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找文!!!十万火急!!!好心人帮帮忙吧 孩子找了半年了都没找到🥺
异能向 无限流 很古早的文 南北纬钧+凯凯 其他人好像还没入院那时候
类似于”塔”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华夏大陆上 需要人们闯关
北齐一起经历过小王子背景的关卡 大概是小狐狸有很多玫瑰需要两人找出特殊的一朵 韬韬成功了还收到了奖励 好像是玫瑰和小狐狸的吻
韬韬的能力是白嫖什么的
南纬好像是什么特种兵身份 up有可以把自己的身体变成金属的能力
南北各自有一块积木可以通话
韬韬还经历了一个关卡 boss是红舞鞋童话里的人物 拿个枪玩俄罗斯转盘的游戏 随机崩人 ......
异能向 无限流 很古早的文 南北纬钧+凯凯 其他人好像还没入院那时候
类似于”塔”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华夏大陆上 需要人们闯关
北齐一起经历过小王子背景的关卡 大概是小狐狸有很多玫瑰需要两人找出特殊的一朵 韬韬成功了还收到了奖励 好像是玫瑰和小狐狸的吻
韬韬的能力是白嫖什么的
南纬好像是什么特种兵身份 up有可以把自己的身体变成金属的能力
南北各自有一块积木可以通话
韬韬还经历了一个关卡 boss是红舞鞋童话里的人物 拿个枪玩俄罗斯转盘的游戏 随机崩人 后来被韬韬通关了 赢得了当地老大的信任?
呜呜呜希望好心人帮帮忙啊 这篇应该没有被太太删掉吧🥺
【鸥昀晨】 明光
前文见合集
熬死我了终于搞完了…是乱七八糟神志不清的一更…解释都不好解释!
全文2w8+
——————————————————————————————
1.
漆黑的甬道,稀疏火把难以照明,火光明灭间只更显阴森。潮湿空气中夹杂着挥之不去的腥气,时断时续的呻吟和惨叫回荡在耳边。
张若昀拿袖子掩住口鼻,眉心也蹙着,浑身上下满是不耐和不适。
实在让人难受,可这里本就不是让人好受的地方。
这里是刑部大牢,遍地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在睡梦中被一伙官兵闯进了醉仙楼,不及换衣束冠便被强硬带离,二话不说进了刑部大牢,纵使官兵态度还算客气,张老板处处烦躁也是情有可原。
他们转过数个弯,经......
前文见合集
熬死我了终于搞完了…是乱七八糟神志不清的一更…解释都不好解释!
全文2w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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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漆黑的甬道,稀疏火把难以照明,火光明灭间只更显阴森。潮湿空气中夹杂着挥之不去的腥气,时断时续的呻吟和惨叫回荡在耳边。
张若昀拿袖子掩住口鼻,眉心也蹙着,浑身上下满是不耐和不适。
实在让人难受,可这里本就不是让人好受的地方。
这里是刑部大牢,遍地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在睡梦中被一伙官兵闯进了醉仙楼,不及换衣束冠便被强硬带离,二话不说进了刑部大牢,纵使官兵态度还算客气,张老板处处烦躁也是情有可原。
他们转过数个弯,经过百十间牢房,甚至经行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一直走一直走,直走进这座天下第一囚牢的腹地,来到那最深处的囚室。
砖砌外墙,不见透窗,暗无天日密不透风的囚室。甫一靠近,张若昀便闻到了比别处更浓重的血腥气,阴寒刺骨,森然恐怖如修罗地狱。
有人替他打开了门,他冷着脸踏入,只觉脚底亦生寒。
他看见左前不远处端坐一人,着官服,另有二人侍立在侧。余光中,右面十步以外的刑架上绑缚一人,垂首乱发,弱气无声。
张若昀毫无迟疑,向左侧望去,仍一脸不快,“不知草民犯了什么法,要劳这许多官爷三更半夜的给押进这牢里来。”
其中一侍从喝道:“放肆!这是大理寺容少卿,还不快快见礼!”
张若昀恍然下拜:“草民失礼,容少卿赎罪!”
容挚道:“张掌柜快请起。”他起身踱至张若昀身侧,虚扶一把,“深夜叨扰,多有得罪,万望见谅。”
“草民不敢。”张若昀躬身垂首,低眉顺眼。
“实不相瞒,请张掌柜过来,确有事请教。”容挚扬声道,“赐座!”
张若昀诚惶诚恐,小心翼翼落座,“草民一介市井,若有用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挚肃容道:“你可知今夜甄相遇刺?”
张若昀一愣,大惊道:“竟有此事?这…那相爷…平安否?”
容挚冷眼一瞥。
张若昀一哆嗦,忙低头道:“草民多嘴,草民多嘴。”
容挚顿道:“刺客已被捕,就是他。”
张若昀顺着他的话,垂首缓缓转颈,终于可以去看那刑架。
牢房昏暗沉色中,犯人双臂展开缚于十字刑架上,只见斑斑血迹,蜿蜒伤痕,昏迷不醒。
张若昀忽然后悔,出来得急,没有顺手把那折扇捎上,以至于现在两手空空,抓握不得。
他只看了一眼,敛眉平息眼中神光与喉中酸涩,迅速转向容挚,又愤又奇道:“既已抓获贼人,为何不速速法办?”
容挚淡道:“不急。”他不慌不忙一抬手,立即有两个狱卒各提一桶水,又往水里舀入数勺粗盐,搅匀后,一人照头脸一人瞄胸腹,两大桶盐水冲着犯人尽数浇下。
“哗啦”水声中,张若昀浑身一颤,又顺势缩了缩脖子,像是被吓了一跳。
盐水渗入伤口,犯人胸口起伏,抽搐着惊醒,剧烈而虚弱地喘息。
他虚虚抬眸,正与张若昀视线相对。
张若昀嘴唇嗫嚅,却把无声呢喃都吞尽咽下。
魏晨极轻慢地眨了眨眼,眸光莹亮,映在张若昀眼中。
魏晨移眸看向容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扬扬脖子,又阖上了眼。
容挚厉声道:“你刺杀甄相,是受何人指使!”
魏晨似是没听到般,只转了转僵硬的颈项。
容挚冷哼一声,“硬骨头。”沉声抬手,“接着打。”
张若昀眼见一魁梧狱卒,虬须横肉,手持一条皮鞭,容挚令下,他即刻将那条鞭子浸入盐水中。再取出时,似有血红水珠顺鞭滴下,鞭身上的密密倒钩泛着诡异暗红的色泽。
“啪”!鞭子落下,伴着难以抑制的闷哼,魏晨身上瞬间添一道血痕。狱卒气力充足,鞭打不停,一时之间囚室内只余清脆鞭声,每声响起,都从那伤痕累累的皮肉上再炸出一丛血花,新痕叠上旧痕,只见他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但他咬紧了牙关,硬是没再发出一丝声响。
张若昀转过头去,还抬起袖子遮了眼。容挚见状笑问道:“张掌柜这是怎么了?”
张若昀讪笑两声,“少卿,草民是生意人,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这等血腥场面实在是,实在是…”他连连叹道,“凶相啊,凶相…”
容挚哼笑两声,不置可否,扬声叫停了狱卒。鞭打声止,魏晨极力压抑的喘息暗飞在室中。
张若昀暗暗深吸几口气,强压下过快的心跳。
“本官再问一遍,你是受何人指使!”容挚双眉倒竖,怒喝道。
魏晨甫一启唇,便泄出难耐的粗喘,半晌后方闻他轻飘飘的语声,“无人指使。”
容挚道:“纵无主谋,亦有同谋。”他忽然直直看向张若昀,“张掌柜可认得这个人?”
张若昀瞪大了眼,僵笑道,“少卿…何出此言呐?”
容挚凉凉道:“有线人来报,曾见过他出入醉仙楼。”
张若昀大惊失色,满面慌张,几乎从木凳上滑下:“少卿!少卿明鉴!不知是何人陷害小人,小人向来安分守己,本本分分做生意,怎会见过刺客!”
容挚不为所动,目如冰刺般直视张若昀。
张若昀翻身下拜,额上冷汗蜿蜒,惊惧交加,几乎哭喊:“大人明鉴呐!小人真与这刺客无关!”
容挚忽而展颜,亲自俯身扶起张若昀,和颜悦色道:“张掌柜莫紧张,想来这牢中昏暗,掌柜在此看不分明,不妨上前瞧个仔细,也好想清楚,别误了事。”
张若昀颤巍巍站起,惶惶擦汗,惧意之下又不敢不从,只得迟疑着拖步上前。
短短十数步路,他走得极为缓慢,狱卒厉声催促下,他终于站在魏晨面前。
魏晨抬起头,在四面八方狱卒的注视下,无遮无拦地看向他。
满面血污中,他双眼横生血丝,漆黑的瞳仁在漆黑的囚牢里闪着盈盈的光点,有如寒风中摇曳的烛火。忽而,他极细微地牵动唇角。只有张若昀知道,那是他在笑。
张若昀从这张脸上看懂了宽慰。他目若寒冰,咬紧了牙关才止住下颌的颤抖。
对视仅几个刹那,张若昀迅速转身,面上又是急切,“少卿,小人从未见过此人!”
容挚眼神仍生疑,张若昀躬身缩手噤若寒蝉,忽然背后魏晨声音悠悠响起,“张老板贵人多忘事。”
张若昀猛地一抖,回身急骂道:“你这贼子!莫血口喷人!”
容挚却眼神一亮,“你认得他?”
魏晨漫声道:“张老板谁人不识?醉仙楼美酒佳肴,可是京中难得的好去处。”
张若昀如芒在背,急道:“这,醉仙楼开门做生意,谁知顾客是好人歹人?楼子里每日来客不计其数,小人怎能个个记得,就算这贼子来过醉仙楼,也与小人无关啊!”
魏晨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容挚面色阴沉,抬手示意。
狱卒又动了,这次是往那烧得噼啪作响的炉子去。张若昀吓得面色发白,踉跄几步回到原处,得了允准才敢重新坐下。
滚烫的烙铁闪成金橙色,触到皮肉的瞬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声,伴着魏晨陡然急促的粗喘和闷哼,张若昀鼻端萦绕起血肉烧焦的糊味。
他响亮地“啧”一声,在容挚扫过来的视线中厌恶地掩住口鼻。
容挚盯着张若昀看了半晌,不觉有异。他再问:“说!何人指使,同谋何在,为何刺杀甄相!”
魏晨胸口剧烈起伏,胸腔里散出撕裂般的声响,他近乎力尽,只发得出气音,然字字清晰。“奸相佞臣,人人得而诛之。”
“大胆!”容挚骤然拍桌,一声巨响惊得张若昀差点跳起,“污蔑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魏晨却咧开嘴笑了,虚弱至极,竟狂傲至极:“我杀都杀了,难道骂不得?”
容挚眉心拧紧,逼问不止:“说出同谋,你还能少吃点苦头。”
魏晨唇畔牵起个哂笑,合上眼不再言语。
“确是条汉子。”容挚一叹,又一喝,“可这刑部大牢,最不缺的就是硬骨头的汉子,更不缺的是让这些汉子变成软蛋的手段。”
他再招手,又有狱卒上前,这次他手里没有皮鞭也没有烙铁,只在两指间捏着一根针,细而小,甚至看不分明。
“这针是本朝特制,薄如蝉翼而利比金铁,蘸满盐水后,只需扎进你指甲与指头缝隙间,便叫你痛不欲生,若全根没入再稍加摆动,便是生不如死,而只轻轻一翘,你整片指甲便会连根拔起。”容挚淡淡说完,转头冲张若昀露出个笑容,“张掌柜觉得如何?”
张若昀咬牙切齿,声带哽咽,似是恨极:“再好不过!此等贼人,该当大刑!”
魏晨掀起眼帘虚虚望去一眼,张若昀从他目中看到隐隐愧色。
双手架上木夹固定,浸了盐水的薄针刺破血雾,没入魏晨右手食指甲缝。
魏晨瞬间如被扔上岸的鱼般剧烈挣动,面容扭曲皱起,却在痛呼出口前咬住了嘴唇,仍是一声不吭。
中指上又加一针,身上各处伤口在挣扎下愈发撕裂,血水缕缕流下。
两针加身,剧痛没顶,魏晨仍岿然不动。
容挚已拧紧了眉,面上渐露不耐。
张若昀觑着容挚的脸色,在他下令加针前开口:“少卿,这人骨头硬得很,这样恐怕不是办法。”
“哦?张掌柜有何见教?”
“若真有同谋,不如放出风声引其相救,少卿只需守株待兔,便可一网打尽。”张若昀拱手道。
容挚深深看着张若昀,半晌后呵笑一声,举手示意,那边狱卒将魏晨甲缝中薄针猝然拔出,带出两道血线。魏晨抽搐着,似是连喘息都失了力。
张若昀目不斜视,不管那边又发生什么,只赔着笑面对大理寺少卿。
容挚连笑两声,压下张若昀的手,温声道:“张掌柜之清白本分,本官已知悉,今夜叨扰,多有得罪。”他高声唤来两个侍从,“送张掌柜回去,务必寸步不离,保护掌柜安全。”
张若昀闻言顿时大喜下拜:“多谢大人!大人圣明!”
他似乎一刻也不愿多留,起身后被两个侍从径直带离,脚步颇为急切。
他不曾回头,魏晨亦未抬眼。
张若昀离开约一盏茶后,容挚直直看向刑架上鲜血淋漓的人,突兀地叹出一口气,而后起身后转,在身后那堵石墙前停下,轻扣三下,那密不透风的石墙竟开出一道门来。
一墙之隔,门后灯火如昼,桌椅俱全,三个壮年华服男子端坐其中。容挚进门后便规矩行礼,“见过李寺卿,孙尚书。”
此间密室构造奇特,机关暗藏,寻常时可谓密不透风,开启机关后密室墙体内部即铺开通道,外间谈话便清晰可闻。现场这三人,便把刚才一切尽收耳中。蓄须者为大理寺卿李力,配冠者为刑部尚书孙忠,此二位高官要臣,却对在场第三人客气有加。那人深目耸鼻,高魁人巨,只坐着也比两位大臣高出半个头来。
李力与孙忠对视一眼,抚须道:“萧将军能否确定,这刺客就是当日携凉州军报入京之人?”
第三人道:“凉州至京城千里不止,我与他数次交手,没想到今夜又遇上。我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出错。”
孙忠道:“果真是个难缠的角色。”
那人叹道:“谁能料想,这刺客竟敢行刺相爷,你我谋划实受重创,若不彻查,赶尽杀绝,恐日后仍将生乱啊。”
孙忠道:“萧将军称见那人进过醉仙楼,但此番试探,那张掌柜表现无异,不似作伪,实在……难以判断。”
李力接道:“当面用刑却不为所动,确不像同谋,何况若是同伴,撒开撇净还来不及,怎会主动提及相识?会不会是…萧将军看错了?”
那人沉吟不语,却是一直侍立在旁不曾言语的容挚问道:“敢问这位——”他顿下想了想,随二位大人称呼,“——将军,可是亲眼看到这刺客进了醉仙楼?”
三人齐看向他,容挚一时尴尬难安。
萧姓人睇他一眼,道:“他进京那日,我一路追杀,直追到南街附近,这人突然失去踪迹,我多处搜寻仍一无所获。我又探查几日,发现他消失之处离醉仙楼后院不远,才有此怀疑。”
容挚道:“南街商铺食肆民居众多,单凭一个南街就做论断,实在站不住脚。”
孙忠道:“可他方才又何必提及醉仙楼,岂非节外生枝?”
萧姓人拧眉道:“难道…同谋另有其人,他不过是转嫁注意力,目的在于掩护真正同伴?”
二官对视一眼,李力忽道:“那军报是撒太傅呈上的。”
见他们容色有异,容挚忍不住道:“撒太傅广开言路,门客众多,又是朝中主战派之首,平日登门者络绎不绝,虽呈上军报,也未必与刺客相识。何况当朝太傅,若如此行事岂非过于引人注目?”
他话一出口,又引来三人注视,李力眼中探究意味甚浓,面色已然不好。容挚忙跪道:“属下失言。”
李力冷声道:“你先退下吧,看住这里,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容挚诚惶诚恐,迅速离开。
待密室石门重新合上,孙忠轻叹道,“他说的不无道理。”
萧姓人沉吟道:“既提到凉州,当日梁振从宝瓶谷被一女人救走,我们或许可从此处着手。”
李力道:“目前来看,也仅剩这条线索了,我大理寺全力施为,找个人还是不难的。”
孙忠亦道:“刑部亦当尽绵薄之力。”
萧姓人道:“那就仰仗二位大人了。”
三人自是一番客套,寒暄过后,萧姓人笑道:“多亏诸位大人多方运作,军报入京后才未起波澜,只是毕竟多了些麻烦和风险,在下拦截不力,给二位大人赔个不是。”
李力忙道:“萧将军这是什么话!大事将成,你我自该同心协力。”
“不错!”萧姓人立道,“甄相虽死,两国谋划却不可停滞,没了甄相,贵国朝中还有二位与我们互为奥援,待事成之日,原本甄相该得的好处,自然都是二位的。”
三人朗声而笑,如同勠力友盟。
2.
“官爷辛苦,官爷辛苦,哎,您慢走,慢走啊。”
大理寺中司务果真将张若昀送到醉仙楼门口,又多说几句,类本分做生意不可多生心思云云,才在张掌柜的赔笑中渐次离去。
张若昀伸个懒腰转转脖子,推门进楼,回身仔细将门闩好,袖手闲步踱至后院。
更深夜静,窸窣虫鸣,月华静淡如练,院中假山怪石小桥流水一切如常,空气中荡漾着清冽怡人的芬芳。院里院外,如隔天堑。
张若昀行至院中石桌处,登时卸了浑身气力,脚下一个踉跄,突然腿软难以站立,似强撑整晚的从容终于散尽。他伸手抓住桌角,浑身止不住颤抖,手中愈抓愈紧,坚硬石角几乎戳透掌心。
他抖得厉害,冷汗瞬间浸透衣衫,细细密密覆了满额,忍了整晚的胸口隐痛开始肆虐,从心口蔓延,尖锐痛感霎时遍布全身,仿佛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横流。他眼前一片昏暗,努力明目看清,目之所及却只一丛血花,隐隐有鞭声响起,那声音正待清晰,耳中突发一阵轰鸣,又尖又利直要刺透他的耳膜,扎穿他的头脑。
他用力按胸抱头,但收效甚微,他咬住下唇,仍有呜咽溢出唇角,他咬紧牙关,却在唇齿间尝到不知真假的血腥气。
一阵夜风悄然而至,清凉剔透,抚过他的太阳穴,将他浑身疼痛不适吹散些许。他张嘴大口呼吸起来,擂鼓般的心跳缓缓回落,他闭紧了眼,听见水滴落石的滴答声,不知是汗还是泪。
有急促脚步声切切奔来。“若昀!”
张若昀睁开了眼,抬起头时已收拾面容,平静望向赶来的王鸥。
王鸥内心急迫,却见张若昀面色苍白汗湿重衫,唇上血色都黯淡,不禁心下一沉,“你可好?”
张若昀强扯出一丝笑意,摇摇头道:“我没事。”
右手上忽覆上一层柔软暖意,他这才发现他仍紧紧攥着桌角,王鸥的手温柔又坚定,把他近乎僵直的手掰开拉过,在月光下摊开。
整只手在无意识地抽搐,手指动弹不得,掌心已泛青白。王鸥眼神一黯,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
张若昀看见自己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洁干净,一时间眼角似有血线划过,忙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
眼前一暗,定睛时是王鸥衣袖上的纹样。她抬手拿袖子去擦他额上淋漓的冷汗,他微低了头受了。汗水拭净,他看见王鸥忧心不已的眼:“是大理寺的人?他们带你去了哪儿?”
张若昀哑声道:“天牢。”
“天牢?”王鸥悚然一惊,随即睁大了双眼,上前半步急道,“你见到他了吗?”
张若昀默然不语,目中却现痛苦之色,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王鸥一滞,浑身紧绷,竟不敢问下去。
“他活着。”张若昀气声道,短短三字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
王鸥泄了半口气,不上不下的,哽声问道:“他怎么样?”
张若昀却偏过头垂下眼,王鸥等不到他的回答,一颗心又被撕扯着提上来,头脑中那根弦崩断之前,张若昀狠狠闭上眼皱起眉,嘶声道:“鸥姐,你别问。”他顿了顿,咽进去一声哽咽,“别问,好吗。”
王鸥有一瞬间的失神,久不曾有过的无措来得突兀,她只能再握紧张若昀的手,良久之后才找回神智,强迫自己深深凝视描摹着张若昀的苍白和痛苦,而后牵起个宽和的笑容,“好,我不问。”
可留给伤痛的时间如此吝啬,他们甚至已经超支,没有什么比尽快平复心情恢复冷静更重要。再抬起头对上视线,两人从对方眼里看到如常的镇定和理智——可以谈正事了。
“怎么会带你去天牢?他们发现什么了?”王鸥问道。
张若昀沉吟道:“不知被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但应无证据,此番只为试探。”
“试探?”王鸥蹙眉,“让你们见面好观察有无异状?”她神色一紧,“这可不是小事,你觉着他们收获几何?可打消疑虑?”
张若昀眼神一黯,又勉强笑道:“我与晨哥自有默契,相互配合,他们抓不住把柄。”
王鸥虽仍忧虑,但张若昀既如此说,便明白他心中有数,也算暂松一口气,又知他今夜定极不好过,百般煎熬之下还需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心头酸涩,也不再追问。
王鸥定神道:“我不责问也不教训你,我现在要知道你们计划的一切。”
张若昀叹一口气,苦笑一声,如实以告。
他们的手仍紧握着,只因此时此刻,彼此是唯一的依靠和力量。
“我们相约他事成后在界西巷尾接应,那儿地处隐蔽又少有人至,与醉仙楼也无任何位置上的关联。但离约定时辰已过了两刻,我仍未等到他,便差了手底下的人去打探情况,却得知他往北城门去了。两地方向相反,他又意图出城,路线恰避开我们所有据点,我便知事情生变。”张若昀道。
王鸥眉尖轻拢,“所以你派人通知我多加小心,保护梁大人,是怕事情败露,牵扯更多。”
张若昀苦笑道:“还是被你发现端倪。我没想到你竟会去找他。”
“官兵满城追捕刺客,动静闹得这么大,我岂会得不到消息?”王鸥轻叹,“梁大人有明处暗处多人保护,不会出问题,我想着他定然不好脱身,至少该前去接应,可还是晚了一步。”
她垂眸道:“他已被包围,我眼睁睁看他中了一掌…他也发现了我,却叫我走…”
张若昀忽感无力,连攥紧双手的力气都难有。
王鸥喉中酸涩,忍下哽咽,声音里带了浓重鼻音:“官兵太多,我实在没有把握,我就…我把他丢在那儿了。若我竭尽全力,未必不能带他逃离,可…”
“你做得没错,”张若昀调动精神,说得字字清晰,“当时那般情形,城内草木皆兵,你带着他能逃到几时?不能把你也陷进去,如今你我还可筹谋营救,若你们都出了事,我恐怕独木难支。”
他轻声道:“晨哥想得清楚,你也未辜负他。”
王鸥将额头抵在张若昀肩头,呼吸都放轻,片刻后重新抬起头来,除眼眶微红外不见任何异常,“我明白。”
东方见白,鸟鸣渐起。张若昀似被熹微晨光惊扰一刹,“…天快亮了。”
王鸥亦看向乍现日光之处,“不过半夜光景,全城搜捕,抓人归案,还召你往天牢走了一遭,朝廷的反应实在是快。”她急叹一声,忍不住嗔道,“刺杀甄相,此等大事,你们…”
她没再说下去,闭了嘴重重哼出一声。
若在往日,张若昀定是会笑脸相对好言相劝,此刻却也不及。他沉思道:“方才在牢里晨哥说,醉仙楼是京中难得的好去处,”他凝眸望向王鸥,“这后半句话…他曾说过的。”
王鸥微讶,却见张若昀眸中遐思。
魏晨初入醉仙楼与张若昀结识后,曾陪张若昀离京办事,亦是此次旅途使二人后背相抵生死相托。事毕回京后,张若昀自觉该尽地主之谊,带着魏晨游玩京师。一国之都,熙攘繁华言之不尽目不暇接,魏晨却始终淡淡,从未表现出什么兴致。张若昀笑道:“怎么,如此地上天宫,竟入不了你的眼?”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魏晨笑骂道,随后目中却漫上些许怅惘,“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与富贾乡绅自是不缺,可珠帘罗幕背后,尽是庶民之血汗。酒楼里的跑堂,勾栏里的歌姬,御街前叫卖的商贩……京师百姓并不比别处过得容易,要托得起这等豪奢,想必身上重担更甚于外。”
张若昀目光闪动,笑叹一声,“不信道,竟逢知己。”
魏晨回眸,但笑不语。张若昀续道:“盛世中要供养繁华,乱世里要担负衰乱,无论兴亡,百姓皆苦,自古有之罢了。”
魏晨颔首道:“京师真不算个让人好受的地方。”
张若昀称是,又道:“所以我才留京,所以你才进京。”
魏晨笑道:“照这么说,我们实在自讨苦吃。”
张若昀展颜道:“也并非只有苦可吃,我想起个地方,你或许会喜欢。”
小拦街远离市中热闹,是贫寒百姓聚居之所,本是冷清沉寂,从去年起却因一处瓦舍而有了欢声笑语。此时正演着一出傀儡戏,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张若昀带着魏晨悄悄地寻了处不起眼的地方落了座,遥遥看着台上。
“没人觉着小拦街会有瓦舍,可正因如此,但凡有些身家的人都不会多看这里一眼,所以这儿便成了这些穷苦人的专享。”演至高潮处,张若昀喝了声彩,“不拘来者,若有闲钱便掷个三文两文,拿不出的捧个人场叫声好亦可,若是看得兴起,午时还会分发些餐食,虽然只有些面饼小菜,但对他们来说也算正儿八经的一顿。”
魏晨目不斜视,声调却高了些,“这也是张老板的产业?”
“嗯?”张若昀噙笑道,“何以见得?”
“这瓦舍装潢置景皆精致,伶人技艺也上佳,开销必然不小,但不计收入,反而供应餐食,这等赔本买卖,除了张老板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张若昀闻言疏朗而笑,笑完又叹,“穷人也得看戏听曲儿,生计艰辛,若能在瓦舍里笑上一笑,或许活得会容易一点。”
魏晨不语,安安静静把整出戏看完,伶人谢幕,看客散去,他柔声道:“确是京师难得的好去处。”
王鸥怅然一叹,又醒神道:“你是怀疑他意有所指?”
张若昀凝眉不展,若有所思:“他还说,奸相佞臣,人人得而诛之。”
王鸥诧异道:“他虽常做些疯事狠事,却很少说这样的重话。”
“不错,即便是推测出官家与甄相谋划时,他也未如此指名道姓。”张若昀点头,“他定是又发现了什么,或者想要告诉我什么。”
天将破晓,这一夜实在漫长,但这两人却恨不得再长一些。
张若昀急道:“我得去瓦舍看看。”
王鸥却拦住了他,“你知道你现在脸色很不好吗?”
张若昀确倦意浓重,眼下青黑,然而眼神却亮得惊人,“天快亮了,天亮后各方都会动作起来,现在时间就是性命。”
王鸥叹了口气,柔声道:“可你已劳累一夜,现在需要休息,听我的,去躺下睡一会儿,这一时半刻的功夫不打紧。”
张若昀眼前又浮现魏晨染血的衣衫和崩裂的伤口,喉咙哽住难以出声,心道,我怎能算是劳累一夜?我有一时半刻的休息,他便多受一时半刻的苦。
他垂眸,手指轻颤,哑声道:“可我如何睡得着?”
王鸥上前半步,轻展双臂环住张若昀,下颌抵在他肩头。她左肩伤未痊愈,左臂难以使力,因此这个拥抱轻之又轻,一如她柔和而安定的嗓音。“先莫急,我去找撒大人商量对策。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该保重自己。”
张若昀鼻腔酸涩,用力拥住王鸥。他想起昏暗无光的天牢里,魏晨的眼睛如风中摇曳的烛火。
风侵霜蚀,一点星芒烛光飘渺无依,摇摇欲坠,但愈发明亮,永不熄灭。
3.
王鸥没能见到撒贝宁,宫中急召,他天不亮就上朝去了,可见事态紧急。她略一思忖,给张若昀留了信就赶回东郊,态势不明,梁振不容有失。
张若昀也没能好好休息,床褥柔软洁净,他人躺着,眼闭着,脑子却如同一匹失了缰的烈马,辗转腾挪不受控,好容易沉入半梦半醒间,又陷进难以名状的光怪陆离中。他惊醒时浑身冷汗,看一眼漏刻,才知不过睡了大半个时辰。
他起身,打了冰凉的井水洗脸,匆匆往小拦街去,在醉仙楼开门迎客前赶回。整一早半日他都在醉仙楼里,与熟客寒暄予新客关照,对来来往往的诸位笑脸相迎。
入楼的食宿客,门前的过路人,他不能明确具体是谁,但他知道必定有人是来察看他清白本分的张老板的。
午后神思正倦时,张若昀在大堂中走动,客人已不多,他便只偶尔攀谈两句。一切如常时,有个小跑堂急急跑来。“掌柜的,账房那儿说有笔账算不清楚,请您过去看看。”
张若昀长眉一竖,“什么账这么难?还要我亲自去看?”
小跑堂为难道:“说是本月米面的进账,和商行那边核不上。”
张若昀重哼一声,转身笑着道声“失陪”,由小跑堂一路带着往后院去了。“这都捋不顺,真是吃白饭的……”
一入后院,张若昀瞬间敛了容色,冲那跑堂点点头。跑堂一揖,不言不语温顺离去。
张若昀径直往客房去。房内空无一人,他仔细闩好了门,转身看向那扇绘着岁寒三友图的屏风。青松披雪,红梅凌霜,翠竹侵风,是天寒地冻万物凋敝的景象。
张若昀伸手,依次摸上第三枚梅瓣,第四丛松针,第五节竹茎,那儿各有一处圆滑的微凸,他轻按下去。
客房一角的墙壁裂开一条缝,石阶铺路次第而下。张若昀看着这道窄小的门,心下微叹,这次是连雅间都不能去了。
他入暗道,墙壁在他身后悄然阖紧。
暗道尽头的石室内,是两位意料之中的来客。
王鸥起身迎他,“我本应寸步不离保护梁大人,但料想着撒大人下了朝一定会来,我不愿缺席,便多派了许多暗桩守着。没想到正与他前后脚到这儿。”
撒贝宁阴沉着一张脸,待张若昀落了座,他重重哼出一声:“我来与你们商量商量,给那小子收尸。”
张若昀面色一变,无措地望向王鸥,却见她无奈一笑,“在气头上呢。”
张若昀稍松口气,笑叹道:“我如今是惊弓之鸟,还请撒大人行行好,莫吓我了。”
“哪里是吓你,”撒贝宁凉凉道,“今日朝中,官家已下旨,明日午时问斩。”
张若昀心脏猛得揪起,一时怔愣,半晌后才强自镇定道:“大人当已有对策。”
撒贝宁黑着脸道:“刺杀当朝宰相,被当场擒获,我能有什么对策?此等罪名,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这话一出连王鸥也悚然变色。张若昀抓着扇柄的手青筋毕现,他颤声道:“若真如此,无论如何部署都来不及,只剩劫法场一条路了。”
撒贝宁嗤道:“痴心妄想,法场守卫何等森严,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他反而把你们也搭上。”他又闲闲道,“他被捕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清楚已是死路一条,所以你们也不必太伤心,依我看,不如想想怎么把他的后事办得妥帖些。若昀啊,你即刻去订做一口上好的棺木,免得赶不及,还得委屈他草席裹尸。”
“师兄!”王鸥再听不下去,断声喝道。
张若昀嘴唇已发白。
王鸥怒目而视,撒贝宁转过脸去,半晌后闭目长叹一声,“事发突然,昨夜我还在想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结果马上就收到传信,真是差点把我吓出病来。”他又哼一声,低声道,“我已想尽了一切办法,百般寻理说情,也只求得官家宽限五日。”
他抬眸,字字重逾泰山,“我们只有五日。”
张若昀深吸一口气,面上血色回还,从袖中拿出几封信件,疾道:“这是晨哥从甄相那儿带出来的,五日时限,事情还有转机。”
“藏在小拦街瓦舍?”王鸥问道。
“不错。”
撒贝宁与王鸥一目十行,面上竟是惊与慰、怒与喜交织,一时无言。
“甄相表面与官家筹划南迁,实则与北狄暗通款曲,意图逼宫篡位。”张若昀沉声道,“甄相麾下重臣怕是不少,仅这些信件中,便有刑部、兵部要员的落款。”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道:“还有这个。”
撒贝宁接过展开,只一眼便大惊色变,“这是…京师布防图!”
王鸥亦失色,张若昀道:“只有半张,剩下一半不知在何处。”
撒贝宁恨声道:“甄氏狼子野心,竟将山河社稷视为掌中玩物,此等贼子,虽百死不足以谢罪。”言罢又哼道,“魏晨虽胆大妄为,好歹还有点脑子,给他自己留了条后路。如今我们证据在手,只要能给甄氏定罪,便有望救他出来。”
王鸥手中摆弄信件,话中仍忧,“另外半张布防图,只求莫已经落入北狄之手。”
张若昀沉吟半晌,摇头道:“京师布防图当是甄相最后的筹码,此时诸事未定,凉州亦在坚守,不该如此轻易就给出去。”他持扇柄笃笃敲着手心,边思边道,“既已知甄相与北狄有染,梁大人身为主战派先锋,很有可能就是他送给北狄人的大礼,如今他失了梁大人,为免生嫌隙,我猜测他应会在追回梁大人后,将其项上人头与半张布防图一并献上,以示诚心。”
王鸥问道:“那他会将另外半张图藏在哪儿?”她双眼一转,“京师定有他另处据点。”
撒贝宁颔首,“不错。”他正色道,“这半张图和这些信件是重要物证,若昀你收好。朝堂状况我来处理,你们去找另外半张布防图,同时确保梁大人安全。”
他顿声强调:“切记尽快,然务必小心行事。”
王鸥与张若昀郑重长揖,齐声应下:“是。”
部署既成,撒贝宁也不便久留,他利落起身,走到门前却突然停步,转过身来瞪着张若昀,眼中怒气照得人心虚。
他重重哼出一声,厉声道:“你也别想躲,等把他捞出来,再找你们算账!”语毕大步离去。
张若昀被他这一吼,很是无奈,转眼又见王鸥正斜斜睇着他,虽未言语,面色亦不善。
张若昀长叹一声,苦笑道:“我向来是中立看热闹的那个,怎么这回也欠了一箩筐债,成了热闹了。”
王鸥勾唇一笑,黛眉朱靥,美艳动人,张若昀却蓦地感觉脊背发凉。
4.
月落星沉,旭日又东升。
第一日,撒贝宁奏称甄相遇刺一案牵连众多,须彻查,陈请搜查甄相府邸以求线索。官家允准,交由大理寺办理。大理寺集数十人,遍查相府上下,无果而终。
第二日,张若昀手下密探来报,一无所获。
第三日,张若昀于醉仙楼行走见客,一如往常,临近晌午,楼中生意最热时,他正在二楼临街处与人赏酒,一时跑堂来请,道有位客人自称潭州人氏,慕名而来,愿求掌柜一见。
张若昀自听到“潭州”二字,面上便愕了一瞬。跑堂话未说完他便快步往前厅去,远远地看见靠近门口的雅座处端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粗衣短褐,一副随从打扮,但肌肉结实身量魁梧,眼神坚毅警觉,气质沉敛稳健,似非寻常下人。
至于那另一人,素衣轻裳,既不高大亦不健壮,相较之下更是毫不起眼,他只坐着,周身平和温敛,眼睫微垂,不为外物所扰,不为己欲所侵,在喧嚣熙攘的京城闹市竟自成一方天地,抱守宁静,连面上也染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张若昀停在他十步之外,像是怔住般不再向前。素衣人却在他脚步顿住的瞬间转过头,定定静静望过来。
他看见张若昀时,唇角扬起,眉尾垂落,双眼盈出熠熠悦色,似晴好天气里波光粼粼的湖面。
张若昀只觉,暮春时节的熏风和暖阳,终于临进醉仙楼中。
他清清嗓子,缓步上前:“贵客远道而来,小店不胜荣幸。”
素衣人笑意渐浓,“您就是掌柜的?真是年轻有为。”他喟道,“京师繁盛富足,个中风貌实与潭州不同,”又问,“醉仙楼盛名在外,我们二人初来乍到,敢请掌柜的推荐个舒适的位子,还有您这儿招牌的美酒佳肴。”
张若昀颔首笑道:“那您楼上雅间请。”
人落座,门阖上,素衣人当先开口:“若昀,你瘦了啊。”
张若昀眼底忽地泛酸,一时竟没能说得出话。
素衣人叹一声,“气色这么差,该是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了吧。”
“哪敢停下休息。”张若昀苦笑道。
他整衣肃容,郑重行礼,“何先生。”
这不起眼的,温文瘦弱的书生样来客,竟就是当今武林之魁首,可号令天下群雄的何炅何巨侠。
何炅忙起身上前扶起他,见他眼中横亘血丝,眼下乌青蔓延,满面憔悴疲乏,不禁忧从中来,半是心疼半是怜惜地拍拍他的手臂,又叹口气。
不及叙旧,张若昀眼神转向在场另一人,“先生,这位是?”
那魁梧汉子起身见礼,行的是军礼。
何炅道:“他姓周,周延,是凉州营中校尉,奉军令护送军报入京。”
张若昀闻言,先是遽然一惊,又是肃然一敬。“竟是凉州来人…敢问如今凉州战情如何?”
周延却问道:“你怎知凉州有战事?”
“…凉州军报…已有入京者。”张若昀答,却心生不忍。
“什么?”周延果然大惊,“军报既已上奏,为何迟迟不见援军!”
张若昀迟疑着不知如何作答,何炅接转道:“我听闻边境战起,猜到其中必牵连深广,便往凉州去,途中偶遇周校尉,当时他正被北狄人追杀,已是不支,我救下他后才知凉州被困已久,军报连封送出却杳无音讯,只道都被北狄人截下。”
周延道:“多亏何先生出手相助又一路护送,我才进得了京城。但你方才说……”
张若昀叹道:“我的同伴亦是路遇凉州军营信使,只是那时…那信使已被北狄人残忍屠杀。”他转向何炅,“晨哥九死一生遍体鳞伤,才将军报送至官家手上,却…被甄相拦下,谎称边境无事。”
周延大惊之下怒从心起,被何炅一把拦下,“我们未进城便听说甄相遇刺,我猜也是小晨干的。”
“还是何先生了解他。”张若昀苦笑。
“他现下如何?”何炅急道。
“被捕入狱,囚于天牢。”
周延道:“此乃大忠大义之举!必须救这位侠士出来!”
“这是自然。”张若昀正色道,“周校尉既入京,救人与解凉州危局,便是同一件事。”
“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何炅对周延道,“周校尉先在此住下,待我们筹划完备,必要一击致命。”
安顿好了周延,何炅与张若昀才得空细细叙来。
不待何炅问起,张若昀当先把近期发生一切事无巨细一一道出,只是隐去在天牢中所见,也听得何炅眉间拢上缕缕愁绪,张若昀解释得细致,他又心思通透,便不必问许多话,心中翻滚几许,只叹出一口气。
张若昀下意识也叹,又生生收住了,“这些日子叹气声听得太多了,似乎从晨哥入京以来,这声响便没停过。”
何炅抬眼看着张若昀。张若昀忙摆手道:“先生,要打要骂都好,只是等咱们办完了事再说吧,左右已欠了撒大人和鸥姐的骂了,也不差您这一顿了。”
何炅忍俊不禁,“看来他们把你吓得不轻,”又垂眸道,“或许你们觉得他胆大妄为,但在我看来,此等行径放在他身上却是再正常不过,所以我并不觉得生气。”
他又怅道,“只是天牢那种地方,哪有人能好端端从里头出来的。”
张若昀喉中一哽,脑海里强压下去的画面又有浮现迹象,忙转移话题道,“您见过撒大人了吗?”
何炅摇头,“我们有联络,他知我已进京,但非常时期,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张若昀了然,“于宦海中寻觅捕捉,避过诡谲挖出秘辛,撒大人也极不容易。”
“你们也不容易,”何炅目有痛色,“小鸥身上还有伤,如今日夜奔波,也难得养护。”
“性命攸关,都顾不上了。”张若昀喟道。
何炅展颜道:“周校尉是凉州人证,可成翻案极大助力。甄相那边,他一死,麾下江湖人士群龙无首,可为隐患可为奥援,我猜你们还没腾出手来处理这边。”
张若昀眼前一亮,点头道:“的确。”
何炅笑道:“我在江湖中还算有些小小的威望,便由我来做吧。”
张若昀胸中一热,眼神如同风吹燃的灯火,“何先生出面,必是手到擒来。”
何炅莞尔,握住他的手,声量很轻,却如金玉落地:“会好的,我们会成功的。”
酉时中,王鸥如一只燕子,悄无声息落进醉仙楼。
张若昀见她眉拢忧虑,便知事无进展,未开口先引她落座,斟满一杯茶递到她手中,“何先生进京了。”
王鸥一惊,果然精神一焕:“当真?他在楼中吗?”
“没有,为求隐蔽,先生不在楼里落脚,若有情况他会联系我们。”
王鸥点头,露出几日来难得的舒心一笑,“何先生来了,便觉安心许多。”
她饮口茶,神情重又沉下,“已第三日了,仍一无所获,我们人手实在不足,偌大个京城,总有遗漏。”
张若昀凝眉,手中无意识把玩折扇,“或许我们寻错了方向,京郊、偏远处、静僻处,并非甄氏首选。”
王鸥沉吟颔首:“不无道理。反而我们总盘踞在这些地方,这些年来并未察觉什么端倪。”
“那会在哪儿呢…”张若昀喃喃道。
他忽然手一顿,眉心蓦地拧紧,折扇“啪”一声落在桌上,一手轻颤着捂上额头。
王鸥心头一跳,“怎么了?头痛?”
张若昀闭紧了眼,低低应了一声。
王鸥叹气,起身绕到他身后,纤纤柔荑抵上他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按压起来。“这两年不是很少再犯?你最近太累了。”
温凉的手指与适宜的力道缓和了些许不适,张若昀不答话,头脑在一阵一阵的钝痛中仍飞速运转。
眼前精光一闪,似黑夜中一道霹雳闪电,他猛地握住王鸥的手,回身定定看向她。“银辉钱庄。”
王鸥一怔,立即明了,“苏州行宫耗银经行的钱庄?你说过其幕后之人正是甄相。”
“灯下黑,银辉钱庄与醉仙楼仅一街之隔,乃繁华之所,然越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越容易叫人忽略。”张若昀道。
“今夜我去一探究竟。”王鸥立道。
“你还有伤,我同你一起。”
王鸥蹙眉:“张掌柜出去抛头露面,怕是不妥。”
“的确不妥,但我不放心你,”张若昀脊背一松,弯出个略显疲惫的弧度,怅然一笑,“况且我实在想出去散散心,换换脑子,你就当让我发泄一下。”
王鸥凝眸望着他,眼里漫上些忧色,眸光闪动间又越过了他,因另一个看不见也听不着的心事而更痛,她嘴角牵了牵,没扯出笑也未溢出叹,只沉默着点点头。
5.
银辉钱庄开张时日不长,无论占地方圆还是生意规模,在京城中都称不上前列,因此一直以来都不甚起眼,现在想来,不得不说一句甄相老谋深算。
丑时一刻,月上中天,钱庄店铺屋顶的歇山后悄然隐着两条漆黑人影。
张若昀居高临下,将整个钱庄布局纳入眼中,观察许久才对王鸥道,“没有机关,没有阵法。”
王鸥探看几许,正值守夜巡逻家丁换岗,此刻视线受阻,只见一组七人,可见三组,皆手持棍棒,交接过后便在庄内往来巡视。
她微惑道:“守卫也不多,未超出普通钱庄应有之数,若此处真是甄相据点,实在不该如此松懈。”
“银辉钱庄开张不过两年半,应是未来得及布置精巧机关和阵法。机要之处甄相不会不设重兵,只是他猝然遇刺,此间人员骤失首领,必定惶惶。我们也见识过甄相手段,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为他效命之人未必效忠,他一死,树倒猢狲散,没必要再替他守着秘密卖命。”
“可钱庄毕竟还开着。”
“生意还要做,钱还要赚,既未暴露,形势如何还可再观望。这些人的确是变数,不过何先生会出面,我们无需担心。”张若昀从怀中掏出折扇轻摇两下,王鸥见状,颇好笑地嗔他一眼,“这时候了,还附庸风雅给谁看!”
此进三组看守,一组向后院去,另两组各巡半区,一圈过后相向而行,交错而过,轮换半区。两组人马相互经行错身后,背向走出一段距离,在他们中间的死角地带,两条人影轻飘飘落地。
他们落下如飘叶般轻盈无声,霎时间各自转向,各对一组。王鸥脚下疾行,只觉一阵风由后向前吹过,伴随着接连而起的闷响,风从末位吹至首位时,被风抚过的人已醉卧风中。
她回头,张若昀那边情形一般无二,他站在一群倒下的人当中,冲她点点头。
不过瞬息之间,两组一十四名守卫,皆昏倒扑地。二人对视一眼,提气跃上院墙。墙边长一棵葱郁槐树,王鸥扯一把张若昀的袖口,拉着他藏进繁盛枝叶中。
张若昀从怀中拿出银辉钱庄鸟瞰图,在枝条上展开,王鸥凑近些,藉着漏进枝桠的月光看去,眼睛逡巡扫视,边赞道:“从你发出命令到拿到图纸,不过短短两个时辰,竟可绘出这般详尽精确的地图,张老板手底下能人异士真不少。”
“嗯,”张若昀亦有些得意,“他绘图的手艺无人能及。”
王鸥目光一闪,指着图中一处道:“这是何处?”
那里周边只一座较小建筑,地处钱庄偏处,是图中仅有一处空白。张若昀定睛一看,有些哭笑不得道:“是茅房。”
“…如此,空旷些倒也合理。”王鸥面上亦掠过一丝尴尬,但转念一想,又道,“这茅房未免大了些。”
“人家讲究,将茅房也收拾得干净体面,也不奇怪,”张若昀调笑道,“怎么,你还想去茅厕里一探究竟?”
王鸥脸上却尽是认真,眉心微蹙,沉吟道:“我总觉得有问题。”
“什么问题?”王鸥却摇头,“我说不上来,但我不是在开玩笑。”
张若昀闻言,亦凑近了盯着图纸一隅,一张地图看再久也看不出花儿来,张若昀没什么头绪,索性拉上王鸥直奔而去,寻了个隐蔽又好视野的地方再藏着,路上又放倒几些守卫,自不必提。
茅房是普通茅房,虽是看着大了些,倒也不夸张,张若昀左看右看也未发现什么不对,但王鸥脸色却愈发坚定。
“我实在看不出什么,不过你既然觉得有异,我便舍命陪君子,咱们去探探便是。”
王鸥转目看他,黑衣蒙面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满含笑意,曼声道:“委屈张大掌柜往污秽之地走一遭了。”
二人还未靠近,便有隐隐异味传来,张若昀颇为嫌弃地皱眉屏息,也未多言。
茅房的确是普通的茅房,看得出清理及时,但味道还是难以形容,张若昀粗粗看了一眼便僵在一旁袖手,倒是王鸥面不改色,仔细察看一圈,还不忘揶揄地瞥上张大公子几眼。
厕位的另一侧还有一间上了锁的房间,这种设计亦常见,常用来堆放杂物,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张若昀与王鸥对视一眼,毫不迟疑,一掌劈碎破锁,推门而入。
屋子里没有杂物。四墙不知用了什么材料,与茅房一墙之隔,竟毫无异味,空气中甚至流转着极淡的熏香味道。屋子不大,一览无余,张若昀与王鸥夜视能力极佳,因此一眼就望见了屋内一抹异样的色彩。
黄色是鲜艳明亮之色,亦是贵色,是本朝民间严禁之色,它只会出现在深宫中,大殿上,断不会出现在小小钱庄的隅隅茅厕里。
因此当悬挂的衣袍铺陈出灼人的金黄,甚至九条飞龙盘踞其上,龙鳞熠熠龙须翻飞,眼前背后的一切,昭然若揭。
王鸥似被金灿灿的龙袍晃了眼,短暂怔愣时,张若昀已欺身而入,在屋内细细翻找起来。不多时,他手捧一方锦帕递给王鸥,王鸥利落展开,定睛而视,正是苦寻已久的另外半张布防图。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定。
此外,还有一些书信讯息,他们略略看过后,置于原处。
王鸥低声道:“铁证如山。”
张若昀瞟那件龙袍,将布防图收入怀中,哂道:“此行收获颇丰,还有意外之喜。”他正色道,“我们快些离开,切莫打草惊蛇,我会派人暗中盯紧这里。”
二人小心翼翼退出房间,关门时看着地上碎裂的破锁陷入沉思。王鸥偏头瞧着张若昀,只见他眨眨眼,弯腰捡起锁收入袖中,讪讪道:“我手底下有位京城数一数二的锁匠,我差他悄悄来复原便是。”
王鸥点头,又慨道:“在你张大掌柜的手下当差,真不是件容易事。”
夜凉如水,清风徐徐,一路悄无声息,二人跃出银辉钱庄围墙。
王鸥脚下一顿,遽然回头,寂静黑夜里一点细碎光电携杀气破空而来,王鸥并指以内力相击,铛铛金鸣声下,一枚飞刀落地。张若昀袍袖挥环将四方气劲卸下,内力震荡间激起一阵狂风。
风息之时,一群黑衣蒙面人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张若昀视线一扫,共一十二人。
十二个黑衣人围着两个黑衣人,这场面着实有趣。
张若昀弯弯眼睛,客气扬声道:“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人问道:“你们进了钱庄?”
王鸥与张若昀对视一眼,心中已有几分思量。“是又如何?”
那人喝道:“那就没有误会。”
话音方落,抽刀声起,雪亮刀锋晃目,刀光中王鸥忽地叹口气,“今夜我没带兵器。”
“你肩伤未愈,本就不宜挥刀。”张若昀在杀气的间隙中答道。
转瞬之间刀光已至眼前,王鸥腾身跃起,张若昀在她双脚离地刹那展扇在手,旋身一挥。小小折扇竟似扇出飓风,强烈气劲瞬间将围杀上来的黑衣人掀出数丈之距。
王鸥轻飘飘落地,看向张若昀:“看起来不难对付。张大掌柜久居温柔乡,可还有一战之力?”
张若昀收扇,响亮地“嗐”一声,“在下是生意人,哪有力气打打杀杀?何况与你们相比,我本就不擅应对群敌。”
“那如何是好?我可是有伤在身。”王鸥垂手而立。
张若昀睁大了眼:“鸥姐,他们有十二个人呢!”
此时黑衣人已重新集结围攻上来,王鸥再次跃起,与同样飞身而上的两名黑衣人对上,她双肩不动,拧腰屈膝,一脚横扫而去将那两人击落,正砸中张若昀面前敌人。张若昀借此迅速旋身后撤,折扇如流星划出,落入敌群中带起两声闷哼和几滴血点,又轻而疾地回到张若昀手里。
王鸥落在他身边,瞥见每根扇骨顶端都伸出约一指节长的短刃,堪堪沾了血色。她惊笑一声,“哟,原来不只是附庸风雅。”
张若昀未及回答,二人便再次陷入混战中。
王鸥尽量不动左臂,腿攻为主,右臂亦只作辅助,她以灵巧轻盈见长,在战中尚算从容闪躲,可保敌人难以近身。张若昀以扇作刀,寸短寸险,攻守之间出其不意,在王鸥的诱敌协助下常出致命一击。一时间敌我悬殊之下二人仍略占上风。
黑衣人见势不利,立即后撤,张若昀转目,站着的还剩七个。二人会和,还未来得及说话,即见黑衣人改换队列,刀影幢幢,迅速结成一阵。
王鸥见状立刻摇头:“我最讨厌行阵!”
张若昀摇扇笑道:“这不正中我下怀?”
王鸥瞥他一眼,“那有劳你想办法了。”
未及应答,刀阵席卷而来,只有七人亦气势汹涌,二人如滴水入海般被卷入阵中。
阵中一人不是一人,千人亦不是千人,片刻前的平庸之辈此时都成了来去无影的高手,阵中人互相配合互为奥援,无论移动快慢阵型总稳固不乱,其间变化万千,攻击一人时,只需随阵势闪避便可在隐匿的同时引出其余人反攻,瞬时转易攻守之势。
王鸥陷于阵中,攻势不利反被围困,直感晕头转向,逐渐左支右绌起来,大意间腰侧被划了一刀,她猛然回头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与张若昀已被远远隔开。她低喝一声提气跃起朝张若昀那处掠去,见他手臂上亦有一道血口,此刻正凝神拧眉,并未注意到她。
“若昀!”
张若昀抬头,见上方伸过来的一只手,不及细想便纵身一跃握住,二人合力意图跳出阵外。不料随着他们的动作,黑衣人竟也齐齐飞身而上,在空中仍牢牢将二人锁在阵内,王鸥与张若昀不得已急落,依旧身处阵中央。
二人后背相抵,王鸥道:“你怎么还没想出办法?”
“就快了!”张若昀在闪躲间低声道,二人再次陷入混战,但这次他们始终紧靠彼此,不曾分散。“这阵势倒不罕见,他们原有十二人,应是以三才九宫阵为底的变阵。如今他们只剩七人,只能退而求其次结成八卦阵,还要有一人守两门,如此便好办多了。”张若昀目疾如隼,迅速道,“鸥姐,瞧仔细了,阵中必有一人步伐异于其余,击倒他,阵便破了。”
王鸥得知此中关窍,顿觉豁然开朗,视线亦清晰宽阔起来。合二人之力找一人并不难,不多时,他们便在重重黑影中锁定一个步伐微疾的人。
王鸥呵笑一声,待张若昀反应过来时,她已如飞燕般离弦而去。张若昀心下一骇,当即折扇脱手急追,扫退她两侧敌人又回到手中。王鸥目不斜视直奔阵眼,霎时间与那人已过数招,僵持不下,其余人又合围上来,王鸥立即腾身而起,她高跃离地的瞬间,泛着寒光的折扇自她背后激射而出。阵眼中人反应不可谓不快,下意识挥刀砍下,那折扇却未落地亦未回旋,触及刀锋时竟硬生生转了一个离奇的角度,向着空中的王鸥奔去。王鸥眼神一动,拧腰猛踢,几番施力之下,折扇蓄力数倍于初招,如激电惊雷般向阵眼轰去。
那人前招未老,此刻万不及阻挡,让雷电嵌进了咽喉。
阵眼既失,阵型果然大乱。张若昀与王鸥一鼓作气,不过片时其余六人皆倒下。
王鸥平复呼吸,道:“可看得出身份?”
张若昀蹲下身察看,半晌后摇摇头,“衣饰佩刀都寻常。”他站起,静道,“虽不能确定,但找到这儿来,定是知晓甄相秘密之人,这便不难猜测。”
王鸥不语,只看向地上黑衣人,“不能留活口。”
“我知道。”张若昀暗叹,“我马上叫人来处理,只怕是不能善了。”
蓦地,二人同时察觉异样,再抬头时,却见五十步之外竟有一人影。
刚刚松下的精神瞬时重新绷紧,他们对视一眼,心下渐沉。人影从容而立,不知已站了多久,竟未被他们发觉,可见是个高手。
远处那人抬步,缓缓走近。面容清晰之时,他的声音一并响起:“张掌柜果然身怀绝技。”
语调平静,客气,却笃定。竟是大理寺少卿容挚。
容挚转头:“这位想必就是救护梁大人的女侠。”
6.
容挚着常服,束发加簪,张若昀与王鸥黑衣蒙面,不辨其人。
然而此时,他们却觉一身伪装竟似不存,被人看了个透彻。
在看见容挚的第一眼,张若昀便猝然攥紧了拳。他们只见过一次,那次大理寺少卿让他亲眼直面重刑加身的魏晨。
王鸥察觉张若昀的异样,警惕盯住容挚的同时,握住他颤抖的手。她未见过容挚,乍被点明隐秘身份,不敢轻举妄动。
容挚不闻回应,又道:“我认得出你的身形,我于此处守株待兔,果真等到刺客同伙,多谢张掌柜指教。”他问道,“你们在钱庄中发现了什么?”
张若昀恢复冷静,头脑飞速运转,他分不清容挚确实查清了他们身份,亦或只是投石问路,但此刻他若张口,声音一出必被识破。他们奔波半夜,又刚经历一场战斗,各自带伤,实在不敢托大,便只能设法逃脱。
容挚见二人沉默以对如临大敌,率先笑道:“二位不必如此。”
他沉吟片刻,又靠近几步,敛眉沉声道:“实不相瞒,前日我带人搜查甄府,找到些甄相与朝中官员的密信,其中内容……实在骇人听闻。”
王鸥与张若昀闻言,心中俱是一震。只听容挚继续道:“我知这些信件事关重大,李寺卿亦牵涉其中,因此私自藏了起来,未曾上报。”
王鸥与张若昀对视,彼此眼中是相似的惊与喜。
容挚呼出一口气,更轻声道:“那刺客…你们的同伴,”他看到对面二人明显地浑身一僵,女人甚至急切难耐到往前踏出半步,“他说甄相勾结北狄,意图谋反。”
“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在钱庄里发现了什么?”
张若昀心念急转,容挚话已至此,句句坦诚,似乎已亮明底牌,可现今各方势力交错,容挚供职于大理寺,上有甄氏党羽施令,他的话能有几分可信?魏晨命悬一线,他岂敢作赌?
天人交战之际,容挚定睛看向张若昀,缓缓道:“密信于我无异于晴天霹雳,但你们的同伴同我说了许多,他实在是个很能让人信服的人。他说,我若得空,可以再往醉仙楼走走。”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于漆黑夜空骤然撕开一条雪亮的豁口,天光乍现,轰然倾斜。
张若昀唇边泄出一声短促而利落的笑。
接着,他上前两步,摘下了蒙面,以醉仙楼张掌柜的样貌明明白白站在容挚面前,脸上是未散的笑意。“他既然信你,我便没什么好遮掩的。”他正色道,“钱庄里有什么,少卿一看便知,我们可为少卿带路。”
明黄龙袍映入眼帘的瞬间,容挚便退了出去,无需多看,证据确凿,只此一眼已足够。他仰头望天,前半夜月色隐隐,此刻漫天竟不见星月。张若昀与王鸥极有耐性,在一旁默然等待,足有一刻钟后,容挚转身望向二人,哑声道:“我能做些什么?”
王鸥忽地散出一声喟叹。奔波之夜,艰难之局,不速之客,风过后化险为夷,化敌为友,不信道天意也垂怜。
张若昀道:“若能得容少卿襄助,事岂有不成之理?”他恭敬一拱手,“少卿可知方才袭击我们的是谁的人?”
“李寺卿和孙尚书。”
张若昀颔首:“刑部,大理寺。”
容挚道:“我毕竟担了少卿之职,这些人便由我来处理。”
“多谢少卿,既如此,还要劳烦少卿看守此地,切莫打草惊蛇。”
容挚应下。张若昀长揖一拜,起身后却笑得清澈:“还有一事…”他从袖中摸出个物件来递给容挚,“实不相瞒,原先这屋子是上了锁的,我们情急之下破门而入,只能请少卿设法复原,免得被人发现了端倪。”
容挚慢吞吞接下,面色复杂:“张掌柜与那日在天牢中模样,实在判若两人。”
张若昀呵呵笑起。
容挚收了破锁,拱手一礼便转过身去,刚迈出一步,清雅女声急道:“且慢!”
王鸥终于开口,她踌躇已久,终究难以抑制,颤声道:“他…我们的同伴,他如何?”
张若昀又是一僵,却也直直看向容挚。
容挚道:“他还活着。”又叹口气,流露出些许歉疚,“只是我领命行事,身不由己,还望你们莫要怪我。”
言罢,他如出现时那般突然而难以察觉地离去。
王鸥仍有些怔愣,张若昀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待心绪渐平,亦悄无声息离开钱庄。
微风渐起时,二人回到醉仙楼后院,张若昀舒了口气,轻松揣手道:“今夜实在是大赚了一笔。”
王鸥睨他一眼,笑道:“我看最该感谢容少卿的是你手底下的人。”
张若昀深以为然,笑过后他看看王鸥腰侧,又看向自己手臂,伤口都不深,血早已止了,只需再稍作处理即可。他展开折扇摇着,又恢复了一副风流公子做派,“许久未曾如此酣畅淋漓打上一架了,人啊,还是得多多活动筋骨。”
王鸥道:“这么多年,我们两人一同对敌的机会屈指可数。”
“我知你想说我们欠了分默契,但我觉得还好,这不没出什么纰漏吗?”张若昀合扇讨饶。
王鸥掩唇而笑:“我可没这么说。”
残夜将尽,东方又明。
第四日,京城东郊农户。撒贝宁听完讲述,看过图纸,不掩喜色。
“好,好!”撒贝宁抚掌大笑,笑完又喟,“也是他小子命不该绝。”
王鸥神色淡淡,悲与忧经几日颠簸,又掺上几分拨云见日的松弛,只轻声道,“他命大。”
张若昀分别展开两份布防图,拼合在一起,“弃凉州与北方南下,是君臣共谋,官家不会在意,但篡位谋反,岂能为官家所容,官家震怒之下,趁势禀凉州战事及梁大人遇刺事件,文武百官众目睽睽,官家只能推责于甄,战事摆到明面上,便不得不重视。”
撒贝宁转向旁侧的梁振。梁振自回京后一直秘密藏于城郊,远离祸端纷争,不闻外间诸事,虽焦急难耐,也无可奈何,今日首次得知事情全貌,远及边境近至皇城,上自天子下趋小兵,实在惊心动魄,许久不能平静。
撒贝宁道:“届时还需梁大人上朝作证。”
梁振一个激灵,堪堪回神,长叹一声:“莫说作证,便是效法比干剖心,也是臣子之职。”
张若昀短促一笑:“大人此言岂非将官家比作荒淫商纣?”
撒贝宁截道:“说什么昏话!”却又向梁振劝道,“梁大人亦当慎言。”
梁振默然应下。撒贝宁又道:“委屈梁大人扮作侍从,今日暂居舍下,明日随我入宫。”
张若昀敛容,起身长揖,“我口无遮拦,大人莫见怪。板荡识忠臣,大人高义,实当天下人之标杆。虽不过一日光景,但危机尚未解除,大人真实身份暂不可示人,万望大人保重自身,大局为重。”
梁振肃容,“一切但由诸位安排。”
王鸥道:“撒大人稳住朝中态势,想必也是诸多艰辛,只差这最后一步,只得劳大人再费心力部署朝堂。”
撒贝宁点头,呷了口茶,自嘲一笑,“我年轻时最恨结党,没料到如今竟也做起这般勾当。”
张若昀为在场四人添茶,“乱世之中,上无明君,佞臣当道,忠义廉孝皆为虚妄,须得雷霆手段方能成事。”
撒贝宁睇他一眼,掷地有声:“明日便要叫这惊雷落下,激浊扬清,荡尽不平。”
第五日,深宫之中,景阳钟动,群臣百官次第进殿排列,早朝照常开启。
静声肃穆中,撒贝宁稳步上前,纳头一拜。
“臣参先相甄氏,勾结外敌,谋害同僚,图谋京师,私制龙袍,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撒贝宁在群臣哗变中侃侃而谈,掷地有声,将甄相与北狄人和朝中一众要员的密信一一呈上,又献上京师布防图,道明银辉钱庄窝点,带上三名人证,皆为江湖人士,自称为先甄相所胁迫,将其多年来所作所为和盘托出。议论纷纷争执不下之时,失踪已久的梁振出现,竟披麻戴孝,流泪称其为悼凉州城战死将士与辎重仪仗枉死同僚,痛斥甄氏恶行,一时间群臣为梁振声势所慑,自觉噤声,殿内唯余一人痛心呼喊。撒贝宁上前扶起梁振,又宣一人,赫然是凉州营校尉周延,撕开上下心知肚明的伪装,将凉州战情当面上奏。此时,被派往银辉钱庄取证的侍卫,将那龙袍带回。
至此,甄相遇刺案大局已定。
圣上亲谕,先相甄氏,勾结北狄,私制行宫龙袍,又隐瞒重要军情,残害朝廷命官,当处极刑,涉事官员依具体事宜,各论其罪。凉州军情紧急,即刻调遣援军,满朝上下皆当表态,共克外敌。
刺杀甄氏之人,为国除害,免其死罪,立即释放。然以武犯禁,活罪难逃,令逐出京城,永世不得进京。
今日这朝会从清晨议到傍晚,撒贝宁慷慨陈词寸步不让,又审时度势舌战群臣,圣谕颁下尘埃落定之时,他脚下狠狠一晃,又固若金汤地站住了。
魏晨赦罪释放那日,京师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日的雨,张若昀关上窗,不让凉风进了屋子,朝床铺上看去,对守在床边的王鸥轻道:“一场春雨一场暖,是好兆头。”
7.
模糊的光晕闪烁,眩晕和痛楚又至,只是周身不再潮湿阴冷,意识凝聚之间,有温暖轻柔的触感,甚至有一丝宁静的清香。
苏醒比晕厥更加难耐,魏晨眉心拧着,几乎用尽了力气,才张开了眼睛。
精致繁复的天花,昏黄柔和的光线,魏晨眨了眨眼,视线愈发清晰时心神也安宁,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懒倦地半阖上眼。
露在被外的右手被人握着,那人掌心温暖,不时轻轻摩挲,不过几日光景,这样柔和的触碰竟让他感觉陌生。
他偏过头去,却被映入眼帘的那张脸惊大了眼睛。“…炅…哥?”
何炅笑容淡淡,和煦如春风,他探身过来用手背试了试魏晨的额头,柔声道:“喝点水吧。”
魏晨昏睡多日,虚弱不堪,他没察觉到自己嗓音嘶哑甚至难以发声,方才称呼困在了喉咙里没能发出声音,何炅却听见了。
床头就摆着一杯白水,魏晨无法起身,何炅扶着他的后脑,将他头颈抬起一些,仔细地给他喂了小半杯水。
水温合适,入口正合宜,该是时时更换,以便随时可用,他们用一杯水等待他醒来。
润过喉咙,魏晨躺下又缓了缓,勾唇浅笑,“我想过我会在醉仙楼醒来,却没想到第一个见着的会是何先生。”
何炅又执起魏晨的手,小心避开指尖,“若昀和小鸥守了你好几日,见你状况稳定了些,我赶他们回去休息了。”
魏晨眸光一黯,“这次是我任性了,不光累他们受罪,连你都从潭州过来。”
“若说'任性',这么多年你也不止任性这一次了,好在结果如愿,朝中肃清一大批奸佞,援军也快到凉州了。等你精神再好些,我们把这几日的事情讲给你听。”何炅满眼痛惜,语调仍是柔和,“晨晨,你受苦了啊。”
魏晨眨眨眼,细声细气问道:“你不怪我?”
何炅眉心一蹙,眼圈蓦地红了,他喉头动了动,仍温言道:“我还不了解你?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你既问心无愧,便不要胡思乱想什么连累我们的话,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呢?不过是做同一件事,分个先后罢了。”他摸摸魏晨的脸颊,骨骼锋利,触手滚烫,如淬火的刀,溅出的火星燎着何炅的手指,连着心上泛起疼,“只是这次实在太过凶险,你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你比我们更清楚,所以你也该明白他们见到你时的心情。这一劫虽算是过了,后怕也难将息,回头见了他们,即便他们说了什么不太悦耳的话,你也担待着,莫顶嘴。”
“我哪敢顶嘴?”魏晨虚虚一笑,笑时眉间仍见痛与倦,“你知道吗,我被捕前,把只身前来的鸥姐劝了回去,看到她离去的那一刻,我便等着她的教训了。无论她说什么,我都好好听着,便是让她打我几巴掌出出气,也是应该的。”
何炅双眉一竖,佯怒道:“说的什么话,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戳一指头就倒了,哪儿用得着扇你巴掌?”他复叹道,“小鸥因为这件事,已跟我哭过一场了,你若想让她好受些,便要快些康复。”
他看着魏晨的脸,眼神定格在他额角上,语声戛然而止,把喉中的哽咽咽了下去。
魏晨却没注意到这点异常。他眼帘翕动着,愈发地慢了,浓密的眼睫在下眼睑上映出丛丛的阴影,随着他双眼的张合而明灭,如同栖花的蝴蝶懒倦地扇动翅膀。
他气血大损,醒过来已是费力,只撑了这片时眼前又晕眩起来。何炅知他虚弱,伸手抚着他的发际柔声道:“我在这儿守着你,便是让你心安,一切安好,莫担心。睡吧,你不该清醒太久。”
魏晨神志已然模糊,仍强撑着精神,喃喃问道:“炅哥…何时回潭州去?”
“潭州还有一箩筐的事情等着我,但我至少要等到你退烧的。”何炅声音愈发轻和,眉眼温软,恍若抚慰稚童,“等你身体情况稳定下来,我便回去了,或许未必能告别,但你莫急也莫憾,我回了潭州也仍是记挂着你的。好孩子,睡吧。”
何炅再次握住魏晨的右手,小心仔细地轻抚着指尖。哪里红肿滚烫如火燎,何炅触碰时渡去温凉的纾解,舒缓着镇静心神。魏晨心中安宁,被浓重倦意漫过,放松了精神,蝴蝶的两翅彻底合上。
魏晨的确没能与何炅告别。他浑身的鞭伤烙伤刃伤在多日的湿冷脏污中都烈烈地起了炎,狰狞地淌着脓血,他们替他清创上药,聚起全身的勇气才敢去细细地看。伤口在药力下撕裂又新生,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又苦熬许多日才彻底退烧,陷入深沉的睡梦。何炅又等了一日,见没有再烧起来,才牵肠挂肚地离京。
魏晨梦里不知春秋,再睁眼时茫然了好一会儿,移过目光,对上王鸥一对含露明眸。
魏晨看着她,看她先是一怔,接着喜上眉梢,像春风节节攀上桃枝。
“可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要一觉睡到夏天去。”王鸥盈盈莞尔,藏起语调里的喑哑和哽咽,“饿坏了吧?刚煮好的粥,快用些。”
魏晨没什么食欲,也没拂了王鸥的用心,只是被她喂着用了小半碗,便再也吃不下去。王鸥并不勉强,又喂了些水,扶着他躺好,径自收了碗勺。
魏晨道:“我吃饱喝足,现在精神得很,你心里若有气,就别忍着了。”
王鸥坐回床边,还是笑,“算你运气好,我在若昀那儿已把脾气都发完了。”她一句带过,又絮絮地说起些不相干的,这几日的天气,云间食肆上新的菜品,前两日去买了几件首饰,也给他又裁了两身衣裳。魏晨都好好地听着。
王鸥未说累,魏晨也没听累,渐渐地却停了声响。王鸥直直看着魏晨的额角,目中漫上不忍,指尖微颤着轻抚上去。
魏晨既被放逐出京,释放前令出施以黥邢,那时他神志不清,只稍觉额上刺痛,已知发生何事,只是醒来至今总被瞒着避着,还未照镜看过,不知那歪曲丑陋的青紫“流”字到底什么样子。
王鸥的触碰让那处又酥又刺,魏晨轻笑,“不疼的。”
王鸥移开目光,扬起声线,“你别担心,改头换面对我来说亦是平常,不过小小一个墨字,遮起就是,保证无人看得出来。”
魏晨眨眼,眼神清澈,“那就交给鸥姐了。”
王鸥轻声叹出口气,给他掖掖被角,“算起来自你上次相见缺席,直到现在,我们竟一直没得空好好说说话,我此刻有不少话想说,挑挑拣拣,却发现坏事竟占十之八九,”她想起那一路上倒下的北人,刀上溅了的血,“纵使你心里都有数,再提起也要惹你伤心。”
“也是有好消息的,是不是?”魏晨抬眸笑道。
“是。周校尉率援军已解凉州之困,又击退北狄三次攻城,迫使其后撤二十里。”王鸥悦道。魏晨苍白的面上亦染上些光彩,“当真是好消息。”
“是,不枉你遭此一劫。”王鸥眉眼弯弯,始终松弛轻快,连一句重话一张冷面都没有。
魏晨本以为难过这一关,这下也有些没底,顿了顿问道:“鸥姐…不生气吗?”
王鸥怔忪着,裂纹丝丝蔓上她的脸,让那副笑颜寸寸垮下去,碎片下她呼吸渐促,喉间哽着,眼里涌起水色,到底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
“你知道你是怎么从天牢出来的吗?两个人抬着,一路都滴着血,眼见的出气多进气少了,我见你这样,只觉从头凉到了脚,天大的火气也不剩了。
“那时我就想,只要你能活着,能安然醒过来,别的都不重要。”
王鸥望着魏晨,目色复杂,七情五味杂糅着,喜也是悲,悲也是喜。“你还活着。还活着。”
魏晨眸光凄凄,看上去比王鸥更难过,“何先生叫我不必多想,于我而言,问心无愧是不错,唯一让我不安的,就是让你们难过。”
王鸥低头,再抬起时已展颜,轻快道:“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你们两个寻到了玩乐的好地方竟不告诉我,”王鸥杏眼一瞪,“我怎能依?我要你们请我去小拦街看戏。”
魏晨心里堂堂地透亮,颤颤笑将起来,没什么力气,反而激得伤口密密地疼。“那我们去看一整日。”
魏晨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吵醒。
他恢复了些力气和血色,醒来时不会再头疼晕眩,意识清明后偏过头,看到了脸黑如锅底的撒贝宁。
“哟,醒了。”
语气不善,魏晨后脊梁一凉。“大人故意弄醒我。”
撒贝宁冷哼一声:“本官公务繁忙,哪有功夫在这儿看你睡觉。”
魏晨轻轻挣动,尝试起身,稍一动弹就扯动浑身的伤口,疼痛让支撑身体的手背上青筋暴现,他僵了僵,缓过一口气,仍强撑着支起身体。撒贝宁袖手,冷眼看着魏晨手臂的颤动愈发明显,不阻止也不帮忙。魏晨额上渗出细汗,终于稍稍抬起了上半身,勉强算是半靠着。
他胸口起伏着,花了些时间平复呼吸。“甄相案牵涉众多,官员大幅换血洗牌,这些日子大人想必为案牍所累,难以抽身。”
“不错,否则我不必等到现在才来。”撒贝宁面覆寒霜,“你既知道牵涉众多,难道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杀一个甄相容易,杀完呢?形势便能如你所愿?”
魏晨道:“杀他…倒也不容易,不过现在看来一切向好。”
撒贝宁怒意更盛:“天真!你真以为甄相便是一切症结所在?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君臣各有考量,政令昏黑之过岂全系甄氏一人?况且甄相大权在握,虽非良相,然实威慑宵小鼠辈,一旦镇山石碎,必有妖魔鬼怪趁乱而出,到时朝政之混乱恐更胜从前!”
魏晨安静听完,淡淡道:“大人言过其实,是想吓我?”
“吓你?”撒贝宁骤然抬高了声音,眼见怒火中烧,刚要张嘴却被魏晨抢了先。
“大人所言皆为猜测,是未及之事,可甄氏恶行实为已然,以未及度已然,是为障。甄相确是朝中庞然大物,正因如此,更易使视线受阻,言称为大局,实则一叶障目,所谓破而后立,破开这道障,才看得清明渠暗道。”
轰然巨响,撒贝宁一掌砸在桌面上。魏晨轮廓嶙峋坚硬,不退不让看着他。
良久,撒贝宁重重地啐了一声,却卸了手上的力。“想得这么清楚,怎么就不知道同我商量一下?我有说不同意杀他吗?”
魏晨一愣。
“你杀了人舒坦了,可接下来任何一环出了任何一点纰漏,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你可知当日殿前侍卫带人前去银灰山庄的当下,容少卿还正与一帮刺客缠斗?凶险至极,何况你本就带伤,能有几分把握?太冲动!太冒险!你们告知于我,就算时间再紧,我们也可加以谋划,哪至于此!”撒贝宁说得脑热,狠狠灌了口茶。
魏晨若有所思,抬眸望过去,一派诚挚,“大人教训的是,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我记下了,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撒贝宁差点呛了口茶,“再敢有下次,你要死便死,我决不管你!”
魏晨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再有这种事,就该一死了之,不能再拖累你们。”
撒贝宁脸色骤然铁青,继而涨得通红,他一把将茶盏摔在桌上,倏地起身,迈开腿在房内来回走起,脚步又重又燥,走得又急又快。就这么蹿了半刻,突然停下,一个转身指着魏晨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没心肝的东西!我劳心劳力多少天没睡过好觉,你还说这种混账话来气我!我看确实得揍你一顿你才能明白!”
撒贝宁才思敏捷,口才极好,为官以来也常舌战群儒,如今怒火中烧,这一骂起来便是江河奔涌滔滔不绝,停也不停顿也不顿,实在连朝堂上的唇枪舌剑都比之不及,大有连续痛骂三天三夜之势。
魏晨却没有一丝动静,撒贝宁骂到头脑发紧,换气间隙定睛一看,魏晨合了双眼,嘴唇微启,呼吸均匀——竟睡着了。
撒贝宁一晃,只觉眼前发黑,怒火戛然堵在胸口,差点给气出一口血。
他一阵无声张牙舞爪,深深吸几口气,上前去很是不温柔地把魏晨放平躺正,掖好了被角,然后大步离开,出门迎面撞上不放心的王鸥,又连啐数声。
后来直到魏晨恢复了血色能短暂地下地走动,撒贝宁都没再来过,金贵补药却大把大把地送来。王鸥说他公务繁忙,魏晨挑挑眉,她又说他提起你就生气,看那架势不知道到年底时能不能消得了气。
魏晨颇苦恼地思索片刻,道等他行动无碍时会去撒贝宁府上拜访,说到一半想起额角上青紫的字,立觉不妥,又苦恼起来。王鸥扶额道你还是少去招惹他。
魏晨在醉仙楼躺了些时日,状况稳定些看着不再那么气若游丝时就转移去了东郊李氏夫妇那儿,但无论在醉仙楼还是在东郊,魏晨一直没见过张若昀。
王鸥只提过一句他也在忙,只是眼里很是无奈,魏晨点头,没再追问。
他猜测张若昀有点不想见他,而王鸥亦不知缘故。魏晨心里发酸,盯着身上的伤口血止结痂,手指消肿愈合。
张若昀来的那日,魏晨清醒着靠在床头,精神正好。张若昀进门时,魏晨的双眼倏地亮起来。
张若昀被那明光晃了一瞬,想起暗无天日里一点盈盈烛光。
他在床边落座,两人却都沉默着,看也未看对方。
细微的啪嗒声响起,是安神的香燃尽了。魏晨回过神,慢腾腾抬眼,“我明明被流放出京,按说连东郊也不该在的,更别说还在醉仙楼待了些时日。”
“这你得谢容少卿暗中通融运作。”张若昀淡道。
魏晨点头,“确实该谢谢他的,我听说他帮了许多。”
张若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言不语,魏晨忽沉声道:“我得向你道歉。”
张若昀终于看着他。
“容少卿是一场豪赌,赢是强援大裨,输是性命之忧,我没提过鸥姐、撒大人和梁大人,单把你供给了他,若我错信,便只有你同我一道论罪受刑。”魏晨道。
张若昀勾唇一哂:“因为这个道歉?”
魏晨叹了口气,未及开口张若昀忽斥道:“叹什么气!莫叹气,我再也不想听到叹气声!”
魏晨深深望着他,低声道:“对不住。”
张若昀愤愤扭过头去。
“从我萌生刺杀念头起,便一直是你与我一起承担,我是任性妄为,你担得其实比我更多。”
张若昀冷笑:“你是因为我担得起,便让我担。”
“不错。”魏晨目露歉意,语调却坚硬,“因你冷静理智,多谋善断,纵是百般不易千般风险,也得你担。”
“我冷静理智,可我岂是铁石心肠?”张若昀回转来,双眼已通红,“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那你可知我的心情?看便罢了,还要若无其事,还要恶语相向,再冷静理智的人恐怕也会发疯!”
魏晨软下声音,眼中水色淋漓,“所以我向你道歉,对不住。”
张若昀闭了嘴,低头去看他的手指。伤在甲缝里,先已化脓发炎,位置又刁钻难以上药,反反复复许多时日才见好,此刻那条血红的线仍在甲面上清晰可见。
“不疼了。”魏晨轻声道。
张若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哑声道:“受伤受苦的是你,正确决断的是你,你道什么歉。”他抬起头,刚才所有的冷硬和怨怼都散尽了,只恳切道,“身上的伤已够重了,万不能在心里仍有负担。”
“这话该对你说,我好好的,没缺胳膊没断腿,你莫难过,心里莫有过不去的坎儿。”魏晨稍稍前倾了身子,“听鸥姐说,你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那几日有些累。”
“若昀,你救了我,”魏晨笃定道,“是你筹谋决断,是你救了我。”
张若昀肩膀猛地一塌,泄出了连日来淤积在胸口的一口气。他握着魏晨的手,嘴唇颤动,突兀地发出一声笑,又闭紧了嘴,定定凝视着魏晨的眼睛。
那点烛火永不熄灭,只会愈发明亮。
人要吃饭睡觉,要劳作挣钱,天大的事儿也挡不住小拦街的瓦舍开演。
今日台上唱的是出新戏,戏名叫《斩奸相》,戏里的刺客是个义薄云天的英雄,斩了卖国叛乱的宰相。
台下人满为患,叫好声此起彼伏,人群里有三个不太寻常的人,也没人注意得到。
经王鸥妙手,魏晨额角的刺字已全然察觉不出,因此他得以专注看戏。“这么快就排出来了?张老板忒着急。”
张若昀连连摇头,“我哪有功夫管这些,这是民心所向。”
王鸥头次来,看得开怀,“果然比别处的精彩许多!你们早该带我来!”
台上奸相已除,英雄远走,伶人谢幕,王鸥高声叫好,扯过张若昀从他袖子里摸出一吊钱扔上了台。
8.
撒贝宁在御书房外站了一个时辰,腿脚酸麻不堪时,钱公公才终于引他觐见。
撒贝宁跪于下首,龙颜隐于冕旒之后,官家淡漠开口:“朕向撒太傅道贺。”
“求陛下明示。”
“甄相倒台,太傅为群臣之首,岂不该贺?”
“群臣皆在陛下彀中,该是臣向陛下道贺,除奸佞,保清明。”
官家欣然道:“此案太傅居功至伟。卿乃贤臣,国之肱骨,近可号令群臣,远可熟谙边战,朕之江山,还需太傅费心。”
撒贝宁心中一震,纳头便拜:“请陛下恕罪。”
官家惑道:“爱卿何罪之有?”
“臣近感精力不济,公事劳碌恐难胜任,特向陛下请辞。”
御书房陷入长久的沉默。
官家忽而一叹:“朝中无撒太傅,是国之损失,然太傅当以身体为重,好生休养,日后才可为国尽忠。”挥手扬声道,“太傅所求朕准了。另加封郡王,爱卿便安心留京,以待后事。”
撒贝宁从御书房中退出时,冷汗透湿深紫官服。
京郊长亭,三人各牵一马,悠然漫步。
王鸥踌躇一路,此刻终是忍不下:“我们请容少卿通融通融,你还是能多留些日子,何需急匆匆地就要走?”
魏晨道:“他只是大理寺少卿,怎能一再抗命?莫让他为难了。况且撒大人称病请辞,当是受了官家的猜忌和敲打,若我再留在京城,难保不会多生事端。”
王鸥忧道:“你的伤才刚见好。”
“都是皮外伤,早就不打紧了。”魏晨笑道。
走在前面的张若昀忽然一顿,精神一紧,王鸥和魏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同样大惊。
五十步外立着一高大人影,身形魁梧气度不凡,正幽幽看着不远处这三人。
张若昀不知何人,只感受到他身上那种莫名的气势和敌意,本能地警惕起来。魏晨眼力好,看清了他的深目高鼻,认出他强劲的内息和气劲。“北狄人。”他低声道。
这人正是自凉州一路追击,与甄相密会互通,又在他刺杀行迹泄露时伤了他的北狄人。
王鸥只当日远远看过一眼,也认了出来,手已握上剑柄。
北狄人的声音如如草原兽吼,浑厚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三位久仰,我姓萧。”
他张开双臂,十分坦诚:“我没有武器,你们不要紧张。”
魏晨道:“阁下掌法霸道,战力不在武器。”
萧姓人笑应。“然而我还是没能抓住你,不过你重伤初愈,我不做趁人之危的事。”
“阁下有何贵干?”张若昀上前半步。
“你们有三个人,难道还怕我?我没有别的意思,”萧姓人道,“你们坏了我国大计,我虽心有怨愤,此刻却不是寻仇的时候,因此我只是来见见三位。”
“江湖人,女人,生意人。”萧姓人浅色瞳孔翕动,缓慢划过那三张脸,长吟道:“三位皆为人之龙凤,可以一当百,我亦败在你们手上,但四境生乱,境外虎狼何止一个萧某,不知三位能当几人?”
三人甚至未曾互看,唯余冷笑。魏晨从张若昀袖口摸出一柄飞刀。
下一刻,三寸七分长的雪亮小刀似游水般翩翩飞来,柔和无害地,扎在萧姓人靴前一寸处。飞刀入地的霎那间,从地底下涌出阵阵浪涛,精准汇聚在萧姓人脚下,轰鸣而震,他聚气顺着双足向下一抗,两股气劲相撞间以他为中心涟漪般溢出,顿时飞沙走石,内力卸尽风平浪静之时,他向后退了半步。
张若昀道:“神州水火,自有万千义士当赴,我三人不过有幸忝列其中。阁下曾居京城,当知我汉室山河,幅员辽阔,非野兽牲畜可消受,个中是非,不牢阁下费心。”他冷峭一笑,“京城春日风沙大,阁下此行已叫迷了眼,还是早日回还的好,无福消受之地,以后也还是莫要再来了。”
他话音刚落,王鸥抽剑在手,迅捷而轻盈地一划。
劲风呼啸,萧姓人脚前地面上瞬时多了一道深长裂隙。
张若昀扬眉,“划地为证,这一回我们以礼相待,下回若再见,剑招就不能落空了。”
萧姓人朗声大笑,连连拍掌:“明明已吃过亏,可我还是小看了你们。”他弯下腰,气沉发力,拔下那枚飞刀收入怀中,高喝道,“后会有期。”
下一刻,他倒飞而出,瞬时不见了踪影。
待陌生气息消失干净,张若昀率先扶住魏晨,握着他的手渡去一丝内力,“你何必急着出手?”
“他既然来震慑我们,我们当然得反击回去,岂能被他看扁了?”魏晨手心回暖,血色也恢复了些,说着硬气的话,却因不适而声调绵软。
王鸥敲他脑袋,“刚能走动心思就野起来了?你这样子怎么让人放心?”
魏晨吃痛,耸眉道:“我已好得差不多了,真的。”
王鸥长叹,张若昀忙道:“你要往哪儿去?”
魏晨眼神晶亮:“凉州。”
这话一出,另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沉默下来。最艰险亦最危急之地,是他最不应去亦最该去之地,千言万语萦绕心头,不如不说。
王鸥替他拢了拢衣襟,红着眼柔声道:“记得与我们联络,多保重……”她声音一哽,说不下去了。
魏晨有些无措,求助般看向张若昀,却见他面色亦不好,只硬着头皮劝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别担心。”
离别是寻常事,只在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后让人心虚后怕。张若昀低声道:“我装了不少药材补品,你记着,别不舍得用。”
“好。”魏晨转而道,“你们也多保重,鸥姐的余毒我会留意,若昀你也少熬夜。”
王鸥嗔他一眼,张了张嘴,仍是没说出话。
没有人再说话了。
沉默似能放大离愁,经历过许多次的场景,如今竟无论如何也不舍不安。
魏晨深深呼吸一口,展颜笑道:“我走了,你们快回吧。”
他翻身上马,扬鞭而去,没再回头。
王鸥和张若昀定定看着,看天边人影消失,却有昭昭明光亮起。他们互望一眼,各自含泪而笑。
—end—
按说到这儿都可以停了,后续有脑洞又好像没有,算了后面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求评论…已经榨干了…
《乌夜啼》番外——长生
原本乌夜啼系列只有两部,没有想过会继续写百戏,所以长生的故事就成了番外搁在实体里,现在出了百戏,好多朋友反映不知道长生怎么回来的,和小伙伴们商量了一下,把长生的番外放出来给大家,也算是交代一下前因后果。
1931年,天津卫。
春风的第一天,艳阳高照,却非常冷。
时候尚早,双喜张罗着擦拭桌椅板凳,把售酒的牌子挂出去,见有人在大门口眯着眼朝内张望,急忙招呼道:“客官,进来坐坐吧。”
那人穿一件素色长衫,个子很高,容貌温存,眉眼平和,气质却如午夜青山,萧然亦决然。
“我想买一坛酒,你们老板娘在吗?”他说话的声音不高,声线醇和,没有一个音带着棱角。
双喜一怔,眼睛微微一转,心说又是哪家...
原本乌夜啼系列只有两部,没有想过会继续写百戏,所以长生的故事就成了番外搁在实体里,现在出了百戏,好多朋友反映不知道长生怎么回来的,和小伙伴们商量了一下,把长生的番外放出来给大家,也算是交代一下前因后果。
1931年,天津卫。
春风的第一天,艳阳高照,却非常冷。
时候尚早,双喜张罗着擦拭桌椅板凳,把售酒的牌子挂出去,见有人在大门口眯着眼朝内张望,急忙招呼道:“客官,进来坐坐吧。”
那人穿一件素色长衫,个子很高,容貌温存,眉眼平和,气质却如午夜青山,萧然亦决然。
“我想买一坛酒,你们老板娘在吗?”他说话的声音不高,声线醇和,没有一个音带着棱角。
双喜一怔,眼睛微微一转,心说又是哪家公子哥看上老板娘,要来纠缠。心下一琢磨,舅爷两口子在家,什么都不用怕。随即点头:“在,您稍等。”
片刻之后,望婵从楼上下来,眸子微垂,嘴角含一丝疏离的笑容,轻轻道一个万福:“客官里面请。”
她穿一身藕色袄裙,长发挽成鬏,别一枚杏色簪花。一张脸精致而沉静,抬手投足都从容得体,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温婉懿良,只嘴角不经意的一点轻微下垂,仿佛在诉说她曾凄苦度日,并不如意。
她从容面对来客几近放肆的打量,既不气恼也不害羞,只是转身先行至后院酒窖。
来人毫不犹豫地跟上去,一并进了酒窖,在一点煤油灯的映照下,细细去看罗列的酒坛。
“客官是办事待客用,还是送礼人情用?”望婵回眸看他一眼。
“婚礼用。”他的目光落在酒坛腹贴着的红纸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滑稽,又轻咳一声掩饰住,“有什么讲究吗?”
“我这里有胭脂酿和留香酒,兰芷和金波也有,看您想要什么价位的。”望婵回过头指了指几坛酒。
“这一坛叫什么?”他指着搁在角落里的一只小坛子。
很不起眼的陶土坛子,搁在一众大号坛子末尾,好像实在没有地方搁,随手撂在那里,被遗忘了似的。
要说有什么特别,不过是它腹上贴着的红纸上画着一枚如意小锁。
“它叫长生。”望婵没有抬眼,冷淡地说。
“好名字。”他居然笑起来,眉眼生动,“怎么格外小一些?”
望婵的脸色沉下去:“客官想要什么酒?”
“就要长生吧。”他朗声道。
“长生不卖。”
“为何?”
“那是我夫君的酒。”望婵说完,走到酒窖门边,头也不回,“客官若不是诚心买酒,恕我不招待了。”
“望婵。”
望婵的脚步顿一顿,有些不情愿地回过头去。
一枚小小的银锁在那人手指间摇晃,如意的形状,中间镂空绷上锦缎,正面用极细的线打了团花结,绣着“长生”二字,背面绣一只小小的蝉。
劈面之间,周遭沉静如水,她的身体里却响着漫天霹雳。
“你从哪里得来的?”她怒目圆睁,声色俱厉,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奋力蜷缩,一点水痕在眼底,微微荡漾。
“别哭别哭,你若是哭上一哭,哪怕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去给你摘来。”他望着她,眼神中那么多温柔,一字一句都认真。
望婵眼珠都不错一下地看着他,看到他一脸心无旁骛,只是努力想要安抚她的表情。
她的泪扑簌簌流下脸颊,双手紧紧交缠以至于骨节轻响,她想进又想退,脚步不停变换,而后有人轻轻伸出手来抱住她:“望婵,我是长生啊,我回来了。”
望婵止住泪,忽然而然开始发脾气:“回来?”
她没有大吼大叫,倒是咬牙憋着一口气去锤他:“你也知道回来?你也知道我在等你?你知道这些时日我是怎么熬过的吗?那一套孝服我扒下来才多久,你又想让我穿上了是不是?”
她涨红脸,怒气冲天,扯着他的衣领来回晃悠,又骂又拍,泪水在面颊上纵横不休,活脱脱一个泼妇。
可长生含着笑,手臂收拢,把她抱起来,望向她的眼神如同望见毕生向往的珍宝:“望婵,你看看我,是不是你想要的模样。”
望婵擦一把泪,鼻头和眼睛都红红的,声音还是愤怒:“有什么是不是的,你没有灶台高的样子,我可曾嫌弃过。”
非但不嫌弃,甚至满怀期待有人说话、知寒知暖把每一个平淡日头消磨过去的日子。
她不由自主地想哥哥嫂子带来噩耗的时候,她是如何再一次失去希冀,再一次被老天从人间甩落至黄泉尽头。
“你跑到哪里去了!”她恼了,用力去掐他的胸膛。
长生哎呀一声,笑着求饶:“疼!哎呀,我家望婵原来也泼辣,是条母大虫。”
“呸!”她唾他一口,杏眼微横,红唇微噘,“你才大虫。”
这股子气来的快散的也快,她细细去看他的眉眼,依稀能看到小长生的影子,是一个人不错:“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长大的?”
长生略略沉默,终于开始轻轻说话,说起前生后世的无可奈何,说起心知不敌老鬼,故吞麦麸亡花同归于尽的决然,说起对她的歉意与怜惜。故事太漫长,事件太离奇,可每一个字都如纯金。他态度坦荡,心底纯白,如风如月,无一事可瞒人。
他从高处跌落的时候,全身心都陷入到惶然中去,满世界血色燃烧,地面上升,天空下降,星辰云朵跟着一起坠落,直到两者合二为一,又彼此分开。
他立于一方冢前。
“来了?”有一个声音对他说。
他骤然转身,看到一个孩子。
他们深深凝视彼此,中间隔着长长的岁月流光。
一个年轻人深深地望着一个孩子:“你是……”
“殷长生。”
明明近在咫尺,声音却隆隆的,不知从哪个世界传来,走过了沧海桑田,才转到对方的耳朵里。
殷长生咳嗽一声,轻轻嘀咕了一句,分明是:“我可能是你爹。”而后提高嗓音说道:“在下殷长生,敢问阁下……”
小长生摇摇头:“我就是你,几百年后的你。”
小长生看着殷长生瞪大双眼,呼吸渐渐紊乱;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痛楚、抗拒的神色,平和地说下去:“不要找了。”
“你说什么?”殷长生眯起眼。
“我说,那些长生术,不要找了。”小长生像是累极了,慢慢盘腿坐下来,“找到了又能如何,意义是什么?”
他看殷长生一眼,孩童的目光里有千锤百炼过的沧桑与淡漠:“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想明白吗?”
“我不死不灭!我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世界与我日夜倒悬,我渐欲年轻,你劝我不要找?”殷长生疾言厉色。
小长生望着他,眸色带着悲悯:“你找不到。”
殷长生沉默下来,眸子垂下去,在深夜中反复思量过又一次次被推翻的事实横亘在眼前,如山如石。
“能在短短数十载走完一生,是福报。”小长生站起来,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银锁递给他,“我欲破坏长生之术,还你一朝一夕,一生一世,你可愿意?”
小长生直视他的眼睛,一切情绪思虑都不曾隐藏掩盖。
沉默。
“这是你想要的?”殷长生轻声问。
“这是你想要的。”小长生走近他,近到二人之间只剩一线距离。殷长生忍不住伸出手摁住小长生的肩头,不知是想要推开他,还是想要挽留他。
只是他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小长生便如雾气一般变得模糊。
天地倒悬,殷长生仿佛穿过熔岩火海,坠入到最深的黑暗中去,肉身被无数次碾灭,又无数次复生,而肉体所遭遇的痛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浸染他的脑子。
几百年的岁月流淌过去,他如何荆棘遍踏,如何寻觅不休,如何一点点退化成孩童,然后,他看到了望婵的脸。
少女的眼泪如晶莹珍珠,落在他心头上,酸痛难当。
“去找她,用毕生的时间与她相守,不要让她落泪。”小长生在他脑海里说完最后一句话,烟消云散。
“从过去来?”望婵听得一知半解,“从老鬼死后炸裂的血穹跌落而来?”
“差不多是这样。我遇到了自己的尸体……”他见望婵秀眉一蹙,又要落泪,急忙改口,“身体,在我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很多东西就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轻柔,充满感慨:“他告诉我,和姑娘定了终身又要反悔,是懦夫所为。若望婵不嫌弃这副皮囊,就留下来,娶她。”
望婵的胳膊围过去,搂住他的脖颈,把面颊紧贴他的,发出一声小小的抽泣:“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酒窖大门光影一闪,殷长生身形一动,把望婵护在怀里。
孟鹤堂抓着一把大扫帚,瞪着他的大眼睛,怒道:“把我妹子放下!快点儿!不然我打断你的……长生?”
他着实手足无措一番,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又不好意思直视抱在一起就是不肯撒手的小情侣。下意识把扫把放下,仓促地陪个笑脸,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帮他们把门带上,语气里饱含羞赧:“打扰了。”
望婵掩着嘴,噗嗤一声笑出来:“还好来的是嫂子,要是我哥来了,才不管你是谁,这一顿打,你是挨定了。”
“打呗。”殷长生歪着脑袋,深深去看他心爱的姑娘,“谁让我吃了人家的大米,又觊觎人家妹子呢?”
【鸥昀晨】 暗刺
打戏多但不精彩,逻辑崩坏,措辞浅白,最后直接摆烂,各位看官请多担待…
全文2w左右
ps 谢谢@Hanabi 的鼓励支持和push,不然这一篇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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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鸥已叹气五声。
风急云疏,黑天白月,京师城门早已闭紧,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心急如焚之下,哪肯坐等一夜?城墙高耸,然以她身手,潜入城中并非难事,当下只管尽快入城,待心中大石落地,再去向撒大人请罪。
风声猎猎,疾行之时更觉如刀割面。已近子时,家家户户闭门灭...
打戏多但不精彩,逻辑崩坏,措辞浅白,最后直接摆烂,各位看官请多担待…
全文2w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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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鸥已叹气五声。
风急云疏,黑天白月,京师城门早已闭紧,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心急如焚之下,哪肯坐等一夜?城墙高耸,然以她身手,潜入城中并非难事,当下只管尽快入城,待心中大石落地,再去向撒大人请罪。
风声猎猎,疾行之时更觉如刀割面。已近子时,家家户户闭门灭灯,全城一片漆黑寂静,唯有更夫的梆子淹在呼啸的风声中。
王鸥急叹一声,一脚踹开了醉仙楼后院的后门。
院中石桌石凳,假山怪石,小桥水道,一切景致如常,在初春的风声中隐隐透出虫鸣,更显静谧。王鸥眼望如此,呼吸逐渐平复。
她回身将院门闩牢。
行不过二十步,便见前方一人提灯走来。
张若昀发髻未解,但只着中衣,潦草披了一件外袍,步履匆匆,一看便是听见了动静便着急赶来。
两人对面而立,浓浓夜色中一时无话,竟不约而同先叹一口气。
王鸥伸手接过张若昀手中灯笼,提高些,藉着昏黄灯火仔细看他的脸色,见他只是疲惫,其余并无异样,心中稍定,然未待开口询问,张若昀压下她的手。
“先进屋吧。”
王鸥已得知大略经过,只是信中无法道清细节,她知道了些,反而比未知时更加忧心,此刻终于能细细问来,便是片刻不想耽误。
“小晨如何?我去看看他。”
“伤得不轻,将养了这几日,已无大碍,你且宽心。”张若昀慰道,“他已睡下,明日再去吧,免得扰了他,他伤口还疼着,总睡不安稳。”
王鸥眉头拧得死紧,数落的话已到嘴边,数欲张口,心中却反复拉扯,实是明白事态严重,实在无话可说,最终只能将言语全数咽下。
她只能又叹口气。
漏刻水声滴答,子时已过。夜半时分,屋内烛影幢幢,张若昀将凉州战事、入京军报、甄相钱庄等尽数说与王鸥听,又与虎丘行宫一事相联,将二人推测一一道来,直听得王鸥柳眉倒竖,气血上涌。
“荒唐。”王鸥斥道。
张若昀不语,喝茶。王鸥亦沉默,一时间只余泠泠漏响。
待王鸥平复心绪,只觉夜深湿寒,京师冬夜之苍凉远甚于南方,然江山哪分南北,京师的寒风马上就要吹到江南。
她再叹气。
张若昀的茶盏已见底,王鸥的还满着,她望着平静的茶面出神,又频频隔着墙看向隔壁间。
“你一路上不眠不休,应是累极,现下也莫再忧心了,快去歇息,好好睡一觉。”张若昀劝道。
王鸥仍叹气:“也好,在你这儿总归是安心许多,”她又看隔壁,杏眼一瞪,“明日再去看他,我倒要仔细瞧瞧,他又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子。”
张若昀哪敢说话,只得赔笑。
张若昀送王鸥回房,回到自己房中又待一刻,凝神细听,估摸着王鸥应是睡下了,这才蹑手蹑脚,做贼一般地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里头一片漆黑,他也不顾忌,径自点了灯,床上的人果真如他所说,早早歇下,呼吸平稳绵长。
张若昀看他睡得很熟的样子,忍笑道:“鸥姐睡了。”
床上的人立时睁开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若不是我拦着,她今夜肯定是要来瞧你的,到时就算你装得天衣无缝,瞒过了她,你自己也一定难受得紧。”张若昀悠悠然坐在床边,展开折扇。
魏晨疲惫地一笑:“多谢你大恩了。”
“你又是何必?早晚都要见的,难不成你准备躲到她回江南?”张若昀道,“我可拦不了她那么久。”
魏晨面上有些为难,道:“能躲一时是一时吧,至少等到我再好些…”
“她明儿一早一定会来,怎么,你这一夜功夫就能好个七七八八?”张若昀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怕现在她来教训你,你连跑都没力气。”
魏晨无奈瞥他,“到时我不求你替我说什么好话,只望你莫煽风点火,让她气上加气。”
“这你放心,”张若昀乐道,“我一定中立,绝不掺和。”
王鸥醒得很早。
她这些年睡得总不多,即使在最安全的环境当中,每日睡眠也不会超过三个时辰。
她推门而出时,天光还未大亮。
张若昀醒得更早。
他睡下时,他身后的大网仍在运转,他醒来时,网中拢攒一夜的是非都捧到他面前。
王鸥环视,与她邻近的两间房中,一间点灯,明亮稳定,有窸窣的声响,一间仍黑着,悄然无声。
她在那点灯的房门前站了约有一刻,没扰里头的人,转身向黑着的房间去了。
门未闩。张老板把他的后院收拾得极为考究,门轴按时上油,卧房内铺着厚厚的地毯,王鸥从推门到走至床前,未发出一丝动静。
魏晨未醒。
在王鸥的印象中,他们二人当年同游时,魏晨醒得向比她早,总在她清醒前打点好一切,然而每每三人聚在一起,他却睡得沉,非要人来叫他才肯睁眼。
各人自有休息的方式,王鸥和张若昀从来不会打扰他的清梦,正如他也不会在王鸥听风看云、张若昀作画读诗时作扰。
然而此时,王鸥在昏暗中凝目望着魏晨的睡颜——平稳又宁静,映着他尚未恢复血色的脸——头一次这么想要叫醒他。
王鸥在床前静坐半个时辰,也看了半个时辰。
天光已然大亮,房中门窗紧闭,只透进来朦胧的光晕。门外有脚步声,步快而稳当,由远及近,却在门口停了下来,她等了半晌,不闻有新的动静。
她起身,点了一盏灯,然后重坐回来,蓦地向着床上的人冷声开口。“既然还有精神同我玩这种把戏,看来伤势没大碍。”
本熟睡着的魏晨,呼吸忽地乱了。
他眼睫颤动几下,极为缓慢地睁开了眼,慢吞吞地朝王鸥的方向转着眼球,人已醒了,却细不可察地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缩。
终于对上王鸥锐而直的视线,魏晨硬着头皮露出个笑容,软声唤道:“鸥姐。”
王鸥冷哼,“前头的暂且不提,竟然敢装睡来骗我,我看你是怕我消气太快。”
“鸥姐哪里的话!”魏晨急道,说着便硬撑着要起身,却似牵动了肺腑间伤势,人没起来,反倒闷闷咳嗽两声,引得王鸥拧眉。“我只是…怕你担心。”
王鸥目间有一瞬间的闪动,仍冷面道,“若真是怕我担心,就该好好保重自己!”
魏晨平复了呼吸,解释道,“事态紧急,实在顾不上太多。”
他见王鸥不为所动,只能更放软了声音,“误了与你们相会的日子,是我的不是,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我一回来,若昀马上便传信与你,真没有故意瞒你骗你。”
房门在这时打开,晨曦斜斜地洒进来,张若昀披着满身霞光进了屋,转过屏风,却没继续上前,只袖手不远不近地站着。
他进屋时没刻意掩藏声响,但屋里的两个人都好似没察觉他。王鸥背对着,寒着一张脸,自不必说;魏晨却是瞥也没敢去瞥他一眼,只又怯又忧地望着王鸥。王鸥脸色不见缓和,魏晨心里着急,眉也耷着,目也晃着,眼中已闪着水色,和着他苍白的面色和虚弱的气息,好不委屈。
魏晨似是累了,有气无力唤道,“鸥姐,别生气了。”
王鸥忽地促声吐出一口气,周身寒意瞬时崩塌,眸中竟漫上层悲色,那悲很快地染红了她的眼眶。她的嘴唇颤抖几下,欲盖弥彰地偏过了身子。
一滴清泪顺着她的侧脸倏地划过。
魏晨见着王鸥的眼泪,霎时间慌了。
相识多年,他们从未见过王鸥掉泪。
魏晨顿觉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地就要起身,慌张之下动作太大,身上多处伤口一齐疼起来,他撑着身子的手软了一瞬又忙稳住,把溢出喉咙的痛呼咽下去,急切抬眸去看王鸥。
他看见的是张若昀。张若昀的手稳稳撑住他,扶着他坐起靠在床头。
他本在一旁事不关己地看热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不动声色地替魏晨求个情,冷不丁却见王鸥落了泪,心中大叫不好,迅速将脸上促狭收了个干净,给魏晨递去个莫奈何的眼神。
张若昀退后一步,在王鸥身后站定。王鸥褪下了方才冷硬的壳子,此刻眼中只剩担忧与痛惜。
魏晨缓过这一阵痛,忙慰道:“鸥姐,我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事的,你别生气…”
王鸥摇头,缓声道:“你千里护送军报,是为大局,我岂会真与你置气?”她叹道,“我只是…心里难过。”
“西北军民陷于水火,上不顾黎庶百姓,手中筹算却只为避祸享乐,这次你浴血满身只拼得一线希望,谁知下回,还要流多少血、付几条命?若为大义舍命,你我三人自然不需眨眼,只是,国之伤,民之苦,你我之痛,凡此种种,岂不值一滴泪吗?”
话音如珠玉坠地,声脆却蕴着碎裂的气劲。
这三人心意相通,默契无间,此刻只觉短短几句已道尽一切,多说亦无益,一时间竟不知言语,静默良久,又是一声吁叹。
王鸥眨眼,隐去目中水色悲色,强打精神向张若昀道,“今日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张若昀亦舒展容色,道:“西北暗探来信,凉州仍在勉力支撑,日日送出军报求救,却无一能入京。京师朝野皆有流言,说西北生变,应已上达天听。”
他看二人一眼,接着道,“撒大人午后会来,要我们三人一同去见他。”
2.
醉仙楼三楼雅间,茶香氤氲,漏刻泠泠,若只看房内陈设布局,便是精致上佳之舍,幽静怡人,旷人心神。
然而此刻,屋内四人围坐,谁也顾不上欣赏与享受。
撒贝宁全无半点问候寒暄,面容冷肃,甫一落座便直奔主题。“昨日朝中,甄相明着称西北无事,又称凉州邻近北狄,多年驻防辛苦,上奏准备军粮与饷银,犒赏三军,并推举枢密副使梁振为西北宣抚使,亲往护送,以振军心。”
“战事已起,想要瞒得天衣无缝,本就比登天还难,”张若昀一声冷笑,“这算是欲盖弥彰,还是做贼心虚?”
如此大不敬之语,撒贝宁却只看他一眼,并未加以阻止或斥责。
“前方将士正浴血奋战,不问战事不派援兵,区区仪仗,军粮饷银,甄相啊甄相,真是好手段。”王鸥冷哂道。
张若昀摇着手中折扇,忽而道:“梁大人是文臣中砥,亦是朝中主战派之重锋,与我们向来同气连声。”
撒贝宁沉声道,“不错。今日他跪请皇上重西北军情,圣上不应,他以头抢地,以血谏之。”
余三人皆敛容,张若昀叹道:“朝中仍有此忠臣烈子,芒国之幸。”
撒贝宁语声转寒:“然而日后他要为芒国流的血,恐怕百倍于今日——芒国之不幸也。”
魏晨道:“甄相为何要推举梁大人前往凉州?不等到凉州,只消半路,他便可知凉州战事如何。”
撒贝宁颔首:“所以他未必能到得了。”
魏晨道:“我去…”
“你闭嘴。”话音未落,便被撒贝宁冷声喝断。
魏晨一愣,面上一阵发白。撒贝宁饮了口茶,并不出声解释。
张若昀察其神色,问道:“何时启程?”
“三日后。”撒贝宁淡道。
张若昀冲魏晨一笑:“除非你能在三日内恢复如初,否则这护送的差事怕是落不到你头上了。”
魏晨嘴唇微张,没说出话来。
王鸥拍拍他的手背,向撒贝宁道:“我去吧。”
在场三人皆转而看她。
“鸥姐你不熟悉北方形势,怎可去得?况且你若去了,南边怎么办?行宫一事还需有人时时盯着…”魏晨急道。
未及说完,王鸥却是一笑,“我已派人混入行宫徭役当中,片刻不会断了联系,至于北方形势,”她目锐如电,“不熟悉便去不得吗?不熟悉便困得住我?”
不等魏晨再说,她接着道,“你重伤未愈,若昀不可轻离京师,此事非我莫属。”
魏晨亦知她所言非虚,担忧从眼中溢出,却叹一口气,不再有异议。
张若昀以折扇轻点魏晨肩膀,“自己受着伤还上赶着要去,鸥姐自请,你倒不放心成这样。”
魏晨看一眼王鸥,又对上张若昀的视线,垂眸不言语。
撒贝宁道:“小鸥,西北之行就交给你了,务必护得梁大人安全。”
王鸥敛容:“我明白。”
撒贝宁点头,又慢吞吞转眼瞥向魏晨,冷不丁从鼻子里哼一声。
这声一出,另三人就知道,正事已谈完,剩下的便是私事了。
魏晨被他哼得,极细微地抖了抖,张若昀以扇掩面,憋笑不成,假意清了清嗓子——只不知是私事,还是私仇了。
王鸥逐一在三人脸上看过,抱臂向后一靠,好整以暇待着去了。
撒贝宁搁下茶盏,杯底与桌面磕碰出清脆一响,“叮”一声跳进心头,接着他冷冷盯着魏晨,却一言不发。
魏晨实在被盯得脊背发凉,在这等直视下又实在不敢避开视线去求助二位好友,冷汗都要流下之际,终于在余光里见张若昀向他使眼色。张若昀究竟何意,魏晨已无心分辨,只懵懂记着他前日里提醒说要好生哄着,此时看见撒贝宁面前空了的茶盏,便如见着救命稻草一般。
然而他刚刚拿起茶壶,又被一声冷语喝住,“放下。”
魏晨心神一震,持剑握刀浴血解尸的手猛得一抖,茶水都洒了些出来。
王鸥从他手里接过茶壶放下,又取了帕子替他擦拭手上水渍,不禁嗔怪地看了一眼撒贝宁。
撒贝宁却收了威压,抱臂幽幽道:“你怕什么?”
“我…”魏晨舌头一时打结。
“你又没做错事,怕什么?”王鸥道。
“我…我不是怕,我也不知为何,竟紧张起来了。”魏晨闷声道。
张若昀笑了一声:“撒大人记着他上回没去拜访的仇,这回啊,怕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喽。”
“撒大人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说什么你好生听着应着便是,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不错不错,你伤势未愈,他也不会忍心动手,顶多骂你两句得了。”
“何况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哪有恁闲工夫针对于你?”
这两人当着撒贝宁的面儿你一眼我一语,话都被抢着说了,倒让撒贝宁不好再说起来。魏晨暗暗舒了口气,面上浮上些轻松笑意,想着二位友人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会帮他一把的。
撒贝宁自己添了茶,等他们说完时已饮尽,接着又续上水,茶壶在他手里稳如静置,一条细细水线不偏不倚注入茶盏中心,茶面缓缓升起,不见一丝水花。他边添茶边道:“手抖得茶壶都拿不稳,哎哟,明儿我从宫里请个御医给你瞧瞧,别是伤着经脉了。”
“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没伤着,挺好的。”魏晨满面真诚,双眼清澈。
撒贝宁斜着眼睛看他:“确让我费心,还是你排场大,来了京师也见不着人,非得我亲自来‘拜访’你。”
魏晨堆起笑容道:“大人哪里的话,是我不好,下次再进京,定先去府上拜会。”
“你这话若是能信,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方才不知是谁,路都走不顺还想着护送宣抚使。”
三两句话下来,魏晨已摸准他的态度,不再怕了,此刻也不辩解,只一味地笑。
撒贝宁深深望着他,他穿戴完整,洗掉了身上卧床多日的沉懒气息,柔软崭新的衣裳覆住所有创口,只有手上几个快愈合了的细小血痂,和袖口处缠着的若隐若现的雪白棉布。
撒贝宁盯着他袖口瞧了一会儿,转而看着张若昀和王鸥,轻嗤一声,“哼,硬骨头。”
他坐直了些,端起为官者的架子,梗着脖子下令道,“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养着,若昀,他不养到活蹦乱跳,不许他出醉仙楼的门!”
“哎,得嘞!”张若昀愉快应下。
3.
王鸥一脚踢开脚下尸体,弯刀抹上腕甲,将刀上血迹草草拭去,随手挽个刀花,收刀入鞘。
刀柄与鞘相合时崩出鸣金之声,声起时,她周围散着的十数人,倏地不见了,刹那间便只剩站着的王鸥,和倒下的一地尸体。
那些人已检查过尸体,不出所料,一无所得。
王鸥的人大部分都在江南,此次西北之行,魏晨将他手底下的人悉数借给她,任由她差遣。魏晨将这些人调教得极为妥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他一般安静但可靠。路上这许多次的作战,他们亦不免伤亡,然而不论流血还是丧命,每每战止,王鸥一个示意,他们连同阵亡同伴的尸身都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她和他们并肩作战时,还分神想了想南边她的人,不免做些个比较。
王鸥心里记着,从离京到现在,他们已丧了七人。
培养这一个人也不是容易的事,她不知道魏晨有多少人,但以她那边作比,总归不会太多。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统一称作“北人”,她不认识他们,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他们互相之间也不能知道,只有魏晨一个人知道。这次回去,她须得向魏晨交代,魏晨亦得向他们交代。
王鸥记得这些,但也只能先记得。
这一路上,沿着队伍前行的线路,她领着北人开道断后,前后奔走,离京不过五日,已击退、剿灭了至少十波埋伏,梁宣抚使带着辎重行过之时,不会知道道路两旁的暗处,正堆着尸体流着血河。
她俯下身去,侧耳贴地,细听大地深处的震颤。辎重队伍据此约莫两刻钟的脚程,北人再往前去探路,这两刻钟的功夫,大抵是安宁的。
她轻舒一口气,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道旁树上,刀就搁在身旁。
她擅使刀,但不常带刀,平日里用剑更多些。这刀是百年前岭南铸冶大师慕容氏封山之作,苗刀式样,精钢为骨,灵玉注魂,重只七斤,然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是张若昀花了许多心力为她寻来,平素里一直存放在醉仙楼。她初学刀时所执即为苗刀,这刀极为顺手,但她这些年来用到这把刀的时候,不超过五次。
剑太轻盈,太多情,是点到即止,是君子之风,然而这一次,她赴的是杀局,对的是死敌,她需要刀之重锋,刀之杀意,她要见血,要杀人。她带了刀。
她坐在树上,刀就在手边,听风看云,摘叶揉枝,等着队伍经行。
未至一刻,王鸥没有等到梁振,反等来了踏枝如飞急速赶来的一名北人谍使,他急急来报,队伍在后方约五里处突然改道而行。
王鸥心里蓦地一凉。
先前路上埋伏都已清除,因此她留下随军断后的人不多,大多北人仍在前方探路。这名谍使擅轻功,脚程极快,短距送信快于良马,让王鸥得以第一时间得知,尽管如此,王鸥此时动身至追上行列,仍需不短的时间。
新道情况未明,又没有足够人手护送,队伍又为何突然改道?其中必然有异。
王鸥来不及多想,令谍使将前方北人唤回,施展轻功疾行而去。
未见车队,先闻喊杀声。
王鸥在高树横枝间停了一瞬,借这一瞬功夫看清局势。
队伍已行至一处开阔山谷,三面缓坡,一条不宽通道。魏晨早前告诉过她,此地名为宝瓶谷,因形似宝瓶,口小肚大,入谷便仿佛置身瓶中。
此时辎重队伍便如同进了瓶里,三面坡上都有拿刀的蒙面人跃下,挥着刀光冲进行伍中。
正如饿狼冲进羊群,辎重队伍倚天子仪仗,敢劫军饷抢军粮的实在不多,因此虽有骑兵随行,在此番混战中也捉襟见肘——队伍已乱了、散了。
惨叫声不绝于耳,有血喷溅三尺,全数洒在被一刀砍倒的“芒”字旌旗上。
王鸥目如鹰隼,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了被几个士兵围护着的梁振,再往外,还有三个北人加入战斗,时时注意着梁振那边情形。
梁振一介文人,生平未见过这种阵仗,官服已有几道裂口,脸上也溅上血迹,然而他眼中有惊有怒,有悲有恨,却没有慌和惧。怎奈他手脚无力,眼看粮草军饷被劫,恨不得以身相护,却是不能。转眼间,又有几个蒙面人围上来,将梁振包围住。
王鸥飞身而去,连踏十数个蒙面人头颈,内力下沉,脚踏之人皆跪卧扑倒,她掠至梁振身边,旋身横扫,踢退半圈敌人。
梁振见一陌生侠女宛如神兵天降,又惊又异,正待询问,蒙面人又围上来,侠女看也没看他一眼,蓦地抽刀,刀身如雪,雪光映在他眼里,让他没来由生起一股寒意。蒙面人杀至身前时,侠女挥刀,刀光所到之处,皆激起殷红血色。
王鸥一人牵引四个蒙面人,四把刀枪斧钺包围之下,她一刀格架,踏地而起,刀锋气劲压倒敌人,又急速落地,旋身避过又砍过来的朴刀,肘击至那人后心,顺借此力,将刀刺入面前敌人心脏。
不过十数回合,王鸥已击倒十余人。这些人战力不高,穿着粗糙随意,兵器也五花八门,称不上规模,只是人多势众,解决几个,又有更多人围上来。王鸥暗忖,是这附近落草的土匪。
不远处几辆粮车已被蒙面人驾马拉走,周围满地横陈官兵尸体,梁振痛呼之下竟往那处跑去,瞬间劈头盖脸迎上了刀光。王鸥一把扯住他官服后领,将人拉至身边,挥刀格开敌袭,手腕一转,刀尖没入他胸膛。王鸥转头看梁振,见他面色惨白,一头冷汗。
他刚从刀下逃生,此时终于明白,这些人是来要他的命的。
可土匪只为劫财,何时如此热衷于取人性命了?
转眼间,王鸥又陷在一群蒙面人的围攻当中。可不多时,又是一阵骚动,王鸥抬眼望去,谷中竟又冲进一批蒙面人,与先前的人缠斗到一起,局势瞬间生变。
这第二伙人之穿着、兵器、组织,与第一伙人相差不多,人数也众,杀入重围后倒是全然不管官兵,只与第一伙人打杀,即刻分担了王鸥的压力。
王鸥环顾山坡,敏锐观察到,山上还有人。
再看谷中局势,辎重已然不保,她当机立断,在北人掩护下回手将梁振身上官服扯下,迅速裹在一具官兵尸体身上,抓起梁振手臂纵身一跃,飞出包围圈,往宝瓶谷那窄小出口掠去。
飞出五里开外才得喘息之机,梁大人别说轻功,便是疾跑也不常有,如今体验了一把飞天遁地,落地后两股战战冷汗直流,粗声喘息好半天才缓和下来。这时他才真真切切去看面前这位女侠。
女侠劲装短打,肩舒背直,此时仍在观察四围情况,确认情况无异后方才转身。
二人对面而立,梁振突然有种极隐秘的失望,只因这张脸实在平平无奇,平庸到他甚至无法用语言形容,只有直观而无聊的描述——脸上有两只眼睛一张嘴。他随即又自省道,女侠身手不凡,刚救了他性命,怎能以容貌来羞辱于她。
于是梁振拱手,可尚未开口便被女侠打断:“梁大人无需客气,我奉撒太傅之命暗中保护大人。此次失利看似是土匪作乱,内里恐怕大有乾坤。现下大人也并非安全,我们赶快回京。”
纵然梁振心中记挂辎重与同僚,但面对如此境况,实在六神无主,只得一切听从。他长叹一声,道:“此行深负所托!”
“大人不必自责,辎重事小,大人性命无虞,日后才可继续为国效力。”
这番话使梁振心中稍安,他仍拱手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敢问如何称呼?”
女侠只淡道:“我姓王。”
4.
张若昀推门而入时,魏晨已坐在案几旁等着了,张若昀更是顿也不顿,几乎在门敞开的同时,话音也跟着出来。“车队改道,于宝瓶谷遇土匪伏击,几乎全军覆没,所幸鸥姐带着梁大人逃出生天,现下正赶回京城。”
魏晨神色随张若昀语声起伏,听闻无事,不禁舒一口气,“宝瓶谷一带匪帮争斗不止,多亏你留了个心眼,让他们互相留意动静,才解了燃眉之急。”
张若昀坐下道:“也是你提醒我附近匪帮势力复杂,鸥姐对此不够熟悉,难免有纰漏。”
“匪斗为表,里子还藏着呢。”魏晨不无担忧。
“藏不了多久了,他们发现跑了梁大人,还能藏得住?”
魏晨眺向窗外,自言自语道:“若快马加鞭,从京师到宝瓶谷也需五六日光景,她带着梁大人,这一路恐怕…”
张若昀微微前倾:“你想说什么?还是,想做什么?”
魏晨道:“你也说了,他们不会继续藏着,必然都会冲着梁大人和鸥姐去。”
张若昀轻叹:“我若放你走了,撒大人那边让我如何交代?”
”我伤已好了。“魏晨道。
张若昀眯眼笑道:”这你说了可不算,什么时候大夫说好,得了撒大人首肯,你才能踏出我醉仙楼的门。“
魏晨无奈道:“他那样说罢了,你还真听着?”
张若昀给两人添茶:“你先莫急,再等等看,若鸥姐那边真应付不来,我们自然不会让她遇险。”
王鸥持刀而立。
她的刀泛着暗红,这几日沾多了血,总擦不净。
从宝瓶谷返京以来,追杀从未停止,她已数不清遇了几次敌,杀了几个人。追杀虽不止,但时断时续,那是北人在为她拦截,每每追杀又至,她知道这意味着又折了几名北人。北人南人主攻在情报与信息,其中武艺高强善于作战的并不多,这一遭下来,北人强兵怕是所剩无几。
但她远未到伤怀的时候,她面前有三个人,二人持雷公槊,一人赤手空拳,她正面对这三人的围杀。
梁振在她身后,她不敢让他离开视线,因此梁大人也只能直面杀局,他现在浑身都在发抖,但毕竟仍站着。
那三人动了。
两柄雷公槊从左右前方夹击,几十斤重槊劈头挥下,王鸥不擅大力,不可硬抗,只能退,可她方退数寸,那手无兵器的人不知何时已绕至后方,以指为剑,直直对上梁振后心。王鸥心念急转,脚下急停,左手扯过梁振,同时骤然旋身,绕着那指剑避开。梁振脚未站稳,雷公槊又追至眼前,只听“当啷”一声金鸣,王鸥苗刀抵上重槊,以巧劲格挡,却一时之间难以分开,僵持不下之际,另一柄槊直往王鸥腰侧刺来,她右手抵槊,左手护梁振,已是自顾不暇,第三人的指剑又直冲梁振面门。
王鸥疾呼一声,左手猝然发力,将梁振如抛石一般朝空中高高抛起,接着她以刀为轴倒飞而起避过槊头,恰又在梁振将落之时往他背上补了一脚,再次加力使他往偏处飞去。与此同时,她右腕急转,苗刀瞬间如飞旋的花一般,轻飘飘绕过雷公槊,直取敌人脖颈,那人大惊之下匆忙回手防御,也只来得及格偏苗刀角度,仍被刀锋在胸前划开一道血痕。赤手之人逼近,王鸥顺势下落,双脚狠踏在他双肩,一招千斤坠使下,他运起内力抵抗,耳窝冒血,内力上涌,王鸥却借此雄力骤然跃出,赶上了前方还在半空的梁振,抓着他落地。
这短短数回合,王鸥伤了对方两人,但在交手中她已意识到,她不过是占了个轻盈灵巧的便宜,带着梁振面对这三位高手围杀,久战必处下风。然而思虑未断,那三人又围上来,受伤之后更显怒与烈,王鸥护着梁振且战且退,她连日奔波早消耗不少体力,逐渐左支右绌,臂上也多了几道血痕。
围斗间王鸥又携梁振一个鹞子翻身跃起,果然两槊如附骨之疽一前一后紧追而来,王鸥身在半空无处着力,前后两槊已逼近。只见她飞快一抬腿照梁振大腿膝踢而去,梁振被顶出去的同时她亦受力后撤,两人一左一右撤开,瞬间空出一个缺口,后方持槊人正在缺口当中,直直对上了前方的槊。王鸥腰身及拧,几乎是在空中逆势而行,闪至后方敌人身后。前方人为不伤及同伴,必会收招,到时更便她突围。
企料前方那人看也不看迎上武器的同伴,明晃晃的锋刃杀意不减,竟直直刺进了同伴的胸膛。槊去势极猛极烈,那人连惨叫都未及出口便断了气,死时只剩惊恐交加目眦欲裂的双眼。然同伴已死,那人竟攻势更盛,刺透同伴身体,带血的槊尖继续向王鸥而去。
王鸥只能躲。她迅速回身落地,扶起跌落在地的梁振,未及站起那赤手人右掌已攻至,王鸥带着梁振急急旋身,与赤手人错身而过,身形交错之际,那赤手人右掌招式未老,左掌突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拍向王鸥后心。
王鸥始终留神,此时亦早有防备,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如同抽骨拔筋一般,全身有一瞬间失了所有力气。
高手对决,一瞬间的破绽也要人命,掌风已至,王鸥咬牙全力避开要害,以左肩接下了这一掌。掌力雄浑霸道,王鸥中招的刹那,她身后的梁振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功力恢复得也突然。那人一招得手正是最为松懈之时,没想到王鸥中掌后不退不倒,右手回手后递,苗刀稳稳刺入赤手人腹中。
封住几处大穴后,左肩已不再剧痛,只剩麻痹,但无论痛还是麻,王鸥都无暇顾及,追兵穷追不舍,她护送梁振昼夜不停,终于接近京郊。
视野中一座六角攒尖小亭渐渐清晰——他们常在这座亭中等候、相聚、饮酒、作歌,某一年还在这儿等了魏晨两天。王鸥眼睛忽地一亮,眉心却倏地一拧。她看见亭中有一人影,那人影也远远看见了她,飞身赶来——正是魏晨。
这次是魏晨等她,想必也等了很久。
两人相向而行,眼目好似只盯着渐近的对方,终于相交。
然而这两个人谁都没有停下来,身形交错的瞬间,他们只来得及深深地看一眼,再飞快地握一握手。
两人一触即分,背对而行,渐行渐远。
王鸥不可耽搁,要送梁振入京,魏晨则替她挡住穷追不舍的追兵。
方才只那一眼一触,实则足够他们传递消息。魏晨从王鸥沾血的刀和僵直的左肩得知,追杀之人有高手,但也未从她这儿讨得了好。而魏晨握王鸥的手的时候,捏了捏她的尾指。
右手尾指指尖,京郊最东边的据点,走水道入。
王鸥即刻向东疾行。
5.
京师外城,城郊之东,坐落小小一座村庄,寥寥几户人家,村子尽头是一间幽静院落,竹篱环绕,三间堂屋,住着一对李姓夫妻。他们已近知天命之年,年轻时来京师谋生活,没能挤进繁华的城里,索性在这儿扎了根,守着几亩田地生活了二十多年,儿子在南方做生意,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老两口本分又勤恳,和和气气与人为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是极其平反的一对夫妻,住着极其平凡的一间院落,没有任何人会多看他们一眼。
所以谁也不会想到,引来众多高手追堵围杀的西北宣抚使梁振,此刻正在这间院落的地下。
地下是一道暗河。
开暗渠,走隐道,引护城河水,在地下开出一条暗河,连通各处,李家夫妇的院子,就在河的尽头。
王鸥和梁振在地面下,水面上,乘着一条竹筏。水声潺潺,阴冷露重,河道两岸的岩壁上每隔百步燃着一盏火把,竹筏在明暗冷暖间顺流而下。
梁振坐着,已耗尽力气,汗湿重衫。王鸥站着,刀入鞘,伤口血止,尘硝满面,岩壁低矮,她需得不时弯腰。
竹筏行至尽头,只听吱吖一声,头顶有嵌在岩石中的木板,木板掀开,开出一个可容一人上下的四方出口。王鸥抬头,张若昀在出口上方,朝她伸出手。
待重回地面,梁振见身处之地竟是一间普通草房,回头看时那木板已合上,看不出任何纰漏,不由震惊于这种种精妙设计。然而不待他赞叹,只见一路相护的王女侠抬手在脖颈处摸索一阵,忽然起开一层面皮,接着竟把整张脸都撕了下来。
梁振眼睁睁看着那张普通到过目就忘的脸被掀开来,化作一张皱巴巴的皮子被随手弃置,他转头再看王女侠,才惊觉竟是杏眼琼鼻,清艳绝伦的美人。
美人被直愣愣盯着,勾唇一笑,“非常时期,不得已易容而行,隐瞒之处请梁大人见谅。”
梁振一个激灵,“无妨…无妨。”
张若昀此时也见礼:“见过梁大人。”
梁振回首,却见这青年也丰神俊朗,气质卓绝。
梁振惊魂未定,此时此刻仍心有余悸,又有满腹疑问不知如何开口,张若昀见状忙道:“梁大人稍安,此处很安全,撒大人不能亲自前来,托我给您带话,大人先在这儿好生歇息,余下的事情交由我们处理便可。”
梁振看看王鸥,又看看张若昀,一声长叹。
张若昀唤了李大哥来,服侍梁振歇下。张若昀终于转向王鸥,看向她肩膀,满目担忧。“快去坐着,让李大嫂看看伤。”
王鸥泄了劲,肩膀痛感又至,疼得她倒吸口凉气。
“怎么伤成这样?”
王鸥沉默半晌,苦笑道:“当时那一瞬间,余毒发作,浑身无力。”见张若昀脸色骤变,她又道,“只是运气不好。”
“咱们这些人,怎能寄托于运气?”张若昀心中起急,又无可奈何,只得叹气。“晨哥说得不错,你身上有此隐患,或许确不该让你跑这一趟。”
王鸥柳眉微拧:“你这是什么话,别说我如今无事, 便是再多伤几道,也不能让小晨带着伤去!”她复忧道,“自我离京至今不过十日,他恢复得如何?留他面对追兵,实在不妥!”
张若昀道:“你莫心急,伤筋动骨一百天,先好好养伤,晨哥那边我会时刻注意,不会有问题的。”
王鸥轻叹了声,点点头。
魏晨是两天之后到的。张若昀掀开水道出口盖板的时候,一打眼先看见一片暗红,他被这红色晃了一晃,定神后才发现魏晨一身血色。
张若昀大惊失色,拉他上来时手都在颤抖。然魏晨的手稳定且有力,站定后头一句便说,“不是我的血。”张若昀又瞧他脸色无异,气息不乱,才猛地呼出口气,惊觉冒了一身冷汗。
他惊魂未定地埋怨道:“怎么搞成这幅样子,刚刚我魂儿差点被你吓掉!”
“着急赶来,没留心整理,我的错。”魏晨抱歉笑道。
“你有什么错。”张若昀叹气,“看来也是一场恶战,旧伤如何?”
“没事。我等了两天,探了方圆二十里,确认再没有追兵了。”
“你遇见多少?都杀了?”
“五波,共一十九个,只留了一个。”魏晨点头,眉眼间有淡淡倦色。
张若昀又叹气,“辛苦了,没事就好,等一下让李大嫂再好生检查一下。”
魏晨道:“鸥姐呢?”
“歇着呢,左肩的伤不算棘手,但耽搁了几日,怕是要落下病根儿。”他看着魏晨的脸色,斟酌道,“鸥姐说…当时她突然毒发,有一瞬间浑身气力全失,才着了道。”
“毒发?”魏晨大骇,“竟在这种关键时候毒发,万幸这次只是伤着肩膀,可实在太过危险!谁知下回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你说得不错,等此间事了,必须想办法把这余毒清了。”张若昀肃容道。
二人各自冷静后,一齐再次进了水道,竹筏缓缓驶入支流,他们在尽头上岸,岩壁之内赫然一座囚牢,牢中一人手脚被缚,黑布蒙眼,昏迷在地,正是那一十九人里余下的那个。
魏晨上前,扯开黑布,点那人风池、百会二穴,那人猝然惊醒,发现自己匍匐在地,挣扎着想起身,又被半身剧痛击倒,只能废力仰起脖子看着面前两个人。
张若昀看着地上的人,偏头问魏晨:“死士?”
“死士。”魏晨道,“口里藏毒,我卸了他下巴将毒丸取了出来。”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包裹得四四方方的锦帕,递给张若昀。
帕中正是那枚毒丸,张若昀隔着帕子掰开细看,半晌后方才收好,揣手居高临下看着死士,目光渐沉,脸色渐冷。
“你是谁的人?”
死士面无表情,闭口不答。
张若昀笑道:“既是死士,当然是不怕死的,我这样问你,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他上前半步,“天下没有不怕死的人,你不怕死,想必你主子有能让你比死还难受的法子。”
死士古井般的眼睛起了微不可查的波澜。
张若昀把人上下打量个遍,“你是习武之人,又是高手,皮肉之苦该是奈何不了你。”死士毫无反应,张若昀继续看他,“看你年纪也不大,应该…四十上下?寻常人家在这个年纪都是娇妻幼子……”他眼目如鹰,敏锐捕捉到死士脸上一瞬间的波动,“可曾娶妻?”
死士脸上爆出青筋。
张若昀弯腰,在他胸口摸索一阵,从他怀里顺出个物件。那始终不动不响的死士突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叫一声,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拼命伸手去夺,又瞬间被身上疼痛扯了回去,痛处、吓出一身冷汗。
张若昀定睛,那物件是枚长命锁,银质,成色说不上好。
魏晨适时开口:“我卸了他胳膊。他善使掌,掌力霸道,可劈树碎石。”
张若昀颔首:“昔年有侠士凭一手刚猛掌发名震江湖,掌风疾如雷,烈如火,传言五掌可开山,一月内击败二十三名高手,名声大振。”张若昀持续观察着死士的脸色,“可他在八年前突然退隐,与心爱的女子成家享福去了,”他掂着手中的长命锁,“这样算来,你的孩子大概有六七岁了,男孩还是女孩?”
死士猛地一抖,挣扎着在地上蠕动,目露哀求。
张若昀视若无睹,继续道:“你隐居在象山附近,三年前曾有山匪洗劫山脚村庄并放火烧山,可不久后那山匪中有一队人秘密进京,最终进了相府。”死士开始颤抖。
张若昀眼光如炬:“你是甄相的人。”
死士仰头。击晕他绑他来的那人一身血衣,如嗜血杀神,他旁边的年轻人衣着整洁如新,甚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可周身锐气和威压竟比血更令人恐惧。
死士卸了所有力气,绝望地闭上眼。
魏晨脚步不停,突然叹了口气。
张若昀扭头看他,“他见了我们,还泄露了主子身份,无论从哪边讲都是活不了的。我们这种人可不能心软。”
魏晨沉默,快要走出火把投下的暖橙色光晕时才轻喟道,“我知道。”
一路无话。
回到盖板之下,张若昀正要伸手去触机关,却被魏晨按住了臂膀。张若昀回身,却见魏晨欲言又止。他有话要说,张若昀就等着,并不去催。
水声淅沥,水汽弥漫,在洞顶凝结成珠,复落回水面,跃出滴答脆响。
魏晨道:“与匪帮联合,似是甄相一贯手段,象山有匪,虎丘有匪,宝瓶谷有匪,天下匪帮无数,防不胜防。”
张若昀不言语,只看着他。
“上谏无用,护送无用,只要有甄相在,一切无用。”
“你待如何?”
“没人说过甄相动不得。”
“今日这人是昔年‘五掌开山’,这样的高手,甄相手底下不知有多少,你伤未大好,鸥姐又刚受了伤。”
“没必要告诉她,免得她担心,我自己去。”
“你如今还余几分战力?”
“不多,堪堪够杀一人。”
“…她说得不错,你果然胆大妄为。”
“时势如此,胆大妄为又何妨?”
两人就站在盖板底下,只要触碰机关,盖板就会打开,就会有四方天光倾斜而下,笼罩在他们头上。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动。张若昀站在幽深阴暗里,深深地看着魏晨。
他目光跃动,心跳如雷,努力稳住声线,“去容易,可你得回来。”
魏晨在幽暗中一笑,眉眼弯弯,轻松而快活,仿佛方才不过是闲话家常,友人叮嘱他外出游玩早日归来。
6.
三月初一,朔日无月,午夜后的京城满目漆黑,偌大的相府在深夜里透着星星点点的昏暗灯火,如同隐匿在黑暗中的庞然怪物。
有一道轻烟一般的漆黑身影,在寂静无声的相府中悄然游走落地,又迅速不见了踪影。
“甄相位高权重,在相位经营多年,麾下能人异士无数,相府中高手如云,机关遍布,别说飞进去鸟雀,便是一片树叶掉进去,也会被机关劈成两半。”张若昀说这话时,眉心拧得死紧,手中折扇敲出不安的节奏。
魏晨比飞鸟更快,比落叶更轻,他已进了相府。从近两人高的围墙至第二进院落,不过三里远近,他已避过、拆毁七道机关,遇上三组高手,只是走到这里,身上的伤已经隐隐作痛。
魏晨躲在暗处,抬头望不远处那座漆黑的高楼。
“相府占地百亩,四进院落,亭台楼阁,极尽奢侈。甄相谨慎,在府中建六层高楼,日常起居均在其中。”张若昀细细道来,“此楼以精钢固架,以精铁封窗,铜墙铁壁,几乎不可能自楼外硬闯,只能入楼逐层而上。只是想靠近它,亦非易事。”
易事难事,不可能之事,箭已在弦上,哪能临阵停手。魏晨喘匀了这口气,运起轻功往高楼去。
甫一进入第三重院落,便有极细微的破空之声传来,声轻而势大,在黑夜之中目不能视耳难捕捉,极难躲避。好在今夜无风,魏晨只觉周身空气中忽起乱流,急忙在空中旋身,一支袖箭几乎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
然而他未及落地,又是两道疾风,两枚透骨钉激射而来,魏晨拧腰勾腿,运气踢飞一枚,脚踏另一枚借势急退下落,透骨钉力重,他触地后又滑退数米。稳住退势后一抬头,却见他已被一层星光笼罩。
透骨钉,十字镖,铁蒺藜,梨花针,铺天盖地,个个泛着诡谲的暗绿色浮光,如同满天星斗般密而闪。魏晨心下一凛,心知暗器枚枚带毒,只怕触之即中,这密布危局,四围暗器皆数不胜数,避之不及。魏晨暗喝一声,竟迎着那漫天的绿光飞身而起,周身气劲忽生,以内力为盾覆于全身,一掌平平推出,内力大盛,巨网般的暗器霎时被弹开震落在地,竟是一个不留。
内劲催发时,魏晨眼角有暗光一闪,两指并拢刺出内力以为剑,打偏了射到眼前的一枚梨花针,那针调转了方向,速度不减,射入院角高处的黑暗之中,片刻后,魏晨捕捉到一声细微的碎裂声,方才那点精光熄灭,他知道操控这些暗器的机关已毁。
魏晨飘然而落,单膝触地,胸肺间却有一阵咳意,然而未及调息,有杀气犀利刺来。
暗器虽狠虽毒,却是没有杀气的,有杀气的只能是人。
魏晨以掌拍地急升,避过交叉而来的两道剑光,上方却又有剑影,他正处力尽之时,将落未落之际,身处半空无处着力,眼看无法可退。
魏晨腰身急转,又一次以指为剑,迎上那逼人剑光。
既躲不开,那便击退。
精钢剑与指剑在空中交会,竟发出金石之声,迸出飞溅火星。一招便急分而落,魏晨后退数米方才停下,抬眸时目中有凛厉明光。
对面有两人,一人拿双剑,一人执长剑,那长剑上可见细细裂痕。
方才只一招,魏晨手无寸铁,那人却差点失了兵器。
可魏晨也未好到哪去。他先前中北狄人一掌,内伤尚未痊愈,入院以来频频狠催内力,此时只觉胸中气血翻腾,气力隐有不济之态。
对面二人丝毫不予喘息之机,已一左一右攻上来。
魏晨自知并非最佳状态,不可一味躲避,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惊动府中其他卫戍,更是不妙。
他提气跃入交织的剑影当中。
这二人目标明确,不求生擒,只求立地击毙。双剑时刻环绕于他头颈附近,长剑则对准他的胸膛,双剑灵动轻盈,变化莫测,长剑凛厉气盛,一往无前,魏晨赤手空拳,与这二人三剑纠斗在一起。
他将内力流涌于双手之上,左右却截然不同,一手刚烈无匹力如高山,所谓一力胜十会,以至阳之力抗双剑之变换;另一手柔缓轻慢劲似流水,以柔克刚,以至阴之力对长剑之犀利,一快一慢一刚一柔之间,将二人三剑紧紧压制。
那二人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抽身而出,又即刻联合,灵动与凛厉相融,三柄剑顿时成了一柄剑,这一剑中带着千般变化,又携风裹雨一往无前,直直向魏晨左胸刺来。
魏晨掌中内劲不断,两手交互间涌流不止,他以自身为核,阳尽为阴,阴尽为阳,阴阳汇聚,刚柔并济,合而为一。
他出掌。
掌势慢,掌风轻,所到之处只微微掠起几片树叶,如吟诗作画,如赏天观云,如春日好梦,温柔而浪漫,友善而怡人。他出了这样一掌。
这一掌轻而缓地去接那势如破竹的一剑,掌力流动而去,包容而去,掌力似水。
魏晨将自己收成一汪无际无底的水,发出水流一般的掌招。水柔软清澈,不动声色,可疾风掀不动水,骤雨刺不穿水,它们最终都将没入水中。
如水的掌迎上剑,将一剑拆成三剑,又将三剑折成无数剑,剑成了碎片,淹没在水中。水流不止,吸纳下剑意剑气,继续涌流,又漫过了使剑的两人,把他们吞没入水底。
潮水褪去,那二人皆气力尽失,扑倒在地。
他们未死,但短时间内也不会醒来。
魏晨只看了他们一眼,确认无碍,敛气收招,抬眸望向眼前高楼。
这一战可算速胜,亦悄无声息,却消耗了他不少体力和内力,内伤隐有难以压制之势。但他没有时间调息,夜长梦多,片刻不可耽误。
他登楼。
“甄相长居之处隐秘众多,因此楼中无人值守,但层层遍布机关暗器。一楼入口大开人皆可进,共有八处,分别对应死、景、杜、伤、生、休、开、惊八门,八门日日变换,只有生门为真,一旦踏错即陷入秘阵之中。”张若昀眼中忧色渐浓,“这生门为哪一门,自然只有甄相一人知晓,你若登楼,这第一关恐怕只能靠运气。”
魏晨的运气一向不好。
他推门而入的当下,已知选错了门。
身后木门在瞬间封死,与此同时他感到眼底一刺。
一枚小针如风一般吹来,细如牛毛,却殷红如血,魏晨被血色晃到,定神后注视着红针缓缓靠近。
针来得慢,势轻,却难以捉摸,只因他目前身处的这一层,四面墙壁,头顶天花,脚下地板,皆为血一般的红色。
魏晨颇算得上轻松地避过这一针。
针飞入墙壁之中,如同一滴血投入汪洋血泽。
下一瞬,前后两枚同样红针对准了他的胸口和后心。魏晨挥手聚气击落,两枚针落地,瞬间隐没入地板殷红里。
天花里坠下一枚取眉心,前墙中刺出第二枚取咽喉,地板内跃出第三枚取丹田。
针每次愈多,速越快,势越强,血红的针在血红的房子里,处处可藏针,处处可发针,如滴水入海,叶隐森林,循之无迹,击之无着。
再次发出的针已不可计数,魏晨击落和躲避的身法已繁复缭乱。他心知这血红小针绝非凡物,中之后果难以估量,因此不敢懈怠分毫,只是针雨愈疾愈密,用不了多久,四面八方会同时爆出数以万计的红针,那到时针将不是针,将是针墙,将他压穿刺透,碎尸万段。
魏晨几乎在一刻不停地翩飞腾挪,运气出招,目不暇接的闪避和招式之间,他在观察整层房屋。
红色是喜色,亦是血色凶色,看久了实伤眼劳神。很快,魏晨的眼睛几乎要流下泪,在血红弥漫的房内,流下的泪也成了血泪。
于是魏晨闭上了眼睛。
在如此阵势内,眼睛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但不用眼睛却几乎是自杀式的行为。
在这一波血针落尽,下一波尚未发出的间隙——仅一个瞬间的间隙——魏晨闭上了眼,在下一波针发出的同时,他出手。
指尖聚气,以指为针,刺向房角某个角落。
那里是整层气流汇聚之处,只进不出,没有任何一根针从那里发出。
魏晨的气劲精准无比地没入那一点中,霎时间,满室红针尽皆掉落,迸出叮当脆响。再一瞬后,房中红色如鲜血流尽一般逐渐褪色、黯淡,最终褪成寻常的漆木梁架,雕花门窗,散落一地的亦为普通银针。房间尽头是一座楼梯,直直通往上层。阵破。
魏晨少些运气,但他向来不缺脑子和胆子。
他拾级而上。
若说一楼机关重在一个“巧”字,大到楼层布局小到机簧设计无一不巧,二楼机关则显一个“力”字。无精巧布局,无隐秘设计,机括何在、结构为何、如何运作,皆一目了然,然奈何不得。
那机簧不知用了什么材料,内力击之不毁,所发箭矢足有手腕粗细,力如泰山势如暴雷,魏晨侧身闪过时,感到深寒的锐意,颊侧也随之一痛。魏晨心下骇然,此箭威力,恐怕铜墙铁壁①拦之不住。
——铜墙铁壁?
机关对准了闯入者,无论魏晨躲至何处,“箭”始终如影随形。
魏晨已探遍整层楼,然后在一扇窗边停了下来。
“箭”直冲他的胸口,他闪身避过,重箭砸在窗上。
魏晨又回到原处,箭再来。他无论如何躲闪腾跃,始终引着箭向那扇窗射去。
“你说那楼精钢固架,精铁封窗?”
“不错。”
“人住在这样的楼里,不会闷死吗?”魏晨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张若昀没忍住笑了一声。但他随即明白了魏晨的意思,笑道:“你说得对,人住在铁房子里一定会闷死,所以他一定会留窗。”
“既然有窗,我为何不从楼外直取?”
“楼里楼外机关重重,我亦不敢说楼外比楼内更为容易,且整座楼机关之中枢在楼内。”张若昀说着,叹了一声,“这些已是我所知全部,相府实密不透风,这么多年也只搜集到这几句话的情报。”
“已足够多了,”魏晨双眼明澈,含着匀淡的暖意,“能有这些已算得上奇迹,你定花了许多心血。”
张若昀却摇头:“不,不够。”他沉声道,“甄相早年亦常遭行刺,他为抵御暗敌广招门客,大改相府,尤其此楼建成后,再也没有刺客近得了他的身。因此个中关窍我们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在哪一层的哪一间,无论从内从外,都得你自己想办法。”
办法已有了。
十数箭之后,那以精铁所封的窗轰然破碎,被凿出一个半身大的洞。楼外的夜风呼啸着倒灌进来。
下一支箭刺来之时,他像一只翩飞的鸟一样借势飞出楼外。
箭穷追不舍,紧跟而出。
楼外视野开阔,魏晨远望高楼,在重箭逼近时灌注内力于足尖,飞起一脚,竟让那破势之箭生生折返。箭冲回楼内,角度却偏了一偏,射入屋角的一根立柱之中。
魏晨在空中急转,落在二楼西檐的檐角上。他落下的同时,听见箭刺入的碎裂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闷的,如同骨头生锈的异响。下一瞬,楼的外表没有任何改变,但魏晨已感觉到,这座楼好似一根骤然被疾风掠过的蜡烛一般,熄灭了。
天地一片寂静。
方才所有惊心动魄的杀与破,都困在楼里,甚至只困在一层楼里。钢筋铁骨的楼宇坚固,可也隔绝了绝大部分的声响,里面的人实在很难察觉别处发生了什么。魏晨如此闯入破坏,此间主人亦是无知无觉。
凡是皆有利弊,可这点弊端与极大的裨益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因为能够入楼、登楼的人少之又少,事实上,能靠近这座楼的又能有几人?
甄相自负,他也确有自负的理由。
只是今天,有人碾碎了他的自负。
魏晨靠在檐角缓了口气。内伤外伤,压力疲倦,一齐袭来,可他只是缓了一缓。
他提气,悄无声息地跃上更高一层。
7.
甄相的居室在五楼。
魏晨没花多少力气就找到了,他们所料不错,甄相的确留了窗。除此之外,魏晨听到有谈话的声音。
魏晨耳力不错,所以他没有靠得太近。四五句话后,他已基本了解房内情形。
一,房中有两个人,由称谓可知,其中一人为甄相。
二,另一人的官话不甚流利,口音甚重,不是中原人。
三,这人气息稳而长,深而厚,是个内力雄厚的高手。
魏晨心中暗转,凝神接着听下去。
“……相爷一诺千金,鄙人怎么会怀疑相爷的诚意,但相爷也得让我回去交差不是?”
“将军放心,我已加派人手全城搜捕,不出三日,梁振项上人头必将双手奉上。”
“那我等相爷的好消息。”这人停顿片刻,继续道,“贵国果然藏龙卧虎,相爷麾下高手如云,令人赞叹,但竟有人能在重重围杀之下带人逃出生天——还是个女人,真让我大开眼界。”
“那女人也跑不了,到时一并交由将军处置,算是本次失利的赔礼。”
“相爷言重了,我们是盟友,将来要分治天下的,何必这么客气。”
“哎,待事成之后,整个北方都入你手,何况区区一个女人?”
“哈哈哈,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凉州战事推进不如想象中顺利,总有人捣乱,希望相爷稳住贵国朝政,惩治宵小,千万别误了大计。”
“那是自然,只待贵军破城南下,本相即可南迁,南方我已基本打点妥当,到时宫中一切皆为我手中傀儡。”
“那就提前恭喜相爷将登大宝。”
“哈哈哈,同喜,同喜!”
“……”
魏晨心中剧震。
然而不待他思索反应,他已察觉有几队人正从四方赶来,想必府中其他卫戍已发现此楼机关中枢故障,故而迅速增援。
魏晨不确定他再对上这些高手能否胜过,箭在弦上,他不能赌。
好在房中二人事已谈完,甄相亲自送另一人出了门,又重回房中。那人沿阶而下,逐渐走远。
出楼的人恐怕会与增援之人撞上,到时难保不会生变,魏晨凝神细听,去听两件事——甄相人确在房中;即便他被发现,离开的人和赶来的人都赶不及在他得手之前出现。
确认了这两件事,魏晨当机立断。
他紧提一口真气,破窗而入!
他在窗破入室的一瞬间已看清了甄相位置,人在空中便调整身法,待他落地,已与甄相只有一桌之隔,两人相距不过一尺。
那边厢,甄相只听一声破裂响声,同时似乎有风拂过,再抬头时,面前已站了一个陌生青年。
寻常夜行衣,身姿挺拔,面容英俊,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锐意和杀气。
青年张口只问,“你是甄相?”
甄相目露惊与警,却不由坐得更直了些,仍保持着一国宰相的威仪。“正是。你是何……”
他开口时,右脚已去踩桌下暗铃,只要踩下,不过一盏茶功夫,就有三十六人冲入此间,七十二人包围楼宇,共一百零八名高手卫戍取他性命。
他说到“你”时,眼角瞥见青年左手食中二指随意而细微地动了动,接而忽感右脚一痛,又仿佛凭空出现一块铁石,怎样发力,脚只半悬空中,无论如何也踩不下去。
他说到“是”时,陌生青年平平地伸出了右手,像是要呈上什么东西一般递了过来。
他说到“何”时,那递过来的手已握上了他的颈项。
这只手轻柔,温暖,稳定,安宁。眨眼的瞬间,这只手发力,猝然而已,恍若一只百炼钢钳。
钢钳钳断人的脖子,就如人手掐下一朵鲜花那样简单。
最后那个“人”字,他没说出口,亦再也说不出口。
在窒息感来临之前,他先听到颈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视野中蒙上一层血雾般的暗红,透过红幕,他看到一个人端坐桌前,两眼的位置却只剩两个血洞。
他反应过来,端坐的是他自己,他的眼珠已崩了出来,滚落在地。
他已来不及再有任何感觉——痛或窒,惊或恐,已将他漫过的死亡没有给他留下一点人世间的空隙。
在最后的时刻,这双掉在地上的眼睛里出现一点明亮的光,有点晃,也有点刺,如同血雾中忽升的辰星。
那是陌生青年清澈莹白的双眼。
魏晨用比杀他时更多的心力,确认甄相已死透。
甄相身无内力,不会武功。张若昀一夜未眠,翻阅了他所能得到的所有情报、卷宗、资料,大到连篇累牍,公文官史,小到只言片语,乡野传闻,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和异常端倪,才将这最寻常也是最重要的消息告知魏晨。
张若昀的情报从不出错。
于是在这凶光漫天杀气四溢的夜晚,最容易的一件事竟然是杀人的那瞬间。
魏晨飞身离去。
杀人只一瞬间,但听到看到的一切仍在脑中盘桓。他今夜无意间撞破一些秘密,实在事关重大,牵连众多,甄相虽死,事却未必能了。
他听见身后杂乱的喧闹,不过片时便如同惊雷掠下,一夜的寂静荡然无存,刀兵声,喊杀声,府兵、侍卫、火把,官差也闻风而动,霎时间仿佛整个京师的仇忾都对准了魏晨。
甄相遇害是天大的事,各方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个起落的功夫,魏晨已陷入围杀之中,如附骨之蛆。
就在此时,魏晨身形猛得一晃,脚下一个趔趄,眼前忽然一阵晕眩。
今夜耗费了太多体力与内力,内伤难以压制,外伤也崩裂,黑衣隐没在黑夜中,却有丝丝血影顺着衣摆滴落。
他知道今夜恐怕凶多吉少。
原本和张若昀约定了时辰和地点接应,以现下的情况,两人万万不可交集,醉仙楼也绝去不得。魏晨无奈亦愧疚,他只能失约。
魏晨抚上胸口,他怀里放着从甄相房中搜来的东西,此物万不可有失。
他强行聚气,往出城的方向奔去。在追兵接近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做完最后一件事,他继续往出城的方向奔逃。
城门已经戒严,他心知出城不易,脑中飞速运转。
就在此时,一阵劲烈掌风带着强而锐的杀气如山呼海啸般袭来,转眼已追至身后。魏晨全力施为也仅堪堪避开,却仍被余劲刮过,虽未直接中掌,那强提的一口气却被打散了。
他胸口一阵钝痛,丹田空荡,真气虚浮,已无作战之力,只能勉力不倒而已。
然而此时,他却瞥见远处屋顶上一个黑影,正腾挪狂奔而来。那人黑衣蒙面,但魏晨一眼便认得出她是谁。
魏晨只来得及抬手,做出一个无人察觉的手势,他知道那人看得到,也看得懂。
喊杀声近了。
先前出掌之人已至眼前,他又打出一掌。
魏晨倒地,看到屋顶上的黑影似是花了极大的力气,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返身悄无声息地离去。
他气力尽失,吐出一口血。
—end—
难顶啊……
里头的大坑小坑,下篇再见吧…
留个评论吧求求了呜呜呜
【微群像】往日回声(中下)
/往日回响结局扭转,我侦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个人想法,尊重安好
/群像+一点点乱炖cp,不打tag
(正文)
01
“谁能告诉我晨序员去哪了?”
何喝喝一早便注意到了侦探社缺席了一名成员,只是那时大家正面临着信任危机,对于这种聪明的回避他选择了默许。可是直到今天他才认识到事情似乎已经远远出乎了“冷静期”的合理范围。
看着几人互相推让的眼神和闪烁其辞的表情,他的视线逐渐尖锐起来,来来回回在几人身上扫视,打断了一切串通的可能。
“这件事情非常严重,作为社长我希望你们能如实告诉我。”
三人又各自沉默了几秒。
“他好像有了对抗天顶集团的办法。”鸥千......
/往日回响结局扭转,我侦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个人想法,尊重安好
/群像+一点点乱炖cp,不打tag
(正文)
01
“谁能告诉我晨序员去哪了?”
何喝喝一早便注意到了侦探社缺席了一名成员,只是那时大家正面临着信任危机,对于这种聪明的回避他选择了默许。可是直到今天他才认识到事情似乎已经远远出乎了“冷静期”的合理范围。
看着几人互相推让的眼神和闪烁其辞的表情,他的视线逐渐尖锐起来,来来回回在几人身上扫视,打断了一切串通的可能。
“这件事情非常严重,作为社长我希望你们能如实告诉我。”
三人又各自沉默了几秒。
“他好像有了对抗天顶集团的办法。”鸥千面最先开口道。
“什么办法?”
看着鸥千面低下的头,何喝喝把目光投去了大百科那里。那人稍显紧张,手足无措了一番还是开口回答道:“他、他没说,只说很快回来……”
这声音在强压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最后只留下如蚊蝇般的翁鸣。
果不其然,何喝喝怒从中来,一把将手中的案卷拍在了桌子上。
“我相信晨不会出卖我们。”蓉哥特面无表情语气却坚定。
何喝喝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歪歪脑袋:“你觉得我是在问这个吗?谁允许他单独行动的!这样有多危险还用我来告诉你们吗?”
“晨怎么了?”
02
其实在出院回到侦探社的时候,张公子便发现了晨的离开。而暂时的离别不失为一段绝佳的疗伤期,他在心底也在肯定这种难得的默契。
让他静悄悄地走,也等他静悄悄地回来。原本时间会这么细水长流静静抚慰伤口,可何喝喝的一句“单独行动”却像是一根极细的针不偏不倚地刺进心口,平白惹出隐隐的不安来。
他停止一切动作,全神贯注地等着一个回答。
“晨序员私自行动去调查天顶集团了。”
何喝喝脸色铁青地陈述,他的眉头也不受控制地蹙起。
“什么时候?”他说话急促。
“我们从医院离开那天他就走了。”
张公子微微仰头,像是在思考什么,而后重重吐出一口气再冷哼一声,啐骂道:“还真是个一意孤行不知不扣的混蛋。”
“晨……是出于好意。”大百科小声嘟囔了一句。
“如果都像他这样出于好意就可以贸然独自行动,侦探社早就是死人堆了。”何喝喝没好气地呛了一句。
“那现在怎么办?”鸥千面是个讲究效率的人,她更想尽快找到对策,“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晨是程序高手,他要想让自己消失我们几乎毫无办法。”何喝喝吃痛地捏了捏眼角。
张公子在思考之时视线无目的地四处游散,正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被何喝喝随意扔在桌角的案件卷宗上。
“他走前怎么说的?”
“他说什么要戳到痛处……”大百科努力回忆着那天的对话,勉强碰对几个关键字。
“打蛇打七寸。”
他适时地抛出一个眼神,何喝喝默契收到,立刻捧起案卷查阅,随后回应出一个认可的眼神便把东西展示给了其他几人:
“这是包括张在内的芯片控制杀人事件的全部案宗,今早从晨的邮箱发送给我。他应该是以这些证据作为和天顶谈判的筹码,引他们上钩。”
“可天顶集团在夕晖市只手遮天,即使有这些证明也很难撼动吧。”大百科表达了一贯的担忧。
“要打击一个“地头蛇”的七寸除了趁手的工具,把它引出老窝也至关重要。”
张公子说着话已经起身走向了中控室,何喝喝明白他要干什么却不得不泼了一盆冷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们所有人的电子通讯设备都设了保护机制,你查不到的。”
“他能设置就能解开,他刻意发的这一封邮件就是在提醒我们。”
张公子不信邪地打开操作系统,果不其然地被密码拦截了去路,他皱着眉飞快思索着所有可能的排列组合。
“密码会不会和我们有关?”蓉大胆提出猜测,“晨向往人群,他希望自己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我们对于他来说或许真的不一样。”
“试试我们进社的日期。”鸥千面无意间注意到了桌上的合影,连忙拍了拍张公子的肩膀。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他们猜对了密码。
何喝喝登录邮箱,在安保系统终端找到了发件邮箱的IP地址。
“地址显示在芒城。”
大百科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些懵,迷茫地晃晃脑袋,随便抓住身边一个看上去智慧的人求问:“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在夕晖市无人奈何得了天顶集团,可到了芒城他没有庇护,就像是丢了盔甲,轻松便被拿捏了软肋。”
蓉哥特耐心地解释了一遍,他终于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朋友们,我们可能要集体出差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张公子将手机冲向外侧摇了摇,“公差食宿我全包了。”
03
晨序员回到了若干年前孤苦无依的生活。
他就像是城市里的魅影,他能窥探每一个人的秘密,却也永远无法行走在光下。
夜色下拥挤喧嚣的小巷是他隐藏自己最好的去处,特意压低的帽檐正好掩藏住犀利如刃的眼睛。
他对着端上来的食物大口朵颐,却在间口的功夫忽然开口道: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做了什么。”
邻桌的人影微微一颤。
“1·26大案是你做的吧。”
男人彻底慌乱,惊恐地望过来,而晨序员去依旧气定神闲地吃着面条,伸手把什么东西扣在了桌子上。
“我给你一个机会,拿着这个,自然会有人找到你。你要做的就是跟他们谈判争取你想要的利益。记住,放聪明一点。”
“我凭什么听你的?”
男人的声音微微颤抖,晨序员的表情却豪不在意,甚至还有功夫清理牙齿上的菜渍。他抽出一张纸,依旧安之若素地做着自己的事:“我能知道你的底细就能把这些告诉警方,你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量拒绝我。”
晨序员走后,男人颤颤巍巍地拿起了桌子上的东西。而离去的人影并未走远,站在暗处目睹了一切,立刻在手机上操作了些什么,随后压低帽檐大步离开。
做完这一切,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手机,那张开屏的合影是他在暗中前行唯一的慰藉。
眼前仍是漆黑的无名小巷,他只告诫自己:走过这段黑暗,就可以摆脱过去的所有不堪,就可以光明磊落地与有缘人行欢喜事。
脏乱的小巷子里依旧充斥着烟火声,将所有暗流涌动的阴谋都完美地掩盖在世井之下。
(未完)
【注意】:
本来不想说的,但是还是有人不分场合,所以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往日回响》没有助理!我笔下关于往日的文也没有助理!我的tag更是没打助理!请个别粉丝自重!不要到处“私心”!我没有义务包容你的“私心”!
我并不讨厌助理们,但别因为你们让我讨厌他们,感谢配合。
PS:依旧有彩蛋小剧场,一张粮票即可解锁,按需自取~
【微群像】往日回响·遇猫
/一些生活日常,故事线为美好A线
/假设大家吃住都在侦探社
/群像,微微cp属性,本质都是平等的友爱关系
/有私设,介意勿看
/本章时间线:A线晨序员加入之前
/一句话简介:拉晨入伙儿
01
雨夜冷清,它天才地找到了绝佳的避雨之处。妖冶的瞳孔凛出尖锐的光,一双像是宝石般的眼睛时刻不离地盯着面前的街道,黑色的身影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02
门禁提示音响起,何喝喝放下茶杯打量着略显狼狈的人:
“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发布寻人启事了。”
大百科跺着脚,抖掉身上来不及浸透进衣物的雨水,快速走向桌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拉下拉链,露出怀抱中的东西。
黑影适...
/一些生活日常,故事线为美好A线
/假设大家吃住都在侦探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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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私设,介意勿看
/本章时间线:A线晨序员加入之前
/一句话简介:拉晨入伙儿
01
雨夜冷清,它天才地找到了绝佳的避雨之处。妖冶的瞳孔凛出尖锐的光,一双像是宝石般的眼睛时刻不离地盯着面前的街道,黑色的身影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02
门禁提示音响起,何喝喝放下茶杯打量着略显狼狈的人:
“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发布寻人启事了。”
大百科跺着脚,抖掉身上来不及浸透进衣物的雨水,快速走向桌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拉下拉链,露出怀抱中的东西。
黑影适时露出脑袋,耳尖一颤,像是打招呼般叫了一声。
何喝喝惊呼了一声,立刻伸出手臂倾身靠过来:“你从哪儿捡的这小家伙儿?”
他们口中的“家伙儿”倒是一点儿不怕生,大大方方地向前走了几步,甚至还四处观察着新环境。只是似乎不太愿意亲密的接触,它在何喝喝手掌前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端正坐好。
大百科褪下外套甩了甩:“就在咱门口那条街上,看着我路过它直接蹿了出来蹲在面前,我看它应该受伤了就把它抱回来了。”
一般的流浪猫到了新环境多少都会有些惊慌,这只猫却意外地优雅淡定,何喝喝忍不住“哎呦”了一声:“蓉,鸥,你们快来看,大捡回来了一只特别可爱的小猫。”
女生们闻声走出来,蓉哥特更是直接上了手,只可惜这只猫优雅归优雅,却有些子叛逆在身上,迫不得已地让揉了两下便不着察觉地走开,找了个较远的角落蹲下,尾巴轻轻一卷将自己围住,然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几人。
鸥千面歪了歪头:“它是不是饿了,我去弄点吃的。刚好大和蓉的小猫咪不是去世了吗?咱们就把它收留下。”
蓉哥特对这只品相端正的黑猫丝毫没有抵抗力,欢喜的目光定格在那儿一动不动,良久才眉心一蹙,说道:“它受伤了,我去取药箱。”
然而不速之客并不配合,蓉哥特绕着桌子追了好几圈也抓不到身手敏捷的动物。她有些懊恼地跺脚:“它根本不配合我。”
也许是怕自己因此被扔出去,黑猫福至心灵地靠近药品,用脑袋将它们推到何喝喝面前。
“呦!奇了怪了嘿!”大百科显然也不能理解如此通人性的行为。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面善,它对我比较信任。”何喝喝抿了抿嘴。
大百科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却见黑猫果然顺从地往前挪了两步,随后又转过头冲蓉哥特叫了一声。
“人给你下逐客令呢,估计是看你那小猫骨头它害怕。”
蓉哥特切了一声,撇下一句“不知好歹”便甩头回了房间。
黑猫很是配合,对何喝喝也不避讳,所以处理伤口进行的意外顺利。
“你捡的,你起个名字吧。”
“我身为著名畅销小说作者,肯定要起一个惊世骇俗华丽高贵的名字!不如就叫'喂'吧。”
黑猫难得发出了一声低吼。
何喝喝噗嗤一笑:“你看,人家不乐意了。”
大百科一只手按住黑猫躁动的身体,耐心地解释道:“你不懂,贱命好养活——嚯这伤口还挺深,肯定是被人虐待了。呀不行不行,我看不得看不得,我头晕。”
“那遇见咱们算是它的幸运了。”
正好鸥千面端了些食物回来,黑猫迅速一个打挺翻起身,端正坐好,尾巴一扫又将自己圈了起来。
“这猫恐女,你看,奇怪了嘿!”
03
张公子也在雨夜赶到。豪门出行自然不必狼狈,只是可惜了他那双昂贵的皮鞋被溅上了污水。
他跺跺脚,却发现只有何喝喝一人在客厅等着他,桌上还摆着食物的残渣。
“这一个两个的,也不说等等我。”
他说着话,伸手便去捞碗里的半只鸡腿,却被何喝喝拦了下来:“哎哎哎,这是给猫吃的。”
“猫?”
他皱着眉,对方却没又给他的疑惑做出合理解释,而是取了些快过期的面包递给他:“怎么样,有线索吗?”
张公子饥不择食地咬下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动用了所有人脉,也雇了很多高手都没有找到五分钟的IP地址。这个五分钟真的是你们说的那个人吗?”
何喝喝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隐形人盗窃案的卷宗我看过很多遍,在整个夕晖市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的高手。”
“这个一定是他!”大百科不知何时从房间出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斩钉截铁地指着何喝喝手里的案宗,“他高中的时候就能篡改上课时间了,现在过去这么多年技术肯定更上一层楼。而且这明显就是个恶作剧,他根本没有坏心思。”
“修改上课时间?那是够欠揍的,咳咳咳——”张公子被食物噎住了半口气,表情不太好看,勉强咽下去,又说道,“照你们这么说这的确是个人物。我看中控室也布置的差不多了,地方都腾出来给他当办公室了,设备资金也到位了,人还找不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是东风神出鬼没。”
何喝喝点头,但脑子没停下思索:“以我对晨的了解来说,他肯定不会和天顶集团同流合污。他失踪只能证明一点,他的某些计划已经威胁到了天顶集团的利益,他为了自保只能躲起来。”
“那依你们的了解,你们这位顽皮的好友会躲在哪呢?是眼花耳背的老太太的花圃?还是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的金屋啊?”
张公子刚想为自己的幽默而叫好,却被突然蹿上上桌子的黑影吓了一跳。那玻璃珠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竟然把他这个灵长类高级动物看得心里发怵,只敢偷偷瞟几眼这非比寻常的注视。
“你们从哪儿捡的这只黑猫啊?我、我怎么感觉他瞪着我啊……不是说好建国以后不许成精了吗?”
“只是你听不到它的语言,不代表它真的不会表达。”
蓉哥特空灵的声音适时出现,更是让张公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黑猫这次没有躲开,顺势从流地让女人的手搭在它的背上,只是尾巴仍旧轻轻一弯围住了自己。
鸥千面听到客厅这么热闹也走了出来,上手便去挠黑团子的下巴,被一只猫爪敏锐挡开,她委屈得直皱眉:“他不让我摸他。”
“你放这儿,背能摸。”
蓉哥特热情地让开位置。两个女生便贴在一起安静吸猫。
“说真的,咱们社里确实需要一些新面孔了。有的时候任务需要,我都没有办法。”鸥千面顺势抱怨,间接表达了自己对吸纳新社员的支持。
“你这话说的,你可以找我啊。”张公子很不服气。
“你夕晖大公子,谁不认识你啊,走哪儿不扎眼呀,怎么伪装?”
“那你也可以找何呀!”
“嗯……社长可塑性有限。”鸥千面采用了委婉且稳妥的表达。
何喝喝自知之明地点头,补充解释道:“我身高有限。”
“对了,这猫打算起什么名字呀?”鸥千面又上手揉了揉猫头。
“库拉。”蓉哥特收敛住表情,冷冷说道。
“哭啦?”大百科嫌弃得直皱鼻子,“我还笑啦,饿啦,死翘翘啦!它就叫‘喂’。”
“你——”
“我捡的就听我的,就叫‘喂’,贱名好养活。”
……
爱猫人士吵得不可开交,鸥千面迅速逃离战场和看戏的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忍不住调侃:“神经病。”
高冷遇上碎嘴,有理也懒得说清。
“我不和你计较。”蓉哥特忿忿剜了大百科一眼。
挺吵。
嘿嘿嘿侦探社改名叫“哈哈哈”吧。
(未完)
PS:彩蛋有一些剧情伏笔,小票即可解锁,按需自取
【良堂】情侣必做的100件事
015.
孟鹤堂此人,时常会冒出许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奇思异想,并且一定会付诸行动,例如拉拢副总公然在舞台上洗桃,例如对自个儿一手养起来的小孩动心,还例如——
“在对方面前,对第三人喊出情侣间的专属昵称?”周九良似笑非笑,右手握着扇子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左手手心,神情分明温和无害却又让孟鹤堂后背发凉,“这就是今天的任务?您确定这个任务是为了促进感情而不是挑拨离间?”
说实话,在一声声仿佛敲击在天灵盖上的声响当中,孟鹤堂心里确实有点怂了,毕竟他家这位是个不折不扣的天蝎座,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都是出了名的。他虽然面上不显,可一旦自己踩中雷区,那绝对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但...
015.
孟鹤堂此人,时常会冒出许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奇思异想,并且一定会付诸行动,例如拉拢副总公然在舞台上洗桃,例如对自个儿一手养起来的小孩动心,还例如——
“在对方面前,对第三人喊出情侣间的专属昵称?”周九良似笑非笑,右手握着扇子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左手手心,神情分明温和无害却又让孟鹤堂后背发凉,“这就是今天的任务?您确定这个任务是为了促进感情而不是挑拨离间?”
说实话,在一声声仿佛敲击在天灵盖上的声响当中,孟鹤堂心里确实有点怂了,毕竟他家这位是个不折不扣的天蝎座,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都是出了名的。他虽然面上不显,可一旦自己踩中雷区,那绝对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但是,他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吗!
“人家任务清单上就这么写的。”孟鹤堂挺起胸脯,端出一家之主的架势来,“反正早晚都要做,早完成还早踏实。”
清单确实是这么写的没错,但:“就不能改成个正常点的?”
“改它干嘛?”孟鹤堂瞪大眼睛佯装生气,坚信只要表情管理到位就能掌控全局,“这个多有意思啊,平时都没机会这么干,咱就当是增添人生新阅历了。”
新阅历?怕不是在挑衅吧。
周九良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双漆黑的瞳仁好像风平浪静的海面:“非得做吗?”
孟鹤堂发出一声带有丝丝迟疑拉长了尾音的嗯。
下一秒只听“啪”的一声,扇子蓦地在孟鹤堂眼前极速展开,带起一阵微弱的凉风迎面而来,他下意识眨了下眼睛。
周九良笑了一下:“成。”
说罢,他甚至还好心地从桌上拿了孟鹤堂的手机递过来,眉梢上挑,摆出一副“您请自便”的表情:“喊吧。”
孟鹤堂拿不准他什么想法,只得犹犹豫豫地接过手机,打开好友列表,一边漫无目标地滑动屏幕一边偷偷抬起眼睛瞄他。
周九良倒是好整以暇的样子,没了方才那样迫人的气势,更显出几分看好戏的悠闲:“选好了吗?”
“嗯……嗯。”
孟鹤堂的手指在栾云平和秦霄贤之中辗转良久,最终还是果断摁下张云雷的名字,把电话打了出去。
还是坑闺蜜吧。
电话没过一会儿就通了,话筒那端传来张云雷明显没有睡醒的声音:“喂,孟哥?”
“啊,辫儿啊……”孟鹤堂清清嗓子,打开免提,“那个,你干嘛呢?”
“我补觉呢……怎么了?”张云雷大脑还处在混沌状态,迷迷瞪瞪纯靠意识在搭话,“九良又欺负你了?”
周九良挑了下眉,又听他说:“忍忍吧,啊,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这回回都舍不得骂又舍不得打的,最后还得被他睡服,陪你骂他都浪费我唾沫星子。”
孟鹤堂:“……”
他额角抽搐:“有个事跟你说啊。”
“嘛事儿?”
孟鹤堂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偷瞄周九良的脸色确认无虞,道:“你今天心情怎么样啊,辫儿……辫儿宝宝?”
“我心情——”话筒彼端骤然一顿,“你喊我什么?”
孟鹤堂咳了一声:“辫儿宝宝啊。”
“你吃错药了?”张云雷大概是醒了,嘴皮子也利索起来,“还是最近上幼儿园兼职去了,家里有个周宝宝不够你喊的,又嚯嚯我来了?”
“什么叫嚯嚯呀!”孟鹤堂立马不乐意了,“这不是显得咱俩亲吗?”
张云雷一点儿面子没给他留:“歇会儿吧您,我一快三十大老爷们儿可没兴趣被人追着喊宝宝,你奶你自个儿家孩子就完了,我婉拒了哈。”
他停了一下,强调似的加重语气:“还有,你们两口子的事儿不要扯上我,我这三弦门大师兄被师弟抡着弦子打说出去不好听,尤其还没法报医药费。”
说完,毫不留情就把电话给挂了。
孟鹤堂一句“净胡扯我们家九良那么乖什么时候追着打你了”被生生噎了回去,也就幸好微信挂电话没有忙音,要不得多尴尬。
他揉一把自己的脸,欲盖弥彰似的把这篇儿翻过去,轻抬下巴:“该你了。”
周九良不慌不忙地划开手机,点开通讯录,然后——毫不犹豫地又给张云雷打了回去。
孟鹤堂:?
那头接得也很迅速:“又怎么了,祖宗?”
“师哥,我是九良。”周九良十分乖巧。
“……什么事儿,说。”
“就是跟您解释一句。”周九良说,“孟哥刚刚是闹着玩的,您别介意,张先生。”
张云雷:“……”
张云雷:“咱仨以后漂流瓶联系吧。”
被同步拉黑的孟鹤堂:“……”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神色逐渐从疑惑转化为羞恼:“不是,凭什么还算上我啊?”
“这不是您的主意么?”周九良随手放下手机,看上去一点都不在意现在这个弄巧成拙的局面。
孟鹤堂有点心虚,但底气还在,就是语气听起来不太甘心:“不是都说吃醋最容易促进感情了吗?结果你也没吃我也没吃,还平白挨两顿骂,这任务做得也太亏了。”
“想我吃醋?”
“那倒也不是……”孟鹤堂抬头才发现周九良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两个人脸对着脸,距离过近,让他的神经倏地一下绷紧,双眼条件反射般闭上。
他听到周九良淡淡地笑了一声,随即便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擦过侧脸环住后颈,不过轻轻一拉,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人的气息。
“先生……除我之外,还想要几个宝宝呢?”他贴着他的唇,吐息炽热,像是比覆上他腰侧皮肤的掌心还要滚烫。
孟鹤堂轻轻咬住他的下唇,再睁眼时满目都是潋滟春色,双手自觉搂住对方的脖子,嗓音也染上几分喑哑:“就想要一个周宝宝……”
“哟,那我可得,好好满足您了。”
其实哪有将近而立之年的大老爷们儿喜欢被人口口声声叫宝宝的呢?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
【搭档】【良堂良】梁祝
本场:搭档@好饿好想吃饭
有一种包容叫我给你们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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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1207,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他们说三个字:飞回来!!!!”
作为一座坟,我本应该纵情山水体会鸟语花香,寄兴历史感受朝代更迭,蹲在墙角偷听别人闲话,但我最近有点烦,烦的我坟头草蹭蹭的长,风一吹就哗啦啦的响。...
本场:搭档@好饿好想吃饭
有一种包容叫我给你们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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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1207,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他们说三个字:飞回来!!!!”
作为一座坟,我本应该纵情山水体会鸟语花香,寄兴历史感受朝代更迭,蹲在墙角偷听别人闲话,但我最近有点烦,烦的我坟头草蹭蹭的长,风一吹就哗啦啦的响。
“你这是咋的了?”
我抬眼瞅了瞅眼前的牛,我的御用Tony“特能说”,更烦了。“特能说”看我理都没理它,也不生气,自顾自的换了个姿势,张开大嘴一点一点啃着我的坟头草,不一会我干净漂亮的坟头就露了出来,微风轻抚,我舒展了身躯。
“还能因为啥,最近地府在创建文明城市,各个地方都在拆除违章搭建呢。”
“那关你啥事啊?”
我乜了一眼肚皮圆溜溜的“特能说”,语气暗淡里带了森森阴气,它不禁抖了抖尾巴。
“但我占用了住宅用坟名额啊!”
世人都说坟墓坟墓,但其实坟与墓是分开的,墓是在世的人给死人修建的,修的好与坏、富贵与穷苦咱们暂且不论,但坟可是天生地长、吸收天地日月的精华,自然形成的。
虽说都是坟,坟与坟也是不一样的,有的是非住宅用坟,像是黄泉、忘川、三生石啥的,那些都是坟头上搭建,用来引渡鬼魂顺便美化地方环境的高贵地方,剩下的就是住宅用坟了,顾名思图就是给鬼住的,俗称给每个漂流的鬼魂一个安定的家。
每一块坟在修炼成型的时候都会拥有一个编号,我的编号1207,我自小热爱自由,不愿意成为鬼魂踩踏的地界,就报名了个住宅用坟,但是我这片小地方地处偏僻,有本事有能耐的鬼都不乐意来住,嫌弃我穷酸,那些孤魂野鬼我又不乐意收留,天天鬼哭狼嚎的让我心烦。
这么多年我就一直站着住宅用坟的名额,干着非住宅的事,这能怪我吗?!
“他们自己不来住,这能怪我?”
“特能说”努了努嘴,吹了吹我的坟头草说:“那你就没主动找找?”
“我倒是想去,我走的了吗?你当我跟你似的,四个蹄子随便跑!”
我没好气的对着“特能说”撒脾气,但它也不生气,乐呵呵的凑近了我,表情谄媚道:“我给你介绍介绍?”
“就你?”
“啧,坟头儿,你可别看不起咱老牛,咱走南闯北的啥没见过,全靠这能说会道的嘴。”
“嘴?”
“你见过牛能说话?”
我默默的沉默了,做坟这么久,见得牛不少,会说话的牛也就这只“特能说”了,也不知道是喝了啥,这么能絮叨,“特能说”见我沉默不语,傲娇的晃了晃脑袋,继续絮叨。
“我上次看见七仙女趁着一个男人洗澡,偷走了人家的衣服,按照王母那脾气,这俩人指定不能在一起,到时候七仙女为情所困,俩人私定终身,你这事不就成了!”
“你觉得七仙女啥时候能死?”
我语气平淡,面容更平淡,“特能说”哽了一下,七仙女还没跟那个男人说开呢,这不得等个几万年,但是老牛是见过世面的,随意开口道:“换一个换一个,等他俩殉情,你就得去黄泉下面淹着了。”
“哎呀,有了!我上次看见一个小牧童,路上捡了一个小白蛇,按照月老那脾气,这俩人指定不能在一起,到时候牧童为情所困,俩人私定终身,你这事不就成了!”
“白素贞历练几次情劫了?”
“三次了……吧,额……?”
我的坟头草又开始窜,隐隐有要成林的架势,“特能说”赶忙甩开阵仗开始啃,边啃还不忘边安慰:“你淡定,我上次去西边看见个西瓜,那西瓜……”
“呸!孟姜女都埋长城去了!我一个孤苦无依的野坟跟人家事业编制抢人?!你个老牛欺坟太甚了!”
“特能说”看着圆溜溜的肚皮,嚼的愈发艰难,吐字不清的说:“还有最后一个!一个男人跟一个男人恋爱了!”
呀,我喜欢。
“一个男的叫三勃儿,字九良,另一个男的叫英台儿,字鹤堂,鹤堂他爹祝福你不同意他俩在一起,硬是要把鹤堂嫁给马文踩,九良就那么有口血噎死了,你说说,多可怜的一对啊。”
我看着“特能说”深表赞同,世间有情人那么多,活着不能在一起,死后我当然能给他们一个家!
毕竟咱可是专业的。
“去,把鹤堂弄过来。”
只见“特能说”四只蹄子撒开了跑,一溜烟的窜了出去,我悄悄的从地下出发,“嗖”的一声变出来一个棺材,薄薄的一层木板,我不禁砸吧了一下嘴,九良这棺材可够薄的啊,能睡下两个人吗?
但现在也没时间管这些了!我隐约感觉到地府巡查人员就要来了,是骡子是马就看这一哆嗦了!
“特能说”!!你可不能掉链子啊!!不然老子撑死你!!!
突然远方升起一片烟尘,“特能说”背上背着个红嫁衣的新娘,哼哧哼哧的往这边跑,累的跟个孙子似的,我隐隐期待,内心还有点小兴奋。
新娘跪在我的坟头草前,“特能说”倒在我的坟头草后,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我内心呐喊着:“鹤堂!你赶紧殉情啊!!!”
只见那鹤堂盖头一掀,哭的梨花带雨:“勃哥……”
啧,听起来像个名人啊。
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突然狂风骤起,我两眼放光,终于不用被迫拆迁了!突然天上降下三道响雷,打在我的坟头上:“卧槽!做好事还得遭雷劈啊!!讲不讲道理了!!!”
那口薄薄的棺材被劈裂了,得,现在俩鬼都没地方睡了,我捂着受伤的腰子,心中默默流泪,远远的瞅见了地府巡查员,内心稳如老狗。
却不想鹤堂看见九良就扑了上去,俩人接触的瞬间化作飞舞的蝴蝶,扑棱扑棱的飞走了。
“就……我这的俩鬼刚刚迁坟了,你们信吗?”
我恶狠狠的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特能说”,眼神真挚的看着巡查员,但他丝毫不为所动,大手一挥我就落入了轮回。
“卧槽,你们就这么拆除违章搭建?至少给我转换个户口也行啊!!!”
“编号1207,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有气无力的看着面前的维修工特师傅,一点一点的给我粘着断掉的龙爪子。
没错,我轮回之后不做坟了,拥有了一个安稳的事业单位工作,那就是新街口柱子上龙,工作轻松环境优雅,时不时还能听个相声,别提生活有多美了。
除了不自由,一天天只能盘着,鸟都见不着几只,突然就有点想我的老伙计“特能说”了。
特师傅给我粘好了龙爪,嘴里嘟嘟囔囔的想知道我为啥突然这爪子就断了,我愤恨的瞅了瞅舞台中央,三尺见方的地界,恍惚间站着俩人,只听见台上俩人一唱一和,好不默契。
“哐!哐!哐!”
“你打我干啥啊?”
“雷嘛!三声雷响,你这就该炸了。”
隐约间腰子疼了一瞬,内心汹涌澎湃的瞪着俩人的背影,报告!!就是他俩化蝶飞了!!!
孟鹤堂说着相声,突然感觉脖子凉飕飕,回头也没看见啥东西,大眼睛眨巴眨巴瞪着周九良,不知怎么着说了一句:“我俩前世有姻缘。”
周九良听得云里雾里,张嘴就接了一句:“这叫姻缘有份。”
我泪眼婆娑的大声哭诉道:“谁说说相声的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
【搭档/孟周无差】梁祝
本场搭档:@阿玖
以下正文:
00
大家好,我是牛,最好的朋友是一座坟头,平生三大爱好:蹭角,泡澡,啃我坟兄头上的草。
01
说起来我与坟兄的相识,也是一段佳话。
那日我心情郁闷,晃悠到一片荒地,我坟兄独树一帜地顶着三尺坟头草,随风飘扬的小模样,在一众坟头中显得格外可口。
刚好我腹内饥饿,便悄悄上前啃了两口,没想到坟兄突然晃动起来,像是要炸,我吓得撒蹄子准备跑,就在这时坟兄大吼一声,给我震住了。
“爽!牛兄莫走,再给我剃剃头可好!”
一座...
本场搭档:@阿玖
以下正文:
00
大家好,我是牛,最好的朋友是一座坟头,平生三大爱好:蹭角,泡澡,啃我坟兄头上的草。
01
说起来我与坟兄的相识,也是一段佳话。
那日我心情郁闷,晃悠到一片荒地,我坟兄独树一帜地顶着三尺坟头草,随风飘扬的小模样,在一众坟头中显得格外可口。
刚好我腹内饥饿,便悄悄上前啃了两口,没想到坟兄突然晃动起来,像是要炸,我吓得撒蹄子准备跑,就在这时坟兄大吼一声,给我震住了。
“爽!牛兄莫走,再给我剃剃头可好!”
一座坟提出的要求必须要满足,我立刻回头,继续大快朵颐,边吃边跟坟兄聊。
坟兄不愧在此地伫立多年,见多识广,能洞察牛心,一眼就看出我心情不佳:“牛兄啊,此地有吃有喝,风景秀丽,你因何愁眉不展、长吁短叹的呢?”
“这事啊,”我咽下一口草,又偷偷在坟身上蹭了蹭角,以一个忧伤的角度望向天空,“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02
我会说话。
这对一头牛来说,着实是个苦恼。身边的小伙伴没有会说话的,它们当我是怪胎,花花草草也从不搭理我,就连我自己的妈妈,总是跟我说,在外面要闭上嘴巴,不要说话。
“那,妈妈,那我们是怎么交流的呢?”
“傻孩子,”妈妈亲昵地顶顶我脑门儿,“咱俩说的是牛话,但你会说人话,这不一样,你懂吗。”
我热泪盈眶,妈妈,您的角,顶得我脑门儿疼。
所以我很孤独,也正因如此,我与坟兄成为知己,因为他不嫌弃我会说话,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大概因为坟兄也很孤独,毕竟它脾气火爆,动不动就要炸,很少有同类与他交好。
“你为什么会说话呢?”
坟兄问到了问题的关键,我也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能力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据说是小时候我的妈妈母乳不足,给我喝了“特能说”牛奶。我问妈妈这牛奶哪来的,她也答不上来,只说有两个男人路过,丢了几盒牛奶。
03
我做梦都想找到那俩随便在路边乱丢“特能说”牛奶的男人,告诉他,假冒伪劣害死牛啊。
后来我长大了,便踏上寻找这个男人的旅程,过程中,也有许多新奇见识。
有一回,我路过一个湖边,有个男人洗澡,来了个仙女儿把他衣服偷走了,给我急得,忘记妈妈的叮嘱,喊出声来:“丢咯!”
那男的吓跑了。
又有一回,有个小药童在路上捡了一条蛇,我没忍住,又开口了,又给人吓跑了。
还有一回,我路过两户人家,院子挨着,中间长了一个大西瓜,自己裂开蹦出个小女孩来,噌噌噌直接窜上天,给我吓跑了。
后来,听说这些人都各有一段故事,还有人要把这些故事拍成电影。
其中还有个年轻导演,不知道叫什么,只听说当年上学的时候是表字科课代表,带着他组里有且仅有的一位男主角,也想拍这些故事,但最后中道崩殂。
原因竟出在我身上。
年轻导演说,没有经费,会说话的牛,太贵。
04
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要过出场费!我愿意为艺术事业献身!
话说回来,年轻导演提到了“牛会说话”这件事,说不定能给我一些线索,让我找到那个放“特能说”的男人。
所以我悄悄跟着这个寒酸的二人剧组,看导演自导自演,身兼数职,摄像灯光化妆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的男主角还贡献了家里微波炉,兼任剧组厨师。
他们最后决定拍的故事,是个挺凄美的爱情,说得是一个女孩子假扮成男孩子上学,跟他同窗搞对象,结果被她爹许配给当地有钱人家,俩人阴差阳错,最后双双身死的故事。
我不懂爱情,但我懂凄美,大概就像我妈妈蹭我脑门儿却给我顶出个血窟窿那样,又凄惨,又美好。
他们先拍了一场提亲的戏,年轻导演一人分饰两角,女儿跟父亲打得不可开交,旁边的男主角塞不进去话,戏演完了一个能用的镜头都没有。
急得我在旁边小声说:“抢啊!“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话了,幸好声音小,没被他俩听到。可那个男主角耳朵挺尖,捕捉到了一点声音,四下张望,我赶紧躲起来才没被发现。
他竖起眼睛跟年轻导演置气:"我怎么好像又听到有牛叫唤了,你不是说这故事里没有牛吗!"
年轻导演知道他是因为没插进去戏才生气,赶紧哄,说先拍下一场,拍男主角的高光时刻,哭坟。
05
哭坟?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紧跟着寒酸剧组转移阵地,不出所料,他们来到了我坟兄跟前。
毕竟我坟兄秀色可餐,头顶的草浓密茂盛,不像其他那些歪瓜裂坟,光秃秃的,别说头发,连眉毛都没有。
说话间,他们已经开拍了,年轻导演扮演的小姑娘死了心上人,哭得情真意切,我见犹怜,给我看愣了,所以在他拿起扇子敲我坟兄脑门儿的时候,我反应不及,没有上前阻拦。
我坟兄可是个暴烈脾气的主啊,受这种委屈,还不得炸了!
果然,咔咔一声,我坟兄整个裂开了,冒出一阵烟雾,甚至还有隐隐的音乐声,哀愁婉转,余音袅袅。
我不由得感叹,坟兄果然有两把刷子在身上。
但最后,坟兄炸完了也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年轻导演和男主角还在接着演。
后来,我问坟兄,这两人扰你清静,怎么不趁机把他俩并骨了,坟兄云淡风轻地告诉我,年轻人,陪他们玩玩,就当锻炼身体了。
而且,作为这片荒地的网格员,坟兄说,创建文明城市,坟坟有责。
我不由得再次感叹,坟兄,果然有格局。
06
我追着年轻导演和男主角一路走,没想到他俩住的挺近,就在隔壁村上,我坟兄所在的位置,实际上就在这个村的郊区。
村口的大石头上,写着三个字,“百岁村”,想必是村名。
进了村,我感受到一种莫名的亲切,花花草草都很友好,路过的人和动物都停下来跟我打招呼,还有胆大的小孩子上前来摸我的耳朵,跟我说:“你来啦?”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就好像这里的人一直在等我。我尝试性地开口:“我会说话,你不怕我?”
“怕什么,我们村里的老鹰,鹦鹉,眼镜蛇,貂,都会说话。”
这倒是稀奇了,我留神观察周围的人,早把年轻导演和男主角忘到脑后。
路边有个支着修车摊的老头,正拿着辐条蘸墨水,给另一个老头背上纹身;旁边有个老鹰帅气地站着,嘴巴里叼着一个歪了的眼镜儿。
远处田野里,几个小孩子丢沙包,追逐打闹,还有个小孩叫他爸爸领着,说是把口哨卡嗓子眼儿里了,哭一声儿就带出来一阵哨声。
还有户人家,家里好像办丧事,有个提着工具箱的人匆匆往过赶,旁边有人给他打招呼,叫他画师傅,没多大会,画师傅就吓得跑出来,原来是那家主人根本没死,就想骗人随点礼。
一切看起来都很荒唐,荒唐之中透露着亲切和轻快。
我一下子喜欢上这个地方。
07
这里的人很热情,听说我的烦恼之后,纷纷表示这没什么的,又听说我一路上找那两个男人的经历,有个老头一拍脑门,说他去找他爷爷问问。
我惊讶不已,那老头看起来都得有九十了,爷爷怎么还健在。
老头给我一个白眼:“老牛啊,咱们这,可是百岁村!”
老头的爷爷,鹤发童颜,是村里最有资历的长者,他理着胡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派头,拍着我的脑袋,跟我说:“孩子啊,别找了,就在这住下吧。”
“可是我想找到他们,问问他们凭什么乱扔假冒伪劣牛奶,让我从此跟别的牛不一样。”
“你为什么非要找到他们呢?”
“因为我为此孤独苦恼。”
“那你现在还孤独苦恼吗?”
我看了看围着我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们,还有友好的、同样会说话的动物们,还有远在村郊的坟兄,忽然觉得快乐很简单。
必须要找到他们的执念,忽然间就消失了,甚至我在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两个人,这会不会是一场幻觉。
08
当然,长者还是悄悄告诉我,真的有这两个人,只不过,我们永远也见不到他们。
“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你,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长者一脸神秘莫测地给我留下这句话,又去跟他的满堂儿孙一起晒太阳了。
我决定在这里留下来,毕竟这里是真的很快乐。
转身去向坟兄报告这个好消息,坟兄没说话,只是轻微晃了下身体,我懂得,这是让我给他剃剃头呢。
09
我是牛,最好的朋友是一座坟头,平生三大爱好:蹭角,泡澡,啃我坟兄头上的草。
最大的愿望,是在百岁村里和其他伙伴们一起生活下去,同时也希望那个创造这个村子的人,能和我们一样快乐开心。
end
【搭档】堂良堂/金兰谱
上一场:@一颗桉树阿 @一颗冒糖阿【躺尸中】
搭档:@二兩
—————————
00
没有谁和谁生来就是朋友。
他俩有段儿活,上来就要说周老师厉害,是大凤凰,做朋友真不容易。事实上,他们俩刚开始那会儿,还真说不上谁才是那一扇翅膀就能上西天的凤凰。
一个虽然说传习社的专业课第一、高老师提起来都眉开眼笑的好苗子,但到底是还没正儿八经上过台的青瓜蛋子;一个虽说上了不少回节目单,名正言顺的鹤字师哥,但说白了也算半路出家。
各有长处,各有短缺。撑死了是俩有几根长尾巴毛的家雀儿,...
上一场:@一颗桉树阿 @一颗冒糖阿【躺尸中】
搭档:@二兩
—————————
00
没有谁和谁生来就是朋友。
他俩有段儿活,上来就要说周老师厉害,是大凤凰,做朋友真不容易。事实上,他们俩刚开始那会儿,还真说不上谁才是那一扇翅膀就能上西天的凤凰。
一个虽然说传习社的专业课第一、高老师提起来都眉开眼笑的好苗子,但到底是还没正儿八经上过台的青瓜蛋子;一个虽说上了不少回节目单,名正言顺的鹤字师哥,但说白了也算半路出家。
各有长处,各有短缺。撑死了是俩有几根长尾巴毛的家雀儿,谁也没比谁高贵到哪个份儿上去。
但这俩长尾巴家雀儿碰在一块儿,搭伙坐一个窝可也真不算是容易。
01
说相声的,前辈大家们都说捧哏的得听逗哏话,说逗哏是那朵红艳艳的红花,捧哏得心甘情愿做那草叶子。平心而论,周航也觉得这话说得对,一场的买卖嘛,没个主心骨怎么得了。
但那也看逗哏是个什么样的,周航接了人家的橄榄枝冷眼观察了一段时间,心里下了定论:孟鹤堂不行。
这个人心太软了,优柔寡断又天马行空,相声上瞻前顾后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上了台观众说要怎么就怎么,叫唱歌就唱歌,叫开嗓就开嗓,这能行吗?
这人还婆婆妈妈的,自己个儿家都揭不开锅得要于老师救济了,还老惦念他今天吃了几袋泡面,三天两头过来一趟把他柜子里的方便面拿走给换成蔬菜肉蛋。
烦死了,周航想,我就乐意吃方便面,他孟鹤堂能体会番茄面的美妙么?他不能,他只知道剥夺一个人吃方便面的快乐。再说了,师哥来回贴济,他还得费心思补回去,到时候又拉拉扯扯一顿,各自生烦。
人还是得利落干净一点儿,尤其是演艺行业,现在又不是相声刚起头、街头卖艺使劲儿讨好观众的时候了,你得有点脾气。
这搭档得换!但人家是师哥,他连个字都没有,尚且算不得正式弟子,又是他亲口应的邀请,哪有先开口说不搭了的道理。
周航聪明的智商这时候又占领高地了,只要他使劲儿作,可劲儿作,作到这师哥受不了了不就名正言顺地散了各找各妈么。
02
孟鹤堂把人从传习社里要出来,也是决心要好好搭档,往后合作一辈子,到老了俩名字写在一块儿叫人追忆的。
挑人之前,有点经验的师哥长辈都给他说找捧哏你得找个年纪大的、经验多的、会疼人的。不为别的,他们这行看着逗哏出风头,实际上底儿都在捧哏那儿兜着呢。
捧哏的得思想成熟、适当地还得包容逗哏的差错,岁数小了是真不好办。
比如周航,人家专业第一出来的有点儿脾气,孟鹤堂表示理解。打本心上讲,他其实也不是想要一个完完全全听他话,什么想法也没有的傀儡木头。
他觉着捧哏有自己的想法挺好,愿意说那更好,磨合嘛,不就是互相坦白晾开了再重头商量。关键是这小兔崽子真心是一丁点儿不愿意听他的呀。
孟鹤堂提一个包袱,拿出来说俩人打磨打磨,商量商量,不出三句话绝对会被对面坐着的青头小子毙地渣也不剩。
咬咬牙叫他提一个,他倒是也好好提,可提出来的一看就是象牙塔里的小玩意儿,一点儿经不起社会的风吹雨打。
周航太规矩、省不得变通,却又还叛逆,最明显一点就是上台拿扇子楔他师哥,那是舍不得昧下一点儿力气,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
他还挺有理,对得起观众嘛,这不是你孟师哥自己常说的话?孟鹤堂其实不知道周航还有后半句话没说,你不是人家叫干嘛干嘛么,发烧嗓子都哑了还给唱,唱个屁唱。
03
那时候谁对谁也不服气,两个人憋着劲儿恨不得搞死对方,然后立马换一个新搭档,前途光明。
那你说真要处起来这么艰难,干脆一拍两散得了,各自拿着被磋磨的这几年青春找别人繁花似锦去不好么?
哎,这俩人偏不。
周九良是咋想的,孟鹤堂不知道,就孟鹤堂自己,纯粹是上了脾气,你不愿意跟我,我还偏要耗死在你身上不可了。
孟鹤堂自认脾气不算差,不轻易动气但动了气可就是不死不休了,能把他惹毛到这个份儿上的不多,周九良算一个。
他早看出来了,小崽子不爱动弹,就爱搁家里宅着。所以孟鹤堂一大早就掀了他被窝,在晾出来的白花花肉乎乎大腿上扇了两下,硬拽着人去跟他闲逛。
小兔崽子还不爱社交,孟鹤堂揣着他的二两良心专程给饼哥四哥打了好几个电话,建议塑造队风,大家伙儿一起出去团建溜达。
周九良当然也不会逆来顺受、束手就擒,他手段就更多了。
孟鹤堂上台挨两下已经是见怪不怪了,除此之外还有趁孟鹤堂前边钓鱼,给他把桶里的都倒回去;趁孟鹤堂前边敬酒,给他把啤酒悄悄换成枸杞茶;趁孟鹤堂前边烧烤,把他的份一并吃掉;趁孟鹤堂找辣椒酱,不动声色把草莓酱推他手边儿,等等。
俩人掂量着良心各自下狠手,身边的人却发现这一对儿的相声说得越来越好了。
严丝合缝的,周九良紧托着孟鹤堂往上飘,见他飘的远了就伸手扽扽;孟鹤堂带着周九良往前跑,跑得不高兴就找点别的话哄哄。
周九良对此的看法是,一时半会散不了,相声还得一块儿说,要是相声也给耽误了,就是裂了穴也没人接手。然后继续扭头去给他孟哥捣乱。
等到孟鹤堂终于觉得这你死我活的游戏玩腻了,在某一个夜里轻声说了一句:“咱好好搭吧,行么?”
周九良“嘁”了一声,把本来要发到各个群里的孟鹤堂女装照保存至本地,说:“谁待见跟你闹似的。”
05
金兰谱里有一段儿,为谁冻饿为谁死,为谁拔剑自刎,捧哏的要说愿意,逗哏的要含糊其辞,是不愿意。
周九良倒是没什么压力,他说的还挺情愿的,一天说八个也行。
孟鹤堂觉得吃亏了,后来开始在台下也说一回,台下就不是逗哏了,也能说愿意。
两个人前前后后几十年,早老到说话说不利索的时候,就不能说相声了。但是私底下嘴闲的时候还是想操练两句,有那么一回不知道谁提议的讲两句金兰谱。
该说越岭翻山,翻山越岭,找见你家祖坟,开了棺木把这坏蛋放进去的时候,周九良临时改了词儿,他说:“翻山越岭越岭翻山,我就奔你来了。”
孟鹤堂索性也不往后说了,往旁边坐下,说:“你生来合该是我的捧哏,我生来合该给你做逗哏”。
对面绷着脸的小老头表示同意,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兜兜转转还是咱俩,这就是咱的宿命。”
话题打这儿就跑偏了,一路从闲着磨活儿溜到追忆往昔去。
“哎,你别说,咱俩年轻那会儿还真算得上相爱相杀。”
“咱俩这会儿也算得上。”周九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
“怎么说?”
“你这一辈子统共那么些长都折在我手里里,可不算是死在我手上了?”
“真是欸,你要这么说,那咱俩可就是相杀了欸,你杀我,我杀你,真不赖。”
真不赖。
【搭档】【堂良】金兰谱
上一场:@一颗桉树阿 @一颗冒糖阿【躺尸中】
本场:搭档@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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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十二月七日,晚。
枪口抵上额头的时候,周九良已经没力气举起手。
小臂上的鲜血涓涓往外淌,他整个人被绳网紧紧捆住,动弹不得。
无路可逃。
今晚周九良本是约了人来劫货,自他踏进这废弃仓库时起就意识到是个陷阱。但仍旧单枪匹马地往里闯,豁了半条命,也弄死了对面七八个人。
拖着伤腿上二楼的时候,右手还能勉强握稳枪,他习惯性地靠近左边的墙体,侧身在漆黑的过道...
上一场:@一颗桉树阿 @一颗冒糖阿【躺尸中】
本场:搭档@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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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十二月七日,晚。
枪口抵上额头的时候,周九良已经没力气举起手。
小臂上的鲜血涓涓往外淌,他整个人被绳网紧紧捆住,动弹不得。
无路可逃。
今晚周九良本是约了人来劫货,自他踏进这废弃仓库时起就意识到是个陷阱。但仍旧单枪匹马地往里闯,豁了半条命,也弄死了对面七八个人。
拖着伤腿上二楼的时候,右手还能勉强握稳枪,他习惯性地靠近左边的墙体,侧身在漆黑的过道里小心移动。
一脚踩下去的时候传来地砖活动的声音,他下意识低头,举枪的手也随之低了几毫米。
银针就是那时从左侧的机关里斜飞出来,稳准狠地扎进了他的右手和小臂,有几根不知是扎进了什么穴位,手里的枪直接掉落在地,整个小臂又麻又痛到失去知觉。
周九良忽然意识到,这不仅是个陷阱。
还是个专门为他设计的陷阱。
过后便是从天而降的绳网。
男人自黑暗里走近,一手伸进了他的衣服下摆,将随身携带的小刀摸出来丢远了。
“现在杀手就这个业务能力吗,四分钟,我差点儿等睡着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天生含着几分笑意,像丛林午后小憩的猎豹,慵懒地晒着太阳,只等猎物入网。
然后轻盈地一跃上前,用利齿撕裂它的咽喉。
周九良在心中暗骂了一声晦气。
早该想到的。
男人没说太多话,径直举起一把银白色的手枪。
冰冷的金属和肌肤相触,周九良咽下一口血,轻笑了一声。
“换新枪了?”
孟鹤堂显然并不担心他逃跑,甚至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腕。
“旧的用了太多年,腻了。”
周九良扯了扯嘴角。
对方用枪口点了点他的额头,体贴道:“一分钟,走个马灯吧。”
“不用了。”周九良懒懒地闭上眼睛,“尽是些晦气玩意儿。”
“要杀快杀。”
他感觉到抵在额头的枪口顿了一下。
然后那人的手指摸上了扳机。
“周九良,你……”
【呲———!】
烟雾弹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炸开,孟鹤堂只感觉脑门被什么东西”哐当“砸了一下,双眼都冒着金星,被熏出眼泪。
他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剧烈咳嗽起来。
烟雾散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他盯着满是新鲜血迹的空地,用力攥紧了手里的枪,指节都发了白。
“操。”
男人的表情与方才的淡然是迥然不同的,愤怒和不甘让他的眼角都染了红。
手枪最终被丢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1.
朱鹤松是将周九良连人带网扛走的,直奔到自己家,关门反锁好,才把人丢到地上。
他一屁股坐在桌边倒了杯水,气喘吁吁:“我的天哪,我再晚一步,你这回可就真没命了。”
周九良还被套在网里,正皱着眉头试图把自己解出来。
朱鹤松愤愤不平:“那人是不是有病?干嘛老想弄死你?你是不是也有病?知道是陷阱还往里钻?你斗得过他?”
周九良从网洞里艰难伸出手,试图去够桌子上的小刀。
朱鹤松指指点点:“这网怎么还用的粉红色的?他是不是有点太少女心了?好家伙,职业素养都到哪里去了?”
周九良失血过多,哼了一声,晕过去了。
2.
周杀手这次伤得有些重,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什么活儿也没接。
直到郭帮主通知他任务不能再拖了,才下床溜溜哒哒去了基地。
“师父。”
老郭坐在木椅上,拿个扇子在晃。
“来这么慢,你搭档都到好一会儿了。”
周九良自然看到了。
孟鹤堂站在一旁叼着烟,方才他们说话的期间,已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老郭交代完任务,又递给周九良一袋前些日子得的海蛎子,而后晃着扇子背着手走了。
周九良好奇地把脸探进袋子里看了一眼,一边盘算着今晚让朱鹤松做清蒸还是蒜蓉的好,一边抬脚往外走。
刚到门口,一根银针就擦着他的脸钉在门板上。
“怎么变得这么没礼数,见到师哥都不喊了?”
周九良顿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将银针拔出来,粗略打量了一番。
“您最近改学中医了?爱好针灸?”
孟鹤堂笑了笑,从背后走过来,拉起他的手,将袖子卷到伤口以上。
手臂上还有清晰可见的细小针孔。
“还疼吗?“
周九良最烦他这副假惺惺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刀还我。”
孟鹤堂的拇指从他的伤口上拂过,摸到手腕处,才将小刀放到他手里,语气依旧平和。
“九良啊,你能不能对我态度好一点。”
“说不定哪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了呢。”
他话音未落,只看见银光一闪,转眼后背就撞上门板,刀刃已经嵌进了脖颈处的皮肤。
周九良屈肘将他困在身体和门板间,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们都说这双眼睛漂亮,清澈,像无辜的小白兔。
可他清楚,那分明是一双捕食者的眼睛。
他忽然低声笑起来:“孟鹤堂,你这回怎么就没把我弄死呢?”
真遗憾。
周九良放下刀,伸手抹去了他颈处溢出的血珠,捡起地上的刀鞘,然后拎着海蛎子哼着小曲儿走了。
3.
孟鹤堂和周九良,著名杀手组合,德云杀手基地的扛把子搭档之一。
这对搭档从事杀手职业的十二年里上刀山下火海,没有完不成的任务,杀不掉的人,功劳簿简直可以叠成两个郭帮主那么高。
两人不仅数年蝉联《年度最佳搭档》的评选,各方面的适配度也是同僚公认,曾有基地的师兄给题字,写“孟不离周,周不离孟”,赠予孟鹤堂做生日礼物。
当时孟鹤堂笑得开心极了,眼里闪着泪花,谢完了师兄,还把旁边看热闹的周九良一把扯过来,抱了个满怀。
周九良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也咧出一口白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那会儿就连朱鹤松也恍惚了,看着这一幕,咬着袖子直感叹:how pay!!!
只是几乎没人知道,这对琴瑟和鸣的搭档,人后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两人憋着想弄死对方很久了。
4.
“是他先动的手。”
面对朱鹤松数次疑惑地追问,周九良向来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周九良来杀手基地应聘的时候,老郭一眼就相中他,说基地里有个缺搭档的师哥,与他正合适。
“我知道了,旧社会的包办婚姻。“朱鹤松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两人性格迥异,据说打一见面就互看不顺眼,住在一间寝室也愣是没说过几句话。
只有做任务时出奇地顺利。
第一次搭档出任务,两人就好像忽然精通了读心术一般:周九良一眯眼睛,孟鹤堂就知道敌人在哪个方向;孟鹤堂一挑眉毛,周九良就知道敌人枪里剩几发子弹。
配合得天衣无缝。
真见鬼了,小周摸着轻松劫来的一袋财宝想。
真般配啊,老郭摸着不存在的胡子不住感叹。
纵然两人千万个不情愿,奈何老郭满意,第二天就为他俩举行了搭档仪式。
按照帮里的习俗,搭档要在帮主面前义结金兰。
老郭那日穿得隆重,在两人面前各摆了一碗酒,将他们写了生辰八字的金兰谱进行交换,自己坐下,一拍醒木,摇头晃脑地将左伯桃和羊角哀的故事娓娓道来。
讲到左伯桃为羊角哀冻饿而死,郭帮主又一拍醒木,指着孟鹤堂,问周九良:“周九良,倘若是你,为他死,你愿意吗?”
周九良沉默片刻,端起面前的酒:“我愿意。”
老郭继续摇头晃脑,讲到二鬼战荆轲的部分,再一拍醒木,指着周九良,问孟鹤堂:“孟鹤堂,倘若是你,为他……”
这一时刻桌上的手机嗡嗡响起,老郭眉头一皱,只听于家帮帮主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德刚啊,南京那批货我拿走了,刚发现里面还有蟒,真是谢谢你。”
“于谦,你为老不尊,除了抢我东西还有别的本事吗?!”
老郭气得电话还没挂,提着衣角就骂骂咧咧走了。
还端着酒的周九良:???
孟鹤堂倒是自然,主动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碰了一下他的。
“干杯,搭档。”
周九良懵懵地干了酒,看着旁边的人潇洒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就是说,他不用为我死一下子吗??
新晋杀手小周觉得有点不公平,那日之后还硬是死皮赖脸地追着孟鹤堂问了几遍。
孟鹤堂从来只是笑笑,也不回答。
周九良对他扭扭捏捏的作态很是嫌弃。
“拉倒吧,脸皮还挺薄。”
事实证明,人家从头到尾就没这个打算。
5.
孟鹤堂不愧是比周九良多经过几年培训的优等生,懂得许多实践技巧,深谙如何把一个新人杀手的丧命伪装成意外。
他会在出任务前偷偷磨损周九良爬楼用的绳子,或扎坏他摩托车的轮胎,或在埋伏期间大惊小怪地乱叫,导致周九良对着空气浪费他的子弹。
行事滴水不漏,演技炉火纯青,不留任何破绽。
小周防,小周防,小周防不胜防。
第三次差点儿从二十六层自由落体时,周九良终于意识到,这男人是真想弄死他。
若不是他反应及时一把攀上了孟鹤堂,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落了地,这会儿已经碎成好几瓣了。
而罪魁祸首毫无悔意,甚至肉眼可见地在偷着乐。
周九良觉得不可理喻,当晚就摔了寝室的门,扬言自己要换搭档。
孟鹤堂悠然自如地坐在桌边喝茶,半晌只轻笑了一声:“有种,你试试去啊。”
周九良真去找了郭帮主,以两人行事风格不搭为由说明意愿,却被断然拒绝了。
“不搭就得磨。”老郭头也没抬。
“我们这儿的规矩啊,除非你搭档死了,这辈子不能换的。”
周九良大受震撼。
接着恍然大悟。
怪不得孟鹤堂憋着弄死他!
那天他回寝室,路上听到其他杀手讨论说,孟哥今天脸色很不好,他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回房间看见枕头上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胖青蛙,他弹射三米冲了出去,认定这寝室不能呆了。
“恶毒,太恶毒了,恶毒至极!”
自此,周九良卷铺盖彻底住进了朱鹤松的单人寝室。
而孟鹤堂对他的杀意似乎只增不减,手段愈发狠戾难缠。
周九良不肯任其揉搓,很快就开始了周密的反击。
两人从此开始了勾心斗角的搭档生涯,每天睁眼就开始思考如何不动声色地弄死对方,好换个新搭档。
平日里出任务不仅要成功,还要从搭档的算计中保命,同时尽最大可能给对方挖坟,难度系数直逼五颗星。
几年下来,这对搭档技艺飞涨,业绩超群,老郭十分满意,甚至让他们成立了自己的小队。
孟鹤堂上台领证书的时候,屁股上还因为前一晚坐了被周九良偷偷烤过的车椅垫,起着个大水泡。
他规规矩矩地发表感言,表示自己一定会带好第七小队,并感谢帮主对自己的信任与栽培,感谢师兄弟对自己的包容与支持。
“......还有我的搭档,最感谢他。”
说这句的时候,他笑着往周九良的方向看去,眼里的深情令人折腰。
台下掌声雷动,不知谁起哄让两人拥抱一个,还把周九良推了上去。
而周九良难得没推脱,径直走过去,主动环上了他的腰。
连孟鹤堂都愣了一下。
一瞬过后,周九良松开手,对着麦说了一句:”好好干,搭档!”
然后抬手用力拍了下他的屁股,下台去了。
新队长抱着证书流下了眼泪。
6.
“所以这次你有什么计划了?”
朱鹤松身着小熊维尼的围裙站在厨房里,用蒜臼子捣着蒜蓉。
周九良在客厅擦枪,闻言耸了耸肩。
“没什么计划。”
朱鹤松想了想:“你俩很久没一起出任务了吧?”
孟鹤堂近两年在基地的时间很少,杀手于他只是副业,他的本职工作是一名医生。
对此,颇有经济头脑的孟队长是这么解释的:“有市场需求,才有持续供应。万一哪天业务不景气了,我必须自力更生,给自己制造顾客。”
周九良对此的评价:呸!黑心!
孟鹤堂没时间出任务,周九良倒乐得清静,自己积极接了许多单干的活儿,天南地北地跑。
很快他就发现,这位还是太闲了。
没时间接单,却有时间在他的任务地点埋伏,趁机添乱,制造麻烦。
甚至为了方便布置他自己的机关,有时会先周九良一步替他把难缠的目标人物干掉。
“纯纯有病吧?”朱鹤松几次突击营救周九良,回到家都忍不住爆粗口。
“好缜密的计划。”周九良头上缠着血淋淋的纱布,恨道,“我跑单人的活儿,死在外面,就跟他扯不上半点关系。”
“不过没事,我今天把他的左腿踢折了,能消停一阵子。”
朱鹤松每每看得胆颤心惊,都忍不住掏手机给自家搭档发个大红包,说我俩一定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儿。
这次帮主交给他们的任务是保护一批重要货物。
据消息,这批货物被德云多年来最大的竞争对手——于家帮盯上了,为防不测,老郭钦点他俩负责。
周九良近半年都在密切关注着于家帮,对其行事方式和人员构成都有了很大的认知。
“交接的地点在龙胆山上的旧教学楼,” 朱鹤松将海蛎子逐个摆进锅里,耐心嘱咐,“那里没信号,也不通电,你们小心点儿。”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自己也小心点儿。”
周九良擦完枪,又把武器盒里的小刀一一拿出来,细细吹过上面的灰。
粉尘在阳光里飞舞起来,又缓缓飘落。
也该有个了结了,他想。
7.
出任务那晚,郊外下了小雪。
周九良来得早,在山脚抽了一根烟的功夫,才等到孟鹤堂。
来人拉开车门,前脚刚踏上,周九良就猛得踩下了油门。
孟鹤堂见怪不怪地借头顶的扶手稳住身子,迅速闪进车内,关好车门,再慢悠悠地扣上安全带。
小车在山路上飞驰,细密的雪花砸到车窗上,又被雨刮器碾落。
快到山腰的时候,孟鹤堂摸出枪,开始上膛。
周九良余光瞥见,忽然问:“怎么没带新枪?”
这是很不寻常的事,两人在任务过程中几乎从来不交流。
孟鹤堂皱了皱眉,冷道:“你管我。”
看来今天心情不太好,周九良如是想到,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些。
甚至还想哼首歌。
周九良一向敢想先做,张口就来:“一不要你愁~来~~二不要你忧~~...”
刚起了个头,车就到了。
周九良啧了一声,颇为可惜地熄了火,掏出枪弹装好。
静默了半晌的孟鹤堂忽然说:“小心点,这次的人不好对付。”
周九良嗤笑一声,拉好面罩就跳下了车。
“放心吧。”
“除了你,没人要害我。”
8.
树林里漆黑,又湿又冷。
两人顺着交货人留的隐秘记号,很快确认了货物的位置。
按照计划,他们只负责把人引出来干掉,同时两名队员会从另一侧上山取走货物。
接近教学楼的时候,周围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动,忽然一声枪响,黑暗里冲出来十多人。
周九良迅速侧身,举起枪。
出于习惯,周九良一向走左侧,孟鹤堂在右,被围攻时就侧过身,一人负责半边。
周九良有时都觉得荒谬。
他们面对面时,都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了;身入困境时,却又不得不把后背交给对方。
十几个人对于他们本是小事,今日却不知怎么,打得很是吃力。
三分钟过去,才扳倒了两个人。
林子里太黑,对手没用枪,却对他们的行动风格了如指掌,防守和攻击都有所针对。
周九良的肩膀中了一刀,头部也受了一击。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混进些许雪水,又脏又黏地糊了眼。
他耳边充斥着嗡鸣,已经有些站立不稳。周九良随手抹了一把脸,忽然后退两步,转身向孟鹤堂冲过去,从身后勒住他的脖子。
孟鹤堂显然没想到会被人从背后袭击,愣了一霎的功夫,已经被他大力拖到了人群外。
周九良的手臂像钳子一样紧捁他的脖子,而枪口正对着他的太阳穴。
“你疯了?”
周九良目光扫视了一圈,笑着咬了下嘴唇。
“我哪儿疯了,他们不是停手了吗?”
那一群黑衣人显然发了懵,有人想靠近,周九良便将枪口抵得用力一些:“谁再进一步,我现在就开枪。”
那群人便不动了。
没有人出声。
半晌,孟鹤堂才开口:“什么时候发现的?”
“半年前吧。”
周九良今年接的活儿都小,大多没有和基地报备自己的行踪,孟鹤堂却常能找到他。
恰好每次都是隐隐能与于家帮扯上关系的目标。
为了确认,十二月七日的那批货,是他临时改变计划后故意“走漏“的风声,埋伏在点的只能是于家帮的人。
那日他才确认,孟鹤堂根本不是奔着追杀他去的,而是本来就在那里等他。
“叛徒。”
两人贴得很近,周九良粗喘的气息就打在孟鹤堂的耳边,脸上滴落的血也沾到了孟鹤堂的脖子上。
他的胸膛在激烈起伏,不知是愤怒还是疼痛。
孟鹤堂却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叹了口气:“九良啊......”
周九良几乎没听见声响,顷刻间就有什么人从身后跳出来,一棍子将他打晕了。
9.
被凉水泼醒的时候,周九良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处都在疼。
有人把他沾湿的发丝从额前挪开,靠近时的气息无比熟悉,在满室的霉味儿里甚至有一丝清冽。
孟鹤堂叫旁边的人拿来毛巾,给他擦了脸,将水迹和血迹都细细抹去了。
“醒了,疼吗?”
周九良试图活动了一下手脚,听到一阵锁链的声音,果然都被绑死在架上。
他睁开眼,房间里仅有的手电光都过于刺激眼球了,于是眯着眼朝声音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感受到对方动作一滞,满意地重新闭上了眼。
孟鹤堂也没恼,拿袖子擦了擦脸,柔声道:“把灯关了吧。”
一个女人的声音应了句好。
感觉到光线消失,周九良重新睁开眼,借着窗缝透进的月光,看清这房间里还有个女人。
孟鹤堂衣着整齐地坐在他跟前,只是领口还沾着他的血迹。
“这是我搭档,”孟鹤堂大方介绍,“小燕。”
周九良大概确实是被打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孟鹤堂这不是在介绍他,而是在向他介绍这个女人。
他下意识地想扯一扯嘴角,发现半边脸都肿得厉害,一动就疼,便放弃了。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怪不得,那我是不行。”
那语气嘲讽至极。
孟鹤堂表情微动,两指捏着他下巴,强迫他抬起脸。
“伤心了?”
周九良觉得自己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奈何实在没力气笑,只是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又冲他脸上啐了一大口。
小燕似乎看不过眼,皱眉要上前,被孟鹤堂挥挥手挡了回去。
孟鹤堂仍旧耐心地擦去了脸上的唾沫,似乎心情还挺好。
“知道我是卧底了,为什么不告发我?”
周九良抬起头,好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和你进山,不是领你进埋伏?”
周九良不顾伤口的疼痛,扯开嘴冲他笑了:“你不把货放了,半个小时后,师父就命人烧山了。”
“还有你爸妈,这会儿叔叔阿姨应该也被请到基地了。”
孟鹤堂顿了一下,猛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找死?”
孟鹤堂下手越来越重,眼见着惨白的脸上都憋出几分紫色。
“哥!”
这声是小燕喊的。
孟鹤堂深吸两口气,松开了手。
周九良咳了几声,将嗓子里的血生生咽下去。
10.
不知过了多久,孟鹤堂没怎么动作,外面也没声儿。
周九良被挂着有些不耐烦,对孟鹤堂此时此刻还有心思差人拿了茶具来泡茶的行为感到愤然。
他忍不住出言提醒:“你死定了,孟鹤堂。”
孟鹤堂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将第二遍泡好的茶缓缓倒出,递到小燕手上。
“来,尝尝。小心烫。”
小燕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孟哥。
周九良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还有第三遍和第四遍,孟鹤堂着实体贴,次次都要提醒她小心烫。
小燕在一旁不时轻轻跺脚,看起来不太想喝了,但耐不住孟鹤堂的好意,只好再次抬起手。
周九良都看不下去了,怒啐一口:“孟鹤堂,你要杀快杀,不杀就把我放了,把我挂这儿看你俩卿卿我我的,好玩儿?”
茶杯抖了一下,水洒了大半,小燕在心中含泪谢过这位壮士,忙道“我出去一下”就小碎步冲出去了。
孟鹤堂擦干手上的水,不为所动:“你管我和谁卿卿我我?”
周九良震惊:“谁管你了?你再不放我就到夜宵时间了。你要是不让我吃夜宵,那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好。”
孟鹤堂可算偏头看了他一眼:“我不会杀你的,我还要拿你和老郭换人呢。”
周九良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冷笑了一声:“你做梦。”
孟鹤堂脸色骤变,转眼就奔至他身前,手指伸进他嘴里抠开,怒道:”你疯了?“
鲜红的血从口腔流出来,沾了他满手。
孟鹤堂没顾上擦,只颤着手去探了探周九良的鼻息。
小燕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周九良垂着头,没了意识。
孟鹤堂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哥?”
孟鹤堂应了一声,轻声道:“没事,昏过去了。”
11.
周九良这次昏了很久,再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干净房间里,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包扎过。
朱鹤松坐在他床边,松了口气:”可算醒了。”
周九良接过他手里的水,喝了几口,张口想说话,嗓子还是哑得不行,舌头也隐隐发疼。
“你别出声儿了。”朱鹤松接过他手里的水,“我知道你要问啥。师父给你救回来了。”
“货物没抢回来,但孟鹤堂被关起来了,饿了两天,受了十几鞭,这会儿还被绑在小黑屋呢。”
周九良哦了一声。
”师父说了,等你醒来,他就归你处置。”朱鹤松表情沉重,“只要不弄死,怎么都行。”
周九良没什么兴趣:“不让弄死,有什么意思?”
“话不能这么说,你可以从精神上折磨他,”朱鹤松咽了口唾沫,提点他,“还...还可以从肉体上羞辱他。”
他说完大概觉得略有不妥,还补充道:“反正他被绑起来了嘛,干什么不是干......”
周九良显然听进去了,思索片刻,挑了挑眉。
“他人在哪儿?”
12.
周九良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小黑屋后,第一件事就是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孟鹤堂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
孟队长被绑在椅子上,全然没了平日里精致自如的样子,面色苍白,衣衫褴褛,身上还有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痕。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小猫咪般好奇的眼神确实极具侮辱性,刚刚还没完全醒来的孟鹤堂都抬起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周九良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栽了吧,孟先生。”
孟鹤堂闭上眼,不搭理他。
周九良语气如常平淡,甚至搓了搓手:“是这样,听说你现在归我处置了,我这个人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您多担待。”
他凑近了些,贴近孟鹤堂耳边,语气又凉又轻:“实在受不住了,开口求饶也行。”
孟鹤堂笑了一下,测过脸对着他耳边轻声回道:“你做梦。”
“有骨气。”周九良退回椅子上,兴奋地摩拳擦掌,“那我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的目光扫过孟鹤堂的上半身,崩坏的纽扣,微微起伏的胸肌和腹肌,看起来手感都不错。
而且平心而论,就算狼狈至此,这男人的脸还是好看的。
周九良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孟鹤堂眯了眯眼睛,似乎终于有了点精神。
“是,我归你了,那你想干什么?”
周九良光顾着打量,也就没瞧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兴奋光芒。
周杀手小眼一眯,起身走向旁边的小包。
“等我拿个道具。”
嚯,还有道具呢,孟鹤堂在背后忍不住歪了嘴。
片刻后,他看见周九良蹲到地上,把一只王八摆在自己眼前的凳子上,然后拿着一根插了肉的牙签在王八的眼前左右晃悠。
那王八馋了,就伸出头来,跟随着牙签开始摇摆。
周九良振声下令:“学!”
孟鹤堂:“......你有病?”
“快点儿的,”周杀手有点烦躁,“再不学要被它吃进....啧我就说吧......这鳖…..你那个恨铁不成钢的的表情是怎么个意思?“
13.
这一天,周九良确实等了太多年。
孟鹤堂起初只是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他作弄,不卑不亢。
周九良逼他猜冷死人的灯谜,他猜了。
周九良拿笔在他腹肌上画苍蝇,他忍了。
周九良把他的rt化成漫画大眼睛,把他的肚脐画成烈焰红唇,他忍了。
周九良和他赤裸的“漫画大脸”自拍合影发朋友圈,他也忍了。
孟鹤堂甚至开始反省这些年是不是真的下手太狠了,把孩子压抑成这样。
他眼瞅着周九良面露难色,似乎灵感有些枯竭,忍不住发问:
“就这些吗?这就是所有你想对我做的事了?“
周九良转身去掏他的大包,莫名其妙地问:“不然呢?那换你,你还要干什么?”
孟鹤堂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高低得让你叫声爸爸。”
周九良愣了片刻,回过头。
“你好幼稚。”
孟鹤堂不服:“你说我幼稚?你能不能来点厉害的?”
“别急嘛。”
周九良忽然回身走过来,把他摁平在地上,然后从大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激光仪,插上电。
孟鹤堂终于开始颤抖了。
“周九良,你他妈敢......”
周九良贴心地拿袜子塞住了他的嘴,说担心他疼。
五分钟后,孟鹤堂的眼里失去了光。
他的半永久眉毛也失去了颜色。
周九良一边收机器一边沾沾自喜,寻思自己天赋异禀,以后老了还能整个副业。
“专业洗眉,洗过都说好。”
“小周洗眉,洗完去找美眉~”
他这边琢磨着广告词,就听那边哐当一声,吓了一跳。
转头就看见一地割断的绳子,而孟鹤堂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抹了一把泪, 摔门出去了。
14.
“他演我?”周九良半天还没缓过来,“朱朱连你也演我???”
“我错了,兄弟!”朱鹤松一把抱出他的胳膊,期期艾艾:“三桶蜜麻花,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周九良气急败坏地抓过一个镜子,看清是八倍的以后又小心放回去拿了个四倍的,然后怒不可遏地摔在地上。
“他脑子有坑?被派去卧底两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说这货都忙啥呢,我锅都差点揭不开。”
朱鹤松小声:“我们也是昨儿才知道。”
“能一样吗,我是他da……”周九良忽然噤了声,然后骂了句脏话。
周九良一头钻到床下,把自己尘封多年的狙击枪端了出来:“我今天非得毙了他。”
朱鹤松花容失色:“别,你先等一等,不要暴躁,你仔细想想......”
周九良很痛心地看着他:“他怎么把你策反的?就用了三桶蜜麻花?”
“不不不,”朱鹤松一把抱住他,“我是觉得啊,有没有可能,他并没有想弄死你?”
周九良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失忆了吗朱朱?”
“你看这么多年,以他的水平,其实杀你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但你还活着,所以......
周九良冷笑了一声。
“不可能。”
“你做情报的不懂,他耍的那些小动作,对杀手都是致命的。“
朱鹤松提出疑问:“那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当然是多亏我小爷我聪明机智又勇敢。” 周九良不屑道,“他割我绳子,我就整个人挂到他身上;他扎我轮胎,我就挤他后座儿;他藏我子弹,我就躲他后面拿他当人肉盾牌。”
“以前我没搬出来的时候,他还老弄脏我的床,肯定是指着我睡眠不足第二天出任务猝死。还好我够不要脸,次次都挤上他的床。”
“他不仅暗算我,还想孤立我,连带着和我玩儿得好的人都要欺负。”
周九良记得有一年七队团建,他俩带队去射箭馆,他还给队员们热心教学,板正动作。
“队副,你看看我。” 一个有点经验的师弟扭胯顶了顶他,“我击靶很厉害的。”
周围一片噫声,只有坐在角落的队长严肃地拧起了眉头。
周九良向来没有不敢接的包袱,摸上他的腰,挑眉媚笑:“哦?什么时候让我见识见识,有多厉害?“
队员一阵起哄,那师弟红了脸还要硬抗:”今晚来我寝室,哥!“
当晚这位师弟的寝室就意外爆炸了,原因不明,但据知情人士透露,某浅眉队长晚间出门的时候,耳后别了枚手榴弹。
周九良得出结论:孟鹤堂小心眼,作为队长居然带头搞小团体孤立他。
12.
朱鹤松听完,神情变幻莫测。
半晌,他用力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废话!”
朱鹤松还是不解:“那他为什么给于家帮的人演戏绑了你,回头又要让你绑回来呢?难道不是出于愧疚心理吗?”
周九良眯起眼想了想:“他故意不告诉我他是卧底,骗我对他下狠手,再去师父那里告状!好恶毒的男人。”
朱鹤松也惊叹:“好恶毒啊。”
周九良持续输出:“而且他既然是我们派过去的卧底,这次为什么还让货被劫了?我看他就心不诚!”
“等等!”朱鹤松拦住他,“他跟我说,这次的货物不是两箱豌豆黄儿嘛,咱师父最近太爱吃了,于家帮那个头目担心他血糖太高过去了,自己从此少了竞争对手很无趣,这才非要劫货的。然后孟鹤堂觉得师父最近血糖确实超标,就任由手下劫走了......”
周九良眉头一皱:“那个抽烟喝酒烫头还戴金链子的于帮主?他跟咱师父是斗了多少年的宿敌了,怎么能让他知道师父的血糖浓度??”
朱鹤松立刻愤愤然:“确实!情报保密力度不够,下次开例会我会提一下。”
周九良忽然撩开袖子:“哎呀,胳膊忽然好疼,你看,这不是上回孟鹤堂扎的针孔吗!印儿还没消呢。”
“哎呀哎呀。”朱鹤松有些不忍看,瞥了两眼后忽然拉住他,“欸?等等,你看,这是阳池穴,治关节炎的;这是三里穴,治胃痛;还有这个是手少阳三焦经,治偏头疼的!怪不得你躺了一个月头疼都好了!”
周九良愣了一下,立刻扯下袖子道:“巧合,扎中穴位又怎么样?出血过多还不得死?”
“那晚你都看到了,他对我可是真刀真枪,你晚来一秒他扳机就按下去了!”
“啊,也是...” 朱鹤松想起来还是心惊胆战,顿时懊悔不已,“我错了,我以后绝对不信他!只骗他的蜜麻花!”
周九良满意了。
13.
晚上,周九良偷摸回了一趟自己的寝室。
孟鹤堂果不其然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声响,迅速扯过一顶遮过眉毛的毛线帽戴上。
周九良摸了摸鼻子,想起二哥说队长网购的眉笔还没到。
转而又想,活该,你自找的。
周九良身正不怕影子斜,挺直腰板走进了寝室,开始在自己的床上翻弄起来。
孟鹤堂没好气地问:“找什么呢?”
“快过年了,收拾东西回家一趟,看有没漏点儿什么在这儿。”
孟鹤堂哦了一声,甚至忘记质疑这人都七八年没住这儿了,有东西也该被霉吞了。
周九良在一床被子里掏来掏去摆弄了五分钟,孟鹤堂的书页也没翻动一下。
周九良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在于家帮也有寝室?”
”有啊,于大爷把我当干儿子似的,干嘛不给我寝室?”
周九良哦了一声:“也是搭…两人一屋?”
孟鹤堂装模作样地翻了一页书:“你管呢?是又怎么着,我不天天住这儿吗?”
周九良扯着被子嘀嘀咕咕:“拉倒吧,你一个人住,谁知道你天天睡哪儿?”
孟鹤堂倒是平和:“你不信,你搬回来住不就知道了吗?”
周九良翻了个白眼:“谁要管,你死外边儿倒省的我动手了。”
孟鹤堂也不气恼,转而问:“你之前发现我是卧底了,为什么没告发我?”
他如果真的去告发了,老郭早就告诉他真相了。
周九良没说话。
孟鹤堂等了三秒,合上书,勾起了嘴角:“你舍不得我。”
“你打心底不愿相信我是叛徒,宁愿以身犯险最后和我出一次任务,也没舍得告发我。”
“九良, 你......”
忽然一只手扯起了他的毛线帽:“哟,好光洁的额头。”
孟鹤堂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猛一屈肘拗过他的手臂,转眼就把人扳倒在地了。
周九良闷哼一声,果然当杀手的是有点条件反射在身上的。
“不,我就是觉得没必要,想亲手把你弄死。”
孟鹤堂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你就那么讨厌我?”
周九良不置可否,学着他刚才的语气道:“你管呢?是又怎么着?反正咱俩一年就出了一次任务,你在于家帮混得好不就行了?”
孟鹤堂气极反笑:“行,下个月回来就接它二十个任务,你等着吧。”
他揪住搭档的领子,俯身道:“周九良,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的。”
随后便起身,摔门走了。
显然气得忘记了这是他自己的房间。
周九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我怕你?
他破罐破摔地原地躺了一会儿。
偏头的时候,无意瞥见孟鹤堂床底下的一把枪,与平时用的不同,是银白色的。
周九良眯了眯眼,记起这是十二月七在仓库里,孟鹤堂用的枪。
花里胡哨的。
周九良伸手把枪拿出来,粗略一扫,长度和宽度都比一般的手枪要大。
他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盯了半天,忽然举起来对着空气开了一枪。
“嘣!”
几条彩带争先恐后地喷出来,晃悠悠落在地上,把周九良吓了一跳。
真行,他回过神后想,枪杀过时了,还琢磨着吓死他。
狗男人!
他刚要把玩意儿丢掉,就见一个白花花的玩意儿从枪口探了出来,是个掉了漆的塑料兔子头。
周九良皱起了眉头。
这兔子耷拉着两只耳朵,和几年前孟鹤堂被他用门板撞晕后,头上缠纱布的样子有点像。
那阵子队员见他都憋着笑,周九良喜闻乐见,还故意在表面假惺惺地替他说话: “笑什么,多可爱啊,跟个小白兔似的。”
他记得孟鹤堂那天气得脸都红了,晚饭都多吃了两碗。
塑料兔子里面有芯片,咕噜咕噜了半天,终于用性感的电音艰难地说话了。
兔子说:“十二周年快乐。”
……
周九良愣了几秒,红着耳尖把枪摔到了地上。
这笨蛋!
———————————————————
【彩蛋1】:
孟周第一次搭档出任务格外顺利地结束后:
真见鬼了,小周摸着轻松劫来的一袋财宝想。
真般配啊,老郭摸着不存在的胡子不住感叹。
真可爱啊,孟鹤堂盯着摸着钱袋的周九良想。
【彩蛋2】:
“我这个人从来不说谎。”朱鹤松抱着一大桶蜜麻花,神情严肃地说道。
“除非你再给我一桶。”
“成,明儿就给你买。”孟鹤堂答应地很爽快,正忙着对镜往自己身上涂涂画画。
他将口红和润唇膏混合后,沾在手指上往脖子上抹了一道记。
朱鹤松瞪大眼睛:“嚯!好像真血!”
“那可不” 孟鹤堂挺得意,“我试了好几个色号,都可以出视频了。”
朱鹤松来劲儿了:“脸上也抹点儿,再化两道黑眼圈儿,准跟真的似的。”
深谙某人颜狗属性的孟队长断然拒绝。
他看了看镜子,忽然开始扯衣服。
朱鹤松大惊失色,后退两步:“你干嘛?”
“要制造一个衣衫褴褛的景象。”
“正经审讯谁扯你衣服啊!!”
“正经的有啥意思……”
“你说啥?”
“没什么。”
孟鹤堂把纸张塞进他怀里:“快背下来,到时候按着词儿说。”
朱鹤松直摇头:“那完了,我这人从不按着词儿说。”
孟鹤堂:“再加一桶。”
朱鹤松:“转眼的功夫,我就已经倒背如流啦。”
【彩蛋3】:
年底最后一次例会,情报组的朱鹤松严肃提出,最近帮里的情报保密做得不够完善,帮主的血糖浓度竟泄露到了江湖上,还被德云最大的对手于家帮所掌握,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对我们很不利。
同组的靳鹤岚表示,针对此问题他已经模拟了几项措施,包括今后着重筛选私人医院,挑选固定营养师,并增强档案库的安保系统。
栾总队长认可这个问题确实需要重视,并对二人提出了口头表扬。
郭帮主在家闲来无事,随手拿过新买的血糖仪测了测,将结果拍照写了个朋友圈,伤春悲秋,设置仅于谦可见,点击发送。
【彩蛋4】:
近来七队有传言,说队长与搭档其实不合,当初是被老郭硬凑合在一起的。
此小道消息被贴到了公共休息室的八卦墙板上,还有编辑人员在下面评论:“啧啧,强扭的瓜不甜啊。”
”扭个头啊!扯呢。” 偶然路过的热心群众刘筱亭怒嗑一口瓜子儿。
“周九良最早奔着我来的,我俩以前是同学,本来都说好了搭档,金兰谱都提前写给我了!结果一见过孟哥,这孙贼立马就把帖子要回去了,还在电话里装模做样地和我说是迫不得已,呸,见色忘义!”
正在休息室呼呼大睡的周九良一个猛子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四下张望没人以后才松手,并给了他一个脑瓜蹦儿:“说谁孙贼呢,孙贼!”
【彩蛋5】:
栾总队长站在八卦墙前若有所思。
他拿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孟鹤堂:“这说的是你吗?”
孟鹤堂正对着八卦墙的反光面整理发型,随口应道:“是啊。”
栾队皱了皱眉:“真的是你吗?是那个第一次见到新搭档后就跟个老爹似的嘘寒问暖管吃管穿并且半夜担心孩子着凉拿着外套跟出去结果不小心偷听到电话内容气得掉眼泪黑化并emo了两年的你吗?是你吗孟鹤堂?”
孟鹤堂整好衣领:“不是我啊。“
【彩蛋6】:
呲呲......呲......
十七岁的杀手小周在寝室里扛起武器课上新制作的大炮,视死如归地点燃了火线:“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到底愿不愿意为我死?”
孟鹤堂刚洗完澡出来就对上这副场面,生怕孩子给自己崩着,一扬手里的洗脚水就泼灭了小火苗。
周九良: ......
孟鹤堂:真可爱,傻子才和你结金兰。
——————————————————
脑完:真有意思!!
写完:我写了个啥
按你胃,孟孟周周周年快乐~
【搭档/孟周无差】劳动号子
本场搭档:@一颗冒糖阿【躺尸中】
以下正文:
00
—还能再见面吗?
—只要我们还在同一条路上。
01
“干嘛啊,找个搬家公司能费多大功夫?”
大清早,烧饼被曹鹤阳拉着上了孟鹤堂和周九良的出租屋,面对满地狼藉,无处下脚,撇着嘴嘟嘟囔囔。
两位当事人正蹲在乱七八糟的行李里头收拾,间隙里抬头冲他笑了一下,倒是曹鹤阳嫌弃地戳戳烧饼的肩膀。
“练这么大的块儿,给小孟儿搬家出点力...
本场搭档:@一颗冒糖阿【躺尸中】
以下正文:
00
—还能再见面吗?
—只要我们还在同一条路上。
01
“干嘛啊,找个搬家公司能费多大功夫?”
大清早,烧饼被曹鹤阳拉着上了孟鹤堂和周九良的出租屋,面对满地狼藉,无处下脚,撇着嘴嘟嘟囔囔。
两位当事人正蹲在乱七八糟的行李里头收拾,间隙里抬头冲他笑了一下,倒是曹鹤阳嫌弃地戳戳烧饼的肩膀。
“练这么大的块儿,给小孟儿搬家出点力怎么了?搬家公司多贵啊,要不你出钱?”
“要什么搬家公司啊,哥哥有的是力气,来来来,随便招呼。”
听说要出钱,烧饼立刻变脸,在德云社,钱比命可都沉。
“真的吗?”孟鹤堂跟周九良对视一眼,“那我们可不客气了。”
烧饼顿时觉得后脊梁骨发凉。
这是要完。
02
“其实没多少东西,能扔的基本都不要了,我们只带刚需走。”
烧饼嘬着牙花子打量堆满小客厅的行李,琢磨周九良这句话的可信性。
他俩在这个小破出租屋里住了也得有几年了,最开始是孟鹤堂一个人租,后来周九良跟他搭档,从传习社搬出来没地方住,被孟鹤堂哄着搬过来了,说两人搭个伙。
烧饼问过他,那小破屋子就一个卧室俩人怎么睡,彼时孟鹤堂转着眼珠鄙视他,说自己睡客厅,再不济买个高低床,俩大男人怎么睡不行,我俩睡一块儿你也管不着。
当时听是玩笑 ,但谁也没想到,后来他俩还真睡一块儿去了,不知道孟鹤堂用了什么招儿,把个实心眼儿的周九良哄得死心塌地只认他自个儿。
烧饼也试探问过周九良,说周啊,你年龄还小,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不想去看看?结果得到一个新鲜热乎的白眼儿:“哥,我宅。”
一对狗男男。
03
烧饼是队长,要操心全队的队员,相较而言,孟鹤堂周九良俩人算是省心的,业务上有上进心,好琢磨,生活里也能跟大家玩到一起去,善良,没那些个拐弯绕圈的心思。
但有两回,让他操心大发了。
烧饼蹲下加入了帮忙收拾的行列,随手在一堆东西里翻找,翻出来一把扇子骨,能看出来有年头了,扇子的纸面都掉没了,扇轴附近有一点深褐色的痕迹。
“哟,这破玩意儿你俩还留着呢?”
孟鹤堂抬头一看,笑了:“得留着,时刻提醒我自个儿,话不能随口乱说。”
04
看到这把熟悉的扇子,烧饼就一阵头大,那年孟鹤堂周九良刚到五队,俩人之前已经在三队磨了一段时间,整体来说还不错,但难免有磕磕绊绊。
这俩人对包袱都认真,但这认真里出了分歧。
孟鹤堂点子灵,彼时还未曾学会取舍,只看着哪个包袱都满意,一股脑往活里头填;周九良主意正,又是科班出身正统训练来的,眼睛毒,看哪个包袱不合适就直接删。
俩人实际上都是一门心思为了业务精进,但三下两下使岔了劲儿,一个心里埋着不舒服,一个嘴笨说不出转圜的话,就这么着积累下了一些情绪,终于有一天借着讨论一个包袱怎么演的话头,爆发了。
“您看您那眼珠子满脸乱飞,是说相声还是耍猴儿呢?”
“那您在旁边一动不动,还没个木头活分。”
彼时都年轻,周九良二十露头正倔强气盛,孟鹤堂也还没如今这么温柔沉静,一开始是讨论,后来就嚷嚷起来,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孟鹤堂看着周九良那张冷脸,低眉垂眼但脖子梗着的样子,就觉得太阳穴青筋直跳。
烧饼刚到后台,就听见孟鹤堂说:“行就行,不行拉倒,你要真不愿意,咱就散伙。”
吓得他赶紧冲进去,只看到两只红了眼的斗鸡,一只瞪着眼睛像是没回过神来自己说了什么话,另外一只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只在手里扯一把道具扇子,张开又合上,无意识地用指甲去抠扇骨,不防被木刺扎出血珠,渗进木头稀疏的纹理中。
05
"你俩那会确实挺能闹腾的哈?"
回忆起往事,烧饼跟曹鹤阳也忍俊不禁:“也不知道是谁,管不住嘴说了胡话,说完了看人家难过又心疼,巴巴地哄了一个礼拜才算好。”
周九良适时插话补上一刀:“也就是我那会心软,不然非得让他后悔半年。”
烧饼呸了一声拆穿周九良:“你要真这么有能耐,你后来别去拉扯人家小孟儿啊,我记得还把那个大褂都扯坏了,是不是?”
他打量四周,在角落里拽出一个袋子抖落开,刚才就瞧见了觉得眼熟,果然是当年那个被扯坏了领口盘口的大褂,孟鹤堂的。
周九良没抖成威风,转身钻厨房叮叮当当收拾锅碗瓢盆,孟鹤堂看出他害羞,忙接过话头来堵烧饼:“多久的事了还提。”
烧饼好容易找到反击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便把头转向另一边收拾的曹鹤阳,但眼睛看着厨房方向:“四,你肯定也记得,那天下了晚场,老周把小孟拽旁边小胡同了,记得吧记得吧?”
06
曹鹤阳当然记得。
那天是一个周内的晚场,刮大风,山雨欲来,客人不多,零星几个,毕竟他们这行生意,刮风减半,下雨全完。
饼四攒底,孟周倒二,其他演员演完赶紧走,但饼四下了场之后,发现后台只剩孟周两人,正在对峙。
烧饼第一反应是,不会又要跟上回一样,闹着散伙吧,但曹鹤阳眼尖看得出来,跟上回不一样,这回俩人的气势反过来了。
周九良直视孟鹤堂的脑袋顶,伸手去掰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这会你别想躲,把话说清楚,别敷衍我,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我绝不纠缠你。”
孟鹤堂吃不住劲儿抬了头,但眼睛就是不肯看对方,嘴巴紧紧抿着。
“这是要打起来啊!”烧饼一撩大褂就要往里冲,被曹鹤阳拦住,让他别添乱。
里边两人听到动静齐齐转头,尔后周九良手里一使劲提着孟鹤堂的肩膀就把他往外边拽,刺啦一声,领口的盘口崩了下来。
路过烧饼的时候,气势太骇人,给他吓得不敢出声,恨不得把自己贴在墙上给人让出道儿来。
曹鹤阳一拍烧饼,两人跟着往外走,盯着怕他俩真出什么事,追出门的时候前面两人的身影刚好消失在后门旁边的小胡同尽头,隐约听到身体与砖墙碰撞发出的“咚”声。
这下曹鹤阳心里也没底儿了,迈开步子往前跑,烧饼比他动作快,两步跑到拐角,一个急刹车停住了,愣在那里。
曹鹤阳赶紧追上去,一拐弯,也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拽着还在发愣的烧饼往回走。
“别看了别看了,没见过别人亲嘴啊!”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那两人才从小胡同背面走出来,周九良一副心花怒放却又不得不憋住的做作样子,孟鹤堂倒是表情平淡,直到开口打招呼舌头打结的样子才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07
搬家收拾其实挺繁琐,但其中最大的乐趣就是能从一些被收起好久的旧物里面,开启一段尘封的往事。
边收拾边聊,想起来一段故事就停下来笑一场,笑着笑着再感慨一番,很快,凌乱的行李被整整齐齐打包好了。
打包好之后,东西确实不算多,两个拉杆箱,一个背包,一个大储物箱。
周九良跟孟鹤堂一人拉一个行李箱,曹鹤阳自觉挎上了背包,地上孤零零剩一个大储物箱,大家同时把目光投向烧饼,意思很明显。
“这个给我啊?”烧饼用食指指自己的鼻子问,“好家伙,群口劳动号子,最后我一人演?”
“不然呢?”曹鹤阳反问。
烧饼认命地蹲下,气沉丹田往上一抬:“走!”
纹丝没动。
“这里边装得啥玩意啊这么沉!”
他打开箱子,里边一堆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
“保温杯?掉漆了要他干嘛!”
“那是九良给我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那这个呢?”烧饼又提起一包雨花石。
“我俩去钓鱼捡的,有纪念意义。
“这个你别告诉我也有纪念意义!”烧饼用两根手指夹起来一条毛线织的东西,打量半晌,“这是个啥玩意啊,看不出来。”
“马桶圈上的套。”
烧饼赶紧扔了搓搓手指头:“你俩有毛病啊!这玩意还要!”
周九良淡定地把盖子重新盖好:“孟哥那年给我织的毛裤,腰太肥穿不了,改成马桶圈刚好。这不能扔,没它我便秘。”
09
闹闹嚷嚷搬完家,帮着大概收拾了一下,烧饼背着手在他们新租的房子里参观。
“这个不错,离单位虽说远点,但环境挺好,你也买车了,上班方便。”
说着说着又觉得难过:“你俩以后就不是我们队的人了,小孟自己都要当队长了,真快啊。你俩以后可得好好的,再吵架闹别扭,可没有我跟你四哥在旁边帮着劝了。”
孟鹤堂泪窝子浅,听了这话忍不住眼眶湿了,周九良默默走到他身边捏了捏他肩膀,佯装蛮不讲理的样子,指着烧饼:“哥,你少来这个,我俩生是五队的人,死是五队的死人,该请的客,你一顿也跑不了!”
伤感的氛围还没营造好就遭到破坏,孟鹤堂也跟着叉腰,看烧饼。
烧饼向曹鹤阳投去求助的目光,曹鹤阳回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并表示自己也饿了。
一咬牙,一跺脚,壮汉柔情的烧饼再次走向这个重复无数次的结局:
“请请请,你们说,咱上哪吃?”
09
—真的再见面了。
—因为还是走到了同一条路上。
—那就一起走呗,谁也不准中途下车。
—不下,车门焊死,谁下谁孙zei。
end
~~~~~~~~~~~~~~~~
我搭档写了个有点伤感的,我得给她掰回到甜的来!
祝愿孟周,永远一起。
饼哥,又迫害您了,对不起,我给您磕头了!
【搭档】【良堂/堂良】劳动号子
谨以此文祝贺孟周合作十二周年,愿两位能说一辈子相声!
架空,设定全为剧情服务,勿较真。
本场搭档:@一颗桉树阿 (21:45)
——
00
周九良提着包袱,在介绍人的带领下进入工地,还没来得及细看周围的环境,就被一段嘹亮的打夯号子吸引了注意力。
“呦嘿呦嘿,大夯哪抡起来哟嗨!嗨哟咦哈抡起来,哟嗨!绳子要崩圆了嗬,圆了嗬,哟嗨!两脚要踏稳了嗬,稳了嗨!哟嗨!石夯要落准哟嗬,准哟嗬!哟嗨!”
周九良侧目看去——七八个打赤膊的黝黑汉...
谨以此文祝贺孟周合作十二周年,愿两位能说一辈子相声!
架空,设定全为剧情服务,勿较真。
本场搭档:@一颗桉树阿 (21:45)
——
00
周九良提着包袱,在介绍人的带领下进入工地,还没来得及细看周围的环境,就被一段嘹亮的打夯号子吸引了注意力。
“呦嘿呦嘿,大夯哪抡起来哟嗨!嗨哟咦哈抡起来,哟嗨!绳子要崩圆了嗬,圆了嗬,哟嗨!两脚要踏稳了嗬,稳了嗨!哟嗨!石夯要落准哟嗬,准哟嗬!哟嗨!”
周九良侧目看去——七八个打赤膊的黝黑汉子正围成一个大圈,手里分别拽着根麻绳,绳子尾端坠着个大石头,此刻随着汉子们有节奏的号子声起起落落,结结实实筑着地基。
人群中有个汉子最为引人注目,身材精干不瘦弱,汗水洇湿了头发,干活时依旧神采飞扬,尤其是一双大眼睛在日光的照耀下,漂亮极了。
周九良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脑海里浮现出目似朗星一词。
正好介绍人也停住脚步,指向人群中一人,用夹生普通话说:“介就素工特了。”
周九良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发现介绍人指的工头正好是那个漂亮的汉子。
01
工头姓孟,这儿的工人都叫他孟哥。
周九良在四面透风的屋里坐着,屁股底下的小马扎又脏又旧,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介绍人和孟哥对话。
“……似,这娃砸跟家里绕掰了,偷跑粗来的……你给照估照估……”
又是这一套。
周九良烦躁低头,脚上的新鞋摩挲着长着青苔的地面。
没过多久,介绍人进来,交代他一定要跟着孟哥,又提了句麻烦孟哥帮忙照顾着,匆匆离去了。
孟哥送走了介绍人,走上前问:“你叫什么?今年多大?干过活吗?”
周九良诧异于孟鹤堂的普通话说得这么流畅,一五一十地回答:“周九良,十七了,没干过。”
“成,那你先跟我干吧。”孟哥抬起了手。
“嗯。”周九良侧身躲过。
“这样,我先带你熟悉熟悉环境。”
孟哥的手停在半空中,用满是泥土的手紧了紧裤腰带,转身向前。
周九良紧跟其后。
02
周九良在过来之前想象过这儿或许会偏僻,但没想到设施会这么简陋。
十几个人挤在一起,井水干旱导致洗澡不便,臭气熏天。蚊虫苍蝇飞舞,磨牙声、打呼声令习惯单独睡的周九良非常难熬。
睡在坚硬的床板上,不出几分钟,周九良就热出了一身汗,他自暴自弃想,跟摊煎饼似的。
想起煎饼,他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
晚上吃的馒头,干巴得不行,别说牛奶,就连水都只有几口,周九良啃了两个就放下了手。
又热又饿又脏,周九良还是无法忍受这环境,卷了件外衫在屋外坐下,仰头看天上一闪一闪的星子。
03
孟哥确实如介绍人所说的,对他格外照顾,分配给他的活多是轻活。
同酬不同工,即便是在孟哥的刻意调解下,他依旧遭受了不少人的白眼。
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下凡体验生活,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都有了,他在工地的处境越发尴尬。
不过周九良本来也没打算与他们打成一片,保持着一贯的我行我素的态度。
不知不觉犯了众怒,当天,周九良就在旱厕被人蒙头教训了。
周九良带着一身屎味进来时,屋里的汉子哄然大笑。
周九良阴着脸伫立在门口,将屋里的人一个个扫过,明明被欺负的是他,但气势却完全没有输,看向汉子的目光挑衅性十足。
笑声渐渐微弱,有几个脾气暴躁的汉子站起身,径直走向他。
形势一触即发。
“都干什么呢?”孟哥的声音从周九良身后传来,打破了这僵化的形势。
孟哥走进,横插在两伙人中间,只消看两眼,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行了,都是一起干活的,明天还得上工,散了吧。”
孟哥年纪轻轻能当上工头自然有他的手段,汉子们仰仗着他,恶狠狠地剐了周九良一眼,随后退回了床铺。
周九良心底早有准备,但还是免不了心凉,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
“你跟我过来吧。”孟哥上前揽住周九良的肩膀,强硬地把人薅走。
04
孟哥把周九良带离了工地,走过杂草丛生的小路,来到一条小河旁。
月光映衬下,河面波光粼粼,皮肤传来的瘙痒直入脑神经,像是诱惑着周九良下水。
周九良咽了咽口水,冷然:“你什么意思?”
孟哥说:“先洗洗吧,洗完我们再聊。”
水的诱惑太大了,周九良快速脱下外衫,解裤腰的手一顿,回头发现孟哥还在看他,怒道:“脱裤子你也要看?”
孟哥被他问愣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边笑边转过了头。
工地上的汉子基本上没什么害臊的观念,他们偶尔去帮纤夫拉船都赤裸着干,难得见到这么个有脸有皮的。
周九良愤愤,一头扎入水中,耳朵却不知何时染上一层不明显的红。
孟哥坐上河边的大石头,嘴里叼了根路边的狗尾巴草。
“今天这事儿啊,确实是他们的问题,放心,我会公平处理的,但今天真要闹起来,你也讨不了好……”
话还没落音,孟哥就被一泼水浇脸上。
孟哥伸手抹去脸上的水,嘴里的狗尾巴草被水打蔫了:“你这孩子,怎么还不乐意听实话了。”
周九良又将头埋进水里,用动作表现着自己的不情愿。
孟哥心道跟小孩计较什么,无奈叹了口气:“你以后就跟我睡一屋。”
周九良露出半个头,好奇地看向他。
孟哥笑:“我怕你半夜被人打死了。”
周九良动了动嘴,吐出几个水泡,在河面上裂开。
“说话。”
周九良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想得却是,这人笑起来还挺好看。
也不知道孟哥从哪掏出套干净衣服,他换上跟孟哥回去,进了孟哥的屋子。
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05
也不知道孟哥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周九良没过几天就收到了那几个汉子的道歉。
周九良也不记仇,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他现在跟着孟哥干活,脏活累活也跟着干,手掌和肩膀磨出了血,血还没结痂又被磨,脚掌起了一个又一个水泡,晚上疼得睡不着。
孟哥就把自己珍藏在床底的药给他用了,还借针帮他把水泡挑了。
被孟哥握住脚的时候,周九良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
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场面。
关键是孟哥见他这样,越发不正经,吹着口哨:“脚丫子还挺白。”
周九良流氓不过他,用枕头盖住头,骂了句脏话,脸却红了。
06
孟哥搭驴车去城里,赶巧在街上碰见了介绍人,两人聊了几句。
介绍人问周九良的情况。
孟哥回答挺乖一小孩。
介绍人又叮嘱了他周九良的身份不一般,一定要照顾好。
孟哥正要应,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摆摊的老百姓手忙脚乱地收起自己的买卖为军队让路。
介绍人拉着孟哥往旁边避让,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不过片刻便清静了。
马蹄声由远到近,孟哥从巷口探出头,身穿深绿军装的骑兵呼啸而过,掀起一阵烟尘。
等骑兵远去,才有老百姓小心翼翼走出,小贩继续摆摊叫卖。
有人小声议论着当兵的最近又要抓人了,悬赏告示贴得满城都是。
孟哥盯着墙上的告示,神色晦暗。
07
孟哥接了个搬家的活。
按道理这类活轮不着他们干,但碍于老主顾的面子,孟哥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临去前特意带他们去澡堂搓了个澡,换了套干净衣服。
干过了脏活的汉子们不习惯白手套的束缚,念念叨叨了一路。
周九良习惯性地跟在孟哥身后,细细打量着孟哥。
孟哥一向不修边幅,这会儿捯饬干净了,就还挺……迷人的。
周九良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心道自己是疯了吧。
“小周。”孟哥突然停住了脚步。
周九良一不留神,撞上了孟哥的后背。
鼻梁被击中,他捂着鼻子:“嘶……”
“没事吧?走路小心着点。”
周九良泪眼婆娑,张开捂鼻子的手确认着没流血,对孟哥摇了摇头。
孟哥扫了他一眼,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转头摁了门铃。
周九良这才发现,他们到了一间豪宅,装修得金碧辉煌。
“都收敛点。”孟哥提醒着。
侧门打开,一位老人走出,向他们交代了要搬的家具。
众人撸起袖子从上往下搬。
檀木雕的沙发花纹精致,周九良一眼就看中了,活动着手臂将要去搬,但他低估了沙发的重量,甫一抬起,力道不够,沙发将将要砸在地上——
好在一股力道及时撑住了沙发脚,使沙发和周九良的钱包幸免于难周九良移过视线,第一眼先看见了孟哥头上的青筋,才后知后觉重新发力,将沙发稳稳放下。
“小周,你这突然泄气可不行。”孟哥擦去头上的汗珠,眉头紧锁,不由得晃动着肩膀。
周九良盯着孟哥的动作,诺诺道歉:“我错了。
“没事,”孟哥垂下双手,示意周九良一起搬,开玩笑活跃气氛,“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撒手捉弄我呢?”
周九良没理他,心想捉弄你才不会用这种恶毒的方法。
顶多……顶多把尿蹭你身上。
“来啊,”孟鹤堂手臂发力,嘴里喊着号子:“嘿咻嘿咻,弟兄们加把劲啊……”
08
秋来又去,周九良手上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由于干活积极,还有个好脑子,渐渐与周围的汉子打成一片。
年纪大的亲切地喊他小周,年纪差不多的喊他周哥,在孟哥忙的时候,他也能带人出去接活,在工地里俨然成为第二个孟哥。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
孟哥在二十八遣散了汉子回家,自己守在工地,年年如此。
今年却不一样了。
周九良张嘴说瞎话,强调自己无家可归,厚着脸皮留下与孟哥做伴。
孟哥一个人可以将就,但多了个孩子,再苦不能苦孩子,换开了钱,买了几斤猪肉和蔬菜,又买了面粉。
大年三十一早起来就开始忙活,孟哥一面剁着肉馅,一边指挥着周九良和面。
周九良哪干过这种活,手忙脚乱的。
稀了加面粉,干了加水,折腾半天可算是把面揉好了。
常年干体力活的人力气也大,孟哥擀面的动作十分熟练。
周九良已经习惯井水的温度,舀了两大勺水,在这冰天雪地里洗白菜。端着洗净的白菜进屋,孟哥已经包好一屉猪肉包子了。
柴火灶已经烧起来了,周九良不甚熟练地添柴,被烟呛得直流眼泪,火非但没旺,反而小了不少。
孟哥放下锅铲,蹲下身,仔细教周九良生火的诀窍:“你这塞得太满了,要给木头留点空气,慢慢烧起来……”
周九良耐心听着,一句句尽数记在脑子里。
火慢慢升了起来,热气扑面而来。
周九良避了避头,恰好撞进孟哥的视线,像是被里头裹挟的情愫击中,他心跳如擂,手上的柴火直直摔落在地下,震起一片灰尘。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孟哥便快速移开视线,狭小的厨房内萦绕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你……”周九良过了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孟哥指了指自己的左半张脸:“擦擦吧。”
周九良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抬起袖口擦干净了脸上的锅灰。
09
吃过饭后,两人躺上炕,孟哥从箱底拿出一瓶酒,手还在里头掏。
周九良看着酒瓶子,回忆起那令人着迷的酒精味,忍不住砸吧砸吧了嘴。
“瞧什么呢,这不是你的,”孟哥如变戏法般掏出了一瓶牛奶,“这才是你的。”
周九良顿时双眼放光,在原地跺了跺脚:“你这……哪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呗。”孟哥抬起手,将牛奶丢进周九良怀里,“知道你馋这口,特意给你弄的,前两天人多眼杂,不方便拿出来。”
“谢谢孟哥。”周九良宝贝似地抱着牛奶。
10
大年初三,工人们陆续回来了。
汉子们平时没什么娱乐活动,也就平时堆在一起聊,聊吃穿聊女人聊娃子聊外面军队又抓了多少个人。
周九良听得越发心慌,手上的活也停了,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孟哥。
孟哥手上动作没停,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轻声:“没事的。”
11
真的会没事吗?
周九良想。
今天就有个汉子没能回来。
处决消息传来时,周九良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还记得那个人,当初看不惯他,没少和他抬杠,后来两人的关系渐渐缓和,昨天还特意给他塞了一罐从家里带的咸菜。
周九良看着搁在橱柜洗干净的牛奶瓶和那罐咸菜,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12
孟哥要带着手底下的人逃了。
军队越发不讲理,见人就杀。
乱世保命最为重要。
孟哥收拾东西出了屋子。
周九良手持火把,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不是让你们先走吗?”孟哥蹙眉,第一次对周九良发了脾气。
“但我接到的任务是掩护你撤退,”周九良正色道,“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孟哥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在黑夜的隐藏下又转瞬即逝,他迈开步子,坚定地走过了周九良。
“孟鹤堂。”
周九良突然开口。
孟鹤堂回头,看向他。
“你说,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孟鹤堂眼睛湿了,哽咽道:“会的。”
“只要我们还在同一条路上。”
后记
(一)
周九良是见过孟鹤堂的。
在加入组织的那天,孟鹤堂作为引导人在场。
那时候孟鹤堂也年轻,又白又嫩,周九良第一眼就觉得他好看。
也时常听见内部人员夸奖孟鹤堂把任务完成得好。
周九良想,要是能跟他搭档一回就好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周九良出色的表现令他得到了上级的赞扬。
听说孟鹤堂那儿缺人手时,周九良主动请求参加,以离家出走的少爷身份进入工地。
(二)
xxxx年,外敌入侵,内忧不止,国家分崩离析。
为保证前线将士军械供应,在各地的山村开设了机械制作厂,由专人管理,工人们常年隐于暗处,生活艰苦,昼夜颠倒,但万般辛苦,只为能给国家贡献一份微薄的心力。
(完)
——
对不起我给各位神仙拉后腿了,给大家磕一个
🈶彩蛋,慎点
【搭档】【堂良/良堂】学哑语
本场:这位老师是我的搭档@阿四四四四 ,阅读顺序是我先阿四后,大家记得看完本文后再去阿四老师那里寻找更多本文未揭露的秘密哦~
01.
孟鹤堂仰靠在椅背上,一双阅人无数的明眸细细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年纪约在三十五六岁,眉头皱起,眼神飘忽,嘴角紧绷,搁置在大腿上的双手交握成拳,手指还在不安地来回摩挲——他看起来很紧张——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大部分来到这里见自己的人都是这样。
孟鹤堂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温和的目光被热气蒸腾得模糊不清:“吴先...
本场:这位老师是我的搭档@阿四四四四 ,阅读顺序是我先阿四后,大家记得看完本文后再去阿四老师那里寻找更多本文未揭露的秘密哦~
01.
孟鹤堂仰靠在椅背上,一双阅人无数的明眸细细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年纪约在三十五六岁,眉头皱起,眼神飘忽,嘴角紧绷,搁置在大腿上的双手交握成拳,手指还在不安地来回摩挲——他看起来很紧张——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大部分来到这里见自己的人都是这样。
孟鹤堂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温和的目光被热气蒸腾得模糊不清:“吴先生,那我们就开始吧。”
吴涛深吸一口气,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抽出其中的材料放在桌上:“孟神探,我这次来是想委托您帮我查出我朋友真正的死因。”
孟鹤堂扫过一眼那几张血淋淋的照片,而后便拿起尸检报告看了起来。
吴涛兀自说明来意:“我朋友叫尹果,是个产科护士,一个星期前发生意外……离开了。报警以后警察跟我们说她是自杀,还从她身上发现了遗书。但是她那样的人,明明就不可能会自杀。”他停顿几秒,像是在努力克制声线里的哽咽,“她人真的特别好,医院里没有不喜欢她的……我也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找的您,希望您能帮帮我,还尹果一个真相。”
“尸检报告显示,死者身上有一处造成心脏破裂大出血的穿刺伤,这也是她的致命伤。同时尸表还存在几处擦挫伤,有生活反应,经现场勘查与天台围栏受损痕迹吻合,应为死前冲撞所致。”孟鹤堂摸摸下巴,“她是先被刺穿了心脏然后坠楼而死的?”
吴涛眉头紧缩,痛苦地闭上眼,仿佛不愿再回想那个画面:“对,那个天台在装修,放着很多堆在一起无人看管的钢筋。她是整个人摔了上去,然后又挣扎着从楼上掉下来了。”
孟鹤堂点点头,继续看尸检报告。胃内容检查发现死者生前有过进食和饮酒行为,还服用了过量单胺氧化酶抑制剂,需要注意的是死者面部并无明显挫伤,因此可以排除被他人强行灌药可能。
“她有抑郁症?”孟鹤堂浅浅皱着眉头,“单胺氧化酶抑制剂是抗抑郁药物,不遵医嘱服用会引发高血压造成严重副作用的,居然还敢在酒后吃?”头晕目眩下盘不稳,难怪会摔在钢筋上。
吴涛沉默片刻,语气沉重道:“她原来是个特别爱笑的姑娘,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整个人都变得很暴躁,怎么问都不说,我们也是出了这件事以后才知道她在吃抗抑郁的药……”
“她的药是哪儿来的?”孟鹤堂问,“她就在医院工作,如果开药的话你们应该能知道。”
吴涛咬住嘴唇,犹豫一会儿才开口:“是从医院偷的……之前管药房的护士说过丢了一瓶单胺氧化酶抑制剂,后来警察在她坠落的天台上找到了。”
尸检报告并不包含现场勘查情况,孟鹤堂确认自己没有遗漏有效信息后,便抬头看向他:“警察是怎么定的自杀?”
“他们搜查了整个天台,没有发现第二人停留现场的痕迹,唯一合理的推测就是她过量服药情绪不稳独自上了天台,因为副作用发作摔在钢筋上刚好被刺中心脏,挣扎着站起来之后失血过多神志不清,最后撞在围栏上摔了下来……”
“你刚刚说,从她身上发现了遗书?”
吴涛顿了一下,嘴巴抿得紧紧的,脸色也微妙起来:“也不能说是遗书,只是一张纸条,是她写的‘我有罪,我们有罪’。”
难不成受害者不止一个?
孟鹤堂身体前倾:“什么罪?”
吴涛却摇了摇头:“不知道,警察也没查出来,但字迹确实是她的。”
一个患有抑郁症的女人,明明自己就是护士,具备一定医学常识,却还要在酒后过量服用会造成副作用的药物。独自登上天台,身上带着亲笔书写具有明显轻生倾向的遗书,死的方式虽然有些意外,但周围没有其他人。
难怪会被判定为自杀。
孟鹤堂重新向后靠在椅背上,像是在闭目养神,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手背。吴涛坐在他对面,有些紧张地端起杯子喝了好几口变凉的茶水。
孟鹤堂的助理见状,沉默上前又为他蓄添热水。吴涛抬起头,难掩拘谨道:“谢谢啊。”对方没有说话,只是轻微点了下头,重新站回孟鹤堂身后。
吴涛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是助理接待的,他记得对方自我介绍时说是姓周,除此之外再没说过第二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孟鹤堂蓦地睁开眼,直直盯住吴涛:“你来找我,是因为不相信她会自杀要找出真凶,还是希望我找到关于那个‘罪’的线索?”
02.
尹果的家先前已经被警方搜查过一遍,与案情相关的物证皆被收走,而今还剩下的都是对尹果身亡一事毫无延展性帮助的东西——不过,对于侦探来说就不一定了。
入门前,孟鹤堂接过周九良递来的一朵白色菊花,按照惯例轻轻放在门口,已示对亡者的尊重。
根据资料显示,尹果今年三十五岁,单身未婚,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住。她的房屋装修也是女性偏爱的温馨风格,或许受职业影响,还摆放着不少颇富童趣的摆件。
孟鹤堂在卧室里转了一圈,最后在书柜前站定。他的视线一层一层描摹过柜子里形形色色的动漫角色手办,扬声喊了句:“九良。”
“先生?”
“认识它们吗?”孟鹤堂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温和,带着点旁人不易察觉的亲昵,“平时没少陪你看动画片,应该都是你熟人吧?”
“我也不熟,就认识几个。”周九良单手指了指其中几个角色并报出名字,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微微皱起眉,盯着一个不放,“但我记得他是个男的啊……”
孟鹤堂挑起眉毛,上下打量那个角色身上漂亮的裙子:“异装癖?”
“不是……这应该是另一个女角色的装扮。”周九良左右看了看,目光渐渐犀利起来,“这不是他的身体。”
他迅速锁定了两个手办,打开柜门一手举起一个给孟鹤堂看:“有些手办会设计成可拆卸式,头和四肢都可以重新组装。他的头应该是从原身上被拆下来又安在了另一个女角色的手办上,相当于两个手办互换了脑袋。”
听起来很是凶残。孟鹤堂沉吟几秒,想起这些手办的主人是一个人美心善的产科护士:“这不像是尹果能做出来的事。”
“您怀疑有人偷偷在她家里做了这些?”
“问题是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孟鹤堂眯起眼睛,接过周九良递来的手办,“你把这个柜子里所有的都拍下来,问问熟悉这些的人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情况。”
周九良依言照做,很快便得到了答案:“百分之九十都出现了头不对身的情况。”
“那么现在就存在两种可能,一是有人趁尹果不注意调换了她的手办,二是这是尹果自己做的。”
孟鹤堂的手指轻轻从冰凉的树脂表面抚过,角色仍然无知无觉地笑着,并不为遭受的虐待而痛苦,也不因主人的离世而悲伤。
“如果是前者,那就是一种恐吓。结合遗书来看,可能是尹果曾经做过什么错事被这个人抓住了把柄并以此来要挟她,导致她情绪失常出了意外。如果是后者……”
周九良接道:“那就说明,她非常擅长伪装。”
孟鹤堂勾起唇角:“巧了,我就喜欢把伪装撕破的感觉。”说罢眼珠滴溜溜一转,笑容里满是说不清是自信亦或是笃定的意味深长,“毕竟,侦探的本性不就该如此?”
周九良弯起眉眼:“当然。”
孟鹤堂拍拍他的肩:“来,看看这屋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伪装。”
对于一名单身独居的女性来说,最快能够了解她性格的地方一定是卧室。两个人围着这间不大的屋子转来转去,一点细节也不遗漏地翻遍了所有能查看的地方。
孟鹤堂绕到床的另一边,眼神直勾勾盯着床头柜,好似闲聊一般双手抱着胸:“九良,你有偶像没?”
周九良正在检查抽屉,头也没抬:“有。”
“谁?”
“谁问就是谁。”周九良淡淡地翘了翘唇,方才还绷紧的眼角眉梢流露出点点笑意。
孟鹤堂压住临到嘴边的弧度,心情很是愉悦地问:“所以你也把我照片贴床头,日夜睡觉都对着?”
“那是拿您辟邪呢吧。”周九良瞥他,“有什么发现?”
孟鹤堂朝他勾手指,等人过来了又朝着床头柜扬起下巴:“那人是个明星吧,看着有点眼熟。”
在床头柜面向床头的一侧,每天睁眼闭眼都能看见的地方,正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图里的男孩顶着张帅气的脸对镜头露出灿烂的笑。
周九良走上前细细辨认了一会儿:“是邱亦何。大热童星,今年才十五岁,咱俩之前还聊起过他呢。”
“尹果竟然喜欢一个小她二十岁的童星?”孟鹤堂倒是没想到这点,或者说他其实压根儿都没想到尹果会追星,“追星其实是一种心理投射效应,粉丝会把自身的感情、意志或特性投射到偶像身上去,比如欲望、梦想、遗憾……”
他难得好奇地单手摩挲下巴:“她在一个小孩身上能投射什么?年轻?纯真?”但是一个天天跟新生儿打交道的产科护士,犯得着在童星身上投射这些?
“也许,”周九良突兀道,“是经历。”
孟鹤堂倏地看向他。
两个人无声对视好半天之后,孟鹤堂才开口打破了一室静谧:“查一查这个童星的履历。”
03.
邱亦何的人生经历非常简单,幼年时出演电视剧配角出道,后来签了个不错的经纪公司,陆陆续续演戏发歌,一路顺风顺水至今,没什么黑点也没怎么被负面评价影响过。
孟鹤堂没在他身上找到突破点,只好暂且搁置,又带着周九良去了尹果工作的医院搜集线索。
“尹姐就是人美心善的代名词,平时特别爱笑,说话跟唱歌一样,别说我们了,好多新生儿都特别亲近她,不管哭得多厉害一碰见她就安静了。”
“尹护士人好啊,谁要是临时有事值不了班跟她说一声,基本上就没有不同意的,每次一提换班都特别爽快就答应了。”
“真的没想到她那么爱笑又善良的人会得抑郁症……如果早知道的话,我肯定天天盯着她看病吃药,不然也不至于……唉……”
“前几年医院里来过几对抱错孩子的父母,每次来都大吵大闹又哭又叫的,都是尹姐过去安慰的,我还记得她为了照顾一个哭昏阙的妈妈,一整天饭都没顾上吃。”
“之前有个小孩生了重病,家属有急事没法陪床,就是尹姐帮着忙前忙后的看护,主动换了当晚的夜班盯着,在小孩出事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值班大夫。虽然最后还是没保住,但家属一点儿没闹,还特地来医院感谢尹姐,把她哭得跟什么似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孟鹤堂打断面前护士的叙述,“那个小孩。”
那护士吸了口气,眼睛不自觉往左看去,标准的回忆神态:“就是一个多月前,有个早产的孩子呼吸功能不是太好,家人又顾不上,尹姐就自告奋勇无偿帮忙照顾。结果那孩子有天晚上病情突然恶化,虽然我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抢救了,但还是回天乏术。”她看上去很是悲伤,大概是想起了那个竭尽全力却救不回一条生命的晚上,“那小孩没了以后,尹姐也难过了很久,偶尔还会恍惚,叫她都听不见。”
“不知道她得抑郁症有没有这个原因。”另一个护士在旁边叹息道,“她就是太喜欢孩子了,恨不得天天跟他们待在一起。”
孟鹤堂周九良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主动问:“那你们知不知道尹果追星的事?”
有个护士立刻接话:“知道啊,尹姐喜欢邱亦何,绝对真爱粉那种,一说起邱亦何就两眼放光,我们还笑过她跟邱亦何是不是失散多年的亲母子呢。”
“是只喜欢邱亦何,还是和他同龄的都喜欢?”
“只喜欢邱亦何。”那个答话的护士肯定道,“她手机里存着的都是邱亦何的照片,休息的时候也会给我们讲邱亦何的新动态,我敢说整个娱乐圈她唯一喜欢的就是他。”
孟鹤堂好奇道:“她没跟你们说过为什么喜欢他?”
护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我们这里的人都挺喜欢邱亦何的,因为他当年就是在我们医院出生的。”
没想到邱亦何和这里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
孟鹤堂不露声色地看向周九良,敬业的助理正埋头往本子上记录着护士们的话,好像无论她们爆出怎样惊为天人的内幕他都不会感到意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样。
有时候孟鹤堂总觉得周九良比自己更像一个处事不惊的侦探,但想一想就是这个一脸冷淡的男人还需要自己陪着看动画片,吃排骨炖豆角时露出一脸孩童般的餍足,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想什么呢?”周九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下一步怎么做?”
孟鹤堂回过神,极其嫌弃地挥开他的手:“我可不信你不知道我下一步想干什么。”
两个人搭档多年,有些心灵与行动的完美契合已经不能仅仅用默契二字来形容。对于他们俩来说,语言或者行为往往是最多余的表达方式,甚至连眼神交流都过于累赘。如果硬要孟鹤堂用一个词来解释,那大概就是本能。
当你无论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都能与另一个人不约而同时,你会毫不怀疑这个人就是你与生俱来的另一半心脏,注定要与你共享余生。
周九良一点儿没介意他开小差,反而还笑吟吟的,全然看透了他的想法却又恶趣味地耍着他玩:“知道是知道,但这不是等着您下指令呢么?”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孟鹤堂看了眼墙上的指示图,抬腿就往院办的方向走,周九良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悠悠道:“这个世界上,我也就听听您的话了。”
“我那么大本事呢?”
“您以为呢?”
孟鹤堂回眸,朝他笑得极是好看:“那我可得好好对你负责啊。”
两个人在院办公室费了一番口舌后成功进入档案室,用最快的速度翻出邱亦何的档案,在他的资料上找到了当年负责看护他的护士姓名。
所幸这个护士还在这家医院工作,等孟鹤堂找上门的时候,她仔仔细细回忆了好久,最后却满怀惭愧地给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那个时候院里的新生儿特别多,医护人手不够,邱亦何的看护名单上虽然写的是我,但其实是另一个实习生帮我带着的……”
孟鹤堂的语气里不带一丝犹豫:“尹果?”
“对,就是她。”
“她给的惊喜可真不少。”孟鹤堂漫步在回家路上,整个人全然没了工作时的严谨,显出一种百无聊赖的慵懒来。
周九良与他并肩,懒懒地嗯了声,如出一辙的姿态。
孟鹤堂踢飞脚边的一颗石子,又道:“不过这家医院给的惊喜也挺多的。”
他们查了档案才知道,这些年里,发生在这家医院里抱错婴孩的事情居然高达数十次之多。难怪刚刚那些护士谈起父母大闹医院时显得那么习以为常,原来是真的见怪不怪了。
孟鹤堂停下步子,先是抬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又去看周九良望过来的视线。
“晚上吃排骨炖豆角?”
周九良舔了下唇:“好啊。”
他们谁都没提邱亦何的档案里,出生证明与病历上完全不同的血型记录。
04.
孟鹤堂托圈里的朋友联系上了邱亦何的经纪人,对方一听他是来问邱亦何身世的,立马高度紧张地回绝了他的一切提问——但在绝对的能力面前,这都不算事。
亲子鉴定结果寄到事务所的时候,孟鹤堂正窝在椅子里喝周九良泡的咖啡,光明正大盯着他对着电脑屏幕敲打不停的手指看。
接过这双手递过来的鉴定书,孟鹤堂翻过一页,看着那行“排除邱盛为邱亦何的生物学父亲”的鉴定意见,忽然叹了口气,不知是感叹还是唏嘘道:“如果这世界上所有的错误都能得到修正就好了。”
“那得看您怎么想了。”周九良抬手摸了摸孟鹤堂办公桌上的多肉,它还是和他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样满是生机,努力向上成长。
孟鹤堂就看着他弄:“你很喜欢它。”
周九良点点头没否认:“看着就充满了希望。”
“看一盆植物能有什么希望?”孟鹤堂不以为然,“我就觉得最大的希望,永远是看着你说待会见。”
对他而言,无论先前因为什么分开,只要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周九良,一颗心就会万分期待接下来的每分每秒,这可比每天都会升起的太阳和劳什子多肉要令他有希望多了。
听到这里,周九良不自觉扬起眉梢,别有深意道:“但,待会见可不见得是个好词。”
孟鹤堂蓦地意识到什么,有点无奈地笑了:“我说的待会见是真的待会见,不是你想的那个网站。”
这两年有个境外网站低调又隐秘地出现在了一部分人的视野里,引发了不少争端。背后之人是个隐世高手,据说凡是到网站上悬赏杀人任务又被成功接单的,十有八九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
那个网站的名字叫Hasta Pronto,翻译出来就是西班牙语的“待会见”。孟鹤堂曾经好奇过网站的经营者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周九良坚持不要主动招惹这等将生命玩转于掌心的危险人物,便只得就此作罢,至少不会多个敌人。
“不过那个网站倒是能替您实现愿望,修正所有的错误。”周九良替他把咖啡续上,淡淡的清香裹着热气袅袅升腾,美好得让人差点忽视了话题的危险。
“靠杀戮?”
周九良眉眼清淡,像是在说一件毫不值钱的小事:“有些得不到惩罚的作恶者,杀戮也不见得是坏事。”
“净胡说。”孟鹤堂二话没说抬手就敲他的脑袋,“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小助理,作恶者自有法律惩戒,咱们可是守法好公民,不许胡思乱想。”
周九良浅浅勾了勾嘴角,平时沉静无波的眼睛里难得含着得了趣的笑:“那么请问这位守法好公民,邱亦何的事,您打算从哪儿下手呢?”
孟鹤堂翘起二郎腿,端着杯子抿一口香气扑鼻的咖啡:“答案不是很明显?”
邱亦何显然也是被抱错的孩子,而不论邱家知道与否——看经纪人的态度大概是知情的——他们无疑都不打算修正这个错误。少年顶流,豪门秘辛,那个真正的邱家子不一定能达成邱亦何如今的成绩,十五年过去,估计早就成了一枚弃子。
至于尹果和邱亦何到底是什么关系,孟鹤堂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但还缺少确切的证据。
周九良注视着他唇边留下的咖啡水渍,视线下垂,平静又肯定:“您还是想去医院。”
孟鹤堂不置可否:“尹果和邱亦何的交集就始于医院,而且上次那些护士的话里有个点我比较在意。我有一种预感,尹果的死绝对和这家医院藏着的秘密有关。”
“这么说,您认为尹果不是自杀?”
孟鹤堂想了想,严谨道:“是,也不是。”
周九良独自消化了一会儿这个答案,说:“如果她不是自杀,那我们就得找出那个真正的凶手了。”
“那是吴涛想让我们做的事。”孟鹤堂的目光逐渐变得凛然,“而我想做的……”
他顿了顿,忽的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半真半假的玩笑:“我想做什么,九良你不知道吗?”
周九良没有答话。
第二次来到医院,孟鹤堂没有像上次似的直接找到护士问话,而是低调融入家属之中,听他们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好久没见尹护士了,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上次我问前台那小姑娘,结果她居然哭了,怎么问都不带说的。”
“估计尹护士是太伤心,想辞职了?”
“我猜也是,上次闹得那么厉害,她那么好的人被骂成那样,要我我也不想上班了。”
孟鹤堂赶忙凑上前,故作焦急,仿佛真的对事实全不知情一般:“尹护士怎么了?之前一直是她看护我爱人的,这几天怎么也不来了?”
“您还不知道呢?”有个大哥同情地看过来,“就前阵子,有一个男的跑到医院来指着尹护士就骂,说她多年前故意调换他的孩子,害得他现在家破人亡什么的……”他叹了口气,大概是同为男人,他不是不能理解那个人的痛苦,“尹护士当时哭得可惨了,好多人劝都劝不住。”
孟鹤堂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的后怕:“所以真是她故意换的孩子?”
这回接话的是个大姐:“那谁知道呢!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当时各方面条件都不好,抱错孩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是可怜孩子了。”
“那大哥叫什么名啊?”
“好像是姓原,我听见有人喊他原先生。”
另一边,周九良正在档案室里查找当年与邱亦何同期出生的新生儿资料。当目光扫过一份姓名为原希的档案时,他眼神微微凝滞,随即毫不犹豫地拿了起来。
05.
“原希,当年和邱亦何前后脚出生在这家医院,出生记录上的血型与后期病历不符。不过这个小孩一年前查出了白血病,前阵子医治无效去世了。”周九良把材料放到孟鹤堂面前,“他极有可能就是真正的邱家子。”
孟鹤堂同样把打听来的信息分享给他:“医院的人说前阵子有个姓原的男人大闹医院,把尹果骂哭了,说尹果是故意调换的孩子。”
“我们得见见这个人。”周九良的手指落在原希之父原尚春的名字上。
显然,对方也早就猜到会有人来找他。开门见到孟鹤堂周九良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惊讶,只是不咸不淡地侧身让位:“进来吧。”
孟鹤堂环顾四周。
这间屋子与尹果温馨的小家全然不同,一踏进来就能感受到萧败的气息。客厅是久未打理的凌乱,空气里还飘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我叫孟鹤堂,是一名私家侦探,这是我的助理周九良。”孟鹤堂斟酌着说明来意,“我们今天来,是想跟您了解一下关于尹果的事。”
原尚春眼都没眨:“她死了是吗?”
“对。”
“不用问了,我杀的。”原尚春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他的姿态是完全的放松,却叫孟鹤堂无端感到后背发寒。
他定神,问:“怎么杀的?”
原尚春随意地摆了摆手:“你不用问我怎么杀的,只需要知道她是我杀的就行。”
“就算您一口咬定,警察也不可能接受这个说法的。”
谁知原尚春却像突然被某个词汇激怒了一般,整个人重新有了生气,却攻击性十足:“警察?警察算个屁!我当初是怎么求他们的,他们管过我吗?现在罪魁祸首被我亲手杀死了,他们甚至连认定凶手的能耐都没有?”
周九良上前一步挡住孟鹤堂,后者却异常冷静道:“您对她的死亡过程一问三不知,让警察怎么相信您才是那个杀了她的人?”
“因为我和她有血海深仇!”
原尚春怒喊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上的皱纹和眸中的血丝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两个人面前。这一刻,他不再是刚刚那个从容迎接二人到来的男人,而是一个年过不惑却已经经历了家破人亡、人生尽毁的落魄者。
他跌坐在被外卖盒堆满的沙发上,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前方,口中喃喃,不知在说给谁听:“十五年前,我抱着儿子,照顾着爱人,以为我的人生从此就圆满了。”
“小希是个那么乖的孩子,他懂事,孝顺,甜甜地喊我爸爸,永远以笑容面对生活,他才十五岁……怎么会,怎么会得上那个该死的白血病呢?”
“我和我爱人抱着他去医院,大夫说只要能配对成功,移植骨髓就能活下来。可是,可是……”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眼泪止不住地漫上眼眶,“他明明是我生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为什么处处与我们对不上?为什么他叫了我十几年的爸爸,我却没有救他的资格?”
“我找到医院找到尹果,求她帮忙找一找小希真正的父母,哪怕他不是我的孩子,我也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谁知道她却告诉我,邱家已经有了邱亦何,不需要一个病入膏肓的原希……”
“我想尽办法联系到了邱亦何的公司,希望能见邱亦何一面。他确实来了,比镜头里还要精致漂亮,比……病床上的小希更充满生机。可是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原尚春双眼赤红,说话时全身都在颤抖,“他说,有的事情发生了也就发生了,他不需要犯错的人,不需要我们这样的人做他的父母。他甚至,甚至都不愿意替小希联系一下他的亲生父母!”
孟鹤堂听得有点入神,眉头不自觉皱起。
原尚春却说不下去了,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心情,才又接着讲:“小希没了以后,这个家就再也没有过笑声了。我爱人因为小希的离开和……邱亦何的打击,没过多久就抑郁去世。我的家,我的人生,全都被他们毁得一干二净。”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当年换了我孩子的尹果!”原尚春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满腔的恨意几乎要将这个名字连带着这个人一同焚烧殆尽,“我去医院找她,要她为这一切付出代价,可她却哭得好像是我冤枉了她!没有人相信我,所有人都以为她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知道!我的家被毁了以后我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她一个人身上,我知道她那张天使嘴脸下是什么样的恶魔心!”
“那天晚上她来到这里,眼睛还因为白天痛哭而肿着,嘴上却挂着最残忍的笑。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我应该感谢她,如果不是她,我的儿子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不会成为炙手可热的大明星,而是和我蜗居在这个破房子里受罪。”
“她不过是享受随意颠覆他人人生的快感!小希是,邱亦何也是,她就是喜欢做一个操纵别人命运的侩子手看着别人痛苦不堪!邱亦何是她最成功的作品,也是无数家庭破碎的根源!这几十年,哪一个被掉包的孩子不是她在参与,哪一个被毁了人生的孩子不是她的乐趣来源!”
“什么爱笑,什么热情,什么善解人意,统统都是为了满足她自己肮脏的心思!她讨好孩子,支开同事,和家属拉近关系,为的到底是什么,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在空荡荡的房间显得诡异又悲哀:“我跟踪她那么多天,就是为了找到她恶意调换新生儿的证据,但我真的没想到她现在已经恶毒至此,前阵子甚至下手杀了一个孩子!”
孟鹤堂联想起护士们说过的那个病情突然恶化的孩子,不由得心神俱震。
“警察不管,法律不管,没有人知道这个毒妇的真面目!我不能再让她活下去伤害更多的孩子了,我的爱人和我的小希都在看着我,我一定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他们……”原尚春把脸埋在掌心里,四十岁的男人哭得崩溃,哭得绝望,哭声凄厉到孟鹤堂都有些动容。
他下意识抬手去抓周九良的手,后者似是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握紧,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手心传来,让孟鹤堂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等原尚春的情绪稳定一点,孟鹤堂才开口:“这些话,您可以直接跟警察说,我相信他们会做出应有的判断,尤其是在——”他想到那张写了“我有罪,我们有罪”的纸条,“她死以后。”
原尚春默然许久,哑着嗓子问:“尹果死透了么?”
这回是周九良主动接话:“死透了。”他的视线平平淡淡地落在原尚春身上,眼睫下垂的侧脸显出几分神明般的悲悯。
原尚春像是怔住,又像是反复思量,最终也只是扯开唇角,笑得无力而又满足:“真好……”
真好。
原尚春就这样被警察带走了,孟鹤堂通知吴涛赶到事务所,如实向他汇报了情况。
“尹果怎么会是这种人……”他满脸的不可思议,“她,她平时完全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人不可貌相。”
吴涛缩在椅子上接受头脑风暴,视线无意识地四处飘游,掠过对面从容喝茶的侦探,掠过坐在旁边敲打键盘的助理——他这次倒是没站在侦探身后了。
孟鹤堂没理会他的失态,而是径自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过还是请您放心,无论尹果做过什么,原尚春杀害尹果的事实已经成立,您朋友的死亡真相迟早会公开的。”
吴涛勉强扯了扯嘴角:“那就太好了,多谢孟先生,尾款我一会儿就打给您,这就不打扰了。”说罢,拎着包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想来也是,这个真相确实有点出乎意料,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不过人生么,处处都是意外,比的就是心态。
周九良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涛的身影走出事务所,回身看向正把冷茶倒掉的孟鹤堂,道:“所以,这个案子就这样结束了?”
“你觉得呢?”孟鹤堂低头洗杯子,哗哗的水流声衬得他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太清。
周九良盯着电脑屏幕上“结案报告”四个字,那是孟鹤堂早上吩咐他准备开始写的:“我觉得结束了。”
孟鹤堂把洗好的杯子重新放回柜子里,神情闲淡,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悠然:“不,这还不是结局,还差一个结局。”
周九良问:“您指的是?”
孟鹤堂靠坐在柜子上,两手撑在身侧,眉眼弯弯,是周九良看惯了的温柔模样:“九良。”
“嗯?”
“你还是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周九良眼珠一转,开玩笑道:“不会是准备把整个结案报告都交给我写吧?”
孟鹤堂噗嗤笑出了声,扔过来一个含嗔带怨的小眼神儿,走回他的办公桌:“想什么呢,哪回结案报告不是咱俩一块儿写?你遗漏的地方,还不都是我给你圆上。”
“那您现在还跟我这儿打哑迷?”周九良调侃,“是不是不亲了,嫌我吃得多了是不是?”
“亲,跟谁不亲也不可能跟你不亲啊。”孟鹤堂靠在椅背上,“晚上给你做顿好的吧?”
“干嘛,哄我?”
“庆祝庆祝。”
“庆祝什么?”
孟鹤堂笑而不语。
06.
是夜,老旧小区里的路灯一闪一闪,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映得若有若无。万籁俱寂的夜晚,就连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托原尚春早已心如死灰顾不上家里安保的福,吴涛轻而易举便翻进了他家中,举着手电筒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原尚春之所以认罪那么痛快,一定是因为掌握了足够翻身的证据。警察是被孟鹤堂临时叫上门的,还没顾得上搜查现场,那些罪证绝对还留在原家!
电视柜没有,书柜没有,抽屉没有,沙发底下没有……他会放在哪儿呢?
满心焦虑在四下无人的夜里更加汹涌地冲垮他的理性,吴涛再顾不得维持原样,下手越发无顾忌地将本就乱作一团的家翻得更加乱七八糟。
东西落地的声音藏住了身后的动静。
“你在找这个吗?”
“什么人!”
吴涛猝然大惊,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后撤几步,撞到冰冷的墙壁上,手电筒也被远远甩到一旁。心跳因突如其来的意外而乱了套,他定睛去看来人——
没有开灯的屋子,对方的面孔隐在阴影下,唯独手里举着的文件反射着刺目的白,透着沉寂的危险光芒。
是它吗?
原尚春藏起来的证据,记录着他是如何帮助尹果犯下一系列罪行的证据!
“把它给我!”一时之间,吴涛失了一切理智与畏惧,朝着来人就扑了过去。
下一秒,他整个身体被一脚踹飞,狠狠撞在墙上发出几声痛吟。
还不等他再开口,来人忽然扬声道:“出来吧,我知道你也在。”
这声音!
吴涛惊恐地想要往后躲,然而身后的墙壁绝情地阻断了一切生路。他甚至顾不得从屋子另一头传来第三人的脚步声,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这个掌握他一切罪证的人。
他朝着吴涛的方向迈了几步,月光逐渐爬上他的脸,照亮了那张清俊而温和的面庞。
吴涛震惊地瞪大双眼:“是你——”
但他已经没有再叫出对方名字的机会了。
07.
砰!
风途【搭档】【堂良无差】黄鹤楼
本场:搭档 @老坛杉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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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张飞闯进了中军宝帐,叫一声,诸葛亮,我的情郎……“清亮的戏腔从少年口中唱出,台下一阵叫好,而台上的他也看着他笑。
”哥,外面下雪了,我们去外面看雪好不好?“北京的冬天不太友好,周九良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插在口袋,试图让...
本场:搭档 @老坛杉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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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张飞闯进了中军宝帐,叫一声,诸葛亮,我的情郎……“清亮的戏腔从少年口中唱出,台下一阵叫好,而台上的他也看着他笑。
”哥,外面下雪了,我们去外面看雪好不好?“北京的冬天不太友好,周九良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插在口袋,试图让自己原本就冰冷的口袋温暖自己冰冷的手。
”九良,乖,明天好不好,哥现在有事儿,明儿不是有场吗?明儿,明儿一定!“孟鹤堂像安慰小孩儿一样。
”可是哥,我……“”嘟……嘟……嘟……”
周九良听着手机的声响,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孟鹤堂最近胃发作的有些厉害,想着去药店再买些药来,突然被自家师傅叫到玫瑰园去,孟鹤堂努力回想着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可怎么想也想不出,便开着自己的小甲壳虫去了玫瑰园,连药都忘了买。
路上红灯无数,不知是上天跟他作对还是怎的,他感觉自己要完蛋了,胃也疼,马上屁%股也要疼了。
”你大爷的。“在孟鹤堂遇到第11个红灯的时候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却也在同时,接到了周九良打来的电话,虽然已经被红灯气的不成样,但也还是用最温柔的语气拒绝了他
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还是到了玫瑰园。
”师娘。”是师娘给他开的门,这一路上来的太急,手里空空,什么也没有。
“孟儿来了,去书房吧,你师傅在等你呢。”
“诶好,谢谢师娘。”
那晚孟鹤堂在师傅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给师父师娘做了早饭后便匆匆走了,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那晚周九良打了车回了孟鹤堂和他的房子,在沙发上等着孟鹤堂,终究是撑不住了,睡着了。
哥,今年的冬天好冷,烟花会更绚烂吗,你会把你的外套给我吗。
孟鹤堂到家的时候,周九良还没醒,看着沙发上安稳睡着却还是因为太冷缩成一团的小孩,孟鹤堂默默拿了一条毯子,舍不得叫醒他。
或许今年的冬天更值得我们期待呢。
孟鹤堂去了厨房,煮了两碗小米粥,毕竟以自己现在的状况来看,也只能喝这个了,怕周九良不够,又热了两个包子。
等这些都弄好了之后,已经快八点了,孟鹤堂轻轻拍了拍周九良,叫醒了熟睡的小猫。
“唔……哥,你回来啦~”刚睡醒的小奶音是孟鹤堂最受不了的,他忍不住往周九良的嘴角口勿了一下。
“嗯,小懒猫快起床了,洗洗脸刷刷牙去吃早饭。“
”哥,我又不是小孩了,这些不用你提醒。“周九良迷迷瞪瞪地走去厕所。
”锅一括天去嘎蛤了?“周九良含着牙刷,口齿有些不清晰。
”等晚场结束了告诉你。“孟鹤堂呼噜了一下周九良的卷毛就走出了厕所,”你快点,一会儿早饭凉了。“
等周九良坐到桌上,看见了那两碗小米粥和偏向自己座位的两个包子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哥,你是不是又胃疼了。“
"没有,就……”
“说实话!”周九良恶狠狠地瞪着他。
“嗯。”孟鹤堂低下头,在身体健康方面,他总是不占上风的。
“你不舒服跟我说啊,吃药了没啊?”
孟鹤堂摇了摇头。
“你还让我说几次啊?”周九良站起身来去屋里找家里常备的医疗箱。
“别找了,我看过了,没了。”孟鹤堂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老鼠,可还是被周九良听得一清二楚。
“我昨天本来想去买药的,结果临时有事,耽搁了。”
“有什么事比你的身体重要!?”周九良忍不住了,他想不到一个月前买的三四盒药他哥是怎么全部吃完的。
“九良……”孟鹤堂站起身来,想拉住周九良。
“你别碰我!”
“对不……”
“别跟我说对不起,祸害的是你自己的身体,又不是我的。”周九良堵住了孟鹤堂的嘴,“现在立刻马上搁家呆着,把早饭吃了,我去给你买药。”
“哦,那你呢?”孟鹤堂乖乖坐回餐桌前。
“我回来再吃,你别等我啊,在我回来之前,必须把粥喝完!”周九良的猫毛要炸了,顺手拿了一件外套就准备出门。
“哦……” “啪!”(关门声)
外面还是很冷的,而他,穿的好像是他的大衣。
车水马龙,他是这千千万万里的其中一个,可我却觉得这世界只剩下了他和他。
医药店的暖气效果甚微,可他穿着他的大衣,好像在他的怀抱里。
谁和谁正在并肩,谁又陪伴着谁,周九良不知道,孟鹤堂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们要在一起一辈子。
“哥,我回来了。”
“九良你看,我把粥喝完啦!”孟鹤堂一副讨好的样子,“快快快,把衣服脱下来,吃早饭去。”
“哥你先把药吃了。”
“好,听你的。”
——————————————————————————————
晚场很快就结束了,当时的他们还不是底角儿,却也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倒二的位置,有时候队长不在,还能演个底,这在同一批过来的学员里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外面雪停了,像是跟周九良说好了似的,等到孟鹤堂走出场口的时候,落在他头上的,正是第一片雪花。
“哥你昨天到底去干嘛了?”
“我去师傅那儿了。”孟鹤堂今天没开车,他想借着月光照亮他。
“啊?师傅打你没?你又犯啥错了?”周九良着急地就往孟鹤堂衣服里摸。
“你能不能想我点好啊?”孟鹤堂阻止了他想再进一步探索的手,“咳咳,师傅说,我们要去三宝了,还有就是……我们要带队了。”
周九良愣了一下:”哥……我昨天看到一大爷在这儿卖红薯,本来想买两个给你一个的,结果你没来,我把两个都吃了。哥昨天下雪下得好大,我好冷,就打了个车回去了。哥昨天我在客厅等你,你那么晚都不回来,我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哥,你熬出头了。“
”不,是我们熬出头了。“
风刮了起来,孟鹤堂把手伸进周九良的衣服里,希望把他的心捂热。
这世上的风会停吗?不,它正从他的心口吹出来,铺满了他们未来的路途。
【搭档】【良堂/堂良】汾河湾
本 场:搭档@虎子也是大猫
临近年底,各行各业都开始抢业绩,想在2022年的尾巴上打个漂亮的蝴蝶结,给2023年多一些底气。
孟鹤堂靠坐在保姆车里,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摄影棚,心理盘算着自己距离这一年的考核指标还差多少。还有最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综艺要录,电视剧要拍,保不齐还有电视台跨年节目得准备,绩效考核肯定是补不完了,家里的跨年场安排还没出来,他有心想和师傅师兄弟一起凑凑热闹,也实在是担心档...
本 场:搭档@虎子也是大猫
临近年底,各行各业都开始抢业绩,想在2022年的尾巴上打个漂亮的蝴蝶结,给2023年多一些底气。
孟鹤堂靠坐在保姆车里,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摄影棚,心理盘算着自己距离这一年的考核指标还差多少。还有最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综艺要录,电视剧要拍,保不齐还有电视台跨年节目得准备,绩效考核肯定是补不完了,家里的跨年场安排还没出来,他有心想和师傅师兄弟一起凑凑热闹,也实在是担心档期排不开分身乏术。其实也不止这些公事,他还想腾些时间给九良。
孟鹤堂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这想法来的略微不合时宜。他在机场高速照例拥堵中,在望着窗外数通告期时,在冬日暖阳里被摇晃的昏昏欲睡,直到被席仔的电话惊醒。他茫然看看窗外,高速上还是纹丝不动的车海,远处还是明晃晃的巨大M字招牌,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没睡多久,也好像睡了很久。
“哥你回我消息啊!”
孟鹤堂愣了一会,清明逐渐回笼,拿过手机又看了眼屏幕,“哦席仔啊,怎么了?”
“……大哥,节目单啊!你不是说十一月十二月留几场,几场啊?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回的来不?”
“啊……回吧?”
“那……下礼拜给你俩号上?”
“我商量商量吧,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定了跟你说,你再往演出部报。”
“得嘞,那等您信儿。”
挂了电话,孟鹤堂重新盘算了档期,辗转腾挪凑出三两天的时间应该问题不大。心里有了数再给周九良打电话,等着接电话的时间又在脑子里过了遍节目单。他好长时间没回去,演哪个得好好琢磨。
“孟哥我想买全自动床。”
听筒里周九良的声音出现的猝不及防,他没听清。“啊?啥玩意?”
“没事。”
“对了,好长时间没去剧场了,要不咱们回去演几场吧。下周新街口?你有时间么,想演什么活?”
周九良不好出去跑,除了单位抓壮丁的时候,他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在家听听曲儿,弹弹弦儿,收拾收拾屋子,过的清净自在。孟哥想回小剧场演出,时间方面他完全可以配合,节目方面也一贯是逗哏说了算,其实根本不必提前商量,但是孟哥愿意跟他聊,他也听着,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节目和对活时间定了下来。
拥堵的高速,温暖的车厢,放松的精神,孟鹤堂想多和九良聊几句,可再次被困意包围,他看看手机,看看衣服,看看窗外,转移注意力努力维持清明的思维,最终仍像被窗外的广告牌摄住了魂,M的广告牌好像孟的首字母,他看着看着,眼前仿佛已经看见了通告上自己的名字,耳边听着了报幕员朗声说“表演者,孟鹤堂,周九良”。已经太久没听见这句了,他想的很。
后来的日子,在综艺和拍戏中间穿插着对活,忙的脚不沾地。可孟鹤堂不觉得累,他是个相声演员,能对活说相声,他兴奋的睡不着觉。
“再说两句,再说两句就睡!”
“都几点了还说,明天0830开机,化妆路程,最晚7点就得起了。”周九良掰着手指给他数数,“还能睡不到6小时。”
“6小时呢!明天化妆我还能睡会。”
“拉倒。人家给你化妆你睡上了?回头眉毛给你画一高一低,丢人算你自己的。”
“啧,你看你这人……”
“甭看我,我也不爱看你。赶紧睡觉,你不睡我还睡呢,熬夜不长个了。”
“你多大了还长个!”
“你管我呢,睡觉去!”
周九良电话一挂,孟鹤堂几乎是沾枕头就着。这么见缝插针的攥弄活对活,一直对到后台里,孟鹤堂换着大褂还不闲着。
“然后是什么来的?”
“看时间吧,要是紧的话就不往外抻了,直接出汾河湾。”
“哦,不抻了?”
“看时间。您要愿意说咱多说点也行,要么留点时间返场。大家伙儿都是冲您来的,乐意多看您。”
“也行。对了,别忘搬椅子!”
坐场面桌上表演这种事,孟鹤堂不但一回就长了记性,而且就此落下病根,一有搬椅子抬桌子的活,他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恨不得有个空档就想跑下台拿家伙式。周九良却没那么在意。有椅子就照本子演,没有也不至于死台上,演出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处理好了就行,不至于像创伤后遗症似的这么激动。他抿着嘴瞅他,“你紧张啊?”
“我紧张么?”孟鹤堂矢口不认。
“台上还有我呢先生,你怕什么的。”
孟鹤堂不接这话茬,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整整头发,一眼一眼的瞥镜子里的搭档,“跟你说少吃麦当劳,你就别听。”
搭档大义凛然的从镜子里看回去,“听了。我吃的肯德基。”
“那不一样么,都不健康。你在家又没事,自己做点饭多好,又健康又好吃。”
“不爱做。家里就我一人,做一顿吃好几天。”周九良起身拢了两下搭档脑后的头发,“你想吃回家我再给你做。”
“我可不吃葱油面。”
周九良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事儿还挺多!你收拾好没有?该候场了。”
汾河湾是传统活,他们演了这么多年,规规矩矩的说,现挂包袱都响,台上台下一片祥和的海洋。
演出顺利,回到家又接着公司给安排专场的好消息,孟鹤堂心里高兴,虽然最近累的精神头都磨没了,可一双大眼睛不错眼珠的盯着周九良瞅。
周九良让他瞅的后背直冒凉气。“怎么了?栾哥给安排个专场,美的找不着北了?”
孟鹤堂突然讨好似的乐起来了。“我好不容易才请了两天假,下个月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昂。”
“要是赶不回来,这两天就当提前补给你了。”
“不是你赶什么啊?回来发绩效工资?也不用你啊,跟席仔说一声不就行了。”
“我是说12月7号咱俩纪念!装什么糊涂。”
“哦,你说这个啊。”周九良起身把行李箱打开,挑出换洗衣服扔进洗衣机,“嗨,是那么个意思得了呗,我又不是那十八二十的大姑娘,还非得你许给我点什么。”
两人合作十多年,确实没有许诺过对方什么。一个觉得做到了比说到了有用,许出十个永远,也不如两人一直这样走下去;另一个觉得说着肉麻,听着羞涩。每次要夸他要说几句暖心的话,就好像要逼他献丑似的。比如现在这样,回避的举动过于明显,生怕听见一句好话。孟鹤堂看破也没说破,只是急于把人拉回来安抚。“不是。哎你别折腾了,你过来咱俩说会话行不行?”
周九良于是又坐回沙发里,孟鹤堂转过身,抬手去揉他头顶的小卷毛。“我今天,特意说的汾河湾。”不是许诺,更像最近聚少离多后的补偿。
可人家并不买账,执意将装傻进行到底。“又渣又不回家的薛仁贵么,我知道。”
孟鹤堂手下抓了一把小卷毛,“你怎么不知好歹。”
“谁啊?”
“我是真觉得,咱俩,跟汾河湾, 挺合适的。”孟鹤堂顿了一会,在周九良挑眉看过来的眼神中又补充了一句,“在某种程度上。”
“在哪种程度上?”
“你看汾河湾里薛仁贵在外征战,柳银环在家等他。咱俩呢,是我老出差,你在家等我。”
“哦。结果你来这柳银环了,让我去那不回家的薛仁贵。”
“我就说这意思。”
周九良眼珠一转,“那照这意思说,人家薛仁贵柳银环还是夫妻两口子呢。”
“对啊,咱俩搭档协作不是一样么。”
周九良嘿嘿嘿直乐,嘬着牙花子冲人使相,“那一样么?”
孟鹤堂一巴掌捂在人脸上,“说好就台上那一会的!”
“那是台上说的,台上说什么都不做数!”
“周九良!你学好啊!”
“学,明儿学。今儿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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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周天生一对对不队!
ps,能猜出我抽的搭档关键词是什么么?我都写忘了。。。😂
【搭档】【良堂/堂良】汾河湾
本场:搭档 @商就是商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周九良正在家里换被套。最近胖起来没了青筋的手捏着被子抖着,在阳光下抖出满屋自由飞舞的光点。
“孟哥我想买个全自动床,您知道哪儿有吗。”周九良接起手机,揉着发痒的鼻子走到外屋坐下,手机那边显出来一张迷茫的脸。...
本场:搭档 @商就是商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周九良正在家里换被套。最近胖起来没了青筋的手捏着被子抖着,在阳光下抖出满屋自由飞舞的光点。
“孟哥我想买个全自动床,您知道哪儿有吗。”周九良接起手机,揉着发痒的鼻子走到外屋坐下,手机那边显出来一张迷茫的脸。
“啊?啥玩意?”孟鹤堂靠在车窗上,怀疑自己手机坏了。
“没,我是问您现在是要去机场么,这边儿的戏拍完了?以及我问用不用给您送趟衣服。”周九良神情自若。
“你刚刚说的是这个?”孟鹤堂坐直了点,怀疑自己耳朵坏了,“算了,管那个的。我打电话是想问你新街口想演什么活,咱马上就十三周年了,不是说要演几场的么,刚席仔问我要呢。诶对,咱还一周演三场吧?”
“看您时间,我几场都行,这两周都在家呢,我不忙。”
“哎,那就还三场。我寻思着咱现在演出机会也不多,不老去小剧场的,要不咱上点新活吧,省得观众不干。”
“成啊,我是没问题,就是太久没演了咱得对对活。”周九良把手机立在架子上,起身去拿脏被单。
“那就开场来个老活,后俩演生的。演啥,柳活?黄鹤楼还是汾河湾?或者捉放曹也行。剩下俩,金兰谱和劳动号子?五红图?是不是有几年没说劳动号子了,那个你行吗?”孟鹤堂提起这个就来劲,“诶对,我新想了两段的,就之前让你掌眼的内个,不太整在,对活的时候排一下给他加进去。凑个机会不容易,咱得看看实际效果,不行就再改。”
“那可得不少时间,您有功夫了咱俩好好对对。”
于是两人在孟鹤堂前往机场的车程里、在周九良洗衣机的噪声中,给张九泰发了定下的节目单,又商量好明天开始找时间对活的事,最后临挂电话,孟鹤堂困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还在嘟囔着“没通告了没人看你吃饭,自己可不能凑合不许点麦当劳了,要让我发现了……”
周九良想说瞧您困的,我常点的不是肯德基么,但看着手机屏幕上露出来的半张睡脸,想了想还是悄悄挂了电话。
结果第二天孟鹤堂上午被叫去棚里补了段综艺的单采,下午跟着拍了两场戏就去聚餐,吃完被发了一份新改的剧本,晚上还有个大夜,一天下来忙得脚打后脑勺。别说对词了,喝口水都费劲,小助理抱着杯子跟在他身后满场飞。
第三天他去请假,结果只请到了两天的,周五那场,演不成了。
周九良在家翻着微信,把印着白胡子老头的外卖袋子扔进垃圾桶,然后敲张九泰问节目单还能不能改,不然就问问别的队能不能给自己再加两场。
“行是行,但是队长的绩效队副可补不上啊。”张九泰似乎是跟朋友在外头吃饭,热闹的人声顺着电流传来,周九良在电话这头裹了裹衣领子。
“没事儿,到年底了考核,绩效扣他的,奖金发我的,夺好。”周九良也跟着逗闷子。
之后几天兵荒马乱的,偶尔孟鹤堂找着机会了给他打过来,周九良还得掐着表聊,强行给他孟哥划定五小时睡眠时间的底线,两人总是匆匆搭不了几句,对个半段就得挂。到了周六当天,明明早晨的飞机晚点率不高,可偏又赶上大雾,下飞机的高速上还遇上了个车祸堵了会儿车,等到孟鹤堂急匆匆赶到后台拜了墙上挂着的师爷祖师爷再换好衣服,他们前场演大保镖的春姐已经被劫道了。
“又吃炸鸡了?我怎么觉着你又胖了呢。”孟鹤堂念叨着,抬手帮搭档整理着大褂衣领。
“炸鸡配啤酒,快乐一整宿。”周九良挑挑眉,“没事儿先生,刚路上咱们对过活了,您放心大胆地演,这都十三年了,没什么紧张的。”
孟鹤堂“嗖”地一下缩回放在人脖子边上的手,掩饰性地摸摸鼻头:“紧张什么,谁紧张了,我摸你领子是你衣服没穿好,又不是心虚。啧,说你吃垃圾食品的事儿呢你别跟我这儿转移话题。”
周九良也不拆穿他:“没事儿先生,再不济台上有我呢,爸爸罩你,啊。”
“一边子去!”孟鹤堂的紧张瞬间溜得一干二净。
毕竟是熟悉的活,汾河湾他们演得不能说倒背如流,也是闭着眼都不会出错的老活了,入了活,那些个对白都快刻进DNA里去了,俩人越演越放松。按照师父郭德纲的话说,这人啊,一松了,就哪儿都松了,孟鹤堂演得游刃有余,脑子也就越想越多。
“演的是夫妻戏。——不是你想的那个夫妻戏!”四方桌后的周九良直眉瞪眼的跟他虚张声势,“讲的是薛仁贵出去打仗,一走十好几年不回来,剩着柳银环一个人儿在家守着,咱演的是夫妻相会。您不是唱旦角儿吗,您就来柳银环。”
“哦,那就是你在家等我,我从外头来。”孟鹤堂顺嘴答音儿,说完了老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向自家捧哏。
“对。对什么对呀!”周九良一扇子楔在孟鹤堂肩膀上,“柳银环外出打仗啊?您那演的不是汾河湾是花木兰知道吗?”说罢一抹脸,转头冲着后台嚎,“救命啊救命啊,来人帮个忙给打个电话看看,孟鹤堂是不是被人绑架了?这台上站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效果拉满,包袱是真的响。
俩人循规蹈矩地演完又返了场,到后台带着没走的队员吃了夜宵,周九良拉着喝了不少的孟鹤堂回家。上车就安静了的孟鹤堂进了家也没精神多少,给自己行李箱喷了喷酒精就拽着周九良窝进沙发里,坐过去了也不吭声,就皱着眉跟那儿杵着。
“怎么了先生?”周九良也好脾气,看人一时半会儿想不好怎么说就干脆起身去倒了点茶过来,等着对方把茶慢慢啜饮干净了才开口问。
孟鹤堂把杯子放下,窝在沙发角又落皱了半天眉:“不是,我怎么觉得我跟薛仁贵似的呢?”
“没事儿您没他坏呢,薛仁贵一渣渣一窝,先生您就渣我一个。”周九良奇异地瞬间领会了孟鹤堂的意思。
孟鹤堂:“……”
“咳,内什么我是说,您不是那个又渣又不回家的薛仁贵,我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柳银环。孟哥您别忘了,我综艺没比您少几个。”周九良正色道,“再说了您肯定看得明白,就饼哥那长相的都有综艺上,咱现在在德云社出去跑活这叫物尽其用。就现在剧场里演三天停两天的水平,真指着这点工资养你的1no、1na一堆一窝儿?早就该饿成一盒了。”
“去你的,”孟鹤堂推了他一把,“我吧就是觉得,老不说相声了不得劲儿。你都不知道我在外头的跟人录个综艺就总想着,诶九良要是在这儿就能帮我看着点儿速度了,九良要是在就能给我递一下剪刀了,聊到个梗大伙都没笑,九良要是在了肯定能懂啊……”
“先生没事儿,您回家了我给您捧,说话了办事儿了,少您的那些我都给您捧回来,成不?”
“昂。”
“那这事儿就过去了?过去了咱说点儿高兴事儿吧。”
“你说。”
“您在飞机上没接着电话,栾哥就给我打过来了。他问我呢,下个月的专场咱想不想要。”
“真的?”
“可不真的,不过我瞧着您这几天忙得连个晚安都不跟我说的样儿,指定是没时间啊,我就给回了。”
“我刀呢,我刀呢?周九良你看我今儿晚上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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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我的碎碎念时间啦!都去看阿商那个视角,我超喜欢!她简直化腐朽为神奇!
其实这次联文的各位水平都超高的QAQ我就是里面充数的那个竽,但是我玩得很开心!
感觉这些个成角儿的去小园子都少了,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有比小园子更能挣钱的地儿,总不能拦着人家硬要为爱发电吧。况且每天时长固定,能演的节目固定。要是把其他指着小园子吃饭的演员的场挤了,那人家吃什么呢。
所以说,我晚上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