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宸舟】执念(中)
昨天有点事没更,今天会补上的,大概,也许。。
距离卓翼宸得了吐花之症已经过去几日,几人要么就是再查古籍,要么就是去卓翼宸跟前劝说。当然每个人观点不同,小玖和英磊坚持认为,就是文潇。而文潇确定不是自己,裴思靖也觉得或许真的不是文潇。
“大妖,你不是最先猜测是文潇姐姐吗?”
“我只是猜测,又不是确定”
“你不是大妖吗,怎么什么都不确定”
“小白兔,你是不是忘了,这症可是我跟你们说的。况且我们妖只明恋。”
“你们妖的明恋,指的是万物都要般配吗?”
文潇从卓翼宸的屋里出来,显然刚刚谈完心,而后面跟着一言不发的卓翼宸。赵远舟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卓翼宸眉头微皱,又咳了起来,一朵茉莉飘然而落,蓝......
昨天有点事没更,今天会补上的,大概,也许。。
距离卓翼宸得了吐花之症已经过去几日,几人要么就是再查古籍,要么就是去卓翼宸跟前劝说。当然每个人观点不同,小玖和英磊坚持认为,就是文潇。而文潇确定不是自己,裴思靖也觉得或许真的不是文潇。
“大妖,你不是最先猜测是文潇姐姐吗?”
“我只是猜测,又不是确定”
“你不是大妖吗,怎么什么都不确定”
“小白兔,你是不是忘了,这症可是我跟你们说的。况且我们妖只明恋。”
“你们妖的明恋,指的是万物都要般配吗?”
文潇从卓翼宸的屋里出来,显然刚刚谈完心,而后面跟着一言不发的卓翼宸。赵远舟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卓翼宸眉头微皱,又咳了起来,一朵茉莉飘然而落,蓝色灵力一闪瞬间化为粉末消散,赵远舟忙扶住卓翼宸,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咳嗽声这才慢慢变小。文潇挎住裴思靖转身,正好看到这一幕,眼神闪了闪。
今天是众人前往昆仑山的日子。然而山海秘镜却带着几人到达了思南水镇,赵远舟看了看眼前萧条的镇子。
“这里死了很多人。”
“进去看看”
“小卓大人真是热心呀,明明自己的身体还。。”
“闭嘴”
“好的”
进入小镇,果然看到遍地纸钱,众人分开调查,赵远舟和文潇一起站到了偏高的位置。两人手掌紧握,白泽之力扩散,文潇瞳孔中金色浮现。她微微偏头,余光看了眼角落,嘴角微微上扬,笑的意味不明。
而她瞥的角落里,正站着卓翼宸,他凝眸看着两人紧握的手,视线上扬,身后传来脚步身,裴思靖默默走到他身后,抬眼看向他望着的地方。
“现在他对你来说,是杀害你父兄的仇人,还是并肩同行的队友”
“都是,但这些都不重要,我,会亲手杀了他,但不是现在,白泽令还有一半在他身上”
“是这个原因吗?”
卓翼宸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垂眸,掩住了神色。他沉默了太久,久到裴思靖离开去巡视其他地方,他才开口。
“我会亲手杀了他的”
几人调查之后汇合,赵远舟和文潇并肩走向他们,向众人说出戾气的源头,卓翼宸突然又猛烈的咳了起来,一朵花飘落消散。赵远舟反应很快,忙扶住他,拽下从吐花后便一直随身带着的水袋,递向他嘴边。卓翼宸顿了下,接过水灌了一口,快步向前走去。白玖自然紧跟其后拽住了头上的铃铛,由于他走的很急,这一拽反而让他一个踉跄,然后走的更急了。其他人对视一眼,神色各异,统一的没去提小卓大人红透的耳尖。
众人走着,突然升腾起雾气,浓到不能视物,赵远舟忙警惕起来,但变故突生,白玖突然消失,离他最近的卓翼宸自然紧追其后。
“小卓!”
裴思靖拦住了赵远舟,示意几人不要追进去,容易分散。于是几人继续走向戾气源头。果然看到了昏迷的小玖,但卓翼宸不知去向,几人继续调查,遇到了瘟疫之妖蜚。根据他的提示,几人继续寻找。
在停满棺材的房间里,英磊不负众望的闻到了卓翼宸血的味道,果然发现了密道。密道漆黑,白玖被吓到,跳上了赵远舟的背,捂住了他的双眼。
“啊,好可怕啊!”
“害怕请捂自己的眼睛”
几人继续向前走,密道越来越黑,赵远舟抬手。
“文潇,借你的白泽之力探一下”
“你一个大妖,还需要白泽之力相助?”
“就是,你就想趁机摸文潇姐姐的手,文潇姐姐明明和小卓哥青梅竹马”
“就是啊,说到这个,小卓大人的病,神女大人是不是可以。。”
“闭嘴吧你,能让小卓好的人,可不是我”
没等英磊说完,就被文潇打断,说完她笑盈盈的看向赵远舟,赵远舟被她看的发麻,他眨了眨眼睛。
“别看我,我不是人”
“。。。”
几人来到密道尽头,看到了墙上的壁画。
“原来是这只小鸟”
“青耕神鸟,是很美好的妖怪,她可清除一切病痛,是唯一不受瘟疫影响的”
英磊向众人解释,文潇望向壁画,跪地便拜,一声轻响,暗门开启,文潇和赵远舟进去后,门又关上了,任凭几人如何跪拜都无济于事。
门内,卓翼宸背对着两人执剑而立,文潇刚想上前,就被赵远舟拦住。
“等下文潇,小卓不太对”
这时卓翼宸喊着‘我要杀了你’的冲向赵远舟,云光剑被蓝色灵力所附,刺向赵远舟,他赶忙推开文潇,出招应对,他一边防守防止伤到神志不清的卓翼宸,一边尝试唤醒他。
“小卓,你醒醒”
“卓翼宸,你清醒一点”
“文潇,你自己小心,躲到角落里”
看着卓翼宸灰色的瞳孔,赵远舟嘱咐了一句,便抬起手,戾气翻涌围住了两人,两人淹没在戾气的凝结的结界里。
“我要杀了你”
“卓翼宸,别动,我在帮你”
“我要杀了你”
“不是早就答应你了吗,不过不是现在”
赵远舟语气突然温柔了下来,卓翼宸听到这话,看着赵远舟近在咫尺的脸,瞳孔中雾气微微消散,咳嗽声突兀的响起,一朵茉莉落在手中。突然一声闷哼,赵远舟看到卓翼宸的瞳孔雾气再次翻涌,然后消散,如此反复,是卓翼宸在用意志反抗。那朵茉莉因承受不住戾气而消散,残留的清香弥漫在空中,看着消失的茉莉花,卓翼宸彻底清醒,一双清澈的瞳孔望着赵远舟,张口。
“我要杀了你”
赵远舟一巴掌拍过去。
“你不是已经清醒了吗,怎么还”
没等说完,赵远舟也得到了一巴掌。
“你若想知道她的目的,就做你擅长的事”
“现在吗?不好吧”
说着,赵远舟垂眸看向了卓翼宸的唇,卓翼宸感受到他的目光,气的瞪了他一眼,却悄悄红了耳朵,刚要骂,就见赵远舟抵住了他的额头,周身戾气猛然浓郁从额头汇入他体内。卓翼宸发现一直以来喉咙里存在的痒意变弱了,他刚想问,但也知道时机不对,便推开了赵远舟。
“你干嘛,我说的是演戏,演戏!”
“那小卓大人,准备好了吗?”
“少废话”
说着猛然一推,挥剑刺向赵远舟,噗嗤一声,云光剑刺入赵远舟心脏,他踉跄一步,跪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
“小卓不要!赵远舟!”
卓翼宸抽出云光,执剑而立,背后暗门突然打开,一身青衣的青耕走出来。
“是你这小鸟”
“哼,朱厌,你还是那么令人讨厌,卓翼宸,把他的妖丹挖出来”
“你不是也有,要我的妖丹做什么”
“只有你的妖丹能破开白泽令的束缚,还我自由”
然后她便看到卓翼宸执剑走向赵远舟,然而不等她高兴,就看到赵远舟握住卓翼宸伸出的手,两人并肩而立。
“你们骗我!?”
受伤的青耕被蜚救走,刚想追上去就发现几人都染上了瘟疫。
众人汇合,白玖已经帮青耕处理好了伤口,正昏睡着,蜚向几人说出了他与青耕的故事,赵远舟再次凝聚戾气救了青耕,蜚自爆妖丹。
附身于青耕对槐树叶,被赵远舟捏碎。恢复清醒的青耕说出了真正属于两人的故事。
“又是离仑”
“离仑究竟想做什么?”
众人都看向赵远舟,赵远舟无辜的摇摇头。刚要开口,突然脸色一白,向地上跪去。卓翼宸连忙扶住他,手从大氅中穿过,直接揽住赵远舟的腰,几乎半抱着他走了出去。
几人各自休息,英磊帮着白玖研究抗瘟疫的药,赵远舟和文潇坐在中堂休息,赵远舟戏瘾犯了,柔柔弱弱的倒向文潇那边,文潇看到不远处卓翼宸走来的身影,似笑非笑的看向作势要靠过来的赵远舟。果然,卓翼宸快步走过来,拉住了赵远舟。
“男女授受不亲”
赵远舟顺势稳稳的靠向卓翼宸,卓翼宸只好坐在他旁边,下意识的环住赵远舟的腰,还调整了角度让他靠的更舒服。赵远舟反而僵了一下,感受到怀里人僵住的身体,卓翼宸以为他靠的不舒服,收紧了腰间的手,让赵远舟靠的更近。调戏不成反被调戏的万年大妖倒是有些窘迫了,索性把脸埋在卓翼宸的肩窝。看着难得害羞的大妖,文潇笑了笑,起身。
“我去找裴姐姐了”
后来,白玖端着研制出来的药,来找人试药,看到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叫出了开水壶般的声音。赵远舟也是短时间内再次窘迫,凭借活了三万年的厚脸皮,自然的接过了药,在卓翼宸不赞同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Tbc
跟我预想的长了很多,但控制不住想多些细节,麻了
【闲泽】此恨有关风月(完)
月底,长公主回京。
除夕,陛下召范闲入宫,和几位皇子一起吃了顿饭。
过了十五,范闲动身赶往江南。
次日,民间有流言说范闲实为庆帝的私生子,监查院没有处理,流言愈演愈烈。
又过半月,二皇子于府中设宴宴请三位皇子。
太子到时,大皇子和三皇子还未至,正犹豫时,李承泽已经出来迎接了,是以即使太子心里犯嘀咕,也只能和李承泽兄友弟恭地往里走。
路过主院时,院中盛开的腊梅树让太子停下了脚步。
太子有一瞬间的目眩,恍惚间好像看到树下有一小童,踩在石头上踮...
月底,长公主回京。
除夕,陛下召范闲入宫,和几位皇子一起吃了顿饭。
过了十五,范闲动身赶往江南。
次日,民间有流言说范闲实为庆帝的私生子,监查院没有处理,流言愈演愈烈。
又过半月,二皇子于府中设宴宴请三位皇子。
太子到时,大皇子和三皇子还未至,正犹豫时,李承泽已经出来迎接了,是以即使太子心里犯嘀咕,也只能和李承泽兄友弟恭地往里走。
路过主院时,院中盛开的腊梅树让太子停下了脚步。
太子有一瞬间的目眩,恍惚间好像看到树下有一小童,踩在石头上踮着脚去折那枝最漂亮的花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一潭湖水,湖面上只结了一层薄冰。
他说要折一枝梅花送给母妃。
他说:“你站远一点,万一掉进湖里就糟了。”
“怎么了?”
太子猛地回过神,向后退了半步,心底生出一种软弱的希望。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现在又有了一个共同的劲敌,如果李承泽愿意放下过去的恩怨,他们或许不必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百般心绪仅在一瞬间。
“没什么。”
出于那些复杂的心绪,太子竟无暇思考为什么大皇子会迟到,他接过李承泽递来的茶,借饮茶的动作打量了下李承泽。
一如既往的散漫平和,只是以往太子总能在他眼中看到藏不住的野心,可是现在,他觉得那双熟悉的眼睛平静的像是结冰的湖面,也许那些欲望和野心藏在了更深的湖水之下。
但是至少他今天没有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太子想,倒算是正经的求和的态度。
于是太子主动挑起话题:“近日有流言说范闲是皇子,父皇竟然没有处置那些传谣的人。”
“是真的,”李承泽说,“他是叶轻眉的儿子。”
“叶轻眉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内库是她的,监查院是她的,就连这个皇位,也算有她的一半。”
太子眨眨眼,有点懵,咱们不应该循序渐进互相试探然后再交换信息并且话不说满给自己留有余地吗?哪有这么直接的!
李承泽继续给太子填鸭式剧透:“天下四大宗师都受她的恩惠,最神秘的那位大宗师,和她生了一个孩子。”
太子一时间无法处理这些过于隐秘的真相,甚至生出了起身离开的冲动,但在看见李承泽还在慢悠悠的品茶时,强行压下了想要离开的念头。
我是储君,不能露怯!
太子思索片刻,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承泽懒得回答,只给了他一个白眼。
针锋相对的斗了这么多年,彼此有多少本事还是比较清楚的,这种事如果不是自己查到的,那就只能是有人透题。
这个“有人”简直不作他想。
太子头疼,不只为知道自己有一个大宗师的爹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弟,“你和范闲,你们、你们是兄弟啊。”
“长公主不也是姑姑吗?”
“这和姑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李承泽似笑非笑道,“我最近新收了一副仕女图,原主人爱惜得很,一直藏在书架中下偏左的暗格里,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
太子疑惑不解道:“一幅画而已,难道还有什么玄机?”
“不需要什么玄机,只需要埋一颗怀疑的种子。习武之人的寿命本就比普通人要长些,大宗师更是如此。你猜在数十年的怀疑中,你的太子位能坐稳多久?”
“尤其是,他有更年轻的儿子,也有和心爱女人生下的更优秀的儿子,现在他为继承人准备的磨刀石是我,以后这块磨刀石又会是谁?”
李承泽手执茶盏扣桌三下,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进来的侍从奉上一把华丽的宝剑,剑鞘上刻有龙纹,正是太子进院前从身上取下的那一把。
太子直觉不好,侍从出去后关门的声响将他的警惕心刺激到最高,他起身惊怒道:“你要做什么!”
李承泽低着头,拔剑出鞘,发出“铮——”的一声,寒光闪烁,李承泽的声音却比剑光还要阴寒:“你说一个和自己姑姑厮混,还背负了残杀手足的名声的太子,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承乾,你很早之前不就想杀我了吗?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好不好?父皇鼓动你我手足相残这么久,做儿子的,难道不该让他如愿?”
太子试图在李承泽身上找出一丁点的他在说谎的证据,可是没有,他在很认真地邀请他亲手杀了他。
疯子!疯子!李承泽已经疯了!
什么合作,什么范闲,太子都已经顾不得了,他不知道李承泽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要寻死,他只想离这个疯子远远的。
他已经快步将离开,可身后却传来布帛被穿透的声音,他回过头,看到李承泽已经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刺破了衣物。
“我会死在这里,你不想再和我说说话吗?”
“李承泽你疯了!”
“不,我很清醒,”李承泽将剑又往自己的心口处送了一分,阻拦了太子想要近身的脚步,“你我都是棋子,自生下来就没有选择,难道你不恨吗?”
太子冷声道:“恨没有命重要。”
李承泽叹了口气,挺巧,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总有些东西比他这条没两天好活的命更重要。
“可就算这么重要的生命,在祈年殿上,你不也是和我一起拿上赌桌了吗?你输了。”
李承泽和大皇子约好的时间比太子要晚了两刻钟,大皇子在路上陪三皇子买完糖画才知道太子早就到了二皇子府。
他这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私下密谋什么也不一定。
“二哥喜欢这些民间的小东西,我知道外面的东西不能轻易入口,我又不吃,就是给二哥看个新鲜,大哥你看这个灯笼,全京都只有这个摊主能做成立体的。”
“大哥?你想什么呢?”
大皇子回过神,给摊主扔了块银子,拎起三皇子就走。
“我有不好的预感,老二和太子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三皇子见他脸色阴沉,小心地护着磕掉了一个角的糖灯笼,没敢出声。
大皇子从马车上下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太子的声音:“怎么?你们想弑君?”
大皇子来不及多想,直接破门而入,看见二皇子府的侍卫将太子围住,还来不及发火,就看见太子衣服上的血迹。
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在脑中补足了这些血迹的来源,可是——
这不可能!
没有人敢冒诛九族的风险去弑君,即使这位储君刚刚杀了他的兄长。
太子收剑入鞘,用手拂去剑鞘粘上的血珠,闲庭信步般离开,路过大皇子时,他没有停留,路过脸色惨白的三皇子时,他站住了。
他脑中响起李承泽的话,“你又会是谁的磨刀石?”
还能是谁?在庆帝再生出个儿子之前,不是范闲,就是他这个三弟了。
范闲也就算了,可是李承平凭什么?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想着怎么除去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二哥了。
“你这个灯笼不错,可惜二哥没机会看了。”太子摸了摸三皇子的头,见他惊恐地后退几步,笑了笑,“你猜,你以后会变成我?还是变成他?”
大皇子将三皇子拉到身后,“李承乾你疯了!”
真耳熟,这话他不久前才说过。
“大哥在生气什么?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好了,本宫要去向父皇请罪了,你们去见见二哥吧,趁他现在脸色还没那么难看。”
太子坐在马车里,第一次没有去整理衣服上的褶皱。
他闭上眼,血腥气丝丝缕缕的从衣襟处散出来,耳朵里全是李承泽的声音。
“我现在只是强弩之末,活不了几天了,可就这么死了我又不甘心。”
“有人对我说过,如果有人想推你下河和人比赛游泳,你最好的反抗是拼死不下河,大不了回头和那人打一架。但是现在你我都在河里了,为什么不联手把那个人也拽下来。”
“就算没力气淹死他,至少还能给别人一个淹死他的机会。”
太子犹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惊骇,李承泽确实是想和自己合作,只是他要对付的人不是范闲,而是自己敬畏过怨恨过却惟独没想要作对过的那个人。
“你究竟是想为你我反抗,还是想为范闲铺路?”
太子看准时机,伸手抢夺李承泽手上的剑,李承泽并不反抗,很配合地松开了手,他们最是了解彼此,他知道李承乾会怎么做。
“这二者又不冲突,”李承泽说,“我死了,他会为我报仇,你确定你杀得了他?再则,你又能做多久的孝子?等到你穷途末路的时候,只会拖着更多的人去死。”
“你我若是死了,太后在失去了两个孙子之后便绝对无法接受自己再失去一个女儿,陛下无法向世人承认他逼死了自己的儿子,便要保住我们的母亲。”
“你不想让我们高高在上的父皇亲眼见证自己的失败吗?”
我就不该对李承泽抱有希望,太子想,我早就该知道,李承泽心眼那么小,从我推他落水的那时起,他们就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李承泽的计划是对庆帝的报复,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
从自己进入二皇子府的时候,就已经进了圈套了。
“我没有退路,”太子拔出剑,用手拭去剑上的血渍,“何况我心中确有怨恨,何况,李承乾确实亏欠他。”
李承乾掀开车帘,今天阳光正好,无风无云,看来李承泽没有让天地为他的死哀恸的本事,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变天。
李承乾穿着血衣进入宫门的那刻起,就有人惊慌地向庆帝禀告,二皇子府发生的事,也到了庆帝的耳中。
是以,李承乾才刚刚绕过屏风,就有一只利箭擦着他的耳朵狠狠地钉入了身后的宫墙里。
他没有如平常那般诚惶诚恐地下跪认错,像一只被打怕了的家犬。
李承乾对庆帝手上的弓箭视若无睹,一步步走到他身前,跪下叩首:“儿臣拜见父皇。”
“你的胆子大了不少。”庆帝努力维持住表面上的冷静,只是抵在弦上颤巍巍的箭矢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庆帝没有叫他起身,他便继续跪伏着,“是父皇教导有方。”
“你的意思是,是朕让你罔顾人伦和自己的姑姑厮混,是朕让你杀了你的亲兄长吗?”
“不是吗?”李承乾反问道,直起身,笑容恭顺,可一双眼睛却极不恭敬地直视圣颜,“自儿臣幼时,陛下就说我愚钝懦弱难当大任,十岁起,您说二哥天资出众做个亲王委屈了。儿臣第一次试着杀他时,您说成大事者最忌妇人之仁。儿臣试着杀了他那么多次,这次终于成功了,难道父皇不为儿臣感到欣慰吗?”
“放肆!”庆帝将手中的弓箭砸向李承乾,“你愚钝懦弱,难道朕说错了不成!以往认为你有仁君之相,不算无可救药,现在看来竟是朕瞎了眼,信错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心性歹毒的东西!”
庆帝看着这个亲手栽培的继承人,只觉得陌生。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满心的愤怒与失望,除此之外,竟又生出一丝恐惧。
先是老二,后是太子,事情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了。
李承乾被砸得侧了下头,脸上出现一道血痕,却依旧脊背挺直,继续说道:“二哥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又捅到了您面前,恰好儿臣也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若是平时,儿臣自是相信您会在姑姑和我之间选择保住儿臣,只是得知您身负宗师之力寿与天齐后,儿臣实在惶恐。”
“我曾以为,只要等到您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但是现在我害怕了,我不想做你磨刀的石子。与其日日心惊胆战地活着,不如给自己个痛快。”
“我怕一个人在下面孤单,只好拉上二哥一起。当然,父皇也不用太难过,反正您春秋鼎盛,再过个几年,兴许今日的事又能重现呢。”
越向南走,春意愈浓。
今天天气好,风也温和,江面风平浪静,范闲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打盹,半梦半醒间,他又听见了李承泽在他临行前的剖白。
“我知道你有底牌,可以找机会强杀他,可这和前世有什么区别?我舍不得你再落入世人唾弃的境地。而且,你现在根基不稳,就算杀了他也只是逞一时之勇,对你,对庆国,都没有好处。”
“我总不能这么白白死了,我总要用我这条命做些什么。我知道在他眼中,我的命不如陈萍萍的命金贵,但是再加上一个太子呢?”
“我会让陛下亲眼看着他逼疯逼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到时候,他便会对你更仁慈些,这将是你的机会,等你羽翼丰满,可要记得为我报仇啊。”
李承泽说这句话时,点了点他的胸口,虽然笑着,眼尾却泛起红色,“安之,我这次是为你而死,你可别忘了我。”
范闲突然一阵心悸,毫无征兆,只觉得胸口像是突然破了个大洞,京都的北风再次呼啸而过,带来刺骨的寒冷。
他直觉这莫名的心慌和李承泽有关,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衣襟,却没有摸到贴着胸膛放了好久的信封。
“我的诗呢?”
“什么诗?”站在船头的范无救问。
范闲眨了眨眼,才想起来这不是前世,这一世时间还早,他的启年小组还没攒够人,李承泽分了他一半的家将做保镖。
这一世,李承泽还没有抄诗送给他。
“咱们走了多久了?”
“半个月了。”
“要是现在全速回京大概要多久?”
范无救看了他一眼,满脸嫌弃,“你有病吧?”
“我心里不踏实,你主子连个手信都没给我,我睹物思人都不成,现在回去让他补上,兴许还来得及……”
范无救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两个棉球,塞进耳朵里,用行动表明了他拒绝配范闲抽疯的态度。
范闲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第三日,船一靠岸,范闲就找到内库在此处的据点,打听京都的消息。
商队的消息再灵通也架不住实打实的山高水远,但,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范闲这边刚放下一口气,回去时就看见了脸色难看的范无救。
“殿下,死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送信的鹰隼还停在范无救的肩上,昼夜不歇地飞了三日,整只鸟都要累死了,却还是在陌生人面前竭力维持着最后那点体面,仔细看去,一人一鹰都在忍不住地颤抖。
范无救已经没了再重复一边的力气,只将刚刚拆下的那张字条递给了范闲。
二皇子于府中被太子杀死,太子在陛下面前自裁谢罪,陛下幽长公主于广信宫,非死不得出。
这是李承泽的计划,范闲告诉自己。
这都在他的计划之内,范闲劝导自己。
可他再抬起头时,说出的却是:“回京。”
行囊和随行的人都被撇在后面,他只需一匹快马,他要回去。
没有人能阻拦他。
越向北走,寒意越重。
一路的寒风没有唤回他的理智,反而将他的杀意磨得越来越锋利。
如果,早一点杀了他们,李承泽就不会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早一点杀了他们,就能早一点去见他。
什么身后骂名,什么庆国动乱。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回去的路上,他遇见了谢必安。
谢必安一身素服,发髻散乱,眼底青黑,衣角也有被树枝勾破的痕迹,只有一把剑牢牢地系在腰间,见到范闲后,他掏出一个贴身保存的木盒。
“殿下有…信留给你。”
范闲沉默地接过木盒,小心地打开。
里面只有两张薄薄的纸。
一张写着那首他没有对李承泽念完的《雁丘词》,范闲苦笑了一声,“怪不得对我这么狠心,原来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新鲜感了。”
纵然这么说着,却还是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才收宝贝似的放回去,又拿出另一张。
这张纸上折了几叠,展开后只有短短几句话,“范闲可以是任何人,但我爱的那个范闲,只能是范慎。”
范闲仔细把两张信纸放回,贴身收好,才敢呜咽出声,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他竟然都知道。
他竟然一直都在。
庆历五年。
太子、二皇子暴毙。
长公主勾结外敌,幽禁于广信宫。
皇后、淑妃哀恸过甚,于各自宫中静养。
而本该去巡查江南的范提司,还没到江南就半路折返,陛下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将其封为澹泊公,接管内库,兼任三皇子的老师。
次年,陈萍萍告老还乡,范闲接任监查院院长一职。
自此,范闲在朝中的地位无人可动摇。
庆历七年,庆帝欲往大东山祭天,命范闲行监国之责。
这一次,他没有让范闲跟随。
出发前一天,庆帝宣范闲入宫。
宫内的摆设和三年前差不多,只是庆帝用来磨箭的工具不见了。
听说太子死的那天,是用庆帝亲手磨出的箭自杀的,从那之后,庆帝就再也没磨过箭头。
不过三年,庆帝看起来老了不少。
范闲一边分心想着,一边听庆帝讲大东山上的安排,做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不安。
最后,庆帝说:“我这些年,常常会想起太子和老二。我当初只想着为庆国选出最合适的继承人,现在想想,是我错了。”
范闲低下头,遮住眼底的冷意,温声安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不必太苛责自己。”
庆帝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太子和老二死后,老三被吓坏了,生了一场大病,我去看他时,他问我,他会成为太子还是老二。”
“安之啊,我留下了两道圣旨,交由侯公公保管,如果我没能从大东山上回来,你就挑一道你喜欢的,告知天下。”
“我只要求你一点,对老大和老三好点。”
这个皇座上的怪物,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回忆中变成了一个孤独的老人。
范闲压下心中的冷笑,感激涕零地配合他做出父慈子孝的模样。
不会太久了。
庆历七年,四大宗师交战于大东山。
庆帝多年大计得以实现,他却没有露出喜悦的神采。
因为一个黑衣人出现了。
庆帝的眼眯了眯,他知道五竹在范闲身边,他在临行前已经对范闲示弱,依他对范闲的了解,五竹不该成为他的威胁。
只是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好像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
五竹向前迈了一步,同时,庆帝听见耳边剑刃破开空气的声音。
行刺之人只是九品,宗师之下,九品亦是蝼蚁。
虽然损失了大半真气与精元,他也不是一个躲在暗处的蝼蚁可以杀的。
庆帝躲过一剑,反手真气化拳,还没有打到刺客身上就被黑衣人化解。
“老五,你这是做什么。”
“少爷让我保护他。”
庆帝这才将目光分给了不知死活的行刺者,然后在记忆中找出了这张脸。
“老二的人,谢必安。”
谢必安握紧手中的剑,颔首道:“殿下说了,他会在下面等着您。”
庆帝终于想起,事情脱离他掌控的开端,是李承泽。
庆历七年,四大宗师交战于大东山。
这一战,庆帝没能从大东山上下来。
据在场幸存的人说,最后杀了皇帝的人,不是任何一位大宗师,而是一个丧家犬,在一个黑衣人的帮助下,以失去一条手臂的代价,将一把极快的剑穿透了皇帝的脖子。
这一年,按先帝遗旨,三皇子登基,封范闲为摄政王。
新历五年,新帝及冠,范闲还政于新帝,自请辞官游历天下,新帝百般挽留无果,时人以忠义赞之。
庆历四年春,一辆马车在红甲骑士的护卫下从澹州千里迢迢地来到京城。
“等一下。”
范闲惊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辆马车里,车厢的角落里,滕梓荆警惕地盯着窗外。
范闲一把掀开车帘,看见王启年一张笑脸,笑了。
王启年被他笑得莫名,但是正事还是要干的,“范公子、”
范闲抬手打住,“行了,废话少说,我有急事。图拿来。”
王启年眨巴眨巴眼,接住范闲扔过来的印子,从袖袋里取出舆图,“范公子真是神机妙算,这幅舆图、”
范闲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展开舆图,指着一个正方形说:“这是哪里?”
“这是、二皇子府。”
“行了,走吧。”
马车继续前进,只留下一脸茫然的王启年
“啊?”
入城之后,一切都如最开始那般,滕梓荆辞别,红骑撤离,侯公公扮作车夫将范闲送到了庆庙门前。
“少爷,小人内急、”
“知道了,快去快去!”
侯公公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想到这周围都是陛下的人,不会出什么问题、应该。
碍事的人一走,范闲钻出马车,拿起缰绳,驾着马车就掉头离开,看都没看那庄严的庙宇一眼。
好奇心害死猫,上一世,他深受其害。
重来一世,他要是再被庆帝牵着鼻子走,他就、就、他就跟李承泽姓!
“没想到吧,少爷我自己认识路。”
宫典突然收到庆帝的命令,命他开门邀请外面的一个少年进来。他打开庙门,哪里有什么少年,只有一辆陌生的马车在前面的路口拐了个弯,然后消失不见。
马车穿过肃然的街道,穿过闹市,一路不曾停留地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巷口。
范闲舍下马车,整理衣冠,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走进巷子,停在那扇极熟悉的门前,叩响门环。
“听闻二皇子殿下素来喜爱诗文,恰好在下最近得了一首诗,想献给二殿下。”
门被打开,身着青衣的主人家款款走近。
“什么诗?念来听听。”
范闲瞳孔一震,双耳一阵嗡鸣,眼里除了那个笑容戏谑的青年,便再也看不见别的。
直到谢必安的剑割断了他的鬓发,落在他的脖子上,范闲才勉强回过神来。
“怎么?哑巴了?你若是来招摇撞骗的,可是要被打出去的,”李承泽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比划了一下,“看见了吗?从这里,一直打到巷口。”
范闲的目光落在李承泽的指尖上,头跟着转过去又转回来,又停在了李承泽的脸上。
“问世间,情为何物,”范闲紧盯着李承泽的眼睛,缓缓开口,“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一人,狂歌痛饮,来访此处?”李承泽慢悠悠地接上最后一句,又摇摇头,轻叹一声,说,“久别重逢,安之竟然没有新诗要送给我吗?”
终于写完了,爽
我明明记得以前可以设置两个回礼的,这一章的彩蛋对正文有补充的地方,建议看一下,另一个彩蛋放前一章了,看不看没影响
【闲泽】此恨有关风月17
得知此事后,李承泽回过神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利用这件事,而是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一件琐事。
那时他和太子的关系还很好。
长公主养的猫咬伤了小太子养的兔子。
小太子一路哭着抱着兔子跑了好远来找李承泽告状,说姑姑坏,说这个皇宫里的所有大人都坏,会笑话他哭鼻子的大哥也坏,只有会放下手中书本叫人给兔子包扎的二哥好。
他和二哥天下第一好。
李承泽以为自己早就把这些事忘记了,但今日他却发现原来自己都还记得。
他还能想起那时小太子紧贴着他看宫人怎么给兔子包扎,说他以后的太子妃一定不可以养小猫,养小狗也不行。
那时他们还是真的兄友弟恭。...
得知此事后,李承泽回过神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利用这件事,而是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一件琐事。
那时他和太子的关系还很好。
长公主养的猫咬伤了小太子养的兔子。
小太子一路哭着抱着兔子跑了好远来找李承泽告状,说姑姑坏,说这个皇宫里的所有大人都坏,会笑话他哭鼻子的大哥也坏,只有会放下手中书本叫人给兔子包扎的二哥好。
他和二哥天下第一好。
李承泽以为自己早就把这些事忘记了,但今日他却发现原来自己都还记得。
他还能想起那时小太子紧贴着他看宫人怎么给兔子包扎,说他以后的太子妃一定不可以养小猫,养小狗也不行。
那时他们还是真的兄友弟恭。
范闲在他脸上看出了怀念的神色,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承泽下意识地开口:“也许承乾不是从一开始就坏掉的。”
不是太子,是承乾,是他常穿杏色衣衫的弟弟。
范闲眼中划过一丝冷厉。
他与李承泽相识的时间两辈子算起来也不超过四年,其中大多数时间还是两个人针锋相对势同水火。
但太子和李承泽光是兄友弟恭的日子就不只是四年了,甚至到最后还能联起手来一起对抗自己这个外人。
于是就更不想提陈萍萍在其中做的手脚,只说他们是如何露了马脚,是怎样垂死挣扎,最后,又将一无所知的李承泽拖下水。
李承泽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用激我,我虽与太子在幼年时有些兄弟之情,但是这些年早就磨没了,他对我屡下杀手,我可桩桩件件都记着。”
“我这人小气,是会一一报复回去的。”
李承泽话里的杀气太重,范闲心里又起了踌躇,他只是看不得李承泽对太子亲近,倒也不是想看手足相残。
“你这人,就是太极端。”
李承泽学他说话,“你这人,就是太矛盾。”什么话都被他说了,天下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法子?
“说起来,当初在祈年殿上,我和太子打了个赌。”
范闲直觉不太想听,但是又好奇,所有关于李承泽的他又不知道的事,他都好奇。
在李承泽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挣扎了半分钟后,范闲这只好奇心太重的猫主动洗干净伸出了脖子,“什么赌?”
李承泽慢条斯理地说:“赌你最后会投靠谁,但是打赌就得有赌注,我思来想去,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只能和他赌命了。”
李承泽摘下了还套在范闲头上的金圈,在手上转了下,“上辈子我俩谁都没赢,你猜这辈子我会不会赢?”
李承泽发出了组队阴死太子的邀请,问范闲同不同意。
范闲可耻地选择了逃避,还无耻地伸手提要求:“把圈还我,说了它和我有缘,那就是我的。”
李承泽知道范闲重情义,对血脉亲人更是心软,因此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也谈不上失望,只是想为难为难他罢了。
见他转移话题便也由着他,拿手上的圆圈戳了戳范闲的胸口,问道:“你知不知道套圈是怎么玩的?谁套中了就是谁的,不是套中了什么就要把圈搭出去。”
范闲不知想了什么,脸上泛起红晕,却还是坚持板着脸睁眼说瞎话:“不知道,没玩过,还给我。”
李承泽看他脸红愣了一下,咂摸了一下自己说的话,好像是有些歧义,手指不自然的蜷缩了一下,不再戏弄下去,“给你就是,这种东西本王要多少有多少。”
范闲接过收好,说道:“那你下次可别往别人头上扔,换了身手不好的砸到头可是会恼的。”
说了几句废话后又绕回正事。
长公主是个极为难缠的人物,就算是拿捏住了她的把柄也只是保证一时的安稳。
李承泽:“私兵一事终究是个隐患。”
但是若是让他放手,他又是不情愿的。
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步后手,花费了大量财力精力,如果就这么放弃了,先不说李承泽心不心疼,就是那么多人如何处置也是个难题。
从李承泽决定多活几年后,就一直为这个问题苦恼,现在他将自己的难题分享给了范闲。
范闲沉吟许久,先是问道:“你的私兵里,可有长公主的人?”
“绝对没有,”李承泽笃定道,“这件事暴露出来就是万劫不复,我从不让其他任何人插手。”
“但我们还是要排查一下以防万一,”范闲闭上眼,回想起重生后的每一件事,李承泽已经将他所有的筹码都摊在了自己面前,他就是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我可以信任他。
良久,范闲说,“如果没有问题,可以将他们转移到十家村。”
“十家村?”
“京都水深,我娘又死的蹊跷,所以我也给自己准备了下下策,”范闲冲他挑眉,略得意地说,“我也有私兵,还有一个尚未成形的第二个内库。”
李承泽喝了一口茶水压惊。
这种要命的东西,就这么交代了?
自己将一切交给范闲是为了“托孤”还有自己的私心,那范闲是为了什么?
李承泽的手一抖,差点将茶水洒出来。
总不能是,范闲开窍了吧?
压下心中的惊疑,李承泽问道:“这么要紧的东西也敢告诉我?”
范闲反问道:“我不是连前世弑君这种更要命的事都告诉你了吗?”
“前世今生之事虚无缥缈,尚有可辩驳的空间。”
“你对我交付信任,我也该信任你,不然,这对你不公平。”
这倒像是范闲会说出的话,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李承泽放下心中的猜测,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隐约的失望。
他不开窍也好,自己能活多久还不确定,如果自己还有痊愈的可能,那自然是有大把的时间等范闲想明白。
如果自己时日无多,等自己去了,范闲这样糊涂着也不至于太过悲痛。
宽慰好自己,李承泽面上又带了笑意,“那我以后除了要用内库养自己的私兵,还得养你的十家村,这样算来好像到我手里的油水比以前还要少了。”
“什么你的我的?”范闲揽过李承泽的肩膀,“是,我们的。”
剩下的时间范闲拒绝了李承泽要求他帮忙处理内库事务的请求,而是奋笔疾书地写《红楼》。
范闲:“我答应范思辙三天内就把书稿交给他,不然我怕他是要蹲在床头上催我。”
范闲擦了下额头的汗,“你这书房里也太热了。”
“是吗?我觉得刚好,”李承泽啜了一口热茶,“那你快些写,我还等着澹泊书局的精装版。”
范闲搁下笔,“要多少有多少的精装版怎么比得上我这个作者的原稿!”
李承泽犹豫了下,委婉地说道:“你这手稿,有些简陋。”
也不知道范闲上辈子都在干什么,武功大有精进,这手字却没什么长进,最多只能说是从丑的不堪入目到尚能入眼。
在李承泽这种善书法的人眼中也就是初学写字的稚童和学了十天写字的稚童的区别。
若不是故事引人入胜,单凭这手字,李承泽就是绝不会多看一眼的。
“嘿!”范闲生气,“那你嫌简陋我正好拿回去给范思辙,省得我还得再写了。”
李承泽瞪他,“不行!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范闲:“你不是嫌弃简陋吗?”
李承泽:“正如你说的,手稿再简陋也比精装版珍贵,我收藏还不行吗?”
“收藏”两字戳中了范闲的虚荣心,又敛了那点浮于表面的怒气继续写书。
只是还惦记着李承泽对他的字的嫌弃,放慢了速度工工整整写了一行,有进步,但是不多,遂放弃。
反正这版是交给范思辙的,写那么好干什么?能认出来就行呗。
一直写到夕阳将至,范闲才停笔伸了个懒腰。
李承泽早早处理完了内库的事,正在看杂书,听到范闲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要回去了?”
没和家里打声招呼就出来了大半天,确实该回去了,但是一听李承泽的问话,他又不想走了。
“堂堂王府不会连我的碗筷都没有吧?”
李承泽翻了页书页,轻笑道:“没有,你得用手抓着吃。”
范闲:“只要你不嫌弃,那我抓着吃也是可以的。”
“那还是有些嫌弃的,”李承泽叫进来伺候的下人,吩咐厨房多加几道重口的菜,“别和我的菜混了,好叫小范大人用手抓着吃。”
能得李承泽的特意安排,就算是被挤兑两句也是值得高兴的。
范闲越是开心就越是想对李承泽做些什么,但又实在没那个贼胆。
直到看到窗外变得金黄的阳光,范闲眼睛一亮,“承泽,想不想看京都的日落?”
“日落有什么好看的?宫中有观景台,早就看腻了。”
“那你一定没在屋顶上看过日落。”
“哦?”李承泽起了兴致,日落没什么好看的,但是上屋顶这件事听起来似乎有些有趣。
上房揭瓦这件事对小孩子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就连李弘成小时候都因为上房揭瓦被靖王追着打过,但是宫中的皇子却从来都不敢这样做。
至于出了宫后,李承泽早就伤了根基,与武艺无缘,别说上房顶飞檐走壁了,连翻墙都翻不过。
所以李承泽兴致颇高的披上了大氅,在谢必安捂着胸口窒息的表情中被范闲带上了王府里最高的屋顶。
“我扶着你,别滑倒了。”
范闲小心地扶着李承泽坐下,然后手就一直在李承泽的腰间不拿开了。
李承泽刚还说日落没什么好看的,这时却也专心致志的盯着缓缓下坠的夕阳,脸上是少有的轻松惬意。
范闲只在刚坐下时跟着李承泽向西边看了一会,然后就专心的盯着李承泽眼中的霞光万千。
他活了三次,经历过两个世界,见过的景色大概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多,但是好像都不及此刻。
不是因为那些景色不够壮丽秀美,只是因为现在他的身边有李承泽。
他觉得只要李承泽如现在这般在他身边,那看草看石头,看一只蚂蚁都是好看的。
一直到天边只剩一片红霞,谢必安在下面说起风了,范闲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承泽转过头看他,“安之,自夜宴之后,你就很少作诗了。”
范闲纠正道:“不是我写的,是我背的。”
“好,背诗。”李承泽拢了拢大氅,“你从仙界背的诗都背完了吗?”
“还没有。”
“那有没有背给我的诗?”李承泽脸颊微红,埋在大氅上白绒绒的毛领里,眼睛里好像还留着残存的霞光,期待地说,“我也想要一首诗。”
李承泽喜欢范闲的诗,每一首都用心记着,只是范闲自夜宴之后就很少再做诗,之后仅有的几首都是写给他的红颜知己。
李承泽也喜欢范闲,也想要范闲的诗。只是以前互相敌对着难以当面开口,巴巴地抄录了他的诗送过去也没得个回信,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他和范闲已经和好了,李承泽觉得时机正好,也该圆一圆他的夙愿。
给李承泽的诗?
范闲扭头不敢看李承泽的眼睛,怕暴露他眼中太重的情思。
他记的情诗都太直白,怕李承泽听了生气,但除了情诗,他此刻又不想给他背别的。
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最后不小心想到了前世为李承泽守墓的自己,那是日复一日的难熬的孤独,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
恰好此时有飞鸟掠过。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说罢,范闲又觉得这首好像有些不吉利,于是便不肯补全了,李承泽催促也只推说想不起来了,等以后想起来了再给他念别的。
李承泽只当他故意敷衍,有些生气,伸手想扒开范闲还扶在自己腰上的手,叫谢必安接自己下去。
“你别生气,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没那么小气。”
范闲脸上写着不信。
于是范闲今晚用晚膳时真的没有筷子了。
好想直接写结局,感觉这个故事写了一辈子了
【闲泽】此恨有关风月06
当晚范闲落荒而逃。
谢必安真的非常想知道他家殿下是怎么做到的,他能不能也学一学。
他真的受够范闲这个灾星了,范闲一出现,他家殿下就要吐血。
是的,李承泽又吐血了。
就在范闲从墙头上摔下去之后,当着谢必安与范无救的面,笑着笑着就咯出一口血来,差点没把他俩吓死。
但这次李承泽没晕过去,可能是真的吐多了就习惯了,还有力气擦擦自己的嘴角,吩咐人换一床被子。
太医一路脚不沾地地被范无救拎过来,查探了一下李承泽的脉象,迟疑道:“殿下过去郁结于心,如今倒是疏解了些,只是风寒未愈,还得喝上两副药。”
李承泽摆摆手叫太医退下。
“都说了我没事,你们也太过紧张了...
当晚范闲落荒而逃。
谢必安真的非常想知道他家殿下是怎么做到的,他能不能也学一学。
他真的受够范闲这个灾星了,范闲一出现,他家殿下就要吐血。
是的,李承泽又吐血了。
就在范闲从墙头上摔下去之后,当着谢必安与范无救的面,笑着笑着就咯出一口血来,差点没把他俩吓死。
但这次李承泽没晕过去,可能是真的吐多了就习惯了,还有力气擦擦自己的嘴角,吩咐人换一床被子。
太医一路脚不沾地地被范无救拎过来,查探了一下李承泽的脉象,迟疑道:“殿下过去郁结于心,如今倒是疏解了些,只是风寒未愈,还得喝上两副药。”
李承泽摆摆手叫太医退下。
“都说了我没事,你们也太过紧张了些。”
谢必安松了口气。
范无救却第一次目睹李承泽吐血这场面,现在还惊魂未定,暗自下定决心:一会就在墙头下设些陷阱,敢翻墙的来一个弄死一个。
“必安留下,无救出去吧。”
“是。”
上一世范无救的离去终究还是让李承泽心怀芥蒂,好在平日里他本就更亲近谢必安,所以对范无救的疏离也不算明显。
谢必安同范无救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不明显的得意。
范无救:………殿下究竟看中这毛头小子哪一点了?
见李承泽没有什么不适,反而神情都变得轻松,谢必安问道:“殿下,好像心情很好?”
“是啊,”李承泽想到刚刚范闲那张饱含震惊愧疚痛苦的脸,心情就好的不得了,“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好的不得了。”
谢必安更想知道他家殿下究竟是怎么对一个大宗师出了一口恶气的了。
偷偷在被子里颠着脚乐了一会后,李承泽想起正事。
“必安,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你们、”
“属下愿与殿下同死!”
李承泽话还没说完,谢必安就单膝跪地,坚定得好像下一刻就能拿剑抹脖子。
“我不用你陪葬。”
“我这条命是殿下的。”
“我也不要你的命。”李承泽愉快的心情减半,有点头疼,早知道就让范无救留下了,还能劝劝这个死脑筋的。
殊不知范无救也是个死脑筋。
“起来说话,我养你们这么久不是让你们陪命的。”
李承泽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以防万一,我将我的身后事交给了范闲,作为代价我会将我手上的人脉一并给他。”
谢必安不为所动,他从不会违背李承泽的命令,就算他再想捅死范闲,也不会对李承泽的决定提出质疑,反正和他又没什么关系。
“还有你们,我从未视你们为普通的护卫,你们个个都是难得的高手,若是白白死了才是瞎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李承泽不悦地觑了谢必安一眼,“所以,我走之后,我希望你们能辅佐范闲,范闲这个人有些气运在身上,跟着他,你们或许会有更好的前程。”
谢必安的脸都要绿了,就好像吞了一百只蚯蚓。
李承泽看见谢必安的表情,沉默了。
他不知道谢必安为何对范闲如此抵触,明明前世在他和范闲正式敌对之前,谢必安还是挺欣赏范闲的。
现在谢必安对范闲的敌意怎么这么重?
李承泽细细思索了一下,发现可能是被自己的原因,自己重生之后,对范闲一直怨念颇深,谢必安多半是受自己的影响。
这样不行啊,李承泽想,依前世的经验看,和范闲做对的大多没什么好下场,谢必安上辈子已经为了自己死在范闲手上一次了,这辈子他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谢必安走上老路啊。
“其实是我安排人刺杀范闲在先,他并没有对我不利,反而这些日子一心想医治我,你不必对他过于敌视。”
谢必安的脸色依旧难看,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觉得范闲有什么气运。”
哦,想起来了,刚才谢必安还说范闲晦气来着,自己还点头了。
李承泽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你,算了,我现在睡不着,把那本红楼拿来吧。”
“太医说殿下不能熬夜。”
“让你拿就拿,我困了自然会睡觉。”
谢必安冷着脸把书递给李承泽。
寝院的烛火燃到了子时,李承泽才终于有了睡意。
谢必安熄了灯,出了门,看到范无救和其他几个家将正在墙根布置陷阱。
谢必安默默走上前去帮忙,并认真地提议到:“要不咱们立个牌子吧,就写范闲与狗不得入内。”
“殿下还挺喜欢狗的,就单写范闲吧。”
范闲在滕梓荆的墓前坐了一夜。
其实他当时条件反射的想去李承泽的墓前,但是走到城门想起来了,李承泽也重生了,虽然现在是个病秧子,但还活着呢,哪来的墓。
于是范闲转头去找了滕梓荆。
前世,每当范闲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去这两人的墓前枯坐半天。
范思辙还为此偷偷和若若说范闲这举动像个变态,然后就挨了一顿骂。
等到后来一切尘埃落定,范闲除了与林婉儿彻底离心之外,再没什么烦心事之后,范闲住进了李承泽的坟墓所在的小院。
李承泽死后被贬为庶人,不得葬入皇陵,将他的尸体葬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并派人把守,这是范闲给他争取到的最后的体面。
时间长了,守墓的人懈怠了。
有一次范闲去找李承泽喝酒的时候发现他的坟前竟长了野草,为此大发雷霆,遣散了守墓人,自己住了进去。
这一举动让许多人大跌眼镜,为自己费尽心机弄死的宿敌守灵,真的不是偷偷去刨坟吗?
但也有更多人对此乐见其成,毕竟叛臣和反贼,听起来就挺般配,最好能早日埋在一起,也算为这世间清理个祸害。
那时范闲什么都和李承泽说,也只能和李承泽说。
这一路走来,范闲早已不是那个霁月光风的澹洲少年郎,他以阴私之事最让人胆寒,以犯上作乱弑君杀父最为出名。世人都道他心思深沉手段狠毒,说他白瞎了那些仙界的故事。
听着那些人的议论,范闲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李承泽。
他觉得这世上可能只有李承泽能明白他心里的五味杂陈,也只有李承泽不会去嘲笑他心里那些光明的愿景。
范闲这一夜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眼看着东边的天一点点亮起来,范闲拍拍滕梓荆的墓碑。
“兄弟,上辈子我已经为你报过仇了,所有参与的人都死了,尤其是承泽,也就是二皇子,喝了我那毒药,他死之前一直在哭,哭到最后眼睛里只能流出血来,但他不知道。”
范闲擦了一把眼泪。
“你的仇我已经替你报过了,嫂子和侄子我也会安顿好,你放心去吧。这辈子,我得还我的债。”
范闲踉跄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我得换身衣服,今天还得去见皇帝呢。我这次来的匆忙,下次,下次带最好的酒水来看你。”
范闲虽然拾倒了一番才进宫见庆帝,但脸上的憔悴是遮不住的,眼下青黑,双眼布满红血丝。
庆帝打好的草稿没用上,说道:“你就用这副模样面圣?”
“回陛下,臣昨晚没睡好。”
“哦?那你说说,为何没睡好啊?”
范闲一撩衣摆,双膝跪地,深深叩首。
“回陛下,臣思索了好几天,臣觉得,臣与郡主的婚事,不妥。”
庆帝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意外,他已经听说了范闲昨日被林婉儿从皇家别院里赶出来的事。
庆帝没有叫他起来,而是觉得挺稀奇的绕了一圈,“你以前几乎不会跪朕。”
“臣自知辜负圣恩,有愧于陛下。”
庆帝怒道:“既然知道,你还敢提!要娶的是你,要不娶的也是你,如此轻慢皇家郡主,你眼里还有皇家,还有朕吗!”
“陛下恕罪。实在是长公主屡次致臣于死地,郡主与长公主毕竟母女情深,臣与郡主,实非良配!”
“长公主已经回信阳了,她不会再影响你们了。”
“但臣与郡主终究心有芥蒂,求,陛下恩准。”
“朕说过,你与婉儿成婚之后才能接掌内库,你现在是连你母亲的产业都不要了?”
“内库,本就该属于皇家。”
庆帝冷冷的盯着他,似乎要剖出他的心掂一掂,好判断他的话里有几分真意。
良久,庆帝挥袖离去,“此事朕会再考虑,你退下吧。”
待庆帝离开,范闲才从地上起来,一夜未眠又跪了许久,就算是大宗师也难免头晕。
如果这时有人看见,会发现范闲眼里的冷厉并不比庆帝少。
范闲掸了掸身上微不可见的灰尘,面无表情的想:跪就跪了,上辈子庆帝死后也不是没跪拜过,但既然今天自己已经跪了,那这辈子等他死后,就不去上那柱香了。
庆帝挥退宫人,独自登上小楼,在那张画像前静坐良久。
“他不愧是你的儿子,像你。”
“他从未对朕真的顺服过。”
范闲回家睡了一会,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醒来后已是月上树梢。
范思辙蹲在旁边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见范闲醒来,范思辙一脸嫌弃地念叨:“你说说你可真能睡,你昨晚上做贼去了啊,娘还不让我打扰你,真不知道你是她亲生的还是我是她亲生的。”
范闲揉揉额角,“你来做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找你干什么?红楼啊!哎呦喂我的好哥哥,你离京的时候答应的好好的,结果一路上别说书稿了,你连张纸片都没传回来,回来要么就是不着家要么就是睡大觉,我可告诉你,你再这么下去咱家书局可就要倒闭了!”
范闲半睁着眼醒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范思辙机关枪似的说了半天,范闲也没个动静,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不是你怎么还打上哈欠了?你听没听我说啊?你知道京都里多少人等着你那红楼呢吗?啊?二皇子上次还跟我提来呢。”
范闲瞬间清醒过来,“二皇子?”
“啊,对啊,就前段日子,二皇子说送我一个赚大钱的买卖,”范思辙一张脸皱起来,看起来比刚刚说到自家书局要倒闭了还要痛苦几分,“你说当时说的好好的,没两天那二皇子就起不来身了,爹还把我关了好几天,我现在还不知道那赚大钱的买卖是什么呢。”
范闲心想你最好永远不知道,上辈子有若若和婉儿拦着,我只打断了你的腿,这辈子你可没嫂子救你,我都怕我打死你。
“哎,哥,你和二皇子关系好,你帮我问问,我也不用二皇子出力,他出钱就行,那叫什么来着,对了,投资,他投资就行。”
范思辙一提起大买卖就把书局的事抛到了脑后,书局再赚钱也就那样,能让皇子说能赚大钱的买卖,那十个书局也比不上啊。
范闲指着一脸财迷样的范思辙,说:“你想都别想,没有大买卖,李承泽他有钱他又不是傻,凭什么给你送钱啊?”
“不是,那二皇子想拉拢你,我是你弟弟,他讨好我,那有什么不对的。”
“你梦游呢,还讨好你,他现在连看我都不顺眼。”
范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烦躁地把自己抓成了一个鸡窝头。
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李承泽呢。
说是要还债,可这债怎么算怎么还,范闲一点头绪都没有。
前世他们两个的斗得你死我活,你害我兄弟我断你臂膀,谁也不退让,但占上风的一直都是范闲。
李承泽折腾的欢,却也是节节败退,最后连命都没了。
不知道李承泽也重生了的时候,范闲还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可以既往不咎,李承泽已经受到了惩罚,不能拿前世的恩怨怪罪今生的李承泽。
但是李承泽重生了,记得前世种种,记得范闲曾杀了他的家将,拔了他的爪牙,将他逼上了绝路。
李承泽很明显没有范闲大度,万一被李承泽知道了范闲连他前世的临终托付都没办好……
就凭李承泽现在这个吹不了风动不得气的身子,范闲简直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不是你能不能别总发愣啊,跟你说话可真费劲。”
范闲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看到范思辙已经开始灌茶水了,“你刚说什么了?”
“你是真一句都不听啊?啊行行行,我再说一遍,谁让你是哥呢不是?我说,二皇子那么喜欢你的书,怎么可能不待见你,啧,也没准,谁让你招人烦呢。哎哎哎,别动手,我好好说,好好说,我是说这二皇子虽然病了,那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你不会还惦记你那大生意吧?”
范闲突然有一种辅导孩子写作业的感觉,怎么说都说不听,让人手痒痒。
“不惦记我不惦记还不行吗?”范思辙表情有些扭捏,别别扭扭地说,“我就是觉得二皇子这人不错,然后现在吧,就也挺可怜的,那人家生病嘛,肯定脾气不好,但是好歹人家把你当朋友,你、你也包容包容他。”
范闲心想我还怎么包容他?我都不要脸皮天天翻墙了,人家也没说给我个好脸,非得我把他供起来呗。
“哎?不对啊范思辙,你今天是来给承、二皇子说好话的?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范思辙面皮竟然有点泛红,还害羞了,竟然真让自己说对了?范闲不解,这辈子自己干预的早,和没怎么让他们两个接触,李承泽是怎么把范思辙收买的?
“那,那二皇子说我会做生意,眼光好,以后肯定能赚大钱,这话,爹都没说过。”
原来是被人认可了,范闲松了一口气,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出了什么变故。
前世,抱月楼一事后,范闲对李承泽穷追猛打。
那时李承泽还觉得范闲有病,虽然抱月楼的生意不光彩,但这种生意多了去了,大家不都在做吗?
再说他又没赚到什么便宜,反而白送了范思辙不少银子,不过是想对范闲示好,让他们的关系更牢固些。
范闲何必做出一副他害了他全家的样子来?
范闲只觉得和李承泽说不通,那人根本无法理解对生命的尊重。
教不会那就把他打会,打到他痛打到他怕,让他再不敢去踩范闲的底线。
但那时的李承泽可能对范思辙也是没什么恶意的,不然也不能让范思辙如此信任他。
是这世道把李承泽教坏了。
范闲又半晌没说话,范思辙已经麻木了。
范思辙又推了范闲一把让他回神,继续说道:“你那红楼,赶紧写啊,就算不不在乎书局,你多少也看在二皇子的份上,人家是你书迷,听说太医都说他没多少日子了,你总得让人把结局看了再走吧。”
“你快闭嘴吧。”范闲一听到李承泽没多少日子了就头疼。
以前他只愁怎么治病,现在还得发愁李承泽想不想让他治。
范思辙说的倒是也有道理。
虽然范闲摸不准李承泽对他本人的态度,但李承泽喜欢他写的书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李承泽上辈子连红楼的结局都没看到,这辈子范闲没少看见他翻那本红楼,应该还是惦记的。
范闲记得的故事多,应该也是够哄李承泽配合治疗的。
范思辙又催促道:“别愣着了,你这睡一下午也睡醒了,饿了自己去厨房找饭吃,吃饱喝足就开始写书吧。”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那我走了,你可别偷懒啊。我跟你说你再不出后续咱那书局可就真黄了balabalabala。”
范闲送走了碎嘴子的范思辙,吃饱喝足之后,又换上了夜行衣。
睡醒了,他该去见李承泽了。
范思辙:书局书局书局银子银子银子银子银子二皇子红楼红楼红楼书局书局书局买卖买卖银子银子银子银子
范闲:(接收中——)(接收完毕———)承泽!
我有认真反思过是不是刀子含量有点多了。但是吧,这么好用的两个脑子,不削一削边边角角的,怎么变成两颗恋爱脑(理直气壮)
【闲泽】此恨有关风月01
二皇子病了。
听说是七日前染了风寒,烧了三天三夜,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退烧后又昏迷了三日,昨个才醒过来。
这连续三日的高热没把二皇子烧成个傻子,却彻彻底底毁了他的身子。
连监查院的费老都出手了,结果和太医给出的答案一样,五脏皆衰六腑具损,好生将养着,戒嗔戒怒别费脑子,估摸着还能活个一两年。
还有个事费介没说。
仅仅一场风寒断不会毁了一个青年男子的身体,二皇子这破身子倒像是中了剧毒。可是费介用了各种办法也没查出来二皇子身体里有毒素残留的痕迹,索性不说。毕竟这天底下用毒的好手,除了费介本人,其余人都在三处窝着,剩下那个是他亲徒弟,现在人在北齐...
二皇子病了。
听说是七日前染了风寒,烧了三天三夜,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退烧后又昏迷了三日,昨个才醒过来。
这连续三日的高热没把二皇子烧成个傻子,却彻彻底底毁了他的身子。
连监查院的费老都出手了,结果和太医给出的答案一样,五脏皆衰六腑具损,好生将养着,戒嗔戒怒别费脑子,估摸着还能活个一两年。
还有个事费介没说。
仅仅一场风寒断不会毁了一个青年男子的身体,二皇子这破身子倒像是中了剧毒。可是费介用了各种办法也没查出来二皇子身体里有毒素残留的痕迹,索性不说。毕竟这天底下用毒的好手,除了费介本人,其余人都在三处窝着,剩下那个是他亲徒弟,现在人在北齐。说出来也是给自家人找麻烦,何必呢。
直接归为世间疑难杂症千千万,许是二皇子恰好赶上了哪个。
总而言之,二皇子命不好。
“命不好,呵、咳咳咳”李承泽听了坊间传言,还没来得及阴阳几句,就被一阵咳意打断了冷笑,一连串的咳嗽不受控制,直到咯了一口血出来才停下。
“殿下!”连着几天都没合眼的谢必安差点没吓死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属下无能,我这就去拔了那些多嘴之人的舌头!”
刺目的血迹落在锦被上,李承泽满不在乎地擦了下嘴角,“嘴长在别人身上,关你什么事?况且他们说的也没错,我这一生,可不就是命不好。”
他这命可不是一般的不好,李承泽想,要不然也不至于他已经跌下云端死了一次之后,又要带着这副中了毒破败不堪的身体重新来一遭,看这样子用不了多久,还得再死一回。
“范闲那边如何了?”李承泽问。
谢必安跪在床边低头请罪,“范闲并不妥协,被言冰云用剑从背后刺穿腹部,当场气息断绝,只是属下接到消息后过于慌张,没能确认范闲是否真的死了。”
谢必安难掩愧色,再加上一路奔波,脸色也没比李承泽这个重病之人好到哪去。
李承泽听说谢必安为了赶回来,快马都跑死了四匹,这时候要是告诉他范闲不仅没死还能回来把他们两个都杀干净,谢必安就算没当场猝死怕不是也要以死谢罪。
“唉,算了,以后不用再管了,反正我这身体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重生之事太过离奇,前世的下场又太过惨烈,李承泽只能提也不敢提。哪怕明知未来事事走向,哪怕还带着前世的满腔怨恨不甘,却碍于这副生点气吹个风就咯血胸痛的破身体,什么也做不了。
“你下去歇着吧,别我还没病死,你先累死了。”
谢必安握紧了拳头,他实在是不明白,他不过离开了几日,自家的殿下怎么就成了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还一副不想活了的态度。
谢必安平复着心中的愤懑不解,几息间没能发出声音,等他再抬头时,李承泽已经闭眼睡着了。
脸色苍白,眉宇间一股死气,锦被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发黑,好在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能让谢必安确认他还活着。
自打传出二皇子命不久矣的消息,朝堂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二皇子一系没了主心骨,太子一派被天降的馅饼砸的找不着北,就连庆帝也有些手足无措。
“老二的身体,当真撑不过两年了?”
太医院的院首匍匐在地,“回陛下,依二殿下的脉象,现在还能说话行动,已经是奇迹了。”
对于这块注定要废掉的磨刀石,庆帝已经为李承泽设想了很多种退场的方式,但绝不包括眼下这一种。
他的棋局才刚刚展开,这枚重要棋子突然就要碎了。
庆帝无法接受,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又把太子宣进宫骂了一顿。
太子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喊冤了,“二哥的病真和我没关系,我也没给他下毒,我要是有这么好用的东西,我何必委屈到今天啊!”
任是外面洪水滔天,二皇子府却把门一关,颇有一副与世隔绝的架势。
谢必安在院子里往火盆里一本本的丢来自各方的拜贴信件,看着躺在摇椅上看书的二皇子,几经踌躇,开口道:“殿下,府里的门客,今天又走了几个。”
“走吧走吧。”李承泽眼都不抬,伸手从旁边又摸了颗葡萄吃,“跟着我一个将死之人又没前途,想走就走。”
谢必安皱着眉,没说话。
李承泽把书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漂亮又温和的眼睛,“倒是你们,如果要走的话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好给你们多准备点家当。”
这个“你们”指的是包括谢必安在内的八家将。
“我们的命都是殿下的,断不会离殿下而去。”
李承泽想起上辈子主动请辞的范无救,叹了口气,嘱咐道:“我已时日无多何必非要拖着你们,你年纪最小,一向傲气,万一真有人要走,让他亲自和我说,你不许冲动行事。”
谢必安闷闷的嗯了一声,心里难受得紧,他家殿下比他还要小上两岁呢。
在上辈子,李承泽的雄心彻彻底底地被范闲击碎,如今又侥幸能回到过去,偷得一两年的时间,李承泽已经没什么雄心壮志了。
自打十三岁那年落水后,他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连死都死得极不体面。
反正现在他拖着一副病体什么也做不了,还不如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好好享受。
但是看着身边即使独自生闷气也没有反驳自己的谢必安,李承泽尘封已久的良心隐隐作痛。
虽然不及范闲视滕梓荆为兄弟,但是他的八家将对他来说也不仅仅是厉害些的护卫而已。
要知道就连范无救当初主动离开,李承泽也未曾责怪过,反而给他打点了去路准备了不少家当。
李承泽在八家将身上花费了不少心血,他毕竟是人,不是真的顽石,得知其余七人俱死于范闲之手,他心中不是不痛。
只是他一向装得好,几息之间就能将那一瞬间的悲痛惶恐遮掩起来。
这辈子,他还没有和范闲走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他的八家将,应该是能活下来的。
“必安,我改主意了。”李承泽这段时间过于平静的眼睛中又泛起了涟漪,“派人去继续盯着范闲的动向,给滕梓荆的儿子安排最好的书院老师,待范闲回京后,叫他来见我,我有要事同他相商。”
他记得范闲待手下一向厚道,现在启年小组应该还没成立,他给范闲送几个高手,对方应该不会拒绝。
“殿下,范闲应该已经…”
“他没死,他不会死。”经历过前世种种,李承泽深知,范闲好像格外受老天爷青睐,就像话本子里的主角,谁死了他都不会死。
“他运气好,前途光明得很。”自己的八家将跟了范闲,没准也能有个光明前途。
事实证明,有些人是真的不能在背后念叨。
李承泽昨天还想着怎么向范闲“托孤”,今天早上一睁眼就发现范闲已经杀到他床边了。
他从未见过范闲如此狼狈。
脸色苍白,眉头紧皱,眼下还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好像比李承泽这个重病之人更容易死一点。
“白日见鬼了。”脑子还不清醒的李承泽喃喃自语。
话音刚落,就感觉手腕一痛。
李承泽一低头,发现范闲的手竟搭在自己的手腕上。想收回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挣不开范闲。
李承泽眯起了眼,嗓音较平常还要低哑几分,“小范大人,怎会在此啊?”
他清楚地记得前世虽然言冰云的背刺是演给谢必安看的,但是也确实让范闲重伤。
范闲回京的途中又要养伤又要谋划江南之事,慢慢悠悠花了好长时间。
这一世虽然自己这边出了变故,没有继续给范闲找麻烦,但基于伤势,范闲绝不可能现在就出现在了京都。
还不声不响地钻进了自己的卧房。
李承泽脸色一沉,“谢必安呢?”
这段时日谢必安不舍昼夜地守在李承泽身边,此时范闲最多不过八品水准,断然不是谢必安的对手,又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溜到他的床边?
“唔!唔!”
李承泽巡声看去,发现谢必安被堵了嘴,绑的严严实实,无力地躺在地上怒瞪范闲。
李承泽给了他一个眼神,叫他稍安勿躁。
虽不知道范闲用什么手段放倒了谢必安,但无疑的是范闲现在想做什么没人能拦得住。
李承泽强压下被人掣肘的不悦,脸上仍是那副柔柔的笑意,只是说出的话却寒凉:“范闲,私自潜入王府,图谋不轨,可是死罪啊。”
自从李承泽醒后就一直是他自己在说,范闲就像是个人偶,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紧盯着李承泽的脸。
李承泽自认这段时日自己在修身养性这方面做的不错,可偏偏范闲总是容易惹他生气,李承泽怒上心头,突然觉得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李承泽,”范闲终于开口,只是嗓音粗粝,吐字艰难,不似平日里言语犀利的模样。
“你好像中毒了。”
好消息,开头结尾已经构思完毕,不会弃坑,会尽量保证逻辑的合理性,努力做到不ooc
坏消息,过程进展没想好,现在是想到哪写到哪,更新不稳定,感情线可能会比较拖沓
【闲泽】见鬼
Tips:如果你觉得李承泽ooc,那一定是范闲的问题
李承泽死后的第一个新年,范闲许下愿望:新的一年,希望李承泽不要再缠着我了。
李承泽蹲坐在他身边,看他偷偷摸摸地对着香炉拜了又拜,说:“不行。”
李承泽死在去年秋天,死在范闲眼前。
范闲陪他走过了生命的最后一秒,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断了气,看着他被放进一口窄小的棺材里,看着他被埋在了一方小土堆的下面,最后只有一块石碑记下了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余年,如果放在现代可能才刚读完大学,死得这么早,范闲觉得英年早逝一词已经无法表达自己的惋惜之情了,应该给他算夭折。
李承泽过头七的那天,由于他活着的时候人缘不好,没有人敢...
Tips:如果你觉得李承泽ooc,那一定是范闲的问题
李承泽死后的第一个新年,范闲许下愿望:新的一年,希望李承泽不要再缠着我了。
李承泽蹲坐在他身边,看他偷偷摸摸地对着香炉拜了又拜,说:“不行。”
李承泽死在去年秋天,死在范闲眼前。
范闲陪他走过了生命的最后一秒,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断了气,看着他被放进一口窄小的棺材里,看着他被埋在了一方小土堆的下面,最后只有一块石碑记下了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余年,如果放在现代可能才刚读完大学,死得这么早,范闲觉得英年早逝一词已经无法表达自己的惋惜之情了,应该给他算夭折。
李承泽过头七的那天,由于他活着的时候人缘不好,没有人敢跑到京郊的山头上给他烧纸钱。
范闲晚饭吃撑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好起身收拾出一个包袱,装了一堆纸钱和纸扎的金元宝,又塞了点水果点心,最后背起包袱趁着夜色独自出城散心消食去了。
作为一个俗人,人生三大乐事不过升官发财死仇敌,所以范闲散心散到了李承泽的墓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先从包裹里取出用油纸包起来的点心,垒积木似的垒成一个香甜的小塔,周边用葡萄橘子苹果梨做装饰,又在最上面的一块点心上插了三支香,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有点像生日蛋糕。
范闲回忆了一下有没有生日蛋糕不能做贡品的规定,没想起来,就当做没有吧。
“就这样吧,反正还挺好看的。死了才有新生嘛,就当庆祝你终于摆脱这操蛋的人生得以投胎转世了。”范闲一边碎碎念一边清出一片空地,点了一根白色的蜡烛,拿出一沓厚厚的纸钱放在烛火上烧了。
静谧的秋夜里燃起一团小小的火焰,范闲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一直到火焰烧到了他的手指才放开手,于是剩下的那点纸钱就化作星星点点的火光落下,还来不及落到地上就变成灰烬,像一只只死掉的飞蛾,风一吹,就消失在了泛黄的野草里。
范闲顺着风的方向扭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另外两个土堆,他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们三个离得这么近,那我这把纸钱究竟算是烧给谁了?
越想越不得劲,他小时候看过有人在路口给死去的亲人朋友烧纸钱,都是要先给那些没人惦记的孤魂野鬼烧一些的,那些孤魂野鬼收了钱,就不会去抢真正被祭奠的那个人的东西。
可长公主是个贪心的疯子,太子又和长公主是一边的,只有李承泽是孤零零一个人,他娇生惯养不通武艺,谁也抢不过。
于是他找了一根小木棍,用烛火烧黑了,非常小气地在每一张纸钱上都写上了李承泽的名字。纸钱写完了就继续在金元宝上写,金元宝也写完了就在随身携带的银票上写。谁知道死人在那边花的是什么钱,反正多准备几种肯定没错,总有能用上的。李承泽活着的时候骄奢淫逸,总不好让他死后做个穷鬼。
范闲不记得他将李承泽的名字写了多少遍,只知道等他将最后一张银票烧完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灰白色的纸灰铺了一地。这一夜他点了两根蜡烛,现在只剩下两滩凝固的烛泪,形状很不规则,就像李承泽死前落在地板上的眼泪一样。
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太阳快出来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切妖魔鬼怪都会烟消云散。
范闲抱膝蹲坐在草地上,直直地看着初升的太阳,被阳光晃到流出生理性的眼泪也不眨眼。
回魂夜已经过去了,李承泽没有出现。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人死了就是死了。
其实没有鬼挺好的,至少范闲不用担心李承泽半夜来找他索命。虽然他自觉没什么对不起李承泽的,但是李承泽心眼小,做鬼了怕也是那种无差别伤人的厉鬼。
所以,这世上没有鬼最好。
这世上没有鬼,自然也就不用担心李承泽做鬼后的花销问题,所以范闲在李承泽墓前烧的东西开始不再局限于纸钱,逐渐包括了《红楼》的新章,新想起来的诗词,坊间流行的话本,甚至是阅后即焚的密函。
反正都是要烧的,在哪烧不是烧呢?山上风景还好,风一吹连纸灰都找不到。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李承泽的七七了,这天晚上范闲又失眠,只好再次收拾个包袱出城散心。不过这次他没带纸钱,只拿了几张写满李承泽名字的宣纸和三支线香。
那几张纸是他练字时候写的,心情好的时候就写工整些,心情不好就瞎写,李承泽三个字螃蟹般张牙舞爪地爬满了整张纸,放在书房里实在有碍观瞻,只能拿出来烧了。
至于那香……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早些时候他偶然得了一块生犀角,立时就想起了犀角香的传说,他自己烧过一次,无事发生,还以为是自己在制作手法上出了问题,特意去和费介请教。
而费介听了他的话后——
“挺大个人了怎么还把话本当真事?你指着用这玩意儿见鬼,还不如去吃点毒蘑菇来的快。”
之后那块犀角就被束之高阁。
直到前几天他又想了起来,叛逆心起,将犀角磨碎了和其他东西一起制成线香,想最后验证一次传说的真假。
当太阳再一次从东方升起的时候,范闲突然听到了李承泽的声音。
“坐了一夜了,不冷吗?”
范闲出城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回来的时候身边却多了只鬼,李承泽跟在他身边念叨了一路:“你怎么想的?我都看你给我烧了好多天纸钱了,你就那么想见我?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范闲捂着耳朵向前走,可李承泽的声音还是很清晰,他如影随形的跟在他身侧,说话时拖着长长的尾音,像一条缠在脖子上的毒蛇,他说:“范闲,你是不是想我了啊?”
“我疯了才会想你!”
范闲周围的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尽是疑惑,一个还没大人腰高的小孩一手拉着母亲的衣角一手指着范闲,“阿娘,这个大哥哥为什么自言自语?”
那妇人立刻拽着孩子走远了,范闲耳聪目明,听见她边走边对孩子说:“离奇怪的人远点,万一他打你怎么办?”
周围的路人只是短暂的停了一下,很快就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但都不约而同地绕开了范闲,只有李承泽指着范闲笑得前仰后合,没有一丁点的皇家风范。
范闲痛苦地闭了闭眼,加快了脚步想要离开这个令人社死的地方。
李承泽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轻飘飘地跟在他身后,笑嘻嘻地问:“小范大人,为何当街自言自语呀?”
“还不是因为你!”范闲以袖遮面,瞪了一眼趴在他肩头的李承泽。
“可是是你的香把我招来的。”
“我就是试试!现在香已经没有了,你别跟着我了!”
李承泽绕着他转了个圈,半透明的手指穿过他的衣角,“香气未散,我还可以再跟你一会。”
范闲小声说:“回去我就把衣服洗了!”
“别呀。”李承泽从他的身后伸出双臂绕着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我已经死了四十九天了,你今天要是把我赶走,我可就回不来阳间了。”
“安之,难道你忍心让我再死一次吗?”
范闲低骂了一声,耳朵都快红透了,又惹来李承泽一连串的笑声。
妈的,李承泽死了之后怎么比活着的时候还难缠。
回范府的路并不算长,可范闲却感觉像是走了一辈子似的,离范府越近,李承泽就越安静。等到范闲终于回了自己的院子脱下沾了纸灰草屑的外袍时,李承泽只是停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看着他,阳光穿过他的身体落在地上,没有一点阴影。
范闲鬼使神差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李承泽的身影好像比刚才浅了很多。
“范闲,你真的不想再见到我吗?”
李承泽面无表情地站在他对面,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灰色,就像他死前那样。范闲突然就说不出“不想”这两个字了,他攥紧了手中的衣袍,垂下眼,“人鬼殊途,你该去投胎了。”
“可是阎君说我对人间还有留恋,执念不除,我投不了胎。”
“骗人。”范闲说,“你要是真的对人间还有留恋,就不会服毒自尽了。”
李承泽的身影越来越淡,他慢慢地蹲在地上,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猫,“别让我一个人。”
范闲咬咬牙,扔下衣服,快步从架子上的木盒里取出三支线香,用火折子点燃了,白色的烟雾升起,香气弥散。
李承泽忽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身形凝实,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范闲呸了他一声,“我是怕你仗着我看不见你就偷窥我洗澡!”
“可是就算你能看见我,我去看你洗澡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啊。”
“李承泽!你好歹是个皇子,能不能要点脸!”
“我一个鬼要脸做什么?”
变成鬼之后的李承泽比活着的时候更加喜怒无常。
他有时会黏在范闲身上碎碎念,有时又会安静得像一个影子。
范闲把写了一半的字涂成一只小乌龟,他抬头看了一眼蹲在院子里的李承泽,把小乌龟又涂成了大乌龟。蘸满墨汁的毛笔在纸上落下一团又一团墨渍,范闲边戳边嘀咕:“小气鬼。”
不就是问了一句他打算什么时候走吗?
“我都没计较你笑话我字丑呢。”
从他写下第一个字到刚才,李承泽的嘴就没停过,一会说他写的字像螃蟹,一会说他的字全是感情没有一丝技巧。如果李承泽是个大活人,他有一百种方式让他闭嘴,可他偏偏是个鬼,碰不着摸不着,年糕似的粘在自己身上,贴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和个复读机似的,烦人得很。
最可气的是李承泽竟然说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字太丑才不敢给我回信的?”
“什么叫不敢!”范闲摔下笔,“我就是单纯的不想给你回。”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写在纸上送来送去的?
“再说了,你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亲笔信还是在三年前,拿我的师友家人威胁我,有什么好回信的?”
“可是我抄录了你的诗集给你,你也没有理我。”
“就送来一本诗集,连句话都没有,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就那么一本诗集,沾不得脏碰不得水,放在架子上会落灰,翻多了还会卷页,只能小心收在盒子里放在书架上供着,每次拿出来看之前就差焚香沐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跟李承泽说说保养书籍的心得吗?
可李承泽还是不依不饶地挤到范闲和书桌间的空隙里,挡住他的视线,“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范闲双手撑着地板向后仰,和李承泽拉开距离,“总不能你写一首诗给我我再写一首诗给你吧?肉不肉麻?”
于是李承泽就不高兴了,抱着胳膊坐到了一边,对着范闲写在纸上的诗冷笑一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诗是好诗,可惜被这手字给毁了。”
范闲气得牙痒痒,但是又反驳不得,李承泽在书法一道上造诣颇高,看不上自己写的这几个字实在是非、常、正、常。
范闲团了两个纸球堵住耳朵,虽然没什么用,但也算非常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李承泽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抱着胳膊在一边假装自己是幅挂画。
李承泽不再说话了,可是范闲心里却乱糟糟的,勉强又写了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就又下不去笔了。
香炉里的犀角香缓慢地燃烧着,白色的烟雾弯弯绕绕,像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李承泽说他执念未除投不得胎,可是又不说自己的执念是什么,万一他的执念几十年都消不掉,自己总不能为他燃几十年的犀角香。
人应该向前看,鬼也应该去寻新生,哪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做一个只能被一个人看见的孤魂野鬼呢?
“喂,李承泽,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你想让我走?”李承泽看起来又生气又委屈,站起来后一甩袖子就穿墙而去,下一秒就出现在了窗外的院子里,只留给范闲一个单薄的背影。
范闲又抽出一张新的纸,开始写李承泽的名字,边写边念叨:“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脾气大心眼小,针眼都比你的心眼大。”
很快一张纸就写满了,范闲把它团城一个纸团,冲着李承泽扔过去,纸团穿过李承泽的身体落到地上,李承泽动也没动一下。
过了一会,范闲蹲在李承泽的身边,“你生气啦?”
李承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脚下的蚂蚁窝。
今年气温降得快,冬天大概会比以前早一点,这些蚂蚁忙着囤粮食过冬,在蚁窝里进进出出的,好像不知道累一样。
范闲捡了根小木棍去戳蚂蚁窝,把小小的黑色队伍戳得乱七八糟。
李承泽白了他一眼,“你烦不烦?他们要是没有足够的食物,会死在这个冬天的。”
“哟,”范闲稀奇道,“你还会在意蚂蚁的死活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在意?”
因为你连人命都不在意啊。范闲在心里默念,没敢说出口,怕再惹李承泽生气了。万一李承泽跑到院子外面,他可不敢在别人面前去哄一只鬼,会被当成疯子的。
范闲扔了小木棍,老老实实地陪李承泽看蚂蚁搬粮食。
“我没想赶你走。”
“哼。”
“真的,你昨天不是看到我做香丸了吗?线香不好随身带着,做成了香丸就可以把它放在香熏球里,这样在外面也不用担心香气会断了。”
李承泽看起来终于开心了点,范闲松了一口气,可是范闲的心里还是乱糟糟的,比蚂蚁们回家的路线还要乱。
他把一片落在蚁窝上黄叶拿起来,在手里捻了两转,“李承泽,你的执念是什么?”
李承泽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范闲在太子谋反一案中立下大功,圣眷正隆,在朝堂上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有很多人拥护他,却也有很多人想杀死他。
在除夕当天,范闲在街上买年货的时候,又遇到了刺杀。街上人多,打起来难免束手束脚,范闲一时不察,中了从背后飞来的一只冷箭,他反手杀了那个放冷箭的刺客,扭头看向仅离他两步远的李承泽。
刺客很快被尽数拿下,范闲却无心去管。他捂着伤口,疼痛让他有些失了冷静,让他顾不得还有别人在,责怪地问李承泽:“你怎么不提醒我?”
李承泽蹲坐在卖工艺品的摊子上,红色的同心结悬在他的手边,他歪着头,猩红的眼泪从眼角流出。
他脸色发灰,僵硬地扯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我为什么要提醒你?”
范闲握紧了腰间挂着的葡萄花鸟纹镂空香球,脸色惨白。
护卫将他送回范府后,想到他在街上对着空地自言自语,担心地问:“大人,刺客箭上好像涂了毒,要不要找费老来给您看看。”
范闲低着头,垂下的碎发让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低声说:“毒我自己会解,你们出去吧。”
“可是您的伤……”
“出去!”
范闲少有这般厉色的时候,几个护卫给彼此打了个眼色,没再说什么。
“出去后不要说多余的话。”
“……是。”
人走之后,范闲脱力地坐到地上,腰间的香薰球也跌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香球被他加固过了,即使在街上打了一架又掉在地上,里面的香料也没有熄灭,香气缓慢地飘出来,沾在他的衣服上,久久不散。
李承泽已经恢复了正常,紧挨着他坐下,用手却戳他流血的伤口,“啊!流了好多血,是不是很疼啊?”
范闲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只眼睛黑漆漆的,像死寂的深潭。
“李承泽,你是不是恨我?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死。”
李承泽单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笑嘻嘻的,“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在今天之前,有的时候,范闲会自恋地想:李承泽的执念是不是我?不然他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他是不是喜欢我?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为什么要年糕似的粘着我?为什么要贴着我的耳朵叫我安之?为什么一听见我说想他走就生气?
而且在李承泽活着的时候,他对我屡有亲近,他还亲手抄录了诗集送我,那本诗集那么厚,他肯定写了很长时间,他在死前还在介意我是不是讨厌他……
他应该是喜欢我的,他舍不得我,所以才投不了胎,所以才一直缠着我。
可是现在,范闲突然悲哀的想到:爱会成执,恨也会。
也许是因为李承泽不甘心自己还活着,所以才不肯去投胎。
他想亲眼看着我死。
背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可范闲却捂着心口,好像那一支冷箭射进了他的心脏,又淬了毒,让他的心如有虫蚁啃咬,痛不欲生。
李承泽脸上的笑意消失,歪着头倚在范闲的肩膀上,语气轻飘飘的。
“那我也不知道。”
除夕夜,范闲借口伤势没好在漆黑的屋子里躺了一夜,李承泽坐在他床边,外面的烟火明明暗暗,映照出两人面无表情的脸。
当外面的炮竹声停止,一切回归寂静,范闲在黑暗中开口道:“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一个人过了很多个除夕夜,我也一个人度过了很多个像这样的夜晚。”
“其实那个仙界也不是什么都好,至少对我来说,它有一点孤独。”
黑暗中,范闲看不见李承泽的身影,却能听见他的声音,很近,好像就在他的耳边,“可我还是想去那个仙界。如果我能出生在那里,肯定不会活成现在的模样。”
“……我也想。”
天亮的时候,范闲才发现香球里的犀角香早就烧尽了,但李承泽的身形还是很清晰,也许是冬日里房门紧闭,香气没有散出去的缘故。
范闲从床上起来,清干净了书桌,拿出一个香炉放在上面,他点了三炷香,虔诚地插进香炉里,又瞥了一眼李承泽,故意大声地说:“新的一年,希望李承泽不要再缠着我了。”。
李承泽蹲坐在旁边,看他对香炉拜了又拜,说:“恐怕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燃的是犀角香,只会让我留得更久。”
李承泽又凑了过来,蛇一样的搂着范闲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笑嘻嘻的问:“安之,你舍不得我对不对?”
范闲虚拢着他的腰,微微低下头,“反正你也无处可去,想缠着我就缠着好了。”
“你不怕我想让你死吗?”
“不怕。”
转眼又是半年,范闲的犀角香已经用了大半,新的犀角却还没有找到。
李承泽扒着范闲的肩膀可怜兮兮地说:“怎么办啊安之,没有犀角香的话我会死的。”
范闲冷着脸给自己换药,“你前两天害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犀角香没了怎么办?”
“我哪有害你?我明明是站在你身边守着你。”
“我谢谢你,刚好挡住旁边那个刺客,一声也不吭,要不是我师父刚好赶到,我现在连脑袋都没了!”
李承泽松开手,身体一点点倒下,最后躺在了范闲的腿上,他又变得面无表情,闷闷地说:“范闲,你怕不怕我害死你?”
已经过了半年,可范闲却还是不知道李承泽对自己的态度。他平日里喜欢黏在自己身边,笑盈盈地唤他安之,虽然偶尔脾气坏了点,但是却很好哄。可有的时候,他又好像想让他去死,他会露出死前的模样,冷笑着看他在生死线上挣扎。
范闲费力地缠紧身上的绷带,咬着牙说:“不怕。你活着的时候都没能杀了我,现在我怕什么?”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陈萍萍坐在轮椅上,逆着光,扫视了一圈,问:“你在和谁说话。”
跟着陈萍萍一起过来的费介则更心急了一点,直接绕着范闲转了一圈,耸了耸鼻子,“你这屋里什么味啊?”
犀角香已经不多了,新的犀角还没找到,范闲只好能省则省,为了让香气散得慢一点,即使已经到了初夏也不肯开窗。
范闲还在想着该怎么搪塞过去,费介却已经找到了奇怪气味的源头,他折下一只正燃着的香,捻了一点放到嘴里,脸色突变:“是谁对你下了迷香?”
费介笃定了范闲是中了迷香出了幻觉,所以才会在战斗中走神险些丢了命,非要把他所有的可疑香料全部毁掉。
范闲为了保住李承泽的“鬼命”,只好将自己用犀角香招出了李承泽的鬼魂的事全盘托出,可是陈萍萍和费介都不信。
那犀角费介当年也陪范闲研究过,在凉血解毒上确实有奇效,但也仅限于此,根本没那些玄乎的作用,更何况招鬼了。
“而且,就算在民间故事里死去的人对魂魄也归神庙管,和你说的什么阎君有什么关系?”费介苦口婆心地和他普及民间神话,“这世上的神都住在神庙里,地底下只有土。”
李承泽气哼哼地在范闲身边说“他们又没死过,他们怎么知道死的人会去哪?”
范闲赞同地点点头,心想死后的事当然是死去的人最清楚,但是面前的一个是他师父一个是他叔父,总不能把李承泽的话如实转告了,正愁着该怎么解释,陈萍萍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你如何证明你看到的是真的二皇子而不是你的幻觉?”
这有什么好证明的?范闲一脸懵,他就算出幻觉会弄出一个作天作地的李承泽来折磨自己吗?还一出现就是半年,哪有这么持久的幻觉?
陈萍萍温声道:“那我问,他来答,如果他答对了,他就是真的二皇子。”
李承泽却警惕地对范闲说:“万一他故意问我一些琐碎小事怎么办?万一我说对了他不承认怎么办?”
范闲也这么想,毕竟李承泽现在确实偶尔会影响到自己的安全,师父和陈叔肯定会想要除掉他。
范闲正犹豫着,李承泽又蛇似的缠了上来,黏糊糊的趴在他肩上,诱哄似的说:“安之,你觉得我是幻觉吗?”
范闲摇摇头,李承泽继续说:“犀角香就剩那么点了,你去抢回来好不好?你难道忍心看着我在你面前再死一次吗?”
话音未落,李承泽的脸又变得灰白,嘴唇也泛起紫色,他可怜兮兮的看着范闲,眼中含泪,黑亮的眸子也开始变得浑浊。
范闲脸色一变,他看向费介,眼中带着不自知的恳求:“师父,他真的不是幻觉,你把香还给我。”
费介:“陈萍萍说得对,你……”
“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的!”
陈萍萍叹了口气,说:“靖王世子一向和二皇子交好,他的话,你信不信?”
范闲攥着拳头不说话。
“你要是担心我提前吩咐他,那现在就和我们一起去靖王府,这样你可放心?”
范闲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踉跄地站起来,肌肉紧绷,刚缠好纱布的伤口又隐隐透出血迹,“把香还给我。”
费介一只手背后,给陈萍萍使了个眼色,陈萍萍轻轻点了下头。
李承泽说:“你现在打不过费介。”
“我知道,”范闲第一次在人前毫无顾忌地和李承泽对话,“我受的伤有点重,抢不回犀角香,没了犀角香,你很快就会消失。”
费介和陈萍萍皱起了眉,正要动手,却又听范闲说道:“我不去靖王府,清明的时候,我见过李弘成。”
虽然李承泽说了纸钱对他没有用,但范闲还是想走个流程。不然清明那天别人的墓前都有贡品,只有李承泽没有,多可怜。
瓜果点心摆到一半,又一个人上来了,是李弘成。
李弘成见到他没有太惊讶,反而欣慰的笑笑,“承泽要是知道你来看他,应该会很开心的。”
范闲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坐在墓碑上的李承泽,后者矜持地点点头,“还行。”
于是范闲继续用他带来的点心水果摆阵,只是当着李弘成的面,那些写满了李承泽名字的大字就不方便拿出来了,范闲慢吞吞地摆弄着,心想李弘成怎么还不走?
李弘成也是这么想的,他总觉得放着旁边一个大活人不理反而去和一个死人聊天不太礼貌,他看着范闲一时半会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索性和他聊起了李承泽。
“承泽其实很欣赏你的,你入京都的第二天,就是在街上打郭宝坤那天,承泽和我就在一石居的楼上。”
“哦。”范闲用眼神示意李承泽: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李承泽摊开手,“你又没问过。”
“其实承泽也有很多不得已之处,走到今天这步并非他所愿。以前在宫里读书的时候,太子的课业都是他盯着的,他们以前感情很好。”
范闲有点惊讶,他只见过李承泽和太子一见面就阴阳怪气的模样,实在想不出他们是怎么兄友弟恭和谐相处的。
李承泽白了他一眼说:“有什么稀奇的?我不是也会去教承平读书吗?”
也是,范闲点点头,每次他看李承平做功课看到暴躁的时候,承平都会说他有点想二哥了。
李弘成沉默了一会,给李承泽烧了一把纸钱,又继续说道:“你知道他第一个亲手杀的人是谁吗?”
李承泽的表情有些茫然,他对着范闲眨眨眼很快又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说出的话更是没心没肺,“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谁会记得他们?”
与李承泽一起开口的,是李弘成,“是从他四岁起就开始照顾他的贴身宫女,一直照顾他到十三岁。”
范闲闻言一怔,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敢抬头去看李承泽,只低着头,攥紧了拳头,他突然不想听李弘成说话了。
可李弘成还在喋喋不休的讲着:“那年冬天他和太子在湖边打闹,不慎落了水,被救起来后发了高烧。那个宫女被别人用家人做威胁,在李承泽的药里下了毒,险些要了他的命……”
“其实这种谋害皇子的人犯不着他亲自动手,但是,但是他说,有一个人告诉他,如果他不够狠,那这样的事就还会再发生。所以他提剑亲手杀了她,也因此被陛下训斥,一开春把他赶出了宫去,实则是允许他出宫建府。”
李弘成讽刺地笑了一下,“那时候他的病还没好全呢,一个人在新宅子里觉都不敢睡,生怕再有人来害他。”
这些事范闲从不知道,他只知道李承泽自幼深受皇帝“偏爱”,十三岁封王,十四岁建府,十五岁听政……却从来没人告诉过他,李承泽是怎么从一个爱读书的好少年长成了一个汲汲营营的野心家。
陛下没有,陈萍萍没有,李承泽……也没有。
李承泽沉默的坐在他的墓碑上,垂下的脚尖刚好落在范闲眼前,遮住了墓碑上的生卒年月。李承泽比他大四岁,死时才二十三岁,在他二十三年的短暂生命中,他有一半的时间都活在别人为他挖出的泥沼里。
范闲突然不想听李弘成继续讲了,他不想知道李承泽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挨打又是因为什么。这些事他在李承泽活着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范闲看着一直沉默的李承泽,突然觉得冷。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李承泽这样糊涂的鬼呢?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不知晓自己的执念,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满心满眼只有范闲一个人。
有时候表现得像爱他,有时候表现得又像是恨他。
范闲从不愿意去多想,全当李承泽是成了鬼之后浑浑噩噩,就算是和自己聊天时都逻辑清楚,那也肯定是因为他性子恶劣,故意想让自己心神不宁。
但是当所有事实都被摊开了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这世上不会有这么糊涂的鬼。
李承泽对这世间没有留念,他走得干干脆脆,连范闲的梦里都不曾去过。
真正被困在原地的,真正执念难解的,一直都是范闲自己。
“所以你早就知道,你眼前的李承泽是假的。”
李承泽就站在他面前,一颦一笑皆与生前无异,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像一幅沉默的画。
范闲看着空荡荡的前方,伸出手去拥抱面前的空气,“是真是假重要吗?反正这个世上只会有这么一个李承泽,他就在我眼前。”
范闲后颈一痛,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只有李承泽清晰可见。他拥抱着自己,表情温柔,他问:“安之,你是不是想我了啊?”
“是,是我想你,是我舍不得你,是我爱你。”
意识越来越昏沉,范闲无力地倒向前方,穿过了李承泽的身体,眼泪先于他的身体落在地上,破裂成不规则的形状。
“李承泽,别留下我一个人。”
范闲再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身上的伤已经结痂了,窗户大开着,夹杂着草木气息的空气在屋内不断流动,阳光透过窗洒进来,明亮而温暖。
李承泽的身影已经变得极淡,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范闲的床边,就像那个漆黑的除夕夜一样。
范闲躺在床上睁着眼,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冷淡。
他用了大半年的犀角香已经被费介全部拿走了,只剩下一点残余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很快也要散了。
李承泽就要走了。
范闲的字还是没什么长进,画也不好看,他画不出李承泽的脸,别人也画不出他眼中的李承泽。
李承泽这一走,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还有一件事没弄明白,他问眼前的李承泽:“李承泽,你恨我吗?”
李承泽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
范闲有时候觉得李承泽好像爱他,有时候又觉得他该恨他。
可是他从来没当面问过李承泽,李承泽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所以就连他的幻想出来的李承泽,也给不了他一个答案。
“但是我知道,我不恨你,我爱你。就是太晚了。”
无论是李承泽死后的第四十九天,还是李承泽死后的第七天,都太晚了。
窗外刻意压低了的讨论声顺着风传进来,范闲不过眨了下眼,眼前的李承泽就消失不见了。
“你不是给他吃了解幻的药了吗?他怎么还在对着空气说话。”
“他那迷香都用了半年了,哪能那么快就治好了?放心吧,没好也差不多了,睡了这么长时间,也该醒了。”
“早就该醒了。这世上哪有鬼啊?”
……
范闲翻了个身,闭上眼,将那些声音都摒弃在身后。
这世上没有鬼,只是有人心中有鬼。
李承泽死后的第二个新年,内库的商队终于又找到了犀角,范闲的犀牛人工养殖计划也提上了日程。
想来一年之内,他就可以实现犀角自由。
范闲借口身体不适,关严了门窗,将犀角磨成粉,连同其他原料一起制成了香。
他将新做的犀角香收好,取了三只插进香炉里,用火点燃。
白色的烟雾缓慢升起,香气弥散。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
“可见心中鬼。”
“李承泽,你要一直缠着我。”
我心昭昭(14)
十月
儋州
梧桐苑
李承泽正坐在院里晒太阳,冷面剑客推门走近。
“殿下,京都来了东西。”
李承泽悠悠睁眼,无神凝望头顶枯黑枝丫,“什么?”
谢必安展开手中薄薄信件,“范闲。”
李承泽来了兴致,坐起身一手托腮,懒懒问道:“是什么?”
“信。”
“哦?念来听听……”
谢必安原以为他殿下会直接命他撕掉丢了烧了,却不曾想李承泽对这封信似乎挺有兴趣。
谢必安捏着信纸的手微微用力,连骨节连接处也泛起青白,他深呼一口气,盯着纸上密密麻麻又丑得难以辨别的“肺腑之言”。
他心一横,悄悄把手...
十月
儋州
梧桐苑
李承泽正坐在院里晒太阳,冷面剑客推门走近。
“殿下,京都来了东西。”
李承泽悠悠睁眼,无神凝望头顶枯黑枝丫,“什么?”
谢必安展开手中薄薄信件,“范闲。”
李承泽来了兴致,坐起身一手托腮,懒懒问道:“是什么?”
“信。”
“哦?念来听听……”
谢必安原以为他殿下会直接命他撕掉丢了烧了,却不曾想李承泽对这封信似乎挺有兴趣。
谢必安捏着信纸的手微微用力,连骨节连接处也泛起青白,他深呼一口气,盯着纸上密密麻麻又丑得难以辨别的“肺腑之言”。
他心一横,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清清嗓子开口,“二殿下,儋州一别已久……”
李承泽摆手打断他,辩解道:“才三天。”
谢必安斟酌许久,可惜他自幼练剑,于文学的素养属实不高,幸好只用护在殿下身边做个少言寡语的剑客,要他做到像二皇子府邸中门客一般能言善辩、出口成章,只怕比杀了他还难。
谢必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比较符合范闲诗仙身份写得出来的信,面前躺椅上的人扭头望他,眉头蹙起,似在催促。
他又把信掏出来,目光不停在信上打转,待深读一番,才发觉不止这字惨不忍睹,里面字字句句更是惨不忍睹,忍住把这封信拍在范闲脸上的冲动,谢必安从中摘几句尚可的话,才继续念。
“不知二殿下现下是否安好,范某在京都已数日,万事平安,请殿下勿要挂怀,儋州地远……范某十分挂念殿下身体,万望殿下天冷加衣,莫要贪食葡萄,屋外梧桐树下是个好地方……只是为殿下身体着想……”
谢必安磕磕绊绊,停顿许多,也不知这范闲发的什么病,净会卖弄自己肚里那点墨水,连封信也要附上自己文绉绉酸溜溜的诗,谢必安心底嫌弃,却不知怎么接下去,望到最后一句,他仿佛得了救星,“范某之言仍然作数,请殿下安心修养……”
李承泽正凝神听着,这语句转折得生硬,不过也许是那人实在没什么好与自己说的,才挤出这么几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信中意味未尽,许久未曾听见谢必安念出下文,他有些不尽兴,把身上厚厚毯子拉开,随手搁置在一旁,“没了?”
“没了。”
李承泽脸上笑意散去,又躺回躺椅,橘红日光透过梧桐树层层叠叠枝丫,在他白皙光洁脸上洒下碎金,这张平时苍白无血色的脸被这太阳烤得发红,显出些许健康模样,只是绛紫衣袖下皓腕仍是纤细。
他闭了眼,轻叹道:“原来这是梧桐树啊……”
李承泽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山那边火红正褪下,他嘴角荡漾着笑意,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木制藤椅扶手,颇为欢快,开口仍是轻飘飘的,“必安,端葡萄来。”
话音刚落,鼻尖忽然飘过一阵馥韵暖香,随之而来的是葡萄清新香甜滋味,李承泽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自己的手被轻轻牵起,指尖触碰略带凉意圆润紧实的果肉,他手不自觉捏紧,耳边一个声音脆生生道:“殿下,奴唤秋月,小范大人说葡萄秋日里保存不易,劝殿下莫要多食。”
李承泽福至心灵,明白了这是范闲给他送过来照顾他起居的婢女,收敛了笑意,不明白范闲心里又在琢磨什么,只是这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少吃,他真是不明白了,堂堂检察院提司还短他几口葡萄,憋了口气在胸中不上不下,他往嘴里塞了颗葡萄,腮帮子像只仓鼠藏了花生一遍鼓起,轻轻哼声,“回去告诉他,送不起别送。”
……
十月
京都
司南伯府
夜已深。
范闲坐门槛上痴痴盼望,不知道那封信有没有寄到李承泽手里,他精心准备的葡萄送到那人手里又是否新鲜,那几个侍女他又是否合他心意。
左等右等,想着那人不管喜不喜欢,手底下的人总归是会给他回个信,可惜李承泽的信没等到,偏等来一不速之客。
街头一黑衣人身着轻甲,双手环抱在胸前。
这是防卫的姿态,范闲回头看眼匾额上司南伯府四个大字。
面前人冷不丁开口,“小范大人果真难请,枉费长公主殿下等候多时。”
范闲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他确实答应昨日赴约,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眯着眼笑,瞧着那人,“瞧我这记性,实在是离京许久,公文堆得能把我埋了。”
他试探道,“那要不我现在……”
燕小乙冷哼一声打断他,飞身踏檐离去。
殿内帷幔重重,轻纱遮遮掩掩,桌上红泥小炉架在火上,悠长酒香弥漫整个屋子,女子身姿曼妙,纵使隔着薄纱,依然能窥见其风采不同寻常。
“小范大人让我好等。”
范闲嘻嘻一笑,端起杯子饮尽,“范某自罚一杯。”
李云睿也轻笑,却不多言语。
范闲给自己斟酒,漫不经心,“长公主深夜邀约,必然不只是为了与范某围炉煮酒。”
言尽于此。
“呵……小范大人多虑,本宫离京许久,此次回京,自然是要好好叙旧一番。”
她美目流转,眼中似有悲戚,细眉蹙起,叹息般,“就是可惜了承泽,姑侄多年,他也算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小的时候玉雪可爱,冰雕玉琢似的,偏生让我没能见着他最后一面。”
李云睿捏着丝帕轻拭眼角,范闲看得分明,这人眼角明明干燥,不过戏做得倒挺足。
她轻轻摇头,“你来京晚,有些事你并不清楚,承泽啊……”
李云睿眼神迷惘,仿若追忆往事,“他一直都苦,早些年自己一个人撑着……”
范闲喉咙发紧,又倒杯酒,一声不吭地饮下,他等着她的下文,却听这人话头一转。
李云睿眸底发亮,她身子微微前倾,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口中仍是惋惜,“其实你不该如此恨他,非要至他于死地,想来是北齐一事结下梁子,他刺杀你多回,竟是一次也未成功过,或许你是比他技高一筹,也更适合,若当年是你,他也许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范闲眯着眼,思考她话中深意,不过这女人心思缜密,看似说了许多,却都是些人云亦云的话,唯独这个当年,他却不解其中意。
范闲喝了许多酒,此时双颊已泛起红云,脑子却越发清醒,他不知这人到底要和他说什么,听到这话却是冷笑,李承泽果然和她几分相似,若说结下梁子,不该从滕梓荆身死算起吗?
他这么想,也这么反驳,他喝得微醺,语气也轻飘飘的,让人捉不住,“殿下少算了,若说梁子,我和二殿下梁子可不少,真要细算,牛栏街刺杀可是让我受不少罪呢。”
李云睿一愣,那玩味的目光收回,反而若有所思。
“你初进京时,他倒是真存了真心与你结交,牛栏街一事,他并没有参与。”
范闲手中金杯滑落,他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疑心自己醉得不轻,连话也听不清楚,醉酒的眩晕在这时才袭来,面前的女子模糊,他看不清,也听不清,于是他凑近她,“你刚刚说什么?”
不待李云睿回答,他又跌坐回垫,眼底鼻尖酸涩,胸口也闷痛,恍若压了重石,他喘不过气来。
那人的声音飘在耳边,他说“既然认定了是我做的,何苦来问我?”鲜血染红他衣襟,人已经虚弱,一双眼却是坚定,直直望进自己眼底,好似急切探寻什么,他似乎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时,那人抱着一丝恳切的反问,原是为了等自己答案。
他又问“范闲,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
炉中火焰已灭,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壶中酒冷,范闲摸摸冷却的杯壁,凉意顺着指尖爬至全身,他告了声歉,拎着酒壶离开。
“范闲,”
他回眸。
“你的敌人不是我。”
殿中女子笑得虚幻,美艳无方,一双眼睛却如淬毒的刀刃。
范闲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出了殿。
三更酒冷人未醒,秋霜满地不堪行。
范闲跌跌撞撞,壶中酒已空,他仰头往自己嘴里灌,半天也滴不出一滴,他眼眶泛红,随手扔掉酒壶。
不知走走滚滚了许久,才摸到司南伯府大门。早有人候在门口,见他脚下踉跄,忙扶住他。
面前的人看着眼熟,他却想不起来,指着那人正要问,那人先开口,“小范大人,儋州有消息。”
范闲想起来这人是谁了,给自己传消息的。
此时此刻,他却不知怎么面对那人,他又想到那人口口声声若是偿命,眼底水光晃荡,募地涌出泪来。
他轻轻抽了口气,平复心底翻涌,“他说了什么?”
“送不起别送。”
范闲一愣,脑袋空空荡荡思索不出这话,盯着那人思索许久,才明白这是在说什么,他笑了,才止住的泪又流出来,糊了眼,模模糊糊见那人瞪着眼指着空盘抿嘴控诉他。
他索性复坐在门槛,双手撑着脸望着街痴痴笑,没由来地,又苦着张脸落下泪来,他终于收不住,掩面趴在臂弯中呜咽。
…………
闲鹅的信完整版会放出来,但是至少不是现在哦~
【闲泽】欺岁欢·终
闲泽短篇,1.6w+
完结篇,前文见合集
本章私设,长公主为承泽生母,注意避雷❗
正文:
春闱牵扯出的陈年旧案里,庆帝特意为范闲精挑细选了一桩捅破。
送林相告老再返京都时,范闲下意识地又去往了二皇子府。
李承泽背后的伤已不碍起居活动,只是夏日暑热里被拘着用不得冰,于是便有了湖中花船,日日流连其上躲阴凉。
左右疯傻的名声传出去了,他更是行止放浪没个规矩,披发躺在随波逐流的轻舟上,几缕青丝连同夏裳薄纱宽大的下摆垂落水中,带起涟漪碧波,招来湖中的红尾锦鲤。
范闲提气轻身,踏水翩然落在李承泽身边。
轻舟受力晃了晃,李承泽揭下面上遮阳的书卷,瞧着屡次三番不请自来的人,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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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牵扯出的陈年旧案里,庆帝特意为范闲精挑细选了一桩捅破。
送林相告老再返京都时,范闲下意识地又去往了二皇子府。
李承泽背后的伤已不碍起居活动,只是夏日暑热里被拘着用不得冰,于是便有了湖中花船,日日流连其上躲阴凉。
左右疯傻的名声传出去了,他更是行止放浪没个规矩,披发躺在随波逐流的轻舟上,几缕青丝连同夏裳薄纱宽大的下摆垂落水中,带起涟漪碧波,招来湖中的红尾锦鲤。
范闲提气轻身,踏水翩然落在李承泽身边。
轻舟受力晃了晃,李承泽揭下面上遮阳的书卷,瞧着屡次三番不请自来的人,支颐换了个斜倚的姿势,“范府与此各自东西,怎么,小范大人是不识得回家的路了?”
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一截藕似的鲜白的胳膊晃眼得很。
范闲嘿嘿一笑,自来熟地拿起小几上的葡萄往嘴里送,“殿下这话多见外啊。”他左右环顾一圈,“快剑呢?今日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李承泽指了指远处隐隐成片的碧绿,“和无救种花呢。”
从前李承泽没有在自己府上游湖的习惯,也未在湖里播过莲种,忽而兴致大发想要一探藕花深处,九品剑客和春闱落榜的刀客正辛勤地从别处移栽芙蕖莲花过来造这接天莲叶无穷碧。
当真对得起骄奢淫逸四字。
范闲竖起大拇指,想起在宫里偶然所见,他多嘴问道,“这莲花是何处移来的?”
“御书房后面的湖里。”李承泽漫不经心地拨水逗着锦鲤玩,余光瞥见范闲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模样,掬了捧水直直泼了过去。
那水在空中就撒了多半,真正泼到范闲身上的,也不过堪堪湿了鬓边几缕头发,
“殿下这是欺负臣不敢反击?”范闲一手便制住了那两只作乱的手,欺身将李承泽压倒躺在船上,眼中说不清道不明地勾着风,沾着水,还有李承泽身上名贵的熏香和药香,织成千千结,束缚着并无反抗之意,甚至几多顺从配合的人。
李承泽毫无被钳制的自觉,反而挑衅地笑着,“那你反击啊。”
怎么反击?
泼回去吗?
只怕谢必安不提剑来找他,夜里李承泽因这闹起什么病他得先把肠子悔青。
被吃准了的小范大人暗暗咬牙,身子压得更低挤占了两人之间本就不多的空隙,“承泽,我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
李承泽偏过头去,错开太过灼热的视线,低低的笑声在船舱里撞个来回,随风荡开在碧水蓝天,“谁又能真正看懂谁呢?林相在朝多年,御前伴君,不也没看懂那老不死的打的什么黑心算盘吗?甚至连近身的袁宏道都没看清,跌了闷声跟头。”
范闲正色,“袁宏道出城逃往信阳,你与信阳那位,如今是什么关系?”
“姑侄关系啊,还能有什么关系?”李承泽语气随意。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范闲恶声恶气地逼近,却小心地将另一只手垫在李承泽头下以免磕碰到船底,“殿下受制于人,还不肯说实话吗?”
“我若说信阳那位还在替我做事,你又当如何?替你的未来岳父找我算账?”李承泽发狠挣脱了范闲的钳制,揉着被攥红的手腕,面上不善。
范闲当然没有真用劲,否则也不会轻易让李承泽挣开,只是那一身皮肉实在养得白腻金贵,一点力道便赫然红得扎眼。他有了歉意,语气软下来,“那位不是好人,你离她远些。至于世伯的事,此事有些复杂,等我都处理好了再同你说。”
李承泽听见“好人”二字,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阴恻恻地瘆人,“什么是好人?她不是好人,你是吗?我们主持春闱公道的小范大人。这京都里,有几个真正的好人?我若是要离他们都远些,便只能去死了。”
“你嘴里能不能有个忌讳?”范闲拽着人坐起来,连带着飘在水里的衣袖和湿了发尾的青丝一并捞起,用真气烘干,“李承泽,我是认真的,你远离那些,我帮你脱身,许你一世平安。”
“范闲,”李承泽压了火气在眸子里,灼灼地烧起来,凤眼艳绝得生出狠厉,又软刀子似地裹挟着嘲弄,“你拿什么对我许诺?凭你仰仗恩宠,根基如浮萍,还是说靠你背后的监察院和那没到手的内库?我伤愈之事此刻已经传到宫中,那老不死的应当猜到我疯傻之事有蹊跷,他对我下手,你要怎么帮我,替我杀了他吗?你敢吗?你能吗?”
“我早便告诉过你,你挨这一杖取信不了他。”范闲大喊,他在李承泽面前似乎总是太过容易失控。
“可我若不挨这一杖,怎么逼承乾下定决心?”李承泽腾然起身,青丝从范闲手中滑落,发尾在风中,招摇如黑色的旌旗,写着野心,写着杀心,写着不死不休的恨和决绝。
风起轻舟亦摇摇,范闲扶住李承泽欲要跌水的身子,尽是无奈,“你与他本可以徐徐图之,为何非要以身作局推他这一把?”
“因为我不想等了。”李承泽凄然,“自十二岁时就悬在头顶的铡刀,我每日每夜都惶恐它落下,又发疯似地觉得早落下早死也好,这样担惊受怕的时候,我过了整整八年,我不想再用一个八年去图谋怎么杀他。”他展臂,任由万顷风穿身而过,吹散了强撑的气势,显露出几分飘零随波的脆弱,在淹红的眼尾里,又在颤抖的声线里,“范闲,这一次,我骗了承乾,没骗你。”
一个疯子突如其来的示弱与示好。
一只张牙舞爪的猫湿漉漉地收敛了凶相。
他眼里连算计都坦诚得叫人心疼。
范闲忽然明白,什么藕花深处,不过是特意支开谢必安和范无救给他设下的局。
阴谋可恨,阳谋无解。
这只狡猾又不择手段的猫,用自身性命逼得李承乾不得不举起屠龙之刃,又用李承乾来哄他心甘情愿入局。
也许在自己说出一世平安的许诺时,就已经咬上了李承泽撒下的直钩。
他欠了李承泽一架轮椅的债,要还。
“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再为我酿一坛酒,送我一场醉梦的机缘。”李承泽仰倒回船上,躺在轻纱叠乱,水色潋滟之中,痴痴笑着朝范闲伸手。
“好。”
那日藕花深处,没有争渡惊起的鸥鹭。
只是亭亭繁茂的并蒂花不知被哪只手坠弯了茎杆,在夕阳羞赠的云霞烧乱里,俯身与碧波水漾相吻。
京都最大的热闹还是在小范大人身上。
有人说是林相告老,范闲觉得与郡主的婚事再无助益。
也有人说长公主不肯交出内库,在其中大作糊涂账,范闲不想沾上关系。
还有人说当年林家次子遇刺身亡的事与范闲脱不开关系,郡主不想同杀兄仇人结亲。
总之真真假假的传闻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桩御赐婚事被明旨解除。
庆帝看着书案上全是昔日的宰相门生参范闲寡廉鲜耻的折子,没好气地捡起一封扔在范闲身上。
“你看看,这些都是参你的。”
范闲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起折子,“臣惶恐。”
“朕已经下旨,是郡主退了你的亲事,是你不堪为郡主良配。”庆帝掷笔老神在在地靠在圈椅上。
“陛下英明。”
这倒是如范闲所愿,坏他名声总好过坏女儿家名声。
“朕听说这些时日你常去老二府上,怎么样,他的疯傻之症可有好转?”
庆帝问得随意,范闲却绷直了神经,面上不显,一派求饶神色,“陛下,不是您下旨让臣伺候二殿下汤药吗?您都不知道谢必安日日防贼似的防着我,还有范无救,说他春闱落榜也是臣暗中动的手脚。”
“真是你做的?”
“臣冤枉啊!”范闲大吐苦水,“春闱之事臣对天发誓,绝无偏私。可范无救拿着刀在臣面前比划,二殿下只知道在旁边吃葡萄,什么也不管。”
“你觉得老二是什么意思?”庆帝撑着胳膊前探,意有所指地问。
范闲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您的意思是,二殿下他是……装的?”
庆帝放松姿态,“朕可没说,朕是在问你。”
“那臣该领命去调查?”范闲试探。
“罢了,老二的事,朕自有决断,伺候汤药也用不着你这个四品居中郎了。”庆帝打量许久,对上范闲有些奸猾却不做掩的眼神,忽而松了口。
大喜过望的小范大人当即行了个大礼谢恩,像是厌恶极了这份差事,唯恐庆帝反悔,“臣遵旨,谢陛下恩典。”
连离开背影都写着欢快的人出门转角就撞见了被宣召的太子。
李承乾压着声音问,“陛下可说二哥什么了吗?”
范闲摊摊手,故意大声道,“陛下恩旨,臣以后便不用再去二殿下府上陪侍汤药了。”
他这处明演的戏,李承乾也是人精,没有看不懂的道理,当即不再多问,整了整了衣冠进殿面圣。
范闲叹了口气,提起精神继续一步三跳恨不得把高兴刻脸上往宫外去。
等回到监察院时,一张脸几乎是笑僵了,范闲要了凉水洗过脸才去见陈萍萍。
一样的问题,不一样的在于陈萍萍比庆帝更了解范闲。
“二殿下的疯傻之症什么时候能好转?”
“谁知道呢?”范闲一屁股坐下,本想再笑笑,可实在笑累了,笑不出来了。
“那我换一个问法,二殿下的疯傻之症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契机才能好转?”
“这话我可不敢接啊。”范闲觉得即便是为了荷塘里那个不清不白的吻,他也应当遮掩一二。
这算什么?
被色相蛊惑,出卖真心吗?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旖旎思绪在对上陈萍萍深沉的,平静的,等待的眼神时,他有些心虚,低头错开视线,“我不敢说。”
“这世上什么时候有你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了?”陈萍萍一针见血地戳破借口,“我再问你一句,你退婚可是因为二殿下?”
“是,”范闲想了想,“也不是。林珙之事,确与我有关,我不能骗她。无论林珙为人如何,始终都是宠爱她,呵护她的兄长。”
“你从前并不会心虚地解释这些,范闲,你对二殿下,动了真心?”
陈萍萍直白的话让范闲险些腿软滑倒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否认,“没有,我怎么会对他动心。”
顶多,顶多算是有那么一点心疼?
或许比一点再多一点。
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鬼话,最终变成了破罐子破摔,一面骂二皇子府风水害人,一面承认,“是,我动心了。我知道他手段极端,知道他狂悖枉法,知道卑劣狠辣,可他说自己是被逼的,我就心软了。当我义正词严指责他诸多恶行,他问我为什么当初没人去救那个本不愿意争却被逼台前的李承泽时,我动摇了。我做不到像我娘那样,我有私心,就像我尽力转圜将范思辙从抱月楼之事中洗清一样,我的私心偏向了李承泽,我不再坦荡,我想要将他从泥沼里拉出来。”
“我背叛了我自己。”
从哪一刻起呢?
看到李承泽被轮椅砸伤,惊慌如幼兽地瑟缩在墙角;还是李承泽坐在窗台上晃着腿笑着问他吃不吃葡萄;亦或是李承泽重伤昏沉之际说话间不自觉将头靠近他;又或者是那日春风词笔的宁静。
在藕粉偎碧绿的四下无人深深处,他鬼使神差朝着李承泽靠近,后者却未躲开的那个瞬间,他的心生欢喜就背叛了此前恨欲其死的纠葛。
他甚至试图找理由李承泽曾经做的事情开脱,去撇清关系,最后都只能颓然地承认,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恶人。
或者说与善与恶都无关,他爱上了李承泽。
早在那句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一见如故里。
此后种种,他总是苛求,总是决绝对立,总是看不顺眼的一切,都是企图扑灭汹涌而又不敢承认的无果之爱。
可一旦他的爱找到出路,恨便没了根基。
他比李承泽沦陷得更清醒,也更彻底。
“所以你决定要帮他?”陈萍萍依旧冷静,只是抓着轮椅扶手的手并不淡然。
范闲抬眼望向陈萍萍,泪光点点,“我娘会怪我吗?”
“是人就会有私心,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做。”陈萍萍拍着范闲的肩膀,一下重过一下。
“其实我也有想过,长成之树,盘根错结,既定难迁,未成之木,尚有可能。我想赌一把。”
“你果然,和她很像。”思及故人,陈萍萍嘴角翕动,“这可是场连你娘都没赌赢的豪赌。”
“试试吧。”
试试日月新天,是否真能换。
悬空庙赏菊大会定下来的日子比之预期要早许多。
庆帝又设了家宴,特意在李承泽的位子后安排了两名虎卫随时待命。
只是不曾想,李承泽根本没来。
“老二人呢?不是进宫了吗?”
侯公公惶恐地上前应话,“回陛下,二殿下说要放风筝,去淑贵妃娘娘宫中取风筝去了。”
“噗嗤。”范闲没忍住笑出声,惹得在座几位都面色复杂朝他看来,庆帝更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胡闹!去把他……”想起这个逆子前几次家宴的悖逆行径,庆帝改口,“就让他在贵妃宫里好好待着吧。动筷。”
范闲和对面的李承乾对视一眼,默契地低头规矩吃饭。
贵妃宫中确实留有一只李承泽幼时玩耍的风筝,只是过去太久,宫殿也几度翻新,不知放在何处去了。
随身几个掌事宫女都被派去找风筝,书房中剩下淑贵妃与李承泽母子对坐。
“你今日来,所谓何事?”
李承泽弯唇笑笑,也不再装傻卖乖那套,“来看看母妃,给母妃请安。”
“看过了,也请安了。风筝寻到,你便走吧。”淑贵妃低头翻了一页书,声音平淡地不见情绪。
“母妃不问问我,这段时日在闹什么吗?”李承泽盯着淑贵妃翻书时微微颤抖的手,笑靥如花。
单看面相,倒真像是个孝顺听话的乖儿子。
“你向来有主意,有分寸,我问不问,你都是要做的。”淑贵妃视线仍旧停在书上,不曾看向李承泽。
李承泽也不接话,四下打量着几乎被书填满的屋子,还在靠近书案的架子上发现了新本的红楼,等看够了,才笑着重新开口,“母妃看书比之从前细致,这么久还不曾看完这一页。”
“你今日来,到底要做什么?”淑贵妃终于不再拿书做掩,语气无奈。
“来看看母妃,给母妃请安啊,”李承泽理所当然地重复了之前的回答,末了却笑意不减地补上一句,“顺便跟母妃道别。”
“承泽。”淑贵妃脸上罕见地浮现出活人鲜活的情绪,“这是宫里,你不该和我说这些。”
李承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话越发说得不要命,“我欲放手一搏,事成事败,想着总该来见母妃一面,或许是最后一面,”他话锋一转,笑得格外好看,“但我更希望能再回来和母妃放一次风筝。”
李承泽很小的时候,小到根本不足以涉足党争的年纪,淑贵妃也并不是如今这样日日与书为伴,物我两净的性子。她能将风筝放得很高,细细的线拽着画有李承泽幼稚笔触的风筝飞出四方宫墙的桎梏,以至于李承泽总爱拿此跟李承乾炫耀,惹得李承乾也要皇后给他放风筝,结果被罚了几日禁足才老实。
可自庆帝的第一句二皇子贤德兼备从御书房传出时,淑贵妃便再没有和儿子放过风筝。
起初是希望庆帝看在李承泽背后没有母族支撑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到后来大争之势无可阻拦,她只能更沉默地待在宫中,清心寡欲地做庆帝拿捏李承泽的把柄之一。
昔日抱着她腿喊母妃的小小孩童如今长成清秀少年郎,再喊母妃时,总隔着旧时岁月里那些惹人眼酸的往事,每一声都让她难安。
“承泽,你当真没有其他路可选了吗?”
“是,没有其他路了。”李承泽收了懒散德性,端端正正地在案前跪好,手掌交叠举过头顶,再深深折腰下拜,磕头在地。
极沉闷的一声。
淑贵妃仰头逼回眼中的泪,她起身,转动书案上的花瓶打开身后书架一处暗阁,从暗阁之中取出一只年头日久,花纹样式都很是陈年模样的木盒。
她将李承泽扶起,把木盒交到他手中,示意他打开看看。
里面是一枚妥帖包裹在红布里的玉佩,那红布上绣的是百福无忧,玉佩正面刻着平安二字。
“这是?”李承泽疑惑。
“这是你真正的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淑贵妃的话宛如惊雷乍响,李承泽瞠目望着手里的东西,一时觉得自己大抵是装傻久了真傻了,怎么听不明白母妃的话。
什么叫真正的母亲?
庆国皇室一脉,像是被诅咒一般尽是疯子。
有人将身心都卖给皇权,在权力滋养下养出膨胀的野心和贪婪的欲望。
也有人怀揣着日复一日扭曲畸形的爱恋,捂在见不得光的暗处如跗骨之毒,任由自己毒发疯魔。
庆帝是前者,长公主是后者。
这对大庆权力巅峰的兄妹,或是天意弄人,或是有心筹谋,总归是搅在一起,搅出了一段露水孽缘。
孽缘也便罢了,毕竟皇家辛秘少有人敢窥探。
可偏偏孽缘结了果。
李云睿怀上了庆帝的孩子,不仅怀上了,还瞒着庆帝和宫中太后将这个孩子养大到打胎即会要命的月份。
左右她是长公主,私生活风流有了个生父不明的孩子也没多少人敢真正议论触她霉头,养着便养着。
可她与宫中淑贵妃前后产子,贵妃诞下的却是死胎。
庆帝做主,趁着李云睿产后意识不清,调换了孩子,在她醒来后只说孩子生下来便夭折了。
兄妹禁忌,祖宗礼法不容,诞下不祥之子,出生即夭折总比皇帝登基后宫中诞下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死胎合理。
“这枚玉佩,是长公主为她的孩子准备的,陛下拿给我的孩子陪葬,被我偷偷取了出来。如今物归原主,”淑贵妃揽过李承泽瘦削的脊背,将怔愣僵在原地的人揽进怀中,“我无法给你助力,但长公主殿下若是知晓你的身世,会帮你的。这世上,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有她相助,你能多几分胜算。”
李承泽没有反应,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母妃不是他的母亲,他喊了十余载的姑姑才是他真正的母亲?
这怎么可能?
可突兀的,不该存在此刻的理智却告诉他,因为他是背德之果,因为他是庆帝的耻辱,所以庆帝觉得他自幼就心思阴险不正,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要成为那个注定牺牲的磨刀石。
多可笑啊。
他李承泽原来是皇室最大的污点和笑话。
生身父亲弃他如敝履,生身母亲多年只当他早早死了,他在深宫中短暂的那段欢愉稚时,爱他的是与他并无血缘的母妃。
他倏忽又从惶惶中找到一丁点裹着砒霜的糖,越疼越戒不住去想,去念。抓紧了淑贵妃的衣袖,好似这样就抓住了他真切拥有过的那点记忆已经模糊的爱。
掌事宫女拿着风筝进来时,李承泽正伏在淑贵妃膝上。
淑贵妃恢复了素日古井无波的模样,一手执书,另一只手搭在李承泽肩上,宽大的衣袖将人掩住,挡了旁人窥探的视线。
“风筝留下,去禀了陛下,承泽身子不适,在我宫中小憩片刻。”
“是,娘娘。”
掌事宫女再度退了出去。
那袖袍下极小声的呜咽断断续续传出,淑贵妃没去看,安抚地拍着孩子的肩膀,柔声唱起小时候哄他入睡的乡音小调。
温柔的,慈爱的,托起了一个孩子的脆弱彷徨。
她唤他承泽承泽,盼他承泽承泽。
各怀心思的家宴结束,范闲改不了翻墙的习惯,再度夜探二皇子府。
“殿下说他谁也不见。”
谢必安尽职尽责地守在李承泽寝殿外,一张脸比剑光还冷。
范闲还是头一遭被如此坚决地阻拦,嗅到从门缝里溢出的浓郁酒香,惊问,“他喝酒了?!”
“从宫里回来殿下便将自己关在屋里,要了酒。”
“要了多少酒?”
谢必安竖起一根指头。
“一壶?”
谢必安摇头。
“一坛?”
谢必安摇头。
“那是多少?”
“一窖,府中所有的酒都搬进去了。”
范闲真的被气笑了,“他要你们就给啊?他身子什么样你们不知道吗?让开!”
“殿下说了,谁也不见。”谢必安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只听李承泽的话。
“我今日偏要硬闯。”范闲随身没带兵器,只有怀中的迷药毒药,不算光明的手段却足以将谢必安放倒。
可他还未动手,那厢谢必安就已经倒下了。
他犹豫着绕过九品剑客,回头再想确认,就听见谢必安压低声音,“殿下心情不好。”
懂了。
完全懂了。
范闲感激地拱手,转身轻轻推门进去。
屋里横七竖八的酒瓶倒了满地,倾撒的酒液污了昂贵的狐皮毯。李承泽跪坐在狐皮毯上,被酒水沾湿的衣裙贴着身子勾勒出玲珑的线条,上半身趴在秋千上摇摇晃晃,广袖如乱云般垂坠下来,他手里举着酒壶,仰头倒尽最后一口,随手将酒壶扔了出去,砸在桌角,四散飞溅的瓷片有一片擦着他脸颊而过。
范闲绕过遍地狼藉,正对上那张仰头看来,血痕和着酒泪糊得满脸血色厉鬼一样的脸,痴痴冲他笑着,“来了?”
“嗯。”范闲扫出一片空地就近坐下,捧着李承泽的脸,扽长衣袖避开伤口将那血污仔细揩拭,“打算喝多少?”
“你不劝我吗?”醉鬼打了个酒嗝,猫崽儿似的甩了甩头,眼中还是雾罩似的迷离。
“进来之前打算劝的,”范闲如实承认,“但现在打算跟你喝个痛快。”
“范闲,”李承泽拽着秋千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只蝴蝶翩跹振翅,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你说秘密这种东西,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好呢?”
范闲双手虚虚护在李承泽身后做着随时接住醉鬼的准备,“如果是我,我想知道,我不喜欢活得不明不白。”
“我猜到了。”李承泽从怀中摸出玉佩,“可我从前,一直都活得不明不白。”
玉佩的红绳缠在骨节匀长细白的手上。
陈旧黯然的红吸食着惨淡冷清的白。
一步踩滑,迎着月色尽数跌进范闲怀里。
“往之不谏,来者可追。殿下的来日,想如何活,都由自己。”
“这是小范大人的许诺吗?”
“这是范闲的许诺。”
可如果你知道我与信阳那位的关系,还会这样说吗?
玉佩被攥进在掌心,花纹凹凸膈着皮肉的疼痛换回三分清明,李承泽兀自笑着推开范闲,跌跌撞撞趴回秋千上,瑟缩成一团。
范闲提着酒壶问他还喝吗?
李承泽摇摇头,嘴里颠来倒去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凑近了,范闲才听清,他说的是:“为什么活下来的那个是我?”
夏夜的风不算凉,从未合严实的窗户吹进来,惊起半身冷汗浸湿衣衫。
且不管二皇子府那夜过后又折腾了多少太医,朝堂之上范闲和李承乾算是彻底较上劲了。
三天两头就抢都察院的差事,挑出些太子门下日久成规却又没那么合乎规矩的事参上一本。
这位先是整垮了二皇子,又在林相告老之事上得罪了昔日的宰相门生,如今再惹上太子,端是要把路走绝的孤臣。
不管朝臣心中如何想,庆帝乐见其成,总是不痛不痒地训斥太子,又召范闲入御书房议事。
仍谁都能看出,如今的朝堂新贵正得圣眷。
李承乾虽知这是他们计划的一环,却还是气得在李承泽面前大骂范闲。
一夜饮酒宿醉让养了几个月的身子再度垮了下去,范闲开的药方较之从前更是难喝不已,李承泽听了自家弟弟的话,颇为赞同地点头附和骂范闲确实不是个东西。
正翻窗的朝堂新贵,陛下近臣笑容僵在脸上,对着李承乾礼貌又并不礼貌地呵呵,“太子殿下言行粗鄙,毫无东宫储君表率之风,臣回去就写折子。”
“方才骂你的是二哥!”
李承乾气得拍案而起,李承泽顺势装作被声响吓到摔了药碗,想躲过一顿药。
“二殿下伤了脑子,小孩儿心性,太子殿下还如此斤斤计较,毫无储君胸怀。”
“二哥他骂你。”李承乾也不傻,转头就试图拉拢李承泽共抗强敌。
“是吗?我确实伤了脑子,范闲说得没错。”李承泽心虚地看着故意打翻的药碗,果断投敌。
范闲明显被李承泽的亲疏有别取悦,转头却翻脸无情地跟谢必安告状,再要来一碗药。
含泪痛饮整碗药的人霜打茄子似地栽回美人榻上,任由范闲无赖地将李承乾逼得哑口无言,直到谢必安进来俯身在他旁边耳语。
“我困了,你们走吧。”
生硬得让人找不出理由相信的借口截住了范闲逼问李承乾工部修缮庆庙那批青砖损耗的话头,两人面面相觑,见李承泽脸色凝重便知事情不小,顺坡就驴地告辞前后脚离开。
待确认人都走远后,谢必安才迎着一身黑衣,黑色幕帘遮面的人进了府中议事的花厅。
来人摘下幕帘,露出一副明艳的美人面。
李承泽撑着范无救的手借力从椅子上起身,拱手问安,“许久不见,姑姑安好。”
他刻意加重的姑姑二字叫疯了半生的李云睿霎时红了眼圈。
“玉佩……”李云睿试探着,又斟酌着换了用词,“你在信中……”
““姑姑,我哪有给你寄过什么信。”李承泽笑笑,“不过是想着姑姑在信阳偏远,寄些京都的小玩意儿罢了。”
“承泽,你在信里说的,都是真的?”李云睿根本不管他的胡说八道,三两步靠近,力道奇大地抓住他的胳膊,声色疾厉偏又眼中惶惶。
李承泽被抓得有些疼,拧着眉头微微蹙起,“姑姑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恶劣地欣赏着李云睿几近疯魔的表情,看够了才懒着嗓音继续开口,“姑姑,我希望是假的啊,可惜……”
没用什么力气就将李云睿推跌在地上,他心里竟诡异地想起自己此前推庆帝那遭,当傻子真好,干什么疯事都使得。
“从前我想,母妃那样恬静的人,怎么会生下我这么个骨子里都疯的人。原来我是大疯子生下的小疯子,原来是你啊,姑姑。”他偏要在这种时候一遍一遍的喊姑姑,一遍一遍地拿刀捅李云睿的心,“可是姑姑,大疯子是他的棋子,大疯子生下的小疯子还是只能做棋子,你们的孽债,为何我成了那个报应?”
李云睿跌坐着摇头,她试图去抓李承泽的衣摆,却被不留情地一把抽走,只能软和了语气,竟是生出几般慈母的模样,“承泽,不是的,我不知道,他骗了我,是他骗我你死了,不然我怎么肯让他这么对你!”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和他生下我!”李承泽踮脚蹲在地上,他逼近他的生母,头一遭发现他们的眼睛生得如此相似。
“承泽,”李云睿拿出那枚贴身珍藏的玉佩塞在李承泽手里,“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曾经万般期许你的到来,我发誓要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我准备好了一切才决定要带你来到这个世上。”
“可你准备好的一切就是让我成了那人的弃子!”李承泽松手,玉佩跌落。
“是他骗我,他骗了我,他说你死了。”
骄矜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哪怕被贬出京都,依旧是风姿万千的从容。
可此刻跌在李承泽面前的,是一个被欺瞒,与亲子相见却不识,浑浑噩噩多年的母亲。
一个母亲的眼泪,洇湿了李承泽的掌心。
“母妃说,我应该唤你一声娘亲。”他褪去那些偏执的疯狂,跪坐在李云睿面前,平淡地,似与自己无关的说起这句话,末了笑容惨淡,问得天真,“你是我的姑姑,还是我的娘亲?”
李云睿怔愣着,只有大滴大滴的泪往下砸,要将过去二十载亏欠儿子的泪水此刻一并偿还,嘶哑着声音,“你需要谁,我就是谁。”
“倘若我要那个人死呢?姑姑会帮我,还是娘亲会帮我?”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她试探着伸手慢慢靠近,见李承泽并不抗拒方才继续,直到时隔二十载再度将至亲骨血抱在怀中,她在李承泽耳边轻声得像是一个母亲在哄自己的孩子睡觉那般温柔地呢喃,“承泽,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来时惶惶期望又害怕的身影,去时尽是决绝。
那日午后,李承泽喝过药正要睡下,就听见范闲带着宫中消息翻窗而至。
药中多安神之品,李承泽支颐在榻上眼睛都睁不开地打着哈欠。
“长公主当真看重内库,听闻我退婚,不惜抗旨也要回京重新议定内库归属之事。”范闲抓着李承泽细细的手腕把脉,一面企图在李承泽面前狠狠诋毁唯利是图的长公主,让李承泽与她断了联系。
“她不是为了内库,”李承泽复又打了个哈欠,“她这么做不过是要重新回来京都,找个由头闹罢了。”
“陛下会轻易让她回来吗?”范闲存疑。
“她与陛下纠缠多年,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事,只要她想留下,总有能有让陛下留下她的理由。”
“她在信阳待得好好的,什么突然要回京?”
“因为我,”李承泽睁开眼看着范闲,“你信吗?”
“信,当然信。殿下魅力拂边,我怎敢不信。”范闲扶着人躺下,夏月里还扯了薄被给人盖好,“只是殿下,与虎谋皮,恐伤自身。”
李承泽似是困极了,胡乱嗯了几声就猫缩在被子下蜷成一团。
范闲笑他睡相和吃相一样随性,却还是唤了谢必安来守在他床边,才安心去办自己的事。
悬空庙赏菊大会的筹备紧锣密鼓,范闲领了运花的职,和宫典一起。
“我听说往年赏菊大会不是这个时候啊。”范闲四下打量着这千仞崖壁上悬空而建的宫殿楼阁,大觉震撼之余,便看见锁链加身的工匠,不免唏嘘。
宫典按部就班地将花都放好,“今年是陈院长提议,要在赏菊大会之前先行祭天。”
“好像是听院长说过有这么回事,”范闲似才想起,“诶,这祭天是个什么样的章程啊?”
“一应事宜俱是礼部负责,你若好奇,不妨去问问郭尚书。”
“没,我就随口问问。”
花既送到了,范闲和宫典一并下山返京,意味深长地再回望一眼那千阶之上的重檐宫阁。
确实是个好地方。
遇见叶重的时候,范闲才想起李承泽身上还有婚约。
自李承泽疯傻之事传出,既不见陛下主做取消婚约,也不见叶家上书求恩旨,稀里糊涂竟险些忘了这么一桩事。
能养出叶灵儿这般侠气仗义的姑娘,叶重也是个有意思的性子。
范闲与他别过,心里揣了旁的心思,一路假寐到悬空庙下。
因着平白多出来的祭天之事,千阶山门梯上攀登的官员三三两两都在议论此事。
天上阴云拢聚,辛其物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范闲身边,哼哧哼哧爬梯之余还管不住碎嘴子,“你说这钦天监算的什么日子,瞧着这云,明日怕是要打雷下雨,到时候祭天大典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顺天之意办呗。”范闲咧嘴一口白牙笑得灿烂,“再者说这打雷天才宜祭天啊,若是心不诚,一个打雷劈下来……”
“小范大人!”辛其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环顾看其他人并未在意他们这处的动静,才压低声音道,“小范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陛下祭天之心怎会不诚,陛下之心那可是诚鉴苍天。”
范闲不置可否,拍了拍辛其物的肩膀后加快步伐往上登去。
众人都以为此番悬空庙之行,屡次触怒圣颜的二皇子会被留在京都,不曾想还是奉旨随驾在侧。
祭典在明日清晨,晨昏之交,阴阳媾汇,乃是天人相应的吉时。
也正是担忧误了吉时,所以才命皇室宗亲并文武百官都提前一日上山。
入夜下面几层宫殿尚有难眠之人在为祭典奔忙准备,顶层御阁却是一片寂静。
浓云掩月,半分光亮也没有,李承泽不慎踩中地上洒扫后未干的水渍,嫌恶地拎起裙摆步子更谨慎地往庆帝起居的大殿去。
殿内烛火秉明,庆帝正擦拭着箭簇,听侯公公禀报钦天监说明日恐有雷雨,欲知圣意是否另择吉时祭天。
他没发话,只是冷眼看着未经通禀就闯进来的李承泽。
“我有话要说,请……陛下屏退左右。”
虽喊着陛下,语气也不见得比他平日喊老不死的尊敬。
周遭伺候的宫人暗叫不好,这祖宗怎么又来闹事了。
庆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儿子,半晌才挥了挥,“都下去吧。”
宫人们如获大赦,鱼贯而出。
侯公公也在其列,只是路过李承泽时被叫住。
“劳烦公公守好门,我们说的话,陛下应当不想让旁人听见。”
祖宗,这话你大可以不说我也会守好门的,侯公公苦笑着应好,毕恭毕敬地退出去赶紧合上门,甚至想找两团棉花给自己的耳朵也堵上。
“是好了,”庆帝放下箭簇,屈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面上,“还是懒得装了?”
李承泽自顾自地拉了把椅子到庆帝面前坐下,尤嫌垫子不够软,左右搜刮了几个一并垫在屁股下,坐舒服才舍得回庆帝一句答非所问,“前段时日听说了个故事,觉得有趣,想说给陛下听。”
庆帝抬眼,示意他继续。
“说陛下与长公主有私,罔顾人伦,悖逆祖宗,行苟且之事,且有苟且之实,”李承泽直直看着庆帝,“而陛下您更是禽兽不如地调换亲子,欺骗长公主,哄着我母妃替你养着不伦的孽债。”
他说完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溢出泪花,才停下似是天真的发问,“不好笑吗?陛下怎么不笑?”
庆帝面色阴沉得难看,“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吗?”李承泽见状更欢喜了,继续道,“可我信了啊。若非如此,您告诉我,为何我的父皇要拿我做牺牲,要我的命去换一个心思深沉,手段了得的太子殿下?为何同样是儿子,我却早早被视作了弃子?陛下,父皇,我想不通啊,我只能相信。”
“朕看你这疯傻之症越发厉害了。”庆帝拂袖而起。
“陛下说得是。”李承泽勾唇笑笑,赞同地点头,“左右我疯了,我傻了,不在意旁人如何再看我,且由得天下人来看看,这高堂之上,这巍峨皇权之下,是怎么样腌臜不堪的一团腐朽。”
“你敢!”庆帝怒极揪着李承泽的衣领将人拎起,杀意毫不掩饰。
李承泽笑得越发放肆张狂,“怎么?陛下想杀了我?可方才我特意换了身惹眼的衣服,让许多人都瞧见了,陛下要怎么解释我突然暴毙在您的寝殿呢?祭天前夕,皇子暴毙,难不成真是陛下悖伦,遭了天谴诅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谴好啊,陛下现下可要动手,还是说让臣自己动手?”
“李承泽,”庆帝松了手,任由李承泽破布娃娃似地跌回椅子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自是来领死的啊,”李承泽整了整衣袍,满脸堆笑,“我来看陛下如何杀亲子,如何欺天下,如何坐拥江山却是鳏,寡,孤,独。”
怨怼在后四字里齐齐爆发,喷薄叫嚣地恨意朝庆帝扑面而去。
“朕不会在此处杀你,”庆帝蹲下身子,伸手将李承泽凌乱的刘海捋好掖在耳后,他似乎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儿子,这个留着李姓皇族血脉,却是李姓皇族最可耻的孩子,“明日既是你与你母亲苦心孤诣买通钦天监要来的吉时,那便就在明日,祭天之后二皇子旧伤发作,朕拳拳爱子之心,弃赏菊大会不顾带你回京寻医,无奈中途你便不治而亡,实在让朕痛心。放心,朕会让你的母亲,你的母妃都下去照顾你,也算是朕对你的一点补偿。”
“你敢对母妃下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李承泽暴起就要去厮打,却被庆帝轻而易举地推搡开。
“怪只怪,她命不好,做了你的母妃。”
多可笑啊,命不好。
宫闱之内,又有谁是命好呢?
李承泽仰躺在冰凉的金殿之上,凄怆大笑起来,他偏头看着庆帝离去的背影,听见他的父皇对他的安排,“二皇子身子不适,特准他在朕的寝殿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传出去,又是他圣眷优渥。
当真是拳拳爱子之心啊。
也不枉他为他费心编排这一出好戏。
鸡鸣时分,整座悬空庙就已然醒了,按照礼部下发的典仪章程,紧锣密鼓地做着最后的清点。
按理来说,四位皇子应在庆帝身后陪祭,可二皇子圣恩静养,便空出一处缺来。
礼部的人拿不准主意,只好请示庆帝。
庆帝视线扫过倚在柱子上无聊拨弄花盆里黄菊的范闲,“让他补缺。”
“陛下,”郭峥当即跪下,“这,这于礼不合啊陛下。”
庆帝眯了眯眼,“郭峥,是于礼不合,还是于太子有碍啊?”
郭峥惶恐地连连口头,“臣明白了,谨遵陛下旨意。”
范闲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陛下,郭尚书说得对啊,臣一个臣子,怎么能跟皇子殿下们一起陪祭,再者说,那么多人看着,时时刻刻都得端着……”
“你多说半个字,朕就让人把你从这丢下去。”庆帝瞪了范闲一眼。
范闲悻悻闭嘴,朝郭峥露出一个我也被逼无奈却怎么看怎么像幸灾乐祸的表情。
虽然出了这么个插曲,祭典还是在吉时之前准备妥当。
只是天上的雷云似乎也准备妥当了。
礼官祝词刚颂第一句,轰隆一声闷雷沉沉压在悬空庙顶特意为祭典腾出的空旷之地上。
礼官被吓得瑟瑟,但看庆帝气定神闲的模样只能强定心神继续高声念着祝词。
祝词最后一句国祚绵延落下,李承乾适时双手奉举上御制的香和供奉的玉璧。
庆帝看着低眉顺目满脸恭敬的太子,忽而笑了笑。
“范闲,去给朕另寻一炷香来。”
李承乾顿时色变。
下面群臣离得远并未听清庆帝的话,只是看见祭台之上的范闲去又复返,不明所以。
燃香在手,庆帝上前三步,一步伴随着礼官一句祝祷。
“袛承天序,谨用祭告。惟神昭鉴,祚我邦家,尚飨!”
礼官声落,庆帝已至供奉牺牲的祭案之前,其下诸子并文武大臣纷纷下跪叩拜,齐声高呼,“惟神昭鉴,祚我邦家。”
天空中雷声翻滚,似有回应。
庆帝抬眼看着压在头顶的黑云,正欲将香插入祭炉之事。
一道惊雷乍落。
电闪照亮晨昏未明的天色如白昼。
光明散去,人声惊慌中先是李承乾悲声大喊着陛下,继而是抖如筛糠的礼官伏地颤声惶恐地叫着天谴。
等叶重领着禁卫靠近祭台时,庆帝手中那埋有银丝的香早已在慌乱中被太子踢下了高台,不知坠在那片山间。
范建快步走到范闲身边,看着地上几乎被劈焦黢黑的人形,眼神里尽是询问。
范闲摊摊手,又故意大声重复,“天谴啊。”
这两字瘟疫般在群臣之中散布开。
祭天之时被雷劈中的帝王,从古至今还是破天荒的第一例。
怎么偏偏就是在祭天的时候呢?
除了天谴,又能作何解释呢?
再听太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难不成……
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便是大不敬了,众臣交换眼神,都默契地缄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听不着看不见的聋子瞎子。
近辰时时,暴雨倾盆而至。
滂沱雨声几乎要打垮这桩悬空而建的宫殿。
御阁之中也终于传出消息,陛下殡天。
而一干臣子之中,率先提议太子尽快继位主持大局安定人心的竟是此前朝堂上屡屡驳李承乾面子的范闲。
私下里议论有人说范闲就是向新君服软示好,也有人说范闲与太子此前早已皆为同党,只是明面上争着。
无论事实如何,先帝殡天,太子继位都是正统,无人质疑。
换了一身缟素的李承乾和依旧大红衣裳艳烈的李承泽并立在庆帝惨不忍睹的尸身面前。
“这下是真死了?”李承乾看着李承泽手中尤在滴血的断刃匕首,想起方才庆帝忽然复息仍是一阵阵后怕,好在二哥眼疾手快补了几刀,刀刀朝着心脉要害之处去,甚至将匕首都折在里面了。
李承泽示意范闲将断刃拔出来,以免被人发现生出事端。他抹了把面上溅到的血,嫌恶地揩在衣袖上,“死了。”
范闲取出断刃,探过鼻息又摸过各处的脉,“确实死了。”
“其他人碍不了事,但在返京之前,承乾,盯好秦老将军和叶重。”李承泽被关了一夜,水米未进,方才又是惊心动魄地一番泄愤补刀,此刻有些撑不住,借着范闲的力才勉强站稳。
“二哥放心,我早安排下去了。”李承乾环顾屋里,倒了杯茶让李承泽就范闲喂的药,“等雨停了便即刻返京,京中我也给母后还有姑姑传了信。”
“监察院那边也得了信,黑骑会在下山路上守着。”范闲赶在李承泽开口之前抢先道,“行了,大局已定,你也歇歇心思,别再折腾自己了。”
李承乾深以为然,“是啊二哥,听说你昨夜单独去面见陛下,吓得我整夜不敢阖眼。”
“钦天监行事在他面前露了破绽,我不去激怒他,又怎么能让他起杀心,不惜冒着雷雨天也要尽早结束祭典,回京处死我。”李承泽撇了眼已成尸体的先帝陛下,冷冷嘲讽,“或许他真有什么底牌自恃我翻不出什么浪来,可惜。”
他嘴上说着可惜,眼里恨色分明觉得死得这么快便宜着老东西了。
李承乾听到钦天监行事露了破绽,也反应过来为何祭典之上庆帝不要他递的香。
他们兄弟暗中成盟之事兴许从未瞒过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帝。
好在范闲做了后手。
而范闲入局,又拖了陈萍萍给他们做先手。
悬空庙庆帝本想借陈萍萍之手假刺杀,贬叶重出京,以此来试探李承泽,若李承泽只是装疯卖傻,那叶重被贬,叶灵儿留京就是雪中送炭,插手军务的大好时机。
而他在一开始给李承泽定下这门婚约时所做的谋算也会重新回到正轨,废棋亦有大用。
奈何陈萍萍巧言改动了原定的刺杀计划,提议祭天之时留出更大的空子给刺客动手。
也正是这祭天,让李承泽找到了最适合庆帝的死法。
足以毁掉庆帝生前身后命的死法。
开万古先河,被天谴雷劈的第一个皇帝。
此后史书记载,人人都会揣测这位触怒上苍降罚的皇帝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而此前庆国所有大大小小的天灾也好,人祸也罢,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失德之君,天人共弃。
仁德孝彰的太子也只能忍痛为子民着想,下令去繁就简,仓促将其葬入了皇陵。
似乎一切当真雨过天晴。
范闲向新继位的帝王求了恩典,朝堂风气已成,积弊非一时可以革新,但春闱乃是未来之朝堂,是庆国之来日,绝不可沦为争权夺利的利益交易。
李承乾自己便是从党争中走出来的,对范闲这等天真做派觉得好笑,可那封上书的折子里还写了李承泽的名,权当是为了二哥,他也下了朱批,此后春闱再胆敢有舞弊营私之举,死罪不赦,朝中大员若涉事其中,无论品阶,革职下狱。
范闲告诉李承泽这件事的时候,范无救也在一旁,刀客又动了春闱的心思,李承泽只觉朽木不可雕,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求来的这道旨意,只是旨意,”李承泽恹恹地喝着药,嘴里吐出的话比药还叫人心苦,“春闱有太多人想进来分一杯羹,即便明旨,也不乏私下铤而走险之徒,险中求贵。”
“可至少有这道旨意,向天下学子证明了,这条路还能看见未来。此乃清正之源,一届一届,寒门之士在朝中逐渐站稳脚跟,也可为后来人照见一条光明前路。教化得昌,一人如此,人人如此,万事皆有可待。”
范闲说话时眼睛亮若星辰,李承泽瞧见,将原本的打击之言就药咽了回去,“听起来不错。”
“是吧。”范闲打蛇顺棍上,凑到李承泽身边,“其实仙界后世也有类似春闱的考试,名为高考。有句话说得好,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在高考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都有机会凭借努力去触碰更高学府的殿堂,去挣一个前途似锦。若有朝一日,庆国春闱也能如此,何愁盛世家国。”
“嗯,”李承泽拎起葡萄往嘴里送,“这话你该去跟承乾说,与他君臣携手,开盛世太平。”
“可我想先跟殿下说,”范闲抢了李承泽的葡萄,强迫人看向自己,“所有我知晓的,我想做的,日后都会先跟殿下说。殿下能否答应我,也如此待我。”
“范闲,你似乎忘了,”李承泽挑眉,分明欢喜却刻意要逗范闲,“我身上还有婚约,我如此带你,置我未过门的妻子于何处?”
“殿下不曾向陛下请旨解除婚约吗?”范闲登时跳了起来。
“嗯,还没有。”李承泽夺回葡萄,一口一个吃得满意。
“我去替殿下上折子陈情。”
范闲嚷嚷着就要去找谢必安要纸笔,九品剑客才不理他,指了书房让他自己去取。
望着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谢必安忍不住问,“殿下那日进宫和贵妃放风筝的时候不是就要来了解除婚约的旨意吗?还让我带了不少赔礼一并送去给叶小姐。”
“闲来无趣,总得找点事做。”李承泽伸着懒腰站到窗前,还能看见那往书房狂奔而去的身影,低低笑出了声。
“你与他,不可以。”
身来冷然传来的女声让李承泽笑意霎时散去,他回头,看见的正是一袭黑衣金绣的李云睿。
“姑姑怎么来了?”他语气并不好,尤其是姑姑二字喊得阴阳怪气,“我和谁在一起,只怕姑姑还管不着。”
“承泽,范闲不可以。”自从知晓李承泽身世,李云睿在他面前再没有此前的游刃有余,总是关心则乱,“范闲背后牵扯过多,与你在一起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如果我非要他呢?”李承泽迎上李云睿的视线,虽是问句,但语气坚定。
李云睿到底还是个疯子,“那我便杀了他。”
李承泽闻言轻嗤,上前两步,借着身高优势微微俯视着这位名为姑姑,实则生母,“你大可以试试,他死我死。此后无论谁对范闲动手,我都会算在你的头上,都是这句话,”他一字一字重复,“他死我死。”
范闲是回来找李承泽拿他的私印的,还在门外就听见决然生死共赴的四个字,被钉在原地。
他从来没怀疑过李承泽爱他之事,只是尚且有理智地知晓,于李承泽这样的人来说,情爱之上尚有其他。
比如恨,比如复仇。
可此时此刻,他所听见的这句“他死我死”,是彻底要将自己性命与他绑在一处。
饶是从前的李承泽并不惜命,这样的狠话却还是叫人心跳乍漏,又狂做不止。
他不想去想为什么李承泽要对李云睿放这样的狠话,也不想去想他和李承泽之事李云睿为何要来搅和,难得愿做糊涂人的小范大人此刻什么折子,什么私印都懒得再去管了,他期盼着,祈祷着,甚至诅咒着李云睿赶紧离开,将李承泽还给他。
属于他的李承泽。
李云睿愤然离去时,穿堂的风将斜倚窗前的那树朱槿吹落几瓣,带着未晞晨露飘飘然落在李承泽鬓角,添三分颜色,落在范闲眼里生根发芽。
他摘下花瓣,隔花浅尝。
揣着各自身世的秘密,花汁苦涩。
可李承泽是甜的,沁甜如糖的葡萄。
熟透了,在夏风中滚落枝头。
他揽着李承泽双双跌坐在秋千上,“殿下从前向我要的一场醉梦,如今还我一场可好?”
李承泽似是推搡不得,顺着力道软在秋千上,“自然是好。”
秋千负重吱呀呀叫着。
叫着夏风温燥。
叫着花好情浓,贪欢不知昼时。
————end
感谢喜欢,爱你们~
也许会有大婚番外~看看我欠的债能不能先还完
纵然时空交错,坚守山河无恙
我们抬头仰望同一片星空,他们脚下是战场,身边是硝烟弥漫;而我站立之处是国泰民安,身边是车水马龙。
他们也曾仰望星空,问战争何时结束,祖国何时独立,这样的苦难何时过去,漫漫长夜,黎明何时到来。但他们知道,胜利不是等来的,是要靠中国人自己打出来,把侵略者赶出去。为此,他们前仆后继奔赴战场,扛起钢枪,为了那个不可知的明天拋头颅酒热血,倒在了历史的路上,被黑夜掩埋。今天的我们,生逢盛世,不仅是为自己......
我们抬头仰望同一片星空,他们脚下是战场,身边是硝烟弥漫;而我站立之处是国泰民安,身边是车水马龙。
他们也曾仰望星空,问战争何时结束,祖国何时独立,这样的苦难何时过去,漫漫长夜,黎明何时到来。但他们知道,胜利不是等来的,是要靠中国人自己打出来,把侵略者赶出去。为此,他们前仆后继奔赴战场,扛起钢枪,为了那个不可知的明天拋头颅酒热血,倒在了历史的路上,被黑夜掩埋。今天的我们,生逢盛世,不仅是为自己而活,也要替他们来看看今天的中国,有多美丽。当我们也抬头仰望,会发现黎明的每缕光里都有他们的身影。
愁煞人间幸平生,自许江山东水流。屈原纵身汩罗,襟袖大夫肝胆风骨的折煞人间;苏轼大江东去,对月叹饮少年意气的千古豪迈;岳飞精忠报国,宁死不屈忠君坦诚的家国情怀,而真正让我们久不释怀的,是中华民族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是热血奔腾无畏艰难困苦的品格。司马迁狱中受刑写下了千古流传的史家之绝唱;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赤胆忠心;范仲庵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生写照;文天祥宁死不屈唱出了万世流芳的浩然正气;谭嗣同英勇就义前大声愤呼死得其所,种花家对故土深情的眷恋正如流淌岁月下万里明途的刀锋婉转的迢迢明星,在九州上空燃出千秋万代的绮丽颜色。
执话桑麻春秋月,皎皎万岁山洪谷,故土尚存,中华的脊骨在如壁玉般动人的传说里沸腾千年,千年后的我们秉烛长夜,依稀可见斑斑古迹的花亭楼阁,映日红墙,碧瓦天青和画廊遗梦,藤蔓簌簌转绕,红墙细缝问闯出了个北平城,虽不及过往的风华当时,但凭桑麻织锦绣。
壁画的长廊已经作古,可让我们倍感欣荣的,却是华州六海晏河清,太平时璟明春和,古都莅临,溪畔德运,吾辈有幸道逢盛世,当自许迢迢山州重蹈锦绣之路,春秋铁马踏日初生,吾辈不敢有负先人之托,定会让中华的脊骨沸腾千年,让锦绣山川秀丽如初。
凡事预则立,祖国青年乘时代之势,促祖国发展。100多年前,五四爱国运动震惊中外,开启了新民主主义的新篇章;100多年后,沧海桑田的中国正充满生机,当代青年以“弄潮儿向涛头立”的澎湃热情和“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毅品格,奏响新时代的青春旋律。
时间是伟大的书写者,记录走过的足迹,写下历史的华章。从曾经的小米步枪到如今的强势的阅兵仪式,从安徽凤阳小岗村到如今的港珠澳大桥,从曾经的飞机飞两趟到如今的国富民强、山河无恙,如今袁隆平的“禾下乘凉梦”己不再是梦想,疫情之下的“中国力量”无处不彰显着大国风范,民心所向、国家的长治久安……一切都在朝着辉煌的明天走去,一切都在一点点向美好的明天迈步,坚定而沉稳,生命不止,奋斗不息。
“任何一个国家的崛起,任何一个民族的进步,任何一个时代的飞跃,都是由人民脚踏实地的奋斗和拼搏出来的一切伟大事业,都需要在继往开来中推进”。鉴古知今,展望未来,砥砺前行,再谱华章,再创盛唐!用奋斗的青春告白祖国,用不屈的意志回报人民。共同助力伟大中国梦的实现,向美好明天大步向前,让中国成为夜空中最亮的星,是每个青年的梦想,也是每个青年为之奋斗的方向。
“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新时代的新青年与时俱进,学习新思想,从书本上学、从实践中学、从讨论中学,不断增强爱国主义精神,锤炼崇高的品德修养能力,练就过硬的真本领,促进祖国发展。从知青下乡到西迁故事,从全民抗疫到冬奥风采,每个时代的新青年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立足发展实践,为民族未来竭尽全力,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让青春在祖国的大好河山绽放出别样光华!
蒙以正养,时代青年乘祖国之势,养浩然正气。心者,万事之原也。人之一心,得其正,则事事皆得其正。当代青年正处于陶治高尚情操,培养良好品格的关键时期,祖国从自身实践出发,引领新青年涵养品格,促进自身发展。从青年大学习到学习强国,从开学第一课到网上团课,学习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渗透着党的新思想,新作为,他们努力营造风清气正的社会大环境,自觉树立和实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明大德收公德、严私德、追求更有高度,更有境界、更有品位的人生,让清风正气,蓬勃朝气遍布全社会,让新青年更好的涵养身心,养浩然正气!
“没有一代人的青春是容易的”。中国女排今日的辉煌,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拼搏与汗水,坚持和希望所换来的,并非仅仅是运气和机会,更甚者,是热爱和信仰,这是长风一吹,活力又生的碧草。几代人的青春,热泪盈眶,面对强敌从不言弃,在低谷中奋起,于灰烬中重生,带着体育精神,带着爱国热情走上那个与中国失之交臂多年的颁奖台,身披国旗,奏唱国歌,带着民族的尊严与骄傲,写下体育精神,开创女排更精彩的明天,女排姑娘们用奋斗的青春给了祖国一场盛大的告白,空前绝后,激动人心。
这不正应验了那句“一切伟大的成就,都是接续奋斗的结果”吗?若无坚持,何来今朝之辉煌,若无奋斗,何来中华之骄傲、民族之自豪?可见,青年当以奋斗的青春告白祖国,接续完成伟大中国梦的实现。
春阳灿烂,日月交辉,时代更迭,激流赢荡,我们从刀耕火种一路走来,高台大厦平地而起,潜海万里,圆梦飞天,鳞爪飞扬,威震四方,星火青年以滚烫青春绘祖国宏图,将热泪尽数倾酒,逆着时代的洪流,融入民族精神,以国家振兴为己任,代代传承,生生不息。
峥嵘岁月里,革命先辈曾不忍山河受难,喋血沙场,和平年代里,爱国志士坚守岗位,以赤子之心报国,振兴民族,挥洒青春。
在中国,无私的坚守埋藏着最深沉的爱意。
2010年,一个来自河南农村的青年——张自轩成功入选国旗护卫队擎旗手,因为工作繁忙,训练艰辛,让这个从农村长大的孩子整整七年没有回过一次家。父母实在对儿子挂念的紧,就从农村坐车到几百公里外的大城市去探望儿子。因为在训练,让张自轩不能挥手致意,连一个简单的眼神也不能回应,执勤结束后,才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父母,可是父亲的一句“你为什么不理我?”让这个坚硬如钢的军人彻底泪崩。
在国与家的取舍中,张自轩毅然选择了将国家荣誉放在首位。哪怕是再艰难不过的训练对张自轩来说,也不过是工作的需要,是国家的需要。可数年不见父母,却让一个七尺男儿彻底泪崩,亲情,是人最无法割舍和忘怀的感情。
可张自轩知道国家荣誉远高于儿女情长,只能化悲伤为力量,用铿锵的步伐走出中国军人的威武雄壮,用日复一日的坚守表达着对祖国最深沉的爱意。
纵使远隔千里,心系小家,可理智战胜情感,国家荣誉高于一切,舍小家为大家的思想在张自轩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张自轩在天安门广场升起五星红旗时,百里开外的河南农村里也有一面国旗冉冉升起,与黎明交相辉映,是对远在千里的游子的思念。
整整六年,无论风雨,无论寒冬,从无间断,飘扬的国旗是对儿子的想念,他们知道,儿子长大了、有担当了,知道把国家荣誉放在心中,把青年责任放在心中,他们不怨,不悔,因为他们共同都在坚守着、维护着、捍卫着国家荣誉和民族希望。
蔚蓝色的天空上红旗猎猎作响,风筝承载着满腔深情慢慢升至天空,两个地方,一面国旗,同一片天,同一片月,日月交辉时,在沉默中,有人将满腔爱意说尽。
“再谦卑的骨头里,也躺着江河。”冬日热烈,暖阳照佛,时代的洪流飞荡,掀起的尘士,落在每个人头上都成了一座山,如今,你我立足于新时代的洪流中,当不负青春,倾听时代脉搏,提笔绘山河,担青年之责任,承国家之希望。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去年的雨水下得格外的急,带着锐不可当之势冲破黄河与长江堤岸,南方深受洪水肆虐,泛滥成灾,百姓危在旦夕,救援行动起来刻不容缓,为了保障人民的安全与生命,人民解放军立刻冲在抗洪第一线,那清瘦的身影让闻者热泪盈眶。
从新闻上看到人民解放军奋战在抗洪前线的模样,那一个个精疲力尽、满头大汗的雄健背影是国家最动人的图章,那灿烂的笑容充满了坚定的决心和必胜的信念,当英雄的浩歌奏响时,惟愿激流早日退去,解放军们能平安归队,中国能早日回归繁华如锦、车遥马慢的日子。
“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袁隆平让中国十四亿人口都能吃饱饭,让所有人远离了饥饿,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世界的不朽奇迹,为了圆梦,英雄以凡人之躯,可比神明。烈日下,是袁老步履崎岖、仔细寻找杂交水稻的良种,终于,在2004年,袁老实现了他的梦想——让中国所有人都吃饱饭,他研究的杂交水稻养活了数以千万的人,被誉为“当代神农氏”,种子播撒下去,英雄用热血浇灌,最后生了根,发了芽,开了花,果实饱满,因为这是梦想实现的样子。
“英雄就是普通人拥有一颗伟大的心。”无论是平凡的岗位,还是死而后己的英烈之辈,能够成为英雄,都是因为他们平凡却不甘平庸,英雄并不仅镌刻在历史的丰碑上,也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
环卫工人与日月同行,为我们营造着城市的美好环境默默奉献着,警厅尉员与邪恶抗争,带着正义的使命扫荡社会的污浊,边防战士穿着朴素的衣服在冰天雪地中护卫边疆,吃着难以下咽的饭食,过着艰苦的生活,他们抵御了严寒,也抵御了外敌入侵,为人民的生活提供了稳定的保障。
冰崩地裂里,有不屈的灵魂在燃烧,在滚滚寒冬里,火炬点燃了雪原,一颗赤诚滚烫的心在寒风中坚定不移、生生不息,惹人垂泪。
酒杯中盛满的岁月是英雄走过的路,我们对月告慰先辈,我们许下真诚的诺言:必以吾辈赤诚之心护卫这盛世中华,以赤子之心护卫这锦绣繁花,待少年成长时,身做青山,寸士滚烫,终会山河无恙,国富民强。
五岳向上,山河滚烫,几千年的漫漫征途,几千年的风云变幻,曾踏过枯骨万里,也曾走过绿茵花溪。苍葱的翠竹孕育着生命的希望,深埋在地底的清泉汩汩流淌,青年勇敢担负起国之希望,在这片热土上,我辈正续写着先人可歌可泣的伟大征程和英雄之光。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会有很多个徘徊的时刻,有风有雨是常态,我们定要坚守住自己的初心,与党同行,砥砺向前,牢记使命,做好新时代的接班人! 我们许诺:当不负山河,以国家振兴为己任,热泪满怀,迎着时代的逆流,汇万点星火,聚时代力量,传承民族精神,直至心间激荡。
兄弟掰弯计划 10
第十章 爱你无需躲藏
即使已经过去了两年有余,许魏洲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得到了黄景瑜的心。
那次,他们顾及彼此的感受,没有做到最后。他们的相处方式和以前相差无几,只是默认属于彼此。
前一世,许魏洲为了避开黄景瑜,选择去偏远的大西北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得知黄景瑜回了上海,他便径直去了北京。这一世,他们约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为了督促彼此学习,他们甚至做了一个约定,由成绩...
第十章 爱你无需躲藏
即使已经过去了两年有余,许魏洲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得到了黄景瑜的心。
那次,他们顾及彼此的感受,没有做到最后。他们的相处方式和以前相差无几,只是默认属于彼此。
前一世,许魏洲为了避开黄景瑜,选择去偏远的大西北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得知黄景瑜回了上海,他便径直去了北京。这一世,他们约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为了督促彼此学习,他们甚至做了一个约定,由成绩决定他们的第一次。
自此,二中出现了一个奇观,年级第一不是许魏洲就是黄景瑜。校园里也出现了各种言论,有的说他们兄弟反目成仇,有的说他们只是竞争对手,还有一个神秘的组织占据校园网各大版区,组织里的人还常常为了谁是第一而争得头破血流,场面十分惨烈。
这一切都影响不到许魏洲和黄景瑜,他们照常一起上下学,放学后他们要么在黄景瑜家做功课,要么在许魏洲家复习。有时候作业做得太晚了,他们干脆就在对方家里住下。两家的妈妈见儿子这么努力,都乐意让他们呆在一起。
“洲洲,高考之后,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黄景瑜撑着脑袋看着许魏洲问道。
许魏洲停下笔,想了想说:“睡觉。”
“睡觉啊……”黄景瑜故意拉长语气,意味深长地看着许魏洲。
许魏洲不用动脑子都知道黄景瑜在想什么,他用笔杆子敲了一下黄景瑜的额头,说道:“我的意思是补觉,你想什么呢。”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补觉,除了补觉呢,还想做什么?”黄景瑜一脸不以为意地继续问道。
“不知道,没想好。”许魏洲摇了摇头,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们去看电影吧。”黄景瑜兴致盎然地说道。
“还以为你想做什么,不就是看个电影,现在就能去,不用等到高考后。”说完,许魏洲继续做卷子。
“那不一样,而且连看什么,我都已经想好了。”黄景瑜凑到许魏洲耳边说道。
许魏洲看着黄景瑜兴奋的模样,心里有丝不好的预感,脱口而出道:“什么电影?”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黄景瑜一脸神秘地说道。
“你就是皮痒吧,不打算说还吊人胃口。”许魏洲咬牙切齿地说道。
黄景瑜笑着把脸递到许魏洲面前说道:“只是想让你保持期待感。”
“期待你个鬼,赶紧写作业,我想早点睡觉。”说完,许魏洲不再理会黄景瑜。
高考如期画上了句号。黄景瑜如约带许魏洲去看电影。
许魏洲跟着黄景瑜走进一个小电影院,电影院空间不大,除了他们,只有两个女孩子。电影快开始了,影院有些昏暗,他们摸索着找到自己的位置。
许魏洲坐下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低声问道:“现在可以说看什么电影了吧?”
黄景瑜凑在许魏洲耳边说道:“这是一部同性电影,叫Call Me by Your Name,据说很好看。”
听到黄景瑜说的电影名,许魏洲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这是前一世的他最喜欢的电影。在那些思念黄景瑜的难眠的夜里,他曾一遍又一遍播放这部电影,台词早已滚瓜烂熟。他曾经无比地羡慕Elio,羡慕他拥有过Oliver,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电影开始了。温暖的夏日午后,惬意的意式庭院,少年间纯洁的情愫,暗自涌动的情欲,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而影片最后也确实回到了现实。银幕落下,黄景瑜眼中的泪落了下来。许魏洲暗暗叹了口气,镇定地打开纸巾包装,掏出一张递给黄景瑜。
黄景瑜抹去眼泪,看向许魏洲,看见他脸上近乎冷漠的平静,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他低声问道:“洲洲,电影不好看吗?”
“很好看。”许魏洲不知道怎么跟黄景瑜解释自己的心情,他曾经也为这段故事掉过眼泪,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直到心里的疼痛变得麻木。与其说它是一部催泪的电影,不如说它是自己的镇痛剂。
“洲洲,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对我到底……我其实怀疑过,这种感情是不是错觉,但我现在非常确定,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试试吧?”
“好。”许魏洲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
一个月后,高考成绩终于还是出来了。
许魏洲放下电话没多久,黄景瑜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洲洲,你考了多少?”黄景瑜开门见山地说道。
许魏洲听得出黄景瑜心情很好,看来考得还不错,他嘴角轻扬地说道:“602,你呢?”
“602?!”黄景瑜的心情一下沉了下去,“我考了596分。”
“还不错。”许魏洲毫不掩饰愉悦的心情,“所以,我赢了?”
“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黄景瑜说完,“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由于黄景瑜耍赖,第一次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恶战。
高考志愿两人填了完全一样的学校。本以为这一次两人不用再分离,但天不遂人意,黄景瑜差了一点滑档第二志愿,留在了上海,而许魏洲则要北上。
许魏洲出发前一天,许妈和黄妈约好了一起去给两个孩子买开学需要的东西。等许妈出门后,黄景瑜就来了。游戏打累了,两人头靠着头躺在床上发呆,享受开学前最后的相处时光。
突然,许魏洲翻身坐在黄景瑜身上,动作迅速地抓住黄景瑜的衣领,倾身凑到他眼前,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家伙,给我离那些女生远一点,听到没有?”
黄景瑜看着许魏洲的眼睛,沉默不语。他眼中慢慢溢出笑意,熟练地用脚钩住许魏洲的大长腿,往上一翻,没等许魏洲反应过来,两人的位置便掉了个个。
黄景瑜轻抚着许魏洲的侧脸,捏了捏许魏洲的耳朵,快速地低头偷了个吻,说道:“遵命,媳妇儿。”
“你!”许魏洲狠狠地拽住黄景瑜的衣领,将他拉到离自己的脸几乎只剩一厘米的位置,声音低沉地说道:“明明是你耍赖,给你个机会,叫老公。”
黄景瑜禁不住许魏洲的诱惑,想要再偷一个吻,但这一次,许魏洲有了准备,飞快地撇过头去。黄景瑜意图落空,也不气馁,低下头细细吻着许魏洲的耳朵。许魏洲没想到黄景瑜敢在家里对他做这些,呼吸一下乱了节奏,只能狠狠咬住下唇,以防泄露舒服的叹息声。
两人腻歪了很久,眼见时间不早了,赶紧把屋子收拾了一下,一人捧着半个西瓜,边吃边看电视。
这时,许魏洲的手机响了。
“洲洲,我真的考上了,T大法学系,呜呜呜。”电话那头传来彭娟激动的声音。
“你也去T大?”许魏洲侧过头看着黄景瑜说道。
“怎么?你也是?”彭娟的哭声戛然而止,兴奋地问道。
“不是我,是黄景瑜。”许魏洲回答道。
黄景瑜听到许魏洲提起自己,小声地问道:“怎么了?”
许魏洲对着黄景瑜摇摇头,表示没什么,继续听着电话那头。
“我去,老天真没让我白重生一回,你放心,我帮你看着他。”彭娟自告奋勇道。
许魏洲透过电话都能想象到彭娟此时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地说:“那先谢谢你了。”
许魏洲怎么也没想到,彭娟真的帮他盯着黄景瑜。他看着彭娟发来的截图,眉头紧锁。
图上,女生的头微微倾斜,黄景瑜站在她身后,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容。这图任谁看了都会多想。
【这个女的从开学那会儿就看上你家老黄了,一直在他身边转悠,也不知道怎么了拍到这张照片,还发了朋友圈,现在好多人都以为他俩是一对。你要不要问问你那口子?】
【彭娟,谢啦,我等会儿问问他。】
【不客气,应该的。】
许魏洲点开微信备注的“大傻子”,劈里啪啦打下一段试探的话,却迟迟没有点下发送键。
思考再三,他拿出登山包,胡乱往里面塞了几件换洗衣服。
舍友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关心地问道:“洲洲,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回趟家,明天麻烦你帮我跟教授请个假。”许魏洲语气轻淡地回道。
舍友一脸震惊地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这个点?回上海?”
“对,回上海,走了。”许魏洲拎起包,头也不回地冲出宿舍。
到上海的时候才早上五点,许魏洲直接打车到了T大。
清晨时分,校园静谧无声,只有少数早起锻炼的学生。许魏洲向行人问出了新生公寓楼的位置,到了楼下,他才拨通了黄景瑜的电话。
“喂,洲洲,怎么了?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想来,黄景瑜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声音特别的轻柔细软。
“我在你宿舍楼下。”一夜未眠,许魏洲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你在宿舍楼下……宿舍楼下……我的宿舍楼下?!”好一会儿,黄景瑜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坐起身来。
许魏洲走进宿舍楼,在大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很快,黄景瑜从里面冲了出来。
“洲洲,你怎么会突然过来?”黄景瑜见到许魏洲,欣喜若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许魏洲挣脱开黄景瑜的怀抱,只是淡淡地说道:“饿了,先去吃饭吧。”
黄景瑜没有察觉到许魏洲积攒了一晚上的情绪,拎起许魏洲的包说道:“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去吃饭。吃完饭你先到我宿舍睡一觉,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
“嗯,走吧。”许魏洲跟着黄景瑜去了食堂。
吃过早饭,许魏洲反倒不急着问黄景瑜照片的事了。这大傻子从小就不会说谎,看他在自己面前一点都不心虚的模样,估计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他确实困得厉害,先睡饱再说。
许魏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黄景瑜给他留了字条,让他醒了就去学校篮球场找他。
远远地,许魏洲就听到球场里欢呼的声音,其中甚至还掺杂了几声“黄景瑜加油”。哼哼,说好的不沾花惹草的呢,黄景瑜,你给我等着。
许魏洲走进球场,正好,一颗篮球滚落他脚边。
“同学,麻烦递一下球。”球场上一男生高喊道。
许魏洲拾起篮球拍了两下,站在边线,直接一个投篮动作。“唰”地一声,篮球应声落入球网,场边顿时一片惊呼。
黄景瑜看到许魏洲,开心地跑了过来:“洲洲,你醒啦。一起打球,我刚还跟同学说你球打得特别好。”
“你就是景瑜兄弟,刚才那球真漂亮,一起玩会儿?”刚刚那个男生也走了过来。
许魏洲一上场,黄景瑜立马变得灵巧了许多,送出了好几技漂亮的助攻,整场球打得酣畅淋漓,几个男生对许魏洲心服口服。
球赛一结束,场边的女生都跑到场上,送水的送水,送毛巾的送毛巾。许魏洲抬起手臂胡乱地抹了把额角的汗。
“景瑜,喝水。”
许魏洲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照片上的那个女生正满脸娇羞地捧着一瓶水递到黄景瑜手边。黄景瑜没有接,反而往许魏洲这边走了过来,女生跟在黄景瑜身边走了过来。还没等黄景瑜开口,女生率先说道:“你就是景瑜的朋友?我听他提起过,你在北京上学?”
许魏洲无视女生友好的态度,神情冰冷。
黄景瑜走到许魏洲身边,搂住许魏洲的脖子说道:“洲洲是我……”
还没等他说完,许魏洲掰过黄景瑜的脸,在他的薄唇上啄了一口,转过头直视着女生说道:“他男人。”
“洲洲。”黄景瑜惊讶地看着许魏洲的侧脸,接着扬起灿烂的笑脸,愉快地说道:“没错,他是我爱人。”
女生脸色刷白,转身跑开了。
球场上目睹这一幕的人全都睁大了眼睛,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口哨声此起彼伏。
“洲洲,你就是因为这个回来的?”黄景瑜看着许魏洲手机上的截图,心情愉悦地问道。
“不是,回来看我妈的。”许魏洲大步往前走,看都不看黄景瑜一眼。
“洲洲,你也喜欢我很久了吧。”黄景瑜期待地看着许魏洲。
“不是。”是爱你很久了,许魏洲在心里补充道。
“洲洲,我不会负你,我向你保证。”黄景瑜认真地说道。
“嗯,知道了。”许魏洲淡定地回应道,这一世,我不会给你负我的机会的。
\完
【昊磊】分了手的故事
现背 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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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梦见过我吗?”
“无需做梦,我时刻都在想念你。”——《燃烧女子的肖像》
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呢?吴磊咬着下嘴唇皮死命地想,好像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点或者事件,好像一切都那么合理,他和刘昊然顺理成章地分开了,彼此不再是各自微信置顶的聊天对象,不再是约饭约游戏的第一人选,除了礼貌性的新年祝福,好像也没有说话的必要。
有时候被别人问到和刘昊然还有没有联系,吴磊总说联系不多但是还是会联系的,我们俩都挺忙的,行程也不怎么对的上。朋友或者长辈哈哈一笑,拍拍吴磊的肩说忙好啊,忙得起来说明你们都没过气呢,趁年轻还拼得动,好好...
现背 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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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梦见过我吗?”
“无需做梦,我时刻都在想念你。”——《燃烧女子的肖像》
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呢?吴磊咬着下嘴唇皮死命地想,好像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点或者事件,好像一切都那么合理,他和刘昊然顺理成章地分开了,彼此不再是各自微信置顶的聊天对象,不再是约饭约游戏的第一人选,除了礼貌性的新年祝福,好像也没有说话的必要。
有时候被别人问到和刘昊然还有没有联系,吴磊总说联系不多但是还是会联系的,我们俩都挺忙的,行程也不怎么对的上。朋友或者长辈哈哈一笑,拍拍吴磊的肩说忙好啊,忙得起来说明你们都没过气呢,趁年轻还拼得动,好好干。是是是,吴磊点点头。
希望他好,真心的。吴磊在心里想。后来被各种人揣测两家团队各种不和,吴磊一开始听到身边人说闲话总会解释两句,说没有的事。可是不管他说什么,想理解成其他意思的人总有办法颠倒是非,吴磊索性避而不谈,他从小就知道这个圈子的规则,说复杂真的处处充斥勾心斗角,为了利益不计较手段的大有人在,可总有人愿意守着心尖的那点干净。
他和刘昊然掰了的理由很好笑,就是因为冰箱里的啤酒喝完了,刘昊然顺手从楼下捎上来的不是吴磊喝惯的那个牌子。那时候吴磊状态并不好,很喜欢的一个剧本被拒了,代言方面也除了点问题,品牌方临时要换人,他兜兜转转一天抛头露面,刘昊然说晚上来看看他,他其实想拒绝了,这个时候更应该一个人冷静一下,但是他算错了自己的心情调节能力,想着有个人说说话也好,结果刚下飞机就直接奔过来的刘昊然非但没有起到安慰他的作用,在吴磊打开冰箱的一瞬间,一种失败感席卷了他,彻底的崩溃就是一瞬间的事。
刘昊然理解吴磊有野心,什么都想做好,但是他也很累了,刚结束一天飞两个城市的路演期,从吴磊和他聊天的字里行间猜出来小朋友最近在低谷,连夜赶过来陪他,结果对方不领情。
吵架的内容放在平日来看真的很奇怪很无厘头,而且自始至终都围绕着为什么不买以前那个牌子的酒。没仔细看,来不及,顺手拿的。为什么不看一眼再付钱,我一直喝的是那个牌子。差那么一次很重要吗?很重要,你懂不懂?我不懂,好了吧,吴磊,我不懂。
照道理说,恋人之间吵架吵着吵着就会翻起旧账,但是他们没有扯到一丁点以前的事,不管是误会也好还是吃过的飞醋,好像他们的感情里一直都有一根细细的线,把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划分得泾渭分明。
爱情好像不是这样的。刘昊然脑中警铃大作,他蓦地脱口而出,我不懂。
爱情需要时间来培养来磨合,需要耐心来滋养,这两件东西,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弥足珍贵却遥不可及。
那天以后吴磊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刘昊然给自己放了个假,两个人都找不到台阶下,年末各种商演路演典礼晚会轮番来,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就已经相隔万里,等到再想起对方来,对话框已经沉到很下面,两三个月没有出现过小红点了。
以前的日子是真的很快乐,那个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吴磊想,可能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十五六岁的时候认识,十八岁懵懵懂懂地尝试了恋爱,二十岁因为一罐啤酒分手,他的初恋像是小时候在公园里吹的泡泡,鼓得大大的,在太阳底下闪着漂亮的颜色,映着花卉和绿植,泡泡里像是一整座花园,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啵”的一声就破了,一点踪迹都不留下。
最后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是在一个盛典的后台,吴磊这次有个奖要领,刘昊然也是,前后脚上台,左右两边分开退场,后台通道有点复杂,吴磊领奖和走红毯坐台下是两套造型,手里拿着奖杯急匆匆地往化妆间去,刘昊然从另一边赶过来,气喘吁吁地拉住他,吴磊有点惊讶,刘昊然挠挠头说好久没见,想来跟你打个招呼。
是啊,好久没见。吴磊笑着回应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示意自己赶着去做造型,刘昊然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去了内场。吴磊本来想在内场去找刘昊然说说话,没想到自己因为去年某部电影的出色表现,被一些有名的制片人导演编剧和同行们里三层外三层包住,和人寒暄的间隙他频频寻找着刘昊然的身影,对方也在一个小圈子里,吴磊突然惊觉,他们之间竟然隔了这么远,隔了这么多人。
十六岁和十八岁之间的男孩身上有时会混合着懵懂的纯真、身心的闪光的纯洁,以及那种对于绝对无私的风险的强烈渴望。这一阶段通常只会持续很短的时间,但因为它是那么的强烈而独特,它会一直被看做一个人生命中最为宝贵的经验之一。
吴磊的新戏有几乎一半的拍摄地点在外国,按经验来说,倒时差是吴磊最不乐意干的事,飞机延误体质好像铁定了这辈子跟定他,定的黄金时段的机票都能晚点变身红眼航班,昏昏沉沉一整周基本上什么都干不了,状态不好决定了镜头里不会有满意的表现。
以前他在时差十二小时的国家拍戏,连着好几天都进入不了状态,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是新的团队,没有人真心为他着想,一是没熟到那个份上,二是大家各有各的工作,况且他的本职工作就是演好戏。
吴磊怨不了别人,只好跟自己生闷气,下午三四点太阳还是那么厉害,他嚼着冰棍躲在太阳伞下面给刘昊然打电话,铃响了好几声,吴磊刚准备挂,对方就接起来了,声音有点哑,问他这么晚打电话怎么了?吴磊看了眼遮阳伞布上那一个太阳的小斑点,才反应过来自己国家这边还是乌漆嘛黑的凌晨,自己把刘昊然给吵醒了,他连忙咽了嘴里的冰水,大着舌头说没事没事,打扰你了你快睡觉。刘昊然笑了两声问他,是不是在偷吃冷饮啊?
靠,你把监视器拆了。吴磊笑起来,我刚才咬了好大一口冰棍,一口咽下去冰死我了!
刘昊然说自己明天行程不紧,比起睡觉这会儿他更想听吴磊说话。
总之,吴磊那天晚上演了一场异国游子追忆曾经的儿时玩伴和恋人的戏码,被导演夸赞入木三分。那个片段被各大影评机构和视频博主剪出来反复播放分析,从每一个微表情来欣赏吴磊的演技和灯光渲染、运镜使用。吴磊心里知道自己这段演得好,因为那时候他脑子里有这种感情,能代入角色总比没有好,那个时候角色在等一个电话,不管是谁都好,只要来一通电话,主人公立马就订机票回国了,也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吴磊那时候想的,是刘昊然下次什么时候再给他打电话。
真正的好演员不应该依靠自己的生活经历,吴磊想,强大的共情能力才是更可靠的。他把这个结论告诉刘昊然,对方说,自己的感情也有助于你理解角色。吴磊回道,那倒也是。
你最近都什么时候有空?我算一下时差尽量不打扰你休息。吴磊洗完澡被热气蒸得红扑扑,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吊灯跟刘昊然打着电话。这个灯好丑,等会儿拍个照给他看看。
“随你,我都在。”
三颗小石头都落了地,他感觉自己是被爱着的。
手机振动了两下,刘昊然的相册里多了一张丑丑的吊灯图片。
工作室的大群里有几个姑娘在闲聊,说隔壁酒店下午也要来个剧组,他们工期比我们短,两周左右就能回去了,我们还要艰苦奋斗一个月,好羡慕啊。有人问是什么剧组啊,过了一会儿群里出现了一张信息表,演员那一列第一个名字就是刘昊然。
吴磊有一瞬间的晃神,觉得这白底黑字的“刘昊然”好不真实,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会儿和刘昊然在一个城市了——遥远异国他乡的隔壁邻居——这回没有时差,有的只是十分钟的步行路程。
早晚会见到,早晚会见到。刘昊然站在落地窗前拿着台词本背词,这句话要重复两遍,角色在一个灰蒙蒙的阴天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三级风吹乱了他发丝,精壮的小臂撑着窗沿,拿着一杯威士忌。分开多年的恋人,许久未见的朋友,地球总共那么大,兜兜转转总会见面。
刘昊然的新戏计划后年上,但是今年就要拍掉,后期比较花时间。他跟着剧组到片场的时候,隔壁区就是吴磊新剧的A组,他多嘴问了一句那个剧组今天也在?身边的制片人看着手机头也没抬,说女主在这边拍,男主跟B组下午来。他们大工程,还得有一个月才杀青。
过了一会儿制片人打完电话,撞了撞刘昊然的肩膀,说晚上和张导吃个饭,我跟她十几年老交情了,难得的机会,她也想认识认识你。
就我一个?刘昊然反问道。张导是这几年的新锐导演,吴磊现在拍的这部剧就是她导的,说实话刘昊然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位导演,从独特的女性视角去诠释故事,很新颖也很深刻。
咱们组的小陈和喜喜,都叫上,那边应该还有吴磊,你们年轻人也说得到一块儿去。制片人点了支烟,被导演叫走了,夹着烟的手点了点刘昊然,嘱咐他别忘了。
完蛋,想躲也躲不掉。刘昊然揉了揉肩膀。三年多了,除去典礼盛典一个坐在台下一个上台发言或者领奖,远远一瞥,根本看不清什么,他们没见过面。
晚上他们这边去了五个人,三个演员一个导演一个制片,那边来了四个,两个导演两个演员。吴磊他们先到了,刘昊然第一眼看到的是张导,吴磊坐在隔开一个位子的右手边。
这顿饭吃的刘昊然很不是滋味,吴磊就坐在他正对面,时不时就会有目光接触。他们都是好演员,最会这种骗人的伎俩,眼睛看着右手边的前辈,余光总是下意识地注意那个人,对方的某些小习惯被自己抓住的时候,仿佛昨日重现,悄悄抬头看看其他人,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怪癖,心里暗暗萌生出一种满足感。
吴磊一喝酒就上脸,在座又是前辈居多,递过来的酒杯不能不接,两三杯下肚就穿不住外套了,脱了挂在椅背上,脸上红扑扑,说话多起来。像个寿桃,刘昊然以前这样笑他,被吴磊在游戏里追着杀了一次又一次。
结束的时候有些晚了,外面降了温,吴磊从餐厅里出去的时候忘了拿外套,刘昊然顺手捎上,叫住吴磊,把外套披他身上。
“降温了,当心着凉。”
“啊...谢谢。”吴磊的手去拉衣领的时候触到刘昊然的手,后者顿了顿,松开了。
吴磊他们明天有早戏,刘昊然他们明天不用早起,除了刘昊然以外的其他四人就叫了辆车准备去其他地方玩玩,吴磊有些醉了,同伴们就拜托刘昊然送他回酒店,毕竟三位女士就算能把吴磊搬回酒店,说出来也挺啼笑皆非。
吴磊闭着眼睛,靠在刘昊然身上,说了几句支离破碎的话,刘昊然听了好几次才猜出来,他说的是打个电话叫助理来接他就好,不用麻烦刘昊然。
“我怎么敢把你丢在这儿啊,别人顺走你的钱包都没感觉。”
“你知道怎么...坐车...嗝...回去吗?”
“知道知道,我出门前都查过。”
夜风带着几丝寒气,带走了吴磊的几丝酒气,他的意识回笼,伸手探了探自己仍旧滚烫的脸颊,慢慢地同刘昊然走着,转过几个街角,路上的行人不多,街面很宽敞,红绿灯依旧工作着,从红色变成绿色。
“我之前拍唐探的时候,都没机会好好玩几天。”刘昊然说。
吴磊笑了笑,”城市就在这,又不会跑,有时间再来。“
回酒店的路上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把手机关机,在问对方的团队怎么不找人的时候才知道,随即一起笑出了声,夸张地给对方描述了一番想象中助理和经纪人急的团团转,联系不到人又不敢肆意大张旗鼓出来找的场景,醉的更厉害的吴磊甚至抱着路边一个小天使雕塑说了两遍对不起,退后两步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刘昊然要是带了相机出来,绝对要把这一幕拍下来日后供他调笑吴磊所用,很可惜,他两手空空,没法把喝醉了酒走路摇摇晃晃,红着脸叽里咕噜的吴磊记录下来,但是也很幸运,他能够专心把难得这么真实鲜活的男孩印在眼睛里。
刚刚下了一阵雨,富有历史感的老街区的路面滑溜溜的,路边的小酒吧传来爵士乐,低沉性感的男声唱着爱情的神秘和无可抗拒。
不知道是不是刘昊然的幻觉,吴磊走着走着就往他这边靠过来,醉鬼都走不了直线。
“刘源,你看这个!”吴磊蹲下身,抬着头看向刘昊然,可能是月光太皎洁,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一杯蜜桃气泡水。
地上是用白色的笔画的格子,估计是附近的小孩子跳房子玩的。刘昊然哑然失笑,把软绵绵的醉鬼从地上一把提溜起来站好,“几岁了你,小孩似的。”
”没你老。“吴磊说,”你跳!我扶着你。“
“不要。”
最后刘昊然还是跳了,吴磊抓着他的小臂,在到终点的时候像在幼儿园开放日带着小孩做游戏的家长,给成功转了十下呼啦圈的小孩鼓掌欢呼。
轻柔的音乐从哪家没关紧实的窗子里漏出来,广播电台播放着今日听众点歌,如梦似幻的编曲伴随心跳一般的鼓点,女声缓缓进入,柔美空灵。
This love is alive back from the dead.
刘昊然在哪里听过这首歌,他承认自己英语不好,不看歌词不知道唱了些什么,吴磊的英语向来是他强项,就像数学之于刘昊然,以前高考那会儿,他们互相当过对方的家教。
吴磊听着那首曲子,每一步都踩在拍子上,直到那音乐越来越轻直至听不见,他才跺了跺脚,三两步追上刘昊然,对方放慢了脚步等他。
异国的天气这阵子多雨湿润,这会儿刚走了几步又飘起雨来。
如果没有其他意思,那么这点毛毛雨根本不算什么,戴上帽子加快脚步立马就可以回到各自的酒店,但是如果两个人都揣着点别的心思,那么这些细雨就是叫他们感冒生病,耽误工作的致命因素,干什么都不能被淋到了。
刘昊然和吴磊就近找了一家小旅馆开了间房,热水热空调,干净厚实的被褥,足以叫疯闹了一天的两个年轻人感到满足和惬意。吴磊一个熊扑倒在床上,脸颊蹭了蹭床,被挤出一点点肉,咕哝了两声“好累好困”。刘昊然知道这时候昏昏沉沉只想一觉睡到天亮的感觉,被人催促着去洗澡的话着实不好受,但是出了汗淋了雨不洗个热水澡实在说不过去,他只好坐到吴磊床边又是哄又是劝,”洗了澡睡觉舒服点。“”我帮你调好水温“”我先洗,等浴室暖和了你再来。“”别睡了别睡了,洗完再睡昂。“
刘昊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和爸妈出门旅游,通常是爬山之后,他在景区的时候蹭蹭蹭跑得可快,一旦晚上坐下来吃了晚饭,晚上回到旅馆往沙发上一沾,立马瘫成一条懒虫,要妈妈在耳边唠叨许久才能拖着绵软疲惫的身子去浴室。在欲睡不睡的那段时间里他的脑子里会闪过很多的片段,像是进入了临时性的记忆仓库——今天在山脚下卖糖葫芦的老奶奶、沿路支起的小玩意儿摊子、奔跑的小孩和把羽绒服外套绑在腰上的老年人旅游团....这个奇妙的体验通常是煎熬的,因为潜意识里知道这如梦似幻的舒适体验早晚要因为“洗澡”这件事被打断,一般小刘源都会装作没听到妈妈的话,等到爸爸妈妈都洗完了,自己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浴室,随即迫不及待地蹦上床裹紧被子睡得像头小猪。
长大以后在无数个日夜颠倒、高强度工作后的时刻,刘昊然都会受到这种洗澡前困倦的折磨,不想动,只想睡,他的思绪开始神游,大脑自动生成一条时间线,开始回忆今天剧组里的事,自己发挥最好的一场、自己发挥最差的一场、上星期的活动见到的前辈等等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个一个闪回,但是最后总是会想到吴磊,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一张路透图,可能是最近的一张机场照。一般是最后才出现的,意味着刘昊然的意志快战胜困意了,吴磊就出现了,明媚的笑容弯弯的眉眼,刘昊然想到这儿,就知道自己的大脑库存已经检验完毕,是时候去洗澡了。
“你先去洗啦...我躺一会儿。”吴磊闭着眼睛嘟囔着,浓密的睫毛乖乖地盖住下眼睑,一下子就把人拉回十五六岁的年纪,精致漂亮得不可思议。
刘昊然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吴磊已经坐起来了,低着头闭着眼睛在醒酒,头发弄乱了,支棱着几根黑色的短毛。
房间里开了空调,头发会干得很快,为了早点睡觉,刘昊然还是叮嘱吴磊吹完头发再出来。以前最暧昧不清的那段时光,刘昊然其实才是不喜欢吹头发的那个,洗完澡湿漉漉的就来和吴磊挤同一个被窝,被吴磊嫌弃了老半天,说不擦干头发就睡觉明天会头痛,而且枕巾枕套会发霉。吴磊拿出手机看看第二天的天气预报,看,他说,连下三天雨,晒都晒不干。
那段时间刘昊然几乎称得上是吴磊家的半个主人,钥匙一式两份,还掌握了保洁阿姨的工作时间和吴磊家人小住的时间,小心翼翼避开,然后等到吴磊和他两个人都有空,都在同一座城市,都在同一个房间,他们可以足不出户玩一整天。每当这个时候,拉上窗帘的客厅、书房、卧室,都是一个小世界。
刘昊然看得出吴磊的酒醒了大半,可是眼睛还是亮晶晶的,眼睑细看还是绯红的。
吴磊慢吞吞地挪上床,拉过被子盖上,伸手关掉了壁灯、顶灯,房间陷入一片漆黑。刘昊然的手机屏发着微光,他正和经纪人助理解释为什么没回酒店,好言好语保证绝对不会惹麻烦才作罢。
“和团队联系了吗?别让他们一直担心。”
“说过了。”
陷入寂静。只听得见空调运转发出的轻微声响,等到室内升温,连那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刘昊然呆呆地靠坐在床头,呆呆地望向黑暗的墙角。这样独处的夜晚,没有媒体的长枪短炮,甚至周围一百米直径范围内都没有认识他们的人,不做点什么太可惜了,他不是不念旧情的人,谁对他好谁陪他从藉藉无名走过来,他都清楚,甚至不甘心这样失去一个同伴。
“昊然,你后天回国吗?”吴磊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团在被子里发出的声音,打破了黑暗里涌动的沉默。
“嗯。”刘昊然回应道。他不合时宜地开始想象吴磊裹在被子里的样子——整个人蜷缩起来,揪着被子蒙住半张脸,吴磊是很容易脸红的,呼出的热气把脸颊蒸得粉红,那张小嘴殷红,像吃了浆果的小兔子,眼睛可能半睁着,那两颗灵动的眼珠被遮掩着,因为困倦蒙着一层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吴磊了。
“你们还有一个多月吧,以后要是有空,多联系。”刘昊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么黑吴磊也看不见他的动作。
“好。”吴磊床上晰晰索索发出了点声音,像是掀开被子下了地,“我的被窝捂不热。”
小兔子的声音有些懊恼。
“过来吧。”刘昊然拿起一个枕头放在另半边,吴磊靠过来,和他一起半倚在床头。
小骗子。刘昊然在触碰到吴磊皮肤的那一瞬间心里就浮现这个词,吴磊身上暖烘烘的,捂什么捂不热?
“我们认识几年了?”
“我从小就认识你了,你认识我...八年了。”
“才八年啊...”吴磊的手臂贴着刘昊然的,“你都认识我十几年了,我才认识你八年。三年都用来闹不愉快了。”
“那个啤酒的牌子,我这辈子都记得了。“刘昊然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他感觉到吴磊也耸肩笑了,身子颤个不停。
“去他妈的啤酒。”吴磊笑道,接着噤了声,只有呼吸时候的起伏,通过同一条被子传递到刘昊然身上。
“回国以后,我请你喝酒。”刘昊然伸手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触碰吴磊,搂住他显得太亲昵,轻轻拍两下又太过疏远,手不尴不尬地僵在空中。“一言为定哦。”吴磊的手覆上来,五指扣住他的手掌,软软肉肉的手还像初见时候那样,比刘昊然的小一些,指甲短短圆圆的。
刘昊然回国以后补拍了几个镜头,新戏算是顺利杀青,吴磊破天荒头一个给他朋友圈点了赞,立马就收到自由人发来的聚餐照和各种干饭图,深夜十一点半,刘昊然那边正是中饭的时间。吴磊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哀嚎了两声,明天有一场露上半身的戏,为了展现最好的身材状态他晚饭就吃了几片菜叶,如果他有罪,法律会惩罚他,而不是让刘昊然小窗美食图片。刘昊然虽然自拍不行,但是拍其他东西还是有两把刷子,以前还一时兴起专门找视频学过。
微信照片吞像素,吴磊下载了原图,食物的油光和色彩都被还原,透过照片都能感受到热腾腾的气味和入口的酥脆绵软。照片上的玻璃杯倒影着变了形的刘昊然,看不太清,但是能看出他带着傻气满分的黑框眼镜,穿着一件黑色的堆领毛衣,举着手机挡住了脸。
傻样...吴磊戳了戳屏幕上的刘昊然,快速打了几句话过去,对方给出来的建议是早点睡觉,在梦里就不饿了。
你就说气不气人。
刘昊然又发过来一张图片——狗勾能有什么坏心眼呢.jpg
说好回国约酒,等到吴磊回国休整好,刘昊然又开始跑路演,赶开年的几份封面,吴磊说没事没事,有空再说,一拖又拖到年底,吴磊又有生日的活动,工作室还要做年终的总结。微信照常聊着,曾经沉底的对话框又回到它原有的位置上。
刘昊然:【那个时装盛典你去吗?】
吴磊:【去,但是只走红毯,内场走个形式,不多呆。】
刘昊然:【你化妆间几号?】
吴磊:【A区105】
活动当天吴磊的造型精致贵气,头发染了棕色抹了发胶,西服紧身得要命,一条黑色腰带束着腰,看上去有多好看,吴磊就有多遭罪,他跟造型师吐槽说,谁穿谁受罪,真的不如我家的大裤衩和大汗衫。造型师笑得扣子都快扣错,说,二十几的人了,说话还和小孩子一样。吴磊跟刘昊然发微信,说自己有朝一日争取穿睡衣走红毯。对方先是哈哈哈了一通,然后承诺要是吴磊穿睡衣走红毯,他就穿拖鞋走红毯。结束这段幼稚无比的对话之后,刘昊然问道,我今天应该在你后边上红毯,你晚上有其他安排吗?
没有,吴磊回道。
在化妆间等我一下。
吴磊和刘昊然之间隔着三四位前辈和十几位同辈,因为天冷,就算造型多么出众大家也不怎么情愿在红毯上多呆,换两三个姿势闪光灯亮完一批之后提裙子的提裙子,抬腿迈步的迈步,一个比一个溜得快。开了空调的室内,是冬天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归宿。
吴磊没等多久,刘昊然就推开化妆间的门进来了,他今天的西服裁剪很新颖,衬得他利落有型,腕表和翻领上的胸针是一个系列的,刘昊然现在合作的造型师就是因为配饰出名的。
刘昊然进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吴磊直接笑出了声,说,我看你上半身真的很惊艳很高级,结果往下一看竟然提着个塑料袋,里头装什么好东西了?
刘昊然也笑了,嘴角一咧漏出一颗虎牙,从袋子里拿出两罐啤酒,递了一罐给吴磊,拉开自己的那罐,靠在化妆台边上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吴磊,“我想着今年事今年毕,说好请你喝酒不能赖账。”
“你可真...这酒上哪买的,你不会提着塑料袋走的红毯吧!”
“叫助理帮我买的,你想什么呢。”
嘉宾可以开始进场了,会场预热的音乐放的曲子竟然是几个月前他们一起在街头跳房子的时候听到的那首。
吴磊看了看那罐酒,是他最喜欢的那个牌子。
差一次都不行,说好的约定不能差一次,固定下来的品牌不能差一次,还有很多一次不能差的东西。吴磊想,上次不能差,这次也不行。
These hands had to let it go free and
This love came back to me
他站起身,靠近了刘昊然,拿过他手里的那罐酒放在化妆台上,倾身吻了上去,吴磊没敢睁眼,但是感觉到刘昊然的手抚上自己那条腰带,圈住了他的腰。
In losing grip
in sinking ships
you showed up just in time.
吴磊亲完有些喘,脸埋在刘昊然脖颈里,喃喃地说,“刘源儿,这么多年过去,我好像还是最喜欢你。“
刘昊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亲了亲吴磊的耳朵,把人抱得更紧了些,“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现在的我们,肯定比三年前更加成熟,也更加坚定。
上帝会善待那些勇敢的、坚强的、多情的人。
“好。以后陪我一起穿睡衣走红毯。“
“穿裙子也可以。”
“我不可以。”
刘昊然拍拍吴磊的腰,从口袋里掏出那串三年前被吴磊丢在玄关没再拿过的钥匙,塞进对方的手心,“物归原主。别再丢给我了,下次再给你录入个指纹。”
“钥匙到底是钥匙,跟指纹还是不一样的...”吴磊眨了眨眼睛,把钥匙收进自己口袋里,“我家的钥匙呢?“
“一直跟我车钥匙挂一起。”
这份爱从死灰中复燃,这份爱让我重获新生。
爱如潮水,向我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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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处 引自弗雷德·乌尔曼《重逢》
第二处 引自廖一梅《恋爱的犀牛》
歌词选自Taylor Swift 《This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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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速成,我真厉害。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是池里的每一条鱼
佛系用微博九年,经营lof快5年
用简单一点的例子举例:你在淘宝买了一件衣服,衣服所有预览图显示得清清楚楚,收到货不喜欢,你会举报整个淘宝平台吗?会吗?
粉丝行为不该上升偶像,可是失去平台的人该去找谁?
我不知道粉圈到底是哪一天形成的,很多年前我看到喜欢的明星给ta点个赞,看有趣或者说是有内容的评论,直到有一天评论再无内容,清一色的赞美喧哗,明星发的有个人生活的内容也越来越少。
粉圈太过畸形了,有喜欢的人是一件快乐的事,而快乐不应该凌驾于别人的痛苦之上。初中也许是人生最非主流的一段时光,所有的意志都容易发生大的偏移和错位。这个世界除了你哥哥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你哥哥不是宇宙的中心、你也...
佛系用微博九年,经营lof快5年
用简单一点的例子举例:你在淘宝买了一件衣服,衣服所有预览图显示得清清楚楚,收到货不喜欢,你会举报整个淘宝平台吗?会吗?
粉丝行为不该上升偶像,可是失去平台的人该去找谁?
我不知道粉圈到底是哪一天形成的,很多年前我看到喜欢的明星给ta点个赞,看有趣或者说是有内容的评论,直到有一天评论再无内容,清一色的赞美喧哗,明星发的有个人生活的内容也越来越少。
粉圈太过畸形了,有喜欢的人是一件快乐的事,而快乐不应该凌驾于别人的痛苦之上。初中也许是人生最非主流的一段时光,所有的意志都容易发生大的偏移和错位。这个世界除了你哥哥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你哥哥不是宇宙的中心、你也不是宇宙的中心。有自尊才能尊重别人,不要替别人道歉,你能代表的只有你自己。
感到无力,想到之前疫情非常紧迫的时候看的视频,爷爷在视频里哭嚎:“我不知道我该怪谁!是怪我自己还是怪这个社会!”
我出生于90年代的尾巴,年纪不大,用过谷歌。在去年注册ins时,发现邮箱被占用,找回密码,原来我注册过ins。ID是:rabbit_mouse 原来我早就注册过啊。不知道回忆是否准确,小小的我取这个名字,因为我属兔、我表哥属鼠。
高中玩过line paly,很可爱的游戏。之后下架,我在下载过的软件里重新下回line play,游戏里已经没有简体中文的选项,它说:“对不起,您所在的地区不提供此服务。”然后自动退出。
到现在,我用pinterest学习,需要用外区账号才能下到app,浏览加载无比缓慢的图片。
甚至是lofter,一个app活下去的代价就是自我阉割自我放低,而用户只求它能活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在lofter上认识了很好的朋友,也受到过温暖的爱和相助。如果没有了lofter,我可能再也不会用公共社交软件了。
自由创作的范围只会越来越小,不要麻木不要习惯,这是不正常的。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希望每一个人都能爱所爱,求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