觉得融入不了小朋友的世界,但那段时间渽民却很喜欢和他交流天马行空的话题,把真正可以理解他的我晾在一旁。

  我被晾久了就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于是渽民消停后就轮到我了。

  我决定在我自己身上做一场持久的实验。唯一不会影响到我正常生活的可以长期存在的伤口就只有耳洞,于是我在两只耳朵上都打了好几个。每次有人问我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渽民都替我回答说是我想弥补一下初成年时不够大胆的遗憾,我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思,也许他真的只是记得二十岁的我说过想打耳洞而已,毕竟他一向都很细心。

  有了渽民的掩护,我在长时间控制变量的实验后有了惊人的发现:耳洞愈合的速度和程度可以凭我自己的意志控制。换句话说,只要我想,我身上的伤口可以不愈合。

  暂且把这种能力的必要性和奇迹发生的理由都放在一边,为什么它的默认设置是会令人不老不死呢?我猜是因为求生本来就是一种被写进生物基因里的本能,也正因如此我和渽民才会在那个浴室里活了下来。

 

  不过那只是那个瞬间我们最强烈的想法,我并不肯定经过了那么多年渽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见过很多次他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一言不发的样子。有时候我们一起看电影会在看之前就被网上的评论剧透了重要角色死亡,渽民有一次问我为什么没有人预警重要角色永生呢,难道永生不是和死亡一样可怕吗?我不止一次感到动摇,心想干脆把实验结果告诉渽民吧,他知道了可能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但每次到了最后都仅限于想。

  继身体之后连心都要变成怪物了吗?不得不思考这种事情也是成为怪物必须面临的困境吗?我一边自我厌弃一边暗暗关注渽民的精神健康状况,发现这个意外只是令他情绪严重起伏更频繁,但总的心态倒是一直都积极乐观。后来反而是他更快重建了自我认同,说我们只不过是两个体质特殊一点的人而已,而且我们还不费吹灰之力就实现了人类永葆青春的梦想,那些神秘机构绝对猜不到永生的秘密藏在这么平凡的两个人身上,简直像电影一样刺激。

  其实一直都是这样,我觉得自己有什么事做得不够好,或者觉得情况一筹莫展的时候渽民总是会从我想不到的其他角度告诉我“没关系”,“没问题”,“这样反而更好啊”。渽民这种对我来说难以预测的一面正是他的魅力点之一,他安静起来时就像不存在一样,不笑的时候更是仿佛整个人都隔离于其他人之外,但一旦他露出笑容闹腾起来,我就又觉得世界上的困难也不过如此了。

 

  鸵鸟李帝努则是从行为到想法都规规矩矩。我没办法说出真相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不希望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当时唯一令我觉得不太方便的一点是,按照年龄来说我和渽民都应该步入中年了,但我们真正的样子都还停留在二十岁,再怎么谎称我们努力运动护肤保养都是瞒不过去的,于是渽民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种近乎易容的化妆术,我们每天出门前都要花不少时间令自己的脸和身体循序渐进地看上去比较接近真实年龄。

  秘密是保住了,但我被当时的女友甩了。我和渽民碍于体质问题一直对外宣称我们是不婚不育主义者,我的前女友恰好是纯正的那种,所以其他人的婚育烦恼对于我和她来说都不是问题,她只是无法忍受我像灰姑娘一样隐藏自己凌晨时的真实面貌,还怀疑起了整天和我待在一起的渽民。

  蒙受了不白之冤的渽民反过来安慰我,还说他就是料到了后患无穷才会一早就对最亲近的人开诚布公。他身边的人一直来去匆匆,我一直觉得那是因为他难以拒绝别人的好意,但又下意识觉得自己没办法令对方长久地幸福,所以说渽民反而是非常善良地自己承受痛苦,对待感情比任何人都认真的人。他和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处于空窗期,我实在想不出谁在他的心中有那么重的分量,竟然可以令他说出这个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连神秘机构都买不下来的秘密。

  我不可能不好奇。他故作神秘地带我回家,结果在那里等着的竟然是我很久没见过的渽民妈妈。渽民一进家门就娴熟地卸掉了身上的所有伪装,蹦蹦跳跳地扑进她怀里撒娇,不顾我还在跟长辈打招呼就嘲笑我说Jeno是傻瓜,开怀大笑的样子和十几岁的时候完全没分别。

  渽民的妈妈非常溺爱他,也不管渽民的真实年龄,顺着他的意亲亲他摸摸他的头。那一刻连我都有点精神恍惚,以为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以为我和渽民只不过是刚刚放学的普通中学生,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渽民一直都是那种多情温柔得天真的样子。

 

  但有一件很残酷的事是,不管外表如何,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我们都会从美梦中醒来。

  我的小猫,我的父母,我的姐姐,我的朋友,全部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我的世界,渽民那边的情况也一样。我不得不承认我曾经暗自期待过渽民的那些胡思乱想是真的,我希望我们会拯救世界,会进化出超能力,诅咒会消失,但事实上我们既无法拯救我们爱的人,在他们离开之后看不见他们的灵魂,体质也仍然数十年如一日的特殊。

  渽民在他的爸爸过世后冷静沉着地办了葬礼,凌晨时才把那张二十岁的脸埋在我的肩上流泪,看起来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但他的妈妈过世后我才发现他只是为了妈妈强迫自己坚强的小孩子。

  他在医生面前哭得几乎所有妆都要掉落,嘴里一直在含糊不清地说只要可以救他的妈妈,医生可以把他的所有器官都拿走。事实上他的妈妈还健在的时候他就已经说过类似的话,但有时候人的健康根本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换来的东西,我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我打晕了渽民,接着他就生了一场卧床不起的重病。我们二十岁后就再也没看过医生,一方面是因为担心会被人发现我们特殊的体质进而被当成实验素材,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根本不需要,所以我对渽民的这场病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我几乎没离开过他的床边,给他一次又一次地换冰袋,看着他吃什么吐什么,肉眼可见地变瘦,脑子里不停回想起那个实验。

  我想这就是我心软了无数次却从不告诉他的真正原因,我像怪物一样自私。

 

  我代替渽民主持了葬礼,我被他戏称为撒哈拉沙漠的眼睛起了很大作用,虽然过程从身体和心理上来说都不好受,但最后总算体面地替他送走了那位包容一切,连我都好好地给了善意和关爱的长辈。等一切都结束,我回到他面前时才发现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

  渽民笑得虚弱,说无法逆转的死亡才是真理,他太冲动了,没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被抓去研究,如果真的闹成那样可能还会连累我,所以他要感谢我及时打晕了他。我感觉到自己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但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渽民康复后就独自去旅行了。他曾经说过想和他的妈妈一起环球旅行,再在某个地方建一座房子,我觉得他无论去到哪里都会伤心,但我也只能跟他说记得保持联系。他嘴上答应得轻快,但接下来的几十年完全失去了踪影和消息,而我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生怕因为长寿又一次上新闻。在我差不多到了正常人寿命极限的年龄,自己也在烦恼未来该怎么办时渽民给我发了一封邮件。

 

  他在邮件里说罗渽民和李帝努这两个身份再用下去会有很多麻烦,只要我按照邮件里的步骤操作就能获得全新的身份,所有财产也都会转移到新身份的名下。他还给我安排好了新身份的住所,嘱咐我再也不要用这个邮箱,让我操作完后点击邮件下方的链接,那么连带这封邮件在内的所有痕迹都会被销毁。

  那倒是没关系,问题是罗渽民先生在邮件的结尾终于记起了他作为朋友应该汇报一下近况,给我贴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大概已经自如运用起了新身份,大大方方地露出了那张长久以来都没办法好好展示的二十岁的脸,笑得很开心,大概给他拍照的人是他交到的什么新朋友吧,对比起来我就像真正的空巢老人。

  我心底突然就冒出一股火,想把那张照片保存下来好好分析一下再找出他的所在地,没想到照片底下还有一行字,说什么为了安全我绝对不能保存这封邮件的任何内容,截屏也不行,句尾还加上了很多他最爱用的撒娇颜文字。

  我倒在床上,火气变成了闷气。渽民虽然精通机械和计算机技术,但这些事可不是仅凭那些技术就能办到的。他真的长大了,可以和厉害的人打交道了,以前的罗渽民明明连看到餐厅的人杀鱼都会动恻隐之心的。

  闷气在辗转反侧中又变成了伤心。我早就隐约猜到了,渽民是在跟我冷战。我是不该替他决定他人生中的大事,不该妄想操纵他的求生欲,但他也不能忘记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彼此可以互相理解,更不能让我单方面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还是如他所愿用他给我准备的新身份住进了新的房子。那是个很大的房子,我买了很多健身器材放在里面,又找了可以一直在家里远程完成的工作,需要的东西全都网购,吃饭也只叫外卖,真真正正地变成了渽民口中的大宅男。

  我没刻意逼自己不出门,只是足不出门的生活真的很简单快乐,不会有人注意到我长年不变的外貌,社交需求通过联机游戏也能满足,除了好友列表里从不上线的某个人偶尔会令我觉得恍若隔世以外,时间就好像停止了一样,但事实上我人生中的第二个世纪不知不觉就那么溜过去了。

  有一天社区里来了水电工,说要给大家换管道。听他们闲聊我才知道外面已经在普遍使用外星土壤合成的新能源了,以后会逐渐把火星的空气引入地球,让人类为以后移居火星提前适应环境。管道换好后,我和他们看到信息登记表上的我的年龄都愣了一下,然后我面不改色地说户主出远门了,自己是来帮忙看家的亲戚家的孩子。

  这件事令我慌张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每天都有很多泡泡在心里爆开,你又没办法阻止一样。我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化过妆伪装自己,以前渽民给我的那些道具早就过期了,制造商不知道还存不存在,但这些全部都无关紧要,因为后来渽民本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明白了那种挥之不去的感觉其实是期待。

 

  快两百年没见了,渽民还是和我上次在照片里见到的样子一样,年轻漂亮,神采奕奕,我看到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又准备好了新的身份,而且我们这次会一起迎接新生活。

  渽民霸占了我的沙发,说要带我到市中心吃饭,态度自然得就像我们只是两天没见面,他也从没跟我冷战两百年一样。他张开口就叭叭不停地说什么冻龄技术比以前先进了,这次我们不需要费那么大功夫化妆,以后也不需要那么频繁换身份了,我在衣帽间里专心对着衣服烦恼,他说的大多数话都没听进去。

  我换好衣服整理好发型后渽民傻傻地看了我快半分钟,但在路上知道了我的衣服是几十年前买的,头发也是几十年前买的家用剪发机器人帮忙弄的之后他就嘟着嘴说他白夸我帅了,说以为我在时尚上总算开了窍,没想到只是时尚的轮回在作怪,抱怨我一如既往地无趣。说是那么说,我看得出他对我没什么改变这件事很开心。

 

  我的确是太久没出门了,外面的一切都令我感觉新奇。以前有一档综艺节目叫《被子外面很危险》,我十几岁时觉得如果我是艺人的话一定很适合去出演,没想到都快三百岁了还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渽民喜欢踩点受欢迎的店而他就在我身边,我就算出去大概也只会去无人餐厅让AI给我做一碗拉面,而不是去那种仍然有人类服务生的昂贵的店。

  中途我想去洗手间,忽然想起那段时间大家提倡出门要自带排泄信号消解丸为他人减少公共尴尬,但宅男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渽民听了快笑倒在桌子上,说:“这种复古风格的店当然有洗手间啦,你让服务生带你过去吧,不过记得不要迷路哦。”

  我一开始还有点烦,觉得他心里肯定又在想Jeno是傻瓜,结果到了洗手间门口才发现那片区域根据生理性别和心理性别的不同组合竟然还细分有很多个入口,我在门口仔细看了各种不同标志和颜色的含义才进了标示着生理和心理均为男性的洗手间,心想难怪渽民会提醒我不要迷路,虽说是复古风格,但这种餐厅和真正复古的我记忆中的还是太不一样了。

  可惜那种有趣的感觉没持续多久,我回座位时一个女性外表的人正好伸出一条柔软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问他的性别是什么。我看着那张有浓重侵略感的脸忍不住想象了一秒那个人裙子底下的构造,再回过神时已经用力抓起了那条手臂,对方露出惊讶又不满的表情,我故作镇定地说:“他是我男朋友。”然后我就听到了渽民喝水呛到了的声音。

 

  等回去路上身边没有其他人了,渽民才说虽然各种性别都平等,但一般来说生理上的男性力气相对大一点,说我的行为很容易弄伤女孩子。我听到自己说,又不能保证她从生理到心理都是女性。渽民似乎觉得我的回答不可理喻,说她已经先介绍过了自己的情况才问他的,问我即使她还长着别的器官或者内心不是女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渽民的问题无懈可击,正因为太无懈可击,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是下意识就担心他下一句会质问我为什么要擅自说他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注意点才会落在他们原来在我回去前就交流过了这一件明显不是重点的事上。

  我反问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容易和陌生人交朋友了,自己都有点心虚,觉得自己幼稚得就像二十岁时在我面前强词夺理说自己更早买了同款手机的渽民,但我想起了他那张贴在邮件里的照片,还有一直没变过的我自己。我们在彼此面前本来就一直都是二十岁,我们已经没有家人了,我们对彼此来说本来就是唯一而且无可取代的。我一直在原地,他回来了,身上却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东西挡在我们之间?我第一次在他面前不想退让,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说一些连我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我以为我们终于要在快三百岁的时候爆发认识以来第一场严肃又严重的争吵了,没想到渽民愣住了。他没有指责我无理取闹,本来就天生含笑的唇角看起来像是压抑着什么而没有完全翘起,眼睛里装满了恍然大悟般的喜悦,那种表情悄无声息地掐断了吵架的苗头。

  他的声音很小,语气却十分肯定:“原来你又想保护我了。”

 

  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晚。

  即使后来我们还有过无数次高质量的结合,我也认为那一晚是我的幸福巅峰,大概是因为在那之前我已经在心底期待了将近二百八十年。

  渽民没停止过微笑,浓密的长睫毛垂着遮住了他亮晶晶的眼睛,耐心又开心地带我探索他的每一寸身体,整个人都黏糊糊地贴在我身上,柔软又温顺。我原本还很担心会弄疼他,不停地亲他的脸和嘴唇,他笑着说科技比之前发达多了,说只要是我想做的都可以做。其实我没太弄懂中间的因果关系,但那一刻我也真切感到了如果他真的要给我介绍他沉迷的新事物来给我解释清楚的话我一定会疯的,我本来就离发狂没多远了。

  他好可爱,实在太可爱了,我真的可以死在他身上,但我还要活着和他恋爱。我们不知道做了多久,最后一次高潮时渽民紧紧抱着我颤抖了好久,全身湿漉漉得像是融化了一样,大概也和我一样差不多死了一次。

 

  我们从余韵中回过神来后渽民还是抱着我,说他每天都很想我。他告诉我有时候他听到别人用别的名字叫他,他会怀疑自己的回忆都是假的,他只有在我面前才是罗渽民。我听了就觉得心酸,想说我又何尝不是只有在他面前才是李帝努,我想吻他,但对待一个随随便便就跟我冷战了两百年还在外面交了其他好朋友的人,我的第一反应是又咬了他的脖子一口。

  他吃痛地叫了一声,一巴掌拍在我的背上:“你真的是狗狗吗?被你咬成这样,就算我集中精神也要几小时才能好啦。”

  我愣了一下,稍稍往后退,看到了我理智全无时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严格来说那些全都是细微的伤。我的视线对上了渽民那双清明的眼睛,他叹了一口气撑起上半身,伸手过来捏住我的鼻子。“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吗?”

  我早该知道的,渽民不是智商只有个位数的笨蛋,我通过实验得到的结论他也会以别的方式发现。他不允许我呼吸,问我是不是傻瓜,是不是如果他不说的话我就打算自己背负所有痛苦,又问我为什么总是想自己解决所有问题。

  “不能依赖我一下吗?给你新生活,拥抱你,安慰你,我全部都可以做得很好。”

  说实话我们都不是多泪的类型,但那一瞬间伏在我上方俯视我的渽民看起来委屈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落泪了一样,而我自己的眼眶也有点酸涩了。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掌心,趁他被吓得缩回手时再次翻身困住他。我只能用吻来表达,我早就依赖他了,我不是一定需要他为我准备的新身份才能生存下去,但没有他的生活算不上生活。

 

  我们就这样真真正正地和好了。

  后来渽民对我说他也有求生本能,所以不用我特地保护他也会好好活下去,我们以后只需要全心全意地当彼此的宠物、家人、恋人和最好的朋友就行。

  “不是,连奉植春儿节儿的位置都要抢吗?”暂且不论这些关系中有没有保护的成分,我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也意识到自从十几岁时养过的三只小猫离我而去之后,我身边就只剩下这只猫了。

  “不可以吗?”他瞪大眼睛又避开我的视线,只会用装凶装不讲理来掩饰害羞了。

  渽民似乎永远都那么天真可爱,我自认懦弱又自私的那一面他也能以另一种角度解读得无害。在他眼中因为太爱一个人而希望对方一直在身边是谁都不能指责的自然反应,我只是一个不擅长表达的傻瓜,但他在我眼中是过于温柔的傻瓜,简而言之就是一对相爱的傻瓜。

 

  从那之后我和渽民再也没有分开过,我的生活像被注入了一股清新的动力,和他在一起每一天都鲜活又幸福。我们见证了十代时从没想过的岛屿沉没,气候突变,板块漂移,世界地图大变样,但与此同时我们也还是平平凡凡的两个人,我没吃完渽民做的饭的话他会不高兴,他对我甜言蜜语说得少了我也会忍不住闹别扭。

  甜言蜜语变少了只是表象,真正令我觉得介意的是不管我尝试了多少次都没有成功把戒指套到他的无名指上去。其实只要他愿意,我不介意每换一次新身份都和他结一次婚。我们以前还是普通朋友时也不是没戴过同款的戒指当饰品,现在只不过是多了一点点特殊意义——好吧,并不是一点点,我认为这种从远古延续至今的传统仪式很美好,但他每次都用撒娇搪塞我:“Jeno不想和我当最好的朋友了吗?”

  最糟糕的是,我扪心自问,我真的想。我们的人生仍然看不到尽头,我也想霸占他身边每一个特别的位置。

 

  渽民离开我的那两百年间,据他所说他一开始只是去当了普普通通的志愿者,后来不知怎么的被介绍去了前线,又是当摄影师又是当厨师的,后来恰好救了一位战士,我们正是蒙受了那个满怀报恩之心的家族的照顾才能一直快速处理身份上的麻烦事。

  渽民认证了我是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听到这些事已经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了,只是这家伙明明就很怕痛,肯定是拒绝不了别人,又仗着自己不老不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尽了令人担心的事,我气得拿起他的手咬了一口。

  受到那段经历的影响,渽民一直在运营一个帮助孤儿的NGO,明面上的负责人一直在更迭,事实上每一代都是他。永生的坏处之一是做这种好事也要藏在黑暗里,对志同道合的伙伴不得不隐瞒说谎,我偶尔会替渽民感到难过,但他自己倒是早就过了会因为这些事伤心的阶段,反倒觉得永生意味着他可以从头到尾掌握每一个细节的动向,这样也很不错。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件事是有一天渽民带我去看了一批从小就被训练成战场机器的孩子。我以前一直在想为什么即使科技比以前发达了那么多,这种残忍的事还是离不开活生生的人,但见到了那些孩子后我又觉得,不幸中的万幸是人类至少可以在面对人的痛苦时审视自己的心,否则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可怕。

  那天渽民见了一个眼睛里被装了摄像芯片的孩子后就一直魂不守舍,我知道他一向多情,但那么明显受到影响的样子也不多见,便订了近月观光的双人票带他去散心。

 

  我从背后搂住渽民,固定住他的视线让他专心看月球,跟他说我为了这趟观光花了两个世纪的积蓄,以后都不young and rich了。他终于笑了出来,用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然后目不转睛地望向太空。

  那个对我们来说长久以来只存在于图片和视频的球体逐渐在视野里变得巨大,凹凸不平的表面像蒙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磨砂。渽民兴奋得拉着我的双手在观光舱里转来转去,两个人都觉得天旋地转。月球越来越近,在四面透明设计的观光舱里看着有种我们掉落其中,或者那个岩块化为海水淹没我们的奇异错觉。

  渽民看着月亮,但月亮知道我看着渽民。“好漂亮。”我们一起发出感叹。

  他睁大眼睛转过头来看我。他偶尔会很不解风情,这种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为我们有过无数次的异口同声感到惊讶,跟我口头玩起了颜色转盘游戏。我在他说到蓝色的时候喊了STOP,我们看了一圈四周都找不到蓝色的东西,他立刻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咯咯笑起来,就差没手舞足蹈嘲笑我会输。矛盾的是他看我好像真的要找不到了却又忍不住帮我指出来,但我也正好在同一时刻找到了。

 

  灯光感应到温度的变化慢慢从原来的暖色调变成了冷色调,整个观光舱连带着里面的我们和外面的景色都被淡淡的蓝色包裹起来。渽民指向了我们头顶上方的月亮,而我指向了他。

  渽民总算在这种过于容易令人将他和月亮划等号的情景读懂了气氛,感谢月亮所蕴含的各种美妙含义,空气和他一起安静下来,变得胶着暧昧。我向前走了一步,他缩了一下,一边收回手一边小声说:“我身上还有很多其他颜色。”

  我没有反驳他月球本身也算不上蓝色,而是直接走过去堵住了他的嘴。他温热的气息颤抖着撞到我的脸,我捧着他下颚的手分出了拇指去揉他的耳后,嘴上也改为以啄吻为主,舌头轻柔地舔他的唇角舔了好久才慢慢感觉到他张开嘴邀请我进去。

  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接吻,直至双方都觉得缺氧才一起躺在地板上赏月。渽民的手还紧紧揪着我的上衣,但神情已经放松得像犯困的小猫了。

 

  “Jeno相信离世的人会转生吗?”

  我惊讶地望向他,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但他似乎不需要我回答,继续自顾自地说:“那个孩子,一定是曾经生活在我身边的某个人。虽然我已经忘记了他是谁,但那张脸,那个眼神……绝对不会有错的,我们曾经很亲近。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渽民的心情远比他表达出来的意思复杂,我只看一眼就知道。

  那是我们第一次明确意识到生存的时间长度并不等于我们能握住的记忆数量。无论渽民对别人付出过多少爱,他都不得不看着对方离开,最后在某一个自己无知无觉的日子无能为力地忘记对方。实物会褪色,数据会遗失,连记忆也在一点点离开肉体。

  就好比我们曾经为了打发时间去学过不少极限运动,但那天我们一起躺在观光舱里赏月,我会的动作似乎只剩下拥抱和亲吻他。“如果没有娜娜的话,他现在会过得更辛苦,所以娜娜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轻轻地吮吻他的嘴唇,大多数时候被我嫌肉麻的对他的爱称不知为何脱口而出。

  渽民的眼睛里有蓝色月球的倒影,看上去就像受到月亮的召唤要与它融为一体,让天空下的人对着自己寄托各种各样的感情,最终为了别人的爱变得筋疲力尽,而我想用我的爱锁住他。我突然有点后悔带他来赏月了。

  “我们可以每天每天都在睡前回忆一下我们家人的样子,我们还可以去学画画,以后就算全部照片都没了也没关系,我们随时随地都可以把他们画出来,那就永远都不会忘记了。而且你还有我,我也还有你,你睁开眼睛的时候,闭着眼睛的时候,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Jeno,Jeno。”渽民一把抱住我,脸埋在我的肩膀里叫我的名字。

 

  我们也不总是只有这么脆弱的时刻,偶尔也会拿永生来开玩笑。

  上个月我陪他接收完科技资讯,一边犯困一边听他畅想虫洞和时光机。他不仅要自己畅想,还要我分享我的畅想,我不够积极的时候他就一巴掌拍在我的大腿上,问我万一以后社会剧变,我们再也没办法伪装身份的话怎么办。

  这种时候我就会有一种真的活腻了的感觉,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以前的自己会不希望平淡的生活被打破,我讨厌我们经常不能光明正大地互相称呼真正的名字,伪装不了的话我们就不要伪装了,被抓去当实验素材也不是那么恐怖,只要不分开我们就行。

  但如果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要问我对时光机有什么想法的话,假设时光机被发明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没有跟着一起完蛋,假设足够有钱的普通平民也能使用民用时光机,假设那台民用时光机可以让我们回到邻居甚至没办法想象的21世纪——

  “果然是不会再和我一起去旅行了吧?不去旅行的话就不会发生意外了,没发生意外的话我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我就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世界只剩下我的话你根本就不会喜欢我反正从来都是我更喜欢你……”

  看看,这就是一个不知道拒绝了我多少次求婚的人会说出来的话。我不禁摇头:“真的不会再去旅行了。”他愣了一下,接着默不作声地要推开我放在他大腿上的腿,很符合一个不知道我等了将近二百八十年才等到幸福巅峰的人会有的反应。我按住他的手,凑过去对他说:“不会再为了和你在一起拿旅行当借口了,我会直接说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人活久了会挖掘出和以前不一样的面貌,还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太久受到彼此的影响太深,渽民以前经常说爱我,也经常夸我帅,现在他只会在我问他为什么喜欢我的时候才会随口说是因为我帅,反倒是我为了听他说甜言蜜语经常先自己说出来再让他不得不回应,我说得多了就发现说情话也没我小时候想的那么困难了。

  活得久始终还是有趣的事更多,例如你生存着生存着会突然发现相处时间已经长到模糊的恋人竟然还会因为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在心里暗暗计较他爱得比较深,只有你自己知道在你心中你们已经好得和一个人差不多,看着他就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相同又相反,爱他就像爱自己的所有可能性。

  有诸如此类的趣味在,对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明天心怀悸动似乎也并非难事。不过如果真的可以坐时光机回到过去,我是真的希望可以避开令我们变成这样的意外了。小时候我们都不够勇敢,好像世界只剩下我们了我们才能承认相爱,觉得如果做不到的话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会更好,但我们现在认为更坦率一点,一起顺其自然变成老爷爷也不错,如果您也有爱的人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感受。

  啊,抱歉,说实话您有没有爱的人都与我无关,十几岁的时候渽民就说过我总是对身边的人唠唠叨叨的,毕竟我的内在真的真的真的已经老到超出常识范围了,现在变得更严重了也说不定,渽民对我这些地方很包容,我自己就不太感觉得到,如果是的话还请您再次多多包涵,并倾听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正如我一开始所说的,我和渽民有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事实上程度已经有点严重了,我们都忍不住猜测我们的诅咒是不是要逐渐解开了——尽管我现在更喜欢渽民的说法,我们只是两个体质特殊的人——所以我才想梳理一下我们的回忆。为什么人总是会希望在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和最后的愿望呢?这么一看这份回忆录看起来不就像遗书一样了吗?我小小地期盼比起遗书您能把它当成情书,因为我接下来的请求也是和渽民有关的。

  假如,只是说假如,您也像渽民遇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孩子一样,在人群中遇到了一个感觉很像罗渽民的人的话,能请您帮忙留意一下他身边有没有李帝努吗?

  虽然不可能知道您的答案,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我相信人的情感和思念最终会以某种目前科学还无法解释的形式传递下去,如果李帝努不在他身边的话,我想我该努力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