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狗血的过渡章呢——————
妈呀真的画不动了,我要给自己放假三天!累了累了。
撒点狗血————
———一面破碎的镜子———
如何让镜子重圆?很简单,将镜子变成齑粉就可以了,只是改变了镜子的形状而已,这怎么不算在一起呢?碎点,让镜子再碎点吧……
———一部五年前的新款手机——
在一片焦土上发现的,充上电后发现手机里有很多消息,大多是什么“小石榴想你了”,最新消息是在前天下午发的。
——来自五年前一位护士的自述——
今天是xxxx年的12月20日下午4点16分,我在医院看着手机的时候一条新闻突然跳出,上面写着“某村庄一夜之间被火烧光…”我没有点进去,但看着......
是狗血的过渡章呢——————
妈呀真的画不动了,我要给自己放假三天!累了累了。
撒点狗血————
———一面破碎的镜子———
如何让镜子重圆?很简单,将镜子变成齑粉就可以了,只是改变了镜子的形状而已,这怎么不算在一起呢?碎点,让镜子再碎点吧……
———一部五年前的新款手机——
在一片焦土上发现的,充上电后发现手机里有很多消息,大多是什么“小石榴想你了”,最新消息是在前天下午发的。
——来自五年前一位护士的自述——
今天是xxxx年的12月20日下午4点16分,我在医院看着手机的时候一条新闻突然跳出,上面写着“某村庄一夜之间被火烧光…”我没有点进去,但看着这个标题心中有些感伤,一场火是烧毁了哪位游子的故乡呢,真是可怜啊…我暗自为这个村庄的人感到悲哀…呼叫铃响了,我放下了手机,准备去往病人的病房……20分钟后,我坐在凳子上,一位孕妇被救护床推了过来,我急忙站起身,去查看情况,印入眼帘的是一位白发男人空洞的眼神【别管为什么不惊讶,问就是同人女的神力】以及身下流淌的鲜血…哎,这个孩子怕是……
———来自一个路人———
今天是4月4日下午4点45分,我打着伞走在路上,看到了前面两个男人共打一把伞紧贴在一起,我有点看不得这些,正准备移开视线时听到了其中一个男人的怒吼,太尴尬了,我要赶紧离开,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就连我这种打了伞的人也能被雨水淋到,我快步走着,准备超过那两个男人时,那个金红发男人突然就将那个白头发男人抱了起来,然后在雨中狂奔…太强了,看得我目瞪口呆的,脚边挨上来的是那俩人共打的一把伞…
【狼血】比回忆更厚重的赠礼
#时间线在邦布选美大赛决赛之后,是狼哥和雨果你追我逃的故事。
#全文1w+ 一发完 大家过年吃好喝好
#灵感来源于b站视频:《以防你不知道狼哥和雨果已经见过面了…》
#除狼血以外全员cb
有大量蝙蝠塑和少量猫塑雨果
ooc致歉(之后雨果实装和剧情有矛盾的地方都会修改)
有私设技能和过去捏造
————————————
祝贺完绳匠阁下、伊埃斯与耀嘉音一行成功获得邦布选美大赛的冠军后,莱卡恩独自一人来到星环那可以望见整个新艾利都的落地窗前。
他在心里反复思忖着绳匠口中的青年——金发、异瞳、身材高挑。
光凭这些或许还不...
#时间线在邦布选美大赛决赛之后,是狼哥和雨果你追我逃的故事。
#全文1w+ 一发完 大家过年吃好喝好
#灵感来源于b站视频:《以防你不知道狼哥和雨果已经见过面了…》
#除狼血以外全员cb
有大量蝙蝠塑和少量猫塑雨果
ooc致歉(之后雨果实装和剧情有矛盾的地方都会修改)
有私设技能和过去捏造
————————————
祝贺完绳匠阁下、伊埃斯与耀嘉音一行成功获得邦布选美大赛的冠军后,莱卡恩独自一人来到星环那可以望见整个新艾利都的落地窗前。
他在心里反复思忖着绳匠口中的青年——金发、异瞳、身材高挑。
光凭这些或许还不能完全确定对方的身份,然而他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掉包了耀小姐的唱片。
如此轻而易举,就像风带走一片羽毛。
愿意用昂贵的典藏版唱片调换独一无二的初版唱片,他还真是一点没变。
“莱卡恩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您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
丽娜无声无息地飘到他背后,刚刚还难掩兴奋的可琳和难得表现出兴致的艾莲此时都发觉了他的异常。
她们跟在丽娜后面,从落地窗的倒影中望见莱卡恩从不曾露出过的神情。
“抱歉,只是在思考一些事。”
他用力甩甩头,把那些杂乱的思绪都抛开,又换上一副沉稳从容的表情。
“没事就好。这个空闲的下午,我们准备去光映广场采购一些食材和生活用品,顺便占个观看点灯仪式的好位置。不知道莱卡恩大人意下如何?”
丽娜见他并无大碍,开始与他商谈点灯仪式前这个下午的安排。
莱卡恩不动声色地转转眼珠,看到可琳暗自期待的神情,就连艾莲也没再靠着墙昏昏欲睡。三双眼睛等着他做决定,他也无暇再去想那对狡黠的异瞳。
前几年的拓金日,维多利亚家政都和今天一样接到了工作委托,已经很久没能这么早结束任务,与同伴在节假日一同出游了。
不管雨果准备了什么样的招数等着他,那都理应算成工作,排在拓金日接结束之后。
现在,就尽情享受绳匠口中,独属于新艾利都人的珍贵“快乐”吧。
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之后,一行人决定就此离开星环。
可琳和艾莲并排走在最前面,偷偷商量要给点灯的伊埃斯留影,丽娜跟在她们后面,检查今天需要采买的食材有没有缺漏。
而莱卡恩落在最后,下楼梯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注意背后的声响,猝不及防被一个冒失的工作人员撞得踉跄。后者嘴上连连跟莱卡恩道歉,腿却一刻不停地捣腾着跑向员工区域。
幸好那位工作人员没有从楼梯上摔下去,或是撞到其他的路人。
莱卡恩这样想着,本以为这只是个小小插曲。没想到在快走出星环时,丽娜不经意间回头,忽然发现了他胸前口袋中的异样。
原本应该放在那的金色怀表变成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
是刚刚撞到他的员工有问题。莱卡恩努力回想对方的样貌,只能记起那人压得极低的帽檐。
他缓缓展开信纸,几乎已经预见里面会写着什么样的内容。
【好久不见。】
【今晚,我将在光映广场偷走一件无价之宝。】
【这是独属于你的预告函。】
三行字迹清秀有力,转折处藏着无法掩盖的锋芒。第三行结尾处的空白信纸上,画着一个精致的标志。
那是他们曾经共同设计的标识,代表着“反舌鸟”。
走在前面的同伴发现他站在原地,纷纷停下来回望。他最终收起信纸,没向她们透露信纸的内容。
正如雨果所说,这是一封独属于他的预告函,理应由他自己去解决。
到达光映广场后,莱卡恩借故失陪,暂时离开了维多利亚家政的队伍。
他站在嘈杂的十字路口,繁杂的思绪填满大脑——雨果已经成功得到了耀小姐的初版唱片,却还不收手,他的目标难道真的是江上的拓金日花灯?
以及,有什么东西会被他称为“无价之宝”?
属于车流的绿灯闪烁几下,属于人流的绿灯终于亮起。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越来越靠近点灯仪式的时刻,整个光映广场的人都在往江边赶去,旁支的人行道反而稍显空旷,被夕阳照耀成静谧的金色。
由于拓金日点灯嘉宾耀佳音的超高人气、多数人对点灯邦布的好奇以及节日的仪式感等因素,这个通往江边的十字路口此时正人满为患。
哪怕莱卡恩身高远超寻常人类,也无法抵抗汹涌的人潮,只能被裹挟着前往马路对面。
无数布料从他的肩头和身侧擦过,他甚至感觉到身后的人趁贴得近悄悄摸了一把他的毛。
在这样的环境下,任何一个人都能从人群里窜出来,又无声无息地从人群里淡去。好在他的鼻子十分灵敏,总能在满溢的人类气味中捕捉到一丝异样。
他很难用言语描述与某个人影擦肩而过时鼻腔嗅到的味道,但他的大脑皮层仅凭一瞬间就能认出这熟悉的感觉。
像是那间灰暗阁楼上扬起的灰尘,又像蝙蝠振翅时掠过翅膀绒毛的晚风。
他一把捉住那个可疑人影的手腕,不动声色却十分强硬地扯住他,试图逆着人潮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那人似乎料到莱卡恩的这一举动,没有出声,也没有挣扎。只是顺着他的心意改变路线,跟随着他前进的方向缓缓地在人潮中移动。
那截手腕比起记忆中的触感结实了不少,他能想象到苍白肌肤下覆盖的肌肉纹理——对方无疑能在一瞬间甩开他的桎梏。
但是那人没有任何动作。
他顶着摩肩接踵的行人回头望去,只在人海中望见一顶黑色礼帽。他没来由地觉得,那张已经不算熟悉的脸上一定正挂着一个玩味的笑容。
莱卡恩的步伐很慢、很轻,就算是拥挤的人群也无法挤走他,只能纷纷从他身侧绕开。
不知过了多久,连漫长的绿灯都开始闪烁,他终于快到达目的地,被摩擦出热量的毛发和衣物也因人群逐渐散开而获得一丝清凉。
莱卡恩在红绿灯旁站定,回过头的一瞬间,他感觉到手心被微不可察地挠了一下。
伴随着他的汗毛炸起的,还有马路中央人群中的惊声哭叫。
那似乎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闷闷沉沉又尖锐无比地从贴近地面的方位传来,她身后的人们由于躲闪不及,被背后的人群推搡着踩上女孩的后背。
莱卡恩无暇顾及从掌间溜走的手腕,他逆着人潮冲进声音传来的马路中央,用蛮力拨开人群,把地上惊魂未定的女孩抱起。
女孩身上有几个踩踏的脚印,裸露出来的脸部有不算严重的擦伤。
莱卡恩为女孩买了新衣服,又买来碘伏处理她的伤口,直到她冒失的父母赶来向他致谢,把已经被他安抚稳定的女孩接走。
临走时,女孩忽然拉住莱卡恩的衣角,用怯怯的声音问他:
“大哥哥,这个是你的吗?”
她展开手掌,其中躺着一张已经被揉皱的纸团,从方正的折痕依稀可以看出,这是一张价格不菲的信纸。
莱卡恩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朝女孩道谢,微笑着接过那张皱巴巴的信纸。
“是我的,谢谢你帮我找到它。”
女孩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跟着父母前去江边等待点灯仪式。她背后的莱卡恩却表情凝重。
他又一次展开信纸,看见其上熟悉的三行字迹:
【莱卡恩,你变成熟了,也变谨慎了。】
【明明差一点就能抓到我,但看到他人遇险,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动摇?】
【别饿着肚子观看演出,试试向前看。】
右下角画着的又是那个反舌鸟标志,精致,但一成不变。
莱卡恩遵循信纸的指引看向正前方,那里正好有一盏在拓金日专门布置的彩灯。
他心下了然,熟练地举起手中的纸张对准街道上的灯光。暖黄色的光线映出了信纸背后的一个奇怪图案。
莱卡恩翻转信纸,仔细地辨认那个图案,最终看出那是一碗极简风格的……拉面?
如果是光映广场上的拉面店,那么据他所知只有一家。并且就在他刚刚走过的十字路口旁边。
此刻,人潮已经基本散去,月亮早已高悬上空,跟新艾利都人一起等待着拓金日的到来。
乔普小子看起来正收拾着东西准备打烊,座位旁的两个黄色灯笼也已经被熄灭。
莱卡恩凭借自己不俗的视力,远远地望见桌上还摆放着一张相框和一个没来得及收拾的空碗。他走过去,不慎把背对店面哼着歌的乔普小子吓了一跳。
“抱歉,我无意惊吓您,只是想向您询问一些事。”
乔普小子听完他的描述,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空碗和相框,对莱卡恩说:
“金发、异瞳、尖耳,嗯……我今天的最后一位客人,和你的描述很像。”
“请问,他有留下什么话,或是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他一句话没说,打包了一碗拉面就走了。不过奇怪的举动嘛……对了,他硬是要给这碗面付十倍的价钱,就为了看看我挂在墙上的这张照片!”
“钱我倒是没收,做生意讲究一个,不该赚的钱绝对不赚……”
乔普小子忙活着抬头,就看见莱卡恩似乎并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只是一脸凝重地把桌上的照片轻轻推给他,对他说:
“请问,您能否先检查一下这张照片的真伪?”
乔普小子被他严肃的表情搞懵了,捧起照片细细地查看,嘴里嘟哝着:
“一张照片而已,有什么真的假的……”
他在莱卡恩无声的注视下如芒在背地检查了这张照片,最终确认照片如假包换,连边上的折痕都一模一样。
为了让莱卡恩相信,乔普小子把照片递给他,莱卡恩道谢后接过它,仔细地查看起来。
说来也巧,这张照片拍的竟是他的熟人——绳匠兄妹二人在乔普小子店里边吃拉面边说笑的场景。
见莱卡恩也认识自己这两位熟客,乔普小子颇为自豪地向他介绍到:
“这兄妹二人可是我这的常客,对拉面的口味十分刁钻,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帮我店里出了好多卖得很好的新品!所以我就拜托别人帮我们拍张合照,作为纪念摆在店里。每次看到这样懂拉面的食客,我拉面的手劲都大不少!”
乔普小子放声大笑,而莱卡恩依旧皱着眉头紧盯照片,笑声在已经空旷的街道上尴尬地回荡,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珍贵的友情和回忆……这些听起来确实是雨果乐意窃取的收藏。
但莱卡恩总觉得这张照片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他仔细排查照片的每一处细节,确认问题不在画面的主体人物身上。而照片背景又与他眼前的街景和店面别无二致……
他红色的眼珠游移着,忽然被店面前挂着的明黄色灯笼吸引了目光。
准确来说,异常的是那个灯笼投下的一团阴影。
它比其它的阴影面更加漆黑,绝对不是单纯的阴影——因为里面缩着一只黑色的猫。
那黑猫的右眼被绷带包裹,原本是眼珠的地方却被金色的圆形物件代替,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像罗宾——那个属于“反舌鸟”的邦布。
为什么这张不知多久以前的照片上会有一只酷似罗宾的黑猫?
他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相片,忽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触感。修剪整齐的指甲一撬,就把黑猫眼部的金色贴纸撕了下来。
乔普小子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还没察觉这边的动静。
莱卡恩怔愣一阵,只觉得心里的疑虑更深——雨果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只为了给乔普小子珍贵的照片贴上一张贴纸?
在他们仍是挚友时,对方都早已过了爱玩贴纸的年纪。结合他留下这张贴纸的位置,很有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留意到这只黑猫。
但是,为什么?
如鲠在喉的怪异感与混乱的思绪夹杂着冲击莱卡恩的大脑,快要从毛孔中溢出的烦躁忽然被乔普小子的话音堵回去。
“今天可是拓金日,大家都去江边看点灯仪式了,我瞧你也不像治安局的人,对啥事这么较真呢?来,这碗我请你!”
乔普小子像变魔法一样从柜台下面掏出一碗热腾腾的拉面。
莱卡恩闻到食物的香气,才反应过来自己近期本就因为那人再次出现而不自觉地焦躁,今天更是为了忙巴特勒参加选美大赛的事务而忙到几乎滴水未进。
再怎么强悍的身躯也抵抗不住堪称敷衍的进食,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席卷而来,暂时冲刷一切疑虑。
“请原谅我方才的失礼,非常感谢您的招待。”
乔普小子一扫刚刚的尴尬气氛,爽朗的笑声里夹杂着“这才是美食的意义啊!”之类的话,摇摇晃晃地转身忙活去了。
莱卡恩握着筷子,盯着面前拉面碗中散发着蒸汽的面汤,本已放松下来的思绪中又闪过那个几乎已经忘记的少年。
不,自那场决裂之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都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褪去了稚气,成为与梦想相同或相悖的模样。
听绳匠的描述,雨果现在好像把那头金发留得很长。
而那人以前总会抱怨头发生长的速度太快,浪费宝贵的洗发露,还会抓着他开玩笑地说要给他剃毛散热。
他发觉自己有点无法想象那人如今的模样,就像他想象不到留着长发吃拉面时,要如何不让头发落进面汤。
“喵——”
莱卡恩从久远的回忆中抽离,错愕地看见自己手边正趴着一只黑猫。它的右半张脸上缠着绷带,露出来的左眼是熟悉的猩红色。
绷带覆盖着的右眼部分并不是照片中的贴纸,而是一个圆形的金属物件,正安静地反射出店内的光芒。
那是他的怀表。
黑猫在这只爱发呆的狼希人朝它伸手的瞬间,从拉面碗里熟练地叼走一块叉烧,轻巧地跳入阴影中。
乔普小子拿着两杯清酒转身时,只来得及捕捉到莱卡恩冲出去的背影。台面上摆放着只少了一块叉烧的拉面,和一捧远超这碗面所需价格的丁尼。
他一头雾水地放下清酒,突然发现澄澈的液体中倒映出一个女人的笑脸。
这是他在拓金日前一晚被这伙神出鬼没的人吓到的第二次。
穿着优雅的女仆服饰的女人微笑着请他帮忙打包这份拉面,又在他准备找回多付的丁尼时带着身后两个女孩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一群怪人……”
乔普小子喃喃着,突然发现已经接近点灯仪式开始的时间,只好匆匆忙忙将两杯清酒一饮而尽,关上了店铺的灯。
莱卡恩正狂奔在一片漆黑的巷子里,仅凭本能追赶那只奇异的黑猫。
并不仅仅是为了拿回他的怀表,更是为了跟着这只雨果留下的“线索”看看,对方到底想要搞什么鬼。
比起他沉重的机械腿不停撞击石制路面发出的声响,黑猫奔跑的动静堪称无声无息。可惜,它和把它打扮成这样的人一样灵活、却都喜欢自作聪明。
莱卡恩敏锐地察觉到靠近右耳的小巷墙壁上传来一声轻响,他猛地急刹,赶在黑猫蹬着墙从反方向逃走前拎住了它的尾巴。
小巷中爆发出一阵堪称凄厉的猫叫,莱卡恩躲避着小东西胡乱的抓挠动作,总算把粘在它脸上的怀表取了下来。
怀表中没留下纸条,只是用银色画笔画了一个反舌鸟标志,和一个有些欠揍的笑脸。
黑猫从怔愣了一瞬的莱卡恩手中用力把尾巴挣脱出来,连地上的叉烧都没空重新叼起来,忙不迭地往小巷出口的方向逃跑。
莱卡恩不紧不慢地沿着它逃跑的路线,从巷子里钻出来时,就看见那只黑猫正被朝露花店的老板抱在怀里轻声安抚。
在看到它的一瞬间,黑猫缓缓平复的背部毛发再次炸起,呲着尖牙从兰的怀里挣脱,颤抖着躲到地上摆放的一盆花背后。
兰见黑猫这副模样,对突然出现的莱卡恩多了几分疑惑。
“抱歉,我无意冒犯您与您的宠物,只不过……”
莱卡恩有些头疼,他尽量详细地向兰复述了对乔普小子的询问。兰思索片刻,最终选择相信这位西装革履的狼希人。
“您说的这个人我有印象,其实……小黑就是他帮忙带回店里的。”
“小黑之前走失过一段时间,今天下午被那位金发的先生送回来时,眼睛上受了挺重的伤。那位先生协助我为它包扎,还夸我种的一盆花很美。”
莱卡恩若有所思地看着仍瑟瑟发抖的黑猫,对兰说:
“请问,可以让我看看那盆花吗?”
“当然。”
兰弯腰捧起黑猫藏身其后的那盆花。那黑猫发现莱卡恩并没有攻击意图后,也顺势爬上兰的肩膀,用审视的眼神打量莱卡恩。
那是一盆很奇特的花,就连莱卡恩也没在新艾利都见过这样的品种——花瓣是无比夺目的金色,其中却潜藏着丝丝缕缕的银白线条,从花瓣到花茎,一路延伸进生根的土壤。
“小黑第一天被我收养时,嘴里叼着一袋种子,没想到开出花来会这么漂亮,好像是来自外环的稀有品种。”
“小黑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它的生长突然变得极为缓慢,却刚好在它被送回来的今天开了花。”
“那位金发的先生原本想要买下这盆花,在听我说完这个故事之后改了主意。只是再捧起它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他走之前对我说,不如为这奇迹般的巧合起个名字。这是个好主意,我想,这花的名字应该叫作‘重逢’。”
【重逢】吗?
“这真是个好名字。”莱卡恩这么说着,视线沿着银色的丝线延伸向底部的土壤,忽然发觉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那是一个不应出现在柔软土壤中的坚硬棱角,在经过兰的同意后,莱卡恩把它从土层中缓缓抽出。
那是一张崭新的刮刮卡,看那标志,正属于花店紧邻的报刊亭。二人对视一眼,刮开这不知何时埋进土里的小小赠礼。
“这是……杂志的兑换券?还是我最喜欢的那一刊。”
兰惊呼到,就连肩上的黑猫不知不觉跑到莱卡恩脚边都没能察觉。
“看来这是他送给你的拓金日贺礼。”
莱卡恩暗自揣度着雨果究竟抱着怎样的意图,忽然听到一阵抓挠金属的声音——脚边的黑猫不耐烦地伸出爪子抓挠机械腿,直把那金属外壳挠出一道道刮痕。
见莱卡恩终于注意到自己,黑猫伸出爪子拨弄着自己头上的绷带,呲牙咧嘴地示意莱卡恩把它摘下来。
莱卡恩蹲下身,尽量把动作放轻,顺利拆开了黑猫右脸上的绷带。
那一圈圈绷带缠绕着的不止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还有一只灰白色的右眼。
难怪雨果会注意到它。
“我倒是觉得,这份礼物不一定是送给我的。”兰的声音带着笑意从莱卡恩背后传来,“‘重逢’有时需要等待,但命运也偶尔会给出玩笑一样的线索。”
兰把奖刮刮卡递给莱卡恩,对他说:
“祝你们拓金日快乐,先生。”
莱卡恩回过神时,兰已经锁上店面,抱着小黑去往江边了。
兑换刮刮卡的报刊亭就在朝露花店隔壁,同时也紧邻着举行点灯仪式的江边。
开着这家狭小的报刊亭的伊芙婆婆,或许是今晚唯一一个不用闭店也能观赏到江边美景的店主吧。
伊芙婆婆接过莱卡恩递来的刮刮卡,仔细辨认奖品后,一边翻找用于兑换的杂志,一边跟莱卡恩闲聊着:
“怎么选了这个时间来兑换刮刮卡呢?还好我还在这……找到了。”
伊芙婆婆将杂志交到莱卡恩手中时,一张薄薄的卡片从书页中滑落,莱卡恩眼疾手快地接住,才没让它掉到地上。
这又是一张刮刮卡,但并不是属于伊芙婆婆报刊亭的翠绿色。那是一张纯金的卡片,还印刷着铺满整张卡面的“反舌鸟”暗纹。
莱卡恩刮开灰色部分,从一方小小的镜片中看见了自己带了点疲惫的眼睛和紧皱的眉头。耳边又响起伊芙婆婆的声音:
“先生,不论你有什么烦恼,在拓金日都请暂且放下吧。快看,点灯仪式就要开始了。”
江边人潮汹涌,来自耀嘉音的美妙歌声开始缓缓在人群中流淌,有不少声音在为作为点灯邦布的伊埃斯加油鼓劲。
伴随着众人一齐将倒计时数到零,江面上的巨型花灯被伊埃斯点亮,迸发出闪耀的流光溢彩。数不清的烟花于夜空中绽放,倒映进流淌的水面,泛起阵阵波光。
在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中、在人声鼎沸的祝贺声中,又一个拓金日正式来临。
莱卡恩把兑换来的杂志放在朝露花店门前,捏着那张承载镜片的刮刮卡,找了一个江岸边的角落,独自感受嘈杂的江风。
乔普小子的代表“友情”的照片,兰的代表“重逢”的花朵,伊芙婆婆的代表“喜爱”的杂志,都不是雨果要窃取的宝物。
而现在,自己循着对方的指引拿到了这张镜片,他大概知道,那人究竟想做些什么了。
如果真是如他想的那样,那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只是他被某个表演型人格拉着,共同上演的一场闹剧。
从这个精心选出的角度望向江边,只能看见寥寥几盏花灯与更加遥远的烟花,所以很少有人选择在这里度过宝贵的拓金日午夜。
但只有在这个位置,其中一盏花灯的柔和灯光才能精准地刺进观赏者的眼瞳——关于光线的把戏,曾是这位他从前的挚友最擅长的技艺。
晚风从身后扑来,那股熟悉的味道又无声地席卷向他的鼻尖,余光中不知何时出现一缕金发在风中翻卷。
有人说,味道承载着最深层的记忆。莱卡恩如今肯定这个说法,并添上一条定理:气味来源的靠近会加重这一效果。
由于他的呼吸速度太快,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中闪回了什么样的片段时,已经来不及回避了。
这个下午,雨果拉着他穿越整个光映广场的意图,他原本是没有一头雾水的。
直到那片属于阁楼的灰尘重新回到他的身侧,无论多少年荣华富贵都洗刷不掉的腐朽木材的气味,唤起了独属于那段时光的记忆。
他才恍然想起,很久以前,久到旧都陷落还未发生,久到挚友知己还未反目,他们也曾拥有过和今天相似的夜晚。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市政府会在市中心举行盛大的活动,以此纪念拓金日午夜的狂欢。两个不拘小节的少年对这个盛大节日的唯一仪式感,就是互相给对方准备一个惊喜礼物。
那天,他神神秘秘地捧出一个包装盒,雨果在他的注视下满怀期待地拆开,结果却失望地发现那只不过是一碗拉面——没有肉的那种。
雨果并不爱吃拉面,这一点莱卡恩心知肚明——至于为什么选择它作为“惊喜”?雨果在他的催促下勉为其难地吃下第一口,被辣得差点从阁楼上跳下去时,这个问题得到了解答。
看着雨果四处乱窜的模样,莱卡恩捧腹大笑。然而他差点因为这个无聊的恶作剧惹恼对方,拿不到雨果准备给他的礼物——那其实也只是一包平平无奇的花种,据说是雨果从委托人家中顺走的稀有品种。
雨果就是喜欢收集这些千奇百怪,但都在他眼里足够“美丽”的物品。他没来得及吐槽对方这顺手牵羊的行为,就被催促着把花种埋进他们唯一现有的丑陋的花盆里。
“你就等着吧,等它开出花来,保证你移不开眼睛!”
仍然喜欢高谈阔论所谓梦想的中二少年又做出那个摊开双手的姿势,狂妄自大,仿佛整个世界都尽在掌握之中。
他已经记不得对方说出这话时的声音,但仍旧记得自己当时一瞬间的想法——不会再有任何事物比眼前这个人更耀眼夺目了。
后来?后来雨果半夜完成委托回来,饿得悄悄吃了一口凉透的特辣拉面,最终因急性肠胃炎卧床三天不起,还搭进去三个星期的委托费买药看病;后来花种沐浴着月光发芽,又时常被忘在窗台上承受风雨。
他们也曾是迷信于运气的年纪,每隔几日的夜谈中就要上演:“为什么刮刮卡还没中五百万丁尼?”、“中了五百万丁尼我们要怎么花?”等天马行空的话题。
他一向对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有兴趣,最多听着雨果规划到把他带去宠物店好好洗洗,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谁能想到雨果的幻想竟成了真。只不过并不是刮出了五百万丁尼之类的大奖,只是刮出一份杂志兑换券而已。
但雨果却表现得比中了大奖还欣喜——那份杂志上刊登了一幅照片,配文是:【偶然捕捉到神秘怪盗组织“反舌鸟”的踪迹,神秘怪盗竟是义贼团伙?】
照片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逆着月光,被拍成单薄的剪影。而二人放在破旧窗棂上的金饰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雨果自己掏钱买了三份这版杂志,分别为收藏用、观赏用、宣传用。他没有把那张代表好运的刮刮卡拿去兑换杂志,而是悄悄把它埋进了长出枝条的花盆里。
至于莱卡恩为什么会知道——一间狭小的阁楼里,除他以外唯一一人的任何动作,都怎么能瞒过这位狼希人的眼睛呢?
那一晚,雨果嘟哝着说些梦话,什么好运一定要生根发芽,等到花开了就把刮刮卡拿去卖掉之类的胡话,吵得莱卡恩一整晚都没睡好。
那时,他们约定好从今往后每一年的拓金日都要互相赠送惊喜作为礼物(不可以是恶作剧)。等到窗台上的花凋落,由莱卡恩去寻找下一种不俗于它的花朵。
到那时,花盆中种着的好运一定也早已生根发芽,结出无形的果实。
他们畅谈着这些话题与一些不着边际的未来设想,在很多个夜晚都一起挤在狭窄的窗户前仰望月亮。他们无数次朝理想兴奋地探头张望,被骤然而至的大雨浇个浑身湿透,却仍然乐此不疲。
那个时候的两个少年不曾想过,他们再也等不到花开结果,等不到和对方一起度过的下一个拓金日。
根据光行进的速度与月球和地球之间的距离,或许,他们此刻共同仰望的月亮本应属于多年前那个狭窄的阁楼,那数不清多少个怀揣梦想的晚上。
莱卡恩短暂从回忆中抽身——身旁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抽离,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人,再次不留痕迹地隐入夜色中。
他微微侧头,最终没有伸出手。
后来?后来没人愿意吃完的特辣拉面被倒进泔水桶;后来被遗忘在窗台上的绿芽没等来任何一位主人归家;后来被埋进土壤中的好运没来得及开花,就先被腐蚀成了泥巴。
后来他们再也没人回到那间阁楼,只剩那本停留在某一页的杂志独自沐浴着月光。
莱卡恩从回忆的裹挟中抽出思绪,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同丢进空气中随风消逝。
他还没忘记雨果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线索。
小小的一方镜片被缓缓举起,对准花灯投射进莱卡恩双眼的刺目光线,以一个特定的角度,折射出一道光斑。
可仅凭莱卡恩一个人,没法在确认光线对准的同时辨认光斑所在的方位。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接过镜片,伴随着女仆长万年不变的温柔嗓音:
“莱卡恩大人,请允许我们来帮助您。”
莱卡恩回头,就看见三位同伴正提着大包小包,示意他往光斑投射的地方去。
“老大,这些东西好重啊,下次你得补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假期。”艾莲提着三包食材,眼皮已经半眯上了。
“都、都是可琳的错……如果不是我被忽悠一下就买了那么那么多没用的东西……”可琳的两条胳膊上挂满了购物袋,已经腾不开手羞愧地捂住脸。
“不是小可琳的错,是我执意要跟着莱卡恩大人,不然也不会让可琳独自去采购。”丽娜安抚着可琳,全然不提艾莲因为不想提东西而自动脱离采购的行列。
“总之,您就先去完成您想做的事吧。我们会在这里等您归来。”
就连快靠着江边栏杆睡着的艾莲都没有要提早离开的异议,她们打定主意要同莱卡恩一起回去。
莱卡恩朝三人的方向露出一个微笑表示感谢,随后转身跑向被光斑投射在窗户上的那个房间。
房门虚掩着,像是对某个人的到来恭候多时。
莱卡恩缓缓推开破旧的铁门,屋子里果然没有任何人,只有一个躺在月光中的铁盒。
这铁盒分量不轻,甚至带有些温度,一看就不像只装着一张信纸的样子。
然而铁盒却被有意锁住,看起来很难在不破坏里面物品的前提下打开它。
但莱卡恩毕竟是“反舌鸟”的创始人之一。
他轻巧地从胸前口袋中勾出一只钥匙,想必雨果此时也恰好从帽檐上取下维多利亚家政的名片。
钥匙与锁孔完美契合,最终的秘密被缓缓揭晓——果然,字迹都被写在了铁盒本身上,如果用蛮力破坏,那他一定看不到对方留下的这些讯息。
【拓金日快乐,莱卡恩。看来你真的很有进步。】
【作为偷走无价之宝的回礼,我把这些东西送给你。】
【而现在,则是揭晓谜底的时刻:“无价之宝”就是——】
“属于我们的拓金日午夜。”
雨果并没有写下所谓的答案,然而莱卡恩却不假思索地把答案说了出来。
【猜得很对嘛。】
莱卡恩几乎能通过这句话想象对方的得意神情。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们似乎总能对对方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
从前他们运用得最得心应手的这份默契,在如今的莱卡恩看来,没来由地令人生厌。
他望向铁盒内部,雨果留给他的那些回礼。
一碗依旧热气腾腾的拉面,一盆再难孕育生机的旧土,一张被保护套框住的腐烂刮刮卡,一份干枯的花种。
还有一张从杂志上截取下来的照片,已经因为岁月而褪色发黄。
莱卡恩盯着这些东西,很难有词语能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为什么雨果偷走的“无价之宝”是指“属于他们的拓金日午夜”?
因为这个午夜,他们相互交换了承载回忆的物件与寻找回忆的时间。
从此以后的重逢,可以属于一位优雅的执事和一个神秘的怪盗,可以属于一位首领和一个叛徒,可以属于一对针锋相对的宿敌。
却唯独不能再属于冯·莱卡恩和雨果·弗拉德,这对阁楼上的患难挚友。
雨果是来宣战的,对自己这个他口中可耻的叛徒,和他现在所拥有的,与曾经共同理想相背离的一切。
雨果是来告别的,用他们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用一个个回忆拼凑出他们曾一起经历的过往。
哪怕这些只是冰山一角,都到该放手的时候了。
窗外传来熟悉的叫喊声,莱卡恩疑惑地探头,就看见绳匠兄妹和维多利亚家政的同伴们不知何时凑到了一起。铃和哲正催促着他下去拍张大合照。
铁盒上书写的字迹从载体上缓缓剥离,化作一道道细小的蝙蝠阴影,化作一个黑色的巨茧,逐渐将莱卡恩牢牢圈在其中。
他伸手捉住其中一只,轻轻折断了它的翅膀。蝙蝠无声地化作一道冰雾,与月光一同缠绕着灼伤莱卡恩的指尖。
余下的蝙蝠一齐往月亮高悬处涌去,为寥寥无几的拓金日烟花添上一道浓墨重彩的阴影。
指尖的痛楚很快消散得无影无踪。
莱卡恩站定身姿,朝窄小窗口正对着的月亮郑重行礼。
“维多利亚家政,莱卡恩,感谢您的指名。”
【鼠泉】奇遇·思芳十年(上)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你在九流门驻地屋顶上发现了这个拉二胡的男人。你可以用五十个铜板和他换一曲二胡,加一个故事。
这是十六年前我师兄的故事。我叫夜磨儿,我师兄说这是贱名好养活。师兄他平日最恨就是名门正派。
师兄把我捡回九流门时自己也还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可他就是样样精通,我还没见过他不会的事。带我学艺的任务被交给了他。起初他并不耐烦,我们住在百草野上,这里不过有几户破落民居,有时简直称得上阒寂无声——他哪里闲得住?他总在我们住那破屋外甩绳镖,呼呼作响,他一面甩一面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叹着气。直到一天一队打扮华贵的天泉弟子在这片扎起营来——我简直看到他眼睛一亮。
“...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你在九流门驻地屋顶上发现了这个拉二胡的男人。你可以用五十个铜板和他换一曲二胡,加一个故事。
这是十六年前我师兄的故事。我叫夜磨儿,我师兄说这是贱名好养活。师兄他平日最恨就是名门正派。
师兄把我捡回九流门时自己也还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可他就是样样精通,我还没见过他不会的事。带我学艺的任务被交给了他。起初他并不耐烦,我们住在百草野上,这里不过有几户破落民居,有时简直称得上阒寂无声——他哪里闲得住?他总在我们住那破屋外甩绳镖,呼呼作响,他一面甩一面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叹着气。直到一天一队打扮华贵的天泉弟子在这片扎起营来——我简直看到他眼睛一亮。
“小孩儿,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算正式入我门下了,我来教你几招。”他站在树上,兴冲冲道,“你师兄我当年靠这三招就在开封所向披靡!”
“三招?不是那什么,栗子油饼?”我挠头道。
“那玩意是打架用的,你用到它就代表你已处于下风了。我从前能自封开封不败,靠的就从来不是莽法!”他盯着不远处一位和村民攀谈的侠士。“你看到了吗,那个穿貂的?”
“那是……天泉弟子?”
“你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我努力辨认着。“他……他,嗯,里三层外三层,穿的貂应该不便宜;钱袋塞在腰间,是鼓的,但是塞得很紧,想抽出来恐怕动静不小;身上没有陌刀,看起来也没有其他武器,这说明,这说明风险不大。然而周围没有什么路人能打掩护,可能很难——”
“光看这些,你能得手才怪喽。”我师兄说。
我刚要追问,他却笑道:“看好了,这是第一招——‘顺手牵羊’!”
说罢我感受到脸侧一阵微不可察的轻风,我师兄已闪到那民户面前,加入二人攀谈。我想起师兄的话,便紧紧地盯住他的手看,只见那双手时而交叠在脑后,时而随着话语比划;那天泉见他来此便立刻抱起双臂,露出警惕的神情,可三言两语过后,也渐渐放松下来。我看到师兄扬起手,作出告别的手势。
然后另一只手在那天泉屁股上捏了一把。
——我师兄在那天泉的惊恐惨叫中闪到我身边,浑身颤抖着压抑狂笑。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我。
我骇然道:“……你捏他屁股?”
他摇头,“非也非也,我做了三件事,你却只看到这一件。”
他摊开手掌,鼓鼓囊囊的钱袋正躺在他手心里。“看!”
“看清楚了吗?我在攀谈之际,已经趁乱点了他左肋穴道,能使他腰部暂时毫无知觉。正因为此,我能在告别时把他钱袋摸去而不被发觉。抹穴道,拿钱袋,手熟了便是一瞬之间的事,此所谓‘顺手牵羊’!他估计这会儿还在捂着屁股羞恼呢——可不知小爷已将其钱袋摸去也!”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那你捏他屁股也是为了声东……等下,”我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你既然已经点他穴道,直接取了钱袋就走便是,这一动作又是何意呢?”
“这也是‘顺手牵羊’。”他说。
我百思不得其解,他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然后摸摸我的头。“你有两只手,为何只牵一羊?小孩儿,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他离去了。当天夜里我在棚里翻来覆去,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师兄仍然爱在棚外转圈,心情看上去却是好了许。
又过几日,我们蹲在一块大石后面,近处传来隆隆的口号声:“江南江北一条街,俺们天泉就是爹!”
“师兄,今日做什么?”我问他。
他指着那一队跑来的人的领队,问我:“看他,你看到了什么?”
我迟疑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这?”
“怎么不说话?”
我说:“这,这能看到什么?他身上就一条浴巾,也没别的啊?”
“你要这么想,可又想窄了。”师兄笑道。
我还没追问,他说:“你可曾听闻江湖上有隔空取物秘术?”
“听过,难道师兄你?”
“是也不是,我可不会那么高级的玩意。我这招不能取物于无形,效果却大差不差,勉强够用。”他取出绳镖,掏出小鼠来系在末尾。“今日教你第二招——‘隔山打虎!’”
说罢便瞄准了那领队人——
“师兄,你这是?”我顿生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下一秒果不其然响起布帛撕裂声和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我实在忍不出把头探出石头来看,只见领队人死死捂着自己的裤裆……处的半幅浴巾,那队人乱成一团。
我和师兄安安稳稳地坐在高处石头上。剩下半幅浴巾?被小鼠叼了回来,握在师兄手中。领队人一边张望四周一边高喊:“狗楼门的,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你咋这么闲,天天作弄我?”
“等你能找到小爷再说吧——”我师兄举起双手圈在嘴边高喊。
“……到那时指定没你好果子吃嗷!”他这样骂骂咧咧地往旁边石缝里去了,同伴们则又跑了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师兄问我。
我骇然道:“……你偷他浴巾?”
他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见那天泉从石缝里取出一件衣服套上,然后一边摇头,一边追他同门去了。他甫一离开,我师兄便闪电般窜到那里,从里面精准摸出一个钱袋来,提在手中。
“他们特训时会把衣服财物统一藏在一个地方。没了浴巾,自然要来取衣,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笑道,甩着手中钱袋。“此所谓‘隔山打虎’!”
离开时我忍不住瞟了眼还没绕过山头的那天泉——他看上去皱着眉头,困惑重重,却仍然不知自己钱袋又易主的命运——瞧着眼熟,和上次被“顺手牵羊”那位可不就是同一人?
回家路上,我心事重重。
“师兄,”我试探着开口,“这两天你做的当真就只是为了教这绝活?”
“不然呢?”他反问。
“我怎么觉得,”我斟酌着说,“你明明都有其他途径拿到钱袋,却偏生生出许多事端,倒显得是故意拿那天泉寻开心似的,师兄,你是不是……和他有仇啊?”
我那师兄未开口,我就知道他定要捧腹大笑。他果然笑起来,比我想象得还夸张。
“哎,小孩儿,我发现你总是想得太多。不过这件事倒说得对又不对——他确是我开封旧识。”
他哼起了不知名的欢快小曲儿,便没有再说下去了。三招已授两招,剩下一招他说先藏着,让我先将前两招作个实战演练。
演练的对象便是疑似和他有旧仇的那天泉。
“师兄,今日练那打穴手还是绳镖取物?”
“说大名!”
“师兄,今日练‘顺手牵羊’,还是‘隔山打虎’?”我说。
“随你用什么,限一刻内取他钱袋。我不在这候着了,你能把东西搞回家就算过关。”说罢我师兄挥挥手走了:“注意着这次我没有看着你,你小心别没偷着钱袋,反叫绿林草贼逮走啦!”
只见那天泉今日依旧在河边走动,看样子是在巡逻。我于是就在石头后蹲守,等他露出能让我打穴或者取物的破绽。
于是我屏气凝神,静待时机。
然后屏气凝神,静待时机。
然后屏气凝神,静待时机。
——这不能完全怪我,我一任外门弟子还没真正意义上的偷过东西,而且他的陌刀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我便在原地踟蹰许久。这自然是错误的,因为我没有等来想要的破绽,却等来了别的东西。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一转头,惊恐地发现那几人竟是山贼土匪打扮。他们把我所在的地方团团围住,为首的扬了扬大刀:“小子,蹲在这里干嘛呢?”
完了,绿林草贼。
我的大脑飞速转动。打?我用绳镖都能绊到自己的脚。跑?可是人这么多,跑得掉吗?那办法就只剩下……
我看着那天泉远远的人影,刚打算张口呼唤却又硬生生把声音憋了回去。——他和师兄有过节。他应该见过我跟在师兄旁边。那他自然没有义务也没有理由救我,可是……我看着逐渐逼近的绿林草贼,心一横,决定再相信一次名门正派,我大喊——
不知是因为看到那柄陌刀还是因为某些福至心灵的原因,总之我那一刻脱口而出地,对着天泉大喊——
“姐夫!”
他回头了。我连连喊着姐夫救我,姐夫是我啊!好在他虽然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注意到了那些绿林草贼。
而且他的陌刀,真的很大。
等到草贼都横七竖八、筋断骨折地躺在几十米开外,没等我磕头道谢,他把陌刀一挂,先转向了我。
“小子,我认识你,能借一步说话么?”
我提心吊胆,缩成一团,畏手畏脚地跟着他走进一个酒馆。他一头坐下。先是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未曾开口又摇头;转头叫了酒来,斟了两碗,把其中一碗推给我,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我是小孩似的,又叹着气拿回去了。他越是这样深不可测、犹犹豫豫,我越是胆战心惊。
这天泉大哥叫我来,不会是问完话,还要教训我吧?方才我试图偷他东西,难道他有所察觉?他们名门正派,应该不会用拷打的法子?可是他正左顾右盼,反复确认周围没有旁的人。那么大一把陌刀,把我拍成饼也有可能……饭馆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连呼救都没处寻人!我握紧手中绳镖,虽然我不怎么会武……但是对面只有一人,对于跑路,我还是有自信的。
可是他只是把手中酒碗拿了又放,蹙眉愣了许久,方才犹犹豫豫地说:
“……你,谈谈你师兄呗。”
“啊?”我说。
“我知道那是你师兄,我听你喊过他。你就,谈谈他呗。”
我想起师兄说的话。“你和他是旧识,是不?”
“唉,哪里说得上旧识!从前在开封时,他就单拎我一个人作弄……”他饮了一口酒,扶着酒碗,又开始蹙眉了。“可是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时候和他结过梁子。你有听你师兄说过,我有哪里惹到他了吗?”
这天泉大哥套话技巧属实不大高明,三言两语竟把他的目的透给我了。总算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大松一口气!可是不对——我忽然计上心头。
这难道不是一个狠狠整一把师兄的好机会?
他不好好教我功夫,把我当傻子,我早就受够了。一个污他名誉的千载良机来了,我岂能放过!
“你真的想不出来吗?”我说。
“想不出。”
“他那样对你的原因……你真的不知道吗?”我神神秘秘地说,把身子往前倾。
“真想不出。小子,你就告诉我吧,有什么恩怨我想办法了了便是。”他央求道。
我伸手。“给钱。”
他把钱袋拍到我手里,另一手举起酒碗又喝一口。
“师兄实有龙阳之癖,他那么做,是对你爱而不得,故因爱生恨。”我说。
酒液尽数喷在我脸上。
“——什么?”他咳嗽着,掏出手帕给我擦脸,可是咳得剧烈,我看到肉眼可见的潮红在他脸上蔓延。我巍然不动,又说:
“这不是很明显么?你未察觉,才奇怪。”
“哪里对了!小子,你莫不是也在耍我吧?”
“信不信由你。你有没有想过,他之前对你干了什么?是不是捏你屁股又扯你浴巾?”我冷冷说。
“呃,这的确……”
“这种行为,难道不怪?你和你铁子也会这么做?”
“其实也会——不过,是有些怪……”
“这不就得了。”我往后一仰。“你可知,师兄为何对你情有独钟,爱而不得?”
“为什么?”他愣愣地道。
我伸手。
他又掏出一个钱袋放到我手心里,全神贯注、炯炯有神地盯着我。被这么盯着,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还在开封的时候,本是两名陌路人……”我胡编乱造道,“他善骗,偏偏你容易受骗,一来二去他从你身捞去不少东西。”我观他神色,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愈发大胆起来。“唉,可怜我那师兄,平生处处受白眼,也暗自委屈哪!唯有你遭受捉弄却还宽容大度,他大受感动,暗中便以深情相许……夜深的时候,他就在那城根落泪。可是想起你,又有了前进的勇气。只是,他这微贱之躯,自知没法堂堂正正地和你并肩而立,于是只好用这些见不得人的方式……”
天泉听着,眼睛越睁越大。听到最后,他脱口而出:“竟有此事?”
“真的。”我心虚道。
“这,这怎么对呢!我看他平时不像这样的人啊,连坑一条街都不带眨眼的……”他涨红了脸说。
我连忙打断他:“眼见未必为实啊,大哥,在清河就数我和他熟,我还能诳你?”
“我可真是想不通……”他喃喃自语,却忽然又一拍桌说:“不对,不对!他害我出丑多次了,那也是实,我看他快活得很呢!莫不是他为了逃脱追究,故意派你和我说这一番好话?”
我忽然心中一堵。
“不是的。”我脱口而出。
“呃?”
我盯着桌子,忽然感到心中什么东西涌上来。“师兄他也不是全然快活,”我说,“我虽然没有去过开封,但听人说,他以前也算门派那边得意弟子。这会儿开封那边乱,长老们想保他,就把他调到清河来当个线人。”
酒碗里平静地映着我的脸。天泉大哥没有说话。我顿了一下,继续说:“前线来的信会到他那里,堆在桌上。我偷偷看了,信里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师兄成天没有旁的事做,脾气也大,我想,他也并不是很快活。”
“天泉大哥,你是个很好的人,师兄先前行为冒犯,我替他给你道个歉。”我不敢看对面的人,只捏着酒碗。
“唉。”我听到一声叹息。
抬头看时,撞进他眼底荡漾的一片澄澈暖光,我一时被这光捕住,说不出话来,结果下一秒这双眼涌泉般流出两大股泪水——
“铁子,我明白,我明白!我们都不容易啊!我只知道你师兄到清河来了,未曾想他是来当线人,我只知你师兄是个泼皮,却当真没有替他着想过,此事是我不对啊……”这感性的天泉涕泗横流,我一时不察,被他搂住哭了好一会。临走时,他还非得塞给我一个钱袋。
回家之后,我把战利品摊给师兄看:“你让我偷他一个钱袋,我给你带回来三个。”
我知道这桩恶作剧迟早会被人发现,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次日,我师兄一进屋,开门见山地问:
“你和那天泉说过什么了吗?”
“什么?哪个天泉?说什么?”我一个激灵。
“不问这个,你就说说那天你三个钱袋哪来的吧。”师兄皱眉道。
“一个‘顺手牵羊’来的,一个‘隔山打虎’来的,还有一个是他掉地上了,我,我捡来的。”
我师兄眯着眼睛盯着我,忽然笑起来,那一刻我从后门跳出去逃走的心都有了。
“行啊,你骗谁就罢了,还想骗我?你是不是和那天泉说了什么怪话?”他说,“今天我如常过去找他玩,一个不察,被他骑马撵了半里地。正好他绊了一跤,摔我身上,你猜他什么反应?”
“打你一顿?”我说。
“真是那样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可是,怪就怪在,我连用来脱身的药包都备好了,他竟然红着脸爬起来,支支吾吾地跑掉……哎,我就说。这可真是怪事,怪事。”我师兄思忖着,忽然打了个响指。
“不过啊,小孩儿,这可真是有大乐子了!我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么整人呢?”
“啊?”我说。
“我懂,我都懂了!不得不说,整人的天赋你是有的。说不定以后我就等着你继承我的衣钵呢,嗯?”
这事看起来就这么揭过了。可我却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酸涩感?是愧疚吗?
因为无心也好,有心也好,我又扎扎实实地整了人家一通?
而且耳听也罢,眼见也罢,我都忍不住觉得那天泉大哥实在是个好人?
第二个要作实战演练的是“隔山打虎”。师兄这日采用了要经过天泉特训处的巡逻路线,带我站在了“江南江北一条街,俺们天泉就是爹”的下风口。
我按着他教我的步骤,套好了绳镖,系好了小鼠。师兄先前告诉我:这小鼠是训练过会自己寻路的,所以只需要把绳镖扔出去找找感觉便好。
“我还是得拿咱认识那个天泉大哥作实验吗?”
回应我的是师兄的轻轻点头,于是我纵使不忍,仍然瞄准了目标。奋力掷出时我却感到有些许不对:绳镖压根扔不出去,它的末端被紧紧攥在一只我熟悉的手中。
我回过头,诧异地问:“师兄?”
“今天算了。”
“怎么突然算了?”
“师兄要你算了你怎么还问为什么?这个对你来说太难了,不行么?我们去河边练,考你能不能在五步以外三息以内用绳镖勾着龙葵草。”他仍笑着但敛眉。我满腹疑窦,却不敢多问,回头只看见裹着一条浴巾跑步的天泉,他神情专注,一如往常地对这边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莫名的,我想起了前夜发生的事。
我们住在百草野上东倒西歪一间破棚里,和这荒郊几户破落民居杂住,草甸涨水时,泥泞和蛇一齐往门缝里漏。风从我的头顶穿堂而过。白日,它带来苦涩的草汁的气息,夜里,它带来遥远的隐隐的金铁声。今夜我听到风声里夹杂的是不那么均匀的呼吸,我便知道师兄也没睡着。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有什么心事吗,夜磨儿?”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睡?”我回嘴。
“无聊啊,真无聊啊。”
师兄由侧躺翻了个身,双臂交叠在脑后,动了动脑袋,让自己舒服地仰躺望着天花板。
“其实,我不太明白。”我说。
“……你打小起,认识多少人?”
“我想想,”我扳着手指。“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村子很大,好像热热闹闹的,可是我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然后就是接引长老,还有你。然后就到这里了,我认识隔壁的张家叔叔、婶婶、爷爷,卖毛皮的翟猎户,路边上卖八大碗的王师傅,还有那天泉大哥,因为你爱找他玩,还有——”
“这不就对了,你压根没认识过多少人。”他叹着气。
我也往天上看,透过未糊严实的天花板缝,月色洒下清辉,龙目雕在低低地徘徊。
“对。”
“所以你听不到,也感觉不到。这里太安静了,鸟不拉屎……有什么好玩?要去,就去开封!”
“为什么偏偏那里才不无聊呢?”我问。
“咳!你到了那里,就明白了!”他笑道。“摩肩接踵,拂袖成云。房子多得你连天际线都看不见,燕子也不敢长久停在房梁上。富人比米还多,蠢得也可笑。我们九流门弟子没成家的住在弟子居,成家了就搬出去住游魂居,一抬头就是南门大街,琳琳琅琅叮叮当当,全是好货。我和那一整条街的老板都是熟人。我们特训时候还会瞒着长老的眼睛,向东边跳过几个屋顶,过座桥,就看狮子舞梅花桩去。那里挤满了人,红狮子从人头上跳过去,就像一条红霞飘过去一样……”
“那里是不是有很多好人啊?”我想想,也兴奋了起来。“是不是没有草贼提着刀转来转去?是不是有炒面、炒饼吃,不用天天吃野菜?”
我没有立刻得到回答。
“没有草贼。”
“野菜呢?”
“有时吃,有时不用吃。”
“那,好人呢?”
“……那里不是有很多好人,在那里的人也不是天天都很高兴。只是有很多人,只是人。但是,我的确很幸运。——因为这样才有意思呢!人所在的地方才是九流所在的地方。你就是割下官儿的脚皮,都比穷人的命金贵!”他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以后如果你去了开封啊,要不要跟我试试?”
“坏人?取什么脚皮,要取就取他狗命!”我叫道。
“好小子,我信你!”我师兄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以后我争取把你安排到油伞驻地!”
“那是什么?”
“天上挂着很多油伞的地方。红红黄黄的,连成一片,像很多条长绸子。你在城上施展轻功时,看到这片朝霞似的油伞,便知道要到家了。”
“再多给我讲讲吧。”
于是他伴着风声讲了去,从朱雀门讲到玄武门,从西街讲到东街,讲到皇宫,讲到樊楼,讲到角门里。我睁大眼睛,从屋顶隙里望繁星流淌而去。仿佛直说到东方破晓,霞色际天,星子沉向银河之尾,他的声音才渐渐平缓下去,我的睡意也渐沉了。
“以后去了开封啊,进了内门,别人问你我都教了你啥,你怎么回?”他以迷迷糊糊的语调问我。
“什么‘顺手牵羊’,‘隔山……’”我同样睡意浓重地答。
他哼笑几声。“不对,不对。那些是防身用的,是皮毛。真正想教你的事只有一件啊。”
“别卖关子了,说说呗,师兄。”
“畏首畏尾,竹篮打水;瞻前顾后,屁滚尿流。这些都且让那些名门正派作去;切不能被那些条条框框束了去,……尤其万万不能有牵绊、有软肋,这就是我们这类人最要紧的事,这条戒破了,就什么招都不好使了!”
“没牵绊,……没软肋?”
“是啊。”他的声音渐渐低至气音,“生得自由,死得也要痛快,永远……这才是,天外天……”
我没有睡几个时辰。我带着一个朦胧的疑问入睡了,醒时,这个疑问也随我睁开眼睛而涌回思绪当中。
我揉揉眼睛坐起身。师兄正坐在桌前读信。
“睡得怎么样?”他头也不抬地问。
而那个问题也正在这时涌上了喉头:
“师兄,”我问,“你为什么会讨厌名门正派呢?”
他的笔一顿。
“什么?”
“你尽可以嘲我傻、没见过世面,怎么样都好,只是……”我硬着头皮说,“我只是觉得没有人会想讨厌好人。之前的接引长老虽然有点嘴毒,但我觉得他是好人。师兄,虽然师兄喜欢恶作剧,但我觉得师兄应该也是好人。为什么好人要讨厌好人?”
他把笔搁下了,转过身面对我。光线尚还昏暗。师兄的眼神隐在阴影之下,烛光映照着下半张脸。嘴角上仍然挂着我熟悉的笑意,可是我却莫名感到空气一凛。
然后他问了一个我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夜磨儿,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进九流门吗?”
“不记……”
“那年你五岁,”他说,“官家那边大乱,江湖门派联合起来保护百姓。你的村子本该由一组天泉弟子保护。结果就在大军到来前一天,他们绝大多数人被调去了别地,说是为了‘更重要的责任’——徒留寥寥几个壮丁、加上老幼妇孺?”他干笑几声,像是怒极反笑。“长老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整座村几乎被屠得干干净净。你,小孩儿,你就是这样被收留进的门派。”
“像你这样的孩子多了。所谓名门正派,他们都是这样做的。‘大义’,”他说,“随随便便就能让一村、一城变成弃子。我不管他们会怎样名垂青史。——那只是软弱和虚伪罢了。”
“师兄,我不明白。”我说。
“你是最该明白这些的。”
“可是我不明白。”
“你当时太小,不明白也正常。”
“可是……那位天泉大哥呢?我没有见过他打仗或者干什么。可是无论是当面见还是听你讲,我都觉得他只是个很好的大侠。”
我望着他,一时感到艰涩。可我还是要继续说:“屠了我的村子的是坏人,抛弃我的村子的,应该也是坏人,可天泉大哥明明是好人,为什么要讨厌一个好人?”
“……”
蜡烛灯光暗淡下去。师兄仍然盯着桌面,手伸到桌下去拿火折子,可是阳光洒入窗口正巧横在信纸上,他便把烛台挪到了一边。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他说。
然后他提起笔继续写了下去。他才学写字没几年,写得很慢,且似乎比方才更慢了几分,我呆呆地坐在床边,盯着纸沿上未干的墨痕。
师兄和我仍然在百草野周围作巡逻,巡逻路线仍然和那天泉的路线作交汇,每逢这时师兄仍然带着我跑去观察他的一切,目的却似乎不再总是寻机会捉弄了。
比如现在,我和师兄蹲在土石堆后。
“师兄,我们今天来干什么的?”
“这别管,你接着巡逻去。”他说。
我把视线转向下方的草丛,只见那天泉似在里面跳来跳去抓着什么东西,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所以,你到底是在看什么?偷师蛤蟆功?”我把视线转回师兄身上。
“你没发现吗?他在捉金刀铁翼螂,声很响的那个就是。”我师兄摸着自己的下巴,“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他没机会说出自己的好主意了。因为那只声很响的金刀铁翼螂在空中转了个弯,竟然朝这个方向飞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晃成虚影的那天泉,直直扑向——师兄栖身的土石堆后。破天荒地,我分明看见我师兄地跟吓傻了似的在原地呆愣,静止如雕像。我站在靠后的石头后面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并不能来得及阻止:
金刀铁翼螂嗡一声飞进土石堆前一个老鼠洞里了。
老鼠洞前,两颗头砰一声碰到了一起。
呆滞过后,那天泉问:
“你来这干哈呀?”
“你来着干啥呀?”我师兄捂着脑袋,明知故问道。
“我来这抓金刀铁翼螂。”那天泉说。
“我也来这抓金刀铁翼螂。”我师兄说。
那天泉挠了挠头。“呃……你抓它作什么的?最近铁子们受伤的多,我是得抓这蹊跷来做伤药。”
“我也拿它入药。最近夜磨儿梦遗多,我抓这蹊跷来做特效药。”我师兄面不改色说。我听这谣言差点从石头后蹦出来,但碍于地位,敢怒不敢言未曾吱声。
于是两人蹲在洞口前对视。
“先到先得,我先发现这个洞的。”我师兄指着洞口说。这话听起来竟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那天泉露出了看起来真的很为难的神色。
“对不住了,我是真的需要这味蹊跷,梦遗之事我找青溪的铁子给小孩另开个方如何?”他诚恳道。
我师兄摸摸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状。“嗯……这,你也知道蹊跷难寻……”
“我另给你一笔钱,你把它让给我罢。”那天泉立刻道。
可我师兄没有接过钱袋,反而坏笑起来。看到这个笑,我立即隐隐感觉这天泉要倒霉了。
“这次我不要钱了,好恩人,你换个赏好不好?”
“……什么赏?”
“这赏没什么的,我保证,你半个铜子儿不用掏,破皮都不会有的。”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能给你我就给你,我保证!”
“哦——这样啊……”我师兄拖长声音。
他未及开口,我就率先心一沉。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还是打算用我编造出的那茬儿来捉弄天泉。天泉听信了关于我师兄暗恋他的这种胡话,以他的性格必定心慌意乱、丑态百出,而我师兄总是有鬼主意的,岂能放过这种笑话?之前我还觉得师兄往后会心软放过他了,这果然是错觉!
果然他说:
“亲我一口就给你。”
可对恶作剧原委浑然不知的那天泉呆住,纹丝不动,然后鲜红从耳根后涨到颧骨涨到脖颈,接着涨满整个原本白净的面皮,这让他看起来像我小时候见的元宵节村前挂的一个大红灯笼。
“啊……啊?”
“怎么了恩人?这有何难,我说过既不破费也不破皮的。”我师兄说。
“可,可是……”
“好恩人,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了我的啊。”我师兄悄声说。我听见他抓着金刀铁翼螂的手在洞口里悄悄收紧了,那可怜昆虫翅膀激烈地翕动,发出咔嗒,咔嗒,愈来愈快的声音。
他在等待。他在等待对方会不会真的亲。我也在等待对方会不会真的亲。
那大红灯笼真的慢慢凑了过去。我听见天泉仿佛在嘀咕:“没事的,没事的,好铁子之间也会做这事……”然后那灯笼越来越红,仿佛其中蜡烛燃得炽旺,火焰鼓动,我几乎能看到一团热烘烘的温度在往我师兄移动,接近。
少儿不宜!我下意识想移开目光。可是接下来却没有别的动静了。我定睛看去,大红灯笼停在我师兄脸前方几寸,就不再往前移动了。热气腾腾的呼吸是不是正喷在师兄脸上呢?从师兄的角度,是否正好能看到紧闭、颤抖、湿润的睫毛?可他为什么忽然停下,不动了?仿佛无比漫长的几秒过去,我看见师兄富有生气的眉尾耷拉了下来,嘴角也抿起,露出一副称得上楚楚可怜的神色,又仿佛故意似地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埋怨的姿态:“不亲就不亲,恩人可真是不~解~风~——”
大红灯笼却忽然朝他压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张大嘴巴,下一秒传来的却是一阵叮铃哐啷狂响,我师兄跳了起来,仿佛被那温度一下烫到似的:
“骗你的,我还是要钱吧!”
然后他旋风般把天泉手中的钱袋刮了去,把金刀铁翼螂往天泉怀里一扔,竟是施展轻功逃走了。
我未来得及反应,和站起身来的天泉大眼瞪小眼。
“夜磨儿?”仍是大红灯笼的天泉问。
“下午好。”我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似乎很想把脸捂住,又很像找个话题,折腾一番后说道:“嗯。……听说你梦遗……”
“不劳费心,我又自愈了。”我平静道。
他掸掸身上的灰,低头看了看地,又看看手中被捏成一团的金刀铁翼螂。终于,他大声叹一口气。
“你……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他又亲又拿钱,好不要脸。”我说。
天泉怔愣地站在原地,似乎陷入了茫然当中。“你师兄,到底是咋回事呢?”
我磨着后槽牙,不知是该咬牙还是该大笑,他未曾料到我如此反应,惊恐而探询地望着我。
“你说呢?你说他咋回事?”
“他又耍了我一通,然后跑了?”那天泉说。
我牙齿一矬,然后终是大笑出声。
我说:“我从未见过他被逼成这副模样——耳朵都红透了,跟煮熟的虾似的!真稀奇,这回他竟然是栽了!”
往后的日子里师兄竟然就躲着那天泉。巡逻都故意不按原来的路线走了,换成了打探附近一个大盗贼窝点。他为此编出了滔滔不绝一长串理由,可我却总咂摸出一分底气不足,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老盯着我看?”
“啊?你在和我说话吗?我没看你啊。”我立刻聚精会神地盯着地板说,“我在看两只大蚱蜢打架呢。”
他顺着我的眼神看去。
“这不是打架,是交颈……”
“哦,行,那我在看两只大蚱蜢看似打架,实则交颈呢。”
我师兄草草瞭望了眼几堵断墙后的盗贼窝点——自然没有什么异常,然后叉着腰问我:“看完了吗?”
“没有……哎!哎!你吓跑了一只!”我叫起来。“都怪你,这下它要藏起来,没脸见另一只了!”
“我怎么总觉得你意有所指呢?”
“哪有哪有,师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说。
我师兄嗤笑了一声,往后面残垣上一靠。“小孩儿,好一番旁敲侧击,你是说我没脸见那天泉?你把你师兄当成什么人了?”
“打死我也不会把师兄往那种方向想的!”我叫道:“师兄是我的偶像,本门得意大弟子,绝不会做那种扭扭捏捏的薄脸皮——”
“我还真的就是没脸见他。”
“——虽薄脸皮,却心细如发之人。然而,话又说回来,厚颜是为无耻。师兄此举有耻且格,儒雅大度,甚有君子之风哎呦呦啊啊啊!”
话没说完我就感到耳朵一凉,我师兄扯着我的耳朵,疼得我直喊,把几百米开外的鹿都吓跑了。好不容易放松了许,我师兄说:
“好了不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天分不错,再精进些技巧,不日或许能调到开封去。”
“真,真的吗?”我顿时大喜过望,不顾耳朵被扯着还是抬起头来。“师兄,你莫不是在作弄我?”
他斜倚在墙根上,露出我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你以为我和你一个德性,胳膊肘往外拐专挑同门欺负?当然是真的。”
“那你现在得教我些好使的真功夫!”
“好说好说。我也怕你到了开封那边被老油条们嘲笑,他们嘴上可不饶人。”
“我能学啥,我能学啥?轻功我能学了吗?”我围着他转来转去,“千斤坠那招你教不教?拉弓射箭呢?总不可能最后几天还只教念书写字吧?”
“别急,让我想想……”
一声来自不远处的巨响打断了这一切。我吓得连忙蹲下,眼角余光看见盗贼寨里一股浓烟升起,是炸药桶爆炸了。
“怎么回事?还有别人想端这个寨子?”我看着师兄跳到墙上打量前方。“是啊,我也在想哪个傻子敢硬闯,这寨子强攻可难拿下!”
“我们怎么办?”我咳嗽着,眯眼打探浓烟里的几个人影,心想多半是哪个不怕死的游侠。
“静观其变。”
“所以是谁啊?他会有危险吗?”我仔细分辨着缠斗着的人影,忽然觉得其中一人的轮廓似乎似曾相识。
师兄忽然转过头,正色看我。
“刚才你是不是说想学招数?我这就教你一招。”他严肃道,“先前说要教的绝活之三——”
“你刚才不是说强攻难拿下?!”我叫道。
“‘四面楚歌’!这招是撒药之法,关键时刻,可用来保命,看我手法,在一边躲好。”
于是滚滚烟尘里浮出了一抹绿色的烟雾,它沿着其中人影画了一个模糊的螺旋,又转瞬即逝。它消散的时候烟尘也渐渐散去,我惊恐地发现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圈人,个个嘴歪眼斜,口吐白沫;站在最中央的那个人却仍半跪着,扶着陌刀,被呛得连连咳嗽。我师兄居高临下地站在高墙上,甩着绳镖。
“哎呀呀,看着是谁在这?我刚还和夜磨儿说哪个傻子敢硬闯,原来是我们的大英雄!”
那天泉勉强撑着陌刀,站起身来,看到我时竟然露出大松一口气的样子。
“夜磨儿?你没事啊?我大老远听到你尖叫,还以为你落贼窝里去了才赶过来……”
“你个傻子!”我师兄神色一变。说着他转头朝我吩咐:
“你跑远些,我们得去把剩下几个帐篷的匪徒清干净。”然后他又骂一句:“都怪某个大侠,这下只能强攻了。”
“这次是我不好。刚才蒙你解救,实在是欠了你一个人情。”天泉说。
我仿佛看到师兄嘴边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然后他推了我一把:“我去去就回!”
我在小山丘后提心吊胆地等到夕阳西下,我师兄才回来。他嘴角带笑,甩着绳镖,湿淋淋的干净披肩搭在胳膊上。
“都没受伤,草贼窝端得一干二净。还不是你师兄我手眼通天。”还没走过来,他人先笑道。
“你教我那招,为什么叫‘四面楚歌’?”
“呃,因为你师兄我没什么文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这三招其实都是你现编的吧。”
“你才发现啊?”
他舒舒服服地往我身边一摊,直接躺到了地上。“我知道你下一句要说什么:你教我招了,你接下来要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
“嗯,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撒药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知道。其二是,你用它让天泉大哥欠了你个人情,从此你又可以让他对你有求必应了。”
他撑起身来,惊诧地问:“你这榆木脑袋今天怎么突然开窍来了?”
“师兄,可这招不对啊。”我说。
“什么!哪里不对?”
“首先你刚才说它是你现编的。”
“你在小看我的实战经验?!这药的配方和撒药法可都是你师兄我独创的!就算名字是现编的,人家挤破头想学还都学不到呢!”他叫道。
“所以,它才不对啊,我说的不是撒药那部分,而是让天泉大哥欠你人情那部分。”我说。“可是我还记得你说过,最要紧的只有一条:莫牵绊,莫有软肋。”
“记性不错,所以呢,这有什么矛——?”
他忽然脸色一变。空气中欢快的尘土沉寂下来,他的笑容消失了。
“是啊,这招不对,这招是错的。”他喃喃道。“我越界了。我怎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我看他站起身来,便着急喊道。“我只是想问问哪边才是对的……”
“哪边才对,是啊!我也想知道。”
他呆呆站了一会,自言自语起来。“——都怪清河太无聊了。”紧接着却拔腿就跑:“你先回家,我得解决个事!”
“我其实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尝试冲他大喊,可他已经沿着那天泉消失的方向,无影无形了。
师兄当晚竟没有回来。
我躺在床上,渐渐夜不成寐,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只恨自己的迟钝,居然那么晚才察觉:什么“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什么忽然不让我扯他浴巾,什么突然要“亲我一口就给你”!
只有我太过迟钝,竟然这么晚才发觉:结论只有一个。师兄实有龙阳之癖,他先前种种,分明是情深一往,爱而谁知道得不得啊!
我知道师兄可能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这个抉择可能会花上他几个小时,我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后半夜他仍然没有回来。我一觉睡到自然醒时,屋里依旧空无一人。这是他数次夜不归宿时最不寻常的一次,他终于归来时,春风满面却什么都不肯说。
于是我隐隐约约知道了答案。
【鼠泉】奇遇·思芳十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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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师兄便天天往天泉营地跑了。
要么巡逻结束后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要么傍晚出去,一整夜都不回来;要么白天出去,索性到第二天早上一天一夜都见不着半个人影。一开始,我只当师兄本就飘忽的行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而已。那我究竟是如何确认他就是往天泉营地跑的呢?
第一天,他傍晚回来,兴高采烈。我正在屋里费劲地抄书,随口招呼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打鱼去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草鱼,鱼鳞的光泽在我眼前施施然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出精光:
“哇,好大的鱼!”
“是啊,今天吃烤鱼,咱们打打牙祭。”他蹲下来刮起了鱼鳞,而我感动得几...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从那天起,师兄便天天往天泉营地跑了。
要么巡逻结束后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要么傍晚出去,一整夜都不回来;要么白天出去,索性到第二天早上一天一夜都见不着半个人影。一开始,我只当师兄本就飘忽的行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而已。那我究竟是如何确认他就是往天泉营地跑的呢?
第一天,他傍晚回来,兴高采烈。我正在屋里费劲地抄书,随口招呼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打鱼去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草鱼,鱼鳞的光泽在我眼前施施然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出精光:
“哇,好大的鱼!”
“是啊,今天吃烤鱼,咱们打打牙祭。”他蹲下来刮起了鱼鳞,而我感动得几乎要流出眼泪:“师兄,你出息了。你居然能带回来五寸以上的鱼……”
“说什么呢!——此一时彼一时。”他斥责道。可我却突然发觉一丝不对劲,忍不住抬起头来,伸出窗外确认:小河在西边,可他刚才分明是从东边走过来的啊?排除他忽然有雅兴拎着几斤重的鱼绕一大圈路的可能性。那难不成他不仅一夜之间突然学会钓大鱼,还学会从旱地变出鱼了不成?
可是一顿好的烤鱼足以堵我的嘴。在美食面前,这些都不是事。
第二天,他深夜回来,兴高采烈,带回来一串腊肉。我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可是还是呆呆地问:“这……是肉,什么肉?”
“腊肉,而且是腊猪肉。”他笑道,“没吃过吧?来尝尝?”他话音未落我已经咬了上去,吓得他连甩好几下才把我甩下来:“等一下!泡一泡再吃!”
满嘴流油地饱餐一顿后,我才想起来问。
“师兄,你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这个啊?”
“小白眼狼,吃完才知道这东西难得啊。”他清洗着挂腊肉的铁丝。
“你就告诉我呗,我嘴严。”
“那还用说?和昨天一样,从河里捞上来的。鱼是怎么来的腊肉就是怎么来的呗。”他笑着说。这话显然有很大的问题,好奇心促使我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确认:这两天他都是一反常态从东边走回家的。那边究竟是有什么来着?
又过了几天,他居然又带回来腊鸡。
餍足一顿后,我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师兄,我莫不是活不长了?我怎么有一种天天都在吃断头饭的感觉。你是不是打算给我多喂些斤两,好到了开封之后给长老们宰了吃?”
他噗嗤一笑:“看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不过倒的确是有人希望你胖些。”
“谁?”我叫道:“谁会这么好心?”
“保密。”师兄说。
我往东边使劲瞧去,果真看见一片隐隐约约的棚子轮廓,那一块是天泉营地。
“行了别瞧了,我告诉你就是。”师兄制止我:“那位好心人呢,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夜磨儿太瘦了,这小子还在长身体的年纪,饿着可不好,以后得多想办法给他打牙祭。’他的地盘那儿呢,又正好总有不少好吃的。你的口福就是这么来的,明白不?”
“这,这可真是恩人啊。我是真的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可是,我吃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我一时手脚无措,茫然起来。
“恩人,恩人,确实啊。”师兄笑着说,“报答的事你就不用考虑了。那位‘恩人’的下一句原话是这样的:‘不用担心钱的事,我对钱没有兴趣。’”
“我还是觉得怎么能不报答……”
“你师兄我为你垫付上了啊!我拿全身心拼命陪他,不算报答?”他故意大声叹一口气;我在心里默默地想,你的表情写的明明是连吃带拿。
总而言之,他们现在在谈情说爱。
结果就是,不但师兄留家的时间少了许多,而且我的饭桌上多了些从前从未见过的荤腥。从各方面来讲,这简直都是一件大好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天泉也会来我家棚子做客了。
他一见我就捏捏我的脸,笑着说果然胖了些,胖点好啊。那天棚子里干干净净的,师兄写的丑字全都不知哪里去了。我本卯足了劲准备搬凳送水,好好表现,展现出超凡的眼力劲,结果发现从头到尾根本没我的事:我被赶到河边打鱼去了,被勒令不打到二十寸以上的鱼不准回家。我于是在河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打鱼,却并不是真的有怨气。
谁让那天泉大哥每次造访总会给我带好吃的红花酥呢?
他们偶尔也会吵架。
吵架的原委我是没有能力知道的。我只知道我正在桌前写字,忽然师兄溜至窗前,气鼓鼓地道:
“夜磨儿,等我死了,你就把我骨灰埋到开封城大槐树底下一个酒坛子里。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说得很大声,仿佛不是单要说给我,而是故意要讲给某人听到似的。随后轻功一施,窜走了,扑我一脸灰。
片刻后果见那天泉拍马过来。
“你师兄刚才莫非又在和你胡咧咧什么歪理?”他勒马,严肃地问。
我如实转告了他。
“这、这哪里对?怎么把这回事挂嘴边呢?……不行,我得找他说理!”说罢他一甩马鞭没影了,留我在原地又吃一嘴灰。
又过片刻,我师兄从另一个方向窜回来了。
“恩人可在追我?”他问。
我如实转告了他,他笑道:“他再追来时,你就告诉他今晚酉时约在河对岸见面,那边地形开阔好办事。不见不散!”
这是要约架吗?我略微有些惶恐。
“你应该正面打不过他吧?”
“不可能的事!”
“万一他生气了,以后不给我带好吃的……”
“你别慌!我给你打包票他不会!”我师兄拍着胸脯说。
“那他要是不愿意来呢?”我想起天泉的性格。可比起答案我先等来的是一脸灰,师兄又耍着轻功跑远了。那天泉晕头晕脑地转回来后,我还是如实转达了这件事。
“约架?这怎么行!”
“你俩这是因为什么事大动肝火?”我追问他。
天泉闻言,正色道:“我没急眼,只是和你师兄在一些方面看法不合。”
“啊?这话说的,你们还有看法相合的时候?”我说。
“这,这,唉……”
“你会去吗?”
“……唉!不去就白扯了,我非把这事跟他说道清楚不可!”他恼恼火火地说,拍马走了。
屋里清净了,于是我接着抄书,也(不得不说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成分)在等待。暮色四合,星子渐升。半夜里师兄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我观他模样,十分惊奇,几番踌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什么东西不应该?”
“难道,难道是你把天泉大哥正面打赢了?这怎么可能发生呢!除非你使阴招或者他给你放水,放大水……哎呦……”
我师兄听后先是使劲揪我耳朵,直到我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奉承话才松开。然后他笑嘻嘻地说:“谁告诉你我们是去打架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只告诉你约他在那见面而已。后面都是你自己猜的,不是吗?”
“呃,好像确实……”
“实际上呢,我请他——吃了一整席清河八大碗。”
“什么!”
“他提着陌刀怒气冲冲地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反应和你差不多,而且还‘老感动了’。”师兄笑着说,“我打流寇凑出一套碗来,能找王师傅换这顿不要钱的席,心里碰巧还念着他,于是故意说怪话惹他好骗他上饭桌——我的好恩人能不‘老感动了’吗?”
“你……”我欲哭无泪地说。“有这种好事为什么瞒着我,让我趴在桌下吃剩饭也行啊……”
他白了我一眼。这一眼中似有万千滋味,比如“你和好恩人哪里能平起平坐了”,“这种关键场合怎么能有你在旁边破坏气氛”,“终于短暂甩开你这小兔崽子了”,和“你怎么妄想还会有剩饭”。
“你!你才是真正胳膊肘往外拐,欺负同门的那一个!”我吱哇乱叫。可下一秒,我师兄从背后提出一条大鱼,这又使我一下子看直了眼睛。
“亏不了你的。夜宵这不就来了?”
“哪,哪里来的?”
“我打的啊?”
“是,你厉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还学会陌刀拍鱼了!”我指着被暴力拍扁了的鱼身,熟悉的轮廓,熟悉的感觉。
他被戳穿倒也不恼,只是坐下来欢快地刮起鱼鳞。
“我的恩人一感动之下,跑到河边给咱们弄了条鱼来,说是回礼。有人惦记着你,你就偷着乐吧。”
我热泪盈眶:“师兄,你还真就是一点亏都吃不着呗。”
“哎呀,就是你不知道我刚才挨了好长一段唠叨。”他利落地把鱼头丢开,“什么‘人不活着怎么杀敌,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好赖说了半天,婆婆妈妈的,甩都甩不掉!就跟我真的什么时候想寻死似的!我要不想活了,能活到现在吗?好在你看,今晚你还是有烤鱼吃。”
吃到一半,我问他:“师兄,这次看在鱼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年夜饭能让我吃到清河八大碗不?”
“年夜饭?哈!”他大笑,“如果年夜饭真能在百草野吃上就好了,若是真能那样,你让我请方圆一里所有人吃八大碗都行,还说什么!”
“怎么就不能在百草野吃上?”我疑惑地问。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又揉了揉。
“行了,我、恩人还有一大堆人都会努力。我们所有人都努力的话,说不定不仅是在百草野,咱们还能在更北边的地方吃上年夜饭。”
“到时候,天泉大哥能和我们在一个桌上吃不?”我说。他看着我笑了笑,我猜想这个笑的意思是:“这事我争取,你也别在一边捣蛋。”
夏日正在自这片原野上逝去。伴随南飞雁列而来的是渐短的白日,太阳沉入水泽,铺开熔金,然后似乎一夜之间野草就黄至了天际线。我仍然不知道师兄桌上日益变多的信件里写着什么,只见到周遭的百姓几乎都迁尽了。我们,还有天泉营地那边也都向南迁了几里,住起了新的屋子。
新屋子的原主大概也是逃难的百姓,它如今空置,有一个很好的实木屋顶。这导致我终于能试试大侠必备之——上房顶!
轻功?自然是未曾学过的。我从几米开外蓄力助跑再一跃而起,勉强能碰到屋檐。上面伸出一只手来把我稳稳拉住,提了上去;天泉把我拽到他身旁,笑道:“比上次跳得高些了,有进步,小子。”
我看他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根笛子:“你会吹这个?”
“门里不少人在吹,我也会点。你学不学?”
“我?要学,我就学二胡,以前夜里我总听到有人拉。师兄不教我这个。”
“这个我可一点也不会了。”他挠挠头。
“你说开封有能教我这个的不?”
“有!什么都有。但是,人家开封拉二胡的都文绉绉的。你不识得几个字,人家不好教你啊。”
“你说我不识字?!我念过书抄过书,我识字!你,你才不识字呢,你个满口胡言、愚不可及、大字不识、三心二意、开门见山、鸡同鸭讲的名门……名门正派!”我怒道。
不知为何,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把笛子举到眼前,借着阳光打量侧面。于是我也凑过去,对着笛子口猛吹一口气,它顿时飘出一个清冽的单音。从我的角度能看到阳光顺势落入他的眼中,一闪一闪的,我说:
“你吹一段给我听个响,好不?”
他照做了,把笛子放在嘴边。
这是我不曾识得的调子。
开端两声简单而清澈。接着调子一扬一收,风似乎都忽然变得坚似铁,托着笛声在辽阔的原野上飞行;我感到周围空气一凛,却不曾寒冷。接着笛声却是低回,像是春暖时渐低的白云。我听着,不由得噤声,身子也挺直了些。
一曲终了。我刚要说什么,却忽然感到后脖子一凉,被人抓着衣领凌空提了起来。
我师兄的声音在头顶阴恻恻地响起。
“恩人,好雅兴哪。”
那天泉把笛子放下来,说:“你……”
“这调子我总觉得有些耳熟呢。我们要不要好好聊一聊这个事,恩人?”
我在师兄手底下乱踢,感到晕头晕脑的,他却完全不看过来;我也不敢看他。他脸上晦暗不明,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我只感到惶恐,完全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严重,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好扯着领口大气都不敢出。
那天泉把笛子放进怀里,只叹口气:“你知道它的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开封,消息就不灵了?”
“我没有。我以为它还没有传到——”
“跟我就别扯东扯西了吧,好恩人。你明白,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天泉瞥了我一眼:“此间不是说话之地……”
我师兄手一松。我如蒙大赦地重重摔在底下的草地上。他从屋顶上探出头朝我这边,冷声说:“那你?”
“我走!”我大喊,捂着屁股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屋前跑去,“你们聊去,我走得远远的,我不偷听!”
“好。”他转头向那天泉:“咱们进屋吧。”
我不偷听?他想得美。一曲笛子怎么能勾起他那么大的火,想让我不好奇都难。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脸色——连眉毛都倒竖起来!瞧他那样子显然是气昏头了,未看我一眼就急匆匆进了屋。我跑到河边乱转悠几圈,估摸着他应该不会盯着我了的时候,悄悄从后方绕回去靠近屋子,贴在地上,耳朵靠近墙根。
听到的第一句便冷得我脊椎骨一凉。是我师兄的声音,语调极尽阴阳怪气。
“……我拦你干什么?我没有在拦你呀。我还没有傻到和傻子辩经。”
“可你现在……”
“你要去送命我更是没有理由去拦了。你是什么人,大侠,能需要我劝?”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呀,只是——我只是打个比方,绝无贬低你的意思——恩人,你这样一个傻子,有没有可能,傻到洛神压根就不愿意招待你呢?何况要费那心神给你换脸?”
我隔墙想象到天泉正在为难地捂住额头,片刻后他说:“很多人都……”
“所以你也上了头,要去送命?你——你去送命?上次谁又说人要好好地活,说我那些是歪理?”我师兄听起来竭力控制着自己。那天泉沉默着——我只能猜想师兄扭曲的神色。
“这是要骗人的活计,可你骗得了谁。”他继续说,颇有几分口不择言的味道,“和人吵架你都口条不顺,路边随便逮个人都比你会骗;就算你真换脸成了,做了间人,不消三言两语你就能露出马脚叫人抓了去,白费洛神一番心思。若一定需要人去契丹,明明有更合适的人——!”
天泉忽然说:
“我不提了,此事是我不好,你……你别生气。”
我听到一声冷笑,和椅子后撤的刮擦声。似乎过了许久,才响起师兄疲惫的声音:
“我门里那些要去的人,家中皆是已经无人,无牵无挂的;或许还有些朋友,也是劝一劝也就罢了,从不多说。他们出发的时候,只有同门前去相送。若是死在那边,也只有同门惦记。你可知换脸术成功者十中有一,其余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作为无面人终生留在传闻中‘一切水的尽头’。你的父母姊妹都在南边。你哪里配去,你哪里能去。”
“……我们香主,也是要去的,他把幼弟托付给了一位师兄。”
“哈,你们香主,你们天泉。”我师兄讥讽地尖笑一声:“我早知道你们还有你就只是这样的人——满口如何如何侠义,到头来比谁都冷情又虚伪,叫人看不起。”
那天泉急忙说:“香主不是这样的人!”
沉默。他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贸然提起此事,是我不好。我未曾说要去,我本就是不该去的。”
“……”
“你……还在生气?”
“……”
“我以后再不提了,我保证。”
“那‘思芳歌’又是怎么回事?”
“我已保证绝不会去了,这曲子你若不愿听,以后我不在你面前吹便是。”
我师兄轻哼了一声,接着竟是语调一转,满含笑意地说:“这倒不用——不过对嘛,这才是我的好恩人。恩人,你这表情,莫不是在怪我?”我听着屋里似有起身的动静,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预备跑回河边。最后,我听见天泉说:
“我不怪你……只是我又想起香主来了。我们香主和我那位师兄说,他的幼弟不是失去了家,而是有了新家。他说他要回老家了,回雪山上去。他说,等天上再下大雪,他就回来了。”他说:“唉,——我想老家了……”
那日过后,师兄却不知为何一天天阴沉下去,更常在屋外走来走去甩绳镖。这声音在死寂的空间内无限拉长,唯有偶尔檐上落下一滴水,才惊起一丝波澜。有几次他会忽然消失,几个时辰后又忽然回来,什么也不说。因而我也更少在家中待了。我从清早就去河边练习一些基本功,累了就看潺潺流水东去,饿了就啃带出来的干粮,直到傍晚时分才归家;那时,有时候能正好碰见他在烧信,他一张一张把信纸往火里丢去,出神地盯着跳跃的火光。
过了几日,他却忽然把我喊去,神秘地拍拍桌上一个包裹。
“今天有个大惊喜给你。”
“这……好大的包裹,莫非我们又得往南搬了?”我好奇道。
“看看?”
我一头雾水地伸头往包裹里瞧,有平日穿的衣物,毛笔和草纸,可以说我的个人用品都放在里面了;还有干粮、火折子;上面放着一个斗笠。我翻到最底下,竟还有一个崭新的绳镖。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惊喜地抬头:“难道……”
他倚在墙边上笑:“开封。我准你去了,你这几日就准备出发吧。”
“太好了!”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的我等不及他说完,立刻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抱起包裹连转了好几圈;他连笑带骂:“小心点,自己看看还有什么没带没有?”
等我把以前买的烧泥人也塞进去,行囊里已几乎是塞不下更多东西了。他把行囊扎紧,捆得结结实实的。“少兴奋,我是送不了你,我好说歹说让这附近拉板车的答应送你一程,反正他也要往开封去。你一定跟紧大人,不要走散了,别以为会点三脚猫功夫就能跑江湖,你连房顶都还跳不上呢!”
“明白了!”
“到了开封那边自有人教你粟子游尘,好好学,能早日进内门。——还有,这一路乱,我教你那些可以用于防身,但不要拘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明白吗?别让你师兄我或者旁的什么老好人替你担心了。”
“知道了,你们都别担心!”我笑道,行李一背就往门外跑去。师兄在身后喊:“你这小孩儿,不会这就急着要走了吧?”
“我去把行李给天泉大哥也看看!”跑出几米后,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我到开封后,得等多久你和天泉大哥才来呀?”
我师兄仍然倚在门框上,镀了层夕阳的暖金,他微微一笑。
“可能得费些时日了。你耐心等,不愁无聊的。”
“去开封吗?开封好啊。”天泉听完我的话,展颜一笑。他让我转过身,解开背囊的绳子翻了翻,皱起眉来:“东西倒是挺全,只是……他就打算让这么小的孩子赶这么大老远的路?这一路可不太平。”
“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小孩了,会赶路!而且万一路上打不过谁,我可会跑了!”我挺胸道。
他往我行囊里塞了些东西,我转身一看,是满满一大把红花酥,顿时喜笑颜开。
“还是你最懂我了,大哥!”
“……注意安全啊。”他放心不下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磨得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在天泉营地上转来转去,感受着背囊的重量;他坐在一边的板凳上托腮看我,忽然说:
“我啊,也得走啦。”
“你也要走?你要去哪里?”
“我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他举目望望周围:今天的天泉营外只有他一个人。我方才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谁也不用躲。“铁子们都收拾东西走了,我也得准备出发了,最迟不过今夜。”
“你要走?你们是不是要迁营了——那你还回来吗?”我叫道。
“回来的,回来的,不是迁营,营地还是在这里。小子,你帮我个忙行不?”
一听到不迁营,我把心放宽了些。“什么事,我尽量帮。”
“和你师兄有关。你帮我拦一下他,好不好?”
“啊?这个不行,他我可斗不过!”
“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以你师兄那脾气,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拦着我,我们就都难办了。”他低声说。
“是不是和那曲笛子有关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要去契……”
“别声张!”他眼疾手快地捂住我的嘴,表情一下严肃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难道是他告诉的你……唉!此事从此万万不能对旁人说。”我连番向他保证,他才放下心来。“那计划我已向他保证不参与了,保证就是保证。这次和那事无关。”
“那是什么事这么严重啊……”我思忖着,恍有所悟:“我知道了,你的老大也要你做事去吗?”
他看起来被逗乐了,忍不住笑起来。“是,我的老大把我们召集起来,去帮助他的老大,也是我们共同的老大。”
“你不去不可以吗?师兄拦着你,你就别去呗。”我说。
“可是这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恳切地望着我。“我的老大现在需要帮助,他要做的事很大,也很难。这件事如果做不成,百草野,还有好多好多地方……都会危险的。你师兄和你就很难在这待下去了,你以后也很难吃到腊鸡、腊肉了,你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只是需要你让你师兄……睡一会,睡得久一点。不要让他醒来追上我,就够了。”
我在脑子里过着招数,有了主意。“好。但是这是最后一件我能为你做的事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们约好,棚屋单独留给他和师兄,戌时我再折返回屋。
我返回屋中的时候,看见的是师兄侧躺在床上。天泉正在整理着他的披风,把那些布条儿都尽可能理得妥妥帖帖。我欺身靠近,用口型说:他把药喝进去了?
是的,他太累了,未曾起疑。天泉回答。让他好好休息吧。
我放下些心来,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药瓶。先前给天泉的药只有一点点,为的是不让师兄尝出味道,我预备等他中招昏迷了再灌下更多。
天泉跪在床上,把师兄的头拢过来,放上自己的膝盖。他抬起头,担忧地问我:可以么?
药量能药倒一头牛,我说。
师兄当时教我的三绝招还差一招从未付诸实战。“四面楚歌”是以药退敌之法,可使敌昏沉不能视,酣眠不能醒。这是我第一次实践“四面楚歌”。这实在是一次过于简单的“四面楚歌”,我的敌手只有一人,他沉睡在温暖的怀抱里,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小心地扳开他的下巴,把药液平稳地灌入。他竟没有下意识地反抗。碗空了,我紧张地看着他:师兄只有睫毛微微颤动了许,沉浸在某种安详之中。我脑海中忽然想起他曾说的话:“……万万不能有牵绊、有软肋,这就是我们这类人最要紧的事,这条戒破了,就什么招都不好使了!”
“我,我真的得手了。”开口时我发觉声音空空荡荡的,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天泉点点头。“那行,辛苦你为他续药了。一天之内,不可让他醒来。得耽误你晚一天再去开封了,可以么?”
“好。”
我发现手中一重,多了一个钱袋。“小孩,这次实在是谢谢你了。”他低声说。钱袋的质感很熟悉,似乎我曾摸过许多次。难道以前每次师兄散尽其中钱,都还找机会把空钱袋还回去的么?可是我握了握,又把它放回天泉手中。
“不用,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说。
天泉用双手环着我师兄的头,俯下身去,额头相抵,深深地吸气又呼气。刘海遮住他半幅脸,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喃喃地,他对那沉睡面容说:
“你说得对,我负心又虚伪。”
我呆呆地看着他抽出身来,让我师兄在床上平躺好。我看着他从壁上取下貂皮披风,从桌上拿起陌刀,随后往屋外坚定地走去。我看着那个背影踏过门前,眼看着就要踏出小院。可我不知为何,心脏竟狂跳起来。
这是怎样一种感受呢?它跳得越来越快,天泉大哥的身影在视线中忽然朦胧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双腿已不听使唤地跨过门槛,踏过小院,朝那个身影迈去,直至双手攀住我所熟悉的温暖手臂。手下的触感有些粗糙,那是一道旧疤吗?他受我触碰,也停了脚步。我抬头看他,只见他也正回头望着屋里——望着我师兄的方向。
“大哥,你实在舍不得,就留下吧!”我喊道。
他眨了下眼,很快地看向别处。我莫名地恐慌,只拉着他不松手,另一手忙向腰间摸下一个酒囊来:“我可以去给师兄解毒,大哥,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你们……喝这个!”
“……是酒啊。”他的目光移到了酒囊上。
我忙不迭递给他。他接过去后,闭了闭眼,竟是微笑了一下:“别难过,夜磨儿,你师兄应该也很快就能回开封了。回那油伞驻地去,听说有红红黄黄的伞连成一片,像朝霞一样!”
他一转身,朝北面深深俯过首,再将酒液尽洒于门前。酒香随浮尘的气息一并氤氲而上,扑在我的脸上。我呆呆地看着他披风一甩,翻身上马,把半空的酒囊扎好丢回我怀中。
“这顿酒我欠下了。多谢你了,小子!有你送一送我,我就不怕了。”
我张着干涩的双唇,情不自禁跟在马后面跑了几步:“你会回来的,对吧?师兄不喜欢大义……他只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好好的!”
“回来的,回来的!循着酒香,我就能找回来!”
我的脚步一深一浅,跟不上那骏马的步伐,我头一次如此恨草甸湿软的泥土。我大喊:“天泉大哥!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夜风远远送来他的声音,似在轻叹。
“夜磨儿,等你长大以后,一切都会好的。不必做负心人,不必离家。你会一直快快活活的,谁也不辜负。”
他所参与的那场战争的名字,此后将会在我的余生中反复出现。即便是在狼烟四起的乱世,那依旧是历史上绝不可磨灭的一笔,它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清河,传遍全国。可那时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他和马在无垠原野上逐渐化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于天际。
两天后,一封灰扑扑的信被送到了我师兄的桌上。
我师兄醒来的时候,我正在外面烧水。他醒时,先是茫然地环视四周,望向窗外,久久地盯着摇曳的青翠绿竹。然后他吸气,沙哑的第一句话问我:
“他走了?”
我不答。
“我做梦,梦到了酒味。这个酒蒙子,又喝了?”
我垂目把汤碗放在桌上,“师兄,喝水。”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连连深呼吸了几次才说:“不,这不是我们的屋子。这里,我不认得。我这是在哪里?”
见我不答,他又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何月,何日?”
“……百草野已经不能待了,师兄,我擅作主张,带着你一直往南跑,拉板车的好心让我们搭了车。我让你睡了三天三夜,今日已经是第四天。”说着说着我忽然扑到床边,抓住床框:“这里离开封不远了。我马上就得到那里去了,你也一起去吧,我们去开封,去开封躲一躲……”
可他像没听到似的,喃喃地说:“那边出事了。”
“求求你,”我说,“你带我去开封,我们回驻地。”
“难道是……不,只有一个可能。”他忽然把头转向我:“可有来信?他可曾说几时回来?”
“求求你。”我说。
他的目光渐渐要在我身上烧出一个洞,而我终于支撑不住,抓着床框跪在地上——他忽然暴起,用手掐住我的脖颈,把我提至半空:
“究竟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话啊——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松开我,向后一仰狂笑起来。是我胡乱间点了他的笑穴。我向后连连踉跄两步,后背把木门哐啷一声砸倒了。我跪在满地碎木里,不敢再看他一眼。
王清将军败了。
你看到此信后,速速南去,不要回来。杜重威于北岸坐观困骑竟按兵不救,将军率军血战到底,无一人归!契丹狗很快就要南下。派人把战报带回开封,保护好百姓。
我逃出了小屋。
又及:驰援恒州之三百天泉弟子亦全军覆没。随军枭首,筑为京观。
我不敢再回头。
我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带着温暖触感划过脸颊,又落至身后。我把载着噩耗的信藏在背包最深处了,我要把它带走。可我藏不住也带不走真相。师兄迟早会被它抓住。
他歇斯底里的笑声追着我,跑了很久很久。
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哭,一直跑。我明白我回不去了。
我再也不要回到那间破棚,再也不要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尖利的、苍白的狂笑。
开封在哪里?我只知道要向南,再向南。
我奔跑在陌生的原野上,背上是那个曾为我开封之行而准备的行李。我沿着一条几乎被废弃的古道奔跑,跑出山口,跑到原野的尽头。
我看到了清河南部的重山累岭。
它们站立在清晨雾霭里,像是支撑天地的数十个棋子。青绿尽褪,白石裸露,峡谷向远方蜿蜒,于是我低下头。
然后我看到了人。
我从山头上看他们走向南方,像一锅沸腾着的灰面粥。近了,人声渐盖过风声,是咒骂声,叹气声,孩童尖利的哭声在响亮的拍击声后骤然变响;忽然,他们又都归于寂静。我小心而惶恐地跟在队伍后面,融进黄土地上卷起的滚滚烟尘。这是向南方逃难的万千流民。
我跟着他们走一程,停下来自己走一程。渴饮水,饿吃粮,看到村庄就寻活人问路和歇脚。村庄多是老幼妇孺,偶尔有婴儿夜哭,摇篮曲呜呜咽咽很快只剩下啜泣,那是被抛弃的妇人在哀怜她的孩子吗?我紧抱着行囊也睡不着多少时候,往往天未亮便醒来。时而,我在路旁看见草草横陈的尸骨,有的瘦成一把柴火杆,未阖上的双眼直对天空。有的已然风化,辨不出形体。那些我在寂寥原野上未曾直目的,那些我在风声中隐约听到的,那些藏在师兄信里的。
是战火。
它高悬在我们头顶,它曾与我擦肩而过。现在,我看见它了。
风也粘稠,云也粘稠,开元三年的那个冬天我在不停地奔跑。临走前师兄的笑声忽远忽近地震击着耳膜,无论怎样跑都甩不掉;我跑进浓雾,穿越群山。我跑进滚滚尘埃,跑出泱泱人群。我跑到陌生的景致里,跑到从未涉足过的远方。我连在梦里也在没命地奔跑,在那时我抢来一头小驴,看到一片花海,蜂蝶、蚊虫在朦胧间飞舞;恍惚间坐上了船,滔滔江水在身后远去。醒来,我继续奔跑。可那笑声仍然远远地追着我,让我从风餐露宿时的每一个噩梦中惊醒。
“荒郊野岭的,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恍然回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堆篝火跟前。说话的是位船夫,是他为冻僵的我生起这堆火。火把我的脸烤得有些干涩,河水东流而去,不用低头我也猜得到水面映出的自己是多么蓬头垢面。我恍恍惚惚地说:“我几乎没离开过家,不识得外面的路。”
“要跑也是该往有人的地方跑。穷乡僻壤的,落进土匪窝里可没处呼救去!要是碰上你的不是我而是什么刁民怎么办?没脑子的东西,没人教过你这个道理吗?”
这粗犷的男人并不留情面,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脑子昏沉且涨,一个问题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
“人没了之后,会去哪里啊?”
“什么?”
“船夫大哥,你见识广,你说,人没了之后,会去哪里?”
“怎么忽然问这种问题。”船夫的声音冷下去了。
“我听人说,我小时候生我的村子就被屠尽了。现在我的一位朋友也,也没了。”
那封信正躺在我的双手中,字迹逐渐模糊,分开又重叠。我将它放回行囊里时指尖触到什么黏的东西,我于是又团起僵直的手指,握出来看时,是一块捂得半化的红花酥。
“人没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吗?”我喃喃地说。
手指在温暖火光中渐渐不受控制。红花从化开的酥心中掉出,拂过指间,滚入火烬里,像是也变成了一簇跳跃的火苗。远远地,我听见船夫啐了一口:“呸,乱说晦气话!”我想起红花酥的口感。甜丝丝,带些涩,带些讨喜的花香。大部分都留在清河我们的小屋里了,我攒起来没舍得吃,它们被统一收进一个瓦罐放在师兄床下。
可是身边已是空无一人,唯有柴火噼啪声,火星子在面前飞舞,渐渐微茫了。黑云飘去露出了月色。没有人解答我的问题。
我于清晨时分涉过一片寂寂的麦田。
“这里是哪里?”
村民头也不抬地答:“长兴集。”
“这里去开封,还有多远?”
他这才极为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扭头指去:“多远?这儿不就是么?”
我抬头的那一刻,雾霭正好散去。看不到边际的城墙在眼前乍然延展开来,雄伟得令人生畏;雾里浮现了一座城楼的轮廓。
“开封?”我小声地说,“我到了开封?”
我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重新仰望城楼。
“这里就是开封?”
一只黄狗忽然在前方吠叫起来。它在和我对上视线后立刻朝城门的方向行去,行了两步后又坐下摇起尾巴。
“你,”我喘着气问,“是要带我回家吗?”
狗尾巴欢快地在我面前摇曳着。于是我抬腿跟上去,然后忽然酸痛涌上双腿,热泪盈满眼眶。
土黄色绒毛在我前方几米处远远近近地摇曳,引我绕开两人高的马车,穿过大得有些空的门洞。一股烟尘扑面而来,其中似有各种味道相杂,皂角、鲜鱼……所视如黑云压顶,眼皮也愈来愈沉,我只能紧紧跟着那欢快摇曳的一团明黄色,拐过一道又一道弯,上下一级又一级阶,直到它钻进一个小院消失了;而我跨过门槛后终于双腿一软,倒入尘土飞扬的大地。
翻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天上红红、黄黄的油纸伞。
在黑暗如潮水般裹挟我之前,我最后的想法是——它们真的和师兄说的一模一样,像朝霞横渡天际。
昏沉中似有人把我抱到床榻上。
有人为我掖上被子。有粗糙的布料刮过皮肤,触感让我想起师兄的手套,却不似那双手套破烂。
似有人在不远处交谈:
“……从清河过来的。他背包里的信……中渡桥……”
“这是第几封信了……”
“所有人都在送信来。已经很多人赶去清河支援了,但得赶紧把年纪太小的从前线调回来……”
“可怜的孩子……”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圈儿陌生人围在床边,他们穿着和师兄一模一样的衣服和披风,俯首冲我微笑。
我就这样留在了开封,留在了油伞驻地。
那几位驻地同门送了我一件八成新的披风,我握着绳镖往驻地门口一站,腰板挺直,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我忽然想把这幅模样也给师兄看一看。可是整个开封城都依然没有他的音讯。我安慰自己,也安慰其他同门:或许再过几日他就回来了呢?
新朝换了旧朝。樊楼里又奏起歌舞,负责戒严的卫兵换了新制服。师兄没有回来。
我学会了“粟子游尘”,还日益熟练地声泪俱下地向别人乞钱。我先是留在驻地当制伞学徒,后又拜到惊门先生门下,有了把自己的二胡,起劲时往门口一坐能一拉拉一整天。
开封几度乱,几度定。庭前湿土里,属于上一个朝代的军靴印还没干透,御座上穿龙袍的就又换了一人。后院来了些新的小学徒,他们会唱:“日月照着天子堂,皇帝老儿赶早忙!”他们唱时我就在一旁拉二胡助兴,热闹程度几可比两排屋顶后的瓦子中心。
我用“顺手牵羊”把大客栈后厨的菜席卷一空,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年夜饭,吃得满嘴流油,肚皮滚圆。师兄没有回来。
我在春水阁撒麻麻粉的时候,师兄没有回来。
我成了别人的师兄的时候,师兄没有回来。
我越来越读懂他那句话:人之所在,即为九流。我煞有介事地把它讲给我的师弟师妹听时,师兄没有回来。
后来他们都面带敬仰地管我叫所谓坊主了,我感到师兄是不是终于该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回来。然后有一天我隐隐约约感到,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我也很清楚他没有死。他不是说死了要回开封吗?他说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会一直聪明下去,聪明一辈子,痛快地死掉,然后安安分分地做开封大槐树下一酒坛子骨灰。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没有他想做到却做不到的事,所以我明白,他还活着。
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
建隆三年,樊楼二层办起一场密宴。这说是密宴,其实不过是开封几个门派在有点话语权的人仅以朋友身份在此小聚而已,不问庙堂,只谈江湖。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年份,战争黑潮已持续数十年,走到今日似能隐隐看到一丝微光了;因而,何不暂且把酒言欢,苦中作乐呢?
我嘛,自然穿得像是个来蹭饭的。首先得被好好劝一顿酒的便是那青溪科博士,他的黑眼圈都要连成片了,一看便是不知熬了多少个晚上。可他摆摆手掏出一壶自带热茶,愣是把每轮酒都逃了过去。下一个被劝酒的是孤云来的师姐。她本在和那文津馆教书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辩着什么,酒过几巡,两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只是沉默地投着壶,你一根,我一根,越战越勇,像是突然决定以投壶来分胜负。梨园名伶也没逃过——她本来欲婉拒,可耐不过众人尤其是那狂澜的起哄,几杯酒下肚后面色快速红润起来,竟展现出与平时完全不符的凶残模样,把狂澜举过头顶,就在酒桌上来了个赢得满堂彩的“金鸡独立”!
坐我左手边的那位天泉香主,是我在春水阁结识的——准确来说是我在春水阁撒麻麻粉时结识的。他此刻正在和旁边难得出席的三更天怨憎会争着什么,争得面红耳赤,可是依我听来他们分明是在各说各的。眼见着那三更天不堪其扰,手背上青筋暴起,坐在主位上的醉花阴四和香连忙出来打岔:
“狂澜兄,瞧你这春风得意,想必又喝到好酒了?与其私藏,不如拿来给兄弟姐妹们看看?”
“不错,前些时候日日痛饮啊!可惜醉仙月没过成,离人泪也未曾多带瓶回来。下次我再带上好的酒来,保准难得一遇,今日就只好将就了,可惜可惜。”
“狂澜兄此言差矣,何谈可惜?我等能在此一聚已是幸事,倒也不必苛求名酿。”微醺的文津馆依然气质儒雅沉静。“何况这适口的酒,也未必就一定只在他处。”
“我老听人家说开封巷子里有些酒就不差,可惜没尝到过!”天泉香主兴致勃勃地说。
醉花阴闻言转向我:“巷子里的事就该问这位了,是不是,夜磨儿坊主?”
我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好姐姐,这个名字我多少年不用了!”
“我可听说你十来年前刚来开封的时候,就叫这个哦,夜——磨——儿?”她拖长尾音说。一时间满屋人大笑起来。我连忙仰头饮一口酒,叹道:“我自罚一杯。难得给你抓到我把柄,我认栽,认栽。姐姐,你去打趣别人吧。”
可她不依不饶道:“这可是你的乳名?——姐姐差点忘了你本就年纪最小。还没成家吧?和姐姐说说,喜欢什么样儿的?不论小娘子还是小郎君,姐姐都给你物色哦?”
满桌人大多比我年长,而且半数都已成家,闻言皆是哈哈大笑。平日里他们被我捉弄得多了,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那醉花阴仍缠:“喜欢什么样儿的,和姐姐说说?”
“喝了罚酒就得回答问题,这是规矩!”狂澜用力拍着我的后背。
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有想过吗?想过的。而且我知道它的答案的时候太早。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个答案了。
“喜欢好人。”我说。
满桌人一怔之后,闹起来。醉花阴说:“这是何回答?”三更天不屑地冷哼一声。青溪摇扇叹息:“倒也是个回答,就是钻了空子,不合酒桌规矩。”我一边俯在桌上咳嗽一边说:“谁不喜欢好人?你问我喜欢什么样儿的,又没问我想找什么伴儿……”狂澜更加用力地拍我后背:“你这是作弊,作弊!”我连向天泉香主背后躲去了,众人乱作一团。这场宴席闹闹哄哄持续几个时辰才结束,笑语欢声夜中散。
我从樊楼里出来时,正受凛冽夜风的一吹,连忙裹紧了披风。有人跟上我,我侧目一看,是这几日跟在我身边学艺的小徒儿。
“你傻呀,就这样一直在门口等着?”我问。
“不曾。我按你说的在醉花阴玩儿呢,刚才在湖边放烟花来着!”
“好,我们回去。”我低头走了两步,忽然说:
“过两日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清河?”
“哪门子风忽然把你吹到那去了,师父?”他疑惑道。
我默然拢了拢披风,“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真能去啊?那敢情好,师兄师姐他们都没去过!”他兴奋了一阵,忽又犹豫着说:“可是……我记得长老派你这几日去把嗟夫刀法偷师来呀,去清河不就把这事耽误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出这话后我自己都怔愣了下。“你只知开封有天泉驻地可以偷师,可你又怎知清河就没有嗟夫刀呢?”
阔别十六年,我又一次踏上百草野。
这些年来我称得上游历四方,却从未沿着来时路回一次清河的原野,与其说是不能,不如说是不敢。我沿着河流向记忆里营寨的方向走去。脚下草甸依旧湿而柔软,泥水依旧浮涨,每一根青草仿佛都沾满泥沙,远看却又是一片青翠。有龙目雕正低低地盘旋,风中是熟悉的苦涩草汁气息。整片原野寂寥无人。河山皆不曾改。可是只有河山。
“师父,你到底在找什么啊?”徒弟问。
原野的广袤忽然沉甸甸压在我身上,我呼吸不过来了。
“……我小时候在这里埋了一罐红花酥。它就放在我们小屋的床底下。”
“那是什么东西?”
“我小时候爱吃的糕点,你没吃过。”我瞥了一眼他的表情:“你估计是不会爱吃了,有股酸味!”
“你爱吃的话,为什么要把它留在这儿,不带走呢?”他疑惑地挠挠头。
在那个黑云笼罩的冬天,我未曾来得及将它带走。它如今在原野上哪一栋废屋底下,哪一堆碎木里?又或者,十六年过去,它早已归于百草野终年湿黏的泥土。
“当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吗?”我轻声道。
我伫立了一会儿,抬脚往东边山包走去,那是我记忆里天泉营地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我找到了。那儿本就是些体面的木石棚子,如今正窝着一伙锣鼓喧天的草贼,正好让我和徒弟顺手给清理了。待到草贼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已是日暮时分,日光斜斜地打在染了血的棚间空地上。这场景使我一时失神。忽然从一边传来徒弟的声音:
“快来,快来!这儿怎么有个石洞啊?它是通到哪里的,你认识吗?”
我一惊,连忙跑到他身边。石洞掩蔽在一人高的草木里,我小时候来天泉营地玩时从来没有发现过。它一直都在这里吗?我忽然对它的用处有了猜测,抬手轻柔拦住欲进去的徒儿:“你在外面等,我进去探探虚实。”
徒弟从行囊里使劲掏着,摸出一块东西。“师父,拿着这个。”他叫道:“长老不是说它可以制造幻境。映出来自过去的残影,以此方便人偷师吗?你拿着,万一里面就有那‘过去的残影’呢?”
那东西是一块香石,叫“梦十年香”,触感温润,我握在手中,它立刻裹上了一层手心薄汗。
沿狭窄甬道向下走去,先是一片漆黑。它如此漫长,漫长到我浑身渐渐冷却下来,开始说服自己这就是个普通的岩洞。可就在此时,兜中的“梦十年香”忽然散出异香。渐渐前方起了雾,雾里浮现出火光:眼前豁然开朗,我站在一个偌大的天然岩洞里。
我是幻境中人了。
霎时间响起了鼎沸人声:
“哎呀,你这招咋软趴趴的呢,再使点儿劲!”
“好久不搓澡了,浑身不得劲儿,不太痛快,这也没个温泉。”
“老三刚才是不是出去了?”
“嗐,你就让他透透气吧,别老憋着了,就透一会气又不会被间人发现,你担心啥?”
“一,二!一,二!秋风扫落叶!”
“哥,今天晚上吃啥啊?”
“我待会抓只鹿来给你炖一锅?那味儿,绝了!保准你吃乐呵。趁还待在这时得多尝尝这个,以后走了可就吃不着了。”
……
我愣愣地在这些灰色的虚影下穿行,淹在声音的海里穿行。其中有些人我是眼熟的,可是我张嘴,叫不出也不能叫出名字了。这些在香石的雾中激发的,来自十六年前的回声在洞窟里发出幽光,我一时以为回到了卯时的鬼市子;然而他们如此自然,生机勃勃,仿佛不是这没有实体的虚影,而是仍在呼吸的生者。有人向我跑来。我连忙往木栈下一躲。可他只是搂住我身后一位天泉弟子的肩,那爽朗的笑容也和我擦肩而过。
行至下一层前,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一切虚影离我远去,隐进雾里看不分明了。我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雾的深处等着我。我的心跳得擂鼓一样快。越往石窟深处,越是幽静无人,我最终趴行到一个石厅上方,里面靠墙站着两个半透明身影。
我深呼吸数次才敢靠近。微风将一声带着笑意的调侃送入我耳中,熟悉的嗓音让我顿时不能抑制地浑身颤抖起来:
“这几天见你不是在训练就是在训练,你还真是辛苦啊,好恩人?”
这虚影穿着深棕色披风,浑身像是挂着一堆破布条儿,不正是我曾经那不着调的,天天往天泉营地跑的师兄?而他前方擦着刀背的虚影,是我的天泉大哥啊。
“这……大家都这样儿……不对,你下次到我这来打声招呼不行?你要是被铁子们发现就麻烦了。”温和、热情而浑厚的嗓音,一如我记忆中。泪水顿时糊住双眼,我拼命忍住才没有落泪。
“不行。我得来看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忽然一下连人带营从百草野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你知道了……我们可能最近就要走?”
“我不知道。我猜测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师兄围着天泉大哥慢慢走起圈来。“你们随时都有可能被调到战场上去。不过——我不在乎。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去不了。”
“啊?为什么!”
“因为我不许。”
“……你还在为上次换脸的事生气吗?”
“你真觉得,我只为那件事生气?”师兄笑道。“每天都有新的同门调到战场,我每天都从信中收到死讯。我累了。这个答案不够吗?好恩人。”
“可我是门派大弟子——”
“在后方护百姓,不一样是护天下?到战场上去——你补得了谁的天,护得了谁的地?多少人争先恐后前去送死,难道就差你这一个将士,一柄刀?”
“可是,战争成败,可能真的就差这一个将士,一柄刀。”天泉正色说。
我师兄的笑容冷下来了。
“我明白,你就是这般的人啊。”他叹道。“可惜你遇到的是我。而我偏要自私这一回。我有一百种方法把你藏起来。只要有我在这,你就别想离开百草野一步。”
“你疯了!”
他声音蓦然拔高:“是,我疯了。我在后方待久了,传惯了死讯,做惯了缩头乌龟。我卑劣又懦弱,我自私又残忍。你尽可以说我不仁不义,什么都可以——但,我不许你上战场。一朝亡了还有一朝,一战败了还能再战,人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泉刚要说什么,说时迟,那时快,我师兄一歪身子闪到他侧面,道:“哎哟哟,恩人这是生气了?”
他富有生气的眉毛一变,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声音也又尖又细,模仿那梨园戏子:“是我错了,这本不是谈情之时,我却一厢情愿,纠缠于你……”
然后他骤然一转,绕到天泉另一侧,恶劣地笑着:“很愤怒?很失望?是不是想杀了我?”
“你若不去时,我们日后说不定一起回开封。带我去一趟樊楼,看看所谓樊楼宴是什么样儿的吧?我可一直想去,可惜没机会哦?”他抬起一边胳膊假意拭泪,眼眶里竟真的波光潋滟起来。
天泉看着他,不发一词。他走到天泉身前,两人呼吸相接,他缓缓抬起手,牵着天泉的手抚到自己脸上。“你怜天下,怜朝堂,连夜磨儿都被你喂得妥妥帖帖,独不怜我。”
天泉闭上了眼睛。
他又轻声唤道:“恩人,你是大侠,怜惜阿九罢。”
“我不怜你。”
天泉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像一片极薄的落叶。我师兄一下子僵住了。
“你没有疯。阿九,你不卑劣,不懦弱。我不怜你,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那天泉说,“你是那样好。在开封时是你先教会我义字怎写,是从那时起,我便立誓要成为一个大侠。”
我师兄张开嘴,似是打算吐出什么尖锐的讽刺,或是那一套炉火纯青的阴阳怪气,可是最后竟什么也没说,仿佛冻在了原地。
他忽然开始喘气,抓着天泉的手也握得更紧了些,指尖都泛白。天泉任他动作,手指轻柔蹭过他的鼻梁,虚虚拂过那墨汁般深黑的、却茫然无措的眼睛;我师兄用脸颊轻蹭一番,闭上眼,渐渐露出小兽般的神情,餍足脆弱如同沉醉在美梦中。片刻后,他才松开手,连连后退。
“阿九许了。”
他像醉汉一样摸索着撑上后面石壁,勉强站稳后,一把捂住自己的脸,滑落在地时像是被抽干了全身骨头。
“恩人,我不拦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阿九……”
“你走的时候给我下一剂药,别待我反悔,再去追你!”师兄嘶声喊道。
天泉深深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不知欲作何似的,最终只是停在了半空。
“想说什么,恩人?”
“再许我一件事,可以么?”
“好。”他听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莫要天天谈寻死了,这不好。”
“我答应你。”
“保重自己,平平安安的。”
“我答应你。”
“努力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你……做得到。”
隔着十六年的时光,天泉和我屏息等待着。师兄仍然倚着墙,视线投向石厅顶部,一时我以为他正透过天花板看着厚厚泥土之上的天空。“这世道求死易,求生难,你把难事留给我了。”我师兄喃喃说,“——可是我偏能做到。你何时见过我做不到的事?”
“若你答应,让我做什么都愿意,我……”
“是么,那我还真有一事相求。”师兄摇了摇手指:“不要紧张,是非常、非常简单的条件,保证不让好恩人掉一滴血、一个子儿。阿九所求的,只剩这一件了——”
“过了年关,”他轻声说,“和我一起吃年夜饭吧。”
“……我答应你。”天泉说。
“恩人言出必践,我信。”我师兄说。
天泉没有说话,也驻着陌刀没有动,他的肩膀看起来都塌了下去,他哭了。
“好恩人,哭什么呀,阿九都没哭。”
“我——我……”
“好啦,好啦,我明白。”我师兄从地上起身,笑道:“谁让你是个傻子,事事爱受骗,我又事事总压你一头?所以恩人做易事,阿九做难事。”他忽然伸出手抵在天泉唇上:“——有什么话,回来吃年夜饭时再说。”
“——等吃完年夜饭,过了这阵子,若我们能回开封,”天泉说,“我带你去樊楼。”
“别别别,我可一点儿也不稀罕名门正派的宴席。何况我要是想去,就算有一百个官兵紧盯着我也能混进去的。”我师兄抱臂笑道。
“我明白,可你那绳镖,若是有朝一日需得正面对敌,又打得过谁?……如今我可能随时要出发远行了。我把这陌刀武学演示全套给你看,你增长些经验也好。”
“这也算是独门武学,你本门把头不会介怀吗?”
“敌寇当前,天下一家,谈何介怀!”
他把陌刀从地上拔出,空中有金铁相击之声嗡鸣。接着长刀横,招式出,一招一式使的正是十六年前他为我击退土匪时用的那一套武学。
我感到耳畔似有风凛然吹过。又看两招,体内热流涌动,血气冲上头颅,我运力从地上拔起一柄旧陌刀;锈迹自手上擦出血渍,我却浑然不觉。这些年不间断习武让我仅凭所视便能辨认出内力流向,便仿照着运起气,挥起刀,内力涌上刀尖的那一刻,空气忽然轻盈无比。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嗟夫刀法,其力拔千钧、破连横、摧五岳!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
疾风环流,卷起尘埃一片。疼痛与疲惫似乎离我远去了,浑身的肌肉定然是绷紧的,这便是令人不再害怕受伤和死亡的武学吗?
“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天昏地暗,似有碎石之声。我忽又觉此身渺小如寸草,而这柄刀却又这样长,长到可以把宇宙中所有匪徒都剿灭,长到……可以把所有家,和有家的人都护在身前。
“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①
我气沉丹田,陌刀在半空中画圆。内功却骤然紊乱起来,在体内横冲直撞;五内冰冷,锐痛贯穿头顶,可手中的刀已无法停下。我明白这是十分关键的一招,参透此招式,便能参透这整个武学——上次执迷,还是成为坊主的那个月夜里,接引长老教我独门武学的那个时候——
“你心中有执念,此招自然参悟不透。”
“我在等一人。”
“所等何者?”
“是我兄长。”
“此为何人?”
“一不归人。”
“既然不归,想必已不是这红尘中人罢。”
“可他没有死!……我知道他还活着,活在这世上。”
“既然如此,为何不归?”
“我不知道。古往今来不归人,或是山高水远,重关难渡;或是身陷囹圄,难以脱出;或是无颜返乡,甘做游子……”我答。
“山高水远,天堑难抵人力。身陷囹圄,天子牢亦可破。无颜返乡,终有一勇之时。然而,世上确有一群不归人,不是不想归,而是不能归。此生无解,唯有以客死作结尾。”
“敢问长老,这些人是谁?”我喘着气问。
“他们已失去形貌,终生留在‘一切水的尽头’。”
“他们,为何要去?”
“此事十有一成,余者万劫不复。成也不悔,败也不悔,所为乃天下苍生。”
“可我所等待之人平生最恨大义,他又有何理由去?”我争辩道。
长老的叹息溶在夜风里。
“许是,没了牵绊吧。”
我从渐渐平缓的内流中回过神来时,最后一式已然终了。陌刀正举在胸前。我剧烈地喘着气,发觉周围一片寂静,那些旧日幻影受到方才内功的惊扰已尽然消散,徒留阒寂无声的石窟。
全身血流像是正在沸腾。这似乎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可我已无暇思考。眼前,黑雾弥漫开来。
“怎么,这刀很沉吗?这一会就累倒了。”有声音朦胧地在我头顶说。
“谁……?”
“再磨叽,我自己走了啊!”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快走几步跟上眼前人,他的深棕色披风在面前荡来荡去的,我的步伐摇摇晃晃。
“沉吗?沉……吗?”
“罢了,你才几岁,拿不动也正常。”走在我前面的人叉着腰:“不过写了一天字也值得表扬一下。猜我今天带回来了什么?”
“腊肉!”我叫道。
“这个前几天吃过了。再想想?”
“腊鸭!”我喊。他摇摇头,从身前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串大鱼。我连忙跑过去接来,鱼皆用铁丝穿在一起,熟悉的轮廓,像是都被什么东西暴力砸扁了似的。
我捧着鱼再次跌跌撞撞往前赶,一深一浅地踩着草甸。前面人把双臂交叠放在脑后,笑意沿风传来:“不谢谢我?这可是你师兄我为你打的。”
“你又胡说。你何时带回来过五寸以上的鱼?”
“那你说,除了我谁还会关心你这小孩儿?”
“分明是那天泉……那天泉……那……天泉……”
我张着嘴,像是声音忽然枯竭在嗓子里,说不出话了。风声、脚步声忽然一下都沉寂下来。我怔愣着,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摊开掌心一看:“红花酥。”
“他又让你有口福了?你就偷着乐吧。”他瞥了一眼,噗嗤一笑。
红花酥上映照着火光。我忽然产生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的流泪的冲动,却只能紧紧攥着红花酥,前面的人问我:“难受吗?”
“难受。”我大声说。“我的心跳得很快,血液……像是在烧!”
“那就跑吧!”
“我跑不动。那年冬天,我跑了好久好久……我好累……”
“那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不哭!我怕……”我牙齿打颤,“哭了你就永远回不来了。你明明没有死,只是还没有回来!”
他默然一会,又向前走去。红花酥在手心里灼烧起来,如同一块鲜红的烙铁,似要把掌心都烧穿。百草野清冽的日风刮着我的脸,吹得眼睛生疼。我问:
“师兄,我在做梦吗?”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梦是给想家的人做的,你是想家啦。”
我们仍然往前走着,四周渐狭,似是走入一个岩窟里。我随着他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走去,壁上火炬随我的步伐而次第点上,映出两个瘦而长的黑影。他的声音忽清晰忽模糊,回荡在两侧岩壁之中:
“此梦已深,你该醒了。”
我想抓住他的衣角,可眼前一片昏沉,竟是怎么抓也抓不住,只好沉默着跟随。走在前面的人再次开口:
“你到这儿来,你在找什么,夜磨儿?”
“我在找一个好人,”我答。“我在开封再没见过像那样的好人了,他们都笑我是个痴儿。”
“你还不愿醒,你在恨什么,夜磨儿?”
“我若有恨,便是恨生晚。”我答,“你们在做英雄的时候,都管我叫小孩;如今我长大,懂事,到了我闯前线、抗敌虏的时候,你们却要么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要么是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岩壁上有累累指痕,其中因阴冷而生出青苔。我随行走而抛在身后的火炬渐次熄灭,我身后重归黑暗。我忽地感到一种说不明白的苦涩,像是第一次在开封富豪后院偷尝到苦瓜的滋味。我想问些什么,他却像是先一步猜到我的想法似的,说:
“这是你的梦,答案何须问我。”
“可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长得这么大了,还不明白?”
我勉强一笑,笑容牵动了眼角肌肉。它受了开封黄土道十余年的风沙的磨砺,已然变得粗糙,我忽然感觉由此望向变老。可我张开嘴,说出的却是:“我……可我长不大了。你们把我丢下了,留在那里。我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走出百草野了……”
我听到一声叹息、一声轻笑。
“你又怎知道,我们就走了出来呢?”
师兄走到岩窟的尽头,倚墙坐了下来。他通体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袍,长披风被扯至身前遮住了身子。
“恩人给过你不少东西,现在,他的武学也归你了。”
地上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陌刀,我将其拔起。
“嗟夫刀法如何?”
我听后,惶恐地俯下身:“是好武学,采尽天下武艺之精华。我习后只觉经络尽通,五内沸然。”
“那就带着它走吧。”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的那些奇招也要记着,别失传了!”
“我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转过头来时,正逢火炬一明,我看得清楚——那张脸上空空荡荡,难以辨出五官。他是没有脸的。可我感受不到一丝恐惧,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只是作出似是微笑的表情,挥挥手:
“走了,你……要快快活活的啊。”
睁开眼时,我只望见石窟顶上洞口遥远的光亮。百草野长秋入冬。白雪如盐,打着旋飞下来,飘飘荡荡落在我一片黏腻的脸上。久违的,我在哭。
开封城回暖的时候,恼人的风雪不再刮了,春雨时节尚未到来,我便又在驻地屋顶上拉起了二胡。今夜,屋顶上已经有了一个游侠,正半跪在瓦片上,悠悠笛声传来。
我本欲下来换一个屋顶,听到这笛声时却止住了脚步。二三声清冽婉转,如风起接云止。笛音被夜色托起向远方飘去,经过我身边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那人一曲终了,我将二胡平放在一旁,问道:“少侠所奏可是名为思芳歌?”
那游侠朝我转过头来了,眼中带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特有的清澈困惑,接着试探着说:“确是叫这个名字,敢问……”
“这调子我曾听过,在十余年前的百草野上。”我说。
“百草野?我也是清河人氏。”游侠的眼睛一亮。
我忽地产生万千思绪。万千问题涌上舌尖,清河近日可好,百草野近日可好?你可也曾尝过风中野草味,听到夜里金铁声?
河边是否还有一位师傅等待着凑齐八大碗的人,为其送上一顿不要钱的大餐?
还有没有一队人腰间围着浴巾,边跑边喊“江南江北一条街,俺们天泉就是爹”?
百草野的破棚上可还有龙目雕,在每个游子的梦醒时分,在头顶,低低地盘旋?
最终我却只是微笑一下,说:“老乡啊。”
“真是巧了,我在开封很少见到清河来的。”游侠谨慎的声调中也带着些许惊讶。这人如此年轻,却不像是不谙世事的样子,只消看一眼,我便知道这老乡身上定也有不少故事。
“既是老乡,异地相见也算缘分。”我擦拭着二胡,“我有一首二胡曲和一个故事,五十个铜板即可。怎么样,考虑下吗,游侠?”
等待片刻后,我还是收到了那五十个铜板。或许这五十个铜板对游侠来说并不算什么事。于是我架起二胡,把弓放在弦上。
这故事该从何处讲起呢?我从未对人讲过。可如今将要讲时,我却有些胆怯了。我迟疑着拉动弓,第一个音响起之后,曲调如流水般流出。
鸟儿正从远方飞回,啾鸣声如晶莹剔透从枝上滚落的露珠。不远处的檐下,风铃轻轻摇摆,偶尔相碰。快活对于他们来说,会是怎样的呢?我想象着天泉大哥的语调:“快活啊……”
可那天泉大哥的面貌已是在回忆里朦胧,连他的名姓,我也未曾知晓过。我只记得他是一个好看的人,不笑的时候让人联想到百草野冬日檐上晶莹剔透的冰棱。可他笑起来又是那么温暖,我一想起,就感到一点属于阳光的温度也落上了我的嘴角。
风里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
“快活?对我来说呢,是开封城一棵土生土长的大槐树。”
这曲二胡似是有些过于长了。等我终于整理好一个开头,准备向少侠将故事道出时,那位少侠却已是抱膝熟睡,脑袋斜枕着胳膊。一只蝴蝶从檐下玉楼春中飞出,翩翩飘至屋顶,随日光一起落至少侠的鼻子上,作一缕乍暖的春光。
【奇遇·思芳十年 完】
①李白《结客少年场行》
【鼠泉】千金难换帐中香
另一对负责打泡的鼠泉
落日西斜,不仅将大地镀上一层金色的余晖,还将黄土道上赶路的两人一马的影子拉得老长。这条路是前往城中的必经之路,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尤其是现下正值傍晚,赶路的人都加快了脚步以期能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进城。所以,每当有人路过这两人一马,都会投以惊奇的目光,只因为这两人明明有马,却一个也不骑,都选择用自己的一双腿走路。更稀奇的是其中一人的双手还被绑了,绳子的另一头握在走在前方的那人手中。
“好大侠,你打算这么一直扣着我到什么时候啊?”被绑的家伙脸上瞧不出一丝恼怒和羞耻,反而语调懒洋洋的,“行行好,把小人我放了呗,我发誓再也不摸人钱袋啦。”说着举起绳子绑住的双手...
另一对负责打泡的鼠泉
落日西斜,不仅将大地镀上一层金色的余晖,还将黄土道上赶路的两人一马的影子拉得老长。这条路是前往城中的必经之路,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尤其是现下正值傍晚,赶路的人都加快了脚步以期能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进城。所以,每当有人路过这两人一马,都会投以惊奇的目光,只因为这两人明明有马,却一个也不骑,都选择用自己的一双腿走路。更稀奇的是其中一人的双手还被绑了,绳子的另一头握在走在前方的那人手中。
“好大侠,你打算这么一直扣着我到什么时候啊?”被绑的家伙脸上瞧不出一丝恼怒和羞耻,反而语调懒洋洋的,“行行好,把小人我放了呗,我发誓再也不摸人钱袋啦。”说着举起绳子绑住的双手,摆出个发誓的手势。
前头的人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闭嘴!你说话跟放屁有什么区别?嘴皮子上下一碰,发过的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到底哪一次遵守了?你这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回捉了你去见官,看你改不改。”
原来,走在前面的是天泉帮弟子,而被他用绳牵着跟在后面的则是九流门中人,听他二人的对话,这九流门已经不是第一回偷人钱袋,只是天泉这次实在忍无可忍,这才把人给绑了。
九流门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叹气道:“唉呀,好大侠,那你起码不要绑着我走嘛。我这手腕都磨红了,你可不能自己皮糙肉厚就觉得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啊。再者说,你明明有马却不骑,咱们两个靠腿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天泉冷哼一声,“两个人怎么骑?不过你要是真喜欢骑马,我也可以把你面朝下横着绑在马鞍上一路策马狂奔,保证你隔夜饭都吐出来。”
九流门不以为意,嘻嘻笑着跑上来撞了一下天泉的肩膀,“这还不简单吗,你在前面握缰,我坐在后面搂住你的腰,你再从腰前把我的手绑住不就好了?”
天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咬牙把凑上来的九流门推开。他的脸颊有些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气的,“你想得倒挺美。”
九流门吐了吐舌头,“是啊是啊,反正我现在的境况是大大的不美了,可不得想得美一点嘛。”
说来也奇怪,虽然天泉表现出一副对其很厌烦、很看不上的样子,但九流门每次开口搭话,他都会回应,实在让人猜不透二人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就这样说说闹闹间,二人抵达了目的地。此时已经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九流门打着哈切问:“好大侠,天晚了,我们是不是也找个地方歇歇脚?”
天泉口中道:“这个不急。”话音刚落,他便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前方商铺的招牌,似乎在思考什么。
九流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牌匾上龙飞凤舞书着三个大字“红烟阁”,门口则站着几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姑娘,一举一动间空气中隐隐飘着香气,更有两三个勾肩搭背的汉子,面容猥琐浑身酒气,嘻嘻哈哈就往里面走。不是青楼是什么?
九流门促狭地斜了天泉一眼,干咳一声道:“啧啧,好啊你小子,整日里披个大侠皮,没想到竟是这种人。”
“瞎说什么?”天泉瞪他,“我当然是有要事要办……算了,说与你知道也无妨。”于是便简明扼要地跟九流门讲了来龙去脉。原来是某个村子里出了拐卖女子的事,家里人报官之后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无奈之下只好向以行侠仗义出名的江湖门派求助。天泉追查之下发现被拐走的女子最终被送进了这城中的红烟阁,这才赶到此地。
两人栓好马进了红烟阁,老鸨见天泉身穿裘袍,想必是个有钱的主,忙一脸堆笑想要跑过来招待。天泉冷着脸,拔出陌刀砰的一声拍在桌上,将老鸨吓得一颤。“这……大侠这是何意啊?”老鸨尴尬地搓手笑道。
“你自己做过什么亏心事,还用我来告诉你么?”
“大侠这话更不明白了。”老鸨强撑道。
“还嘴硬。”天泉眉毛一竖,逼问道:“我且问你,这里的姑娘都是哪里来的?你想好了再回答我,要是我没查出什么东西,怎会找到你这?”
老鸨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一转,猛拍大腿叫苦道:“哎呀,都是误会、误会。”继而又换上谄媚的笑脸,点头哈腰道:“此事有内情,这里人多口杂,还请大侠随小人到楼上说话,小人这就去收拾一个包间出来。”
天泉想了想,没再说什么。他收起刀,拽了一把在旁边津津有味看热闹的九流门,抬抬下巴,“带路。”
到了二楼,老鸨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个包间,甚至还十分殷勤的端了一盘茶水点心过来。他们过来之前,这个包间原是一位姑娘休息的房间,此时还弥漫着一股熏香的芬芳气息,熏得天泉鼻子有些发痒。他压下不耐,开门见山问道:“你刚才说误会是什么意思。”
老鸨一摊手,“大侠,你也知道我这红烟阁是这附近生意最红火的,光这一个赚的银子就顶上好几家小店啦。你说我那些同行,心里能不记恨吗?不管你这消息是从哪听来的,我看啊,八成是同行收买的人散布出来的假消息。”
天泉听了对方的话不为所动,目光直直地射向对面,“你的意思是,你的同行专门跑到三十里地之外去收买一个村民?”
“这……也不是不可能吧。”老鸨赔笑。
“休要再胡说八道了!”天泉拍桌怒道:“你要是再不讲真话,我不介意用些特殊手段。”
“大侠别急。”老鸨急忙说:“来,先喝口茶消消气。”说着拿起茶壶倒上三杯,自己先举起一杯喝了。
赶了一天路本就没怎么吃喝,天泉依言拿起茶杯,嗅了嗅并无可疑气味,再看老鸨已一饮而尽,便也喝了一口。见他喝了,老鸨转头向一直沉默的九流门道:“这位……公子?”他迟疑地看了一眼九流门被绑住的双手,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这是今年新收的茶叶,十分清香,你也尝一尝?”
九流门早在后面歪歪斜斜地躺下了,此时翘着二郎腿道:“我喝不惯茶,要是有好酒我倒是能喝上几壶。”说着话头一转又吓唬道:“你还是别耍花腔了,这人认真得很,你瞧我不过犯了些小错误就被绑了。”
老鸨闻言,对天泉道:“还请大侠说清楚,外面到底传的是什么流言,这样我才能为自己辩个明白不是?”
天泉沉下语气,“有人告诉我,你拐骗良家妇女。”
老鸨说:“冤枉啊,我这里的每一个姑娘都是白纸黑字签过字契买回来的,怎么成了拐的?”说着就要起身,“大侠稍等,我这就把字契拿来。”
“免了吧。”九流门晃着腿道:“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谁不知道这种‘字契’只要花上些钱要多少有多少,怎能当做证据?”
老鸨做出副为难的样子,“那我该如何取信于你们。”
“不必取信于我们。”九流门眯起眼,“把苦主带过来与红烟阁中的姑娘对质,是真是假一看便知了,只怕你不敢。”
老鸨面色古怪的笑了笑,“如若这样,那我确实不敢。”九流门刚要开口说话,只听咕咚一声,坐在旁边的天泉竟不知为何身体一软栽倒在地,连挣扎都没有,显然已经不省人事。九流门脸色一沉,“你算计我们。”
老鸨站起来哈哈大笑,“我不敢对质,却能给你们下药,任这小子武功高强、凶神恶煞,还不是给我药倒了?嘿嘿,我知道你们这些江湖人谨慎,但谁能想到香无事、茶无事,放在一起却是最厉害的毒?”他看到那个最凶的拿刀的小子已经被自己放倒,而剩下的那个又被捆着双手,一时间得意忘形起来。
“巧了,我有一事,你一定也想不到。”九流门勾起嘴角,眼中却并无笑意。不等老鸨开口,他身形嗖的一下跃起,两指相并做出点穴手势袭来,再看他的手腕,那绑住双手的绳子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九流门的速度极快,老鸨连呼救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点了麻穴和哑穴。
九流门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刚刚用缩骨功脱开了绳索,现在双手还有些僵硬。他凑上前来低声说:“我还有话问你,一会给你解开哑穴切不可呼救,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是个无赖,可不像他那样正经,你敢大喊大叫,我就敢一刀宰了你。”说完便解开了穴道。
“解药呢?”他脸色冰冷地问。
小命被人捏在手上,老鸨这回彻底服软了,哭丧着脸说:“这回真没骗人,解药只有一份,我自己吃了,这会儿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啊。”
九流门皱眉道:“胡说,这毒是你的,怎么会就备一份解药?”
老鸨支支吾吾道:“其实这毒未必一定用解药解,用别的法子……也是可以的。”
九流门听后思绪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直接一掌把老鸨劈晕,转身急忙来到天泉身边查看。他将天泉的身体翻过来一看,只见那人脸色涨红,紧闭着双眼眉头微蹙,淡色的唇瓣微微张着,泄露出微弱的呻吟声。九流门一手拨开天泉已经被汗打湿的刘海,同时另一只手探上对方的脉门,控制内力在经脉中运转了一个周天,想估摸一下此毒究竟有多厉害。
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更是心惊,这老鸨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毒,竟然这样霸道。据九流门判断,天泉所中的是一种情毒,并且烈得很,要是放着不管的话就算不死恐怕也是要把身体烧坏的,只能以交媾的方式来解。
九流门用掌心贴上天泉的脸颊问道:“能听见我说话吗?还清醒不?”
天泉仍闭着眼,滚烫的脸颊却直往对方的掌心上蹭,贪求那一点点凉意,口中喃喃着,“好热……”
九流门无奈,只能快速把昏倒在地的老鸨用绳子捆上,再找了块抹布塞住嘴,防止这家伙提前醒来逃跑,然后急匆匆将天泉背去了里间。
删减部分见简介或评
九流门把湿透的褥子抽出来扔在一边,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床新的,对天泉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你歇一下吧。”天泉本想着自己并不累,但一挨上垫子就瞬间昏睡了过去。其实他只是感官上受到强烈刺激,这才不觉得困,其实体力上已经要透支了。
天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等他醒来时竟一时没想起来这是哪儿,他本能地想坐起身,却感到下体一阵酸胀,这时前夜的记忆才一股脑涌进脑海。想起九流门是如何摆弄他,而自己后来又是如何的【】,天泉的脸色就青一阵白一阵。他转头一看,屋内只有他一人,九流门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而他枕边放着封信,信封上画了只得意的耗子,一看就是那人留的。
天泉拆了信封,一目十行地读了。信确是九流门留的,上面写道:“黑心老鸨已送去见官。姑娘们也已安置,不必担心。不知大侠身体康健否?昨夜已帮大侠清洗身体、涂抹药膏,想必没有大碍。都说千金难换帐中香,小人尽心尽力伺候,不知大侠要如何报答?然而小人又想起,先前已从大侠手中取得钱袋若干,虽远不抵千金,但重在情义。如此便算作两不相欠,还请大侠勿要计较则个。”
天泉读罢这信,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无赖的家伙??
但到底替他把正事办妥了,好歹也算是初具人形。
至于“千金难换帐中香”?天泉撕碎信纸,冷笑着想,下回再见面,一定要好好和那人算算这笔账。
七夕摸一个两只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其实更多是想画小北鼻版本的太子XDDDD
自从之前跟人一起推他们的年龄,才发现太子其实跟二哥相差有3-4岁。按照二哥说的他们彻底翻脸时候太子13,那么二哥都十六七岁了。脑子就开始飞速运转....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会对十三岁弟弟对他的忌惮和怨恨这么上心一直记着甚至挂在嘴边...那他们没翻脸之前,二哥应该是对弟弟很好甚至算是个弟控吧。毕竟越是爱,才会越发恨。
究竟那句“与太子重归于好”又包含多少真心呢。
七夕摸一个两只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其实更多是想画小北鼻版本的太子XDDDD
自从之前跟人一起推他们的年龄,才发现太子其实跟二哥相差有3-4岁。按照二哥说的他们彻底翻脸时候太子13,那么二哥都十六七岁了。脑子就开始飞速运转....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会对十三岁弟弟对他的忌惮和怨恨这么上心一直记着甚至挂在嘴边...那他们没翻脸之前,二哥应该是对弟弟很好甚至算是个弟控吧。毕竟越是爱,才会越发恨。
究竟那句“与太子重归于好”又包含多少真心呢。
【卡布米苏】听说卡布尔暗恋队长
summary:从“听说卡布尔暗恋队长”到“队长说他们在一起了”的健全纯爱故事,探讨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米斯伦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副队长帕塔德露毕恭毕敬地将他送回精灵外交使团的住处。
按照日常生活的习惯,米斯伦安静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却在经过罪人们的集体宿舍时停下了脚步。
罪人们的嬉笑声一般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但是这次,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不断地提及。
“我觉得他绝对暗恋米斯伦!”这是短发奥塔响亮利落的声音。
“奥塔,不要因为你喜欢和短寿种谈恋爱,就乱怀疑别人。”这是兽人利西昂的声音。
“我才没有乱怀疑。队长现在经常不见...
summary:从“听说卡布尔暗恋队长”到“队长说他们在一起了”的健全纯爱故事,探讨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米斯伦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副队长帕塔德露毕恭毕敬地将他送回精灵外交使团的住处。
按照日常生活的习惯,米斯伦安静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却在经过罪人们的集体宿舍时停下了脚步。
罪人们的嬉笑声一般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但是这次,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不断地提及。
“我觉得他绝对暗恋米斯伦!”这是短发奥塔响亮利落的声音。
“奥塔,不要因为你喜欢和短寿种谈恋爱,就乱怀疑别人。”这是兽人利西昂的声音。
“我才没有乱怀疑。队长现在经常不见人影,都是因为卡布尔那小鬼用各种借口拉他去吃饭!这可不是什么工作聚餐,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善用乌鸦使魔的弗雷奇说,“我有次磕嗨了在天上飞,看到卡布尔在旅店窗台上,晒米斯伦的衬衫!”
“唉呀——已经暗恋到痴汉级别了吗?”
“说起来,”幻术师希丝惠丝的声音响起,“卡布尔曾经旁敲侧击地问我米斯伦最近经常去哪里,我骗他说队长爱去新立的图书馆。”
“怪不得他向莱欧斯进言,要提高国民文化,然后搜刮了好多古代书籍填充图书馆呢!”
“哈哈!他又看不懂。他就是喜欢米斯伦队长,在讨好他!”
罪人们还在叽叽喳喳地列举事例,米斯伦在门外却先走神了。不是在想卡布尔,而是在想“喜欢”。
米斯伦已经很久没有喜欢过什么东西了,他更熟悉“仇恨”“自卑”等情感。不过要论与“喜欢”相似的体验,他倒是挺“喜欢”抻面的。卡布尔建议他不要辜负精灵队员对他的期望,带他去见了独居的森西,请这位矮人大厨教米斯伦做面。森西教得好,米斯伦领悟力也很强,很快便学会了。米斯伦以往甩什么东西时,往往伴随着传送术,用手中的物件斩断魔物和敌人,而在抻面时,他需要按耐住往日的习惯,把甩出去的面收回来,并不断重复。这种体验很新奇,米斯伦觉得很“喜欢”。而且,他的手经常沾满面粉和汤汁,黏糊糊得很难受,但他想不到要清洗干净,在一边观看的卡布尔便会很及时地找来水,把米斯伦的手按到水里,帮他搓掉污渍,米斯伦感觉很好。
卡布尔喜欢自己吗?米斯伦感到迷惑,他在自己漫长的人生中寻找经验,想到以前的自己非常迷恋一位精灵女士,每当看到她与哥哥或其他人融洽地交谈,自己就会焦躁嫉妒。可是卡布尔非但不紧张自己的社交,还极力介绍各行各业有趣的人给自己认识。虽然米斯伦觉得有点无趣,可卡布尔总能说出让他忍耐下去的理由。
卡布尔究竟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精灵们的误解?米斯伦突然想弄清楚这个谜团,毕竟,短寿人种的观念和精灵不同,总是很幼稚......
“队长?!”
米斯伦静立着思考,被罪人们的惊呼再次打断了思路。罪人们发现自己的私下八卦被听了个正着,正手足无措,只见米斯伦带着询问的意味说道:“你们误会了,卡布尔是短寿人种,所以他像幼童一样,想法很简单。”
见罪人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米斯伦又解释道:“卡布尔说,他希望把这里的饮食习惯通过外交使团带去北中央大陆,让精灵们对这里感兴趣,从而加强交流往来。”
所以才天天邀请队长吃饭吗......罪人们暗自无语,希丝惠丝暗笑道:“队长,您这几年回过几次老家?”
米斯伦:……
他自从514年来到这个岛上调查迷宫,到如今被女王任命为外交使臣留驻,已经两年没有回北中央大陆了。他的哥哥听说他在这里的遭遇,偶尔写信询问他的健康和近况。米斯伦没有回信,只是听从队友们和卡布尔的建议,寄了些当地礼物给哥哥。
希丝惠丝继续说道:“而帕塔德露这几年回过几次老家呢?”
帕塔德露因为挂念家人,又立功心切,这两年频繁回国,带着手下两个罪人奔波在两块大陆之间。
“如果真的想交流饮食,为什么不请帕塔德露、弗雷奇和利西昂吃饭呢?”
米斯伦沉默了,卡布尔的这个借口很容易看透,但他一直懒得深思,如今想来确实不合理。
米斯伦又解释卡布尔晒他的衬衫,是因为他有次喝醉了,被卡布尔背回旅店休息,而填充图书馆则是大臣们一致的决定。
罪人们惊讶于卡布尔胆大包天,竟然敢灌醉他们的队长,并且质疑其在人均文化水平如此低下的地区设立图书馆,还专设精灵语分区,是否别有意图。
米斯伦哽住了,见罪人们因说服了队长而得意的样子,他说:“我去问问卡布尔。”
卡布尔在酒馆的地下室里写着文书,光线昏暗,墙边的酒桶溢出刺鼻的味道。担任莱欧斯的谋臣后,酒馆老板热情地为卡布尔提供了住处,可是卡布尔总是习惯在这间租住了三年的地下室里处理文件、思考事情。
地下室入口传来脚步声,卡布尔熟练地迅速收好文书,推开椅子转身看向入口台阶。
有可能是奇尔查克,卡布尔暗自思索,他可能把新失业的半身人名单带来,拜托卡布尔安排——也可能是法琳,好心的国王妹妹经常给操心国事的卡布尔投喂些补品食材——或者比较不幸,莱欧斯又有什么恐怖的新点子了,法琳来请他去劝说国王打消念头。
地下室外投射进的光托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米斯伦走下台阶,四下打量后站定看着卡布尔。
卡布尔心中惴惴的压力消散,心情瞬间愉悦轻松起来,他不禁雀跃,绽开笑颜迎了上去,笑道:“米斯伦队长,你怎么来了?这里酒味重,我们去楼上吧。你吃晚饭了吗,这间酒馆饭菜一般,我们去别家吃吧。”
米斯伦伸手示意卡布尔停下动作,他盯着卡布尔的湛蓝瞳孔,开口直言:“精灵们告诉我,你喜欢我。这是事实,还是误解?”
卡布尔笑容一顿,他在摆出下一个表情前观察着面前人的面庞——米斯伦很好奇,仅仅是好奇。
好吧。卡布尔在心中为自己叹了口气,随即笑道:“这有什么误解,我当然喜欢米斯伦队长。您帮助我们探索旧城、发展国家,大家都很喜欢您。”
米斯伦闻言皱起眉,再次清楚意识到面前小鬼的狡猾,他订正言辞:“精灵们说的是暗恋,这是真的吗?”
短短几秒,卡布尔早已预备好说辞,他用惊讶不解的表情和饶有兴趣的语气撇清了自己的嫌疑。
米斯伦的眉头更深了。他能看出对方很可疑,但他对于感情一向迟钝,一时挑不出毛病。见他如此迷惑不解,卡布尔将他推到自己的床边坐下,自己则搬来椅子坐到他身边,他要施展口才,把这个情感小问题解决。
卡布尔还未开口,米斯伦便打断了他。米斯伦将精灵们提出的暗恋证据一一坦言,言毕,他还将自己对“喜欢”这一意义的思考合盘托出。卡布尔安静聆听,并无奈地发现,米斯伦的坦白不包含任何情欲,他只是被精灵和卡布尔两方说辞中的矛盾困住了。他的探索欲催生出好奇心,让他表现出罕见的执着。
卡布尔看着米斯伦在昏黄灯光下的眉眼,想到迷宫中,米斯伦在他面前坦白不堪的过去。卡布尔想,如果是我,一定会拼命遮掩隐瞒,但是他竟然全都告诉我了,他没有撒谎的能力,这对他也太不公平了。
在卡布尔短短的一生中,他可以掌控的东西很少。年幼时与母亲相依为命,然后依靠养母的照料而长大成人,即使来到这座岛组建了探险小队,他有限的经验和能力也让他无法掌控迷宫内的危险局面和队友们的生死。他唯一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生命。后来,米斯伦的生命突然纳入他的掌控。米斯伦很强,但也很脆弱。如果卡布尔稍加懈怠,米斯伦一定会死于饥饿或过劳。卡布尔是个责任心很强的孩子,他立志消灭迷宫和魔物,也用心照料米斯伦,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有对米斯伦真诚的责任。
好吧,卡布尔下定决心,如果得知真相是你的欲望,那就让我满足你吧。
“米斯伦,我刚才撒谎了,精灵们说得没错,我喜欢你,我暗恋你。”卡布尔感谢昏暗的灯光遮掩了自己发烫的脸颊。
米斯伦听到这告白,眉头松懈下来,疑惑的消除让他感到久违的满足。卡布尔发现米斯伦惬意地走了会儿神,他不禁觉得虽然告白没有结果,平白让自己害羞一场,但让米斯伦开心也挺好。
米斯伦在脑海中理清一切,对卡布尔之前的谎言并不在意。他突然凝聚目光投向卡布尔,直言道:“那我们交往吧。”
卡布尔:……
卡布尔:什么?
米斯伦重复了一遍。
卡布尔心中疯狂冒汗,并再次坚信“短寿人种和长寿人种不能相互理解”,但他仍艰难地平静道:“但是你不喜欢我吧。”
米斯伦显然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说:“我不喜欢。我在抻面前也不喜欢抻面,但是现在觉得还不错。所以我想我在交往后才能知道喜不喜欢你。”
米斯伦想了想,补充道:“而且我应该多尝试新鲜的事物,你们说的。”
原来你喜欢抻面啊!卡布尔在心中吼叫,那你为什么每次去森西先生那里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喜欢人和喜欢抻面是不一样的,你可以随时不喜欢抻面,再也不去找森西先生,他也不会伤心。”卡布尔辩解道,“但是你如果突然告诉我,你尝试过了,但还是不能接受我,我会很伤心的。”
所以你要慎重考虑,最好确定心意后再说一次,交往什么的。卡布尔心想。
“没关系,”米斯伦说,“我可以保证,在你活着的时候不会结束这段关系。至多八十年罢了。”
卡布尔感觉喉咙甜腥腥的,应该是被这破精灵气得要吐血了。他后悔极了,就不该同情米斯伦,什么公不公平,长寿种凭借长寿说出这么傲慢的话才是不公平。
卡布尔心想,我一定要想一个最隐晦、最恶毒的话语来拒绝他,让这家伙知道,短寿种也是有尊严和人格的,让他这辈子都后悔说那句话。
米斯伦见卡布尔久久不出声,只是瞪大眼睛盯着自己深呼吸,不禁问道:“你不要我?”
在长期的陪伴中,卡布尔发现米斯伦低垂的义眼让他的神情总是带着冷漠疏离的意味,无论他另一只眼睛如何灵动有生气。现在,卡布尔也是坐得如此近,才看清米斯伦仅存的黑色眼瞳中蕴藏着情绪。
大部分是好奇,但卡布尔是观察人的天才,他读出了一缕不安。
于是他说,在一起吧,但你不要再说八十年那样的话了。
其实,在看到米斯伦的不安和说出“在一起”之间短短几秒,卡布尔思考了很多。
他想,这个新组建的国家和精灵王国关系不错,在我担任大臣时两国不会发生致命的摩擦,所以国际关系不成问题。金丝雀对旧城探索贡献很大,大家对精灵的接受度也比较高了,国民不会对我这个大臣的恋情过多指责。目前境内的金丝雀里米斯伦队长身份最高,其他精灵不会阻碍。我的前队友们肯定会骂我,毕竟我之前经常在他们面前说和精灵不能互相理解。林一定会打我的,她最讨厌精灵了。比较幸运的是他们都很信任我,我一定可以说服他们的。比较麻烦的是养母,她如果知道养子和她同龄的前队友交往了,她会怎么想。米斯伦不能指望,我要自己想好办法。我死了之后米斯伦会不会很伤心,不过,他这个无情的样子能在我有生之年爱上我就不错了,还是先不考虑这么美好的假设了……
第二天,卡布尔因为思考了一夜对策,顶着黑眼圈恍惚地去宫殿处理政务,发现莱欧斯众人在和金丝雀边吃早饭边讨论事务。正事谈完后,米斯伦突然对大快朵颐的罪人们说:“你们猜对了,卡布尔确实暗恋我,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END
卡布尔建图书馆的确是为了王国发展,不是讨好米斯伦。
米斯伦去抻面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是因为就像森西接受到的教育是精灵很邪恶,米斯伦接受到的教育应该是矮人很邪恶,这是潜移默化不好改的偏见。
这篇米斯伦确实没有开始喜欢卡布尔,他只是有了点探知真相和尝试新鲜事物的欲望。
这篇是论证我cp在一起的可能性,之后可能会写卡喜欢米的可能性、米喜欢卡的可能性,作为前情和后续,有人想看的话就一定写。
后续:索要爱的孩子
如果有不符合原作的情节就当作私设吧,非常抱歉,有意见请私聊。
【客邪】返老还童 引
*十八岁的张海客来到了雨村
引子 你好吴邪
客厅里的气氛非常沉重,我死命地盯着张海杏,张海杏偏头不看我,胖子看看我,再看看张海杏,最后看坐在沙发上的张海客,憋了半天冒出一句:“小哥,我说你们老张家这基因真的开挂了啊,长生就算了,怎么还能返老还童呢?”
这间客厅里还能不动声色的有两个,一个是张海客,一个是闷油瓶,但我怀疑他的内心其实也受了很大的震动,只是面上不显而已。所以最淡定的反而是当事人,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眼皮都不带抖一下。
如果我知道张海杏来雨村会带个这么大的麻烦,我一定让她晚点再来,然后收拾行李带着小哥胖子回杭州避难,至少给我点心理建设的时间。她来的很急,属于前一秒给...
*十八岁的张海客来到了雨村
引子 你好吴邪
客厅里的气氛非常沉重,我死命地盯着张海杏,张海杏偏头不看我,胖子看看我,再看看张海杏,最后看坐在沙发上的张海客,憋了半天冒出一句:“小哥,我说你们老张家这基因真的开挂了啊,长生就算了,怎么还能返老还童呢?”
这间客厅里还能不动声色的有两个,一个是张海客,一个是闷油瓶,但我怀疑他的内心其实也受了很大的震动,只是面上不显而已。所以最淡定的反而是当事人,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眼皮都不带抖一下。
如果我知道张海杏来雨村会带个这么大的麻烦,我一定让她晚点再来,然后收拾行李带着小哥胖子回杭州避难,至少给我点心理建设的时间。她来的很急,属于前一秒给我发了条微信,后一秒车就停在我院子外面的程度。我看她一脚把车门踢上,发出“嘭”的巨响,心里一咯噔,姑奶奶这是心情不好了。然后我就看到张海杏的车上又下来一个人,我以为会是张海客,结果不是,是一张从未见过的年轻面孔。
我有些好奇,除了那些不知道在哪座深山老林里守着的,海外张家的脸我都见过了,这个人不管是身形还是长相都很陌生,显然不属于香港那一批。他又戴着副手套,看不出手指长度,连是不是张家人也不能确定。但能跟着张海杏一起过来,和她关系肯定不浅。
我心里有了个猜测,她走过来的时候我饶有兴致地打了个招呼:“呦,谈恋爱了?”
张海杏看着我,莫名有些沧桑:“吴邪,这是我哥。”
“哦,表哥还是堂兄啊?要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我面上假笑,心想张海杏居然还有其他哥哥,怎么从来没听张海客说过。张海杏摇摇头,把那个人拉过来,拽着他衣领几乎是押到我面前:“吴邪,这就是我亲哥,姓张名海客的那货。”
那个人艰难地从张海杏手下抬起头,冲我笑了笑,伸出了手:“你好吴邪,我是张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