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夭柳】我的夫君有九个脑袋
全文1w+,尽量在原作基础上给宝宝蛇一个HE了...甜...放心食用...宝宝蛇必须拥有幸福...
(一)关于玟小六与相九
我叫玟小六,望川镇回春堂老板兼主治大夫,江湖人称六哥,善治妇人不孕不育,坐堂十余载,为望川镇生育率做出了突出贡献。刚来望川镇时,为诊病方便束个男人发髻,闲了换上女儿装,左邻右舍也招呼我一句六姑娘。直到第三年年关,隔壁周家多年未有所出的媳妇经我调理大半年,年初一得了对龙凤胎,恰逢大雪,瑞雪兆丰年,喜上加喜。周家大摆宴席,又专照我口味起了三十坛桑葚酿,小半个镇都来乐呵一番。我左耳听扁鹊在世,右耳听杏林高手,头一昏,脸一热,踩着桌子就和镇上小子们划起了酒,那天运气也...
全文1w+,尽量在原作基础上给宝宝蛇一个HE了...甜...放心食用...宝宝蛇必须拥有幸福...
(一)关于玟小六与相九
我叫玟小六,望川镇回春堂老板兼主治大夫,江湖人称六哥,善治妇人不孕不育,坐堂十余载,为望川镇生育率做出了突出贡献。刚来望川镇时,为诊病方便束个男人发髻,闲了换上女儿装,左邻右舍也招呼我一句六姑娘。直到第三年年关,隔壁周家多年未有所出的媳妇经我调理大半年,年初一得了对龙凤胎,恰逢大雪,瑞雪兆丰年,喜上加喜。周家大摆宴席,又专照我口味起了三十坛桑葚酿,小半个镇都来乐呵一番。我左耳听扁鹊在世,右耳听杏林高手,头一昏,脸一热,踩着桌子就和镇上小子们划起了酒,那天运气也贼好,最终一人之力喝倒八户儿郎,喝的我看天上的星星转的像碗蛋花汤。
“六...嗝...六儿,不,六哥。”镇东头老和我约蹴鞠的董由把脑袋放在桌板上才能攒点力气,拽着我袖子和我讲话:“六哥,你牛,今天起...嗝...你就是我六哥!”
我甩手把酒碗砰的往桌上一搁,很豪气的说从此我就是你们六哥,六哥罩你们。稀稀拉拉几声附和,我已经实在分辨不出,只想像董由一样把脑袋搁桌板上松快下脖子。脸刚贴上冰凉的木头,有人从背后把我捞进怀里,凑着我闻了闻,有点嫌弃的啧了一声,而后托了我腿弯把我腾空抱起来。
那人和周家老头客气两句,又往我身上盖了张狐皮,我还没反应过来,朔风夹着大雪扑的我脸拔凉,激的我嗷嗷直叫。
“啧。”抱着我的人把我往怀里紧了紧,语气倒是讥讽,我闻到了他怀里清冽如雪松的味道。
嘿嘿,是我相公,我喜滋滋的想。
我从今天起就是六哥了,我嗡着声和相公炫耀,他嗯了一声说你这六哥当的挺实在,我嘿嘿嘿的说六哥罩你,小九,叫声六哥,六哥能罩住你九个脑袋。
于是我相公把狐皮从我脖子上扯下去,风立马灌的我透心凉,我大骂他不要脸,挣扎着把脸往他颈窝埋,顺带咬了他脖子一口。
还好没两步就到家了,温度陡然升高,烘的我四肢百骸都发软,相九也没逼着我洗漱,只给我喂水擦脸,抱我上床睡下。相九怀里暖的要命,但那种暖又不和他身上雪松的冷香冲突,最终混成了一种十分轻盈的暖意,我登时要迷糊进梦里,赶紧抓着他的手最后强调一遍六哥和小九听起来十分登对。
小夭,睡吧,相九反握住我的手道。我于是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沉下去。
自此,望川镇里人见了我都叫声六哥,我相公就还是小九。我相公不大开心,他从一开始被叫相九就不太开心。那时候我俩刚捡条命回来,我很严肃的和他说你得换个名儿,再叫你相柳咱俩出了玉山就得玩完。相柳笑的很温和,牵了我的手说那你就还叫玟小六,又说你给我想个名儿吧,不拘什么,总归是你唤的。
我于起名上没有丝毫天赋,麻子串子已是我水平的极限,但相柳站在玉山满山的鸢尾花中,花海从他脚下热烈的开向天边,衬的他朱唇玉面俊美无铸,我实在开不了口糟蹋他。扭捏踌躇好一会儿,我只能小心翼翼的挠了挠相柳的手心说:“那个,你有九个脑袋,要不就叫相九吧?”
相柳温和的表情碎裂,我闭眼往他怀里一扑说我只能想到这个了。相柳僵硬半天,最后用下巴重重的敲一下我头顶,拥着我说:
“好。”
鸢尾花开的太盛了,鸟羽状的花瓣层层叠压,紫色黄色红色白色混杂着,最后燃成绚烂的虹,烧在相柳的白衣白发上,烧尽他几百年的孤寂与落寞。
从那天起,大荒再无九头妖怪相柳,他把散落的白发束进玉冠中,改做我的相九,双双淹入平凡的红尘。尘世里相熟的邻里叫他小九,叫我六姑娘;他还是叫我小夭,我叫他九头怪,偶尔唤他一句九郎讨他个欢心。
我知道相柳虽然不大满意小九这个名字,但他自有满意之处。
日久经年,平安相伴。
(二)关于西陵玖瑶与相柳
我叫西陵玖瑶,我娘西陵珩为民魔变以身止戈,我爹赤辰护国身死,我父王少昊曾为皓翎王,我哥哥玱玹一统大荒登基为帝。
我夫君名叫相柳,容易被我惹生气,一生气就故意不做饭,但心情好时烹的桂花茶能熏香整落院子,擅长烤肉,擅长操纵水洗碗,擅长劈柴,目前没发现什么格外不擅长的。
当然也已经没有西陵玖瑶和相柳了,我们会永远只是玟小六与相九。
(三)关于菌子
望川镇地处南山脚,背阴湿润,两场雨刚过,后山的菌子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一早出堂接了三个头晕呕吐说胡话的,我就知道这菌子已经长的十分鲜美了,扯着相柳的袖子央他上山采点新鲜菌子回来炖鸡汤喝。
相柳讥笑一声,头也不抬的把常山、胆矾、瓜蒂几味药倒进药锅里搅动,只问我催吐的方子里还要加什么别的药。
我翻翻捡捡称了一箕黄缨菊和虎掌草递给相柳,嘱咐他熬的浓点儿:“最近菌子中毒的多,咱把这锅药找小罐多装些,症状轻的领了药,喝下去吐一场就好了。”,我也没忘菌子鸡汤的事:“所以熬完了你去采点菌子,晚上杀只鸡炖?”
相柳杵着长柄匙,语气十分冷漠:“只能采外爷标撰过的菌子。”
“那早就吃过一遍了!”我瞪大眼睛,“外爷在小月顶住多久了!神农山朝阳还干爽,哪有什么菌子!我们当然应该探索些没吃过的美食。”
相柳又讥笑一声:“年年探索年年吐,还有一年哭着问我什么时候长出了第十个脑袋。你能不能不要对一看就不能吃的东西抱有过强的探索欲。”
“那是个意外,我们也还是摸索出不少能吃的好东西的。”我摆摆手。
相柳耸肩,接着搅那锅药。
“你去不去?”我大怒。
一般这时候相柳就会更加生气,果不其然,相柳现了妖瞳,血红血红的目光像是要在我身上剜两个窟窿,我只能把眼睛瞪的更大些以求不落下风。没等我俩瞪明白,顺子跑进来叫我:“六哥!堂前来了个姑娘,脸都煞白了,你快去看看呐。”我哎呦一声,最后威胁一眼相柳,跟着顺子跑出去。
堂前那姑娘倚在门边,只说腹痛,疼的一脑门汗,我赶紧把她扶上炕,唤顺子取我的针来,再煎服药。顺子打小被送到回春堂,学了五六年,如今抓药问症也有模有样,麻溜就递过针,转头去煎药。我摸了几个穴位施针,姑娘竟疼的大叫起来,吓的我赶紧撤了针先给她把药灌下去,再换几个舒经理气的穴位下针,才眼见着有些好转。
又换了几组穴位施针,姑娘疼痛逐渐减弱。顺子包好药递给她,我又嘱咐两句回家切记侧卧,明天再来复诊,才算完了今天的疗程。未等起身,又来个病人,一开口便咳的呼哧带喘,我接着搭脉诊脉,结果这一下午病人竟接上趟似得没个完,好容易喘口气,窗外晚霞都连成片了。
“快挂上打烊的牌子!”我对顺子大叫道。顺子也累的不行,挂完牌子就对我拱拱手回家了。我倒杯水灌下去,转身回后堂去找相柳,没走一半闻到了鸡肉混着菌子的鲜美味道,登时大喜。冲进后院,没见到相柳的身影,只有小灶上煨着鱼嘴纹的陶锅,我凑近看看,汤清肉嫩,茶树菇和羊肚菌应该过了油,窜上来特有的香味,鸡纵菌和虫草花提鲜,还放了去年我最爱的竹荪。
都是以前吃过的好菌子,煨的软烂。石桌上落了把没见过的花束,四五朵硕大的重瓣花挤挤挨挨,花蕊雪白似狐尾,花瓣却开着浓烈的蓝色。
偷梁换柱的死妖怪。
相柳从厨房出来,端着几碟小菜,咳了一声示意吃饭。我把花挂到廊檐下,相柳已经盛好了汤,我蹭到他旁边端碗吃饭,给他讲下午诊的病人。
“那姑娘都疼哭了,全靠我几根针妙手回春。”
“但是姑娘身上挂了个珊瑚扇坠儿真好看,我也想要。”
“镇东头孟家小子风寒了半月都没见好,今天我给他换了方子,把生甘草换成了荆芥,荆芥可好用了,还是上次咱俩去招摇山拾迷谷枝时薅的那些,改天再去薅点。”
“再给我盛一碗呗。”我把碗递过去。
“过了夏天再去,现在蚊虫多。”相柳把鸡腿盛了递回来。
最后一丝晚霞也隐去了,温柔的暮色升起来,天青色的烟雾悠悠沉进村落里。我打个饱嗝说明天还想喝。
“嗯。”相柳应下。
“那还有花儿吗?”我用胳膊肘拐相柳。
“不一定。”
“那你得用种没见过的菌子来换。”
“我看你是不想要珊瑚坠子了。”相柳翻个白眼。
我听的十分高兴:“坠子要红色的,还得有条纹。”
相柳抬手直接弹在我的脑门上,我怪叫一声捂住头。相柳像是被逗笑了,面色微怒,眼睛却是弯的,弯弯眼的相柳说话的语气也有怒气,他说:
“好。”
(四)关于眼泪
寅夜接了个胎漏下血的急诊,妇人送到回春堂时已有些见红,疼的说不出话,一头汗一脸泪。喂了寿胎丸又下了几针,血气逆转的现象才稍好转。妇人的相公已然哭的泪人一个,捏着娘子的手絮叨些坚持住没事了的囫囵话。几百年前在清水镇行医时,我最见不得男人哭哭啼啼守在姑娘病榻前,碍我治病,气头上来了多半直接赶出去。如今有了相柳,加上连心的情人蛊,病时体会过相柳的忧心如焚,倒是理解几分病中鸳鸯的情趣。
想到相柳,我摸摸心口,感受到这厮却然也很生气,本以为可以耳鬓厮磨一番,结果觉睡不了了,还被打发去煎药,确实值得他气一场。由他气吧,我心想。
煎药还要些功夫,妇人卧着睡着了,我和她相公守着她,我俩均泪眼汪汪,她相公是急的,我是困的。我迷迷瞪瞪的想到,我好像就见相柳哭过一次,就那一次。
能让相柳哭一场的前因后果也确实很惊天动地。外人看只道是辰荣义军被逼到绝境,九命相柳替洪江引着蓐收将军,往海上逃命,最后被截杀在荒岛,死于万箭齐发,不日后洪江也被追上,触于不周山而亡,辰荣义军就此覆灭。实际上,情人蛊未解,相柳中箭后一息尚存,我在海底拉了盘古弓把自己的心换给了他,盘古之力震碎了他的妖身,黑血喷出,所到之处草木皆亡,蓐收只能收兵,我靠着相柳的本命精血和情人蛊逃过一劫,和他一起沉入海底。相柳在海底沉睡三年才养回原身,醒来后带我回玉山养伤。
所以我俩也算鸳鸯双死了一回,加上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疑问和情愫,相柳在玉山落泪我很能理解。
相柳此人,极其别扭,脑袋搁我脖子上哭的我领口都湿了,抬头看我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挂在脸上,只有通红的眼眶。
可惜当时的我只算将将比尸体多口气,躺着没法动弹,失去了笑话他的好机会。相柳一只手贴上我心口,一只手贴上自己的,他感受不到两颗心同频的跳动,因为我没有心了,我的心跳动在他胸口。相柳的眼睛更红了,快要灼伤我,我也眼眶一热。
我很想告诉他不要哭,多好啊,我们都还活着,应该笑。我还想和他好好炫耀一番,我是怎么通过蛊虫感应到了他,又做了多大的决心和璟退婚,瞒着所有人偷了盘古弓去找他,想出了潜在海底拉弓换心瞒天过海的法子。可惜我没力气绘声绘色的讲给他听,只能勉强挤个笑出来。相柳赶忙抚抚我的发,也扯一个笑给我,但他笑的太丑了,我看到笑容里浓烈的自责与悲伤。
“不...伤心。”我安慰他。
结果相柳的眼泪决堤一样砸下来。我不知他有多难过又有多庆幸,那些百年间无法言喻的情感快要压垮他,他攥着我的手抖如筛糠。我也只能哭,我想我实在太委屈了,我等过他那么多次,一直等到相柳自以为解了蛊、甘心赴死时才对着心和我说两句实话。
相柳说:“小夭,忠义已全,只遗憾无法和你长相守。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那时我正在朝云峰,夜夜盯着嫁衣发呆,听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才终于醒悟什么叫情人蛊。情人蛊,不但要命,还要心,有情人便同命连心生死相随。相柳虽有九条命,但心只有一颗,只要他的心还伴随着我们的情义跳动,蛊就不会解。
我赌对的是蛊虫可代替我的心脏,保我换心给相柳后还能活下来,没料到的是换心有多痛。盘古弓一开,剜心之痛痛入骨髓,我的血把海水都浸成了深色,真该让相柳也痛上这么一回。
我没了心,伤的太重,哭几下就晕了过去,也不知相柳到底哭了多久,这真是一大憾事。
“你想什么呢?药好了。”相柳凶我。
一时陷在回忆里,我木呆呆对上相柳的脸。没人见过九头妖的真容,所以离开玉山后相柳也没变幻容貌。一如当年清水镇初遇,明明脸色恼火,端个药碗也是风姿绰约的模样。
“哦。”我回神接过药碗,去叫病人的相公:“这位小哥,帮我一把,给你娘子喂下药。”
喂完药,照例嘱咐一番,约定明天我上门复诊,才将病人送出门。夏风疏朗,我倚着门看一对人相偕离去,刚拐过路口不见,相柳不耐烦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去睡了。”
“走吧。”我转身,相柳伸手牵我,我嘿嘿笑两声,躲开手,绕住他脖子往他身上爬,相柳神情自然的接住我,抱在怀里颠了颠走回房。这样笃定且温暖的怀抱我等了许多年,所幸神族寿命绵长,我们还会拥有彼此很久,足以弥补过去的所有伤痛。
(四)关于璟
不谈也罢。
到现在我也不太好意思去涂山家的铺子买东西。
相柳很鄙夷:“死狐狸占了你多少年,我没找他算账便罢了,你倒还愧疚。”
“还不都怪你九个脑袋没一个长嘴!”我怒火中烧,“醉凤楼这季新上的那块酡红色胭脂,买不到的话你就完了。”
相柳抬手把我垫脚的木架劈了,呲着牙出门往东去醉凤楼。
我起身收拾木架碎片,很生气的觉得这死妖怪找事的能力一等一,我觉得对不起涂山璟不是很正常。
朝云峰上是我哭着和他说,我放不下相柳,我要去找他。璟那般温润的公子,脸色灰败,嘶哑着嗓子求我不要去。
“对不起,璟,我们终究不算是一类人。”我抵着他的额头痛哭,但我没有时间宽慰他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只能这样说到。
那是我见璟的倒数第二面。从玉山出来后我去青丘找他,见了他最后一面。青丘连天的野草依然翠绿,风吹过,浪便寂寞的蔓延向天边,璟在草浪中立着,身型萧索。我压下心酸,在离他几步的位置站定,我们相视许久,却都不知从何说起。
“谢谢...”我打破沉默,谁知刚一开口,眼泪便夺眶而出。
璟还是那样好,默默良久也没上前,只把帕子递给我,“小夭,你活着便再好不过。”,璟说。
那天我们也没多说什么,只聊了聊相熟的人,我唏嘘一番,说世上已无皓翎王姬,日后山高水远,也有一方自在。
“你呢?”我问璟。
璟轻叹一声:“涂山氏千年名望,你既不在,我也只好守好青丘。天下太平,商贸通畅,你也自然喜悦。”
我道:“保重。”
璟低下头:“他对你好吗?”
我轻轻说:“我们同命连心。”
风呼呼的刮着,璟长久的沉默,我不知道他听没听到这几个字。最终我向他拱拱手,转身离开,我们谁也没有说诀别,谁也没有道再见,只是我们都知道,经此,永无相见之期。
其实我们之间也无需多言,我救过他,爱过他,为了他杀过玱玹,也放弃过自己的生命,曾想和他就这样共度余生;他救过我,爱过我,放弃过富可敌国的涂山氏,为了我惹怒过两大帝王,陪着我度过那些艰难的岁月。那些都不是假的,我们之间有遗憾,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有些事情我们都无法自欺欺人,我很努力的走向过他,但我的心代替我选择了那只肆意骄傲的妖怪,我和璟是两座各自沉没过一角的岛屿,交叠着想重拾完整的自己,而相柳是大海,大海无垠,海底景色纷呈,陆地不是唯一的答案。
最终我对璟只留感激与歉意,源自于他放我离开,并帮我瞒住了所有人,我才有机会救活相柳,这个情我始终还不起。
珍重,我屡屡默念。
所以死妖怪到底找没找到那款胭脂?怎么还不回来?
(五)关于大海
每到夏天最热的时候,我喜欢和相柳去海上避暑,回春堂就会停业一阵。最开始住的时间短,没个家的样子,托个贝壳算是对付过去,后来我游水的时候探到一大片珊瑚迷宫,玩的流连忘返,又和朱卷国的小巴蛇交了朋友,天天去抓海螺,呆在海底不愿出来。相柳干脆买了艘帆船,作为我们海上的家。
帆船相当气派,我目瞪口呆的问他是不是父王悄悄给我们塞钱了,相柳很不屑的告诉我杀人越货还是很挣钱的,用不着父王接济。
“你什么时候干的杀人越货的勾当?”我更加目瞪口呆。
“你迷上蹴鞠,整天和镇东头那帮人约战的时候,或者回春堂不忙,你一睡睡到晌午的时候。”相柳回答的很正经,“我就去劫富济贫了,找点事做。”
不愧是妖怪,我心想,从良了也还是一股匪气,也不知四百多年的防风公子是怎么当的。
今年照例乘船出海。折腾了几年,我对这船早没了一开始的爱惜之情,路过东海的时候,我在岩石底扯了一大堆裙带菜,晒在船头甲板上,相柳就被赶到船尾搭茶灶和烤架。
海上的日子悠长且自在。清晨和傍晚都有霞光相伴,日头最毒的时候可以潜在海底游水,游的远了便在海底呆些时日,抓到海虾海螺就回到船上烤着吃。大海太广袤,就连相柳也有未曾到过的地方,陌生的海域里相柳绝对不允许我放开他的手。开始我不大情愿,直到在泽芜海误闯了六首蛟的领地。我还没看清海中的庞然大物是什么,怪兽的嘶叫伴随着海水的轰鸣便震破了我的耳膜,海水骤然翻涌,形成巨大的漩涡向我们卷来,相柳迅速撑开水盾挡住,我还是呕出一口血。相柳顾着我,不敢对战,情急之下化了妖身,裹着我离开六首蛟的海域。那之后我就乖了,海底确实危险,命十分珍贵,也不知道相柳小时候在大海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多数时候海底是绚烂美好的,珊瑚和海星连成片,像盛开的花海一样。我喜欢拉着相柳去追鳐,看他们拖着长尾巴游过来游过去。鳐群已经和我混的很熟,也不会伤我,有几只鳐还很喜欢我坐在他们鳍上玩,我组织他们和相柳比赛看谁游的快。相柳从未输过,游一段还有功夫回头看我,我拿狌狌镜记了好几段相柳游水的样子,他的白发和白衣都很潇洒的漂起,随他优雅的在鱼群中穿行。
相柳游回我身边,看到我手里的镜子,问我记了多少段了。我数了数,说太多了数不明白,总有百八十段了,“每年最起码有一段吧。”,我说。相柳点点头,我揶揄他:“你删也得删好久呢。”,相柳冷哼一声,转头不再看我,伴着我慢悠悠的游水。
今年我们一直往东行船,过了黑齿国,到了汤谷,老远就看到水中的扶桑神木。我惊讶的对相柳说:“传说扶桑神木正处在人界、神界、冥界的交界,我还以为会是像忘川那样的混沌之地,没想到汤谷这么亮堂。”
“汤谷是太阳落下的地方,自然明亮。”相柳把我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
我灵力低微,行到有盘蜿的根结露水而出的地方,已经热的伸舌头,相柳牵住我的手渡过来灵力,我才好受些,但也不愿再往前走了。汤谷的水都泛着金光,我看见扶桑树原来是两棵,不过是同根偶生,更相依倚,四散开枝叶,笼罩了硕大一片区域。
“怪不得你送我的笑娃娃要用扶桑木。”,我有些得意:“看着这树蜿蜒缠绵,像是有情的。”
相柳笑了:“扶桑变化万端,盖无常行,确实和小女子心思很像。”
我打他一下:“扶桑木无火自燃,我站在这儿都觉得要烧起来了,我的笑娃娃你到底怎么弄的?竟一点不烫手。”
相柳故作玄虚的眯起眼,只说里面有极寒之地的冰晶。我冷哼一声:“上次问你,你明明说是在昆仑天池里泡的。”
“这次没骗你。”相柳还是笑眯眯的。
我暗暗翻个白眼,也不打算追问了,妖怪嘴里没一句实话,我有我的宝贝娃娃就行。相柳调转船头驶离汤谷,很快天色就暗了下去,我回头望望,扶桑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浅金色的天际线和墨蓝的天空碰撞出一条青色的霞光。
“说到冰晶,我真是想一次气一次,你竟然把我送给你的毒药吃了,那么漂亮的水晶球啊,那么宝贵的东西啊,你竟然真吃了。”
“我以为今年你终于能忘了这回事了。”相柳端来桌几准备吃饭。
“这次是你提的。”我恶狠狠的坐下,“回望川镇了有你好受的。”
“娘子要做什么,为夫都受着,也别有一番滋味。”
和妖怪比脸皮厚是没有胜算的。
在海上的最后一天,我们照例去听鲛人唱歌。我和相柳仰面躺在海上,月光清亮,伴着鲛人求偶的歌声,空灵美好。相柳突然起身吻吻我的额头,又躺回去,我歪头看他:“相柳,我第一次听到鲛人歌声的时候,想着世上怎会有这样美妙的声音。后面听了这么多次,却每次都觉得比上次更加好听。”
相柳盯着月亮笑。笑一会儿相柳咳一声,清清嗓子,合着鲛人的歌声也唱了一首歌:
哦也罗依呦
请将我的眼剜去
让我血溅你衣
似枝头桃花
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罗依呦
请将我的心掏去
让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相柳的声音低低的,像一把箜篌悠悠在海面引起浪花,鲛人的歌声中和了相柳音调里的悲伤,只留下爱意与眷恋。相柳又笑了,我也跟着笑。
(六)关于探亲
神族寿命漫长,闭个关都动辄十几年,我也不是每个清明节都记着回轩辕山扫墓,入秋后父王寄信给我,唠叨了些老生常谈的琐碎事,让我和相柳秋来记得添衣。我读信后略感酸涩,想着回轩辕山看看父王,也去见见娘亲爹爹。
相柳想了想说,距上次回轩辕山也有七八年了,不如这次在轩辕山多住一阵。我就给父王回信说要回轩辕城小住半年,开春了再回望川镇。父王高兴的也不寄信了,直接遣玄鸟来传话,说在狗尾巷铁匠铺等我们。
要收拾的东西不多,我装了点用惯的茶具和衣物,相柳给邻里送了些药品,拜托他们帮忙照看一下屋子,各家大婶又装了些路上的吃食给他,零零总总收了两只箱子。收拾完我才想起一件要紧事:
“毛球呢?叫他回来吗?”
相柳啊了一声,说还是算了,我点点头说也是。世上已经没有九命将军,白羽金冠雕跟着相柳多年,见过他的人不少,频繁出现在望川镇不免惹人怀疑。总让毛球变小又很委屈他的性子,相柳索性打发他去山里自己修炼,修个人身后再回来。开始毛球还以为相柳不要他了,缩成一只小胖鸟,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相柳先是解释,然后安抚,再是恐吓,最后露了獠牙,毛球吓的直往我肩上躲。
“你别吓他。”我摸摸毛球,顺手薅了根毛下来。
毛球嘎的怪叫一声,扑腾扑腾飞走了,留我捏着那根毛和相柳面面相觑。后面可能是发现山里展翅飞翔的自由确实比在院子里当小胖鸟开心,毛球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也不知是不是谈恋爱了,算算竟好几年没回来了。
没了毛球,相柳和我在马车上颠了好几日才到轩辕城,轩辕城繁华一如往昔,铁匠铺地处偏僻,但也能听到三三两两的叫卖声。我从马车里探头出来,铺门开着,没见到父王,便急急跳下马车冲进铺子,铺子里有点黑,我看到有人影出来的时候已经刹不住车了,直直撞进那人怀里。
“玱玹...?”我揉着额头,退了半步才认清楚,竟是玱玹,“你今日就回来了?”
玱玹也被我撞愣了的样子,顿了会儿才回到:“嗯。”玱玹的视线越过我,我也跟着回头,原来是相柳走了进来。相柳对玱玹欠了欠身算是打了招呼,玱玹也别扭的点头回了礼,又把视线放回我身上:“你的若木花呢?”
我献宝似的转了个身,给玱玹看簪在鬓上的若木花,若木是若水族的圣花,缩小了簪在鬓边也是娇艳欲滴。玱玹当时同意我嫁给相柳的条件就是我要永远带着这朵若木花,我如约带着。玱玹脸色稍霁,抬手把我撞歪的衣襟理理正:“师父在里面找锻剑的原坯呢,我正想出来看看你怎么还没到,走吧。”
我应下,回身去牵相柳。玱玹扫了眼我们交握的手,转身回后院。我悄悄挠了挠相柳的手心,相柳笑笑,把手握的更紧些。
院里烹着桂花茶,父王从库房出来,还是上次见时那笑呵呵的模样,我大叫一声父王,相柳很识趣的松开手,我扑向父王,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叽叽咕咕和他说话。不多时苗圃和左耳都回来了,左耳见到相柳就要下跪,被苗圃一把拉住,父王的嘴角就没下来过,招呼大家围坐喝茶。
笑闹一会儿,还要各自做事,父王回锻炉锻铁,相柳去帮他,苗圃和左耳给我们收拾屋子,我拉住玱玹,小声叫他:“哥哥,你回来啦?”
玱玹哼一声:“不欢迎?”,我一急:“你说什么呢?不欢迎我能专门给神农山写信说我要回来看父王吗?我只怕你不想来见我。”
玱玹重重的敲在我头顶:“我怎么可能不想你,再说你哪次回来师父这里,我没来看你?”
我听罢嘿嘿的笑了,又问他:“那你呆多久?”
玱玹道:“两日吧,诸事缠身,无法久留。”
我失望的哦一声,玱玹仿佛被气笑了:“如今你也成婚了,怎么还使小性子。”,我回他:“我还不是怕你生我气。”
“都那么多年了。”玱玹倒是没有犹豫,只捏捏我的脸,拉我坐下,问我在外面见到了什么好玩儿的,我又叽叽咕咕倒豆子似的说给他听。
傍晚父王带我们去钓鱼,我钓条大的,很是开心,晚上就在岸边把鱼烤着吃了,玩到夜深才回去。本来我困的上下眼皮直打架,上了榻反而精神了,我拉一缕相柳的白发绕在手里玩,闹着不让他睡,陪我说会话。
“我看你今天和玱玹倒是跟朋友一样。”
相柳把我捞到肚子上放好,打起精神和我说话:“严格来说我和他属于姻亲...姻表亲。”
“那不是比朋友还亲。”
“那也算不得朋友。”
“小气。”我又问相柳,“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做朋友?”
“我俩可能做不了朋友。”相柳困的声音都黏糊了,伸手揉我的耳垂。这招对我特别管用,我还没组织明白语言问他为什么,就睡着了。
第二天玱玹离开前唤我一起去轩辕山扫墓。上次来祭奠已是七八年前,山坡上重又野草丛生,杂花烂漫,我和玱玹默契的开始分头清理,一如过去的每一次。
时间就是这样悄悄流逝,彷佛只是转眼间,便度过数个春秋,野草已生了半人高。我快速的拔草,仔细的擦拭墓碑,等六座坟茔都被清理干净,我和玱玹一座座跪拜、祭奠,各自说两句话,最后我俩跪在我爹娘的衣冠冢前,倒是谁也没有说话,默默跪了良久,太阳已经西斜,玱玹身形高大,我落在他身子投下的阴影里,竟有些泪眼模糊。
玱玹伸出一只手搂住我肩膀,低声道:“小夭,你幸福就好。”
山风柔和的拂过我的面,像是儿时娘亲、舅娘和我贴脸玩笑,我的眼泪扑簌簌落下,百年前玱玹也是在这样的山风里给我带上若木花,也是对我说了这样的话。
那时我刚刚恢复,从玉山回来见他。玱玹早从璟那里听了来龙去脉,也把换心之事猜了七七八八,我跪在殿内求他成全。玱玹铁青着脸暴怒道:“小夭,谁都可以,谁都可以,我已经接受你会离开我了。但是相柳不行,你明白吗?他绝对不行!”
“将军相柳已经死了!辰荣义军也已不在,我只当他是个普通人,为什么不行!”
“他手上沾了多少我轩辕男儿的血,你数得清吗?还有丰隆,你忘了吗!”
我气急攻心,又开始呕血,佝着身子缓了许久才开口:“他用命还了。战争本就残酷,互有伤亡,各为其主,你也曾敬他忠义。如今大荒统一,他不应该再背负那么多。”
玱玹笑的悲凉:“你宁愿自己死,也要救他。他活了,可丰隆再也回不来了,你也不过是侥幸捡回一条命。你偷盘古弓的时候可曾想过师父?想过爷爷?可曾想过...我?”
“哥哥,我从未忘记。从前未忘我是皓翎王姬,后来未忘我是西陵大小姐,未忘我是你的妹妹。”我喃喃道,“我记得太清楚我是谁,所以推开了相柳无数次,相柳也是一样。但也许早在清水镇我们种下情人蛊时,这一切就都不可挽回了,就算我们拼命推开对方,也仍会忍不住再次靠近。”我抬手擦掉眼泪,定定的看着玱玹,“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西陵玖瑶和九命相柳已经不复存在。而我的心已经给了他,我永远不会再和他分开。”
玱玹剧烈的喘息着,面色颓然,他突然大笑,向我摆了摆手,而后边笑边踉跄着走出殿外,没有再说一句话。我心神一松,歪倒在地上,也觉得悲从中来。不多时,父王走进来,将我扶到榻上,似想说什么,眼里却满是不忍,最终他把我揽到怀里说:“小夭,你平安就好。”
“外爷呢?”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轩辕王刚才也在殿外,这会儿去找玱玹了。”父王又补上一句,“你和玱玹平安就好。”
我终于忍不住,在父王肩上痛哭出声,好像只是一瞬,他却苍老了那么多。
第二天玱玹居然主动来找我,沉默着领我来到轩辕山,山坡上坐落着我和玱玹至亲的坟茔。我心里疑惑,玱玹却仍然一言不发,只是清理着坟茔,如往常般带着我一一磕头。到我娘亲的衣冠冢前,玱玹在墓边挖了个很深的洞,把一把刀埋了进去,又修整好墓冢,才终于对我开口:“这是蚩尤刀,是你爹的兵刃。把它和姑姑的衣冠合葬,你和姑姑也都算有个寄托。”我点点头,我们一起给爹娘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最后,玱玹带着我来到四舅舅四舅娘的墓前,磕完头后,玱玹仍跪着,他定定的看着墓碑,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他们诉说,我陪他跪了很久很久。终于玱玹起身,也把我拉起来,向我摊开手掌,掌间有一朵红色的花,花蕊颀长,花瓣繁丽,是若水族的神物若木花。
玱玹上下打量我一番,把若木花别在我发间。
我大惊,我知道那花不是若水族的族长戴着,就是族长夫人戴着,四舅娘的髻上一直簪着这朵花,直到她自尽那日,交给了玱玹。我连忙去摘那朵花,玱玹却摁住我的手,握紧。
“我唯这一个要求,你一生一世都带着这朵花。只要你同意,我...哥哥承诺你放过相柳。”
我恍惚了一瞬,默默点了点头。
玱玹好似如释重负,他扫了眼亲人的坟茔,又看看我发间的若木花,淡淡的说:“小夭,你幸福就好。”
自此,玱玹和我各自守着承诺,若木花在我头上一戴竟近百年。
太阳已经彻底沉下去了,只留最后一抹余晖,玱玹已经离去,我留在爹娘坟前陪他们说了些话,才等到相柳出现。相柳在我旁边跪下,一起给爹娘磕了三个头,又去祭奠其他亲人。拜完后,相柳问我还要不要再留一会儿。
“我们回家吧,我好饿。”我摇摇头。
相柳背起我,慢慢向山脚走去,我伏在相柳背上,转头最后看一眼六座坟茔。我很幸福,我在心里默念。
(七)关于远行
冬去春来,望川镇又开始新一年的忙碌。上巳节时,隔壁周家兄妹来我家送柳枝,曾经两团小婴儿如今也抽条成少年少女模样,掐指算算,我和相柳已在望川镇住了十七年。
周家少年生的清俊,妹妹却是圆圆脸的可爱模样,两人并排站着,给我敬柳条,朗声道:“六姑姑,平安康健。”
我接过柳枝,沾了花瓣水点在他们头上,笑眯眯说:“拂禊祛灾。”
上巳节照例要逛灯会,今年镇上请了舞龙师傅来表演,我早早拉着相柳去占了个好位置。但锣鼓一响,后面的人群就开始躁动,挤挤嚷嚷间我手里的瓜子掉了大半。
“哎...我的瓜子...”
相柳听到我的抱怨,伸手把我剩余的瓜子也拿走收进袋里,然后牵住我,把我往怀里护着:“先给你收着,看完再吃。”我点点头,专心看演出。
舞龙是项很有意思的表演,热闹,舞动不仅要听鼓听唢呐,还要配合人群喝彩的节奏,舞龙队和舞狮队齐齐挥起龙灯和狮灯,浑如火龙在空中飞舞,煞是壮观。我合着鼓点吆喝,相柳从背后抱着我,把我的手拢在他手心里,带我一起拍手。我回头看他,相柳山峰般的眉眼染尽了人间烟火色,他在琉璃灯火中肆意的笑。
闹了很久,灯会才结束,我和相柳到家时,月亮已经升的很高。洗完澡,我坐在廊下看空中最后一点烟花,炸的天空像海底一样绚烂多彩。相柳走过来时,烟花刚好炸完,世界突然间安静下来,我和相柳都没有说话,他站着,我坐着,一起看那轮皎洁的明月。
“顺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我想离开望川镇了。”我轻轻说道。
“好。”相柳的嗓音也轻柔如烟:“我们可以接着往南边走,听说南有占卜之族,通神灵知天命,可以去看看是否真如传言那般。”
“相柳。”我转身与相柳对视,看着他的眼睛唤他。
“嗯。”相柳顺一顺我的发。
距离大战已过去九十七年,期间我们从未分离,以后也将相伴度过亘古绵长的时光。相柳曾认为让我有力自保,有处可去,有人可依,他和我便都心安,只是那注定算不得圆满。我想保护他,他想保护我,我们想依偎相靠,回到我们的家,所幸命运眷顾,让我们得偿所愿。
(八)关于我的夫君
我的夫君叫相柳,他有九个脑袋,每一个脑袋我都很喜欢。
完.
NOTE:如上,故事有点片段化...还想看什么场景的甜甜片段可以评论区留言...求求了给个爱心推荐吧...
【城翊】戒烟
又名《前男友太爱我了,怎么办》
破镜重圆文学,双卧底,同床异梦,相爱相杀,情杀案、代孕案,又土又刺激!
全文1w+,包he
私设有,ooc是我的,爱情是城翊的
“很久以前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
(一)
年轻时总会爱过一个人吧。
他嚣张在记忆里,美丽的,张扬的,还有……面目可憎的。
那时候的争吵总是激烈的,分手的场面也要闹得很难堪,彼此没留什么情面,想要挽回的话如鲠在喉,最后只能往肚子里咽。
还有些刺头的年轻警察和北江初露头角的桀骜小画家在公寓里搭伙过日子,鸡毛蒜皮的矛盾日积月累,又在某个口不择言的午后爆发。
沈翊拎了画板,带着颜料就...
又名《前男友太爱我了,怎么办》
破镜重圆文学,双卧底,同床异梦,相爱相杀,情杀案、代孕案,又土又刺激!
全文1w+,包he
私设有,ooc是我的,爱情是城翊的
“很久以前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
(一)
年轻时总会爱过一个人吧。
他嚣张在记忆里,美丽的,张扬的,还有……面目可憎的。
那时候的争吵总是激烈的,分手的场面也要闹得很难堪,彼此没留什么情面,想要挽回的话如鲠在喉,最后只能往肚子里咽。
还有些刺头的年轻警察和北江初露头角的桀骜小画家在公寓里搭伙过日子,鸡毛蒜皮的矛盾日积月累,又在某个口不择言的午后爆发。
沈翊拎了画板,带着颜料就摔门离去,像是普通的某次离家出走。
那个女人来得正是时候,三岁画老而已,画画总能缓解他的烦躁。
后来几日他就歇在了自己画室,拉下脸赔礼道歉的事谁都不乐意先做,总要多倔上一段时间,他等着杜城来哄来接,却等来了问话的消息。
第一次来审讯室的沈翊,还带着点兴奋。
单向玻璃那侧的杜城内心涌动着愤怒与悲伤,监听着他的小爱人,眼看他的表情从好奇逐渐变为不耐烦。
他总是这么的不着调。
杜城推门进来的时候,沈翊面容明显轻松了许多,几日没见,他有点儿讨好和试探地凑上去。
“哥哥,我什么时候能走啊?”
随之而来的,是逼问,争吵和指责。
杜城情绪失控,猩红着双眼吼出那句“你的画只能害人,你不配做一个画家”的时候,沈翊面色忽地煞白。
二人在彼此的双眸里看到了瞬间划出的沟壑,时间几乎戛然而止。
他们……玩完了。
杜城记的很清楚,那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冷静下来后他把沈翊送到分局门口,沉默着说了句“你先回家,我去抽根烟”,就站在冷风里,就着夜色抽了整整一夜。
呛够了,摸来的整包烟只剩了最后半根,他终是掏出手机,给倒背如流的那串号码发去了消息。
[过了今晚,就开始新的生活吧。]
对面几乎是秒回,像是一直在等着。
[你明白说吧,我都行。]
时间指向零点,他指尖的那截烟也燃到了尽头,闪着最后一点儿火星跌进尘埃里。
[沈翊,我们结束了。]
(二)
七年前的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了,杜城甚至已经忘了许多和沈翊相处的细节,空留了些无处安放的恨。
日子不痛不痒,在同时失去了师父和爱情之后,他所谓的新生活不过就是查案破案罢了。
就这么忙碌着,转眼过了许多年。
“城队,队里新来了个画像师,张局让他去406了……”
这是个普通的,又仿佛有点不同的工作日。
雷一斐在杜城心里的地位大家都清楚,杜城闷头往406赶,拦下往外搬杂物的小推车,在看到门里走出的人时,直接愣住了。
无名怒火在胸口哑了响,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没看错吧,是谁啊,前男友?
沈翊……
记忆里不羁的长发已经剪短,桀骜的神色也在脸上遍寻不见,唯有礼貌的笑容挂在唇边。他甚至好心情地打了个招呼,是电影里常有的那句台词。
“好久不见。”
真是离谱,七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就这么突然跑来,还要做什么画像师……
杜城转身冲去张局的办公室,质问的话一时堆了满腹。
“杜城啊,”张局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先发制人。
“沈翊新来不熟悉工作环境,你之后和他搭档,带一下。”
杜城张口想要拒绝,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沈翊却很快应了下来,仿佛两人从前并没有任何过节与交集,云淡风轻。
“行,那就这么着吧。”
张局用的是肯定句,摆了摆手杜城就被赶了出去。
有的话是只能背着人说的。
再次见面的方式没那么友好,更何况雷队案本就是导致二人分手的直接原因。
406的门在身后合上,杜城插着兜面色冷漠。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警告你,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这样是白费力气……”
沈翊回了新办公室,还有不少文件和画作要整理,此刻并没有抬头。
“杜城,别太自作多情了。”
他随手指向大门,语气平静,脸上漾起一抹笑。
“私人办公,没事的话,杜警官可以出去了。”
(三)
记忆里的人回归现实,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如果说沈翊原本是横亘在杜城心口的青春疼痛文学,想起他就甜蜜、苦涩与痛楚交杂。
那如今……就只剩幼稚的针锋相对。
所有人都以为这种针对是由于雷队的关系,却没人知道他们曾经是情侣。
明明是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那些小摩擦也并没有影响破案进展,为何大部分人都偏帮着沈翊?
经过长期的观察,杜城终于发现了原因。
沈翊在人前总是装得温文尔雅,对他更是礼貌有加,看上去就像自己在单方面排挤欺负他……
高,实在高。
杜城表示学到了,立马现学现用了起来。
“接到匿名举报,薰梦庄园七日后要举行一场隐蔽的名流聚会,实际上是提供高端代孕服务。现在需要一位刑警与我假扮情侣参与聚会,其余人庄外等待指令进行抓捕。”
本也不是正式组会,队员们凑在一起氛围轻松,此时互相打量了几下,最终顺着杜城的目光望向了捧着杯子闲闲喝茶的沈翊。
“啊?我?”
沈翊呛了一下,懒散倚着桌角的身板也挺了起来。
“不是应该找个女生吗?”
杜城笑眯眯的,早已准备好了说辞:“此次参与宴会的都是一些社会名流。要么是无法或不想生育的夫妻,要么就是同性恋人。宴会审查极严格。”
他好心情地解释着,说到这句更是笑意满满。
“沈老师是咱们北江分局的猎罪神探,宴会里有诸多需要你出力的地方。况且,带上小姑娘不方便,需要住一、间、房呢~”
沈翊听到刻意咬重的几个音节,心下不住好笑,立马回了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好的,城队。”
蒋峰望向突然和谐的二人,莫名觉得诡异,听得头皮发麻。
想到他们要装情侣,更麻了。
(四)
杜城拜托杜倾弄到了薰梦庄园的邀请函,身份是宏远娱乐的老板孙志彪,和他的恋人陈凯文。
他蓄了一星期的胡子,此刻还真有点老板样儿,身着暗红色西装,身旁是清爽少年模样的沈翊。
“孙总,陈总,您二位里面请。”
门口管家看了邀请函,扫完确认身份的二维码,接引就毕恭毕敬地带着两人向庄园内部走去。
薰梦庄园盛产薰衣草,大片的紫色在田里肆意生长,和远处欧式风格的城堡遥相辉映,颇有点普罗旺斯的意思,就是模仿痕迹较重。
风把清香送到杜城鼻尖,他深呼吸,一些记忆随着气味涌入脑海。
谈恋爱那会儿,沈翊是喜欢拉着杜城出去玩的,既能谈情说爱,又可以顺便采生。
薰衣草花海就是他们去过的地方。
虽然没有薰梦庄园大,但贵在意境,胜在自然。
沈翊架了画架写生,杜城就四处逛逛,偶尔给他添个乱,再从背后抱着人亲一下脸蛋。
要画完的时候晚霞已经染了半边天,杜城闹腾累了杵一旁,就着香味打了个喷嚏。
“薰衣草香是香,就是闻久了还是难受。”
他出声想吸引人注意,但沈翊画画时一向专注,闻言只是翘了翘嘴角。
“说是出来玩,结果根本不理人,既然眼里没我这个男朋友,那我回家去了,不爱了不爱了……”
杜城嘀嘀咕咕的,背了手就走,沈翊总算是抬眸瞧他。
索性画已经到了收尾,他干脆放下画笔,拍拍手先追了过去。
杜城不过是装样子,没有走多快,没成想人直接扑了过来,他只好矮身接住,顺手背了起来。
沈翊搂着杜城脖子,坏心眼地吹了吹耳朵,低声哄道:“好了哥哥,这不是理你了?”
“薰衣草香点挺好的。你知道普鲁斯特效应吗?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他把手探到杜城脸上,不老实地一会儿摸摸胡茬,一会儿捏捏鼻子,语气亲昵。
“哥哥今天把薰衣草的香闻个够,以后一闻到就会想起我了。”
杜城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背着八爪鱼似缠在身上的人,绕着花海又遛了一圈,才回到画架旁收拾东西。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美不胜收的花海,薰衣草的清香,和晚霞染红的,沈翊的脸。
“孙总,孙总?”
杜城回神,接引疑惑地唤他,而身旁是那张与记忆重合,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痕迹的面容。
沈翊眼神直直地望过来,仿佛洞察了他的内心,撕裂那些甜蜜。
“你知道普鲁斯特效应吗?”
他忽地歪头,绽开一个似充满戏谑,又天真烂漫的笑容。
“哥哥。”
有多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热意爬上脸颊,杜城的脑子被突如其来的“哥哥”喊的有点短路,语意磕绊:“沈、呃——什么?凯文。”
“没什么。”
沈翊瞥了他一眼,背着手信步离去,接引一路贯穿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良好素养,把二人带到了住处。
“这就是两位老板的房间了,今日可以在庄内随意活动,宴会将于明晚七点准时开始。”
(五)
放了随身物品,两人也就没再闲着,沈翊去探薰梦庄园的布局,杜城则去交际。
欧式城堡外观仿旧,内里构造却精致奢华。
宾客的房间均在顶层,为的是能更好地远观薰衣草花海,沈翊也就一层层地闲逛下楼,把大部分陈设布局都记入了脑海里。
他在一楼宴客厅随意吃了些自助餐,听闻地下还有一层是酒窖和冷藏室,便顺着东侧的主楼梯缓步溜达了下去。
东侧口及下便是酒窖入口,庄里服务生想去冷藏室必须穿过整个酒窖,因此酒窖的过道设置的较宽,防止在运送物品的时候砸到藏酒。
庄主是许了这次聚会来宾在某些时段入酒窖参观品酒的,此刻饭点没什么人,沈翊一路畅通无阻,逛到了冷藏室附近。
冷藏室旁有个小房间,落了锁,他瞥了眼,回身欲走,与侧里窜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这是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女人,准确来说,只有一只碧眼。
许是另一只美瞳掉在哪了还不自知吧,沈翊歉意一笑,让开了几步。
“你不认识我?”
女人收起了脸上的些许慌张,表情诧异。
“我是黎安娜。”
她没有给沈翊搭话的时间,报了名字后面色便傲慢了起来。
黎安娜?
似乎听过,记不清了。
沈翊礼貌报了名字就想走,奈何女人有点自来熟,邀请他一同逛了会酒窖,才向东侧门口走去。
有几位男士相伴而来,在酒窖入口与两人相遇,免不了要停下交谈几句。
“喔,这不是北江的女明星黎小姐么,久仰。”
男人的语气没那么恭敬,黎安娜也不恼,点了点头。
“这位是?”
几人的目光均望向她身边的沈翊,略带打量,黎安娜抬手便想挽住人的臂弯。
“这位是青年画家,陈凯文。”
坠在旁边身穿暗红色西装的男人忽地出声,截下话头,冲沈翊招了招手。
沈翊总算摆脱了黎安娜的纠缠,忙乖巧走了过去,任由杜城搂住了他的肩头。
这下都看出了二人关系的不同,适才的男人侧目,再出声已满是不屑。
“画家啊……我家倒也收藏了幅名画,就是被老婆磕了下。这再绝世的画,缺了角就会掉价。”
杜城在男人说到一半的时候脸色就已经沉了下来,搂在沈翊肩侧的手捏得更紧了些。
“各花入各眼,品酒赏画都是见仁见智的活。杨总,你刚才谈论到红酒只有用软木塞才算上品,事实上螺旋盖早就在世界各地,包括法德等盛产红酒之地普及。它不仅解决了软木塞污染问题,开盖也更加方便。”
“我倒是不懂画,想必缺角的画,也有他独特的美。”
他扯了抹讽刺的笑,揽着沈翊就向酒窖外的东侧楼梯走去。
“孙某想起来还约了凯文写生,品酒一事,恕难奉陪。”
(六)
杜城家底殷实,虽说参与的聚会不多,但毕竟从小在这种环境熏陶下长大,该装的时候还是能装的。
把人怼了,他心里痛快不少,却也没得意忘形,带着沈翊赶回了房间。
针孔摄像头只能用来取证,地形图和主要涉事及聚会人员关系网却需要私下整理。
两人各自忙碌,一个梳理关系网,一个伏案作画,倒也相安无事。
杜城先完成了工作,把东西打包发给蒋峰,探头瞥见沈翊还在挑灯夜战,做作地到桌前炫了一圈,发现人家根本不搭理他,重重地“哼”了声,才施施然进了浴室。
水蒸气氤氲在空气中,杜城洗完澡,脖子上架着毛巾从浴室出来,心头忽地燥热。
他扭捏着坐到大床旁边,整个人陷入了某种飘忽又忐忑的状态。
沈翊已经开始收拾桌子了,撕碎画纸毁灭痕迹。
沈翊拿衣服进浴室了。
沈翊……湿着头发出来了。
啊,靠近了,要睡,睡一张床了……
咕咚——
杜城仰头盯着沈翊,口水吞咽的声音在沉默的此刻震耳发聋。
还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
沈翊忍了唇边笑意,侧着头用毛巾擦拭头发,恍作不解:“怎么了?彪哥。”
从进薰梦庄园,他唤杜城的名字就没有定数,随心所欲着来,此时更是恶趣味作祟。
“不是你特地说要睡一、张、床的,现在是紧张了?”
杜城立时横眉冷对,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干瘪强硬。
“别废话了。把头发吹干再上床睡觉,明天还有的忙,我可没时间管你。”
“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非要第二天头疼了再后悔……”
沈翊早已笑嘻嘻转身,把杜城的嘀咕甩在背后,闻言愣了一瞬。
有些关心,是刻在骨子里的。
把头发仔细吹干,沈翊又回到床边,房间已经暗了下来,唯有他床侧的灯还闪着微弱的光。
杜城背对着他,似已睡熟。
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关了灯背对躺下。
心中唯有叹息。
杜城自然是没睡的,双眼觑着暗夜虚空,听到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后才敢悄悄转身。
沈翊蜷着身子侧卧,被子虚挂在腰间,整个人陷进床榻,背影单薄。
二人距离不过咫尺。
他这辈子也没想过,能再和沈翊同床共枕。
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滚,此刻根本顾不上那些隔阂和心结,杜城心猿意马,手在沈翊的腰侧犹豫不绝,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揽了上去。
他的心如擂鼓,怂的已经快要把搭在腰间的手收了回来,沈翊却忽地翻身,与他四目相对。
暗夜衬着若星辰般的双眸,杜城大脑宕机,眨了眨眼忽又闭上,属实有些掩耳盗铃。
“我不是故意的。”
感官无限放大,热气轻洒在面庞,杜城抿了唇,沉默着摆烂。
“我不是故意的,”沈翊并不在意,甚至就着搭在腰上的手,钻进杜城怀里,把脸埋进胸膛。
“画完那幅画,我就被踹进了海里,溺水了。后来就再也想不起来那个女人的脸了。”
年轻时候赌气没能说出口的解释,在心气沉淀的七年后已经可以平静的陈述,那时的对错却早已不重要了。
沈翊说的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揽着他的手倏地握紧。
“这么多年我都在不断尝试,可我真的,记不清了。”
听出声音中的喑哑颤抖,杜城将下巴抵到沈翊头顶,揽住的手改为有节奏地轻拍,是陌生又最为熟悉的姿势。
他终是出声。
“睡吧。”
(七)
杜城醒时,身侧的被窝已冷,昨夜的相拥而眠如梦影消散,他凝眉,却也知道这不是能纠结的时候。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这件事,洗漱后就配合着继续四处查探和传递消息,直至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一楼宴客厅觥筹交错。
席位上没坐什么人,三两成堆地围在点心摆台前攀谈。
杜城携沈翊落座在离入口较近的位置,目光四下逡巡。
薰梦庄园的庄主是北江有名的企业家郑嘉,踩着七点整的时间而来,说了些没有营养的致辞宴会便开始了。
有员工借用电子屏不断介绍着庄园的历史背景,顺带描述着园内员工的个人信息。
这便是暗藏在聚会下的代孕产业了。
女性被写进ppt,年龄、相貌、学历无不清晰地摆在图片里,像商品一样任人挑选。
如有感兴趣的代孕对象,参与宴会的人会叫来服务员,不一会儿图片里的女性就会到这桌传菜,供金主亲眼过目。
满意了,这些金主会离席详谈,不满意就继续相看。
而这些女性,将一辈子囿于薰梦庄园,为所谓的名流们繁衍后代,沦为生育的机器。
“看什么呢?”
杜城挪近椅子,遮挡了沈翊的视线,附耳轻唤。
“哦,我看黎安娜呢。”
沈翊被挡了半边脸,伸出手把杜城扒拉开,正对上黎安娜望过来的眼。
女孩神色倨傲,轻抬手中的高脚杯向这个方向招呼,杜城莫名感受到股敌意,又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看上去她和郑嘉很熟。”
“不然我看她干嘛?能不能坐低点,你挡住我了!”
“啊?哦。”
杜城总算矮下身,顺着沈翊的目光一同看过去。
郑嘉似乎很看重黎安娜,二人穿梭在席间敬酒交际。
有人附耳和郑嘉说了什么,他神色如常,理了理领带,从侧门出了宴会厅。
应当是有单子确定,去签代孕协议了。
庄外已有不少刑警待命,杜城起身向沈翊点头,循着郑嘉的方向疾步追去。
是时候收网了。
抓捕行动开展的很快,不到半小时几乎庄内所有的人都站在了宴会厅里。
涉事人员众多,是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回警局的,更何况这些名流已多有不满。
“人都在这了?”
“按档案和名册来看,是的。”
蒋峰刚清点完人数,捧着薰梦庄园的花名册凑近杜城。
“无关的教育一番就放了吧,剩下的带回局里……”
“警官,警官!我女儿不见了!”
一位清洁工打扮的妇女忽地迎了上来,语气焦急。
“我的女儿小樱,昨晚就联系不上了,到现在也没出现。”
“小樱?哦哦就是没来几天就勾引到老板的那个吧……警察都来了还躲着不露面,真有她的。”
低头站在侧里的女生嘀咕的声音传到妇女耳中,她抬头瞪了一眼,恳求地更加悲切。
“警官,麻烦您找找小樱吧,她肯定还在庄里。”
杜城本也要派人搜查庄子的,此刻顺带让队员们再找一下小樱,最后得到的消息令他大为震惊。
小樱……死了。
(八)
小樱死了,死在地下酒窖冷藏室旁上锁的那个楼梯间里。
西侧的楼梯是只能到一楼的,为了防止工作人员偷运藏酒不好管理,通往负一楼的门常年反锁,想进楼梯间唯有通过冷藏室旁边这个上锁的门。
刑警用工具撬开年久失修的锁,发现了横死在地上,颅侧渗血的小樱。
可能是地下室阴冷,小樱的尸身通体冰凉,衣衫处尚挂着些雾汽。
事情复杂了起来,现场迅速被封锁。
杜城没想过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发生命案,带着沈翊等人赶到地下楼梯间。
这次行动是没有喊法医的,此时何溶月已经接了通知在来的路上,杜城几人带了丁腈手套,开始勘测。
沈翊没敢随意翻动尸身,却注意到了四周异常的水渍。颅侧位置的血已然呈凝固的红褐色,显然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他忽地有个大胆的假设,想到了便即刻起身去证实。
冷藏室就在楼梯间旁边,沈翊几步迈了进去,迎面而来的冷气激得胳膊上起了层细密的疙瘩。
他畏冷,只能搓着小臂在储物架间穿梭。
架子上整齐地摆放了许多大型塑料储物箱,因为宴会已空了大半。沈翊逐个看了过去,在某个箱子边停了下来。
他捡起隐在角落里一块拇指盖大小的硬质碎片,放进物证自封袋,对着冷藏室有些昏暗的白炽灯照了照。
碎片泛出碧色的,幽冷的光。
身后有脚步声及近,沈翊被兜头盖上件衣服,眼前视线倏地变暗,心口一跳。
衣物上有再熟悉不过的皂角味传来,却依稀少了些什么,他轻嗅,心下疑惑。
“发现什么了?”
是杜城的声音。
沈翊拿掉盖在脑袋上的西服,十分自然地套在了身上,本是裁剪合身的下摆坠到了大腿中部,袖子口也空荡荡的。
“被冻住的硅水凝胶碎片。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黎安娜的美瞳。”
杜城瞥向沈翊沉静的脸,迅速会意。
“你怀疑和黎安娜有关?昨晚在酒窖她似乎只戴了一个美瞳。”
太冷了,沈翊点头,再也忍不了冷藏室里的温度,喊杜城抱起捡到硅水凝胶的箱子,就匆匆向门外走去。
“被绞开的锁明显常年不用,上面却没有落灰,可能是有人开锁时留下指纹,最终只能抹去所有灰尘了。所谓的密室是在管家声称钥匙丢了的前提下才能成立,假如钥匙根本没丢,尸体送进电梯间就简单多了。”
“这起案件,恐怕不是单人作案。”
“昨天我大约九点钟与黎安娜相遇,她行色慌张,后来又硬拉着我在酒窖里四处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如果没猜错,就是找不小心遗落的美瞳了。那时候小樱可能已经遇害了,酒窖内部还需要再仔细的查下。如今大致作案手法和参与人员我都有了一定推测,先把黎安娜、郑嘉和管家三人重点控制起来吧,就等何法医和痕检部门出结果了。”
杜城没有沈翊同黎安娜的接触多,跟着思路却也能想明白其中的关联,案子因为二人的推测进展飞速,很快锁定了嫌疑人,大部分无关人士就陆续被安排回家了。
月色朦胧,北江分局的众人却没的浮生偷闲,为着薰梦庄园的双案连夜忙碌了起来。
(九)
代孕一事证据确凿,郑嘉等人对此供认不讳,但小樱的死,他却是不认罪的。
痕检报告确实没有给出郑嘉参与的证据,倒是黎安娜的破绽不少。
作案的工具虽擦拭干净,但小樱颅侧却留下了尖锐物重击的粉末,经检验和酒窖西侧角落的飞鹰奖杯一致。
而附近酒架出现了黎安娜的指纹。
毕竟是初次作案,再加上冷藏室的美瞳碎片等一系列证据,黎安娜虽拉了人做不在场证明,却倒霉的遇到了卧底沈翊,很快便受不住审讯,招了杀人一事。
这是起意外案件,宴会头晚黎安娜叫了小樱酒窖见面,产生剧烈争吵后错手杀人,后面的藏尸手法和沈翊的推测大致相同。
“我很慌张,好在酒窖没人,就把小樱拖去冷藏室的箱子藏了起来,如果事发可以混淆死亡时间。回房后发现美瞳丢了一个,匆忙回到酒窖寻找,撞见了陈凯文……呃,陈警官,最后还是没找到。”
黎安娜坐在审讯椅前,失了精致妆容的她再没了往日倨傲的神采,垂着头轻语。
“宴会当天午饭后,我把尸体送进的电梯间。”
杜城单手撑着头,冷然开口。
“谁帮的你?”
“没有人。”
“郑嘉帮的你?”
“没有。”
“郑嘉和你在交往?”
“……没有。”
“喔,成吧。那郑嘉正在和小樱交往?你觉得小樱和你谁更漂亮,她似乎身材不错。”
倏然的转折让黎安娜一愣,杜城的问题很不礼貌,但戳中了她的痛楚,反驳的话语脱口而出:“自然是我,别搞笑了,我可是只有90斤的当红模特……”
完了。
她瞥向杜城了然的表情,闭上嘴。
“你怎么知道冷藏室的密码?楼梯间的钥匙怎么拿到的?如何保证运尸的时候不会遇见其他人,又是怎么以一己之力来回拖动的尸体?”
连环问题压得黎安娜心烦,她摆烂着闭眼。
“都说了人是我杀的,还问那么多干嘛。”
“黎安娜,树倒猢狲散,郑嘉因为代孕案已经没有办法保全自己了,你隐瞒他的帮凶罪行没有用。”
“你以为郑嘉爱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案发现场他也出现了却毫无破绽,你却漏洞百出。真的爱你又怎么会纠缠小樱不清不楚,更何况。”
一张彩色复印件被丢掷在桌面,结婚证内页红底白衫的照片上,明晃晃是郑嘉和另一个陌生的女人。
“他早就结婚了。”
黎安娜能红,几乎是郑嘉一手捧出来的。
她以为郑嘉是真爱,是永远会保护她的靠山,从没有想过会被负至此。
可笑的是,她还为了郑嘉与小樱争执,意外杀了人。
她以为郑嘉帮她处理尸体是为了保护她,没想到竟是为了不影响代孕宴会的正常进行,而自己不过是他豢养的一只见不得光的鸟而已。
黎安娜泪眼朦胧,自杀人那夜后只觉大梦一场,终是松了口。
“杀人后都是郑嘉帮我处理的尸体。”
真凶认罪,分局同时提审郑嘉和管家,几日后郑嘉便抵不住心理攻势,认罪伏法。
(十)
代孕和情杀案归档,分局办了两桩大案,众人总算得空休息。
沈翊下午有课要上,收拾了东西出门,撞见了楼外树下抽烟的老闫。
他打了声招呼,又想起些什么,凑近搭话。
“闫叔,一个人抽烟啊?咱们队里,也就杜城偶尔能陪您抽抽。”
“小杜?”老闫偏头吐了口烟,笑得和煦。
“小杜老早就不抽了,好像就是七年前喊你来问询那晚吧,他站这抽了整夜,烟头丢了满地,第二天一早又老老实实扫干净,后来就戒了。”
沈翊来队里有些时日了,老闫联系上从前种种,也看明白些事情,他瞥了眼面前怔愣的人,复又开口。
“他说叫普鲁什么效应来着,闻见就要想起来什么人,忘也忘不掉,干脆不抽了。”
……竟是如此。
这就是杜城西服上气味和以前略有不同的原因了,那些淡淡的烟草味在七年的戒断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样啊。闫叔,那我先上课去了。”
沈翊点头,手攥着身侧的帆布包缓步离开。
没多久,整个北江分局都发现了城队和沈老师间的不同,似乎从薰梦庄园回来后,那些针锋相对就转变为了某种默契,气氛微妙。
分局又陆续破了不少案件,包括横亘在两人心头多年的,雷一斐的案子。
有的人出场即是定数,再次沦陷本就是必然。
背负着的重担倏然放下,杜城只觉枯木逢春,沉入心海的某些感情也如雨后春笋,疯狂冒尖。
他明白自己的心,将跳动在胸腔的心跳声听得清清楚楚。他想去爱,不论过往的,把沈翊再次拥入怀里。
只是过尽千帆,他忽地,情怯了。
破镜还能重圆吗?
(十一)
又是一个彻夜难眠的夜。
杜城心中烦闷,开着吉普车乱转,路过分局大楼时意外发现406画室的灯还没关,干脆熄了火在路边等。
[睡了吗?]
他打开微信,明知故问。
[没,在局里画像。]
沈翊画画时不爱看消息,却意外的秒回。
[很晚了,今天就休息吧,带你去兜风?我在楼下。]
远海沉入无边夜色,近处的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
杜城和沈翊并肩在观景小道踱步,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海风微咸,挥散身旁余热。
杜城侧目,沈翊看上去心情不错,眯眼享受着这份宁静,他嘴角就也跟着上扬,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月色如浅唱,江火似流萤。
“沈翊,我们……我们在一起吧。”
杜城止住步子,在超速的心跳里冲动出声。
近期再难按耐的心情,就这么脱口说了出来,他在心中微叹。
本就该勇敢一些的。
“我们重头来过,好吗?”
沈翊的面容在杜城的提议中渐渐严肃,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思考,嘴唇轻抿。
“杜城,我们曾经给彼此带来的伤害太深了。”
他仰起头,眼中明暗交杂。
“破镜难圆,七年前,是你亲手打碎了我。一个新的我,如何与你重来?”
他似是下了决心,轻呼出一口气。
“我承认还爱你,但我们像现在这样当朋友,足够了。”
说完,沈翊就继续向前走去,脚步快得像是要把往日种种全部丢掷身后。
杜城就站在这往日种种里。
细碎的疼痛爬上心尖,多年前分手那天都没有落泪的他驻足原地,眼眶湿润。
他们俩,就要这么错过了。
从此是朋友搭档,是兄弟知己,却再也不能是恋人。
沈翊已经走出了很远,环海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形单影只的像再挤不进什么人。
杜城攥紧拳头,追了上去。
“沈翊!”
他固执地拉住了沈翊手腕,没有给人回身的机会,不由分说一把带进怀里,头深深埋进了肩窝。
你见过大狗哭吗?
炽热的温度从背后传来,在海风肆意的夜里平添温暖,沈翊肩头湿润一片,耳边是低沉的哽咽。
谁又能抵得住三十岁“老”男人委屈的眼泪呢,他的心几乎瞬间就软了下来。
“小翊……让我去爱你。”
“既然无法重来,就把往事作废,让我爱这个全新的你。给我个机会,我们已经错过太久了。”
理智节节溃败,温热的拥抱和动人的情话让沈翊说不出冰冷的词句,他挣脱束缚回过身,深深地回望杜城满是恳求又有些狼狈的脸。
改变的不只是他,杜城也在岁月的洗礼下褪去了满身荆棘,既如此,人生漫漫,再试试也未尝不可。
他忽然间笑了,如释重负,满是愉悦。
“你好,我是沈翊。”
杜城低垂着眼,在沈翊挣开拥抱时已经有些绝望,闻言愣了一瞬,惊喜抬头。
“你,你好,我是杜城。”他搓了搓手,有些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
“过了今晚,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请问……可以邀请你加入吗?”
七年前,杜城兀自决定开始的新生活过得实在不怎么样,兜兜转转许久,似乎还是需要沈翊来拯救。
“好吧。”
沈翊叹了口气,钻进杜城怀里。
“我答应了。”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既能拥抱,又何苦咫尺天涯。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END.
彩蛋是2600+的肥美番外!小甜饼,七年前恋爱日常,吃醋文学+沙发吻,感觉写了会完整些,写完发现插不进正文里,就放彩蛋啦,免费粮票即可,不影响正文阅读~
附:灵感来源是普鲁斯特效应,这篇卡了我20天,加上番外是1w3+字,太难磨了,我真的是来回硬磕,总算赶在521写完了,再也不破镜重圆了,还是甜甜的好,祝大家521快乐!!!
感谢喜欢,留下你的小红手小蓝手叭~
【离危】Police
看看发不发的出来
1.
金昇玟很紧张。
刚毕业没多久,因为各项成绩十分优秀,没待两年就被提拔进了专案组。这是他第一次跟着执行难度较大的任务。他的手臂贴紧腹部,感知到了冰凉的触感内心的不安才被稍稍放下。
本市大赌场里出了命案,死的是一个很大的官员。舆论纷纷谴责政府无能,上头也下了死命令要求快速破案。
可是线索哪有那么好找,里面牵扯到了太多的资本利益,重重阻力让他们苦不堪言。反复的开会,分析调查,整个组连轴转了好几天,终于在金昇玟第五杯咖啡下肚时拿到了一点消息。
组长从案发到现在根本没睡,黑眼圈重得过分,倒是衬得他的皮肤更白。他用力敲响桌子,说无论如何必须把线索给拿回来。...
看看发不发的出来
1.
金昇玟很紧张。
刚毕业没多久,因为各项成绩十分优秀,没待两年就被提拔进了专案组。这是他第一次跟着执行难度较大的任务。他的手臂贴紧腹部,感知到了冰凉的触感内心的不安才被稍稍放下。
本市大赌场里出了命案,死的是一个很大的官员。舆论纷纷谴责政府无能,上头也下了死命令要求快速破案。
可是线索哪有那么好找,里面牵扯到了太多的资本利益,重重阻力让他们苦不堪言。反复的开会,分析调查,整个组连轴转了好几天,终于在金昇玟第五杯咖啡下肚时拿到了一点消息。
组长从案发到现在根本没睡,黑眼圈重得过分,倒是衬得他的皮肤更白。他用力敲响桌子,说无论如何必须把线索给拿回来。
而且这次的案件跟夜狐有联系,说不定可以抓到把柄将他们连根拔起。大概是恨极了,组长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
屏幕上的PPT又换了一页,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次重点注意的危险人物。方灿说。跟他周旋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消息说近几年夜狐这个组织内部大洗牌,顽固的强硬派刺头突然就被换下,几个陌生的年轻血液爬到了最高层。和警方这边的关系是软化了,可是也更加难缠。几年下来特警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个叫I.N的人却还在那把椅子上稳稳地坐着,成为了让他们头疼的存在。
要说功劳,Leeknow功不可没。靠着具有欺骗性的脸蛋和残忍的手段迅速打败其他成员,跟SpearB当上了I.N的左右副手。一个负责交涉,一个负责货物运输。硬生生地把组织的旧领导者给拉下台,扶I.N上位。
“Leeknow的照片可比任何人都都难搞啊。”韩知城也是前不久才被调进这个组的,可是消息总是比金昇玟灵通,“不允许带任何电子设备,进门时同一更换衣物,明明是负责对外交涉的,真正知道他长什么样的人全市超过一百个了吗。”
要不是我们的线人拿到了他的照片,进五点区怕是很多人都没底吧。韩知城用笔在Leeknow头上画了两只犄角,摇头。
真是个恶魔啊恶魔。
2.
五点区是Leeknow所管的区域,他们的计划是私下搜索,能减少冲突就不正面交锋,以最快速度找到证人后离开。
“喂,小朋友。你是打算来夜店喝牛奶吗?”
任务好像要失败了。金昇玟绝望地想。而且还是他搞砸的。
Leeknow弹了弹杯壁,脸上没什么表情。
“谁放你进来的?未成年人可不允许来这里玩。”
金昇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碰到Leeknow,他只是服从指令在吧台边缘待命,几轮下来连酒保都兴致缺缺地离开,却不知道这个被列为五星危险的恶魔却站到了他的身边来。
Leeknow的长相真的没有攻击性,今天只是用发带将刘海别上去,宽大的Polo衫随意地扎进裤子里,要不是早就见过他的照片,金昇玟可能真的会误认为对方只是一个普通来玩乐的大学生。
“在等朋友。”再三思忖,金昇玟决定回避Leeknow的问题。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小动作就暴露了他的目的。
“那未成年也不可以进。”Leeknow笑了,“我随时都可以把你赶出去。”
男人打量着他,轻轻笑了声,往前走了两步,离金昇玟更近了。
“再问一次。”Leeknow放缓了语调,声音很轻,可是每个字都像是重重砸在金昇玟的心上,“小警官,你跟你的好朋友们,都来我这里干嘛?”
金昇玟能感觉到Leeknow的手环过他的腰,指尖划过他的衣服,Leeknow的怀抱很温暖,可是他全身都在发凉。迅速地在脑内思考着如何通知其他人赶快撤退,甚至已经在几分钟内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说到底还是经验不足,大意了,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身份的。他手臂只是轻轻往上抬,就立马被Leeknow抓住,手指穿过指缝变为十指交握。
“你在干什么。”
听到声音后Leeknow就松开了怀抱,手却还紧握着。金昇玟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双手抱胸面色不善地望着金昇玟。
“我倒是没想到你喜欢这一挂。”
“怎么,有意见吗?”Leeknow假笑了两声,“你知不知道你打扰我了。”
“……你跟谁谈我都无所谓。”男人顿了一下,“但是精寅说有事找你。”
Leeknow敷衍地应下,男人也没多废话,视线在两人面前转了两圈,转头走进人群中。
手一下子被放开,Leeknow还嫌弃地在金昇玟的衣服上擦了擦。
你手心汗真多。他说。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金昇玟无法理解面前男人的任何一个举动。明明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任何反应,牵手尚可作为自卫,那么拥抱又算什么?要是金昇玟的脑袋是由机器制成,那么现在肯定因为运转超速而宣告报废。
“我从你这里拿了样东西,下次有机会再还给你。”
“还有,执行任务的时候把枪藏好点。”Leeknow还仔细地帮金昇玟整理好外套,拍了拍别枪的地方,“至少找件长点的外套。”
小男友拜拜。Leeknow挥挥手。下次别来这里了。
太奇怪了。所预想的桥段一样都没有发生,甚至金昇玟赶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发现方灿他们早就找到证人收队。
你怎么回事,怎么也联系不上,灿哥说把证人安置好就要来找你了。韩知城专门留下来等着金昇玟,跺跺脚从墙角处走过来抓住金昇玟的衣袖。
我遇上Leeknow了。
韩知城眼睛瞪得老大,确认金昇玟没什么大碍后无力地摆摆手。
你回去再跟灿哥汇报吧,我们先回局里再说。
金昇玟摸了摸口袋。
他的手机不见了。
3.
“你说Leeknow什么也没做?”方灿的眉头死死地皱着,“只是拿走了你的手机?”
本不该这样的。是整理时韩知城说最好打扮得像是大学生去蹦迪,他思考再三,才决定穿上那件短款外套。
明明藏得很好,Leeknow是怎么发现的?
“就算是他拿走的其实也没有关系。”金昇玟说,“这个手机我刚换的,里面没什么东西。”
组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放松下来。
“没什么东西就没事。他也不是什么神仙,拿了个手机就要了你的命。”方灿揉了揉眉心,因为缺少睡眠让他有些犯晕,“回去写个报告备个案,预防他再有什么动作。”
金昇玟点头,瞥了眼方灿桌上早就凉掉的咖啡。
4.
第二次见面比想象中的来的快。
最近案件没什么进展,但好歹市民被安抚了下来,压力也少了些许,组里最近开始了轮班制。说起来原因还在于他们的组长,前些天开着开着会差点仰头晕倒在会议室,上级怕任何一个精英出事,大手一挥说没什么线索就回去休息。
因为是轮到金昇玟值班,他坐在办公桌前整理了一个晚上的资料,天蒙蒙亮才和打着哈欠赶来的韩知城交班。
一点也没有睡意,金昇玟满脑子都是案件的细节,线索转了又转,可是却始终没有思路。真相面前铺了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清。
走廊的灯最近坏掉了,漆黑一片,加上过于专注地思考着问题,走到门口才发现Leeknow靠在门边。
“小警官”Leeknow说,“能不能请我进去坐坐?”
仔细分辨了一下对方并没有恶意,金昇玟迅速分析利弊,把门给打开。
“进来吧。”
Leeknow没动。
“你真好骗。”
“……”
“要是我想害你,明天新闻就该报道你壮烈殉职了。”
“我只是觉得,要是你真想,上次应该就可以下手吧。”门口的地毯有些奇怪,他眯起眼睛看了两眼便选择放弃,“更何况,我只是为了还人情。”
“嗤,警察都像你这么蠢的吗。”
“抱歉让你碰上我,被你耍得团团转的蠢蛋。”金昇玟打开灯,又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男人,“你不是说要进来……”
对方穿着黑色的连帽衫,看得并不真切,可是手臂处的布料却被豁开一个大口子,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Leeknow脸色惨白。
他说:“不好意思,把你地毯搞脏了。”
不知道Leeknow是怎么找到他的住址的,两人也只有上次的一面之缘,只能说对方足够神通广大,说不定金昇玟小时的底裤都被扒得精光。
金昇玟看着坐在沙发上自己处理伤口的Leeknow,叹了口气接过绷带帮忙包扎。
“这伤,得去医院吧。”
“我要是和他们说,我是从三楼跳下来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划伤的,你说他们会不会吓到报警?”Leeknow好像感觉不到疼,无论金昇玟怎么折腾眉头都没皱,只是脸色依旧不好。他盘起腿面向金昇玟,也没管手臂上被绑得乱七八糟的绷带。
他说:小警官,为了找你我跟我朋友走丢了。你要不要收留我。
……我不收留陌生人。金昇玟往旁边挪了挪。在我报警前自己出去,然后去医院把你伤口给处理了。
真蠢。你的手机还在我这里呢。
那也不行。
你一点也不怕我?Leeknow身子往前倾,好像整个人都要倚到金昇玟身上。第一次见的时候,为什么要夹紧尾巴呢。
……
回到庇护所所以理所当然地露出爪牙了对吗?
“李、旻、浩。”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叫李旻浩。”
“昇玟xi,这个名字够在这住几天呢?”
5.
最后金昇玟还是把李旻浩留了下来。
金昇玟站在诊室外,看着医生给李旻浩处理伤口。来医院之前简单收拾了一下,穿上了金昇玟的衣服,倒是没有那么狼狈了。医生的责怪声隔着门金昇玟都能听见,李旻浩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赞同地点头,略微湿润的头发乖顺地耷拉在额角,整个人显得安静而人畜无害。
他带了只豹回家。就算对方收起爪子,装成家猫的乖顺模样朝你伸出肉垫,却怎么也没办法忽视与宠物完全相反的锐利爪牙。他必须随时提防着突然在某一天夜里爪子深深地刺进胸口,脖子被牙齿贯穿,落得个凄惨境地。
可是金昇玟没有拒绝,甚至连谁都没告诉。他把这个称之为判断失误,处理故障,情感比理智更快到达,答应比拒绝更先出口。他可以欺骗所有人,却不能催眠自己,他无法否认当李旻浩靠近他时他的心脏疯狂作响,对着对方的眸子,金昇玟产生了除了警惕外别的感情。
金昇玟暂且将其归为好奇,除此之外他真的找不到任何解释的理由。
“走吧。”
李旻浩的伤口被处理好,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狐疑地望向还在出神的金昇玟,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在金昇玟面前挥了挥:“你再不回去睡觉,又该到上班时间了吧。”
“那你呢?”金昇玟收起自己胡乱的想法,看向正在试图把衣袖盖住绷带的那人。
“我?”李旻浩举起受伤的手臂,“我受工伤,享受带薪假期。”
李旻浩是个麻烦的家伙。很晚才睡觉,电视节目放得震天响;不肯睡客房,反客为主霸占金昇玟的卧室,大声嚷嚷应该尊重病人;早晨的牙刷永远摆不齐,洗完的盘子永远回不到正确的位置。什么都做不好,要求却比谁都多。
金昇玟,不要板着脸。
金昇玟,回答我的问题。
金昇玟,对哥说话不许用平语。
怎么能想得到呢,局里反复开会研究分析所谓Leeknow的动向,认为未来会有什么大计划的Leeknow,现在在他的家里吵着要把小区楼下的猫咪给抱回家呢。
大概心情好所有事情都会变得顺利,凶案的犯罪嫌疑人历时半个月终于被抓获。招供,开庭审判,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组长心情很好,说为了庆祝犯人顺利捉拿归案,要请全组人吃饭。
金昇玟酒量不好,一杯下肚脸就变得通红,摇摇手说自己不能再喝了。他扒拉着碗里的菜,反复按亮屏幕查看是否有最新消息。
你终于买手机啦?韩知城凑过来看了一眼,没等金昇玟回应又指着正偷偷往他杯子里倒酒的李龙馥尖叫起来,匆忙跑去阻止对方把被子倒满,然后趁机又灌上一杯。
金昇玟的手机还在李旻浩那里。李旻浩在金昇玟找他要时装傻充愣,被烦的不行了才从口袋里一掏往桌上一放,还给他的却不是原来那部了。
密码是0000,别忘记了。
我的手机呢?
你的手机里什么都没有,跟这台有什么不一样。李旻浩不耐烦地挥挥手。
手机壳太幼稚,早就砸了!
看来对方也没有想归还的意愿,就顺其自然地使用了这台手机。新的kaokaotalk里除了李旻浩谁也没来得及加,上一次的对话还停留在自己发出去的来聚餐的消息。对方已读未回,也不知道吃了饭没有。金昇玟又一次想起李旻浩,心早就神游四海,丝毫没有注意到韩知城偷偷往他碗里又放了几个很辣的菜。
回到家时还不算太晚,比起之前值班现在已经算是提前到家,更何况第二天是他的假期。
李旻浩缩在沙发上看电视,是一部不怎么样的爱情剧,男女主演技尴尬,背景音乐的音量大得要盖过对话的声音。
金昇玟坐到他旁边,他的鼻子皱起来。
离我远点,他说,酒味太大了。
“李旻浩,你要不要跑。”金昇玟第一次没有喊哥,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今天开庭,那个人就已经说了很多东西。为了减刑,他估计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都交给法院。”
“他说他那里有个账本。”
金昇玟想了很久。他很清楚警方的下一步便是清剿夜狐,等拿到证据就行动,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
他希望Leeknow这个作恶多端的罪犯被捕落网,可是一时又对李旻浩产生了名为不舍的情绪。
李旻浩要是选择逃,他就当做不知情,装傻充愣从手中放走一只逃跑的猫;要是不走……不走的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大概会定期去监狱探望探望吧。
李旻浩关上电视,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告诉我这些,你会被处分吧。”李旻浩声音很轻,没有什么感情,“只要我装作无意透露给任何一个你的同事,你知不知道你的未来就完了?”
金昇玟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啊?”
双眸相对,李旻浩的手攀住他的肩,脸凑得极近,埋在金昇玟脖子处轻嗅,又皱起眉头。
“你说话啊。”
“不知道。”
金昇玟尚且不懂爱情的含义,大脑所分泌的多巴胺被他称作原始的冲动,文学著作中对于爱情的阐释被他称作理想主义者的狂欢。原以为人生关于爱情这条支线最后只会草草结尾,李旻浩的闯入算是突发状况,故事走向的另一条分支。
两个互斥的磁极相撞,是绝对无法得出相互吸引的结论。所以是谬论,结果终究是不成立的。
“说爱太深了。爱情这个词汇不适合用在我们身上。”金昇玟长吸一口气,伸手扶住李旻浩的腰,“我们不相互吸引,不彼此了解,我们的感情浮于表面,或许有,那也只有一点。”
他反问:“对你来说,我算什么呢?”
“猎物。”李旻浩说,“你是我的猎物。”
李旻浩的唇覆住金昇玟的,后者仰头想躲,被他捉住,扣着金昇玟的后脑勺吻得更深,两个人分开,又紧紧贴合。
当警察前,我曾宣誓忠诚。金昇玟的声音在颤抖。可是我好像全部都要失去了。
他的脊梁要被折弯,信仰快被捏碎,灵魂将被劈成两半,可是他仍忍不住亲吻撒旦的脸颊,禁不住缠绕在手臂的毒舌诱惑,开门将伊甸园中的禁果纳入囊中。
得到的总比失去的多。李旻浩捧着金昇玟的脸,吻上对方发红的眼眶。更何况你什么也不会失去。
一进一退,一方退避,一方追逐。分离的唇瓣重新闭合,交握的双手十指相扣,两人缠绵半许,最终在床上着陆。
金昇玟,李旻浩叹息,我们是一类人。
6.
李旻浩第二天就消失了。
金昇玟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可是四周哪有李旻浩的踪迹。餐桌上留下一张粉红色的便签,留言旁边画了一个很丑的笑脸。
「过几天回来。」
7.
清剿夜狐的行动和他们小组无关,但总归是大事,没有一个人不在乎。文件一批下来警方便动手抓人,夜狐的党羽被抓到不少,I.N带着组织内核心领袖逃往了国外,也不知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金昇玟听着坐在他办公桌旁边的韩知城叨叨这些,面无表情地在报告上画下最后一个收尾字符。
“灿哥说,有个警官在夜狐卧底了好几年,曾经是他的同学,现在终于可以回来了。”韩知城说,“你说我们要不要为他弄个什么欢迎仪式?毕竟为最后胜利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而且对方好像之后要加入我们组来,也算是促进同事感情。”
“这种事也应该跟灿哥说才对。”金昇玟把报告整理好装进文件夹塞给韩知城,用帮忙送给朴局为由阻断了对方继续说下去的念头。
快下班了。金昇玟看着墙上的时钟,心想。
8.
“茄子。”
金昇玟怎么也没有想到李旻浩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双脚交叠放在桌上,穿着金昇玟怎么也找不到的那件紫色卫衣,大大咧咧地出现在警局里,用着那个再也没出现过但被吐槽过无数次的小狗手机壳,旁若无人地给他拍照片。
“惊喜吗?”李旻浩看着金昇玟发愣的样子满意地点头,“方灿昨天把你们的值班表给弄混了,我可是白白等了你几个小时。”
正巧韩知城和李龙馥提着警服跑进来,反复确认打卡成功才长吁一口气,路过两人时还尊敬地朝李旻浩说了声“李警官早上好”。
看看消息。韩知城用力朝金昇玟比着口型,刚想打开手机查看却又被李旻浩按住,对视的一瞬间好像全部都明白了。
“我永远不会骗你。”李旻浩笑,“我们是一类人,走着不同的路。”
金警官,以后请多多指教。
【俊哲】和犬系男友先婚后爱了(一)
RPS 先婚后爱
ABO OOC 没逻辑 酸甜 HE 勿上升真人
大概就是个一✌️情被拍,最后不得不领证结婚、假戏真做的故事(?)
01.
龚俊打/炮了。
龚俊和新晋影帝张哲瀚打/炮了。
Omega眼睛湿漉漉的,他狼狈地扯过被子遮住自己满是吻痕的锁骨,恶狠狠地盯着龚俊看,像是要把面前的Alpha撕碎。
龚俊觉得自己很无辜,昨天晚上明明是张哲瀚把房卡塞进他手里的,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先释放出信息素的是他,先吻上来的是他,先脱光衣服的也是他,怎么一觉醒来后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RPS 先婚后爱
ABO OOC 没逻辑 酸甜 HE 勿上升真人
大概就是个一✌️情被拍,最后不得不领证结婚、假戏真做的故事(?)
01.
龚俊打/炮了。
龚俊和新晋影帝张哲瀚打/炮了。
Omega眼睛湿漉漉的,他狼狈地扯过被子遮住自己满是吻痕的锁骨,恶狠狠地盯着龚俊看,像是要把面前的Alpha撕碎。
龚俊觉得自己很无辜,昨天晚上明明是张哲瀚把房卡塞进他手里的,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先释放出信息素的是他,先吻上来的是他,先脱光衣服的也是他,怎么一觉醒来后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龚俊有点生气。
这不怪他,要是换做别的Alpha,估计早就把摆明了想要挑事的张哲瀚就地正法了。
Omega的信息素很甜,是与外表相符的清甜香草味。
龚俊的私生活很干净,和圈内人相互取暖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做。
“你露出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龚俊单手托腮,大咧咧地裸着上身看向张哲瀚,“对我昨晚的表现不满意吗?”
Alpha笑起来的样子极其纯良,要不是张哲瀚身后那处难以启齿的地方难受得厉害,他真的没办法把面前这个少年感十足的男人和昨晚的禽兽相提并论。
张哲瀚一拳砸向龚俊,后者被他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压在了身下。
龚俊恼了,他抓起张哲瀚的手,将他的两只手腕禁锢在他的手掌间。
——还挺野的。
Alpha释放出信息素,清冽的海洋气息向Omega袭来,张哲瀚呼吸一怔,打心眼里开始唾弃这种来自基因里臣服Alpha的本能。
“你发什么疯?”龚俊怒道。
张哲瀚被Alpha的信息素影响,连曲起膝盖的动作都倍感艰难。
Omega眼眶泛红,冲龚俊低声吼道:“是你他妈偷偷摸进我房间把我睡了,现在居然还问我?!”
偷偷摸进房间?谁?我吗?他说的是哪个我?
龚俊的大脑疯狂运转,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张哲瀚在说什么。
“等等。”龚俊道,他现在有点混乱,“我们是不是应该复盘一下?”
“滚!”张哲瀚差点没气昏过去。
谁会跟入室劫色的流氓回忆自己是怎么被睡的啊!
这个叫龚俊的男人张哲瀚是知道的,当红偶像,全网投出来的“最想交往的犬系男友”。
两人走的路线不同,张哲瀚没和他接触过,但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可就在昨晚,那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好感度瞬间清零,还被张哲瀚拿着记号笔加了个大大的负分。
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长着那么一张天然无害的脸,居然会做出这种龌龊事——可耻!
Omega情绪激动,打算放开他手腕的龚俊犹豫片刻,把不知什么时候挂在床头的领带扯了过来,在张哲瀚的手腕上绕了两圈。
“你!”张哲瀚瞪圆了眼睛,气得抬脚就踹。
“你冷静点。”龚俊轻易地握住Omega的脚踝,“我不想在床上和你打起来。”
张哲瀚被龚俊扶着肩膀坐起来,可能是龚俊怕张哲瀚会再次对他发动攻击,这次直接把人用被子裹紧,抬臂将人圈在了怀里。
龚俊贴在张哲瀚耳边道:“张老师,您能好好听我说话吗?”
张哲瀚缩了下肩膀,用手肘怼了下龚俊紧实的小腹:“有屁快放!”
张哲瀚模样精致,但性格着实不像是Omega。
没人能拒绝得了反差萌,龚俊饶有兴趣地盯着张哲瀚泛红的耳尖瞧了一会儿,视线一转,直接切入正题。
龚俊:“首先,昨晚是你把房卡给我的。”
张哲瀚:“你觉得我会信吗?”
龚俊反问道:“那影帝前辈,你认为我是怎么一手遮天,拿到你的房卡的?”
张哲瀚一愣,思路全断。
龚俊说得很有道理,艺人的隐私何其重要,就算龚俊的背景再硬,酒店也不可能会做这种自砸招牌的蠢事。
而且他的房卡只有一张,剩下的那张还在小雨手里……
小雨?
张哲瀚猛地回过头,他看向龚俊,眼中满是戒备:“小雨呢?”
龚俊被张哲瀚的语气弄得很不舒服,他皱起眉,不知道Omega这突然出现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什么小雨?我不认识。”
张哲瀚关心则乱,他挣开龚俊的手臂,也不管自己现在未着丝缕,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找手机。
Omega的好身材暴露无遗,Alpha看着他腰上的几处青紫,脸“腾”地红了个透。
龚俊忙拽过张哲瀚的手臂将他塞回被子里,他指尖发烫,腺体处传来的海洋味道带着股潮热。
龚俊:“你这是做什么?”
张哲瀚抬起手:“解开,把手机给我。”
Omega眼神倔强,龚俊迟疑了一下,确定他不会动手后将人松了绑。
然而,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充满谎言。
Omega一拳捣在Alpha的小腹上,龚俊痛呼一声,疼得蜷缩成一团。
张哲瀚扯着被子围在腰间,他一瘸一拐地下了床,从一堆衣服中翻找出自己的手机。
他解开屏锁,果然,小雨发了满屏的消息。
张哲瀚没有细看,立刻给发小回了个电话。
听筒那头很快传来发小的调笑声:“恭喜啊张老师!终于摆脱处男身了!”
所有的担忧都被堵了回去,张哲瀚心中警铃大作,手心涔涔地冒着冷汗。
张哲瀚:“瞎说什么呢你!”
发小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连声笑道:“少来,昨天不是你喝多了之后过来和我要的房卡吗?说你的给别人了,问你是谁还一脸不耐烦。”
喝多了?张哲瀚傻了,他昨天可是滴酒未沾。
发小追问他昨晚那人的姓名,张哲瀚下意识地回头瞥了眼床上半死不活的龚俊,腰眼一阵发酸。
张哲瀚随便敷衍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他翻开手机日历,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近太忙,他居然忘记了自己的发/情期!
张哲瀚自打分化后就一直靠着抑制剂度过发/情期,没有Alpha信息素的安抚,导致他的发/情期一次比一次来得猛烈,意识不清也是常有的事。
这么说还真是他把房卡送出去的?
他不信,张哲瀚要再搏一把。
张哲瀚强装镇定地来到床边,他戳了戳龚俊的肩膀,换来Alpha的一声闷哼。
Omega压下心中的愧疚感,看向还没有洗清嫌疑的Alpha:“你说昨天是我把房卡塞给你的,你有证据吗?”
“没有……”龚俊咬牙勉强道,“我只是听经纪人的话过去找你要名片的,是你直接塞了一张房卡给我。”
名片……张哲瀚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Omega从地上拎起那件皱巴巴的西服外套,又问:“那你记得我是从哪个口袋里拿出来的吗?”
龚俊:“左面,我当时注意到了你的表。”
龚俊指出的口袋空空如也,张哲瀚把手探进相反的方向,突然没勇气把里面那一小摞卡片拿出来。
Omega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捍卫了这么多年的贞洁,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送了出去。
而且……
张哲瀚抿唇坐到腹部受到重击的Alpha身边,贴心地把快掉到地上的龚俊往床中央的位置挤了挤。
Omega看着他,真诚地展现出自己优秀的台词功底:“如果我说对不起,一切是否来得及?”
龚俊:……
tbc.
先婚后爱yyds
看看大家的反馈再决定要不要更新吧
【正泰】烈日长空 第九章
田警督×金影帝
强强 冤家 沙雕 娱乐圈 豪门 txl合法
同岁设定 生日不变 微年上
.
金泰亨头一次被迁怒不生气。
还反过来给人伸张了正义。
.
金泰亨五点多就睁开了眼,但是他一直没起床。
不是怕吵醒田柾国,他只是不明白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前一天早起是他抱着田柾国,他理解,因为他睡觉一定要抱点东西,手里没有枕头那自然倒霉的就是田sir,但是据他这一宿的不完全了解,田柾...
田警督×金影帝
强强 冤家 沙雕 娱乐圈 豪门 txl合法
同岁设定 生日不变 微年上
.
金泰亨头一次被迁怒不生气。
还反过来给人伸张了正义。
.
金泰亨五点多就睁开了眼,但是他一直没起床。
不是怕吵醒田柾国,他只是不明白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前一天早起是他抱着田柾国,他理解,因为他睡觉一定要抱点东西,手里没有枕头那自然倒霉的就是田sir,但是据他这一宿的不完全了解,田柾国应该是没有这个毛病的,但是为什么今天他醒的时候就被这大爷死死扣在怀里,两只腿还紧紧夹着他的腿,跟他抱枕头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姿势是他金泰亨背着田柾国呢?!
金泰亨不是不想起,他是起不来。
田sir锁他锁的那叫一个紧那叫一个无法挣脱。
对,锁。
抱这个字太温柔了,不适合田柾国。
金泰亨背靠着田sir的胸口,无聊的打了个呵欠。
抬手捂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抱着的是自己的枕头。
那他现在枕着的是啥??
金泰亨小心翼翼的转了转头,看见田柾国的胳膊近在眼前。
……得,他还枕着人家呢。
金泰亨几乎要升天了。
切拜,怎么还没到六点?怎么闹钟还不响?再这样他就要报警了!
嘶,报警好像没啥用,因为现在以一种绝对亲密姿势睡在他身后的就是个警察,还是个官儿。
金泰亨面无表情的分析完形势,决定闭上眼再眯会。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这一闭眼,田sir平稳的呼吸声就忽然放大好几倍打在他耳边,温热轻柔。
金泰亨又面无表情的睁开眼。
完犊子,这一下子就更烦了,他脖子开始痒了。
金泰亨到底控制不住他自己抬手去掰田柾国扣在他腰间的手臂,腿也尝试着从田柾国的腿间抽出来,于是紧接着他就感觉到田柾国的呼吸一下就乱了套,他估计这人是要醒了,正要再接再厉挣脱桎梏的时候,那扣在他腰侧的手忽然用力捏了一下。
金泰亨忍不住这痒意闷哼一声向后一撞,彻底撞进田柾国怀里,头顶抵上田柾国的下巴颏。
就在金泰亨要咆哮出声的时候,田柾国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声线是不怎么清醒的微哑:“几点了还踹,老实待会儿会死吗?”
说完田柾国又收紧了胳膊和腿,这次金泰亨觉得他两条腿彻底死死贴在一起了,动都动不得。
金泰亨那准备呛死敌人的一声咆哮在听清楚田柾国的话之后顿时成了哑炮。
他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一发烧就在梦里踹人的毛病果然还是没改,听起来这是半夜把田警督踹出条件反射来了,才用这么个姿势暴力执法限制了他的行动。
金泰亨自知理亏,再加上因为这么一下子他也算远离了田柾国的呼吸,便也就不打算再挣扎了。
行吧,就这样吧,妈的。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田柾国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带着金泰亨上车,那车门就好像不是他车身上的一样,关上用甩的力度,拍的震天响。
金泰亨抱着自己的剧本和小背包跟着这辆豪车一起抖了一下,倒不是害怕,只是这声儿确实有点大。
田sir开车很野,野在他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胳膊肘支在窗户框上,手指屈起撑在脸侧,放在不知道的人眼睛里还以为这大爷是坐车的,而不是开车的。
金泰亨被人甩了一早起的脸色,自认为不亏欠田柾国什么,他甚至还在田柾国给他做早饭的时候溜达过去说了一句诚意十足的“不好意思,要不我请你吃饭吧”,可得到的回答是田sir的眼刀和差点飞过来的牛奶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金泰亨自认为责任已经不在他了,是田柾国自己脾气不好,他既不是田sir他妈也不是田sir他爸,没必要再伏低做小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于是就耸耸肩当做这事已经掀篇了,摸出手机开始刷微博。
嗯,他又在刷微博。
这几天的热搜倒是很善良,没有再扯他黑料了,反倒是他今天要进《风尘》剧组的事挤进了热搜前三。
他不知道热搜第一的瓜是谁的,但是就觉得#文身#两个字有点意思,于是就点进去了。
不点不知道,一点吓一跳。
这惊天之瓜不是别人,正是开车的这位大侠。
可了不得。
他抱着吃瓜的态度,开始看几条热度比较高的长微博,越看越窝火,越看越来气。
原来是那天田柾国在酒吧抱他的视频被人截了一条片段,截的是田sir伸手抱他的时候袖子被扯上去一截,依稀可以看见右小臂上的一小串模糊不清的黑色。
【XXV:细看了,确认是文身,这位警官的外套下边是白色的衬衫,不会有黑边。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警厅的警督,身上为什么会有文身?先不说那些大案是不是真的是这位警督亲自处理的,就算是,也否认不了文身的事实吧,难道就因为他是田家的少爷,所以没人管?】
金泰亨顶了顶腮,看着评论区乌烟瘴气的仇富评论和诋毁田柾国的话,一时间大概知道了这大爷心情不好的真正源头。
更何况讽刺文身之余还影射田柾国处理案件的功绩是顶了别人的名头。
不可理喻。
金泰亨难得的有了“内疚”的情绪。
他深知田柾国本来不必遭受这些的,都是因为他被人拍了,所以田柾国也就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这不公平,这不应该。
至少不应该被质疑。
金泰亨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手指飞速的在屏幕上滑动起来,偶尔抬头回想一点儿细节,又透过后视镜看看满脸写着“心情欠佳别来惹我”的田sir,连打字的力度都重了起来。
嘿,既然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海盗,那就要死一起死吧。
金泰亨和导演已经开始聊起这部电影的时候,田柾国才算是勉强调整好了情绪,揉着太阳穴推门进了刑侦组的办公室。
小李早就看见田柾国糟糕的脸色,还以为是田柾国和金泰亨又大吵了一架,于是开口劝慰:“队长,别生气了,他就一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犯不着跟他生气,娱乐圈的吗,多少有点臭脾气,不搭理他就成了。”
田柾国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觉着自己这个迁怒确实是有点儿过火了。
但是这也不能全怪他,谁让他接到金硕珍小心翼翼打过来的电话之后去看热搜然后看得正窝火的时候金泰亨一脚踹了过来,还差点踹到关键部位。
他好好扒拉下去不管事,还一次次的踹,含含混混皱着眉嘟囔着什么“滚”“找死”“我嫌脏”乱七八糟的,他觉着再放任金泰亨闹下去那么不是他死就是他死,索性就用了一招擒拿压制了这祖宗的胡闹,又捏住腰侧那块软肉卸了他的力气,才算是折腾完了。
心情欠佳。
不。
心情很差。
田柾国早起看见金泰亨就想起是这货惹得他上热搜,不然也不会这么多破事,然后就生气,潜意识又觉得迁怒是不对的,所以一直压着火,就寻思着冷战解决一切问题得了。
金泰亨显然是对冷战这一套拿捏的极好,下车也不和他打招呼了,连句谢谢都不说了。
也行,今天也确实没心情陪他演戏。
田柾国想着,摸出手机想了想,还是点进了微博。
然后紧接着他就看见热搜一位赫然是#金泰亨 骂人#
不是,这祖宗在他车上那总共不到二十分钟里,还发微博骂人了呢??
田柾国点进去扫了两眼,然后就定住了视线。
【金泰亨V:这位亲我先采访你一下请问您是哪个杠子里爬出来的,知不知道这年头成精要挨打?画质这么糊还能看出文身来真是辛苦您的眼睛了哦,不过您那小眼神还是不够好使的,不然您就应该在酒吧那迷蒙的打光下看见田sir侧脸上的那道疤,或者直接透视眼看见田sir胳膊肘上那块疤。人家辛辛苦苦为了这座城市,流过那么多汗那么多血,您轻飘飘一句话暗示他这是借着背后有人占了别人的功劳,好像您亲眼所见一样,真的是好不要脸哦。一个文身看出这么多来真是辛苦您了,不过这种特异功能我也有,比如我透过你这酸里酸气的文字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活傻逼。文身怎么了,有文身的人救了人,你一个手臂白白净净的人在这里拿文字做武器要杀人呢,谁比谁高贵?人家文身人家乐意,你管得着吗你?何不以溺自照?我看您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的最佳写照吧。】
田柾国看完笑出声了。
难得啊,这祖宗怼人让他看了个现场版。
一看就知道这是老祖安了。
啧啧啧,不简单啊。
居然肯为他说话,真是不简单。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忽然就觉得身心舒畅了不少,也不顾小李看他的惊异表情,转身又出门了。
正巧看见金泰亨拿着剧本要进休息室。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隔了大概两三米吧。
那小祖宗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单眼皮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粉嫩的舌尖却不规矩的舔了舔嘴唇。
田柾国发现金泰亨似乎特别喜欢舔嘴唇。
无论是思考还是紧张,无论是无聊还是感兴趣,他都有这个习惯,以至于田柾国一时半会儿倒分不清这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正要开口叫住金泰亨,心理咨询室却从里面开了门,导致田柾国和金泰亨都下意识转过了目光看过去。
陡然被两大帅哥集火的这位年轻人坦坦荡荡的眨了眨眼,然后惊喜的看着金泰亨,上前一步伸出了手:“嫂子?”
金泰亨看着面前这只手,第一反应是。
失敬,你哥是谁?
田柾国看着这兄弟的脸,依稀看见了“我靠我靠我靠活的西瓜”这几个大字。
呵,田柾晋不愧是田九禁啊,随便一句话都想让田柾国把他关禁闭。
柳清再一次觉得,自己不应该长耳朵。
或者她不应该来得时机这么巧妙,她不应该看见田柾国和金泰亨之间的诡异气场就觉得金泰亨受委屈需要被关心,她不应该控制不住自己跟上金泰亨的步子。
不然也不会听见这惊世骇俗的称呼了。
试问,自己暗恋多年的帅哥不但跟另一个帅哥在一起了,还是个受,自己该有什么感想?
柳清扪心自问了一下。
按照流程来讲,她应该先哭天抢地然后到酒吧喝个长醉不醒顺便跟个命中注定的大帅哥来个419从此走上自己的幸福道路,然后给这位曾经爱过的大兄弟送上美满的祝福。
可是她不想走流程。
看看金泰亨这诧异的小表情,看看金泰亨这忽然蠢萌的德行。
走什么流程,直接祝福不香吗?
TBC
田柾国:我内心很复杂
金泰亨:我也很复杂
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聊斋志异》
意思是:忘八(王八),无耻。
毕竟古人都说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嘛。
【正泰】惊堂春
[图片]/军阀国x戏子泰/民国爱情故事
/一发完/1.2w+/HE
/海报@春野林泽
“那日故园初遇,惊鸿一瞥,惊破我满堂春色多少年。”
腊月十六,京南地界儿的十里街巷都传开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儿。
玉华楼最当红的青衣花旦金泰亨,在田督府门前跪了一夜。六个时辰,漫天的雪,听说肩上的黑狐大氅都砌成了一身皑白,最后还是被几个军官拖着扔了进去。
此后三日未出督军府。
这事儿成了街头巷尾闲手婆娘嘴里了不得的笑话。有的说这是下贱坯子不识抬举、有的说这是欲擒故纵引诱有术、有的则说这是一步登天势必要遭的罪——...
/军阀国x戏子泰/民国爱情故事
/一发完/1.2w+/HE
/海报@春野林泽
“那日故园初遇,惊鸿一瞥,惊破我满堂春色多少年。”
腊月十六,京南地界儿的十里街巷都传开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儿。
玉华楼最当红的青衣花旦金泰亨,在田督府门前跪了一夜。六个时辰,漫天的雪,听说肩上的黑狐大氅都砌成了一身皑白,最后还是被几个军官拖着扔了进去。
此后三日未出督军府。
这事儿成了街头巷尾闲手婆娘嘴里了不得的笑话。有的说这是下贱坯子不识抬举、有的说这是欲擒故纵引诱有术、有的则说这是一步登天势必要遭的罪——你太容易得手,怎能拿得住这风流倜傥的田督军?
反正没人管这青衣戏子真正的死活。督军府里,金泰亨昏昏沉沉地躺在烘香的暖帐上,已经整整烧了两日了。那天他在刺骨的寒霜里跪了太久,进了府中又急火攻心,被田柾国整整要了一夜。再醒来时整个人都熬透了,连腕子也提不起来。
田柾国当日起身扣了衣扣,见他昏沉睡着,面色泛红,还以为是累着了不肯起身。结果伸手一探额头,才发现烫得骇人。遂叫人请了府里的郎中来瞧,只道是寒气侵体,并无大碍。
可如今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田柾国是有点喜欢他的。那日梨园一瞥,他在台上,他在台下,一朝水袖拂云端,两道黛眉明肌雪。朱唇轻启,环佩叮当,连指尖都是勾人的风情。他细细地瞧着,原以为那艳妆下是个姿色极出众的姑娘。
戏罢之后,田柾国被觥筹耽搁了些时间,跟着老板寻到后台的时候,才发现是个少年郎。那时金泰亨卸了妆,只素着面,穿一件月白的长褂,坐在木凳上和身旁的丫头们调笑。清减的腕子低垂着,手里握了一扇词本。
折纸长衫,璞蕴流光。
梁老板跟他说,这是他们玉华楼新近捧出来的好苗子,唱腔细,身子软,还未及弱冠,鲜得很。虽说楼里的老师傅们都看重他,不过您若是想要,那自然是得送去的。
田柾国没开口,摩挲了一下虎口处浮翠缠银的扳指,冲着金泰亨招了招手。房间里霎时都静了,那小子看着倒还算是定得住,走了几步过来,稳稳当当地作了揖。
“见过督军。”
少年起身,露出深而清澈的一双眼。他长着一张不甚标准的东方面孔,五官线条起伏跌宕,有种西洋人的深刻。但目光沉稳,气质纯稚,因此眉眼间又有了点清淡的韵味。两人面对而立,他觉得少年是怕自己的,但又不会表露出来。
田柾国觉得满意。他笑了一下,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这话问得直白。屋里横竖还有十几个人,十几张嘴,少年臊得面色飞红。田柾国少时便随父亲见惯了宦海动荡人心险恶,凡人皮囊下心地儿是几斤几两重他一扫便知。一如他早早看出,这小子是个不肯认命的硬骨头。
可田柾国偏就爱这身硬骨头。
面前的金泰亨怔了几刻,遂又深深一拜:“多谢督军抬举。但……泰亨出身卑贱,原配不上这样的好福气。”
旁人不敢吱声儿,但心底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田家树大根深,在京南地界儿一手遮天,他一个轻贱戏子,这种事儿吞下了是福气,吞不下就是祸事。
田柾国看着他,手搁在了腰间皮带中央一处冰冷的搭扣上,轻轻地敲了敲。声音不大,但是个信号。身侧的老板左右瞧了瞧,出了一身冷汗,忙出声提点几句:“小子!这可是督军……督军赐你的好机缘!”
金泰亨拜得很深,但腰杆挺直,没言语,也没抬头。
田柾国忽地笑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地抬起手,摁住了少年的脑袋。
“我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
那冰凉的坚硬的扳指硌在他柔软的发丝中间,如潮湿热夏夜前风雨欲来唤起的一声惊雷。男人手掌宽厚,攒着热力,倾轧一般地碾过他的头颅。金泰亨感受到了这份重量,深深地闭了下眼。
田柾国也没在众人面前多为难他,过了一会儿便收回了手,说今晚申时三刻,你到督军府门前来见我。他说完便转了身,厚底的皮质军靴敲在地板上,一声声沉而重的闷响。
那时金泰亨才知晓,他这一身薄命轻贱如蝼蚁,落入权势之人手中作玩物,是避无可避。昏沉的夜里,他知道自己烧得极厉害,却也分不清是梦还是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处故园。那日大厦将倾,门生作鸟兽散,自家院里烧起滔天的巨火,阿爷在祠堂里唤他“十二”,嘶哑着嗓子要他一世安稳,要他一世清白。火光冲天,他哭喊着被人拉出去,许府墨色的门重重阖上,一只冰凉的手捂上了他的眼睛。
他颤抖着抬起手去摸,只摸到了一点少年人纤细的骨节。那人说:“弟弟,你不要哭,我带你走。”
——带我走!求求你了!带我走!!
金泰亨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天地一瞬间变得清明。先入眼的是面前红橘色的帐顶,此时身上也不烧得疼了。他浑身都湿透了,花青的丝绸睡袍浸着汗黏在皮肤上,难受。
他闭上眼,又睁开,动了一下胳膊,发现旁边还偎了个人,温热的。金泰亨扭过头,那男人已经醒了,撑起脑袋,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金泰亨扭回了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去。田柾国攥住他的胳膊,拉了他一下,就又跌了回去。金泰亨这才觉出自己浑身无力,根本走不了几步。
田柾国将他身上的被子掖好,又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几秒后长吁一口气,道:“嗯,烧退了就好。”
金泰亨面色一冷,狠狠地打开了他的手臂。
“少在这儿假意惺惺。”
田柾国也不恼,伸手掐住他的下巴,轻轻摇了摇:“你说你置什么气呢?这田府上下又不会亏待了你。”
金泰亨看着他,说你这种人,不会明白的。
坊中传闻,田家这几年来地位扶摇直上,原不是立下了多大的功勋,只是惯会献媚于洋人,又有婿家王氏钱庄的支持,才能将官路走得四平八稳。如今局势动荡,盛传西洋政府浩浩荡荡入京城,便是趁了田家的快船,才能直捣黄龙。
金泰亨不齿,也恨。
他恨他许家世代清正廉直,却因拒绝暗渡洋人货款,平白遭了祸事;他恨那田家卖国通敌,却仍能在京城作威作福,享尽荣华;更恨自己浑不争气,堂堂七尺男儿身,只能躺在床上任人奸|||污。
田柾国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辩解。只笑了一声,说起了别的:“你年岁尚小,可有乳名?”
金泰亨怔了一下。他原是有乳名的,可惜父母死得早,从小到大这么唤过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阿爷,一个是他的救命恩人。
想到此处,金泰亨不禁冷笑一声道:“有是有。不过你也配?”
田柾国揉了揉他落在枕边的发丝,轻声道:“可是珍重之人才能唤得?”
金泰亨说,自然。
田柾国低下头思忖半刻,然后笑着说:“原我是不配。那如今叫你什么好呢?娘子?心肝儿?”
金泰亨没想到他这么浑不要脸,臊得脸都烧了起来,抬手就要打。田柾国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把那雪白的皓腕贴在唇边亲了一口,道:“罢了,不逗你了。从今往后就叫你泰亨,如何?”
“谁管你,”金泰亨恨恨地盯着他,“督军现下爽也爽完了,也该放我回家了吧。”
“府里这么大,住不习惯吗?”
这话里有话。金泰亨懵了一下:“你不会是想……”
“住下吧,“田柾国附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想唱戏就回去唱,我不拦你。”
金泰亨纵然心里恨不得杀了田柾国这个畜生,却仍是被迫留在了府里。督军府邸厢房众多,田柾国挑了一面离自己房间最近的让他住下了,还送过去了一个贴身服侍他的丫鬟,叫小茹。小茹今年刚满十六,比他还要小一些,过来的时候怯怯地站着,看着害怕得紧。金泰亨心疼她,脏活儿累活儿都不让干,时间长了这风声就传到了督军的耳朵里。那天下午田柾国过来看他时,金泰亨正在门前收拾桌子,动作甚是熟练。小茹站在旁边一脸为难,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田柾国在门口看着,有些啼笑皆非。小茹这时偏头看见了他,吓得腿一软,直接就跪下了。金泰亨这才回过头,看见田柾国站在门口,军装还没脱下呢。他也不着急,抽出手绢来慢慢地把指擦干净了,才道:
“要行那腌臢事儿,且等着。我衣裳还没洗呢。”
田柾国走进来,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你这是把我当什么呢?嫖|||客?”
男人应该刚出门回来,还带着黑色的皮质手套,很柔软,压在脸上冰凉的,带着崭新的皮革的味道。金泰亨斜睨着他,喉咙里翻滚了许多些浑话,好在没说出来。
“嫖|||客还能给不少钱呢。您田督军白睡我这么些日子,也不出一个子儿,想来还不如那些下|||贱货色。”
小茹听完这话,跪在旁边吓得直抖。
田柾国道:“你在我府上白吃白住,这账目你倒乐得抹去了?”
金泰亨道:“这是你逼我的,算不得数。”
田柾国听完,把他的下巴拉高了一点,凑到了自己的唇边。“自然都是我逼你的,”他低声道,“所以别自轻自贱。明白吗?”
金泰亨心跳了一下,忙推开了他。田柾国这些日子里的确甚少碰他,但——他攥紧了衣角,又想起那日里冷风长刃,这人将冻得不知死活的自己活生生拖进府里,膝盖在皑皑中里拉出两道漫长的雪痕。这屈辱他一辈子、一辈子也——
“别忘了。”
田柾国说完,就打横抱起了他。“你去把衣服洗了吧。”然后又扭过头,冲着小茹吩咐了一句。
这就是给个台阶下了。女孩儿千恩万谢地站起来,忙退出了房。金泰亨窝在他怀里,说迟早有一天我要亲手了结了你。
田柾国浅笑着咬他耳朵,轻轻地道:“好。我等着。”
金泰亨住进督军府的事儿,没多久传遍了这个京南。有人明里暗里地羡慕着,调侃着,却也不忘回头时踩上几脚。尤其是那些风月场上的小姐们,一个个咬碎了银牙,说这傍男人还是得男人来,咱们姑娘家可是万万豁不出脸皮去的。虽是嘴上这么说,可回到了自己住处也不免暗暗落泪,揪坏了那蕾丝小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就是个唱戏的吗,能唱出个什么花儿来,把那丰神俊朗的田督军迷得五迷三道?
的确只是个唱戏的。金泰亨此后玉华楼照去,戏照唱着,闲下来时就回到田府,四处打听转悠,好找机会下手。不过这府里的下人和军爷个个都是嘴严的厉害货色,眼见着都快入夏了,他也没唠出个所以然来。金泰亨泄了气,索性就搬了个凳子坐在场上,天天看他们练枪耍把式。心道若是哪天能一枪崩了那男人,也不失为个好主意。
“想学吗?”
那日三月初八,田柾国从省中回来,带了一批新招来的小伙子进了督军府。新兵蛋子进了操练场,自然有老一辈的调教,田柾国也就落了个清闲。他坐在石凳上,把金泰亨抱了上来,让男人偎在自己身上看,一边看一边又喂了几颗蜜饯果子。金泰亨那时已许久不见他,此时又闻到了男人身上熟悉的熏香的味道,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他含着那酸梅,却吮出了不少蜜汁儿来。田柾国抱着他,亲他的喉骨和下巴,问他想不想学打枪。
金泰亨瞧了一会儿,问:“怎么学啊?”
田柾国捏着他的手,比了个打枪的手势,笑着道:“就这么学呗。”
男人的掌心温热,一路顺着肌理烫到心里。金泰亨不自在地撇过头,不知怎地说了句:“……不想学。”
“不想学,”田柾国盯着他,调侃道,“不想学以后怎么收拾我?嗯?”
尾音微微上翘,心情是极好的。
金泰亨听得生气,往前挣扎了一下,又被男人箍进了怀里。“好好好,不学就不学,”田柾国摸着他的发,温声道,“那你想学什么?只要我会的,都教给你。”
往往田柾国用这种语气说话时,金泰亨是没办法拒绝的。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想学剑。
田柾国留过学、打过仗,可惜脑袋里装的全是权谋筹划和军事理论,这种传统功夫怎么可能懂得。金泰亨是存心让他断了念想。
“行,那就教你这个。”
话毕,还没等金泰亨缓过神儿来,男人便脱了军装,走到了操练场中。
烈日当头,淡金的日光在地上滚水似的走了一遭,把操练场洗得明快又敞亮。男人身穿墨绿军裤,卷了衬衫袖子到肘节处,叫人拿了柄长剑来。金泰亨远远看着,男人身材颀长,日光照透了衬衫,打出一片薄薄的肉色,这才勾出一副肌肉紧致、富有魄力的男性躯体。
男人立于场上,一剑出鞘,长臂在光下拉出一道利落而干练的弧。剑势连绵不绝,身姿舒展矫健。操练场旁种了山樱花,此时一阵微风拂来,落了这人一身的灼粉樱红。田柾国拉开汗湿的背,剑光凛凛,冷刃切开了细碎的樱瓣,锋眉厉目,光华流转。
金泰亨懵懵地看着。他知晓他待自己温柔,却也知道狼终究是狼,终究是要啖血食肉的。田家祖祖辈辈都是厮杀场上刀尖舔血立的命,这人哪能例外。金泰亨见过田柾国杀|||人,大厅或是昏暗的地下室,无辜者或是卑劣的叛徒,都是直接一枪毙命,腥白脑|||浆溅出几尺远。
也只有这时,金泰亨才能确认自己的恨是绝对的、是迫切的。往往夜里抵死缠绵的时候,鼻息忽窒,甚至会怀疑起自己那颗看似坚如磐石的心脏。
——他问自己,你就没有哪怕一刻,曾动摇过吗?
场上的田柾国略一顿手,剑便收敛锋芒,回了鞘中。两人遥遥望着,都不知彼此在想着什么。
半晌过后,金泰亨扭过头,叫副官吴沉去端杯茶来。田柾国浑身都被汗浸透了,回来后便懒散地跌在椅上,微微阖上了眼。天蓝得空阔,时间被这午后的惫惰凿得闲散,男人将手枕在脑后,竟悠悠地哼起曲儿来: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
不是我无故寻烦恼,如意珠儿手未操,啊,手未操……
仔细观瞧,仔细选挑,锁麟囊上彩云飘。
似良骥不该多麟角,形同蛟龙四蹄高。
是何人将囊来买到,速唤薛良再去选挑……”
正是一出《锁麟囊》。
那日他俩梨园初见,金泰亨唱得便是这一出。后来金泰亨恨其招惹祸水,竟是一年未再打开这本唱词。此时从这人嘴里唱出来,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柔软与哀戚。
“吴侬软语……也不是北方盛行的唱腔,”金泰亨默了片刻,转过头道,“你不是北平人?”
“……祖籍浙江。后来是我娘带我来北平,才投靠的我爹。”
这人居然跟他是老乡。金泰亨心想,平白辱了他故园清名。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你这是……跟谁学的?”
“唱词吗?”
“……嗯。”
田柾国笑了一下,道:“看着看着就学会了呗。”
“看着看着?”
“我们家以前的对院也是个大户人家,那家里的老人闲来得空时,最喜欢请当红的戏子来院里唱几出。我那时皮得很,日日翻了墙到对院去蹭戏听。”
“然后呢?”
“然后?”田柾国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哪儿还有什么然后啊。”
金泰亨看他神色,想来那人家应该是遭了什么不测,便闭了口不再问了。田柾国这时看了看他,柔声道:“倘若有机会,你再给我唱一出好不好。”
“什么?”
“《锁麟囊》。”
金泰亨怔了怔,遂扭过了头。看起来是不愿的。
田柾国也不愿逼他。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你之前说你有乳名,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这时吴沉捧了茶上来,金泰亨接过抿了一口,不语。田柾国盯了他半晌,知道他不想说,便不再问了。
十二,金泰亨在心中念了一句。我在堂兄弟中行十二,阿爷便叫我十二。
那人,也是叫我十二。
——若下辈子你我不是再这样相遇,我便告诉你罢。
又到了一年腊月冬初,督军府里来了新客。与其说是新客,倒不如说是抵在腰上的枪杆子——来人正是北平商会副会长,蒋怀朝。此人顶着这个响当当的头衔,掩去了不少节外生枝的东西,可只有深交了的人才知道,他亦是北平新救国会里的中枢要员,身负重职。而田家近些日子和西洋政府走得颇近,已是被盯上了。
金泰亨听田柾国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正起床穿衣,连盹儿都还没醒。听完只是打了个哈欠,继而懵懵地道:“……那,那你会有危险吗?”
说完了才觉出不对,赶紧闭了嘴。这人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吗?
田柾国当时背对着他穿衣,听完轻笑一声,把他给笑恼了。金泰亨看也不看他,穿好了衣服翻身下床,又被男人扯进了怀里,咬着耳朵道:“这么不想我出事儿?嗯?”
金泰亨羞得浑身都打了颤。他气得伸手一推,转身站了起来:“你最好赶紧出事儿,也算是我大仇得报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赌气。
田柾国无奈地拉过他的手,抬起头道:“不打紧的,别担心。你都还没准备好呢,为夫怎么敢出事儿?”
又胡说八道。金泰亨撇过了脸。
“行了,赶紧洗漱穿衣吧,”田柾国说着站了起来,往他脸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再不去人家就要到了。”
金泰亨怔了一下:“你……你要带我去?”
田柾国换了衣服,漫不经心地道:“是啊。”
倒不是金泰亨自轻自贱。只是这摆明了是吹响前哨的鸿门宴,饭桌上不知需谈上多少军要秘辛,叫他一个唱戏的去旁听算是怎么一回事儿。金泰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这,这不太好吧。”
田柾国扭过头,挑眉看他:“怎么不好了?”
金泰亨也不知该怎么说。
“你是我夫人,”田柾国伸出手,刮了下他挺直的鼻梁,“哪有丈夫请宴吃席,夫人不作陪的道理?”
金泰亨瞪了他一眼,这人总是能把正经的事儿说成个满不正经。
“去吧,就当是认识个朋友。”
两人走到正厅,才发现蒋怀朝已然到了,田柾国的副官吴沉正在旁边候着。那人身着灰绿长褂,戴一副金丝墨镜,看着甚是斯文。三人相对问了好,便落座了。
“督军府的厨子一向是好,”蒋怀站略微颔首,“这十几道菜,样样摆盘考究,勾人食欲。”
田柾国微笑:“蒋会长喜欢就好。”
气氛原不是金泰亨想的那样剑拔弩张,谈话内容也不过是绕着一些商贸往来缓缓展开。不过几巡推杯换盏过后,性子都敞开了些,话语中便难免有点夹枪带棒了。明明两厢都互看不顺眼,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却还要耐下性子坐在酒桌上虚与委蛇。金泰亨顿觉无趣,便推脱几句回了房。
他本想呆在屋里吃些茶,睡一觉,谁知路过后院时看到里面的蜡梅开了,一簇簇地跟染透了香蜜似的,瞧着好看得很。金泰亨想了想,便让小茹取了件披风来,好去院子里赏梅。
田柾国是极喜欢这蜡梅的。说来也奇怪,他一个耍枪弄棒的习武之人,倒惯会弄点这花花草草的精细玩意儿。平日里得空的时候,他常会拽着金泰亨的手来后花园,颇有兴致地告诉他什么季节栽什么花,什么角度裁剪花枝才最漂亮。往往是握着他的手假意教他,教着教着这手又往不正经的地方去了。金泰亨定定地看着那蜂黄的蜡梅,心道傲雪凌霜,倒和这人品性半点不符。
他这么想着,背后突然有人出了声。
“蜡梅虽美,可惜根土不净,难能长久。”
金泰亨皱了皱眉,一回头,发现蒋怀朝站在不远处,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金先生,幸会。”
这府里府外,尊称他一声“先生”的,这是头一个儿。金泰亨也略微点头,以示敬意。
他虽年幼失怙,凡才浅识,却也知道来者不善。对内他恨田柾国入骨,对外他却是田督军的心尖儿上的宠儿。此时蒋怀朝来找他,难免让人心里多想。
“田督军好雅致,”蒋怀朝说着走了过来,伸出手捻了捻那蜡梅的瓣蕊,“这蜡梅虽在江浙一带易得,但若想要开在北平的土里,却要好一番精心侍弄。”
金泰亨静静听着,不语。
“只是一点,”蒋怀朝扭过头,冲他笑了笑,“金先生可曾听过,橘生淮南则为枳的典故?”
金泰亨略一蹙眉,仿佛知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这再好的凌霜蜡梅,若是栽在了恶土之上,也是要折枝凋落,被摧残掉几分颜色的。”
金泰亨看着他,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略抬了抬头,淡声道:“那依蒋会长所言,这蜡梅该如何自救?”
蒋怀朝不语,手指略使了几分力气,那蜡梅瓣便寸寸碎裂了。糜烂的花尸落在雪里,让人心底发凉。
“这土既然不干净,我们找个机会,掀了他就是了。”
蒋怀朝说完便倾身向前,抓过了他的手。金泰亨下意识向后一躲,腕子却被这人死死地扣住了。一张被汗水浸湿了的纸条渡过来,就躺在他的手心儿里。
“金先生,”男人侧过脸,慢吞吞地在他耳边道,“您好歹是名门出身,这么和一个卖国贼私|||通苟且,不知若令亲尚且在世,还肯不肯认下您这个好长孙?”
金泰亨手心发凉,往后趔趄了一步。他抬眼和这人对视,只瞧出了未尽的戏谑和冷酷。
蒋怀朝说完,知晓已中命门,无需再逼。他起身,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接着道:“我也不是不理解您的难处。所谓一日夫妻百日……”
“蒋会长可说完了?”金泰亨扭过头,攥紧了那张纸条,笑着冲男人露出了一口尖利银牙,“这事儿我自会掂量着办。其他的……您倒大可不必多嘴。”
蒋怀朝愣了一下,随即收了声音,朝金泰亨微微一拜:“若是事成,救国会自当重重酬谢。”
“不必了,”金泰亨淡淡地看着他,手掌摊开,又缓缓握上,“蒋会长雄才伟略,选我,那是抬举我。”
蒋怀朝抬头,略皱了眉看着他。
“如若事成,也不会是为了你们。”
语毕,金泰亨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回了房中,金泰亨便匆匆解了披风,伏到了床上。他后背冷汗涔涔,似是得了什么难愈的隐疾,头脑昏热,连手脚都麻了。那纸条不大,但烙铁似的烫在掌心上,把他的皮都烧痛了。
——一年,不过一年。金泰亨想,这一天也来得太快了。
小茹见他回来,也不解衣漱口,只是无力地伏在床边,以为他是身子不适,忙过来问要不要叫郎中过来。金泰亨正想着事儿,一听要叫人过来,吓得原地坐起:“别!别叫他!”
小茹被他吼得一愣,呆在了原地。
金泰亨回过神来,才知道是自己大惊小怪了。他摆了摆手,让小茹先下去休息了。
房间里真静啊。金泰亨解了外衣上床,发现连被褥上都是那人身上冷冽的气味儿,只觉得自己要病了。这么好的机会,这好的机会——他应该高兴的啊,他想。
金泰亨摊开纸条,那上面只写了草草几个字:玉华楼、腊月二七、戌时、登台亮相。
——他是要他引君入瓮。
金泰亨睡不着,坐起来把那纸条扔到烛台里烧了,将脸埋到了被窝的膝弯处。他只道自己不争气,人家都把刀子递到手里来了,却仍是狠不下心来捅下这一刀。
阿爷、阿爷……金泰亨伸出手捂了脸。他想自己不该早早地参透了这爱恨之苦,人生海海,终究是情义两难全。
“怎么了?身子不爽快?”
金泰亨正闷着脸,蓦地听到一声轻唤,房前走来一人。他抬起头,看见田柾国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正捧着烛台向他走来。火光摇曳影绰,映出男人一张如玉面庞。金泰亨心中一滞。
“要不要叫郎中过来?”田柾国似是没察觉出他的不自在,直接上了床,将人搂在了臂弯处。金泰亨靠着他,只觉得浑身都热乎了,但又微微发着痒。他心里盘算着事儿,不敢再靠,而是慢慢地伏在了田柾国的膝上。
田柾国也没再言语,只是缓慢地揉着他头顶的发。烛光忽微,在帐中映出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天地。
两人极少有这样安静的相处。
“田柾国,我问你,”金泰亨扭着脸,背对着男人,忽然静静地开了口,“你这一辈子,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
“一切,”金泰亨睁着眼,看着面前做工精细的芙蓉花纹,“杀人、越货、叛国、通敌……有没有哪怕一刻,你是觉得身不由己的?”
田柾国顿了几秒。他似乎是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开口道:
“没有。”
金泰亨闭上了眼。
“我所有做下的事,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芙蓉帐暖,帐中的人却已是爱恨两茫茫。金泰亨想起去年冬日,北平下了好大的一场雪,他跪在雪里,通体寒凉。
“你不是一直想听我再唱一次《锁麟囊》吗,”他听见自己说,“腊月二十七,戌时,玉华楼。我再唱一出给你听。”
田柾国自然是高兴的,他摸上金泰亨侧卧着的面颊,带着些笑意应了。应和之后身体又突然一滞,问金泰亨怎么了。
金泰亨这时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泪已流了满面。
腊月二十七,玉华楼。
金泰亨已经许久不来了。今天挂好不容易了牌子,熟识的丫头们都乐得跟什么似的,三三两两地拿了熟食和瓜果去后台瞧着,只是瞧着瞧着就觉出了不对来。金泰亨原是腻白皮肤不假,可如今像是被抽干了活气儿似的,苍白脸色、神思倦怠,只剩下骨架子似的堆在凳子上,看了着实吓人。小茹不知其中缘故,可就是莫名觉得自家公子和督军之间出了些问题,一直急切地往场中打量着。
妆毕,金泰亨便站了起来,急匆匆地跑去拉住了小茹的手:“他来了吗?!……带人了吗?带了几个?”
小茹摇了摇头,说是还没来。
金泰亨往后退了一步,吐出一口浊气。他手心里都湿透了,黏糊糊的粘了一层汗。
他心想田柾国这人机颖一世,阖不该在自己身上折了命。
这时门外传来了响声。梁老板掀开帘子进来,冲他伸了个手:“上台吧您。”
金泰亨捏了捏那袖口处软滑的布料,咬牙迈出了门。
堂前一声唤,落了灯,戏子便可提裙上台。金泰亨一身锦绣戏服,长眉如鬓、皓腕轻转,咿咿呀呀开了嗓: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金泰亨微微垂眸,忽地看见台下三排以里,只坐了一人。那人面如冠玉,神色从容,并未着军装,只穿了身素布衣裳,笑着坐在台下看他。
金泰亨瞧得分明,他侧腰上空无一物,竟是连枪也没有带!
他手腕霎时间脱了力,眼珠急匆匆地在场四周转了转,发现竟是一个跟兵也没有。金泰亨心中如坠大石,嗓子一滞,那唱腔竟是凄凄厉厉地打了滑——
田柾国……田柾国!他分明是来送死的啊!
金泰亨急火攻心,身形不稳,连嗓音也定不住了。梁老板不知他怎么了,忙探出身来看。他皱了皱眉,顺着金泰亨的目光向二楼瞧去,只瞧见那红绒布帏子里,分明藏了一杆黑洞洞的枪管!
金泰亨唱到此处,已是肝肠寸断。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此后爱恨十余载,一日了此生。
金泰亨嗓音轻颤,含了极细碎的哭腔。抬下的看客们只道是他唱到动情处,不免神思动容。他却知道自己是悔了——可惜太迟了,太迟了。
枪响的一瞬间,金泰亨终于辨出了男人隐约的口型。
他唤他,十二。
玉华楼近日新撤了门前金泰亨的牌子,悄无声息地。旁人议论起来,梁老板只道是日日苦练熬坏了嗓子,再也无法为各位看官登台献唱了。然则只有当时在那戏台现场的几个熟人知晓,那哪里是嗓子坏了,分明是心魔不定,业火难熬。
那日里枪声响后,田督军应声倒地。与此同时台上的金泰亨也突然哑了嗓子,喷出好大一口鲜血来,生生从高台坠落。楼里的伙计们都着了慌,叫郎中的叫郎中,追凶手的追凶手,等到金泰亨再睁眼的时候,一副好嗓子已然是毁了。
小茹等了三日才等得他醒来。丫头伏在床边,一双杏眼哭得红肿不堪。
“你莫哭,”金泰亨伸出手,淡笑着摸了摸小茹的发,“我也不想再唱了。”
——他生前那么想听自己再唱一出《锁麟囊》,却到最后都没能听完。
也罢。本就是我该还你的债,金泰亨想。
北平的冬日已尽了。挂在枝头的雪都三三两两地化完了,也到了蜡梅该谢的时候。金泰亨捧着碗看着窗外新飞的鸟雀,心里像是落了场大雪,空而静着的。
一个月后,吴沉来了。他告诉他,督军那天临走之前,给他留了封信。说自己一旦身死,便连夜护着金泰亨出城。说完这话吴沉笑了一下,说督军识人不清,竟把这事儿托付给我。他若是死了,我绝不留你苟活。
金泰亨也笑了。他说我来这世上不过二十载,却已是折腾累了。我感念你敬他重他,倒比我强上许多。吴副官现在若是得空,便给我个痛快吧。
“笑话,”吴沉听完冷笑一声,“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
金泰亨垂下脸,也觉得言之有理。
吴沉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换好衣服,跟我出来。”
金泰亨伤痛未愈,从高台坠落的腿伤还未好全,玉华楼四下的人见他们出来,都出声要拦。可惜吴沉是硬枪杆子出身,哪里管你这么许多,提着枪大骂几声,也就没人敢说话了。
金泰亨被他一脚踹进了洋车里,腿痛得裂开一般,只卧在后座上,疼得冷汗涔涔。吴沉嗤笑一声,打着了火,说没那个命,却偏有那个娇气身子。金泰亨捂着膝盖,想来也是对的。
车子越开越远,似是开出了城,缓缓驶到一座了无人烟的荒山上。金泰亨开了窗,外面夜色如墨,杂草丛生,似乎还有几声凄厉的啼叫,想必是深山中多有野物。他本以为自己会害怕,谁知现下心里反倒是静了,更冒出一点从容赴死的意味来。
——欲为万里增,遥遥山水隔。
我原是喜欢你的。金泰亨想。若黄泉路上还能有幸遇见,便告诉你罢。
到了山顶,冷风刺骨,吴沉打开车门,把他拽下了车。对面是一处断壁高崖,纵丈几十米深,风从低处深而长的峡谷呼啸而过,哀嚎着。金泰亨只穿了一件薄褂,站在此处,竟也不觉得冷。吴沉看着他,缓缓地走到了他背后。
“若是我还能留具全尸,”金泰亨回过头,墨色的发被风扬起了几寸,“能否让我与他同寝,共赴黄陵?”
吴沉看着他,没答应,也没拒绝。金泰亨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来吧。”
然而那坠落山谷的失重感并没有传来。吴沉只是摁着他的脖子,让他转过了身去。
那自下而上的山道旁,停着一辆颇为崭新的马车,用漆黑的布帘子挂着。金泰亨怔住了,他隐约想到了一种猜测,只觉得手脚都麻痹了。
“走。”
金泰亨走到马车门前,颤抖着手,掀开了帘子。
——他只觉得身上的血脉都活了。
那挂念了三十个日夜的人就坐在车中,穿着一件黑色的麂皮大氅,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上来。”
连声音都未改分毫。金泰亨被他拽上车来,牢牢地箍在了怀里。他死死地抱着他,将脸埋在男人臂弯里,发出了一声轻而满足的喟叹。
“你吓死我了,”金泰亨抬起眼来,眼泪簌簌,只觉得面前都模糊了,“我以为……我以为……”
田柾国摸了摸他的脸:“以为我死了?”
金泰亨听完又死命地摇头。他说都怪我,是我负了你。
“你为何不告诉我,当年就是你从火场中将我救出的?我,我……”我差点就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田柾国亲了亲他的额角,道:“如果我告诉了你,这一棋就走不稳了。”
我要你对我是十足十的厌弃、百分百的怨恨,我要你一定会选择杀了我,这场戏才能十全十美地谢下幕。
“我和蒋怀朝,年轻时在军校十载同窗,”田柾国擦净了他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毕业后都入了救国会,只不过他在明,我在暗。近年来洋人浩荡入京,姿态过于猖狂,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金泰亨懵懵地看着他。
“只是委屈了你,被我当了枪使。”
田柾国第一次见他时,心中便定下了这计。他需要这样一个名声响亮,却又完全没有背景,亦能足够狠得下心的人促他完成这件大事。只要他和蒋怀朝明面上翻了脸,洋人那边就会完全信了他。
只可惜阴差阳错,这人竟是他命中一劫。那日清早醒来,见他高烧梦魇不止,呼唤的竟是自己幼时对家的那位阿翁。田柾国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认出这孩子就是当年许家的幺儿,他十六岁时只身从火场中救出的孩子,他的苦海业障。
“对不住。”
金泰亨并不在乎这些。他低下头,慢慢地伏在了田柾国膝上,说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都不在乎了。
田柾国倾下身,在他耳边落下一吻。柔情缱绻,亦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珍重。
他说,那日故园初遇,惊鸿一瞥,惊破我满堂春色多少年。
金泰亨微微一愣。
“我十六岁第一次见你,便已是见到了我的一生。”
金泰亨入行十载,唱惯了戏里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年及弱冠,经历一死一生,方才将参透这情爱的两难得。他闭了闭眼,紧紧地握住了男人的手。
“我也是。”
总归是历尽河川遥遥相见,青山不尽,碧水长流。
End.
<前度> (9)
LONG TIME NO SEE 也许有小可爱想我!
也不是很L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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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博把相亲把自己折腾到医院里这件事匪夷所思。
肖战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半夜,他本以为王一博一见倾心打算就在温柔乡过夜晚上不会回来了,等到十二点多落锁的时候,从房间揉着眼睛起夜出来的王一安拽着他的睡裤神情恍惚,像是突然兄弟连心了似的,奶着嗓子说:“肖老师,要不要找一下哥哥。”
肖战半蹲下来给他裹上了个小绒线毯子,只露出胖嘟嘟的脸,又抓了一把直楞楞翘起来的头发,看他睡意走了一大半:“他有事情去了,安安不用担心。”
王一安盯着肖...
LONG TIME NO SEE 也许有小可爱想我!
也不是很L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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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博把相亲把自己折腾到医院里这件事匪夷所思。
肖战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半夜,他本以为王一博一见倾心打算就在温柔乡过夜晚上不会回来了,等到十二点多落锁的时候,从房间揉着眼睛起夜出来的王一安拽着他的睡裤神情恍惚,像是突然兄弟连心了似的,奶着嗓子说:“肖老师,要不要找一下哥哥。”
肖战半蹲下来给他裹上了个小绒线毯子,只露出胖嘟嘟的脸,又抓了一把直楞楞翘起来的头发,看他睡意走了一大半:“他有事情去了,安安不用担心。”
王一安盯着肖战打了个喷嚏,震得肖战又把毯子裹紧了些,索性一把抱起来运送到洗手间门口,好让他快些完事儿重新塞回被窝里去。
小孩子生病可太麻烦了。
任何人生病都太麻烦了,除了自己,旁人总要背负良心债,多多少少给些照顾,肖战总也忍不住独善其身,坐视不理,给自己没事找事,平添负担,干脆把生病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如果人人都可以不流露出脆弱,抑或不受到外力的牵引变得脆弱,其实没有彼此没有爱也没有关系。
“王一博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有事情会自己解决,再说他也没说今晚会回来住。”
肖战靠在门框边上,看王一安背过身去捣腾自己的小老弟,个头已经到了可以不用别人搭把手的高度,他印象里王一博头一回和他提有个弟弟,还描述说是个连自己尿尿都搞不定的小破孩。
光阴如梭,都不在什么大事上崭露头角。
王一安听到他说话了,顿了好一会儿才咕哝了一句:“可是王一博不会让我一个人过夜的。”
肖战玩着钥匙扣的手指头停顿了一下,这才听出安安是认真在担忧的意思,他把安安半抱起来,往手上挤了洗手液,等泡泡全部膨胀起来变成柔软的形状,才凑在他有点毛绒绒的小耳朵边上,带了点都逗趣地说:“老师不是在陪安安吗,再说,你不是喜欢他不在?”
王一安带着睡意的时候格外乖,这点和王一博倒是十分相似,可能是捣蛋分子的基因还未曾醒觉,他把手伸出来,好方便肖战开大水量,一点一点冲走泡沫。王一博不会这样,他夜里总也叫不醒,干脆在洗手台边上放个凳子,说什么男子汉自己爬高上梯才对的屁话,王女士提过加修一个矮一点的儿童洗手台,王一博看看在一边玩得不亦乐乎的王一安,果断拒绝了——王一安会长高,洗手台不会变矮,不用多此一举。
王一安想把他赶出去自己住也是合情合理,真心实意的。他想了想肖战的话,扭过脖子眼睛眨了眨:“可是他最近有在改过自新,可以先留着他。”
肖战被他一套一套的大人词汇逗乐了,不知道王一博是一顿大餐还是一次游戏打动了这个小死对头,还是真的就血缘微妙,不像他这样的外人总要从彼此身上找到改变的理由。擦干净手给他拽回了房间重新捂上被子,关上灯的时候肖战安慰了一句,没事,肖老师在呢。
他有点没搞清楚是在安慰怕独自过夜的小孩,还是安慰自己心底里一点点冒头的不安,如果不是王一安作为孩童没有拘谨的流露,他还没发现已经快夜里1点。
自从上次医生重新给他开了处方药,他都遵循医嘱,服药之后11点之前入睡,希望能尽快改善日益糟糕的睡眠问题。
他想着是下午没管住嘴喝的那杯咖啡,让他的自律崩毁,熬到了破戒。
肖战又在自动调节成入睡模式光照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想起刚刚被打断锁了一半的门,他起身重新过去,把钥匙转成正确的角度,拧了两下手顿住了一会儿。
是他精心帮王一博准备的花奏效了,今天的碰面格外顺利吗,还是王一博到底是王一博,帘子撩开话说破就百无禁忌起来,还爱他是认真说的,不纠缠了也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
艺术到底是相通的,不如人感情复杂,他虽然真的不怎么懂花卉,但抽点工夫略微研究,也能配出一束不错的适合初次见面情人的花。
王一博没给他送过,不知道是真的如他所讲被旁人误导了,还是其实从来没觉得他们需要这玩意。很多的步骤和程序都省略了,肖战有时候怀疑是不是那时候太多顺遂,矛盾和偏差都被激情轰烈掩盖,结束才如同当头棒喝。他是跟着王一博的节奏走的,回想起来他自己从未如此快速投入和抽身,大都好说好散,水到渠成,遇到阻塞也基本不做挣扎,换了另条路走,仿佛爱情其实真的不是他人生里的首要和必须。
是王一博突然出现,打破了他的相敬如宾,彬彬有礼,甚至用多有得罪的方式挤进他规划得当的人生,他认识Dante的那段时间,颇有种大梦一场忽将觉醒的感觉,一切好像在经过风暴之后归于平静,Dante赞美他的才华和外表,他认同对方的礼节和能力,以至于那个人不得到他的首肯肢体的接触只在脖子以下腰部以上,他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好像他根本也不需要情欲的冲击。
他可能不是过于纯洁柔软,反而是过于荒淫暴政,温柔地把爱降解,成为可以看透和评估的分子,冷眼旁观。
这样也不是不行,但王一安童稚的声音还在他耳朵边上徘徊,听得他叹了一口气,不忍心看睡眠紊乱的秘密,王一博在外面过夜和王一博出了什么事情,无论哪一样都让人焦躁。
“还回来吗,安安问你。”
他想着这个点,该办什么事也该办完了,拿出手机接着前一天发给王一博的花卉推荐和对方回复过来的一句多谢,敲了一行字。等了半个钟头没有回复的时候,肖战想着他是该去落锁了,如果一开始就是跟着他的节奏,他和王一博也许有缘无分,根本走不到一起,也走不到分开。
就算他的兴趣也昭然若揭,如果不是王一博在背后猛推一把,可能也就只是涌动罢了。这种自我保护机制下的劣根性非常误事,但多数时候是好用的,假设不谈中间的错过和失去。
“你知道你为什么瓶颈吗?”
他想起已经大小是个作家的光光给他通讯,到底是人小胆子肥些,老谷他们都不敢碰触的问题在他这倒是轻描淡写。
“为什么?”
“因为你啊,就算缪斯走到你面前,你都要人家先开口跟你搭话。”
“……我就没遇到过缪斯,真有的话我为女神提裙。”
“真没遇到过?”
“没啊。”
肖战抿抿嘴,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面是略显清瘦的脸和骨架,仿佛是确认一下是否还有别人听见了他的谎话。
别人的缪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近乎完美,他的曾经近在咫尺,漏洞百出,失真到让人不安。
肖战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靠在沙发垫子上睡着的。
突然亮堂到整个屋子都在颤抖的座机铃声实在陌生,通讯如此发达,电话铃声已经近乎绝技,多半是陌生人的来电。他几乎是本能地睁开眼睛,像被惊吓到失去反应能力的兔子,扑到茶几边上抓起来了听筒,望了一眼房间掩着的门,有点后悔没把王一安的房门关严实,不知道被惊醒没有。
那头实在吵杂,肖战喂了几次,心里突然弥漫上来的不安快溢出到嗓子眼,那边才好像发现电话接通了,连着叫了好几声安安?
他稳了一下情绪,捏着电话线绕了几个结:“你找哪位?”
王一博一直说,听他说话能莫名安心下来,好像一切都还有出路。那头静默了一秒,背景的杂音消退了一半,说话带着凝固的寒气终于清晰起来:“你好,我是王一博队友,这边出了一点事情,你是王一安吗?”
“他怎么了?让他听下电话。”
肖战听到对方的身份,几乎是身子都软了一下,王一博玩车早,总归是不怎么要命的,前一秒抱着起誓,下一秒不见踪影,他当年就没少提心吊胆过,以至于如今接到这种电话还是本能地被抽光力气,涌上来全是恐慌和怒意。
那头终于听出来了不是小孩子的声调,又不知道是有其他家人或是情人住在王一博那,犹豫了一会儿也顾不上分辨,只想着赶时间,拜托个成年人总要比让个小朋友拿卡半夜打车过来靠谱,索性也就不分青红皂白,麻烦了再说:“我们在中心医院三层,麻烦你过来一趟,他的卡在房间抽屉里。”
这个场景他预想过,甚至几乎算是经历过,那次王一博和家里吵架,肖战在考试关了机,没联系上,自己一个人跑去开快车,没了肖战坐在旁边的顾忌,折腾起自己来毫不手软,一个弯道没摆过头就挂了彩,好在命硬只是折了腿,到现在天气不好的光景还隐隐作痛,算是留了教训。肖战一直纵他,心疼他在别处受了气遭了委屈,哪怕是心慌到要命也都陪在旁边,有时是被过高的车速震到心慌,有时是被压着喘不出气,嗓子哑到出不来声音,抓着他生气蓬勃的后背,看他沉默着予取予求,甚至还有一回和他一起被扣在派出所,低着头等警察像训斥不良少年一般说了半宿。
那是肖战这辈子第一次进局子,永生难忘。
他不知道后来王一博站在派出所门口垂着脑袋迷迷糊糊和他承诺的话有没有奏效过,或者后来是不是也有别人和他一起被扣留到半夜,但他想他是再也不会这么发疯犯蠢了。
肖战随手抓了件衣服,往外跑几步之后发麻的脑子有了点知觉。
他给白澍去了电话,麻烦他过来顾一下王一安,对方半夜被捞起来刚吼了两句,听到肖战莫名软下去像泡了水的声音说,我去趟医院。
也就不问了,咽了口唾沫说,马上到,那小子没事吧?
肖战发觉自己穿少了,站在街边上拦车凉意从脚底下往上蹿,吸了吸鼻子往毛线衣里缩了缩,脑子里的理智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冲着电话就说了句,作死了活该。
白澍张张嘴,听在耳朵里却全然是相反的情绪,肖战的声音飘起来,没了平时的淡然笃定,那点柔软的俏皮也没有了,他听了半天仿佛昨日重现,咂咂嘴顺着说了句,嗯,活该活该。
肖战从车里甩上门跑出来已经过了块一个钟头。
Dante说的没错,王一博的住处实在有些偏远,他想有空间存车,倒是完全没考虑不开车的人的痛处,一到夜里全城收了公共交通,仿佛一个孤岛,肖战浑身冻到没知觉钻进车厢里的时候,竟然开始想着,他是不是该去学个驾照。
三楼是急诊,走廊里灯火通明,城市永远清醒着的地方之一,机场车站为离别,酒吧为碰撞,这里为无可救药。
电梯停了,只预留了走担架的一侧,他喘着气忍着膝盖酸痛爬上楼,远远就看见王一博弓着背坐在长椅上,边上稀稀疏疏站着几个面生的人。王一博的体格偏精瘦,但实在称不上娇小,他身形颓然,坐在那挺没有个人样,一边胳膊上绑着白色的绷带。人天然都对弱小可怜些的抱有同情怜爱,肖战一直以为他对王一博这种人不会,这近乎于人类的本能,但越走近了越能闻到他头发丝上逸散出来的烟味,心里像是有个秤砣之类的重物狠狠砸了进去。
他透着药水味道的头发蓬松,被风搅乱到毫无打理的痕迹,乱糟糟的看得见飘上去的烟灰,脚上是他前几天刚炫耀过的什么新款球鞋,溅上了新旧几层带着污渍的雪水冰渣。分明是同样金玉其外的一套衣服,肖战记得他出门的时候全然不是这幅模样,倒像是过于理想主义的东西被平凡的痛苦浸染了污渍。
他本来准备了很多话,和碍于身份只能按捺下来的一记耳光,可王一博听到脚步声抬脸看他,有点充血干燥的眼底闪过一丝放松。
不得体的真相像是用手术刀分拆了骨肉,他语塞到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肖战站在离他一个身位的不远不近处,耳朵边上充斥着医疗器械平稳没有尽头的嘀嗒声,王一博没事这个念头让他悬着的心落下来,坠到吱呀作响的雪地里,可能是医院的顶灯太刺眼,他眼底非常干燥,像要用其他人的眼泪来润。他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小片看起来安全的阴影,投射在王一博身上,遮蔽住了恼人又赤裸的白炽灯,王一博觉得脚底下摇晃发虚的地板像是突然能踩实了,甚至能看清地砖拼缝之间掩藏着的泥土、皮屑和尸骸。
王一博仰着脸在有他气息的阴影里和他对视,丝毫没有要躲闪面容上的疲惫和过于潮湿像是哭过的眼底,他脸上发红,泪水里的倔强压过悲伤,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倒映在肖战过于透亮的瞳孔里,被无限放大。
梦想让人激动,真实让人心动。他看着这张脸,忽略了真实里充斥的,一半以上的不完美和残酷模样。
“你在生气吗?”
王一博的声音发闷,像是从容器里飘出来,有些竭尽全力之后的疲累。肖战眼里王一博一直是快刀斩乱麻的个性,但唯独到了他身上拖拖拉拉,像是一场重感冒循环往复。
他见过他流汗,见过他流泪,在干燥的北方冬天,搞得自己心底里潮湿一片。
肖战往前走了两步,忖度了一下承认了:“是,很生气。”王一博盯着他的脸,似乎是看了半天没有看出愤怒模样,又转开脸撇撇嘴说:“肖战,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没有开快车。”
边上站着的队友听着名字像是愣神了一下,终于找到了缺口插了话进来:“啊,你就是肖战啊!你好你好,真的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扰你,但最近战绩不好,我们身上都不够钱,阿瀚得罪了老板被退赛,一下子想不开,我们都搞不定,一博是为了别他的车弄伤的,那个……”
“带钱了吗?没和我妈说吧。”
王一博直接插进来打断了那人过于熟稔和详细的絮叨,肖战还没缓过来那句“你就是肖战啊”过大的信息量,只觉得边上几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围观什么吹嘘良久的珍奇动物。
“你装什么熟啊。”他转脸又对着那位话太多的队友,对方被他噎住,几句话都嗝在了喉咙,被边上一个年轻些的拽了拽胳膊,凑到耳边上嘀咕了一句,少跟嫂子说话。
肖战没听见,他想着我告诉你妈也总得认识吧,接着手伸进口袋里,拿出张还有点体温的卡片:“先用我的吧,算利息的。”没记错的话,王一博这个公子哥,攒的那点钱总也逃不过他爸的审视,就算不让家里知道,过大一些的变动也都是有数,要是知道他从和姑娘的饭局上直接离场,还为狐朋狗友开销颇大,应该是少不了一场拉锯。王一博垂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他的卡,突然笑出来颇有些欠揍:“不好意思,又让你救风尘了。”
肖战吸了一口气,看队友再三感谢拿了卡去缴费,这才认真看了看王一博缠着了绷带的胳膊,他本想问疼不疼,话到嘴边说出口是,曹瀚没事吧。
“你还记得他呢。”王一博在座椅上换了个姿势,又用灵活的那只手掸去了发梢上的灰尘。
“记得啊,挺好一人。”
“但愿没事。”王一博轻声说了句,把自己边上那件大衣外套扔进了肖战怀里,趁着对方也没客气往身上裹的空档说,你是不是觉着就我不好。
肖战裹严实了,露出一双眼睛瞧他,如果没有认识过,坐在三楼走廊上的年轻人,应该也会吸引他的目光。
“你,谈不上好不好。”
他这话是真的,好不好他都来了,站在这里听王一博问这句话,听着倒像是什么得逞的炫耀,他看着王一博受了伤嘴唇发白,虽然脸上表情轻松,但也能觉出些痛来,索性也就顺着他,认一回输。
王一博跟着他钻进车里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泛白,他有点困,挨着车窗晃了一阵迷迷糊糊地说:“没想叫你来的,太突然了,电话就打家里去了。”
肖战看着他一撮头发被暖气出风口吹起来又落下去,想了一会儿说,你可以找我的,帮得上忙的地方。
话是真心,不论如何,他都没这个自信放着身边这个人不闻不问,王一博是真的困了,不知道听没听个清楚,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真没飙车。”
“知道了。”
肖战看着他晃来晃去,过了没一会儿,身子一歪脑袋靠在了他肩膀上,他顿了顿,伸手把有伤的那侧胳膊挡开了些,抬头和师傅小声说了句,开慢点。
王一博挨着他肩头一团炙热,倒也是不像当初勇猛,到意识离散才往外说不堪:“我是没敢找你,但我怕你万一找我呢,总要惜命活久一点。”
肖战拽着他怕他歪倒下去的手指紧了紧,又说了一遍,知道了,睡吧。
TBC.
【博肖】一件很小很美的事
一个短打,关于催婚
-
Take me to church.
000.
然后主持人说:想知道你们如何机智地面对催婚这件事。
肖战笑了。
“催婚是吧。”他回答:“就,还不急啊。”
001.
肖战摸了摸自己的领子。
在Gucci的整套造型里,他还挺喜欢这个高领。这里的喜欢是在功能而非视觉上的,因为它让他不必再上遮瑕扑蜜粉,挡住底下的吻痕。
那里还在微微发疼,新鲜、冶艳的绯红色,照例是王一博在后台搞出来的。幸好他身上也没什么比这更过分的痕迹了,见面会的行程那么紧凑,他们什么也没能做。
王一博很少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在外只做做艺人基...
一个短打,关于催婚
-
Take me to church.
000.
然后主持人说:想知道你们如何机智地面对催婚这件事。
肖战笑了。
“催婚是吧。”他回答:“就,还不急啊。”
001.
肖战摸了摸自己的领子。
在Gucci的整套造型里,他还挺喜欢这个高领。这里的喜欢是在功能而非视觉上的,因为它让他不必再上遮瑕扑蜜粉,挡住底下的吻痕。
那里还在微微发疼,新鲜、冶艳的绯红色,照例是王一博在后台搞出来的。幸好他身上也没什么比这更过分的痕迹了,见面会的行程那么紧凑,他们什么也没能做。
王一博很少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在外只做做艺人基本的表情管理。但是在他面前,在事情不如人意的时候,肖战偶尔能看到他露出一种神情。
介于压抑和不满之间,带着烦躁的孩子气。是那种会让肖战想上手逗一逗他的神情。
比如在曼谷,在后台,他们什么也没能做的时候。比如当他发现肖战没睡觉又得赶场,要搭凌晨的飞机。比如当他俩接受访谈,他听见肖战回答催婚是吧,不急啊。
于是他摊开左掌心,接口说:我还没到年龄,催什么。
“刚可以结婚的年龄就要结婚吗?”
那时肖战只觉得王一博似乎比平常话多。
然后他来到米兰,接受了新的采访。他告诉眼前的杂志小编:我想去看看大教堂。
啊——是啊。是该去,很漂亮。女孩子热切地对他笑。我早上才看见一对新人跑去拍照,你结婚的时候也可以找一间教堂。
“对了,你想过在国外结婚吗?”
结婚。
肖战突然觉得,最近这词出现的频率有点太高了。这里头有一种超越巧合的微妙感,好比每一次你和对象吵架,打开互联网就必然被推送【伴侣间如何有效沟通】之类的文章。
好像神想对你说点什么一样。
结婚啊,他想。
可惜这个词不该出现在这里。它不该被摊在镜头之下,在他的工作场合,在另一场快节奏的访谈里,在他甚至未曾想过结婚的年纪。
它应该是走过漫长的、漫长的时光之后,一句说给神听的回答。是更幽微的,更慎重,更甜美温柔。当人类试图谈起相爱和结婚,那里头应该要有一个故事,发生在丰饶的海畔之城,应许的奶与蜜之地。大分裂没有发生,亚维侬未曾陷落。
故事通常这样开头。
——很久很久以前。
002.
很久很久以前,肖战还没有那么红。他还有一些闲暇的时候,不用每分每秒抱着剧本,可以看看自己喜欢的小说。
有一次他看了《大教堂》。卡佛最出名的短篇集之一,里头有个故事,叫作《一件很小很美的事》。这个故事的主角接到一通电话。
在电话的那一头,面包师傅问他:
“你忘了那个蛋糕吗?”
003.
米兰大教堂确实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一切都很轻,像是连飞扬的尘埃都静止了,空气里流转淡淡浮光。肖战很久没能好好地拍一张照,他透过镜头看着教堂,想起某个诗人说过一段话。
他说:世界打开了另一扇门。
世界打开了另一扇门,所以在那一边的时空里,相爱的人能够偕老,街道通往心的深处。恨与忧郁都被珍视包容,河流能清洗所有的噩梦。所有的伤病都有解药,花园有每一种安神的香草。人们的所有努力、知识、理想,都能用来搭建自己的小房子;天边是温柔的落日,树丛里有盛开的玫瑰和蜂巢。
他想教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是人们希望自己打开了另一扇门之后,能够看见的地方。在这里不会有舆论的攻击,不加掩饰的恶意,春季和太阳永远会再来临。
于是以爱为名的作品时常提及教堂,提及这里发生的誓约和信仰。比如《少女的祈祷》,《在那神圣与爱的国度》,《末日,你与哄我入眠的布拉姆斯及其他》。你的杯从此不会空下,因为我将成为你的酒;以这枚戒指,我请求你从此属于我——
对不起,错屏了。这是《僵尸新娘》。
-
肖战离开教堂的时候,对着外墙又拍了一张照。教堂附近到处是街头艺人,有个黑发的女孩子弹着吉他唱歌。
花一开就相爱吧,风一吹就奔跑吧。不要再犹豫不决,你不了解,幸福也是很忙……
再说一次,神总是在各种地方试图对你说话。虽然肖战也不会知道,这首歌曾经是某一部电影的片尾曲,片名是《街角的小王子》。
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骑车穿过整座城市,给他带来一个蛋糕。那一天是他的生日,蛋糕上有个小王子。
然后那个人对他说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战哥,我希望你今天特別快乐。
再然后他们相爱了。
你忘了那个蛋糕吗?
肖战站在街角,听了一会,那首歌唱完了。他把身上所有小钞都放进了琴盒里,女孩子惊讶地对他微笑。
就像他未曾听过这首歌,她也不知道眼前的人其实是个Vocal,或许他们此生也不会再见面了,但异国街头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擦肩而过的灵魂偶尔能把彼此点亮。
“祝你幸福,”
她说,带着长年旅居特有的瑰丽口音:
“你的爱人一定很漂亮。”
肖战想自己应该是笑了一下。
004.
在发微博之前,肖战把那张照片先发给了王一博。
“你看,”
他一手揉着腰,用另一手打字:
“想不想来大教堂。”
王一博的语音立刻回过来,好像他们其实没有时差那样。他闷着声音笑,说:你在暗示我吗,战哥。
“这才被催婚一天而已,你就想结婚了?”
……
肖战顿了一下。
王一博也许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只是直觉不该再说下去。无论如何他打住声音,很快換了话题。
“你那边几点了?你吃晚饭没有?”
“还没呢,”肖战回答,声音柔和下来:“我想吃蛋糕。”
手机那头好像是真的不可思议:“……蛋糕?”
“对呀。我今天想起来,去年你给我买了蛋糕嘛。我就突然想吃蛋糕。”
“蛋糕……”
王一博听起来是完全无法理解,可能觉得这个话题来得过于跳跃。但他一向很擅长接上肖战的话,反正你的爱人学艺术,总是有点天马行空的细胞。
那我记得,王一博回答。上面有气球那个蛋糕吧。
“是有小王子。”
肖战说,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坚持。虽然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王一博笑了。他说:好吧,小王子。
“那你今年想要什么蛋糕?我在上面放个什么好?你觉得——”
然后他的声音又打住了,突兀地停在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像是刚才那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肖战突然就不害怕了。他突然看得那么那么清楚,他甚至都知道,王一博原本想说的是,你觉得我放个戒指怎么样。
但是王一博没有说。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肖战听见他第二次换了话题,问:我是说,你今年生日,想要什么口味的蛋糕。
太爱了,所以我没有说。
赶紧选,王一博在电话那头继续叨叨,再不订我怕赶不上五号。嗳,虽然今年是没法自己拿去给你了,你看我在那里拍戏,那么远,还冷,还没有电影院——你在听吗?喂,战哥,肖老师,大佬——
王一博难得多话的时候,就是他想掩盖什么的时候。是他试着要温柔,是小狮子害怕吓到兔子的时候。那天肖战说自己还不急,他在一秒之內就接口。
对啊,我还没到年龄,催什么。刚可以结婚的年龄就要结婚吗。
于是肖战笑了。
他在异国的角落,初秋的风里,笑到肩膀都微微颤抖。整个九月他忙得发疯,自己都忘记转眼就是十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所以他的生日又快到了。连他自己都忙到忘记,却有人替他记得。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可他却因此笑了。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其实《僵尸新娘》也没什么不好的。
戒指没什么不好,杂志访谈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幸福也是很忙,偶尔被催婚其实没什么不好。王一博也没什么不好的,而大教堂比他想象里还更漂亮。
这应该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地方。
然后,在婚礼上,人们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我现在谈恋爱就等于失业啊。
今天有一个女孩子对他说,你的爱人一定很漂亮。
确实是很漂亮。他的爱人是一头漂亮的骄傲的小狮子,从前上了节目意气风发,被问到结婚话题就说当然想,怎么不结婚;如今他却会为了他小心翼翼,一次又一次收回伸出去的前爪。
爱是各自退让,只为了更贴近对方。
所以有另一个女孩子告诉他,你结婚的时候也可以找一间教堂。
王一博发出一种凉丝丝的鼻音,终于让肖战回过神来。刚才肖战不知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他把所有称呼轮了一遍还是没能吸引人注意力,现在很是有点不满起来。
他问:你怎么了。
肖战打着马虎眼笑一笑,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说,结果王一博似乎误会了什么。
“你是不是突然不舒服了?”
他的声音紧绷了一点:
“怎么,又感冒?吃坏肚子了?你腰还疼不疼?”
完美的下台阶。肖战撒娇一样顺着他的话哼哼了几声。
“疼死了。你战哥需要休息,哎,可是明天还要坐飞机……”
“你怎么休息。你连个假都没得请。”
王一博听起来像不以为然,又像不高兴。肖战熟练地云顺毛:那可不一定。
“我今天才跟人家聊呢,刚刚看完秀有个访谈,问我如果有七天休假,那我干什么去。”
你怎么可能有七天休假,王一博持续不高兴。肖战忍着笑哄他:我今天去教堂的时候,有顺便祈祷这事能成。
“到时候,哪天真的休假,我就带你来欧洲。”
“……哦。”
但凡猫科动物都要顺着毛摸。王一博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点,甚至愿意配合他的天马行空把话接下:
“我们去欧洲做什么?”
祝你幸福,你的爱人一定很漂亮。你想过在国外结婚吗,我早上才看见一对新人跑去拍照。等你,等你结婚的时候,也可以……
肖战轻轻握住了手机。他知道王一博在那一头等他说话,可接下来这一句不是要说给他。这句话他要说的比平常更幽微,更慎重,更甜美温柔。这是一句要说给神听的回答。
他说:“我们可以去找一间教堂。”
Fin.
*引用的《僵尸新娘》原文是:
With this hand, I will lift your sorrows.
Your cup will never be empty, for I will be your wine.
With this candle, I will light your way in darkness.
With this ring, I ask you to be m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