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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哲】从结婚开始恋爱

ABO设定,一发完。HE。

全文2W+预警。

*普通员工龚俊 X CEO张哲瀚


“ 目前来讲,我很期待一段和你一起的婚姻,如果你把这种期待理解为需要,那么我不是需要婚姻,我只是很需要你。” ​​​


01


在张哲瀚莽莽而精彩的前二十九年人生里,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婚姻,甚至根本没思考过与之相关的任何一点可能性。与其他Omega不同,他觉得婚姻是种对人生的拖累与消耗,实在无法想象一辈子要与另一个自负愚蠢的笨蛋共同入睡,将自身关进某人太太的枷锁里并且心甘情愿分享每一个日暮与黄昏。...



ABO设定,一发完。HE。

全文2W+预警。

*普通员工龚俊 X CEO张哲瀚

 


“ 目前来讲,我很期待一段和你一起的婚姻,如果你把这种期待理解为需要,那么我不是需要婚姻,我只是很需要你。” ​​​

 


01


 

在张哲瀚莽莽而精彩的前二十九年人生里,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婚姻,甚至根本没思考过与之相关的任何一点可能性。与其他Omega不同,他觉得婚姻是种对人生的拖累与消耗,实在无法想象一辈子要与另一个自负愚蠢的笨蛋共同入睡,将自身关进某人太太的枷锁里并且心甘情愿分享每一个日暮与黄昏。

 

甚至要理所应当把脖颈奉上任其标记,终身相伴度过发情期,最后还要育有几多儿女。

 

他在十八岁高中毕业时候叛逃于家里人安排的某场相亲茶话会,于跑出那座庭院深深又富丽堂皇的别墅过程中听见舞厅里弹奏钢琴版的卡农,踩着节奏声毫不避讳地解开西装纽扣,蹬掉手工皮鞋和那些烦人却闪亮的首饰,只穿被诟病了无数次的卡通短袖与大裤衩,一边跌跌撞撞踩进帆布鞋里一边破口大骂对方财团那个身高不足一七五的继承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傻逼,简直蠢钝如猪。

 

然后张哲瀚顶着上海夏日里一场平凡到叙无可叙的雨,随便走进一家理发店,要发型师给他把头发剪到最短。被朦胧热雨淋湿的发尾黑漆漆黏在后颈上,湿润,漂亮,修长,他比雨水要让人渴望。理发师把手给他比到耳旁,问,你觉得这样可以吗?不会很长。

 

张哲瀚很不耐烦,说要更短。

 

理发师又给他齐额前的刘海,说如果到这里的话也能显得轮廓干净,很适合您的气质。张哲瀚忍无可忍,直接转身冲着他喊,说你听不懂最短是什么意思吗?找个推子来,寸头不就两分钟的事我比你都会,磨磨蹭蹭唧唧歪歪,这笔钱你到底挣不挣?

 

等余翔好不容易找过来时候张哲瀚正站在街角屋檐下吃冰,一大碗食用色素混出来的廉价刨冰,短袖皱巴巴黏在身上,裤脚和帆布鞋全是泥点子,而张哲瀚毫不介意。他咬着勺子冲余翔笑,雨水顺着屋檐在他面前掉落成帘,刚理好的寸头耀武扬威,发茬儿在阳光下闪烁像一颗发光的猕猴桃。

 

我要去西藏骑行了,他对着余翔说。

 

余翔没说话,安静地收了伞站在他旁边,因为知道说什么都不顶用,张哲瀚讲了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他们沉默很久,直到张哲瀚胃口很好的把那碗刨冰全都吃完,余翔才对他说,那我给你准备几瓶抑制剂吧。

 

“余翔,”张哲瀚仰着脸看上海阴沉沉的天,细碎残雨溅落在他脸上,反而显得那双寸头都无法折损风情的眼睛愈发清澈透亮。他拎着一个空了的塑料碗站在风里,看不出来是Omega,倒像一只将要乘着风翱翔的鹰。

 

“我会去布达拉宫前许愿。”他说:“哪怕以后专门买套房子来堆抑制剂,我也不要随随便便和谁开始一段婚姻。”

 

他总是这样,余翔想。高中时候因为上表演课的关系留长发画很淡的妆,眉痕眼尾游鱼一样拖得很长,课间回来情书塞满一个桌厢。后来张哲瀚就加入了校女篮和拳击社,把情书全都一股脑放到老师桌子上,打球打到能跟男篮抗衡,拳击课拿最高分,出拳时候边打边骂有钱男人一个个全是傻逼蛀虫脑满肥肠。

 

“那你以后会很辛苦哦。”余翔对着他的背影讲。

 

“一辈子的人生目标只是嫁个好Alpha才更辛苦吧。”十八岁的张哲瀚踩着水泡进街道里,边笑边回过头冲着他讲。

 

因此当十多年后黄宥明在某个困意汹涌的早晨打着哈欠踏进高层会议室,拢了拢西装外套的领口遮住吻痕后随意歪进椅子里,眯着眼睛抬头看见张哲瀚正在翻阅文件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简约镶钻的戒圈,终于也开始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正常。

 

一般而言张哲瀚会很注重搭配,以黄宥明与他共事三载私交不错的经验来讲,职业套装不会隔夜不换,同一套衣服不会出现第二次,同时会有专门的造型师为他搭配好全套首饰,当然也会例外,张哲瀚总对闪闪发亮的耳钉有格外偏爱。无名指钻戒不稀奇,看不出牌子的戒圈也勉强能接受,但连续一周出现在张哲瀚的手指上,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你再这么鬼混不上班,这个月工资迟早要扣完。”张哲瀚用鞋尖勾着把垃圾桶推出来往里面扔进去大把方案,扭头对着黄宥明漫不经心地说。

 

而黄宥明只是愣愣看着他,问,“你结婚了啊?”

 

“是啊,”张哲瀚耸耸肩,非常平静地开始给各部门负责人回邮件,语气淡然到仿佛只是在问他今天中午要不要一起吃沙拉:“很奇怪吗?”

 

太他妈奇怪了好吗,黄宥明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生观都在被推倒重建,瞪大了眼睛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星期前啊,”张哲瀚朝着他眨眨眼,很无所谓:“我不是已经戴婚戒很久了。”

 

这下连刚给他在楼下卖完冰美式上来的小雨也听见了,愣愣站在门口和黄宥明大眼瞪小眼,半杯冰块半杯苦浓咖啡就这么掉在了地上,一路流淌着滚到张哲瀚鞋边。

 

“啧,”张哲瀚挑挑眉,把脚抬起来悬在半空:“真晦气,一早上要扣两个人的工资。”

 

 

 

 

02

 

集团CEO张哲瀚已经秘密结婚的事情在一天之内迅速传遍了总部上下,说起来还要归功于黄宥明这个只在公司里挂了个闲职就整天无所事事只会八卦的大嘴巴。

 

午休时候龚俊刚乘电梯从楼上下来回到工位,拇指揉着嘴唇揩去一点亲吻余韵里残留的水光。电脑消息跳个不停,他刚把椅子拉开一半,立刻就被隔壁座位入职多年的小姑娘扯住了袖口,对方端着茶杯遮住嘴角,神神秘秘地和他说,诶龚俊你知道吗,我们CEO居然已经结婚了哦。

 

龚俊愣了一下,眼神左右飘来飘去,一瞬间竟是有些慌张。他磕磕巴巴挤出个笑容来回应对方“是吗,”一边原地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再拉开椅子坐下时候恨不得也同手同脚。对方心领神会,以为他是刚从分公司调过来不了解情况不好八卦自己的顶头上司,立刻自来熟地又凑近一些,同时朝着对面工位的小姐妹抛了个眼神,两个人一左一右自来熟地开始给他科普。

 

“没事的啦,我们大老板对员工很好的,不会介意这些。你还不知道吧,CEO张哲瀚,是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哦,长得是万里挑一的好看。他当年从戏剧学院毕业后先进公司做了实习生,用两年时间升到主管,然后直接接手了公司事务,虽然是Omega但业务能力非常强,谁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啦。”

 

哦哦哦,龚俊点点头,这样啊。

 

“是啦是啦,”另一位女生接着讲:“还有传言说现在很多竞争公司的继承人都是他的前男友或爱慕者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和谁结婚了,会不会是商业联姻啊。”

 

应该不会吧,龚俊扬起手来想要打断,最终也没说出来什么,只好伸出食指挠了挠鬓角,因为突然被女生围拢在中央而开始感到有些困扰。

 

“是谁说的,张哲……老板已经结婚了啊?“龚俊问道。

 

“黄经理啊,”女生一边咬着奶茶吸管一边自然而然地说:“他今早亲口讲的,说老板戴了婚戒来上班,还亲口承认已经领证了。”

 

“也不算婚戒吧……”龚俊突然脸红起来,后半句扭扭捏捏有些羞涩,讲到一半又撅起嘴抱怨,说这个什么黄经理,怎么那么八卦啊。

 

黄经理就是这样的啦,又不用负责什么工作,听说家里对集团董事有恩,人家志不在此,只是挂个闲职混日子而已。其他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解释,话题东拉西扯变到了集团人事关系上,龚俊坐在其中显得很乖,也不怎么说话,只偶尔点头,撑到觉得差不多时候陪着笑脸说不好意思啊各位姐姐,我先出去透透气。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茶水间里随便接了杯热水,靠着吧台从兜里摸出手机,修长手指骨节分明,阳光下圈住左手无名指的戒圈闪着光亮到发烫,简约质朴得让人第一眼根本很难注意。手机屏幕摁亮,跳出来是微信置顶页面,最新一条消息是一小时前,对方说今天没能喝到咖啡,但又想喝奈雪。

 

于是龚俊午休时间骑着小电驴跑到附近的商场里,先去星巴克再跑进奶茶店,排完队后把奶茶和咖啡一左一右挂在电动车把手上,又顶着大太阳跑回来,偷偷摸摸乘电梯给他送到办公室门外。没成想爱人正好有空,没麻烦助理,自己笑嘻嘻亲手接过去,把龚俊按在沙发上附赠一个浓情蜜意的吻。

 

消息再往上,今早出门前龚俊给他发,“便当做好了在桌上,没放小番茄,别老吃沙拉。”

 

昨天下午对方留言:“要加班,不用等我,想喝排骨玉米汤。”

以及前天早上十点的,“四十分钟后例行各部门巡查,记得看我。“

 

龚俊端着茶水杯笑了笑,又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再回到工位上时候讨论的人已经散了,午休时间不剩几分钟。龚俊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拿出便当盒,打开来拍了张照片给置顶联系人发过去,附赠一句“你吃了吗?别不吃饭”,卷起袖口露出半截精瘦白皙的手腕。旁边的小姑娘突然敲了敲他,说对了,忘了问你刚刚出去是什么事情啊?

 

龚俊眼睛转了转,笑得满面春光:“去给喜欢的人买奶茶。”

 

 

 

03

 

 

张哲瀚第一次见到龚俊,是在办公室应急逃生通道后的楼梯间里,狭小昏暗的折角楼梯只由小小一面窗漏下来天光,应急逃生通道的标志绿光闪烁,僻静陈旧似早已被人忘记,连负责整栋楼卫生的阿姨都不常造访。张哲瀚抓着扶手抬起头,看见了坐在上层台阶上正在吃饭的龚俊。

 

本来奢侈品牌的高定皮鞋没那么容易坏,前提是张哲瀚别穿着这双鞋猛踢金属垃圾桶以及死磕水泥地板的情况下。那天早上他被某个竞争对手摆了一道,丢掉一个合作了两年的老客户,即将竞标的项目负责人交上来的策划书又狗屁不通到像是一群猪猡在纸上跳舞,家里催婚的电话连打了一个星期,母亲在电话里要死要活,说你二十九岁了张哲瀚,二十九岁的Omega还不结婚,简直就是家族之耻。

 

因此十分钟前张哲瀚从办公室里起身,捏着厚厚一沓策划书对所有人说别跟着我,非常冷静而克制地找到了这个楼梯间,脸上甚至压抑到没有任何表情,只隔着两米距离把那堆废纸全都用力掷进垃圾桶里,油墨印刷的纸张在昏沉光线与呛人灰尘中翻飞如寂寞白鸽,张哲瀚踩着那些掉在地上的方案书发泄,一边小声骂着“去他妈的”一边把皮鞋跺到磨损,失掉右脚的鞋跟。

 

而后他在转角处握紧扶手大口喘息,像一条离水太久濒死的鱼,白西装凌乱褶皱,拢在脑后的半长发掉在脸边,张哲瀚屈了屈膝盖想坐,但又嫌地板太脏,皱着眉头还在挣扎时候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其他人的声音,那个人讲话简短,只两个字,“别坐。”

 

然后张哲瀚仰起头,背着身后一扇阳光看见龚俊,愣头愣脑还捏着筷子的龚俊,在他二十九岁伊始最狼狈失态的一天,身旁满地狼藉,而龚俊端着饭盒坐在昏暗台阶上冲他眨眼睛,屁股下面垫着纸板,膝盖头摆着自己的饭盒,脖子上甚至还挂着块很傻气的工牌。

 

“你可以上来坐我这里,”龚俊对他说:“这层我认真拖过的,很干净,我还可以分给你纸板。”

 

顿了顿又讲,你穿的是白西装,不要弄脏。

 

张哲瀚抱着腿与他并肩挤在同一块纸板上,一瞬间觉得自己挺好笑的,明明转身走掉就能解决的事情,实在没必要为了旁人一句担心你的衣服脏不脏而破天荒蹲在这里像朵蘑菇,还要被迫忍受这个Alpha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咸咸海风气味。两个人挤挨着像是共渡一艘浮沉苦海的小船,龚俊挠了挠后颈处短促的发根,像是也很手足无措般,一时间想不到要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张哲瀚眯着眼睛看了眼他胸前的工牌,很随口地问道:“你是销售部的龚俊?”

 

“啊,嗯。”龚俊回答时候睁大眼睛看向他,两道浓眉微塌,明明该是很英俊的长相却在此刻显出笨拙,一种很可爱的笨拙。他顺着张哲瀚的目光往自己胸前看过去,干脆捏着那块工牌放到了张哲瀚手里。

 

“你看到了啊。”他还蛮不好意思地说。

 

“以前没见过你。”张哲瀚说。

 

“我刚调回来的,入职还不满三个月。”龚俊很老实地回答。

 

张哲瀚挑挑眉,不说什么了。

 

“你刚刚是在生气吗?”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龚俊又问他。

 

张哲瀚心情很糟糕,虽然有被龚俊突如其来的出现而打断几分,但如今这场意外带来的奇妙尴尬感退潮,他奄奄双手交叠趴在膝盖上,侧着脸望向下方楼道墙壁里那扇被钢筋水泥框住的窗,还是觉得心情差劲到爆,因此只轻轻嗯了一声回答,并不想多讲话。

 

而龚俊想了想,从身后的小背包里掏出双新的一次性筷子拆开来塞到他手里,同时把饭盒举到张哲瀚面前,明明坐下时候也能看出来蛮高大的一个人,此刻偏要缩着肩膀拼命把自己挤进张哲瀚的视野里,笑起来很用力,白花花露出八颗牙齿,对着张哲瀚问道,那你要吃点东西吗?吃好吃的会开心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会觉得好吃?”张哲瀚少有地没什么礼貌。

“我做的菜,没人说过不好吃。”龚俊信心满满地回答。

 

于是张哲瀚真的就开始迟疑了,犹豫很久之后接过他手里的筷子,从饭盒里夹了一块水煮牛肉,慢条斯理地嚼。龚俊像是因为他肯尝试而立刻变得很开心,甚至举起手机开了手电筒给他打光,嘴唇一努一努地用力,眉毛眼珠一齐乱动,跟他说你小心一点,这个和这个是姜蒜,我今天出门太急了没时间挑出来,你小心不要吃到。

 

张哲瀚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家常口味的烟火气了,鲜香麻辣,虽然对他而言辣味非常不足。二十五岁之后他跟家里吵架的频率直线上升,回家次数屈指可数,长期加班昼夜颠倒伤了肠胃,再加上黄宥明和李岱昆经常有事没事在他耳边念叨着初老Omega保持身材的艰难让他不胜其烦,久而久之他也学会妥协,吃很多健康养胃的营养餐。

 

“不够辣。”张哲瀚言简意赅的评价。

“啊?”龚俊闻言垮下一张脸,鼻尖耸了耸,很不好意思地讲:“可是我不是很能吃辣。“

 

“没事,很好吃。”张哲瀚看着龚俊蹲在旁边很努力双手举着手机给他打光的动作,觉得他看着自己吃饭时候的眼睛很像可怜巴巴盯着餐桌的可怜小狗,让人莫名就想要欺负两下。因此张哲瀚很不客气又很故意的把他饭盒里的菜全都吃完了,并且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露出了今天为止的第一个笑容。

 

“你怎么在这里吃饭?”张哲瀚问他,“公司里有活动室和餐厅,找不到吗?”

 

“不是,我找得到。”龚俊摇摇头,把饭盒扣起来装进旁边的袋子里,又一起放进那个随身携带的小包,坐回到张哲瀚身边,伸长了双腿讲:“是我想看游戏转播嘛,在活动室看的话怕吵到大家,还是这里好,还能顺便偷个懒。”

 

张哲瀚点点头,埋着脸看见龚俊那两条西装裤包裹下的腿,发现他展平时候跨越四个台阶,腿确实很长。龚俊的手机还捏在手里,手电筒没有关,光线打在对面清白墙壁上又折返回来,有点晃眼睛。他转过头看向张哲瀚,看见他耳朵上的钻石坠子,一点剔透蓝紫光闪闪发亮,继而再往下,看见他坏了后跟的半只鞋。

 

“你的鞋不能穿啦?”龚俊很夸张地惊讶。

 

“是啊。”张哲瀚挑挑眉,把那条腿伸长了出来摇摇晃晃,很是不在意。只要他想,十分钟后回到办公室,不用太久,立刻就能有人送来一双崭新的,同样与衣服非常合衬的鞋。

 

而龚俊皱着眉头,突然把手机塞到他手里,说那你先帮我拿一下,而后在他双脚下面一格阶梯上蹲下来,左手攥住他的脚踝,右手卡住他的鞋边,歪着脸很仔细地看来看去。张哲瀚愣了愣,自上而下看他时候突然发现龚俊这个人长得确实很帅,继而又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忍不住拿手电筒照他的脸。

 

“哎呀,你这样我看不清。”龚俊挡了一下光,轻轻拍拍他的脚背。

 

张哲瀚撇撇嘴,心想你抱怨个什么劲儿,我也没那么想看,但还是很善解人意地把光源偏了偏,同时继续在心里腹诽,希望自己不要再次陷入Alpha脱鞋给自己穿的老套情节,即使这种廉价感动根本早就烂大街。

 

没想到龚俊看了一会儿,直起身来想了想,问他,你身上带钱了吗?要不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现在跑下去给你买一双,放心,这里平时没什么人会来,而且我动作很快的。

 

张哲瀚愣了愣,反问他,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你脱鞋给我穿吗?

 

“我也想啊,“龚俊愁眉苦脸:“可是我下午还要出去签合同,不能没鞋穿,而且我的鞋跟你的白西装很不搭,会不好看的。”

 

会不好看的。

 

直到龚俊已经走远了乘电梯下楼去给他买鞋,张哲瀚坐在原地,拿着龚俊临走前怕他无聊塞进他掌心的手机继续看一场根本看不懂的游戏转播,重复了一遍龚俊的回答,齿尖咬得轻轻。

 

 

 

04

 

 

那天过后张哲瀚很久没再见过龚俊,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季度结束时候的员工大会,龚俊一辈子都猜不到他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毕竟那天下午他上台讲话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排的龚俊,因为个子太过出众的原因即便是坐下来也很高,站在演讲台上看下去表情一览无余,张哲瀚非常直观且迅速地欣赏到龚俊一瞬间变得很惊讶很惊讶的表情。

 

于是那次大会发言,他很破天荒地忍不住笑场了三次,心情很好。

 

再次与龚俊单独见面是在某个周五的夜里十点半,张哲瀚赶了很久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下勉强妥协出席一个庆祝某位叔伯六十大寿的晚宴。即使去之前明知会遇见讨人厌的亲戚和莫名其妙的相亲环节,张哲瀚也还是没料到,原来不管是十八岁还是二十九岁,前半段衣香鬓影暗流涌动的假笑敷衍,后半段的结局还是只想让他立刻出逃。

 

合作方某位四十五岁大腹便便的CEO朝他靠过来,酒过三巡后说话也不再着调,一边碰杯一边说着什么“Omega还是别太要强了早点结婚才是正经事”之类的话,张哲瀚原本不想理,赔着笑准备退场,没想到对方拉住他不放,说你看看自己今天穿得多不检点,真不知道Omega健身干什么,身材那么差,肌肉谁要看啊。

 

张哲瀚拎着半杯香槟站在原地,气极之后第一反应竟是想要发笑。宝石项链坠在胸前璀璨夺目,他从反光镜面里看见自己,造型精致妆容无暇的自己,仰头喝干净这杯酒后把高脚杯随手掷到地上,转身来对着那个出言不逊的中年男人伸手就是一拳。

 

舞池里立刻骚动起来,贵妇太太们拎着裙角躲避,大提琴不再响,乐器骤停后是尖锐嗡鸣,钻石戒面在握紧的拳头上变成利器,漂亮珠宝左右碰撞叮当作响,张哲瀚把对方揍得如同一块被锤烂稀碎站不起来的软糯年糕,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笑着说,“喏,Omega健身就是为了这个啊。”

 

而后他就拎起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母亲踩着高跟鞋追出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张哲瀚站在风里不言语,戒面滑破对方脸庞时候他的手指也被衣服上的宝石胸针割破,鲜血顺着指尖流淌,可见珠宝也和人一样,不管再怎么昂贵,有时候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把混着血的戒指摘下来随手一扔,在猎猎风声里问她说,张太太,你被人叫了三十多年的张太太,你还记得自己究竟姓什么吗?

 

顿了顿又讲,我跟你不同,我叫张哲瀚,我不要别人的姓。

 

手机因为消息过多持续震动而被他关机后随手扔出窗外,司机带着他在高楼大厦间绕圈,时而堵进车流里时而停在红灯前,让张哲瀚错觉自己是一条垂头丧气的丧家败狗。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太久后自然结了血痂,只留下满车鱼死网破的腥臭,司机礼貌询问他今晚住在哪里,张哲瀚想了很久,最后也只说,你把我送到公司楼下吧。

 

电梯停在写字楼三十三层的公司大门正脸,张哲瀚披着西装外套从尚且亮着灯的前台走进去,路过一排排沉默而相似的电脑,看见花草,看见文件,看见员工桌上的便签纸和撕了一半的茶包。他一路往上,站在设计部和研发部门口,看着里面形形色色正在加班的员工,灯火在办公室外是流动长河,在这里只是一滩消磨光阴的死水,停留在每个人脸上只是死线前的经过。

 

张哲瀚没进去,站在门口借了半寸白炽灯的光,随手拿了一支笔在西装内衬上写,提醒自己记得给两个部门加奖金。而后他扔了笔想回自己的办公室将就一夜,转过弯又在拐角处停下,发现销售部里也有一方圆灯仍然闪着光,光圈只照亮二三张桌子,其中一台电脑前露出半个脑袋,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头顶发丝一颤一颤。

 

他走过去,认出来是正在电脑前一边看比赛直播一边乐滋滋吃泡面的龚俊。

 

“喂,”张哲瀚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在等待龚俊摘下耳机转过身来的空档里不知为何背起来手臂,两边手背交叠扯动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但又很小心翼翼地隐藏住了表情,空荡荡西装外套下一片粉饰出来的太平。

 

龚俊转身看见是他,原本开心到半眯着弯成月牙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手忙脚乱摘下来耳机挂在脖子上,结结巴巴喊他“老板”,紧接着似乎是想要站起来朝他鞠躬,但不知为何开始同手同脚起来,样子滑稽又可爱,因为身高原因站立时候又被耳机线扯住脖子,样子很是狼狈。

 

张哲瀚在三秒钟内目睹了他这全套过程,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老,老板好。”最后龚俊双手捧着头戴式耳机拿在胸前,头发是乱的鼻头是油的,唇边一圈方便面的红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怎么还不回家?”张哲瀚伸出来那只没受伤的手拄在他的座椅靠背上,斜着身子调整重心,好整以暇地问他。

 

“我在加班。“龚俊看起来是真的有点不太聪明,总说一些一戳就破的谎言。

 

张哲瀚冲着他挑眉,目光又越过他看向电脑屏幕里仍在进行的游戏直播,问道:“加班看比赛?”

 

龚俊张了张口,看看他又看看电脑,眼神惊慌得像一只面对猎人枪口时候的小鹿,愣头愣脑地四处乱撞。张哲瀚心情很好地想听他继续狡辩,心想哪怕龚俊只是说“看直播是加班间隙的放松项目”他也能轻而易举放过,没想到龚俊最终什么也没解释出来,干脆低下头扭扭捏捏地承认了。

 

他说,我错了老板,下班时间占用公司资源是我不对。

 

于是张哲瀚在心里小小地咂舌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真的责怪他,甚至都没想好什么备用的相应惩罚。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不得不说,即便龚俊没能狡辩成功,张哲瀚也还是心甘情愿地不与他计较了。

 

“我没怪你,你别紧张。”他轻轻偏了偏头,计较着这样好像能让自己显得更有亲和力一些,很温和地问龚俊:“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公司。”

 

龚俊此刻终于肯抬起头看向他,迎着他的眼神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是确认了张哲瀚这句话的真实性,挠挠头斟酌着开口,目光还是怯怯,是那种很诚实又很可爱的羞怯。家里断网了,要明天才能修好,龚俊说,所以我想反正明天不用上班,留下来把直播看完。

 

张哲瀚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是真的很爱看直播。

 

“不是的,”龚俊说,“但今年RNG打得真的很好啊,反正下了班也无聊,就看看嘛。”

 

张哲瀚撇撇嘴,虽然想多留一下,但也发现跟龚俊其实没什么好聊下去的了,叮嘱他早点回家,走的时候记得关灯关电源。

 

公司全层都是打通的,有楼梯也有内部电梯,张哲瀚突然觉得索然无趣,想要绕过他直接上楼,转身之后却听见龚俊站在背后叫他,灯光下捏着自己的耳机,胡乱抓了两把头顶耀武扬威的碎发,嘴角红油擦干净了,只穿很简单的浅蓝色卫衣和牛仔裤,灯光直直落下来覆在他身上,周围黑暗包裹下显得皮肤都在闪闪发光,不像是二十七八岁,倒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老板,龚俊支支吾吾对着他说,你要不要坐下来一起看?

 

不啦,张哲瀚很温柔地笑了笑,与他此刻明目张胆开到胸下的衬衫领口格格不入,胸前各式各样的珠宝贴着皮肤璀璨闪耀,那光芒也好似被体温捂热,在他的笑容里却莫名其妙显出一种矜贵又成熟的体贴来。

 

“我今晚喝了酒,就这么和你待在一起会很麻烦。”张哲瀚偏过头看向他,“想必你也希望我能上楼找到抑制剂,然后平安无事的吧?”

 

“我当然希望。”龚俊这次回答地很快,一字一句坚定地像是在发什么了不得的誓一样。“老板,”他说,“你会平安的。”

 

张哲瀚朝他耸耸肩,上楼去了。

 

 

 

十分钟后他在柜子里翻到两颗抑制胶囊,手指上的伤口很深,此刻连剥开药衣都觉得费劲。张哲瀚单手把胶囊挤出来,懒得倒水了,干脆就这么丢进了嘴里,同时从抽屉中取出来一罐喷雾,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像随意丢弃一个用坏了的沙包,或是一滩臭烘烘的烂泥。

 

他一边对着自己喷洒抑制剂一边想,坏消息是从此失去了一个客户或者更多,之后半年可能需要平均每天接着加班一小时,好消息是也许从此张太太再也不会对他催婚或者安排相亲了,因为没有人会想要娶一个疑似暴力倾向的Omega。

 

张哲瀚正这么胡思乱想着,仰躺时候发丝在空中乱掉,盯着天花板上的护眼灯发呆,胡思乱想着静谧深夜里整层楼除了他自己没他妈其他活人,也许就在这里死掉也没人会知道。突然间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龚俊在门口站得笔挺,敲两声停一下,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你找到抑制剂了吗?

 

问完之后又是短暂的停顿,张哲瀚闭着眼睛,不用看都能大概猜到龚俊此刻纠结不安的小表情,只听见龚俊在这时候又敲了两声,说,老板,我真的不是想趁人之危。

 

“我在外面等你,你如果吃了药的话给我开下门,你放心,虽然你忘了锁门但我不会自己进来的。”

 

张哲瀚抬起没受伤的手盖住脸,在深夜里无声地笑起来。两分钟后他从沙发上坐起,随手扯了张纸巾把凝固在手腕指尖的血迹擦拭干净,想了想又觉得还是太过明显,干脆接着把右手背到身后,站起来左手给龚俊拉开门,发现对方还是站在门口,两分钟时间里甚至都没有去旁边坐下,门开的瞬间立刻抬起头,眨巴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有事吗?”张哲瀚问他。

 

“老板,你吃过药啦?”龚俊开心时候眉毛也会跟着扬起来,整个人都显得生动而富有朝气,抬起左右手给张哲瀚展示,左手里拿着的是医用棉签和碘酒,右手里则是绷带与棉花。

 

他说:“我来给你清洗下伤口,不然是要发炎的。”

 

 

 

 

05

 

 

“你怎么发现的?”

 

办公室里因为龚俊进来了的关系而亮起全部的灯,周围灯带溢彩流光,细碎朦胧光点温和淌下来像流动月色,龚俊仰着头眼睛亮亮地惊呼出声。张哲瀚坐在沙发里,他蹲在茶几茶几旁的地毯上,膝盖前方是垃圾桶,先用酒精和棉花给他把伤口清洗一遍,又用蘸了碘酒的棉棒小心翼翼给他仔细擦拭,像是怕他疼一样,边擦还边鼓着腮帮子朝伤口处轻轻吹风。

 

张哲瀚觉得疼,但更多的是龚俊朝着他吹气时候的凉意,偏过脸觉得不太好意思,让龚俊那么大个人为他抱着腿坐在地毯上也不好意思,迫切地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于是只好又接着猜测,问他,“你闻到血腥气了?”

 

龚俊扬起脸来看了他一眼,两条眉毛心疼地拧在一处,右手捏着棉棒,左手指尖轻轻落在他的右手手背上,有点责怪地说,你转身时候我看到了,说完又看了张哲瀚一眼,自顾自嘟嘟囔囔地讲,真的是,还把手藏起来。

 

张哲瀚低着头不说话,只朝着他笑一笑,感觉确实也没什么可讲。

 

“怎么伤到的?”龚俊问他。

“打架了。”张哲瀚莫名其妙回答的很真诚。

 

“啊?”龚俊小小声惊讶了一下,又仰起脖子看张哲瀚的脸,同时嘴唇不由自主张开一些,从眼眸到五官再到身体,整个人对着张哲瀚都是无遮无拦完全敞开的态度,弄得张哲瀚有点害臊,继而还莫名有点烦躁,故意假模假样地凶了他一下,让龚俊接着洗伤口,别老是看他。

 

“我只是没想到,你那么大老板也会打架啊。”龚俊吸了吸鼻子,低头又开始很温柔地朝他的伤口吹气,哄小孩子一样耐心。

 

“我以为你会说,怎么Omega也会打架啊。”张哲瀚苦笑着自我调侃。

 

“Omega也很好啊,生气就该打架,这有什么的。”龚俊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他,边说还边开心起来,乐呵呵地给他扯绷带,说只伤了这么一点儿,看来是打赢了,挺好挺好。

 

于是张哲瀚又一次忍不住笑出来,笑完之后也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他撑着沙发坐垫弯腰,朝龚俊凑近一些,认真看他给自己一层又一层缠好绷带,两个人手指时不时挨在一起,他的手因为失血有些冰,而龚俊的指腹很烫,握住他的手背时候很温暖,展开来掂着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时候又显得张哲瀚的手很小。

 

“好啦。”龚俊最终给他在手背上系了个很丑的结,捏着张哲瀚的手腕给他看,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制作失败的木乃伊。龚俊用手抬着他的手,掌心向上,很认真地叮嘱,最近几天记得按时消毒敷药,不能碰水,如果还是不好的话一定要去医院。

 

说到这里他又垮了下脸,露出那种很惹人疼爱的小狗表情,说坏了,我忘记给你敷上云南白药粉末了。

 

张哲瀚一直偏着头看向他,从他脸上看见那种很真情实感的诚意与关心,在他为自己伤口没有敷药而后悔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发觉龚俊这个人好像真的和那些讨人厌的Alpha不一样,帅气的同时还有点可爱。

因此他想了想,很努力地张开手心,握住了龚俊的手。

 

“我今晚打架,打了公司的一个客户。”张哲瀚没去看龚俊的表情,低着头讲得很慢,但他知道龚俊此时也正在安静地听他讲下去:“因为他说Omega不嫁人不可理喻,还说我身材不好。”

 

龚俊沉默了一下,像是摒住了呼吸,但并没有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回去,灯光在头顶一圈圈不知疲倦的巡游,因此时间也在滴滴答答溜走,而龚俊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另一边掌心也贴上来轻轻拢了拢张哲瀚的手,气势汹汹地说,“那你真不该只是打他。”

 

“?”张哲瀚挑挑眉看向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你不仅应该打他,还应该骂他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金针菇。”龚俊说。

 

“可那是晚宴诶。”张哲瀚勾了勾唇角。

 

“重要吗?”龚俊看着他回答:“就算其他Omega都已经结了婚,难道他们中有人比你漂亮吗?”

 

张哲瀚愣了愣,盯着他的眼睛,龚俊没有动,坦荡荡仰着脸由他看着。半分钟后张哲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伸出左手把龚俊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好像确实没有。”张哲瀚弯着眼睛凑近,手指还放在龚俊的头发里,问道:“那你刚刚怎么那么久不说话?不会是在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哄我吧?”

 

“不是啊,”龚俊用上目线看着他,可怜巴巴地说:“我只是突然想到没上药的话绷带要拆了重包,可是我没在公司里放云南白药,只有家里才有,现在这个点药店也都关门了买不到。”

 

张哲瀚抿着唇看龚俊又蹲下来把自己缩成一团,吭哧吭哧给他拆手上的绷带,歪着头想了想,办公室的医药箱应该在身后柜子里的左边最下面一格门后。但他没有开口,低头看着龚俊一动一动的发旋思考三秒,接着就把左手按在了龚俊的手腕上,垂眼对着他说,那你带我回家啊。

 

龚俊两手顿了顿,差点解不开那个很丑的结。他抬起头看向张哲瀚,皱着眉头仔细观察,发现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你有多余的抑制剂吗?”他说:“我给你装上一瓶。”

 

 

 

 

06

 

 

关于一个成年Omega与成年Alpha一同回家共度今夜可能会发生的所有问题与后果,如果你在张哲瀚十八岁时候问他,他会毫不犹豫告诉你自己拳击课全年级成绩第一,且并不相信所谓的天性压制与信息素吸引等此类伪命题。

 

但如果是在张哲瀚二十九岁这年发问,他只会用那双星辰琥珀一样的眸子盯住你看很久,很轻蔑又很满不在乎地反问你,那又如何?如果我不同意,没人能够带走我。

 

尽管当张哲瀚靠在沙发里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喝龚俊刚给他兑好的温白开时候,扭过头看见对方拎着自己的黑色书包站在柜子前很认真地往里面放进去两瓶抑制剂和一板抑制胶囊,小心翼翼装好后珍而重之地背着书包来拉他的手,甚至在此之前还蹲在地上一一核对过保质期。由此张哲瀚端着杯子跟在他身后下楼,边走边鼓着腮帮子往吸管里吐泡泡,像一只听话又安静的小金鱼,歪着脑袋想,之前的所有担心好像其实都不是很需要。

 

近午夜时分,原本加班加点核对项目进程的部门员工也早都离开了,楼下大厅里空空如也,只楼道外零星几点感应路灯时不时亮起来,单薄光影能够穿透的屏障小且窄,只把脚下几步台阶堪堪映亮。龚俊想去按顶灯开关,被张哲瀚牵着手又拽回来了,两个人摸索着在忽明忽暗的公司里前行,恍惚像是两个相依相偎走在迷雾里的旅人,大雾弥天盖地,他们手拉着手翻山越岭。

 

张哲瀚随手把空杯子放到某张桌子上,扬起脸时候只能看见龚俊圆滚滚的后脑勺,还有宽阔横平的脊背,似乎能够在上面落停一只飞了很久的倦鸟。快到了,龚俊头也不回地对他说,老板,前面这块区域我熟悉,桌子摆的很乱,你跟在我后面,小心撞上桌角。

 

说完又把张哲瀚拉近一些,张哲瀚没能让锋利桌角划伤,却先一股脑儿地撞上龚俊后背,感觉龚俊与他相握的手心滚烫,衣服里沁出来一种阳光曝晒后的柔顺剂芬芳,浩瀚深夜里好似有什么正在急切地想要蓬勃生长,也许是春天,也许是性爱,也许是一场来不及让人反应的爱情。

 

龚俊,张哲瀚在黑暗里叫他的名字。龚俊闻声转过来看向他,手里还拎着那个方方正正的书包,张哲瀚突然猛地跺一跺脚,远处楼道里的灯再次一排的亮起来,贫瘠光线模糊人的轮廓与五官,却又实实在在地让两人意识到彼此靠得非常之近,只是一个吻的距离,眼神温柔着纠缠不清。

 

张哲瀚问他,那天中午我在楼道里骂人时候,是不是很凶?

 

龚俊看了他很久,愣愣地像是没听清楚问题,但张哲瀚清楚他听得懂自己在讲什么。直到灯光重新寂灭回归黑暗,龚俊也猛地一跺脚把灯踩亮,朝着张哲瀚点点头。

 

“那为什么还要帮我?”张哲瀚继续问他,“你不害怕啊?”

 

“不怕啊,因为你很好看。”这次龚俊没有等到感应灯再次熄灭,稍微思索了一下,回答得很是真诚:“而且你生气时候也很可爱,我很喜欢。”

 

他对着张哲瀚说喜欢,对一个正经算下来可能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真心实意夸赞,可说出来却并不让人觉得轻浮或是讨厌,反而让人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熨贴身心的浪漫与天真,来自二十八岁男青年Alpha的,百年难遇又无法轻易错过的浪漫与天真。

 

张哲瀚对着他笑起来,眼神洋洋自得,有一种“我就知道”的聪明与狡黠。他又往前靠了三分,手臂与龚俊的手臂磨蹭在一起,胸膛与他悬悬只隔两岸青山相对的一线,整个人化作将倾未倾的澎湃山林,嘴唇张开时候像两片花瓣,裹着香醇椰子牛奶气味的,纯白无暇又让人蠢蠢欲动的花瓣。

 

他问龚俊,那你要不要现在和我接个吻?

 

而龚俊垂下眼看他,握住他的手顷刻间攥紧了,两个人气息交叉到一处,一阵海盐香气的风晃动一棵结满果实的椰子树。一秒,两秒,三秒,龚俊弯下腰来侧着头飞快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嘴唇在他弧度柔软的脸颊上一触即分,像轻飘飘一片叶子坠落在小岛,蝴蝶扇动翅膀在张哲瀚身上短暂停靠。

 

“不要。”龚俊很小声又坚持地拒绝了,同时歪着头问他,老板,你上次发情期是几号,在这几天吗?

 

张哲瀚猝不及防被他拒绝,微张着唇很是意想不到,又被龚俊这个根本不算吻的吻敷衍得有点烦躁,眨了眨眼睛,仰着脸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脸说,“怎么,你还怕我逼你负责吗?”

 

龚俊频率很快的连连摇头,像是把脑袋当成了一面连连敲响的拨浪鼓,张哲瀚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可能不头晕。而拨浪鼓摇够之后撅着嘴停下来,看向他时候发丝蓬乱,呼吸声七零八落。“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龚俊回答:“我很想亲你,但你今天喝了酒,我不能够。”

 

成年人世界里“我不能够”代表的意思有很多,迟疑,困顿,或者说我做不到,林林总总要人头疼,可龚俊用他那双让人总没办法拒绝的狗狗眼看人时候,似乎根本没打算给你留下选择其他任何可能性的借口,只是在简简单单表达“我不能够”。张哲瀚还想再开口说他几句别的话,关于你是不是不行或者你就是害怕之类的话,但龚俊把下巴放进他的肩窝里,凑上来很轻很慢地抱住了他。

 

老板,他说,你今天喝酒了,所以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我今天很清醒,所以我也不能够做任何可能会让你后悔的事。如果你的发情期是这几天,为了对你负责,我会自己去住旅馆。

 

张哲瀚就这么靠在他身上,裹挟一身淡到甚至让人觉得不及香水味明显的酒气,侧着脸挨到的是龚俊身上柔软的卫衣,胸口的帽子抽绳,以及对方自头顶落下来的喘息,一瞬间觉得事情很荒唐,或者说人生很荒唐,荒唐且离谱,却又在此刻真真切切地从中触摸出爱情,平常得直击人心。

 

他在二十九岁伊始的夜晚决定躺下来任由欲望作祟,却又在躺下来之前被人接住变成一朵盛开的花蕊,他朝着龚俊交托胸脯、情欲与山水,对方却回赠他一颗纤尘不染的心与一段可爱浪漫的爱情,不知道来自哪里,也许是来自龚俊此刻仍然与他紧握的指节,是自他胸膛渡到耳边的心跳,或者只是单纯的,来自一个他浅蓝色卫衣上的线头。

 

“龚俊,”于是张哲瀚抬起受伤的右手,拇指食指捻着那根线头讲,“我好像有点想和你谈恋爱。”

 

“少诱惑我。”龚俊继续搂着他,装满抑制剂的书包丢在脚边,少有地硬气起来,一边嘿嘿嘿笑着一边抱紧他讲:“等你明天睡醒了再说。”

 

“哦,”张哲瀚挑挑眉,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问道:“那我们怎么回去啊?”

 

 

 

五分钟后两人从电梯里走出来,站在大楼侧面的员工通道,龚俊拽着张哲瀚的手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地带他走到了公司后门,单肩背着书包,从兜里掏出来一串电动车钥匙给孤零零停在门边的最后一辆小绵羊解锁。张哲瀚站在夜风里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眨眼,看一眼小绵羊又看一眼人高马大的龚俊,非常不愿意相信地问:我们就坐这个啊?

 

龚俊就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没办法嘛,我刚来这里不久,只有这个。

 

张哲瀚还想说点什么,又一阵风卷过来,深根半夜里万家都落了锁,大楼外寂静如鬼城,寒意呼啸着直往人身上扑打时候如入无人之境,张哲瀚敞着衬衫领口,此刻西装外套也不顶事,抱紧手臂躲到墙角阴影里,龚俊也走上来,张开双臂把他圈在墙壁与自己的怀抱中央。

 

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着等待风停,冷气降落后龚俊二话不说拎起自己的衣角把卫衣脱下来,动作很快,但带起里面那件短袖时候张哲瀚还是看到了他露出来的腹肌轮廓,直观地感受到龚俊其实不仅长得帅,身材也很好。

 

“老板,”龚俊拎着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他西装外套的边缘对他说:“虽然卫衣和你这套衣服很不搭,你穿上可能会嫌弃很丑,但确实太冷了,你将就一下。”

 

外套穿在张哲瀚身上很大,领口掉到锁骨下方,过长袖口完全把手拢进去,衣摆遮住大腿,卫衣空落落挂在他身上像一件滑稽又不合时宜的玩偶装。张哲瀚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仰起脸看一看龚俊,皱着眉头问他,是不是很像丑小鸭啊。

 

“像白天鹅。”龚俊回答。

张哲瀚显然是不信,撅起嘴把重心移到单腿上,缩着手疯狂甩袖子。

 

龚俊憨憨地朝着他笑,扶着他的手坐到小绵羊后座上,又把安全头盔扣到张哲瀚头顶,非常不客气地压塌他今晚做了很久的编发造型。张哲瀚从头盔下露出来一双浑圆的眼睛,黑白分明,不知为什么脸部轮廓也被过大领口衬得柔和起来,撑在龚俊的后座上确实像一只满戴珠宝的,很富贵也很懵懂的小小白天鹅。

 

“我会开得慢一些,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到。”龚俊对他说,“老板,你要是觉得不安全,可以抱紧我。”

 

而张哲瀚在他话音将将落下之后就立刻搂住了他,手臂在龚俊身侧环绕一圈,指尖尽数缩在袖口里看不真切,即便此刻他们远还未一同起航。后半夜风很冷,但路上没什么行人,周遭安静到只能听见汽车过路时候的呼啸发动机轰鸣声,抬头是寂寞跳动的交通信号灯。

 

张哲瀚带着头盔,隔一层透明玻璃把额头顶在龚俊后背,在荒唐似满载浪漫逃亡的夜色里昏昏欲睡,好像那几口酒精里的安眠成分终于起了作用,让他在此刻罩进一个四面漏风但由龚俊海盐味的信息素编织而成的安心美梦中,如愿以偿变成依赖着他后背生存的疲惫飞鸟。

 

沿途与他马路中私奔般恋爱,再挤逼都不放开。张哲瀚闭上眼搂紧龚俊的腰,龚俊腾出一只手来拍拍他的手背,城际漫漫十几公里,好景无任何阻碍在行路时刻缓慢降临。

 

 

 

 

08

 

 

第二天早上张哲瀚在龚俊的床上醒来,四仰八叉抱着被子揉眼睛,脸上残留一道枕头压出来的睡痕,床头玩偶被他睡梦中无意蹬到了地上。他迟缓又困倦的坐起来,透过遮光性不是很好的窗帘绰约望见卧室外面是一个很小的阳台,龚俊挂着几件衣服晾在外头,光线与万物都被衣服切割为一条一条,随风摆动时候衣架相互碰撞在一起,奏出很清脆的声音。

 

张哲瀚打了个哈欠,满屋子海盐味道裹得他脑袋发懵,扭头发现床头柜上放了两粒从锡箔纸里掰出来的抑制胶囊,一瓶抑制剂,一玻璃杯的水和一杯牛奶。

 

他坐在床沿往后倒下去,床铺柔软如云端,陷在其中努力回想,只记起来昨晚龚俊在楼下停好自己的小电驴,背着他上楼来,替他脱掉外衣后又塞给他一套自己的睡衣。张哲瀚困得要命,眼睛半睁不闭地胡乱把睡衣套上,歪在床里死猪一样任由龚俊用热毛巾给他擦脸和手指,再拎着医药箱坐在床边小心翼翼为他重新包扎。

 

房间灯光终于被关掉那刻像关掉一轮天上明亮不休的月亮,张哲瀚睫毛颤了颤,不是很确定临睡前龚俊是不是真的曾为他盖过被子,并且弯腰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最终张哲瀚也没吃药,觉得没必要,在牛奶与水之间选择了后者,光脚踩着落了满地的日光开门走出来,看见龚俊委委屈屈缩着肩膀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一条腿挂在沙发靠背,另一条腿曲折起来掉进地毯,非常惨不忍睹的睡姿。张哲瀚笑了笑,坐到客厅地毯上枕着龚俊的大腿,捧住水杯大口大口全部喝光。

 

龚俊在梦里皱了皱眉头,被阳光晒到的眉眼皮肤似乎是觉得痒,抬手随意抓了一把,砸砸嘴很不舒服地想要翻身,却又感觉到大腿似乎被什么压住了,七荤八素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张哲瀚朝着他歪斜身子,罩着他的睡衣坐在地毯上时候显得非常沉静,阳光轻吻他的鼻尖,勾勒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龚俊望着他,先是被吓到,接着又化作不忍心惊动,与他对视过程里甚至忘了眨眼睛。

 

张哲瀚枕着他的大腿,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含着点因为打哈欠挤出来的水光,毫不客气地拍了拍龚俊的肚皮,说你醒啦,昨晚睡的好吗?

 

龚俊双手向后撑着坐起来,捂着酸痛僵硬的脖颈揉啊揉,老老实实回答,睡得很不好。

 

张哲瀚耸耸肩,没半点愧疚的样子,迎着光线把受了伤的右手举起来,张开手指看那个层叠纱布上面依旧打得很丑的结,巴掌的阴影直直落到脸上,让人能够很直观地发现他脸颊上那点软肉其实少得可怜,整张脸一掌就能握进手心里面。

 

龚俊把身上的薄毯理了理盖到他肩头,鬼迷心窍般伸着手忘记要缩回来,想揉一揉张哲瀚的头顶却又不敢,最后也只是盈在半空让太阳晒着。张哲瀚在龚俊想要收回的前一秒攥住了他的手腕,转过脸来盯着他的眼睛,同时手指从他的手腕开始,一路沿手背摸到指尖,最后折回去与他十指相扣。

 

“我发现你一直在看我。”他说。

 

张哲瀚坐在地上,拉住龚俊的手这一刻彼此掌心纹路纠缠交错,恍惚要长成一辈子纠缠不清的丝线。他面朝龚俊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睡醒之后半长发被压得翘起调皮的边儿,落在耳后变作一种漫不经心的可爱,阳光下像一只卷了毛发的布偶猫。而此刻这只猫非常餍足地把下颌又重新放到龚俊的大腿上,歪着头睁大眼睛看向他,一瞬间显得很乖很乖。

“你在看我什么?”张哲瀚问他。

 

“没什么。”龚俊在他的眼神里感觉到像是被捕获,刹那间错觉四周阳光空气雨露都悄无声息迅速蒸发殆尽,而他被张哲瀚的眼睛望住的同时也被困在爱情里动弹不得,张哲瀚的手便是扣住他的锁。张哲瀚,他第一次没有叫他老板,而是很郑重又很胆大包天地叫他的名字,叫他张哲瀚。

 

他说,我总感觉这个早上像是跟你一同醒过来的,不像是要跟你谈恋爱,倒像是已经跟你结婚。

 

这次轮到张哲瀚呆立当场,侧着脸靠在龚俊的大腿上说不出话,相合在一起的手掌掉落在脸边,仿佛一颗瘪了的氢气球摇摇晃晃再也无法乘风飞远。婚姻两个字从龚俊口中讲出来的感觉让张哲瀚觉得很奇妙,好似一种人生从未有过的经历,因为他第一次发现“婚姻”没有让他联想到腐烂恶心的交易,没有带给他困顿如笼中瘦鸟的压迫感,更不像是要给他打上什么终身难以洗脱的标签。

 

龚俊对着张哲瀚说婚姻时候,更像是简简单单只在与他讨论爱情,谈论一场婚礼的本身意义。这个意义可以是余生一直牵着手在幽暗不着边际的海洋中同航;可以是张哲瀚永远能够在寂寥夜色中被龚俊的外套裹紧,瞌睡时候搂紧他的腰安心如倦鸟重归山林;也可以是当人生不断狼狈着往下坠落时候龚俊永远能为他包扎好伤口,让张哲瀚自此在每个早晨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美好愿望不是其他任何万物而是龚俊。

 

并且只是龚俊。

 

原来婚姻可以是这样的吗?张哲瀚在被龚俊握着手抱住肩膀时候默默抛出这个问句,并且很快就有了答案。

原来婚姻真的可以是这样。

 

“在想什么?”龚俊靠过来的动作总让张哲瀚觉得无限温柔,温柔地给予他怀抱,依靠,能够落脚的陆地与愈合伤疤的解药,像一阵淡淡涌过来带走夏日热潮与苦闷岁月的微咸海风。

 

“没想什么。”张哲瀚吸了吸鼻子,觉得在此刻跟龚俊讨论婚姻是件很愚蠢又很冒险的事,只得凶巴巴地转移话题,故作生气的命令到:“我饿了。”

 

“那你想吃什么?”龚俊好脾气地又问。

 

张哲瀚眯了眯眼睛,各式各样的答案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却又什么都选不出来。

 

“算了。”龚俊不再为难他,先是光着脚在地毯上站起来,而后又拉着张哲瀚也一起站立,让他坐到餐桌旁边等。

“我给你煮碗面吧,”龚俊一边打开冰箱门一边说,“我煮的小面很好吃,做给你尝尝。”

 

张哲瀚手欠欠儿的从盘子里拿了个苹果放在桌上滚来滚去,枕着手臂趴在餐桌上看他的背影。龚俊做饭很有一套,系着个美国队长的围裙卷起袖口,先是洗菜,切肉沫,葱姜蒜调味,油热了之后开始炒,同时右边架一个小面锅。张哲瀚看着他,忍不住开始畅想往后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例如他会在下班前朝龚俊点菜,推开家门闻见热腾腾的饭菜香,会从后面给正在兢兢业业炒菜的美国队长一个很用力很用力地拥抱。

 

“你都会做些什么?”张哲瀚问他。

 

“家常菜基本都会做,川菜也都可以。”龚俊捏着锅铲划拉平底锅,左手握住锅柄颠了颠,浓郁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朝着张哲瀚挑挑眉,很臭屁地笑起来,问道,老板,你白天想点菜吗?

 

白天也能留下来吃饭吗?张哲瀚一副非常意料不到的样子。

“应该可以吧,”龚俊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其实可以一直留下来吃饭。”

 

于是张哲瀚脑子里的画面忍不住又开始增加,变成龚俊傻乎乎笑着在他的房子里那个很宽敞的大沙发里搂住他,两个人一起看最新上线的电影;或着某天周末他抱着龚俊在里面那张大床上醒过来,依旧穿着对方松垮垮且不合身的棉质睡衣,推开阳台门晒太阳,手指在龚俊那些晾好的衣服里穿梭;再然后他们会一起出门遛狗,龚俊牵着肥胖过度的路飞,他牵住龚俊的手,路过奶茶店时候会得到一杯新做好的奶茶。

 

好像如果这是婚姻,应该说如果这就是与龚俊一起的婚姻,似乎确实非常不错。并且张哲瀚很有理由相信,与龚俊结婚不会将他变成某个人的附属品,不会让他悲惨地活在“某人太太”的阴翳中从此甘愿折断双翼,像一只严重退化又远离水域的鸭子般从此再也无法飞行,且终身无处可依。

 

他还是张哲瀚,只不过变成了与龚俊相爱的张哲瀚,他们彼此建立诚实守信的终身约定。

 

张哲瀚想到这里,把苹果攥在手心里捏紧了,伸长脖子看见龚俊指尖沾着新鲜淋漓的水珠往滚水里扔进去洗好的小白菜叶,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

 

“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张哲瀚问他:“海风还是海盐?”

“海盐,”龚俊笑着弯腰自柜子里拿出半把挂面,头也不回地讲:“还喜欢吗?”

 

“一般般吧。”张哲瀚翘着腿咬了一口苹果,撑着脑袋漫不经心想着什么,齿间咔擦咔擦脆响。

 

“那你呢?老板,”龚俊转身问他:“你又是什么味道,椰子牛奶还是椰子味奶糖。”

“都不是。”张哲瀚得意地哼哼两声,眯着眼睛对他说:“你猜呀。”

 

“我不是已经猜了吗?没猜对啊。”龚俊坐到他面前,拉过他空闲的右手放在掌心,捏着他的指尖轻轻揉搓,最后放到鼻尖嗅了嗅。张哲瀚把啃了一半的苹果塞进龚俊手里要他帮忙解决,按耐不住好奇心地问,怎么样,闻出来了吗?

 

“没,”龚俊丝毫不嫌弃地咬了一口那只苹果,边嚼边说,“只闻到云南白药的味道。”

“你好笨,”张哲瀚撇撇嘴,“是椰子啊。”

“那哪里来的奶味?”龚俊瞳孔震惊。

…………

张哲瀚沉默了一下,把脸偏朝另一边,很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的磨砂膏是牛奶的。“

龚俊捧腹大笑。

 

“还挺配的,”龚俊三下五除二啃干净剩下的半只苹果,把核扔进垃圾桶里,撑着灶台转身对他说:“和你待在一起,应该会像是我们一起去了海边。“

 

张哲瀚脚上穿着龚俊今早给他翻出来的一双稍合脚些的棉拖鞋,是之前不小心买小了尺码留下来的,上面还有两个毛茸茸浅黄色的鸭掌。张哲瀚原本不想穿,很嫌弃,一边说难看一边说不符合自己的风格,穿上有点侮辱人了,龚俊叹了口气,蹲下来握着他的脚踝往里塞,穿完后又仰起脸看向他,像一只等待被夸奖的大狗一样充满期待。

 

“你看,”他望着张哲瀚说:“是不是还挺暖和的?”

 

而此刻张哲瀚坐在椅子上看着龚俊把面下进沸腾的面锅里,脚尖勾着那双拖鞋的边缘在桌下甩来甩去,突然在身后叫住他。

 

“龚俊,”他问:“如果我想跟你谈恋爱的话,你有什么什么话要说?”

 

龚俊闻言顿住了,伸进面汤里的筷子立起来停了停,而后又接着继续翻搅。“应该有吧。”他摘了围裙回答张哲瀚,弯腰从碗柜里拎出两个海碗,又从头顶橱柜里拿出来两瓶辣酱,一瓶四川爆辣辣椒酱一瓶蒜蓉辣酱,朝着张哲瀚走过来,问他要选哪一个。

 

张哲瀚随手选了爆辣。

 

龚俊点点头,把酱料罐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身后面汤涨到快要扑锅,而他看向张哲瀚,很认真地说,“老板,谈恋爱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我不想随便,你要想清楚再说。”

 

“是吗?”张哲瀚歪头看向他。

 

龚俊再次朝着他点头,不言不语但看起来非常郑重。接着他又转身站回去了,往碗里放猪油和辣酱,关火把挂面分成两份捞进碗里,打一勺汤,又倒进去炒好的肉沫与其他配料,而后他端着两个碗放到张哲瀚面前,捏着筷子坐到他对面。

 

“能用筷子吗?”他指了指张哲瀚裹满纱布的右手,又问:“要不要我帮你拌?”

 

而张哲瀚还是看向他,在龚俊挑起一口面吹凉,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试好温度又送到自己嘴边时候突然笑起来,非常疯狂又好似全然不在乎后果地讲,“我想清楚了,龚俊,或许我们可以直接结婚。”

 

龚俊沉默着,非常耐心又细致地喂了他半碗面,直到张哲瀚鼓着腮帮子皱起眉头,唇边一小圈亮红色的辣油,一边努力咀嚼一边抱怨般含糊不清地说不要再吃了,伸出手来小猫一样推开他的碗。龚俊放下碗筷站起来,把卷到手肘处的袖子放下来重新扣好,衣摆也用手拍了拍变得平整,绕过桌子坐到他身边,显得很郑重其事,虽然两个人此刻头发都乱糟糟的,且根本没有洗脸。

 

“张哲瀚,”龚俊朝着他眨眼睛,太阳升起来挂在房顶,轰轰烈烈照亮这个狭小公寓的阳光热烈而灿烂,而龚俊背对着整幅天光,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候张哲瀚背对着楼道里的窗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朝着他走过来时候那样,望着张哲瀚的眼睛讲:“你现在酒醒了吗?”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醉。”张哲瀚用眼睛倒着框住龚俊的脸,镇定自若地讲。

 

龚俊抬起手来,指尖自他的眉心开始朝侧脸滑落,掀开他长到快要触及眉宇的刘海儿,温柔地将他掉到耳边的碎发也捡起一同别到耳后,指腹挨到他的耳廓时候张哲瀚才反应过来其实龚俊的手很烫,整个人也并非像看起来那样毫不慌张。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龚俊依然保持着手指落在他耳后的姿势,喉结上下滚动,很紧张却又很执拗。

 

张哲瀚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直接问。

 

“你想跟我结婚,”龚俊看着他说:“是因为你很需要一段婚姻,还是你真的只想和我结婚?”

 

“我好像确实有一点需要婚姻,但那不是很重要。”张哲瀚又一次伸手捧住龚俊的脸,掌心弯起来变成一条承载清梦的船,贴住龚俊的下颌角时候严丝合缝,充满眷恋与期待地抚摸他,用拇指轻轻揉搓他的唇边。他说,“昨天晚上在遇见你之前。我已经因为打架和家里人撕破脸,况且在他们看来,无法带来利益的婚姻也只是废纸一张。”

 

说到这里张哲瀚有短暂的停顿,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花很短的时间组织了一次语言,不知道这究竟应不应该算作是表白:“目前来讲,我很期待一段和你一起的婚姻,如果你把这理解为需要,那么也只能说,是我很需要你。”

 

龚俊没有再提问,只是直直看了很久他的眼睛,接着突然凑上前来与张哲瀚呼吸摩着呼吸,像是打定主意要与他一同在这条看不见未知终点的道路上私奔般驰骋。张哲瀚负责猛踩一脚油门,而龚俊也放弃了计算彼此偏离的那条轨道。

 

“好,”他看着张哲瀚的眼睛说:“那我们就结婚。”

 

日光在客厅地板上盘桓如袅袅不散的烟,爱情紧随其后迅速生根发芽,蓬勃着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疯狂生长。张哲瀚挂在脚趾上的拖鞋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索性把赤裸的脚踝一同塞进龚俊怀里,双手捧住了龚俊的脸。

 

“虽然坦白讲,我确实还没想过要不要结婚,应该结什么样的婚。”龚俊双手捏着他的脚背给他捂热,掌心滚烫,心跳也加速,整个人变成一面持续不断被擂动的鼓。

 

“但是张哲瀚,”他在今天第二次直呼张哲瀚的全名,说话前先努力往前伸长了脖子,吻了吻他那双明媚闪亮的眼睛:“可如果你需要婚姻,而且那个结婚对象不是别人只是你,那么我觉得,我们就结婚。”

 

龚俊看见张哲瀚在他的视野里弯着眼睛笑起来,由此在这个阳光普照的清晨,关于张哲瀚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有关罗曼蒂克的秘密,所有身体接触都开始蒙上玫瑰色彩,龚俊把手伸出来承载梦境,不只是拉扯与攥紧,还有依赖,靠近,讨要,索取。

 

而张哲瀚闭上眼,先一步吻了上来。

 

他们终于开始了相识以来第一个完完整整的吻,在即将恋爱之前与决定结婚之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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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哲】他曾吻过一只猫

RPS,伪现实,一发完HE。

全文1.6W+预警。

疯子和胆小鬼的爱情故事。


“那只喜欢在春日里追逐蝴蝶的猫不会知道,在他熟睡中的某一刻,这只花蝴蝶早已为他扇动过翅膀,偷偷扑吻过他的鼻尖。”


01


“他很像猫啊。”


龚俊回答时候一边拿着收音话筒一边伸出手指向他,临时开辟出来的采访间狭小且闷热,两个人肩膀错着肩膀地相贴,张哲瀚歪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自己都没意识到仅仅只是看见龚俊的侧脸就已经开始发笑。目光交汇一瞬后龚俊若无其事般躲开,张哲瀚却依旧眼神坠在他身上不落,似乎是想要从对方那双永远漆如点墨的瞳孔里看出些或真或假的真心来。

“他...


RPS,伪现实,一发完HE。

全文1.6W+预警。

疯子和胆小鬼的爱情故事。



“那只喜欢在春日里追逐蝴蝶的猫不会知道,在他熟睡中的某一刻,这只花蝴蝶早已为他扇动过翅膀,偷偷扑吻过他的鼻尖。”



01

 

“他很像猫啊。”

 

龚俊回答时候一边拿着收音话筒一边伸出手指向他,临时开辟出来的采访间狭小且闷热,两个人肩膀错着肩膀地相贴,张哲瀚歪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自己都没意识到仅仅只是看见龚俊的侧脸就已经开始发笑。目光交汇一瞬后龚俊若无其事般躲开,张哲瀚却依旧眼神坠在他身上不落,似乎是想要从对方那双永远漆如点墨的瞳孔里看出些或真或假的真心来。

“他微信头像都是猫。”龚俊继续说道。

 

这就是理由了吗?张哲瀚毫不避讳地掉下嘴角,不知该对这句话作何表情,是该欣赏对方的直接还是意识到其实龚俊只是在敷衍。问题又转回到他这里,龚俊手中的话筒朝着他的方向倾斜,张哲瀚低头看见他那双与他挨着垂落的双腿,偏着头想了一下,形容对方像一只仙鹤,扑腾着羽翼随时能够飞高的,腿又细又长的仙鹤。

总之不是什么微信头像之类的烂理由就是了。

 

采访结束后由剧组的工作人员送记者离场,他站起来和龚俊一起打招呼,而后并肩穿过长而光线昏暗的走廊,在各自的休息室门口分别。小雨坐在沙发里等他,化妆镜旁闪烁一圈明亮温柔的小灯泡,张哲瀚面对着镜子坐下来,扯一张纸巾用按压的方式擦干净皮肤上的汗,闭着眼静静等候化妆师为他补妆,像是为一幅被烈日晒到脱皮褪色的油画重新填补好颜色,锐利笔锋切割般认真勾勒。

 

“小雨,”张哲瀚突然开口问坐在身旁的发小:“你说我的猫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猫?送回上海家里去了的那只?你养过吗就说是你的。”小雨捏着手机抬起头来,皱着眉头不明白他又想干什么:“现在应该在陪阿姨吧。”

 

张哲瀚“嗯”了一声,低着头沉默片刻,偏过脸看向他时候眉眼尽数被灯光照亮,上好了妆的眼睛风情万种,眸子里却是酝酿着一种无遮无拦地、近乎未曾被折揉过的天真。他问道:“如果我想接回北京亲自养呢?”

 

“你疯了?”小雨很惊讶:“你知道养猫应该做些什么吗?你每天东奔西跑,连自己都照顾不来,还想照顾猫?”

张哲瀚抿了抿唇,像是有些赌气一样又把脸转回去了,看着镜子里光鲜明媚的自己发呆。“很难吗?”他说:“我又不是学不会。”

“张哲瀚,”小雨便开始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起来,“我没在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啊,我也是认真问你的。”张哲瀚回答,比起尝试着劝说小雨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能够照顾好的,大不了少接一些需要离家很久的通告。”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小雨死死地盯着他。

 

下一个采访的记者已经到了,工作人员派人来敲门让他们尽快过去,张哲瀚从座位上站起来,并拢五指拍掉衣服上的褶皱,像重新抚平一池被吹皱的春水,随手挽起一根掉落在脸庞的长发。“我知道啊,”他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迈出去,边走边漫不经心地讲:“我说了,我想好好养一只猫。”

 

龚俊也已经准备好出来了,此刻正站在门口等他,手中拎着一瓶打开了的矿泉水问他要不要喝,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与张哲瀚同款不同色的长袖,圆形领口蹭得他颈下一圈过白皮肤微微发红,不知是因为卡着脖子不舒服自己挠的还是天气太热闷出来的颜色。张哲瀚接过水喝了一口,指了指他的领口和他开玩笑,仰起脸时候笑意盈盈,眸中旋转出一点细碎鳞波一样动人的微光,于是龚俊就朝着他摊摊手,一副很无可奈何的样子。

 

“诶,龚俊,”他说:“你想不想看看我养的猫?”

 

 

02

 

“你就想象……是真的梦到了我和你在做这种事一样。”

 

张哲瀚说这话时候没怎么经过大脑,横店夏日午后的太阳晒得他脑子发懵,层叠繁复的宽袍大袖坠在身上如湿淋淋浸过水一般重,暑气堆叠到最后竟是开始让人被蒸腾着发晕发痒起来。他拿着那个属于自己的小电风扇迎面扑着风,耳畔落进来全是导演攥着龚俊的手臂给他讲戏的声音,轰隆隆让人昏昏欲睡,偏偏龚俊从始至终都听得耐心,像是全然不曾为这鬼天气所打扰。

 

张哲瀚抬头看见一滴从龚俊刀削斧凿般的下颌骨边滑落的汗,喉头滚动着吞咽,明明在幻境里醉生梦死的那个人应该是温客行,他却觉得此刻是周子舒心猿意马正在发梦,又或者根本只是他张哲瀚耽于美色觉得暧昧过浓。

 

于是他像是要逃避这场盛夏毒辣日光一般,凑过去对着龚俊说:你就想象,嗯,想象是真的梦到了我与你做那种事情一样。说完话张哲瀚自己也觉得困扰,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尽快把这个镜头过掉,还是根本只是在逃避与龚俊的近距离接触。

 

龚俊塌着肩膀与他挨近,手中那把翩翩折扇似乎是愣住了忘记往回关,手指麻木着看向他,原本完美无缺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望住张哲瀚的眼神突然之间变得深邃且缥缈,张哲瀚与他四目相对了刹那,恍惚间觉得自己与龚俊离得很近,但实际上很远,两岸青山相对出的那种遥遥而立,彼此永远触碰不到对方的崖边。

直到最后他也没搞明白自己这句话到底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只知道那次之后这个镜头很快就过了,但龚俊抿着唇很长时间没有再讲话。

 

“你不会真的有梦到过吧?”张哲瀚下意识想要缓解这场尴尬,拎起两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零度可乐去找他,咬着吸管含混不清地问龚俊,垂着眼帘翻找那颗自易拉罐外延滴落进了衣裙的水珠。

 

龚俊站在一大片的树荫底下,太阳光穿过繁茂枝叶落在他脸上,斑驳似倾倒而往的碎金,又或是荡漾池水泛滥而成的波。他沉默着把袖口卷到手肘关节处,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像拉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在二氧化碳气泡的清冽气味与碎裂声响中挑了挑眉,问张哲瀚:“你猜?”

张哲瀚耸耸肩,换了只手捏着汽水瓶,甩了甩沾满指尖的水珠,满不在乎地说:“没有就没有咯,那你干嘛那么大反应。”

 

而龚俊猛地灌下去大半瓶可乐,被辣到舌尖上仿佛有细细麻麻大片小针在扎,眼眶红了一些,眼睑下变成泛着淡淡粉红色的一片,只觉得这个鬼天气明明热得人快要他妈的发疯了,被水珠浸泡的指腹却冷得像是快要被冻僵掉。

“这重要吗?”他问张哲瀚。

 

张哲瀚愣了一下,咬着吸管目视前方的同时瞳孔睁大了一瞬,感觉远处那枝迎着风错落摆动的枝桠在自己眼中莫名其妙停了刹那,像是电影胶卷里被卡掉的一帧,近似于他一开始做恢复运动试着走路时会有的那种卡壳错觉,钝钝地,是骨与肉无法相契合的一种征兆。

“还是蛮重要的吧。”张哲瀚说。

 

“那如果我的回答是有呢?”龚俊还是站在原地没朝着他走近,只眨了眨眼,目光落到他肩膀上,两人相隔差不多一掌的距离,萧萧风声自身旁经过如奔涌江流,一座无法挪动的青山沉默着望向另一座青山。

张哲瀚在震惊中抬头,正好接住了他这一眼,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非要跋山涉水地从房车里跑过来问他这个问题的动机,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真他妈的犯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龚俊的什么回复,又或者其实心里根本早就预设好了答案,只是非要过来找龚俊亲口求证一次罢了。

 

龚俊扬起下巴一口气喝光了那罐汽水,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喟叹,原地踏步般左右晃了晃身子,抱着手臂还是用那种目光注视着张哲瀚,伸出两根手指把捏扁后的易拉罐拎在掌心,修长白皙的指似乎有玉雕出来的骨,微微偏着头时候额边两缕青丝随风而动。他看着张哲瀚,一秒,两秒,三秒,旋即突然笑开了,忍俊不禁地样子,眼睛被笑容推搡着半眯起来,似乎是有被张哲瀚的反应逗笑。

 

“不是吧张老师,这种玩笑话你也信啊?”

 

但张哲瀚没有笑,因为他看进龚俊的瞳孔里,发现对方的眼底也没有笑。

他缓缓地把易拉罐放下来彻底攥紧在手里,吸管顶端被咬成扁扁一片,在龚俊越来越控制不住的笑声里很平静地讲,我信啊,你说的我都信。

 

一直喧嚣着搅动头顶天光云影的风终于在龚俊的笑容落下来那一刻消失了,枝桠不再摇晃,树影不再绰约,空气闷热如一潭不会流动的水,包裹着像是要把他们俩一同绞死在同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罐子里。张老师,龚俊死死地盯住他,没注意到易拉罐瓶身上的水汽沿着嶙峋腕骨滴落下来,也如张哲瀚一般打湿衣衫,而他开口毫无情绪起伏地说,“你能不能当做没有过。”

 

为什么,张哲瀚与他对视,是因为聪明人一般都会当做没发生过吗?

 

“可是龚老师,”他朝着龚俊靠近一步,两个人差一点就要鼻尖抵着鼻尖:“是你自己先忍不住要告诉我,我当不当真关你什么事?”

 

 

 

 

03

 

“你说龚俊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戏都还没拍完呢,这就急着请杀青饭了。”

 

小雨整个人蹦起来躺倒在张哲瀚那张宽敞柔软的大床上,一边举着手机发消息一边抱怨般地朝着他讲。张哲瀚刚洗完澡出来,穿着松垮的运动短裤和白色背心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撕开一张面膜,只留给他一个肩胛骨处落了明暗灯火的背影,突出的后背骨骼像一幅挣扎着没能进化完全的蝴蝶羽翼,指间缠着根很细的黑色皮筋儿,凑近了把额前稍长的刘海儿尽数扎成一个小揪。

 

“你怎么连别人请客都能挑剔,提前吃饭也不怎么奇怪啊,又不是吃完了就不拍大结局了。”张哲瀚回过头不满地驳了他一句,嘴唇微微撅起来,贴好面膜后又把精华液尽数倒在手心里:“你信不信,他吃完剧组杀青饭以后会是最早走的那批人。”

 

小雨翻了个身看向他,很中肯地评价道:“有点无情。”

“确实,”张哲瀚忍不住摇着头笑了下,面膜上拉扯出几根皱褶,又被他用指腹轻轻按压着尽数抹去了,洗干净手之后随便从衣柜里扯出来件外套,路过床尾时候还不忘踹了小雨一脚:“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杀青饭都不吃就从剧组里跑掉这种事我也不是没干过,你骂他的时候我总感觉也在骂我。”

 

“你那不一样好吧,你那是……”小雨坐起来看向他,踌躇了一下,没把有关于入戏太深着急脱身的后半句解释说完整,因为张哲瀚一边穿衣服一边转回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他太清楚了,沉甸甸压在心口仿若山雨欲来风满楼,是张哲瀚即将要不开心的征兆。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一样。”张哲瀚一边套着衣服袖子一边说。

“我,唉,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我说不过你。”余翔走到他身边,嘟嘟囔囔换了个话题:“大哥,能不能出门了,已经迟到了好吗,龚俊工作室的小姑娘刚刚都发消息催我了。”

“已经在出门了呀,”张哲瀚那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两道桥,大言不惭地讲:“就是要迟到才好啊,准时去有什么意思。”

小雨跟在他身后摇摇头,既不明白准时去为什么没意思,也想不通他平白无故折腾这些究竟又有什么意思。

 

 

龚俊是在张哲瀚埋着头吃火锅吃到一半突然一言不发冲出去后的五分钟里离席的。这五分钟里他喝了半杯某个制片人敬的酒,说了一箩筐感谢剧组感谢导演感谢《天涯客》之类的场面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夹了一筷子煮过头的麻辣牛肉,偏着头打量了一会儿张哲瀚座位前那个还横着两块冷腻肉丸的蘸料碟与空了的盘子,沉默地思索着,比起犹豫更像是在自我拉扯。最后他笑得全无阴霾的样子站起来,小声和助理说自己喝的有点上头,暂时离席一会儿去趟卫生间。

 

他在饭店二楼卫生间的最里一个隔间外站着,指尖贴着裤缝盯住那扇死死紧闭的门,听见压抑的喘息声,流水声,还有夹杂其中不断倾倒而发出的干呕声,感觉方才那些一杯杯灌进喉咙里的酒水终于在此刻烧灼着撕裂般地疼痛起来,而自己四个月以来都从没有过像现在这般头脑清醒。几分钟后张哲瀚打开门从里面走出来,额上的小揪揪掉下来几缕细碎发丝,微张着的唇亮晶晶显出一种很狼狈的红,和着眼眶周围那一圈颜色,显出一种可怜的脆弱感来。

 

龚俊直挺挺站在他面前,伸手想要扶他,动了动还是没走近,只沉默地退开了,让开洗手池让张哲瀚漱口,无遮无拦地瞄见他顺便抹了把脸,水珠打湿鬓边的头发与衣领,显出局促且破碎的一面。而龚俊只是垂着手站立,注视着张哲瀚的同时自己也变成一块无法言语的木头。直到张哲瀚一只手按着胃,另一只手撑着大理石台面的边缘转过来看向他,眉头很克制地皱着,但龚俊还是能感觉得到他其实非常难受。

 

张哲瀚像是根本就不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开口就问:“你是来看热闹的?”

 

“要不要给你拿瓶水?”龚俊似乎是在听见他说话的那一刻才突然想明白自己的来意,走上前来扶住他,很小心地让张哲瀚的头顺势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浅蓝色长袖被湿漉漉的长发打湿后洇成深色的几块,而他低着头看见张哲瀚捂着胃的手掌直直陷进衣服里,抓揉出来大把衣服褶皱。

 

“不要了,我没有在厕所里喝水的习惯。”张哲瀚轻轻说:“帮我叫一下小雨过来吧,也麻烦你替我跟大家说一声,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了。”

 

“张哲瀚,”龚俊其实从隔着一扇门板找到他的那刻就已经开始感觉到不自在了,手脚冰凉着麻木起来,开口语气生硬至极,直到听完张哲瀚云淡风轻地说这完这句话才意识到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后知后觉这种感觉叫做生气,生的还是很了不得又莫名其妙的气。“你本来就胃不好,节食了那么久,刚刚吃火锅时候就没想过会胃疼吗?”

我都能想得到,龚俊原本想这么说,但最终还是觉得亲密太过。

 

而张哲瀚只是撑着他的肩膀,从侧面抬头看他时候撑出一条很好看的上目线,龚俊总错觉他睫毛上坠着泪珠在微微反光,因为呕吐时间过长又太磨人而诞生的生理性泪花。张哲瀚倚靠这他勉强走了两步,唇色开始发白,掌根因为陷进大理石台面的边缘而凹陷下去一条很深的红痕。

“麻烦帮我叫一下小雨,谢谢。”他又重复了一遍,没回答龚俊的问题,语气更加生疏礼貌。

 

龚俊没动,架着他的手臂一言不发,就这么与他僵持着。

 

“怎么,”张哲瀚闭了闭眼,感觉到自己开始发虚汗了,强撑着问他:“龚老师请客,还不让人吃饭了?”

龚俊恨恨盯住他,在心里把这辈子能想得到的脏话从头到尾全都对着张哲瀚骂了一遍,平生第一次记恨起张哲瀚比他大了一岁这件事,同时愤懑不平地咒骂这个人怎么即使到了这般田地也依然死鸭子嘴硬。

 

“我请客你就这么吃?吃到吐成这样?”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张哲瀚的疯子精神感染,不然怎么会跟着他的思维不管不顾讲出这么刻薄的话来。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张哲瀚听完后不怒不恼,强撑着站直了,可恶又可恨地在那张一脸病容的脸上朝他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来。

“当然啊,”他说话时候音调都在抖,偏偏还想强撑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龚老师的杀青饭,不吃会不吉利的。”

他妈的,于是龚俊又搂着他的腰在心里暗骂一次,张哲瀚真他妈的是个疯子。

“我送你回去。”他说。

 

 

酒店走廊里装的是自动感应灯,自电梯门打开那刻起便会逐一亮起来,昏黄的橘黄色暖光渐次自头顶扑落,龚俊架着张哲瀚大半个身子,看起来更像是把人直接搂进了怀里,低头和他说话时候语气也不自觉地温柔起来,错觉他们两个人是正在走入一条光芒翻涌的长河,在背后熄灭的灯火显出一种无路可退的残忍。

 

张哲瀚的房卡揣在右腿裤兜里,龚俊在门口调整了个姿势让张哲瀚直接面对面靠着他的胸膛,同时伸手进去艰难地想用食指与中指把那张薄薄卡片夹出来。而张哲瀚动了动,偏着脸抵住他的肩膀时候显得很乖,如同在四季山庄脚下面对着叶白衣的剑锋安然倚靠在温客行的周子舒,小猫一样拱了拱把下巴放进他凹陷到硌人的锁骨里,伸手轻轻按住了龚俊正在他裤兜里摸来摸去的手腕。

 

“龚俊,”张哲瀚问他:“你喜不喜欢猫?”

下一秒龚俊的动作就停下来了,觉得自己指尖混沌,搂着张哲瀚的手臂也混沌,扔下全剧组人员自讨苦吃送张哲瀚回来的行为也他妈的荒唐又混沌。

 

“张老师,”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笑了笑,“没人不喜欢猫吧,哈哈。”

是吗。张哲瀚抬起脸来看向他,因为身高差的原因变成一种仰望的姿态,无遮无拦承接了头顶灯光的眼眸却亮得让人心口发烫。“那你喜欢吗?”他又问了一遍。

 

龚俊觉得自己再笑不出来了,指间明明捏着那张房卡却不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动作,只干巴巴地对他说:“我觉得还是狗更好吧,我喜欢狗,张老师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很想养边牧吗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真尼玛尴尬的五个哈,龚俊真恨自己都这种时候了还是除了笑什么都不会,眼神飘忽着躲开张哲瀚,像一颗早已摇摇欲坠的星球竭尽心力躲开一颗撞过来的巨型流星,心有余悸地与一场灭顶之灾擦肩而过。

 

可张哲瀚不放过他。

“我觉得你看起来是会很喜欢猫的人。”他继续说。

 

这下龚俊彻底不笑了,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垮下来时候疏离且淡漠,显出一种生人勿进的陌生气场。像是终于被张哲瀚一而再再而三踩过红线的行为惹恼,龚俊搂在他腰上的手松开来往后撤,低着头沉默了一下,随后不容质疑地扯着张哲瀚靠在门框旁站好了,干净利落刷卡进门,为他打开了整个房间里的灯,而后又冷着脸退出来站在他面前,嘴角漠然地往下,非常平静且生硬地对他说,“张老师,谢谢你愿意来吃这顿饭,你好好休息,我差不多也到时间该回去了。”

 

然后他真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每踏一步都是一颗跳动着骤然亮起的灯,光线落在他平直宽阔的肩膀上,让他在离张哲瀚越来越远的每一刻都宛如肩负千堆雪。

“龚俊,”张哲瀚在身后叫他的名字,远远地朝着他喊:“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根本不会骗人。”

而龚俊没有再回头,在拐角处转身,仿佛是真的没听见。

 

 

 

04

 

“小哲,我又出去看过一次,座位上还是没人。”

 

小雨斜过肩膀躲避着把题板抬出去的工作人员,努力让过一屋子进进出出的人把自己艰难地挤进来,落脚时候还差点儿不小心踩倒一束张哲瀚的某个朋友开车特地送来的蜜桃雪山,抬起头朝向他说:“地下停车场的所有进出口和门口的安保人员我也都问过一遍了,确实没有车也没有人进来过,龚俊这孙子是真的没来。”

 

张哲瀚正敞着西装外套任由别人帮忙戴耳麦,红色西装勾勒出漂亮的腰臀线条,皮质背带扣了一半松垮垮地横在腰间,低头往无名指上套戒圈时候垂着眼,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朝着小雨点点头,说了句“辛苦了兄弟”,语气很是波澜不惊。

 

余翔最看不得他这个装腔作势的样子,在心里早把龚俊的祖宗十八代从头到尾翻来覆去骂了个狗血淋头,在原地左右脚轮流换着重心站立,像是觉得尴尬,又或者真的是不忍心,挠了挠在深秋天气里闷出满头汗的后颈发根,有点手足无措。

 

“不然我再出去帮你看看,”余翔说,同时绞尽脑汁找着借口:“说不定他是打车过来的,你晓得嘛,北京这个破交通,今天门口又站了很多粉丝,他堵车了或者迷路了都有可能,我再出去帮你看看。”

“小雨,”张哲瀚歪着头,扣好了那条蜿蜒美丽的皮质肩带,偏过头来竟是笑着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来时候很像那束温室里养出来的、含羞带露堪堪半绽的香槟蜜桃,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用看了,他不会来的。”

 

小雨张着嘴喘了口气,双手的五指都伸展开,非常慌张地抓了一把卫衣下摆。

 

“你不是邀请他了吗,再等等嘛。”小雨说:“我再去看看。”

“真的不用了,”张哲瀚说:“他订了花送过来,已经很仁至义尽了,本身就没答应过一定会来。”

“那他妈算个屁的花……”

“小雨,”张哲瀚打断他的话,咬字咬得重了几分,像是一种彼此都心知肚明地警告。余翔闭上嘴不再说什么,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佩戴首饰,最后固定一次发型与填补口红颜色。张哲瀚对着镜子挽了挽袖口,在镜子里看着他微笑起来:“辛苦你了,休息会儿吧,我该上台了。”

 

小哲。余翔犹豫着喊他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还能再说点什么。

“算了,就这样吧。”张哲瀚低着头,眉眼显露出片刻落寞,比起安慰余翔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说,不等了,就这样吧。

 

 


05

 

“出来。”

 

龚俊是在2020年10月18号夜晚的最后几分钟里接到张哲瀚的电话的。前一秒他还盘着腿坐在沙发里打一把早已没什么胜利希望的游戏,指尖捏着游戏手柄近乎枯燥麻木地重复动作,午后刚洗好认真做了造型的头发此刻早已被他抓得乱七八糟,脸上因为长期盯着屏幕而泛出些油光,穿宽松但舒适的旧居家服,胸口甚至还沾上滴外卖里腻味的油,一副非常邋遢的黯淡样子。

 

然后就在他准备打完这把游戏浑浑噩噩消磨到指针划过零点后就强迫自己去睡觉的这一刻,张哲瀚的电话打进来,手机屏幕在昏暗夜色里亮得出奇,上头明晃晃地“张老师”三个字烫得他瞳孔手腕一齐发抖。第一通电话无人接听,铃声落下时房间里回荡只剩游戏里的背景音效,接着是第二遍,第三遍,“张老师”三个字明明灭灭闪烁了很久,像是要跟他赌一场荡气回肠的不死不休。

 

“喂,张老师,”龚俊终于在第五通来电结束之前接起来,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长久未出声的喉咙压迫着让发音变得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很小心翼翼地掩饰了,用一种很无知无畏的语气问他:“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张哲瀚似乎是安静了一会儿,龚俊能够听到他那头呼啸的风声,片刻后他说:“出来。”

“来哪里啊?我不懂你的意思。”龚俊说。

“出来,楼下。”张哲瀚的声音低低的,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说。

 

龚俊几乎是瞬间就从沙发上跳起来,盘腿坐了太久的小腿早就开始发麻,跌跌撞撞跑向窗边的途中不小心被桌腿绊倒,眼睁睁看着桌面上那份冷掉的外卖铺天盖地般倾倒下来,捂着膝盖上的大片红肿疼得龇牙咧嘴,但又因为不想让电话那头的张哲瀚听见动静而硬生生忍住了痛呼。而后他屏着呼吸蹑手蹑脚站到了窗户旁边,伸手想拉开窗帘却又不敢,即便明知张哲瀚根本不可能看得见。

 

“你来我家了啊张老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啊我现在不在家,要不然我们下次再说?我下次一定请你来我家吃饭……”

“龚俊,”张哲瀚这次连停顿都懒得了,几乎是在他话音还来不及落下前就不耐烦地立刻打断他,面对他拙劣如同纸糊风筝的谎言甚至都懒得拆穿,只说:“我在等你。”

 

于是龚俊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干笑两声挂掉电话,低头时候发现膝盖确实撞得不轻,变成大片疼痛着的紫红色淤青,看起来像一块彰显了他卑劣无耻的可笑烙印。他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一下膝盖,在下楼前换了条长裤。

 

这个时间小区里早没了什么人,灯火被高楼里的千家万户切割成四四方方错落,张哲瀚斜倚着车前盖站立,仰起头一格一格数着那些闪闪发亮的窗,往往数到一半时候就开始数错,眼花缭乱分不清到底默念到了哪一层楼,他也不恼,很安静地重头来过。龚俊趿拉着拖鞋在单元楼门口看见他,发现他没戴口罩,发型师精心打理过的长发编织成小王子一般的高马尾,身上衬衫被风拍打着鼓涨成饱满样子。

 

“张老师,”他走到张哲瀚身边,问他:“你找我什么事?”

张哲瀚像是直到他走近了才注意到是他,目光恋恋不舍地在楼层间巡游片刻,像是终于放弃了,转过头来直截了当地问:“你今晚为什么不来?”

龚俊停在他面前,面不改色道:“我今天有工作走不开,对不住了张老师。”

 

他明白张哲瀚当然不会信,就如同要是此刻站在对面的人换成是他而不是张哲瀚,他明白自己大概会在看见对方满面油光邋里邋遢走下来的那一刻就会开始发火。可张哲瀚并没有说些什么骂他的话,龚俊眨了眨眼睛与他对视,看见张哲瀚撑着车前盖朝他的方向倾身,衣角猎猎,额角发丝被风撩拨翩飞像是伸进他心湖里摇荡的柳枝,刹那间张哲瀚与他离得很近很近,龚俊能看见他垂落眼帘时候鸦羽一样漆黑卷翘的睫毛,看见他未卸妆的唇柔软着微红若蜜。

 

张哲瀚是首唱会结束后就过来的,龚俊知道。

 

“龚俊,”他说话时候与他摩着吐息,像一个堪堪停住欲落未落的吻,龚俊毫不怀疑此刻对方如果真的吻上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可是张哲瀚没有去吻他,嘴角嘲讽地挑起来,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于是龚俊就从刹那美梦中清醒过来,冷着脸后退半步,装作听不懂他的质问。

 

他说:“张老师,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张哲瀚站直了,朝着他步步逼近:“你觉得自己是聪明人,高高在上地为彼此考虑,聪明得上乘,是不是?可惜在我看来你他妈就是太笨。”

“张哲瀚,”龚俊被他骂了一通反而觉得自在,目光锋利地与他对视,“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顿了顿,又说,“你放过我吧。”

拍摄结束了,杀青饭我也留下来吃完了,该送的花该有的礼物我都给过了,你放过我吧。

 

 

 

 

06

 

“怪不得一出场的时候你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第一印象花枝招展,花蝴蝶。”

 

他说这话时候是在与龚俊阔别很久后的剧宣节目里,手中拿着节目组给准备的题板,垂着腿笑得全无阴霾,高脚座椅随动作左右晃来晃去,明明是在评价温客行,却又有意无意断断续续看向身边人。坐在一旁的龚俊愣愣看着他笑得很可爱,看起来笨笨的,因此张哲瀚垂下眼装作在看后面的问题,“花蝴蝶”三个字咬得很重,比起在骂温客行更像是要借机骂一骂龚俊。

 

龚俊长长地叹了口气,整场问答都没什么机会插上几句话,装模作样一副全然让着他的样子,兢兢业业完成营业任务,结束后还颇为无奈地看着他说:“张老师,我总是吵不过你。”

张哲瀚抿着唇笑了一下,没怎么说话。

 

那时候《山河令》还未播,龚俊刚从上个剧组里出来,因为饰演消防员的缘故头发理得很短,大笑的样子见牙不见眼,变成与温客行只有百分之一相像的憨憨大男生。没人能明白在之前四个多月完全断联的时间里张哲瀚究竟想了些什么,就像没有人会知道仅仅一个月后龚俊会大火,穿淡水彩印的最新款西装参加时尚芭莎年度派对,被很多人都叫做拈花惹草的花蝴蝶。

 

“他一直都是花蝴蝶啊。”张哲瀚倚靠着车窗刷新微博页面,边说边一直发笑,笑容绽到一半时候立刻又被哈欠声打断,伸长了脖子舒展四肢,抬起指腹轻轻按压眼下一圈乌青色的黑眼圈。《维和警察》剧组给的假本来就不多,大半都被他花在了全地图往返奔波的路上,到后来只得开始挤压所剩无几的睡眠时间。

 

“是是是,他说你像猫你说他像花蝴蝶,你他妈就活该一直追着他跑,行了吧。”小雨坐在他旁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心底恨龚俊恨得牙痒痒,最后还是恨铁不成钢地从后座里翻出来个小靠垫递给他,又黑着脸抱起手臂不说话了,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这又关我什么事儿了。”张哲瀚觉得有点儿好笑,小声嘟囔了这么一句,伸出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余翔的腰,戳得后者肩膀一耸一耸地躲避,最后干脆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装睡不再理他了。

 

张哲瀚讨好地朝他笑笑,其实偷偷在心里想,猫不都是这样的吗,喜欢抓轻飘飘握不住的羽毛,热爱纠缠不清的毛线团和流动着逝去不返的水,还有振翅高飞永远也扑不到的蝴蝶。在迟缓又明媚的春日里,一只斑纹猫伸出爪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受过伤的膝盖无法久站但还是站立了,颤颤巍巍地等待,等待一只胆小的、不安的、疲惫地飞了太久的花蝴蝶轻轻降落在他的鼻尖上。

 

“张哲瀚,”夜车像是行驶在一条永无边际的平直马路上,车厢里一片死寂,小雨突然翻了个身坐正了,还是闭着眼睛,但出声叫他的名字。

“嗯?”张哲瀚回答。

“你总是这样。”小雨说。

“你总是这样,不喜欢确定的,安全的,稳定有着落的,就喜欢飘忽不定的,弄不清楚的,把握不住的。”

 


 

07

 

“他喜欢猫,他微信头像都是猫。”

 

再次与龚俊坐进同一条沙发肩膀相贴时候张哲瀚其实很懵,只记得那天下午的采访出奇地多,贝雷帽下的假发挠着脖子发红泛痒。他记得记者最开始问得应该是“觉得对方像什么品种的狗”,而龚俊举着收音话筒的手横在两人之间,开口说出来的答案文不对题,却又恍惚已经在很久之前的横店就听过一次。张哲瀚抬起脸看向他,一瞬间自己心底也开始有了怀疑,不知道龚俊是真的下意识反应还是根本故意。

 

“我也养狗啊。”他缓缓地说。

“什么时候养的狗。”

“你看,不了解吧。”

“那你朋友圈只发猫,你偏心。”

“啧,”张哲瀚砸了咂嘴,露出点不赞同的神情来,“很久没见了。”

 

《山河令》杀青后他是真的有把猫接回来养过一段时间,甚至独自开着车去机场等待宠物箱到达,上网看了很多有关于猫咪保养与照顾方面的资料,对着清单一点点挑选猫粮与小零食,用小推车装了很多袋猫砂放进储藏室,至今家里还摆放着猫爬架和宠物小窝。后来《复古神探》开机,他把猫咪托付给妈妈照顾,在去往重庆的航班起飞前打开地图,成都与重庆相隔300公里,开车需要将近四个小时。

 

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闭上眼睛。

 

就像那只名叫路飞的斗牛犬,被他说是短暂但其实长久地留在了上海,虽然很喜欢,但其实已经很久没见。

 

 

那天下午的活动一直持续到很晚,张哲瀚千里迢迢赶过来本就困顿,到后面更是摇摇晃晃站着仿佛灵魂出窍,眼皮重到根本抬不起来。连日里东奔西跑赶通告的龚俊也好不到哪儿去,背过身偷偷打了不知多少个哈欠,手脚冰凉地与张哲瀚站在一起变成两座相互倚靠着才不至于沉没的孤岛。为了不至于真的睡过去耽误工作进程,两个人开始小声就刚才的采访聊天提神。

 

“你说猫和狗哪个比较好?”张哲瀚问。

“看个人喜好吧,”龚俊说:“只要喜欢,其实怎样都会觉得是好的。”

“嗯。”张哲瀚点点头,困意海浪一样阵阵席卷而来,而他变成被抛进旋涡中央的小小扁舟,挣扎着被瞌睡灭顶。

 

“诶,张老师,醒醒。”龚俊拍了拍他的肩膀叫醒他,转头自己也捂着嘴小声打了个哈欠。张哲瀚顺势栽倒在他的胸口,贝雷帽歪了一些,发根处露出一点毛茸茸的头发边缘。

“再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龚俊小心翼翼把他扶正了,讲话时候语气很温柔,抬起手来仔细帮他调整了一下贝雷帽,像是为了防止他再次睡过去,一边弄一边不断问他:“这样可以了吗?会不会痒?”

“龚俊,”张哲瀚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都说狗其实比猫要忠心很多,虽然会喜欢很多人,但认准的主人其实只有一个,爱上了就不会变的。”

“嗯,”龚俊偏着头想了想:“《一条狗的使命》么?”

“是吧。”张哲瀚甩甩头让开他的手,双臂交叠在身前站到他旁边,很小声地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08

 

“我刚刚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看到张哲瀚发过来的消息时候龚俊刚刚上了去机场的车,今晚他很忙,或者说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很忙,结束一场直播后又在后台签名了很多海报和新品物料,直到现在也没来得及卸妆换衣服,被直播间过强灯光直照后的妆容像被晒化后又干涸在脸上,紧绷绷让人没来由地感觉到刺痒。龚俊在车门合拢的同时长舒一口气,肩胛崩泄一般坍塌下来,自兜里摸出来手机,想伸出根手指挠挠发痒的额角却只沾染了满手发胶,看见张哲瀚的头像旁弹出一个红色小圈,时间显示五分钟前,“我刚刚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龚俊随手回了个问号,然后切到其他人的对话框里上划看错过的消息,漫不经心地等。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回复张哲瀚永远不会主动开始说下一句,也知道对方直到现在也依旧不习惯使用手机键盘,打字速度很慢。

 

“我喝醉的那次,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张哲瀚在三分钟后回复他。

 

龚俊原本正在和工作室的小姑娘核对明天站台活动的全部流程,看完这句话后顿了顿,突然想不起来原本要说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变成一台程序出错的机器,握紧拳头抠了抠自己的掌心,留下一湾并不整齐的半圆指甲印。

“哪次啊,我在吗?”龚俊装傻,“张老师是不是发错人了?”

“剧组开机前那次。”张哲瀚说。

“没什么事吧,我不记得了。”龚俊低着头打字,看着拼音一段段接连成行,自动关联词语跳出来,从指腹连续不断落到屏幕上的每个瞬间里清楚明了地感知到了自己的虚伪:“都多久以前的事啦哈哈哈。”

“你也喝多了吗?”张哲瀚问他。

“嗯,头疼得厉害。”

“这样”

“嗯。”

 

“俊俊,俊俊?”工作室的小姑娘还在端着电脑等他选图,还未来得及精修的照片一张张划过去,捏着手机双手交叠垂在身前的老板却一直无动于衷。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见龚俊侧着头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一瞬街景,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在发呆。

“不选了吗?”她问道。

“嗯?哦,”龚俊右手指尖无意识地又在抠左手手背,对着她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来:“你们定好了直接发我吧,我想自己呆一会儿,辛苦了,等会儿我给大家发红包。”

 

“你觉得人喝多以后还有可能记得找拖鞋吗?”龚俊塞了耳机靠在窗边独自听歌,十分钟后提示栏又弹出新消息,还是张哲瀚。

“怎么突然说这个了。”龚俊回他。

“哦,也没什么,昨天聚餐喝多了嘛,就想想。”

 

自学生时代听到如今的旋律是早已刻进了脑子里的,但龚俊捏着手机看着与张哲瀚的聊天界面,往后半首歌的时间里都没再弄清楚周董到底唱的是哪段词。屏幕到了时间自动转暗后熄灭,他从黑漆漆镜面反光里看见自己隐隐绰绰一个轮廓,像一个融进夜色里再也无法分辨出来的单薄孤影。

而后龚俊重新把屏幕摁亮,输入密码解锁。

“少喝点。”他说。

“嗯。”

 

 

最后一段对话是他站在机场肯德基店面外时等来的,在龚俊心不在焉地把自己左手骨节凹陷处的皮肤彻底抠红破皮之前。张哲瀚这个人发消息向来简洁,单刀直入的风格,龚俊在去年的四个月里早已经习惯了,此刻看着这条比之前所有都还要长很多也直白许多的陈述句,平生第一次讨厌起张哲瀚这个人的直接来,戴着口罩小声骂了句“他妈的”,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得见。

 

张哲瀚说:我感觉我那个鞋柜里那么多球鞋,喝多了要找双最里面的拖鞋出来应该挺难的,我好像没这个耐心。

龚俊回复他,“张哲瀚,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现在已经到上海了,在回家的路上。”

“你他妈是不是真的是疯子?”

“两点你总该到市区了?”张哲瀚却问。

 

龚俊捏着手机走在登机的路上,突然感觉手足无措。好像你从出生起就怀揣的一块珍宝,二十八年来顽固坚硬黯淡无光,除了你之外没人相信它的无价,直到有一天遇见一个人,那个人对你说,哇,你有一块好漂亮的宝石,于是那块珍宝真的就开始发光发亮,显露出漫天云霞一般的通透荣光。可从这一刻起龚俊的珍宝开始出现裂纹,逐渐扩大皲裂破碎,光芒消失的瞬间仿佛连同着你的心脏也一起坏死,他知晓这样下去无可救药,却不明白到底该如何挽回。

龚俊经历的就是这种手足无措。

 

“张哲瀚,”他几乎想要当场给张哲瀚打过去电话:“你好好休息,不要闹了,好不好?”

可张哲瀚很固执:两点,龚俊,我只等你到两点。

“两点你不来,我不会再等你了。”

“机场粉丝太多了,还有人跟车,我真的没办法。”

张哲瀚的消息没有再发过来。

龚俊脚步虚浮地走在奔往上海的路上,感觉像是看到了自己亲手把整颗逐渐枯萎的心脏捏碎,然后冷漠地关闭一扇大门。

 

 

 

09

 

“没事儿的,你别紧张,马姐人很好的。”

 

包厢里人不算多,龚俊到得很早,自落座时起便开始觉得拘谨,每当有人进来助理都会偷偷跟他咬耳朵,这位是某某制片人,这位是导过什么什么的导演,于是龚俊总是要不断起身和对方握手打招呼,翻来覆去说请多指教,后背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直到看见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生走进来坐到他旁边,鸭舌帽下面是半长的发,皮肤被阳光漂吻成蜜糖一样好看的颜色,对着他点头时候眉梢锐利,眼尾拉长的弧度却是柔软神情。

 

“张老师。”龚俊知道他的名字,就像他知道自己前前后后试镜了四次才定下来是温客行,而张哲瀚是剧方心目中早早定下的周子舒。

张哲瀚朝着他点点头,自然而然坐到他身边。

 

“别动,”他在龚俊又一次想要起身和对方打招呼时候偷偷在桌下拉住了他的袖子,压低声音凑近他说道:“没事儿的,你别紧张,马姐人很好。”

而后他放下筷子轻轻转动起餐盘,周围人都在攀谈,而张哲瀚给龚俊夹了一筷子这家店的招牌牛肉,说,“你安心吃饭,多吃点儿菜。”

 

 

夏日清晨八点左右,龚俊坐在自己的化妆椅上连好了手机蓝牙,垂着眉等待化妆师为他重新修理眉形,手里攥了个翠如枝头新叶一样的苹果,心不在焉地上下胡抛。歌曲听完两首半,手中的苹果接住了第三十二次,他听见门口传过来一阵动静,接着只穿了背心短裤的张哲瀚冲进来,皱着眉头歪倒进椅子里像一只刚刚睡醒还未来及的伸懒腰的猫。

“好热啊,快快快,快把空调打开。”他在镜子的反光里看见张哲瀚指着自己说:“看把龚老师都热成什么样儿了。”

 

“你少拿我当借口,”于是龚俊就无法自控地笑起来,刚刚修好的凌厉眉峰也弯成峨眉山月,转过身把苹果掷到张哲瀚怀里:“张老师,你今天来晚了,白天得请我喝奶茶。”

 

 

廊桥上的雨是夹着人工降水一同到来的,龚俊独自倚靠在拱桥围栏上想了很多,楼台月明,青梧老死,谁家玉笛暗飞声,相见恨晚叹奈何,恍惚觉得失去周子舒的不是温客行,他也不是温客行,他是这场不管不顾浇融天地的大雨。刷了红漆的栏杆缀满雨水,他低着头不愿开口也不想说话,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不出来了,假发套湿漉漉垂到胸前,袖子拖得很长,手指曲折着交握。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真的过了很久,龚俊慢慢撑着站直了,回过头想要下桥回去,却发现张哲瀚撑着伞站在桥下看着他,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

 

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真的过了很久。

 

他还穿着周子舒的衣服,天青色衣袖垂落在身侧时候也和他一样被雨淋湿,朝着龚俊望过来的眼睛好像蒙了一层雾气般看不真切。两人目光冥冥中相撞,一个在桥下,一个在桥上,漫天纷扬的雨停了,张哲瀚打着伞朝他走过来,不嫌弃他淌着水的袖口也不在意他此刻狼狈到发白的唇齿,把龚俊与自己纳入同一把伞下,小小的手掌尽数攥住他冰凉的指尖。

 

“走吧,”张哲瀚对他说:“我们回去了。”

他说的是我们。我们回去了。

 

 

10

 

“喝多了?”

 

那顿饭吃到最后张哲瀚喝醉了,就近倚着龚俊的肩膀眯着眼睛在笑,指尖无意识地贴着酒杯的杯沿转动。龚俊低下头看向他,怀疑张哲瀚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是需要龚俊偷偷搂着他的腰才能坐直的,也不知道制片和编剧究竟在讨论些什么细节,脑子里搅成晕乎乎一片,除了保持礼貌的微笑什么也不会。

 

“张老师,你喝醉了。”

龚俊的本意是提醒他一遍,然后询问需不需要帮他叫工作人员来带他回去,没想到两人距离过近,他说话时候气息直直的就喷涌在张哲瀚耳边,张哲瀚缩着脖子躲了一下,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手脚蜷缩着被逗笑,像一只温驯漂亮的猫。他抬起眼来看向龚俊,因为喝醉的原因眼下浓浓一片红云,微张着的唇也晶莹,转动眼珠思考时候的眸子也透亮一层潋滟水光,沉吟片刻后看着龚俊说,那你送我回去吧。

 

那你送我回去吧。龚俊在他理所当然的撒娇里被轻易蛊惑。

 

半小时后他半拉半抱地把张哲瀚送到床上,张哲瀚眯着眼睛把脸歪在他肩膀,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神情里有一种不自知的嗔怪。龚俊低下头看向他时候眼神直愣愣自上方正对他大开的领口,看见张哲瀚两横突出平直的锁骨,错觉里面盈满的不是灯,而是半湾璀璨明亮的海洋,上浮整个喧嚣世界的光。他红着脸把张哲瀚的手臂从自己后颈处扯下来,闻到一种独属于对方的,很淡又很清新的香气。

 

张哲瀚醉得睡眼朦胧,含混不清反复叫他的名字,龚俊,龚……俊,龚,顿了顿又勾起唇角,俊,谢谢你呀,说完就整个人后仰着躺倒了,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龚俊直起身站在床边,擦一把额上的汗,气喘吁吁地注视着张哲瀚呼吸逐渐平稳,眼睑阖拢之后睡得很可爱,翻身前还微蹙着眉抓了把脸,似乎是觉得痒。龚俊在事后无数次回想起这个晚上时总会怪罪自己是头脑发热无可救药,因为他之后又在张哲瀚房里留了半个多小时,从柜子里找了身睡衣出来给他换上,又翻出来拖鞋给他摆在床尾,还拧过一张温热毛巾为他仔仔细细擦脸。

 

当然,最头脑发热无可救药的是,龚俊在出门前蹑手蹑脚半跪在张哲瀚枕头旁边,非常自私且卑鄙地,从他唇角偷走了一个吻。

一个羽毛一样轻盈的、一触即分的吻。

一只花蝴蝶,偷偷亲吻了一只猫。

 

 

 

11

 

“你喜不喜欢猫?”

 

杀青请客那天晚上龚俊把张哲瀚送到房间门口又转身离开,走廊灯光一盏一盏熄灭时候像是连同他心底那些难见天光的晦涩期望也一同熄灭。他在缓慢合拢的电梯轿厢里目视前方,看着走廊视野逐渐被切割为一条缝隙随后消失不见,看着眼前剩下的最后一盏孤灯也如同被浪涛拍碎般长久寂灭。

 

他在电梯下行的过程中回答:我从一开始就喜欢猫。

在被一只猫喜欢上之前,我就已经喜欢猫了。

 


 

12

 

门铃声响起来时候张哲瀚正撑着头坐在沙发里打瞌睡,整个客厅灯火通明,猫咪窝在他怀里盘着尾巴幸福地打呼噜,路飞很乖地趴在他脚下的地毯上。第一声门铃响起时是路飞先爬起来,摇着尾巴冲过去对着门口低低呜咽了一声,于是张哲瀚也跟着被吵醒了,脖颈因为撑了太久而酸痛发胀。他站起来把猫抱到旁边,摁亮了摆在桌上的手机。

 

凌晨三点过五分,门铃没有响起来第二声。

但张哲瀚还是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开了门。

 

龚俊低着头站在门口,一八六的个子,肩背在夜色里变成延绵起伏的沉默青山,灯光随着门被推开的瞬间尽数往他身上倾倒,于是龚俊下意识在张哲瀚面前站直了身子让光明亲吻着,像一块沉默着伫立了千百年后终于被灯塔照亮的顽固磐礁。

 

张哲瀚站在他面前,身上穿的是很柔软的烟灰色纯棉居家服,握着门把的同时仰起脸看向他,揉了揉眼睛小声打了个哈欠,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过来一样,平静如常有无限温柔地问他:“不进来吗?该睡觉了。”

 

龚俊垂着的眼抬起来了,眼眶红得像滴蜡喜烛,眸子里一把揉碎的红血丝。张哲瀚低头打量他,感觉他身上似乎冷到沾染了半个黑夜的风霜雨露,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紧握成拳。

“你站了多久啊。”张哲瀚又轻轻问他,不像是责怪,只像他身后那蹲在地毯上微微歪头的猫。

 

“张哲瀚,”龚俊开口时候声音嘶哑,感觉胸膛变成一只破旧风箱:“现在是凌晨三点。”

“三点零五分。”张哲瀚纠正他。

“你说过只等我到两点的。”龚俊说。

“我知道,”张哲瀚眨眨眼睛,望着他笑起来:“但是你来了呀。”

“你说过两点如果我不来,你不会再等我了。”

龚俊还是固执,眼眶周围一圈红色樱花一样地迅速蔓延开来,感觉到张哲瀚在他眼里逐渐变作重影,继而成为模糊不清的色块,有什么滚烫灼人的东西自眼角掉落下来,攥紧的双拳用力到关节发白,连同肩膀一齐开始发抖。

 

张哲瀚稍微踮了踮脚,轻轻帮他把泪水抹开,面不改色地说:“我知道。”

“只是大家都说小狗很忠诚,一生只爱一个主人,我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龚俊抽了抽鼻子,突然捏着张哲瀚的手腕走进去,用后背推着把门合拢,路飞咬着他的裤腿汪汪直叫,张哲瀚竖起根手指在唇边对着他“嘘”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继续很近很近地看着龚俊,嘴角一点一点翘起来,最后完全绽放开,像一朵终于在凌晨三点多等来了花期的不谢昙花,温柔,耀眼,美丽且珍贵。龚俊把他整个人都按在怀里,扁着嘴很委屈地边哭边闷声讲:你自己说的我是花蝴蝶,才不是狗。

 

张哲瀚伸手抚摸他的后脑勺,眼睛亮晶晶如小猫一般狡黠:“都差不多吧。”

 

龚俊突然定定看住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那样狠狠咬住张哲瀚的唇,亲吻到来时候似乎根本没办法温柔,唇舌蹂躏他上唇那颗饱满漂亮的唇珠,比暴雨要汹涌,却又比爱情更为浪漫与忠诚。爱神刮起恋爱的台风,爱情把恋人的骨骼重新锻造。张哲瀚在他给的亲吻里感觉到痛,又在疼痛中触摸到永恒,敞开怀抱像一只心甘情愿袒露肚皮的猫,而后龚俊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来,自己也成为在猫咪的爪子下引颈就戮的蝴蝶。

 

“张哲瀚,”他说:“你他妈真的是自找的。”

“嗯,”张哲瀚笑着与他野兽搏斗般互啃:“我也没说不是啊。”


疯子在今夜终于捡回家一只胆小鬼,蝴蝶爱上了一只猫,他亲吻了心上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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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哲】下落不明

伪现背/主俊子视角/HE。

非典型双向暗恋的爱情故事。

算是给《山河令》演唱会的纪念篇。


01


在2021年的春天到来之前,娱乐圈查无此人的十八线小明星龚俊,拥有过三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第一个秘密,是在《天涯客》拍摄结束时候,他和同组另一位演员张哲瀚,曾经有过一个吻。


九月份的横店还是热,到处残留是哪怕夏日过境也无法完全消逝的炎炎暑气,扑到人身上像粘稠不消的雾。后来断断续续下过几场雨,雨水连成线从四季山庄的屋檐落下来,滴滴答答沾湿青石与沟壑,被风卷着飘散,空气里一瞬间也盈满了潮湿水汽。


张哲瀚捏着剧本站在廊下仰起头看雨,单薄里衣裹着瘦削骨骼,夜色下仿佛...


伪现背/主俊子视角/HE。

非典型双向暗恋的爱情故事。

算是给《山河令》演唱会的纪念篇。




01


在2021年的春天到来之前,娱乐圈查无此人的十八线小明星龚俊,拥有过三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第一个秘密,是在《天涯客》拍摄结束时候,他和同组另一位演员张哲瀚,曾经有过一个吻。


九月份的横店还是热,到处残留是哪怕夏日过境也无法完全消逝的炎炎暑气,扑到人身上像粘稠不消的雾。后来断断续续下过几场雨,雨水连成线从四季山庄的屋檐落下来,滴滴答答沾湿青石与沟壑,被风卷着飘散,空气里一瞬间也盈满了潮湿水汽。


张哲瀚捏着剧本站在廊下仰起头看雨,单薄里衣裹着瘦削骨骼,夜色下仿佛肩头也变得透明。龚俊歪着头任造型师为他束好披散后背的长发,也走过去和他并肩站立。

张哲瀚感觉到他过来了,朝着他的方向斜着身子歪头,高马尾在脑后一荡一荡,让龚俊错觉下一秒他们就要挨在一起,对方后脑的发冠会直直靠上他胸膛,像海鸥在浪尖落脚,一艘小船飘摇着与一座孤岛相撞。


可张哲瀚停了下来,拿着剧本的手向外指了个方向,让他看半轮残缺不全的月亮。

“下雨天也会有月亮吗?“龚俊朝着他的方向弓起身子,也跟着他一起看出去,双手撑着大腿张望。


“有啊,你认真看就能看到。”

张哲瀚动了动,发梢扫在他手臂上,转过头看向他时候眼尾上挑着,眸光像是也混进雨水般湿淋淋地透亮,伸出根手指指进夜色里,语调很温柔,手腕抬得高高,气息挨着他潮落潮涨。


龚俊的目光与他半路相对,恍惚整个人都要溶在里面,痴缠着沉进去,化作一段被对方短暂青睐过的月光。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对方的肩膀,侧过胸膛垫在下方,从后头看起来像是抱着张哲瀚的后背。潇潇雨声延绵不绝,周遭人声嘈嘈,他探出头去,与张哲瀚看见了同一轮像是洇开在黑夜里的月亮,边缘晦暗不明,像一滴被雨水浇融得消散成雾的光。


“张老师,”他们相互倚靠着站了好一会儿,龚俊问他:“戏里戏外连看了几个月的月亮了,还没看够呢?”

“这不一样,”张哲瀚站直了,把整个人的重心换到右腿,抱着手臂摇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下雨天的月亮很难见到的。”


“这都快看不清啦。”龚俊抬手指了指空中,天地混沌成一片,剧组的灯打下来亮若白昼,倒显得那影子一样的月不再稀有,苍白可怜,出处不详。张哲瀚笑了笑,骂他不懂风雅情趣。


细碎水滴斜斜自檐下飞进来,呼吸声也被沾湿,吞吐间闻见青草地芬芳。清风凉雨一同沾在两人身上,连带着张哲瀚的刘海也晃个不停,挠在脖子上很痒。龚俊抬起手来想帮他拨到两边,指尖刚捏起半缕,张哲瀚就拿剧本拍掉了他的手,绕过他回房间里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龚俊愣了一下,手腕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掌心虚握着被晾在明亮惨白的灯光里,听见对方在身后喊他准备开工的声音。天上半弯月亮在越来越轻的雨幕下变成画一样的浅淡一层,他仰着头最后看一眼,雨水从檐角坠下来,猝不及防砸在他鼻梁。


像砸断一只蝴蝶翩翩欲飞的翅膀。


那天过后龚俊一直很想再看一次下雨天的月亮,可惜盼了两周多盼到剧组杀青,横店也没能再落过一场雨。




02


杀青宴结束时候他记得是喝了很多,人声滚落在耳朵里的环节都被无限拉长,轰隆隆每个字砸下来都像伴着春雷轰响。他低下头给助理发短信,告饶先离场时候鬓边两抹红晕,出了门领口短袖灌进来好大一阵风,纯色T的衣摆猎猎勾勒出身型,抬起头望见一颗路灯,恍惚觉得是天上昭昭清明的月亮。


他和张哲瀚的楼层不一样,他记得对方的房间在走廊很里面,房间很大,带一个放了些健身器材和瑜伽垫的小阳台,傍晚时候晚霞余晖会被栏杆切割后温柔地铺开。

张哲瀚是和他一起杀青的,从宴会现场前后脚告离,龚俊固执地在对方楼层的电梯口等了几分钟,如愿见到楼层到达闪烁红光,张哲瀚一只脚从里面迈出来,然后是戴着帽子的脸,斜挎包,还有跟在身后的小雨。


“龚俊?”

张哲瀚看到他时候很惊讶,屈着指碰了碰他的手背,喊他姓名时候尾音拖长,看起来酒也喝的不轻。龚俊低着头,垂眼看见他渔夫帽下的眸子又黑又亮,光影绰约,像湖面上潋潋泛起的波光,于是他斜着身子往下倒,顺势就靠在了张哲瀚的身上,耳垂压着他半边肩膀。


“张哲瀚,”他声音收得很小,几乎是冲着对方的耳边在说话,本就低沉的嗓音含糊不清,听起来很像是在撒娇,带着川渝独有的味道。他说:“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张哲瀚手忙脚乱扶住他,动作很慌忙,龚俊甚至能感受到他原本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啪地拍在自己后背上。酒意翻滚着往上蒸腾时候他闭上眼什么也不愿想,狭而长的走廊在脚下变成软绵绵踩不稳的河,而张哲瀚变成他唯一可攀扶的磐礁。

工作室的小姑娘好像一直在身后给对方道歉,小雨想来把他拉开,张哲瀚因为他把重量压在自己左肩而微不可闻地皱了眉头。再睁眼时这一切却又好像都不曾存在过,电梯一路下行,小雨和助理都不见了,张哲瀚揽着他的手臂,低着头轻轻说:“俊俊,你迈腿啊。”


走廊里声控灯似有所感地亮起来,落在眼睑上变成一团团晕开的光,龚俊后知后觉整层楼此刻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过了很多画面,张哲瀚搂着他,抬头和他四目相对,倏忽间仿佛电流穿过全身。龚俊跌跌撞撞从他肩头直起身来,张哲瀚抱着他手臂的掌随他动作往下落,最后指尖虚虚扣着他的腕。

 

“算你好心。”张哲瀚拉着他走在前面,把手机揣进兜里,头也不回地讲:“要来就快点跟上。”




在过去的四个月里,龚俊来过这个房间很多次。


比如现在他坐在小茶几旁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仰起头的同时抬起手臂遮住脸,直照而下的一小圈圆形氛围灯像泄露的天光。他听见冰箱门开阖,知道张哲瀚是在给他拿水,从冰箱门走到他面前有十多步路,途中要经过一张很宽的床,床头柜上放着几本没被看完的书;一个电视柜,张哲瀚习惯在上面放很多茶包和胖大海;还有一个立式衣柜,里面塞满最多的是短裤和运动装。


然后张哲瀚穿过这些种种站到他身边,弯腰放水时候衣袖擦过他的手肘,单手撑着茶几。龚俊以为他会坐在他对面,但张哲瀚没有,放好水后又起身离开了,临走前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歪着头眼神盯着前方放空。


“也不是很烫。”张哲瀚说,随后拍了拍他的后背:“别缩着了,坐起来喝点水。”


水是冰过的,掌心摸着瓶底不一会儿都能握出满手水珠,张哲瀚是真的很不会照顾人。龚俊坐起来拧开了瓶盖,仰着头灌进去一大口,觉得很热,又或者根本只是喉咙烧得厉害。他在进门时候脱了鞋,此刻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软塌塌粘在脚背上让人觉得难受,干脆盘着腿坐在沙发里,抱着水瓶看向张哲瀚。


张哲瀚打开了衣柜的门,趿拉着拖鞋在叠衣服,收拾明天离组时候要带的东西。龚俊猜想原本应该要是小雨进来和他一起收拾的,因为张哲瀚整理物品时候显得很手足无措,衣服叠得十分难看,一点儿也不方正。


龚俊盯人时候很让人招架不住,瞳孔漆得跟发色一样深,让过白皮肤衬着,喝过酒之后目光无遮无拦无躲。张哲瀚很快便被他望到慌张,房间里很安静,龚俊不说话,呼吸声也宛若起伏波浪。他歪着头朝龚俊转过身,站在原地和他面对面,想问问他究竟要怎样,可龚俊反应很慢,也不回答,只慢吞吞跟他朝着一个方向歪头,显得很可爱的样子。

 

于是张哲瀚就拿他没办法,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频道,把遥控器扔给他,让他自己找喜欢的看。


龚俊大概真是喝了很多,遥控器掉到他脚后跟,他还低下头看了一眼,又瞄了瞄手里的矿泉水瓶,抉择一下后才用右手拿起来,很无聊地换着台。节目声音填进来以后也就听不到龚俊的呼吸声了,张哲瀚觉得自在了些,胡乱折了几件衣服后发现自己确实没天分,只好都塞进行李箱里,在床尾坐下来和他一起看。


“好点了吗?”他转头看向龚俊。


龚俊点点头,侧身面朝着他喝完了剩下半瓶矿泉水,半张脸贴在沙发靠背上,很认真在看节目,看起来执拗又孤独,像一只始终在等待他人抚摸头顶的小动物。张哲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无意间被翻找出来的天文频道,听见纪录片的旁白在讲,人类在夜晚能看到的闪光,除了极少数行星之外,几乎都是恒星。


“你喜欢看这种?”张哲瀚也开了瓶水,感到很意外,仰着头喝掉大半瓶后双手往后撑着坐在床/上,腰背绷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边看边问他。


龚俊看着他,一眼不眨,偏着脸时候嘴唇忍不住嘟起来一些,电视屏幕里的光浮在他眼底,五颜六色旋转不停,像是把整个银河都合拢掉落在他眉心。电视里旁白还在讲,天地浩渺无穷,宇宙包罗万象,银河系统内共约3000亿颗恒星中,能被人类观测到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这些恒星被分成一个个星座和星群,天文学家用各种方式来为他们命名。


有那么一瞬间,龚俊看着张哲瀚被荧光照亮的脸,猜想如果他不是一名演员,而是个天文学家,哪怕要仰着头把一生奉献给黑夜与苍穹,也一定要找到一颗新的亘古不变的恒星,拍下它跨越无数光年来到面前闪闪发亮的每一刻,以张哲瀚的名字为他命名。


因为张哲瀚真的很亮,亮过雨夜里被拉扯得朦胧不清的月明,也亮过头顶璀璨一片闪烁不停的星星,亮过他往前二十八年里途径过的每一盏路灯与穹顶。


龚俊慢慢直起身来望着张哲瀚想,趋光好像是世上所有生物的本能行为。人类千百年来都在攀登星球外的光,温客行伸出手去抓周子舒身上的光,而他现在也很想抓一把属于张哲瀚身上的光。


他是这么想的,所以也就这么做了,慢慢起身朝着张哲瀚走过去,像一只飞蛾靠近自己命中注定的火炬。张哲瀚双手向后撑着还在看纪录片,头也不回地喋喋不休,讲围绕水星的飞行器,围绕木星的木卫三和木卫四,还有离地球最近的,那颗名叫太阳的恒星。


龚俊来到他面前,一条腿跪在他身旁,张哲瀚愣了一下,抬起脸来看向他,眼睛往上看时候睁出微弯的弧度,眼尾往两边拉得很长,龚俊拥着他摔下去,以爱的名义,天旋地转间与他靠的很近。

电视里旁白还在讲,木卫四是离木星最远一颗卫星,直径是木星的99%,与它最为接近,却只能绕着他环游以往。


“龚俊,”张哲瀚压着怒气喊他,眉头皱得很深,“你发什么疯。”

他第一时间想伸手把人推开,可龚俊望向他的眼睛悲伤到无望,湿漉漉像是被小鹿望住了一样。

“张哲瀚。”像是不满意他分心,龚俊用手拨了一下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两个人重新对视,他很慢地念他的名字。


“别发酒疯。”张哲瀚低声警告他。

可龚俊不听,力气突然间变得很大,扳着不要他躲开,目光从他的眼睛一路巡游。

“张哲瀚。”他又叫了他一次。


下一秒龚俊突然阖起眼睛,睫毛颤抖着,俯下身吻住他的唇,虔诚至极让张哲瀚也不由得大脑放空片刻。两边嘴唇相碰,孤舟撞上孤岛,天边月色西沉。


龚俊闭着眼睛,吻住张哲瀚时候像吻了一朵花,一片云,一段皎皎渴望已久的月光。一个吻结束,他还是单腿跪着,张哲瀚的唇慢慢变得很红,像刚从春水里打捞上来的山茶,而龚俊变成被椿花诱惑的山鬼,低下头想要再一次靠近月光,或是继续刚才那个有点差劲又有些亲密过甚的吻。


“龚俊,你到底在干什么?”而张哲瀚开口了,目光灼灼,克制又冷静。龚俊在被叫住的瞬间清醒过来,像是灵魂也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张哲瀚的眼睛一如既往的亮,望向他时候让他觉得羞愧难当。龚俊速度很快地站起来,垂着手臂立在那部语速和缓的纪录片与张哲瀚之间,脸涨得通红。张哲瀚在他面前缓缓坐直,用手背擦了一把脸,抬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对不起。”沉默很久之后,龚俊也只垂头丧气挤出来这么一句。张哲瀚仰着脸看人时候温柔又包容,龚俊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多看一眼就多一种慌张,闭上眼感觉连不够坦荡的灵魂都无处遁形,惶惶然今夜夏花吞噬厉鬼,他是被明月抛弃的山岗。

“是我的错。”他干巴巴又补充一句。


刚才被认真对待过的唇/颊还是热的,饱满像初春时候只待一阵风就要展开来的花苞。张哲瀚呆呆坐着,没再看眼前垂着头像是闯了弥天大祸的龚俊,刘海从额前掉下来,他抬手摸了摸,像是都不在意了。


“滚出去。”




03



再次见到有关张哲瀚的动态,是龚俊有天下午睡到天光渐敛时候慢悠悠醒过来,睡眼朦胧拿起手机刷新朋友圈,看见了张哲瀚在云南旅游时候发的照片。


他捏着手机犹豫不决,拇指叩在屏幕上停留过久后变成周围晕开的淡淡一层热气,而后他下定决心点开了,看见那个一周前还日夜相对秉烛夜游的人换了一身不属于热夏的卫衣长裤,渔夫帽下的长发贴着后颈被吹乱,敞着怀坐在山水云影之间,平和又轻松地偏着半个侧脸。


龚俊曾听他说起过,很想去一次周子舒的家乡。


而今他坐在云南早秋的湖光山色里,闭眼是苍山上滚滚落下的风,低头是洱海旁微风荡漾的波,日升月落间仿佛四季山庄的四时风物都在他脑海里花开花落。龚俊摒着呼吸看他的游客照,看他划船弄浆,看他攀寺庙拜神佛,一瞬间在思考云南的佛家派系是出自哪个分支,藏传还是外来,与海南的菩萨会不会有些相像。


如果这样算的话,可不可以说张哲瀚不仅是为活着的周子舒重新回了一次故地旧乡,也与相隔千里的龚俊前后脚踏进过同一般佛堂大殿,远远地,各自虔诚祈求过一次漫天诸佛。

他不懂张哲瀚是为什么而求,就像他也不清楚几天前风尘仆仆赶到海南许的那个愿望,到底能不能得上天护佑。


十八线小明星龚俊的第二个秘密,是在剧组杀青宴的第二个清晨、赶到海南拜佛还愿的那天,头一次许了一个不是发财的奢想。


头天晚上他是自己从对方的房间里走出去的。张哲瀚坐在原位一直没有动,他握住门把的手颤颤,自转身开始用力眨着眼睛要自己别分神,直到把床尾到门口的距离最后一次用步伐丈量,直到张哲瀚的侧影夹在不停合拢的门缝里变成极缓慢的一帧,那人始终没有回头,而龚俊看着他恋恋不舍,明白这可能就是他与张哲瀚能够独处的最后一个晚上。


关上门后他立在门口静默许久,变成一尊不能挪动也无法言语的雕像。过往四个月里的回忆扑面而来,就是这个房间,同一扇门,他曾怀揣着期待无数次敲响。


张哲瀚打着斗地主来给他开门,桌上是刚刚让人买回来的爆辣米粉,盛夏烈日暴晒将阳台栏杆上的白漆都溶到脱皮,地上摆着的两盆花草总是奄奄一息模样。龚俊偶尔过来时候会给他们浇水,张哲瀚就懒洋洋坐在他身后,说你知不知道花让艳阳烤过后再浇水会死,他吹着风说他胡诌,花花草草没有人浇水才会死,转过身时候头发被风吹起来,影子落到张哲瀚身上。


龚俊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走回房间的,只知道宿醉难熬,而他硬生生睁着眼睛看了一晚的天花板,直至天光破晓。第二天他起的很早,沉默着把要带走的行李都打包,眼眶红得像刚哭过,比起收工回家更像是在逃。九月里天亮的还是很快,他戴上口罩一路靠着车窗,想起八千里路云和月,不辞辛苦走一遭。

可惜天边只有大片流云,没有那轮他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月亮。





往海南的航班上他难得睡着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全是乱七八糟的梦。他梦见19年时候自己第一次去拜海南的菩萨,站在阶梯下抬头而望,莲花底座清幽,菩萨宝相庄严,立在云里像浓雾裹住关山月。卖香火给他的老人说,菩萨要连拜三年才有效,应运了的话,要记得来还愿。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临要走时候对方突然又喊住他,说小伙子,记得求姻缘,很灵的。

他记得自己当初好像是很礼貌地笑了笑,挥挥手说不在意,趿拉着刚在集市上买的印花人字拖就去了。海南天气很好,风大浪叠,扑面而来的水汽都热,他的花衬衫上是棕榈树和展翅逐浪的海鸥,热带里的阔叶草木在胸前舒展重叠,映衬幽深底色如孔雀尾羽,白色花朵里有淡绯的芯,交织于他身上变成一场迷离梦境。


飞机扶摇而上三万里高空,梦里他身上的棕榈树却突然摇晃着生长起来,长出礁石,长出岛屿,长出拍打不歇的海水与浪花。他踩在软绵绵炙如流金一般的沙滩上,仰起头看见菩萨被拦腰遮挡住大半,阔叶自头顶卷曲着垂落下来,上头长长短短系满了红绸,风一吹树影摇晃,带动满枝嚣嚣红尘也跟着荡漾。


那个早已面目不清的老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身后,朝着他说一模一样的话:小伙子,求个姻缘吧,很灵的。


龚俊从他手里接过一根红绸带,捏在手里转过头,看见南海的菩萨低眉敛目,天地一瞬间寂静无声,那棵极具海南色彩与浪漫朋克主义的姻缘树就立在他脚边。

龚俊上前一步,想起来张哲瀚的脸。


想起张哲瀚坐在晚风轻拂的阳台上看一本粉丝送的书,霞光在他脚下铺了万丈;想起倏然狂风大作时候张哲瀚冒着雨坐在他身旁,胸膛裹着衣衫起伏如山峦;想起昨天晚上他倾身时候遮挡住大部分灯光,张哲瀚把他的脸倒着眶进眼眸里,嘴唇柔软像一块缓缓融化的棉花糖。

而后龚俊踮起脚,在梦里把红绸系到最高一叶枝桠上。


飞机在下午抵达海口,龚俊从机场走出来,踩了满腿的潮湿热流,旅游城市掺杂了海水咸腥味道的风直直往他领口灌溉,像是有意无意间浇灌一株早已生根发芽的痴心妄想。他在车上往外去望不停拍岸的海水,像是港岛电影里坐上尾班车环游高楼城街的浪漫一刻,痴男怨女隔着玻璃想一想压在心上永远无法得到的梦幻情人。


直到远远望去观音像像是立在云霞里,海与天连成一片,阶梯下往来拜颂的游人不绝。他拾阶而上,每走一步便说服自己一分:姻缘旧梦多困扰,但求功名误良宵,漫天罗汉观音坐下每天来去万万人,香火鼎盛红烛明灭,求神志诚重在不贪。

于是他又一次虔诚折腰,求家人平安,望事业顺遂,祝自己早日前程似锦,余生中也有日进斗金。


夕阳挂在海面上熟透似禁忌红灯,他立在佛前捏紧香线,风从背后阵阵翻涌而来,似天意催促他莫停留,动情谨慎再谨慎,贪嗔痴念莫回头。他扬起头看见天高云远,菩萨掐指还是菩萨,凡人立在脚下一眼此生望不见全。

第一眼,他双腿直立。

第二眼,他黯然垂首。

直到第三眼过后,他朝着香案再次折腰,烟火袅袅,他连拜三次不抬头。红烛蜡滴坠落在他手背上,热度滚滚烫得人心头都要留疤。龚俊郑重再郑重,把香束全都插进香炉里,烛泪凝聚成蜡,沾染满手红尘。


上天啊,他想,我不求良缘天赐,也不要心想事成,红尘翻波十丈我不贪了,情海万般风月我不敢想,我求他好好的。

求张哲瀚好好的。

我求他千山暮雪不再孤影,求他半生都有昭昭月明,求他从今往后无病无灾,求他情路通畅锦绣花开。

哪怕“山河不足重 重在遇知己”的知己不是我,“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的君子不是我,陪他“执子之手 坐看云舒”的人也不是我。

我还是求他好好的,一定好好的。


残阳滚进海水里碎裂成来回涤荡的一片片,龚俊低着头跑下台阶,衣袖里兜满了风,拇指叩在手背上慢慢把那滴红烛泪搓揉了个干净,最后只剩下圆圆一个红点,盖在手背上像一个烙印,一个转瞬即逝地、关于不能说的秘密的烙印。




04


北京十月的秋来得毫不留情,枝头翠色像是一夜间黄了半棵树,风吹过时候沙尘漫天纷飞,枯叶摇掉满地,天幕被洗刷成苍苍无遮无拦的一片。龚俊在干燥秋日榨干最后一丝水汽前回了成都,拎着行李箱走在机场的自动扶梯上,与其说是回家,不如说是逃亡。

原因只是某天午后天朗气清,张哲瀚给他打来的一个不足五分钟的通讯。


对方要筹备开个人首唱会的消息是龚俊在拍戏时候早就知晓的,为此还在很多个等待拍摄的夜晚间隙里和他讨要过一只耳机,听那些还未发行的半成品歌曲。张哲瀚的声音很清澈,像一瓶冒着泡的汽水,未加过多修饰的新曲显得有些单薄而粗糙,但龚俊很喜欢,甚至曾经妄图朝他讨要过音轨。


他觉得张哲瀚这样唱的歌很好,有一种春生般朦胧的少年罗曼蒂克味道,闭上眼仿佛能够被他的歌声扯进十八岁时候奔过的街道和淋过的雨,衣袖里裹满阳光芬芳与草籽香气,让人想要大笑着在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愉快抬手,为张哲瀚折一枝春光满盈的花寄送到身旁。


首唱会日期定下来那天对方就曾透露过消息,在那个最初由龚俊一手建起来的五人小群,张哲瀚往里甩了一个链接与红包,让大家有空的话多来捧场。马闻远最先祝他演出顺利,接着是周也,然后是他的好徒弟成岭,大字表情包刷了很多,屏幕上不断掉下礼花和烟火,而张哲瀚回复得简短,龚俊隔着屏幕猜想他应该是一连发给了很多个群,此刻正在忙着应付别人的恭喜。

于是他斟酌再三,也跟着回复了一句“祝张老师演出顺利”。


张哲瀚的电话时隔半个多小时打过来,龚俊抱着靠枕横躺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正准备进入游戏的选英雄页面,抬眼对着悬浮框上熟悉的“张哲瀚”三个字思考良久,眼睁睁看着花木兰与阿轲双双被对面ban下,想也不想地按下接听。


“张老师,什么事儿啊?”

他开口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自然,手心下意识摩擦裤腿,过去几个月的记忆好似突然间就混乱了,变成席卷而过的一场龙卷风。他曾经也把张哲瀚叫做“张老师”吗?龚俊想不起来,也分不清,就像七月夜色中坐在房车里分不清拍打到窗户上的是风还是雨,喝多了走出庆功宴的那天抬头分不清是月亮还是路灯,站在海南岛上远远望去分不清糊作一团的是海还是天。


“龚俊?”而张哲瀚好似混不介意,叫了他一声之后停顿一下,又问他:“你最近在忙吗?”


他说话时候语调很平,但龚俊就是听出了几丝慌张意味,好似张哲瀚此刻不是在问他最近工作忙不忙,而是欲言又止地询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两个人同处北京不同南北,隔着东西几条街道尴尬对话,好似突然间心意相通的达成了某种默契,揭过一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像等待一场风雨后的雨过天晴。


“最近还好,也不是很忙。”龚俊回答他的问题时候说话一直习惯性地半拍,捏着裤缝儿漫不经心扯谎。实际上他根本没什么工作,青黄不接像夹杂在春夏之交的翻滚麦浪,他清了清嗓子,听见手机那头飘过来隐隐绰绰的音乐声,张哲瀚身旁似是有人来回走动。

“你呢张老师?”他反问道。


“有点忙,今天在准备几套硬照的拍摄。”张哲瀚实话实说:“最近都在宣传首唱会的事情。”

“噢,我刚刚还在群里祝你演出顺利,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龚俊回答时候显得很乖,尾音轻轻软下去,像一片扬在阳光里又慢慢往下坠落的羽毛。


“我看到了。”张哲瀚舔了舔嘴唇,弄花一角化妆师刚刚涂好的唇膏,像不小心吻落玫瑰的一片花瓣,舌尖抵着腮帮转了小半圈,仰起头看见顶上一束繁盛枝桠般的白炽灯盏,浅米色墙壁被印出几个圆润的阴影。

“谢谢。”他说。

“不客气的,”龚俊答他:“祝你演出成功。”


“其实我是想问问你,”造型师拿着配套的首饰来给他挑选佩戴时候张哲瀚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人造莫桑钻和天然粉水晶在光照下盈盈生辉,五彩斑斓的细碎亮光旋转开来仿佛一颗不小心坠落在前的冷焰火。他曲起指节任戒圈扣紧,偏过头想起龚俊与他十指相扣时候掌心滚烫,汗津津如同揉碎一个夜晚在交错生长的指纹中央。

他说:“如果你18号不怎么忙的话,可以来做我演唱会的嘉宾,我留了个位置等你。”


游戏倒计时开始后队友跑出水晶,龚俊因为挂机太久而被刷了满屏问号。张哲瀚的邀请砸在耳边像鲁班七号开大招时候在脚边砸掉半管血的火箭炮,龚俊捏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抬头望见窗外弥天盖地的秋光,仿佛洒在横店张哲瀚房间里小阳台上的灿烂日色,七月底没能滚下来的夜雨惊雷终于在此刻滚落他心上。


“好啊,”他听见自己答应得很爽快:“要是那天晚上没工作,我又正好能留在北京的话,一定去给你捧场。”


最后电话挂断在背景中工作人员询问张哲瀚有没有准备好、能不能开始拍摄的催促里,龚俊和他说“再见”,又说有空一定再见面,后知后觉意识到张哲瀚好像真的很忙。屏幕自动切回游戏界面,对战刚开始不到四分钟,龚俊知道如果在此刻进场,那么结果也不算完全无可救药,但他就是突然间放弃了,锁住屏把手机扔在一旁看着窗外发呆,像落花接受顺着流水腐朽没落的命运,林夕接受富士山无法被一瞬私有的朝夕。


美满秋光泛滥只一瞬,龚俊呆坐在原地像一只只能踏步无法直立行走的动物,睁着眼盯住烂漫天光由窗外缓慢爬上房顶,仿若用目光拨动时光轨迹,看见张哲瀚落满了金灿灿暖阳的脸一点点淹没进黑夜的阴影里。


然后他捞起来手机,订了一张几小时后即刻飞回蜀中的机票。天气预报说成都今日有雨,气候潮湿闷热,龚俊在航班起飞前滑行的过程中最后透过舷窗看了一眼青山后缠绵悱恻的霞光,逃离北京像匆匆忙忙逃离一颗始终无法靠近的璀璨恒星,一缕水中难捞的清光,一个微濛雨水中早已错过的半湾月亮。


关于张哲瀚突然朝他示好的原因有很多,龚俊虽然入行晚又性子直,此刻也能明白“对方真的已经既往不咎”是无数原由与借口里可能性最小的一个。最大可能是为了刚杀青不久的《天涯客》着想,剧方与公司希望他们能表现得亲密过甚一些,好为这部一路走来都不曾被人看好的剧提前走一个宣传过场;又或者只是张哲瀚这个人单纯的对朋友好习惯了,请他做嘉宾以感谢彼此相识一场,甚至对方可能也只是随口一讲。


龚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空再聚等于再也不聚这种类似公式在过去二十几年里也曾亲身推导过很多个,半个多月前被海风推搡着在菩萨面前许的愿承的诺还历历在目,香线烧断半面烟,热灰落打手沾尘,他答应了不要红鸾星动,因此张哲瀚便只能是他的关山月与天上星,无法再做他想。


十八号那天他早早给张哲瀚订了花,又点开对话框发过去那条斟酌再三的短讯,只说工作原因不在北京,很遗憾无法到场。张哲瀚隔了很久才发来回复,简简单单一句“好的”,龚俊拎着手机盯着看了很久,判断不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情绪,觉得倒是很符合他老干部的风格。


那天成都的天气格外好,傍晚时候日头歪斜着泼洒余晖,天边让红云烧成灿烂辉煌的一片。龚俊在阳台的藤椅上坐了很久,一直坐到残阳西沉天幕暗透,路灯由远及近一盏接一盏亮起,夜风荡过来吹着他的脚踝,残存的蚊子在他小腿上零星叮了几个包,楼下大妈们跳广场舞的音乐清晰分明到有些聒噪。

然后他想,隔着几千公里以外的北京,张哲瀚的首唱会应该也已经开场。


据说城市高楼间原本也是能看到星星的,只是人类习惯了夜里始终明亮的大片灯光,市区光污染又过于严重,所以无法看见星球发出的光芒。那天晚上龚俊睁着眼睛看了很久很久,肌肉酸痛似乎要淌下泪来,眨了眨眼执拗又不甘地张望,终于看见了自天幕中浮现而出的点点星光。他想起那天晚上在张哲瀚房间里看的半部纪录片,银河系中超过3000亿颗恒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颗能跨越浩瀚光年来到人类面前。


龚俊挠着被蚊子咬出来的包笑起来,想到张哲瀚像想到一颗亘古万年间明亮璀璨的不变恒星,而他只是路过对方一段存在轨迹的无名飞行器,在过往时光里曾与他一同环游过片刻宇宙,某一刻他们一起抬头,看见了同一轮被浸湿晕开的月亮。

但龚俊还是觉得,看到张哲瀚的每一眼,都值得他铭记万年,哪怕最终宇宙崩塌摧毁星系,哪怕最终他和他都下落不明。


“妈,”他在零星闪烁的星球照耀下擦一把眼角溢出来的生理性眼泪,回过头对着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父母讲:“我突然想吃红糖醪糟汤圆。”

因为汤圆圆圆满满,红糖很甜很甜。


 

 

05

 

那次过后他们很长时间不再有联系,彼此变成两条一瞬相交后再难重遇的延长线,工作日程也南辕北辙。空闲时间里龚俊陪着家人旅游,又独自去了一趟丹东,坐在半山腰清风徐来的木质长椅上独自想了很多,抬起头眺望远处一茬一茬儿的青草地,天空中偶尔划过的展翅飞禽,还有一只挂在树梢上断了线的风筝。

 

而后是新剧播出,他配合着剧方开始频繁营业,踏进新的剧组,从此和张哲瀚背对背奔走在不同的剧情动线。生日到来时候他陆陆续续收到很多朋友寄来的礼物,对着早就架好的相机镜头一件件拆开,仿佛划破礼盒与惊喜的过程都变成单调重复的无聊过程。看到张哲瀚的名字出现在快递外壳时候他愣了很久,打开发现是一个乐高的古罗马斗兽场,没有祝福,没有贺卡,甚至没有署名。

 

龚俊抱着那个很沉很沉的外包装,最终也没有拆开。

 

而后是2021年的冬天露了尾声,新年在喜气洋洋的氛围里匆匆划过,早已从《天涯客》改名《山河令》的剧集被提上开播日程,一切宣传活动重新确认对接档期,龚俊在与张哲瀚互相不闻不问尽力忽略了四个多月后,终于要面临再一次重逢。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过来得这么快。

 

第一次重合的工作是优酷录制,龚俊记得很清楚,春寒料峭时节里风扑到面上仍旧有些刺痒,厚外套还没那么容易脱下去,沿途光景却早已经冒头了几分春意。他在坐车去往录制地点的路上数到几朵凌枝打了花苞的白玉兰,平白生出来种只身打马过草原的孤单荒唐感,而张哲瀚就是他的草原另一头,是他念念难忘里不敢期盼的回响。

短短路程里龚俊思考了很多,关于这次见面到底是久别重逢还是孽缘难断,到最后也没能给出个准备定义,只知道天色还早,日程很长,录影棚灯光全束落到肩背上时候会把五官照得立体又漂亮,强光直照却再怎么也不会比得过去年夏天横店的艳阳。

 

张哲瀚是从剧组赶过来的,到得比他要晚,推门走进时候龚俊正被造型师按着肩膀喷发胶,雾丝沸沸扬扬像北京城内春日翻天覆地的柳絮一样。他正对着镜子无法拧转过身,只听见对方熟稔地与工作人员打招呼,从镜面反射里看见张哲瀚坐下后的半边肩膀。张哲瀚坐下后一直偏着头在跟小雨说话,声音混在音响里流淌而出的歌声里听不真切,断续模糊仿佛隔着条马路从街道另一边飘过来的歌剧咏叹调。

于是龚俊就猜想,大概张哲瀚心里也和他一样尴尬,并且认为镜头之外的多余对话没有必要。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看一眼对方,像在冬日干燥泥土里沉寂了四个多月的种子渴望着想去尝一尝春雨的馈赏,龚俊几乎是在发型固定好后的下一秒立刻转过头,目光一路追寻,还未爬至张哲瀚的化妆椅就先与对方在半路相撞。

他没想到张哲瀚也在看他,而且似乎已经一言不发地看了很久。那人双手交叠盖在身前,好整以暇地仰着头任化妆师往脸上喷化妆水,眸子被一圈镜前灯照得闪闪发亮,龚俊甚至错觉被他望住的同时像是也被恒星光辉短暂照耀,灵魂都因他的青睐而发烫。

 

“张老师,”他磕磕巴巴地先开口,“好久不见。”

“嗯,”张哲瀚这声单字应得意味深长,望着他的眼睛眨了眨,把脸扭回去上粉底时候意有所指:“的确是很久没见面了。”

 

龚俊呆呆看住他,一时间竟然忘了该怎样作答。好像只要是挨近张哲瀚的每一刻他都会不自觉被打回原形,变成刚入行工作时候笨口拙舌又不懂眼色的懵懂年纪,只懂得盯住对方永远清灵透亮的眼睛,重新做回一颗暗淡无光的飞行器。张哲瀚看起来比记忆里壮实了很多,水蓝色衬衫被肌肉勾勒出澎湃线条,头发理得过短变为寸头,眉眼还是精致,只侧着脸时候像一只竖起来防卫的小小刺猬球。

 

“可能是因为大家最近都很忙吧,哈哈。”龚俊回答过后不敢再瞄他,怕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停留太久。房间里的人声在他尾音结束时候也跟着落下去,不再有人说话,便携音响的电源键闪烁不停,周杰伦一首歌唱到动情难得破音,伴奏突然间高亢而起似烟花拍进珊瑚海,龚俊操作失误按到切歌,音乐戛然而止搁浅岸边,前奏改换变成《爱的飞行日记》。

 

剩速度回应 向银河逼近/ 我对着流星祈祷时专心

为爱飞行 脱离地心引力的热情/ 找一颗星只为了你命名

 

张哲瀚跟着轻哼,闭上眼睛任刷头扫过眼尾,面朝正前方不咸不淡地开口说:“既然龚老师一直说很忙,看来最近通告的确很多,应该不久就会发财。”

 

“没有没有,但愿吧哈哈哈。”龚俊笑得很大声,甚至双手也跟随着抬起来挥动,笑容荡在四面白墙上如浪打浪,很难让人忽略。张哲瀚勾了勾嘴角,附和着却不像真心在笑,龚俊忍不住又看了他好几眼,推断不出张哲瀚到底是生气还是根本不在意。

 

很快对方工作室的助理就拎着三四袋奶茶走进来,小雨轻车熟路替张哲瀚感谢大家辛苦,又帮着把饮料分到各组老师手中。两人前后脚拎着袋子去了别的房间,张哲瀚拿了一杯戳开,没直接喝,左手卡着盖子边缘伸长手臂递过来,连带着也转头看向龚俊。

 

“谢谢张老师,下次换我请。”

龚俊伸手去接时候垂眼捏住了挂满水珠的底座,像很久之前的某次深夜,他缩着肩膀接过一瓶张哲瀚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矿泉水。不同以往的是张哲瀚这次没有立刻松手,彼此双臂舒展着横亘在两个化妆椅之间,连接起来像一条往下弯曲的桥,水珠自张哲瀚掌心流淌到龚俊的指尖,又或者只隔半寸距离就要牵手。

龚俊不解地抬头,又一次和他对住双眼。

 

“龚俊,”张哲瀚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在躲我?”

 

如果可以,龚俊很想要时间倒流回到杀青宴那个晚上告诫自己别喝酒,不要在电梯口等待张哲瀚上楼,又或者干脆让酒精一直烧到此刻今宵,让栽倒过无数豪杰英雄的烈酒借他一点勇,一点就够,够他撑过张哲瀚单刀直入的问句,够他能在对方的眸光里多几分钟别躲避。

 

“怎么会呢张老师,”他很努力地牵动着不愿配合的面部肌肉,虚握着放在腿边的另一只手沁出薄汗,和张哲瀚对视时候像是遥遥站在相对而出的两岸青山:“我不是在这儿呢吗。”

 

张哲瀚眼神扫过他刚刚吹好造型的发,浓得像泼墨勾勒而成的眉,还没来得及打唇膏的嘴唇薄薄两片开合,颜色浅淡,唇峰边缘晕开像化在春水里的凹凸冰缘。他看见张哲瀚眼睛眨的很慢,睫羽垂落似漂浮水中的藻荇,手掌轻飘飘张开,奶茶一瞬便掉进龚俊掌心,张哲瀚收回手拉扯袖口,垂着头搓了搓潮湿冰凉的指尖。

 

“不好意思龚老师,”张哲瀚戳开另一杯奶茶,挑挑拣拣像是故意找了杯和他不同种类:“我也就是开个玩笑。”

 

 

 

录制开始前他们并肩站在镜头外候场,龚俊穿了自己的牛仔外套,把收声器别在领口,张哲瀚身上还是那件蓝色衬衫,皮革背带绕过腋下在后方交错,显得他最近为了拍戏而刻意加强健身而来的胸肌更为壮硕。龚俊站在他背后,看见他弯腰整理袖口时候绷紧的脊背沟壑,狭长如埋葬月光的沟渠,目光不由得往上,落在那两片原本可以隔着外袍清楚感受到的蝴蝶骨。

 

现场调试还没结束,收声器还没开始工作,主持人坐在灯光下等待各式灯光,面上妆容显得有些浓重太过。张哲瀚整理完衣服站到他身旁,双腿分立,肩背挺拔如白杨。

 

“龚俊。”他偏过头喊了龚俊的名字示意对方靠过来,眼睛还是一直一直目视前方。龚俊在他身旁弯着腰,把耳朵贴过去的动作熟练到变成本能反应,像在组里时候乐此不疲地贴过去听张哲瀚讲那些一点儿也不好笑的笑话,却又依然每次都心甘情愿为他折腰。

 

可这次不是冷笑话,张哲瀚很谨慎地用手掌盖住胸前的收声器,语气淡淡地讲:“如果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我都理解,你不用介意。”

 

现场执行导演已经喊了录制开始,灯光镜头一瞬间就位,主持人坐姿端正,正对着台本按照既定流程念开场白,提词器在身后滚动起来,为了不影响现场收声所有人都行动得小心,空调风也不再转个不停。

 

龚俊与张哲瀚错着脸,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赶在临上场前说这种话,是在担心待会儿的节目效果还是不愿再与他废话假惺惺客套。大脑空白前的一瞬龚俊在心里默默摁下上场倒计时的秒表,张哲瀚的眼睛完全睁开看人时候很大,圆润而黑白分明,像一只足够聪明却懒得狡猾的猫。

他拍了拍龚俊的后背,唇瓣好似是由初春的樱花做成,轻轻又补充一句: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正午太阳酷晒时候龚俊钻到他伞下大笑着摩擦过的衣袖;端坐在木桌前互相捏着小风扇打闹间隙握住的指尖;等戏无聊时分龚俊充当狗头军师害他输掉的大半欢乐豆;龚俊忍着嘴唇通红涕泗横流陪他一起吃过的爆辣江西米粉;还有纪录片里那个孤零零绕着水星环游的飞行器,张哲瀚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心,他吻住张哲瀚吻到呼吸都断绝,那一秒种世界按下暂停。

 

而从这一刻起,张哲瀚说这些都没发生过。

 

 

 

06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在春风里从十八线艺人荣升为17.5线的小明星龚俊,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惴惴不安怀揣已久的第三个秘密,最终也会和前两个一起悄无声息地下落不明。

 

再次录制的头天晚上他落地很晚,飞机伸着钢铁羽翼划破静谧夜空,冷风与星宿一齐浮沉,在肉眼无法观测到的时刻留下长长尾迹,仿佛也曾一瞬撞到过漫天触不可及的恒星。龚俊在落地时分侧着脸透过舷窗看向整座被辉煌灯火框住的城市,恍惚闪烁不停的信号指示灯也都是归家的信号,而纵横交错的霓虹是每座城市流淌不息的脉络。

 

他在倚着窗汇进车水马龙后闭上眼,奔忙劳碌的漫漫长路里难得放松一刻,想起明日又要面对镜头扮属于温客行的长发与妆,偏着头透过周子舒看见对方仿若镌刻在心底一般的长相。持续好几日连轴转的工作没能让他变得疲乏,反倒是在想起张哲瀚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困倦,情绪翻搅着涌上来时候难受又恶心,像那杯加多了糖之后又冷掉的奶茶,甜腻腻叫人张不开嗓。

 

与张哲瀚不断重逢又再次分别的这段时间不长不短,却足够叫龚俊把想起对方变成一种难以脱敏的自动机制,似乎闭上眼过后也期盼着能有与营业时如一的闪光灯照亮四面八方,让他也由此得以沾光,正大光明碰一碰张哲瀚的肩膀。

 

到达酒店时候已经凌晨过半,龚俊很诚恳地和每个人说辛苦,独自拎着行李箱走在前方,运动服的裤脚落拓,肩背宽阔平直如无法被浪花拍折的一线海平面。办完入住电梯上行,负责对接明日活动流程的小姑娘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握着还未熄灭的手机屏幕看向龚俊,凑过去告诉他张老师也住的这家酒店,房间和他处在同一层。

 

“都是节目组安排的住宿,很正常。”龚俊甚至没有低头,目光平直望向缓慢合拢的电梯门,从反光镜面里看见自己口罩上的眉与眼锋利如泼墨国画里的山峰,没能被发胶定住的几缕短发掉下来覆在额头。右上角楼层开始跳动,他隔着口罩边缘捏了捏鼻梁,想到喝多了站在楼梯口的晚上夜凉如水,硌在他后背的按键屏泛出金属制冷光。

 

“太晚了,别去打扰人家了,有事明天早上起来再说。”龚俊垂眼朝她叮嘱,目光落在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背上,分不清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对方。电梯门深夜大开,走廊灯光喧哗着涌进来,助理在身后告诉他明早起床的时间,他捏着房卡认真核对房间号,脚步声都被地毯收藏,挥挥手告别时候不记得听没听到。

 

等到终于能够完全放空倒进被褥里,龚俊抬手遮住眼睛思考,是不是应该跟张哲瀚道个歉。

 

优酷那天的追剧畅聊会录制了很久,中场休息加上补妆准备的空隙,前前后后消磨掉两个多小时。录制结束后他和张哲瀚在一旁稍作休息,接下来就是各式各样的双人采访与游戏环节,镜头一刻不停地扫过来,恍惚让人觉得困囿于补光灯与摄像机圈出来的方寸,同时也困囿于无法再与恒星一同环游的昼夜,与盔甲片片脱落后不得章法的隐秘爱恨。

龚俊举着答题板绞尽脑汁想着正确答案,却又似乎怎么作答都摸不到得分窍门。

 

张哲瀚在片刻休息时间里短暂挣出口生气,尝试着跟他搭话,话题无非是些生活近况的随口闲聊,问他最近睡眠好不好,又接了哪些新戏,对于往后的宣传期有没有什么明确规划。龚俊抿着唇不敢看他的眼睛,讲出口的回答十句里八句半都不自然,身体防备般侧朝外,像是预备要随时逃离这场尴尬,往后余生面对张哲瀚时候永远以沉默作答。

 

到后来张哲瀚也放弃再与他交流,偏过脸朝向另一边,像是彻底被他惹毛了开始发起脾气。于是龚俊站得又与他远了半步,让开走上来为对方固定妆发的造型老师。负责化妆的姐姐为龚俊修补眼影,他睫毛颤抖着闭上眼,在化妆刷敲打着戳上来时候想起那滴自四季山庄廊檐坠下来砸在鼻梁上的雨水,觉得自己终于在今日被折断另一根纤细翅骨,奄奄一息成为再也无法为别人扇动翅膀的蝴蝶标本。

 

两个小时后一切终于落幕,他和张哲瀚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到僵硬的嘴角粉饰太平一样接着挂住变成荡啊荡的桥。龚俊拍着手对大家说辛苦,微微弯腰鞠躬庆祝终于收工。而后他急急忙忙自镜头中抽身,混进人群里随波逐流,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张哲瀚想拉住他身影却最终只能与他半片衣角相擦而过的、滞留在半空中久久未能收回去的手。

 

龚俊捧着一颗破碎的心从他身旁溜走,逃离演播厅像四个月前匆匆忙忙收拾行李逃离有张哲瀚在的北京。张哲瀚说“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时候他没点头也没摇头,表情凝固在脸上像一个盛大演出时效已过却仍惦念着马戏团昔日荣光不肯罢休的、滑稽又不合时宜的小丑。

 

张哲瀚在他差一点就要能完全踏出化妆间之前跑过来拉住了他,不管不顾扯着他走进隔壁空无一人的换衣间,周遭各式浮夸廉价的演出服堆叠起来像是即将压垮承重的衣架,龚俊与他被簇拥着面对面挤在一起。张哲瀚在进来的同时用脚带上门,没有开灯,窗户洒进半扇外头演播厅透出来的光,一半踩在脚底,一半被龚俊阻挡,只漏出斑驳几缕照亮张哲瀚的眼睛,恍惚像是白月光落在他们身上。

 

“龚俊,”张哲瀚放开他后抬手松了领口,颈边动脉若隐若现,语气来者不善,看起来很有些气急败坏。他说,“我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你了。”

 

龚俊低着头看向他,虽然高出半个头却仍旧显得很乖,像是只要张哲瀚抬手摸一摸他的头发就会立刻变得很听话,尾音撒娇一样地翘起来,整个人变成一颗又香又软的大白兔奶糖。可他如今眼睑半阖沉默着,半张没来得及卸妆的脸藏在口罩下,目光同唇齿一齐静默,像一艘沉进阿拉斯加海湾下落不明的货轮。

他说:“你没有惹到我。”

 

张哲瀚眼神往上,踩着灯光的身影焦躁不安般前后晃了晃,稍微理顺一口气,用指尖扯扯他的袖口:“如果我有哪里做错的地方,你告诉我。”

龚俊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用力摇头。直到张哲瀚失去耐心般锤了他一拳,他才干巴巴重新张嘴,诚恳地朝着张哲瀚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犯病啊?“而张哲瀚为此更为火大,很明显地烦躁起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都说了我不介意,你还要我怎样?“

“可是我介意。”龚俊突然抬起眼来对住他,眼神很执拗。张哲瀚在他的眼睛里短暂停顿了一瞬,感觉龚俊说话时坚定到让人觉得难过。

他说,“我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只是那个好像谁都没有率先躲开的吻。暴雨过境一瞬砸在身上的雨,戏服边角处溅上的泥,被风吹着变凉的茶,不小心撕坏扇面后干脆用来遮阳的扇子,小火煲了一整个下午的冰镇绿豆汤,放了切块番茄与蔬菜煮出来的渔粉,水池边被长脚蚊子叮出来的包和张哲瀚阳台上仰仗着他照顾而得以野蛮生长的盆栽。

 

一桩桩一件件,龚俊全都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07

 

他在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以后注意到手机屏幕一直闪着光亮到发烫,工作群里寥寥几个人一遍遍提醒他明日早起的时间,而龚俊只匆匆瞄一眼就尽数跳过了,被新消息顶到最上面一格的联系人备注栏里只有三个字,头像是一只歪着头的小猫。

张哲瀚两分钟前给他发消息,措辞很简短,只有两个字:开门。

 

龚俊捏着手机矗立当场,半干发梢里粘着的水珠顺地心引力坠落,砸在屏幕上像溅开一朵赏味期限短暂的花,后知后觉自己摒着呼吸心脏狂跳,世界在张哲瀚这两个字里丢失一秒,飞行器不管不顾偏离了既定轨道。

 

他在屏幕光亮暗下去之前给对方拨过去电话,信息时效性已过,他不确定张哲瀚是不是还想见他,只晓得在对方面前变成一只永远冲动而不自知的小动物,一个受引力波影响无法脱离对方独自环游的专属卫星。

“张老师,”他在通讯接通后拐弯抹角地问:“您还没睡啊?”

而张哲瀚沉默片刻,很显然不打算再跟他废话:“开门。”

 

龚俊顶着毛巾打开门时候有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慌乱,不合脚的棉质拖鞋甚至左右都穿反。走廊灯光延绵昌盛,张哲瀚倚靠着他房间旁的墙壁弯着腿,只穿宽松短裤和柔软简单的纯色T,横抱双手等待着,在房门逐渐拉开的过程中抬起脸来捕捉龚俊的眼睛,因为角度问题很可爱地歪着头,下巴上一圈刚刚露了青色的胡茬。

 

“张老师。”龚俊右手搭在把手上忘了放开,左手忍不住弯着指节揉了揉鼻尖。

 

张哲瀚不发问也不回答,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向他,面上小痣让灯光涤荡若朱砂,瞳仁清透明亮,双眼皮褶皱扑落的阴影清晰可闻。龚俊低下头感觉被他看到周身滚烫,继而觉得羞愧难当,忍不住又屈着食指揉一揉鼻子。张哲瀚在城池外,而他在围城里,中间隔着一扇厚厚木门半开,彼此相对间时光哗啦啦无声流淌。

 

“你就让我站在外面说话吗?”后来还是张哲瀚先问了他。

 

 

 

龚俊没有开窗,刚洗过澡的房间里温度有些潮,黑夜过半万籁寂静,连灯都只浅浅开了一半。沙发是靠墙摆放的长条形,张哲瀚踩着地毯坐在一边,龚俊给他拿了瓶水递过来,隔着足以容纳一个人的身位坐到他旁边。

 

张哲瀚捏着水瓶没拧开,轻轻皱着眉头,心想两个人独处时候似乎还没和对方离得那么远过,余光瞄见龚俊膝盖撑在腿上目不斜视,水珠滴滴淌淌溅落在耳畔,又被他捏着毛巾一角尽数擦去了,像一棵被雨水浸泡过后枝叶湿润的阔叶芭蕉。

于是他把矿泉水放在茶几上,没有立刻开口。

 

“我以为你从剧组赶过来,早都已经休息了,所以没有打扰你。”龚俊舔了舔嘴唇,很明显不怎么会撒谎,一句话思考到夜色过半也还是讲得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张哲瀚只觉得好笑,继而不想再逗他,吞下去那句“不会发个消息问问吗,你又不是不会打字”像吞下一朵言语不详的玫瑰花。

 

龚俊接着说,回避他的意愿急迫:“张老师,那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明天的流程安排我已经都看过了,如果有什么要改的地方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以前你天天往我房间里跑的时候我可没管过那么多。张哲瀚不动声色挑起眉,沉默着听他继续掰扯。

 

“上次节目录制完是我态度不好,你别生气张老师。”龚俊说到后面愈发喋喋不休起来,从明天扯到前几天,说来说去又开始朝着他道歉,“我当时情绪太冲动,扔下你直接就走了也不是故意的,是第二天早上还有个活动,晚上的航班需要赶时间……”

好家伙,张哲瀚快要忍不住在心里为他鼓起掌来,为龚俊这时候还能编出谎话敷衍。

 

“龚俊,”他开口打断对方那些越来越底气不足的谎话,停顿过后很有耐心地看着龚俊,直到对方也被他喊过来侧着脸朝向他。

“我想过了,”他看着龚俊的眼睛说,“和你在一起,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龚俊举着矿泉水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半瓶水波晃荡,他却在张哲瀚面前立刻变成一尊动弹不得表情滑稽的石膏塑像。张哲瀚像是终于得逞,心情很好地撑着脸欣赏他此刻的窘迫,看见龚俊依旧淋漓的发尾杂乱交错,眼睛倏地睁大了,继而唇齿也跟着半张。

 

“你说什么?”龚俊反问的声音颤颤巍巍变成一块柔软的火山熔岩蛋糕,似乎是不敢确信这句话会从张哲瀚口中说出来,可怜又可爱地生怕自己听错。

 

“你不是喜欢我吗?”张哲瀚眨着眼睛看向他,“还是说我猜错了?”

“没有。”龚俊紧随其后地否认了,下一秒还是没能回过神,像一台数据延迟慢得不能再慢的老式电脑,烧掉主板时候连带着也短暂丧失语言功能:“可是你,不对,是我,我从没有跟别人讲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哲瀚叹了口气,伸手帮他把那个攥了很久的塑料瓶拿下来放到桌上,双手撑在两侧,扬起下巴仰躺在沙发靠背上不言语。龚俊盯住他不敢眨眼,用目光描摹他此刻缠绕朦胧灯影的睫毛与眼睛,害怕只要闭上眼张哲瀚就会立刻消失不见,方才的对话也只是睡梦里期待已久的渴望。

由渴而望,他因张哲瀚而生出渴望。

 

“你猜?“张哲瀚看着他说。

 

龚俊让他问住,终于忍不住眨了眼,重新睁开时候想起杀青宴那天晚上张哲瀚也是这么撑着坐在床沿,整个人坦荡荡的挺直,是他走过去扯着张哲瀚的手叫他坠落,也是他覆上去十指相扣,卑劣不堪又不够磊落地,从他唇边偷来了一个吻。

 

“也对,”他曲膝坐在张哲瀚身边,愧疚地垂头丧气道:“我喝多了那天那么不像样,你也应该知道了。”

“我应该知道什么?“张哲瀚反问他。

 

还能知道什么?知道同组的演员不仅跟你拍耽改,还真的拍到一半喜欢上你?知道他像是故意非要缠着你不放,耍赖一样和你亲吻然后被你赶出去?知道对方根本什么都忘不掉,在你想修补关系时刻还毫无立场地发脾气?还是知道他从始至终都还喜欢着你?

这话龚俊说不出口,只好赌气般又重复一遍:“你就是知道。”

 

“我又知道了?”张哲瀚说。

“对,”龚俊吸吸了鼻子,红着眼眶朝他贴过来,跟他离的无限近,说话时候呼吸都直直喷到张哲瀚脸上:“你就是知道。”

张哲瀚没有躲,停在原地不动的姿态无形中甚至还透出些宠溺,很早以前他就发现了,龚俊认真盯着人时候,目光是很容易让人招架不住的。

 

“好,很好,龚俊。”

眼看着再这么说下去两个人又得和上次一样吵架,张哲瀚眨了眨眼睛,抬手把那块滑稽的吸水毛巾从龚俊头上扯下来,没等对方再开口,抢先一步道:“那我们来讲一讲,我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顿了一顿,垂眼发现呼吸和对方交错着混在一起,正对着望向龚俊优越的鼻梁,继续说:“杀青宴那天晚上你喝多了要和我呆在一起,我让你进门了,结果你什么也不说就和我接吻,亲完了也不解释,我问你在干什么又不回答,只会道歉和认错。你说,我该怎么想?我能知道什么?”

 

他说到这里时候扯着嘴角,自嘲般很轻地笑了一下,没给龚俊解释的机会,接着又说:“后来我觉得那天我们都喝了酒,也不算你的错,故意问了你那边的工作人员你的档期,打电话邀请你来我的首唱会。结果呢?你当时答应的好好的,临了送来两束花就说不好意思来不了了,我在后台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你觉得我该怎么想?我又该知道什么?“

 

“我以为……”龚俊没想到原来所有事情在张哲瀚眼里是这个样子,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脸,更不敢和他对视:“我以为你当时那么生气,不会再想见我。”

 

“你以为,你以为个头啊!”张哲瀚气得要死,声音也不由得大了些,把龚俊一把推开:“你自己都随随便便以为了,还想要我怎么想?”

 

龚俊说不出话来了。

 

张哲瀚深呼吸稳住情绪,起身站到他面前,灯光一瞬间倾斜如瀑,浇灌在他肩膀头顶像盈盈因他而生的明亮。

 

“后来我觉得,可能你对我真的没那个意思,只是入戏太深犯了个错,走出来就好了。”张哲瀚慢慢说:“所以我找到你,让你不要介意,我们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你又不同意了,说你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龚俊,你那个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我不知道。”龚俊垂首坐在他面前,抬头不是不抬头也不是,平生第一次被天降好运砸中的喜悦感还没来得及让他开心起来,张哲瀚的影子投在他身上,又让他绞着手指越发手足无措。

他抬手拉住了张哲瀚垂在身旁的掌,吸了吸鼻子觉得眼前模糊一片,眨着眼睛望住张哲瀚说:“我没想过你也会喜欢我。”

 

爱上张哲瀚时候没有人告诉过他太多,他也无人可讲,惴惴不安揣着一份爱情茫然无措,只知道在沉闷酷热的天气里为他遮一遮阳;于繁重拍摄间多窃取分秒能与对方呆在一起的时光;在鬼迷心窍不问自取了一个吻后第一时间认错;风尘仆仆跑到海南大风翻涌的观音像前,郑重又虔诚地为他拜一拜佛;又在自觉张哲瀚不愿与他再见的日子里,心甘情愿退避到西南另一方。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还能为张哲瀚做更多。

 

“我问你,”张哲瀚看着他,“我要是没猜出来你喜欢我,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龚俊慢吞吞回答:“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喜欢我。“

 

与张哲瀚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觉得对方热烈而璀璨,像一颗明亮不息存在了好久好久的不朽恒星,千万年间与他这只无名飞行器短暂打过个照面,彼此重合了一段命运般的环游轨迹,抬起头一同无意间沐浴过月明。他从不认为有一天张哲瀚这颗恒星也会爱上这只名叫龚俊的小小飞行器,并且与他拥抱般相撞,两个人一同偏航。

哪怕最终宇宙崩塌摧毁星系,哪怕未知前程里他和他会一起下落不明。

 

张哲瀚的掌扶住他两边肩膀时候温柔又可靠,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感,龚俊被他推着陷进沙发里,仰面朝天看见对方单膝跪倒在沙发坐垫的边缘,另一条腿也跟着迈上来,俯下身朝着他暧昧到无可救药般贴近。

 

张哲瀚看着他的眼睛,无限温柔地说:“那你现在开始想。”

 

龚俊用湿漉漉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眼睛看向他的脸,所有轮廓都氤氲成模糊一片,只有张哲瀚的眼睛闪烁明亮,月牙一样不知疲倦地发光。天地顷刻倒转,巫山袅袅烟云,世界从这一秒开始在他心头下起大雨,张哲瀚就是那半弯被雨水打湿的稀有月明。

他终于再一次看见了曾经与张哲瀚一同看过的雨天月光。

 

十八线小明星龚俊的第三个秘密,是他喜欢上了同剧组另一位演员张哲瀚,很喜欢很喜欢。

 

“我想好了,”龚俊说:“张哲瀚,我喜欢你,你得和我在一起。”

而后他把手抬起来包裹住张哲瀚的手掌,闭上眼与他再度十指相扣,不同胸腔里的心脏亲密共振,情人于凌晨中闭着眼深深拥吻。

 

有关龚俊的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至此再也不曾下落不明。

 


【完】

一大碗鸡翅

菩萨滴蜡在我手上【rps】

时间线大概是今年三月初,

现背,小雨工具人,我写的都是真的。


——


“我真的觉得他挺好笑的。”


张哲瀚一边用叉子叉着饭盒里的西蓝花一边讲,然后把一大坨西蓝花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左手划着手机,眼睛紧盯屏幕,还在继续讲话:“……你说是不是?”


“谁好笑?”坐在对面的小雨正在扒拉牛肉面,从碗底找两片薄如蝉翼的肉,这让他非常有成就感,暂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呀!”张哲瀚用大拇指点了下屏幕,“我说龚俊,还能是谁。好好笑,我分享给你,网友说他像狗,笑死我了。”然后也没多问一句小雨想不想看,直接微信分享过去,完了还要从对话框里再点一遍网址,自己...


时间线大概是今年三月初,

现背,小雨工具人,我写的都是真的。





——



“我真的觉得他挺好笑的。”


张哲瀚一边用叉子叉着饭盒里的西蓝花一边讲,然后把一大坨西蓝花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左手划着手机,眼睛紧盯屏幕,还在继续讲话:“……你说是不是?”


“谁好笑?”坐在对面的小雨正在扒拉牛肉面,从碗底找两片薄如蝉翼的肉,这让他非常有成就感,暂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呀!”张哲瀚用大拇指点了下屏幕,“我说龚俊,还能是谁。好好笑,我分享给你,网友说他像狗,笑死我了。”然后也没多问一句小雨想不想看,直接微信分享过去,完了还要从对话框里再点一遍网址,自己乐呵呵地又看了一次龚俊和狗。


小雨连手机都懒得拿,嗯了一声之后开始吸溜面条,吃得满嘴油光,头也不抬地继续糊弄:“这次是什么狗?金毛?萨摩?”


“都不是,是边牧,就放羊的那个,夸他聪明来着。”张哲瀚把叉子放下,专心致志地玩起手机,“边牧是聪明,反正比我家路飞聪明多了,你说狗和狗差别怎么那么大。”


小雨想翻个白眼,又不敢真的翻出来,眼角抽搐了一下,看起来很滑稽,但张哲瀚并没有注意到。“你确定你是在夸人家吗,大哥,没见过用你家狗夸人的。”他抬起头,张哲瀚显然已经笑到自动屏蔽了,一眼望过去能看见他的喉咙眼。小雨无语至极,想起这星期内张哲瀚分享的八条有关龚俊特别好笑的微博,心想还是算了,去时终须去,再三留不住,只好和颜悦色地劝道:“我们先吃饭吧,可以吗?”


“我吃完了,不吃了。”张哲瀚笑完,把外卖盒盖上,小雨刚嗦完一半的面,像个老妈子视察似的看向张哲瀚碗底:“你吃猫食?吃这么点?你有情饮水饱?”


“没有,西蓝花太难吃了,下次营养餐别给我点西蓝花。”张哲瀚擦擦嘴,整个人都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一点都不像刚吃完两坨西蓝花的人该露出来的表情,小雨看他这样子便了然于胸:“龚俊刚给你发消息了?”


张哲瀚露出一点你怎么会知道的惊讶表情,小雨这次确实把白眼给翻出来了:“他又给你点奶茶?他咋不把自己给你送货上门呢?”


“没点奶茶,上星期才喝过,这星期不喝了。他才不会过来送货上门……”张哲瀚说,“吃完没,赶紧吃啊。……噢,他说要我去他家吃饭。”


小雨呛了一口红汤,整个人鼻腔冒火,感觉自己是牛魔王转世,非常的恼火:“好小子,原来你才是送货上门!”他想冷静一下,但感觉到张哲瀚这颗种在地里的小白菜自愿要被狗拱了,结果怒从心中起,语气非常棒打鸳鸯:“你可把持着点,他是你什么朋友,能和你这么暧昧?”


“就朋友啊。”张哲瀚笑得非常不像朋友,顶着刚理完的寸头,整个人的气质很娇俏战狼,转头又给了小雨一个眼神:“朋友不能在一起吃晚饭?我和你天天一起吃,你怎么不说?”


“这能一样?”小雨斜了他一眼,“那你今晚和我去吃晚饭,我请你吃最贵的,你把龚俊推了。”


张哲瀚哎呀了一声,皱起眉毛:“说什么呢,吃你的面。”


小雨懒得理他,继续吃面去了,吃了半晌才听见张哲瀚幽幽传来下一句:“刚才龚俊说给你点杯奶茶,问你想喝什么。”


小雨拿捏出几分娘家人的矜贵,颇为礼貌地说了一句滚蛋,想了想又觉得便宜不占王八蛋,于是又拿过张哲瀚的手机给龚俊发语音,点了一杯全城跑腿代购的喜茶。





***

龚俊暂时住在北京,短期租了一套房子,面积不大,一室一厅带厨房,难得抽空决定把厨房利用了,于是一大早就出门买菜,下午的时候就微信叫张哲瀚过来吃晚饭。张哲瀚也没跟他客气,说完好之后又点了三个菜,龚俊发现做辣子鸡的食材不够,于是只好又跑了一趟菜市场。


往家走的时候发现张哲瀚的助理小雨给他发消息,问他和张哲瀚到底什么关系,龚俊一手提着菜一手拿着手机,站在家楼下用单手戳26键:


【什么什么关系?】


小雨发了个周子舒无语的表情,打了一段字来:


【我问你和张哲瀚的关系,虽然我知道我这么直接问不礼貌,可是我觉得你还是要讲清楚一点比较好,毕竟张哲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还挺开心的】


龚俊的笑容在口罩里显得很猖狂,过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答:


【有多开心?】


那头的小雨沉默了几分钟,发来了一条长达十秒的语音,龚俊放开声音凑近耳边,只听见骂街的声音如雷贯耳:“我草你的龚俊,现在是说开不开心的时候吗?张哲瀚估计都快到你家楼下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真烦人,以后也别点奶茶了,张哲瀚要进组了,听到吗。”


龚俊愣了一会儿,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核心思想,正准备提着菜上楼,张哲瀚打的滴滴已经到了面前。三月初的北京还刮着风,张哲瀚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头上顶了个渔夫帽,看起来很像一盏台灯。其实人长啥样根本看不见,但是龚俊瞧着一顶渔夫帽走下车,他就知道张哲瀚到了。


“小雨刚跟我说完你就到了。”龚俊三步并两步往前迈,张哲瀚从渔夫帽和口罩中间依稀透出两个圆眼睛,反问道:“你怎么在楼下……小雨跟你说啥了?”


龚俊顿了一会儿,捏了捏耳垂,解释道:“没什么,就是他说他的奶茶不要给他点全糖,他喝不了,嗯,没了。”他撒谎撒得很拙劣,但幸好张哲瀚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北京的风吹的他脑瓜子嗡嗡的,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回答。他跟着龚俊上电梯,进门,脱鞋,室内的暖气开得足,剥开一层又一层的外套,被龚俊嘲笑包得和粽子似的,然后张哲瀚给了他一拳头,说因为今天真的很冷,因为我是南方人。


“南方更冷好不好,我也是南方人,而且南方没有暖气。”龚俊说完,提留着菜进了厨房,张哲瀚跟在他屁股后面走,涌现出一点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愁绪来,说:“可是南方很好。”


龚俊回答:“所以我们今天吃南方菜,征服北京。”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但没什么大毛病。他回头看了张哲瀚一眼,开始系围裙,撸袖子,作出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又从塑料袋里拿出半只鸡。龚俊的手天生细长好看,张哲瀚作为厨房小白围观了一会儿,只觉得他给鸡拔余毛的时候都像在做什么医学研究,总之就是很考究很学术的样子,给这个四川男人平添几分禁欲魅力,如果他不开口,的确看起来还蛮聪明的。


张哲瀚想到“看起来聪明”几个字,突然笑起来,把给鸡认真拔毛的龚俊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把毛拔错了,整得一头雾水。但张哲瀚打死也不肯说为什么笑,龚俊气急败坏,觉得张哲瀚站在门口纯属来给他捣乱,原定计划菜是五点半上桌,张哲瀚一监工可能六点半上菜都够呛,于是把人往外赶,叫他去看电视、斗地主,不要往厨房凑。说话的时候,嘴巴又稍微显笨了点,反正斗嘴斗不过,龚俊就拿肩膀拱他,一路给拱到了客厅。


“坐好,”龚俊摊着两只手,掌心向上,还捏着两根鸡毛,表情很严肃:“乖乖的。”


张哲瀚又想起说龚俊像小狗的微博,垮起脸的时候更像,眉毛和眼睛都向下耷拉,很可爱。他恨不得现在就把龚俊这个样子拍下来发给小雨看,然后发八十条语音说,你看啊,龚俊就是这么可爱的人,真的好像小狗耶!可是想了想小雨估计喝着奶茶都会吐血,就算了。


北京的室内暖气开得的确足,张哲瀚听着龚俊在厨房里切菜的声音,还没玩两盘斗地主就困了,把自己窝进沙发的角落里打瞌睡,不小心输光了所有金豆。但也不怎么生气,张哲瀚想,这叫散财,属于行善积德,也不知道散斗地主金豆算积的哪门子德。张大善人切回微博看了几眼,发现今天的山河令要播十二集,又切回微信,给龚俊发微信,说,今晚一起看山河令吗。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龚俊在厨房喊,你没嘴吗张哲瀚,过了一会儿自己又哈哈了两声,说,我本来叫你来我家吃晚饭就是为了看剧的呀。


张哲瀚继续打字,困得他都看不清楚键盘,打了半天才打出来一个字点了发送:



龚俊拿着铲子就出来了,走到客厅问:“睡的话要毯子吗?”张哲瀚晃晃脑袋,表示不需要,想说自己只要眯一会儿就好,可是龚俊家的沙发实在是太舒服了,还没说出口就睡着了,手机搭在胸口,剩下半截信息还没发出去,问的是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张哲瀚睡起来可乖了,龚俊不敢相信一个一米八一的男的能把自己缩成那么不占地方的一团,好像随便窝在什么地方都能睡。他新鲜理出来的寸头看起来有点毛茸茸,看得龚俊手心痒痒,然后全身都被巨大的无形的手挠了一下似的,锅都快糊了才记起来火还开着,冲回去一通乱忙才把菜救回来,之后又返回客厅给张哲瀚盖小毯子,凑近的时候还能听见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说明张哲瀚睡得很沉了。


龚俊凝视了一会儿,没有好意思下嘴。因为电视剧里这时候一般是要亲了,毕竟张哲瀚的姿势摆得非常好,不管是切近景和外景都能把两个人的脸框进去,没有什么死角。落日的余晖洒在男主人公俊美的侧脸上,等待着,等待着。职业病一上来,龚俊就做贼心虚地往后看,怕真的有摄影机在拍。他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又围着沙发绕了两圈,很焦虑,结果还是没敢亲,脸更垮了,回厨房继续做菜大业,连切菜都是轻轻的。


张哲瀚没睡多久,觉浅,主要是被菜香勾起来的。刚才睡梦里梦见有只小狗一直在蹭他的腿,一直蹭一直蹭,然后他就蹲下来摸摸小狗的头,然后说,哎呀,你怎么长得好像俊俊,小狗听了不乐意,说起了人话,什么全天下只有他一条小狗吗之类,总之就是一个狗说人话还争宠的奇怪的梦,梦醒来发现真的龚俊在给水煮肉片泼油,气势拿捏得非常到位,辣椒和麻椒蒜末一起被激出一层香气四溢的烟,在空气中拼合成几个大字叫非常好吃。在那一瞬间张哲瀚几乎分不出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做梦,是小狗说人话比较可信,还是龚俊为他洗手做羹汤比较可信。


“张老师,过来吃饭了。”


龚俊看了眼表,正好五点四十五,时间掐得很准,他很高兴。张哲瀚隔了很远和他对视,显然是睡懵了,脑子没转过来,龚俊又叫了一声哲瀚,没什么反应,最后叫了一声阿絮,黏黏糊糊的,拿出一副温客行当初那股子没脸没皮的劲儿来,张哲瀚下意识回答,“别叫了,叫魂呐!”


龚俊笑得坏兮兮,拉开凳子等张哲瀚过来坐,然后去冰箱拿了两听可乐。


张哲瀚摸出手机看了眼,小雨果然给他发信息了,看他没回复连发了好多条,倒数第二条是别被龚俊拐了,倒数第一条是,罢了,他也没那么聪明。


张哲瀚立马回击:

【你想太多】

【我刚只是睡了一觉】


小雨立马回了个吃惊的黄豆表情,感觉像是直播了捉jian现场,下一秒就要倾情输出黄色废料,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好久,才发过来一条:


【不是吧大哥,就睡了?】


张哲瀚无语:


【只是睡了个午觉,没到那地步,你在想什么,再想枪《毙了】


小雨连发了三个下跪的表情,又说:


【他还没跟你表白?】


张哲瀚看完这行字,眉毛一挑,龚俊正在不远处给他拉开易拉罐的环,看见他这幅表情,歪着脑袋啊了一声。张哲瀚收回目光,给小雨发过去两个字:


【嗯哼。】




***

不得不承认四川的男的做菜确实厉害,龚俊在某种程度上肯定是被女娲点化过,给他开了很多后门,如果不是关上了唱歌这扇窗户,龚俊简直就是个bug人。张哲瀚喜滋滋地吃了很多,龚老师和他已经熟到可以很自然地往对方碗里夹菜了,所以这样下来他吃得更多,还好克制了一点,不至于像上次一样转身就吐了。另外就是四川的麻让江西人震惊,上下嘴皮子仿佛天生不长在一块儿,合起来的时候都没知觉,如果不看镜子,很以为自己是东成西就里的梁朝伟,但他看龚俊气定神闲的模样,自己的嘴应该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吃完了看手机,已经六点半,赶不上山河令第一时间直播了,龚俊还没吃完,以为张哲瀚想看电视,就说:“你先过去客厅把电视打开投屏吧,我来收拾一下,看完了我再洗碗。”


张哲瀚噢了一声,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问龚俊要手机:“那要用一下你的,因为我没充会员……我之前都是拿小雨手机看的。”


龚俊非常震惊,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居然有人不愿意充自己播出平台的会员,因为几天前为了充琉璃甲自己刚氪了五年年会。不过张哲瀚……龚俊话还没问出口,手机已经解开锁递过去了:“没事,你也可以共用我的号,反正我平常也用得不多。”


张哲瀚没有回答,从他掌心里接过手机,老干部一样划了两下界面,又问道:“所以要怎么投?”他这个人生活里的界限划分的非常清楚,如果是他没兴趣的领域,多一点的精力都懒得发散过去,在很多地方会显得很老派和笨拙,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身边不缺给他解决问题的人,有一种让别人习惯给他依赖的能力。而龚俊恰好是解决问题的狂魔,恨不得在脑子里列Excel表格写待办事项然后逐条画叉的那种,很难说两个人不是三生石上旧精魂,一块凹一块凸的小石头,龚俊也是张哲瀚堆得如俄罗斯方块一般的乱七八糟事中降临的一条四格积木,净化屏幕,龚俊有责。


做完所有准备工作之后龚俊也坐下了,客厅里只有一个三人沙发,龚俊也不敢坐的很近,隔了半个身位,但由于这个皮沙发年龄太久,坐下去的时候身子往里凹,于是感觉到张哲瀚被他弹起来一些,然后向他这边靠拢。龚俊有些尴尬,摸手,摸耳朵,摸鼻子,电视剧里周子舒和温客行正眼神拉丝,屏幕外的龚俊紧张得恨不得把自己拉成丝。


原本计划是今天晚上就要表白的。龚俊想,可是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契机。他需要一个节点,类似于电视剧里某种定情时刻,生活里可以没有慢镜头和突然播放的BGM,可是也需要一些浪漫的仪式感,显然现在龚俊没找到。他决定等看完剧再说,于是精神高度紧张地看剧,也没听进去几句话,注意力全在张哲瀚身上,他都怕张哲瀚如果突然起身上厕所,他也会机械反应一样蹦起来,很丢脸。


而另一边的张哲瀚倒是轻松,演员看剧一般不会完全看剧情走向,因为自己参与过制作,张哲瀚没有太在意台词在说什么,而是在脑子里构想了一下运镜和演员的微表情,勾起很多陈年往事,问龚俊还记不记得拍这场戏湿透了三件衣服,NG了好多次。龚俊在一边显得很僵硬,木板一样整个人直挺挺的,张哲瀚不知道他犯什么毛病,把手搭上他的大腿,问:“你怎么了?”


龚俊耳朵充血的速度之快,可以赶上超市门口开业大酬宾被充气立起来的气球人。张哲瀚笑起来,龚俊看着他,看出了一点周子舒的模样,因为那笑里会夹带些许期待和难以言说的羞涩。龚俊的舌头打了八百个结,电视里第十二集山河令正在播出名场面之晒太阳,阿絮也是这么笑着喊他。


温客行走到阿絮面前坐下,阿絮叫他去喝酒了,这个镜头龚俊记得很清楚,拍了三条,张哲瀚在离他不远处很随意地坐着,每一次笑着靠近,龚俊都能感受到共同属于他自己和温客行的心脏在为这个场景和这句话剧烈跳动。天光大泄,游人如织,远景镜头切得格外漂亮,BGM适宜响起,龚俊有些矫情地想,这样也算是一个美妙的节点,于是凑过头去,发现张哲瀚并没有躲开,垂下眼睛,是等待,也是在默许。


一个吻很快结束,浅尝辄止。龚俊不太会亲人,格外紧张的时候尤甚,两个人的脑袋分开了有十厘米,都僵住了,依旧保持一个很适合接吻的角度。龚俊声音有点抖:“张老师……”


张哲瀚想把自己伪装成久经情场的老油条,一个吻而已,三十岁的人了也不至于,可是抬起手的时候,非常不自觉地捂了一下脸,很纯情,和十七岁第一次接完吻之后没什么两样。他立马把龚俊推开:”……你等下,我冷静一下。”


龚俊很乖,被推开之后尴尬得不行,因为他以为可以继续亲的,没想到张哲瀚在他面前变成了粉红色猕猴桃只需要一个吻。龚俊继续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冷静吧。”


张哲瀚攥着拳头,只想给他来两拳,冷静个屁,不要冷静了,这时候是冷静的时候吗,话到了嘴边,看见龚俊可怜巴巴地望,又变成了:“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说?”


“有……”龚俊的眼睛咻一下亮起来,“有。”


张哲瀚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龚俊接着:“我前几天去海南拜了观音菩萨,据说很灵,我说我想要山河令播出顺利,要火起来,然后我去拜的时候,观音滴了蜡在我的手上。”他把手腕一翻,内侧有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疤,果然是受了点化。


张哲瀚被他的脑回路震撼到,什么时候又扯到了南海观音,现在这个氛围合适观音出场吗?他看着龚俊,因为没有工作需要,他的头发很服帖地搭在额头上,看起来很年轻也很帅,雪白的面皮上染着红色,很一本正经地说南海观音的事情。


“然后我又和菩萨说,我希望我们都能顺顺利利,结果我助理告诉我……”


接下来的话就没说完了,因为张哲瀚吻了他,舌吻的那种吻,张开嘴巴的时候张哲瀚的舌头就已经进来了,果然吻技惊人,嘴巴和舌头都软软的,有股泡了可乐的甜,龚俊被亲得连呼吸都顾不上,只怕一口气给自己憋死了,又舍不得停。


张哲瀚亲累了,两只手捧着龚俊的脸把他拉开一些,发现他的睫毛实在长,又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眼尾,亲完之后觉得既然如此了,于是还亲了一下他的眉心。龚俊显然已经神飞天外,很可能灵魂已经又去海南拜观音了,张哲瀚很无奈:“我以为你会先表白。”


龚俊说:“那是因为刚才我还没说完……”


“什么?”


“我的助理说,”龚俊的脸被张哲瀚挤起来,只好噘着嘴,有些口齿不清:“南海观音求子比较灵,我想求子灵的话,姻缘可能也不差吧。”


“不是已经滴了一次蜡了吗?”


龚俊的小狗眼睛里颇有些得意:“你怎么知道,我只去了一次?第二次我去的时候,买了最贵的香,然后心里说,求求菩萨,我希望张哲瀚能和我在一起,因为我很喜欢他。”


张哲瀚被逗笑了,连梨涡都若隐若现,说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你跟菩萨说,又没有跟我说。”


龚俊举起另一只手,虎口中间赫然又一个小烫疤,他接着说道:“因为菩萨也同意啦。”


龚俊果然是天生bug人,怎么连开后门都连开两次。张哲瀚抱住他,脑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听见他继续说:“这下连所有神仙都知道我喜欢你啦,张老师。”


张哲瀚被可爱得想流出两条宽面条眼泪,轻声回应道:“好吧,我现在也知道了,傻瓜。”




***




九点钟的时候小雨打开手机,发现张哲瀚只发了两条消息,一条是龚俊真他妈太可爱了,另一条是晚上不回,别打电话了。





完。

RB日肠

A爱之介x B菊池忠

妄想的故事,不要深究。

是双箭头。

A爱之介x B菊池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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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gsama

【俞亮时光】安之若素·小鱼儿的暑假亲子日记(下)

8月1日晴

今天是返校日,所以我上午去了学校,下午去的道场。

道场有一班和二班,我肯定是进一班,毕竟我这么强,但是校长爷爷却把我安排在了二班,我听说他以前跟我爸爸就有矛盾,可能这就是穿小鞋吧。


To小鱼儿:……谁跟你说的?你知道穿小鞋什么意思吗?你基础不好,大老师是为了让你把基础稳固下,才让你从二班开始慢慢开始,别胡说八道啊!

To 饲养员一号:知道了。


8月2日雷阵雨

今天在二班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叫陈霄,他已经初二了,都已经是个老男人了还在二班,真的是好惨一男的。我和他下了两局,都是我赢,他都快哭了。老师就让我和他做死活题,我为了不让他哭,就让他赢...

8月1日晴

今天是返校日,所以我上午去了学校,下午去的道场。

道场有一班和二班,我肯定是进一班,毕竟我这么强,但是校长爷爷却把我安排在了二班,我听说他以前跟我爸爸就有矛盾,可能这就是穿小鞋吧。

 

To小鱼儿:……谁跟你说的?你知道穿小鞋什么意思吗?你基础不好,大老师是为了让你把基础稳固下,才让你从二班开始慢慢开始,别胡说八道啊!

To 饲养员一号:知道了。

 

8月2日雷阵雨

今天在二班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叫陈霄,他已经初二了,都已经是个老男人了还在二班,真的是好惨一男的。我和他下了两局,都是我赢,他都快哭了。老师就让我和他做死活题,我为了不让他哭,就让他赢了两次,他好像开心一点了。

 

To 时瑾瑜:我刚才跟你老师打了电话,跟你说两点:1、你死活题真的很差,老师说你也没耐心打棋谱,陈霄基础很好,你才输给他,不要美化你输棋的原因;2、等你真的有实力赢过你的同学,也不要下假棋,这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To小鱼儿:为什么初二就是老男人了?

To 饲养员一号:还不够老啊?

To小鱼儿:那你爸妈怎么办?岂不是更老?

To饲养员一号:你还行吧,爸爸老。

To时瑾瑜:……

 

8月3日雷阵雨

下棋好无聊啊,一直在打谱,打谱打谱,做死活题死活题,爸爸妈妈爷爷都不做这些啊,这学校不行吧。

 

To小鱼儿:谁告诉你我们不打谱不做题的?就拿你妈来说吧,我还是个“初二的老男人”的时候,也是很认真地打基础的好吗?你怎么老想着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呢?耐心点小朋友!

To饲养员一号:但是我已经很强了,两班没人打得过我,我要去一班。

To小鱼儿:不是一直在比赛吗?你全赢的话一个礼拜后就可以去一班了啊。

To饲养员一号:我现在就想去。

To小鱼儿:不行。

 

8月4日雷阵雨

今天我跟校长爷爷说我要去一班,校长爷爷说我好高wu远,肚子里憋不了一两货,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角了,头顶上……哎呀,他语文一定很好的,才有这么多比喻呢。@饲养员一号@饲养员二号

 

To小鱼儿:你这是在打小报告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To饲养员一号:我要去一班,快点,我打赢了要去参加定段赛了

To小鱼儿:好高骛骛骛骛骛骛骛骛骛骛远!

 

8月5日雷阵雨

天天下午都要打雷下雨,烦都烦死了。

背棋谱也很烦,做死活题也很烦,我要跟李佳文去钓娃娃了。

 

To饲养员二号:你还在生气啊,老爸爸,别生气了,你女儿又不想下棋了你想想办法呀。

To饲养员一号:什么?爸爸在生我气吗?为什么?

To小鱼儿:因为你说他老,他生气了。

To饲养员一号:他真的好娇气。

 

 

8月7日

To小鱼儿:

小鱼儿,昨天你没有写日记,我以为你是忘记了,但大老师给我电话,说昨天和今天你都没有去道场学习,你是真的又准备放弃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真的很失望。

之前,爸爸一直说你是三分钟热度,做什么都没有耐心,妈妈觉得不是的,你其实是一个很有主见,很有想法,也很有聪明的孩子。我认为你只是还小,没有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爱好,但我现在看来,你可能就是这样一个三心二意,做什么事情都半途而废的小朋友。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也不用去道场了,不仅浪费你自己的时间,也影响道场其他小朋友的心态,我会给你报一个学而思补习班,你好好上学吧。

From失望的妈妈

 

8月11日多云

我的上一篇日记,是8月5日写的,现在已经是11号了,中间这6天,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我现在重新开始写日记,首先要跟爸爸妈妈道歉:对不起爸爸妈妈,我不应该老是三心二意,做事半途而废,也不应该说好想要下棋,就又不想下了,我让你们失望了。

然后我要跟陈霄道歉:我不是真心说你菜的,你其实下的很好,我就是……就是不想你来劝我下棋了,我知道你有比我好的地方,我就是一时冲动乱说的。

然后我要跟健一道歉:健一,你特地从日本飞来方圆找我下棋,我却让你看到一个没有用的我,一个丧气的我,真的对不起。

最后我要跟祖国道歉:对不起,我在国际上给你丢人了,让外国小孩以为中国小孩都说话不算数,有损我们祖国母亲的美丽形象。

其实我自己知道的,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下棋,爸爸妈妈都喜欢下棋,我也喜欢。但我不想下棋:因为大家都希望我下棋,我就偏不想下棋,这样大家就会都关注我,都来劝我,我就觉得很高兴。

后来我想要下棋也不是因为我喜欢下棋,是因为我不想打跆拳道了,我不想打跆拳道和我不想弹琴是一样的,我就想我如果会打拳和会弹琴那该多帅啊,但是我不想练习,因为练习太无聊了。但陈霄让我知道了,没有努力就没有收获,没有枯燥无聊的过程,也就不会有好的结果。

现在,我要真的开始下棋了。这一次,是因为我喜欢下棋。

我喜欢下棋,我想成为比爸爸妈妈更厉害的棋手。

我喜欢下棋,我想要打败健一,为国争光。

我喜欢下棋,我要下出很多厉害的棋谱和死活题,让未来下棋的小朋友光背我的棋谱就要背一年。

我喜欢下棋,我想要在一次次成功和失败中变成更好的我,更厉害的我,走的更远的我。

我明天会自己去道场跟校长爷爷道歉,请他再让我加入到两班,重新开始。

From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小鱼儿

Ps,爸爸,你不是老爸爸,你是年轻爸爸,能不能再回来,和小鱼儿一起写日记呢?

Ps又ps,妈妈,你也世界上最帅的妈妈!

 

To小鱼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都快累死了……不过小鱼儿你放心,我学而思只交了1周的试学学费,损失还不算惨重。

To饲养员一号:我没有想过学费的事情

To小鱼儿:我知道你没想过……@饲养员二号,过来写日记,我知道你每天都偷偷摸摸看,健一是你发邮件邀请的吧?俞亮你这个闷骚,说出来会怎么样?

To饲养员一号:???是爸爸邀请健一来中国的吗?所以爸爸不是不管我了对吗?

To时瑾瑜:管不管,看你之后的表现。健一明天晚上的飞机,你还有机会找他聊一聊。

To时光:你别这么多话。

 

 

8月12日晴天

我带健一一起去了弈江湖道场,和一班的前几名轮着下棋。

健一已经超越童生水平了,今年秋天就会参加定段赛,他本来很早就可以定了,但他爸爸认为他还可以hang实基础,不让他去考。我觉得很惭愧,他和一班的打,只输了一局,我和一班的打,只赢了一局,他还在hang实基础,我却吵着要去一班,而且还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定段了。

我和他的差距,并不是凑巧每次我都差一点点,而是,我就是与他有这样稳定的差距。

围棋没有差一点点,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我要追上他,每天都努力追上他。

爸爸妈妈和我一起去机场送健一回日本,我送了他一个洋娃娃,是我和李佳文第一次去钓娃娃时钓到的那个,我告诉他,这个娃娃先压在他那里,等我在正式比赛里赢过他,他再把娃娃还给我。

他很感动,脸都红了,他真的喜欢这个娃娃。

啧,幼稚。

 

To饲养员二号:@俞亮,你看看这篇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健一真的太可怜了哈哈哈哈

To时瑾瑜:是的,日本的娃娃很贵,所以收到礼物后他才很感动,你要好好练习,才能下过他。@时光,叫你少说两句,听懂了吗?

To饲养员二号:Yes sir!

 

8月13日晴天

今天是周日,我没有去下棋,爸爸妈妈带我去电影院看了地道战,讲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打日本侵略者的故事,爸爸还让我写读后感,我觉得,大炮真的很重要,我们要努力制作更多大炮,才能打赢侵略者!

 

To时瑾瑜:不仅是武装自己,你还要记得,日本人坏人很多,你要时刻保持警惕。

To饲养员二号:俞亮你是要笑死我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To饲养员一号:收到,爸爸!

 

8月14日多云

今天道场结束学习后,大家都在交流暑假作业的事情,我才发现,天啊,暑假还有半个月就结束了,但是我暑假作业一个字都没有写!!

我给李佳文打电话,问她写了多少了,她说她也没有写,我准备明天和她一起写作业。但是李佳文说要我陪她去钓娃娃,她才陪我写作业。她这样子真的不行,我很忙的,没有时间去钓娃娃的,她还小,怎么会懂呢?

 

To小鱼儿:成熟的小鱼儿,过两天就是你生日啦,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跟妈妈透露一点呗!

To饲养员一号:我想要红包,里面有钱的那种。

To小鱼儿:你也太实在了吧!!

To饲养员一号:成熟的女人都会选择要钱。

To时瑾瑜:……

 

8月15日多云

李佳文还是来跟我写作业了,她写英文作业,我写数学作业,然后我们互相交换作业抄作业,不对,这个是可以写在日记里的吗?算了写都写了。

 

To小鱼儿:可以写,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存在不抄暑假作业的小朋友吗我不信?你们其实可以多叫几个人,分工合作会更快。

To饲养员一号:……我就没抄过暑假作业。

To饲养员二号:……你就没上过几天学吧?

To饲养员一号:我小学和大学都认真上的。

To饲养员二号:大学也没暑假作业啊!

To一号和二号:你们继续聊,不要停。

 

 

8月16日雷阵雨

今天二班的成绩出来了,我以全胜的成绩升到了一班,陈霄是第二名,输了一局,也升到了一班,一班的扳老师继续让我们做同桌。

其实我不想跟陈霄做同桌了,我想跟许玲做同桌,她跟我一个学校的,五年级,我们两比较有话说。

但是我不好意思跟陈霄说,因为陈霄还挺高兴的,唉,男人太傻了。

 

To小鱼儿:明天我跟扳老师请过假了,明天爸爸妈妈带你去水族馆玩一天,开心吗?

To饲养员一号:为什么又去水族馆,不是年年都去吗?

To小鱼儿:这次还有摩天轮和西餐哦!晚上还有豪华亲子酒店!

To饲养员一号:哈?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摩天轮?

To时瑾瑜:去否?

To饲养员二号:去。

 

 

 

8月17日多云

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妈妈带我去水族馆玩。爸爸妈妈每年都要带我去水族馆玩,我合理怀疑他们就是比较喜欢吃鱼吧。他们开心就好,我当陪他们玩吧。

然后我们去坐摩天轮,摩天轮好好玩啊,好高好高啊哈哈,我和妈妈在上面不停地跑来跑去,然后那个小箱子就摇来摇去,爸爸的脸都白了哈哈哈。

晚上我们去吃了西餐,然后服务员就推了好大的一个蛋糕上来。妈妈让我许愿,我就许了个愿望,希望我能快快进步,成为很好的棋手。

谢谢爸爸妈给了我五百块红包,今天很开心。

 

To小鱼儿:我们不是喜欢吃鱼才去水族馆的。你要感谢这个水族馆你知道吗?算了,谢谢你陪我们玩哦,红包怎么用可以说吗?

To饲养员一号:不可以。

To时瑾瑜:恭喜你又长大了一岁,希望你在新的一岁里能凝心聚力,再创佳绩。

To饲养员二号:你讲话跟我们实验小学的秃头校长一样哎。

To时瑾瑜:……

 

 

8月18日晴

今天爷爷来道场了!道场都轰动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爷爷有这么多粉丝!他原来不是一个笨蛋爷爷,是个厉害的人!

爷爷随机找了三个小朋友跟他下棋,然后就随机到了我,我才不信是真的随机,但是他偷偷跟我说保密,我说好的。下棋的时候,他给我塞了一张小纸条,让我放学了去爷爷家吃饭,我才发现最近一直下棋,抄作业,好久都没有去爷爷那边了。

所以晚上就去爷爷奶奶家吃饭了,爷爷说我进步很大,他很开心,然后他就哭了。唉……他在道场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好厉害啊,笑都不笑,特别严肃,在家里就又哭又笑,傻乎乎的。

 

To小鱼儿:不要说你爷爷傻乎乎的……他以前不这样,他只是太爱你了导致有点傻了……算了不提这个了,你是不是也好久没去找外婆玩了?

To饲养员一号:好的我明天去外婆家吃饭。

To小鱼儿:不用,明天我和你爸爸去北京打比赛,会去两天,外婆会过来陪你一起,你要乖一点,别捣蛋。

To饲养员一号:我要去北京!

To时瑾瑜:你好好下棋,别又断了。

 

 

8月19日阴有时有雨

晚上给外婆看了下我们的日记本,外婆都快笑死了,外婆说我和妈妈小时候特别特别像,我妈妈小时候也是个坐不住的小皮猴,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外婆还给我说了妈妈和爸爸认识的故事。原来妈妈小时候天赋很好,就打败了觉得自己下棋很好的爸爸,爸爸就一直念念不忘,后来长大了就在一起了。

完蛋了,我打败的男生太多了,我未来要嫁给哪一个呢。

 

写给小鱼儿:并不是你妈妈打败了你爸爸,就嫁给了你爸爸,两人中间还是发生了很多事情的,最主要是你妈妈喜欢你爸爸,你爸爸喜欢你妈妈,他们才在一起生下你的,知道吗?

To外婆:知道的。

写给小鱼儿:知道就好,你未来只能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To外婆:那爸爸妈妈现在还互相喜欢吗?

写给小鱼儿:当然啦。

To外婆: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再给我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写给小鱼儿:这问题太复杂了,很难跟你解释。

To外婆:哦。

 

8月20日阴

我是捡来的。

这个问题,我老早就想过了。

已知:我爸爸是男的,我妈妈是男的。

推理:男的和男的是不能生孩子的。

结论:我是捡来的。

我妈妈一直说是他生的我,我知道他是在骗我的,男人是不能生孩子的。妈妈就拿他怀孕的照片给我看,哈呀,他那时肚子真大啊,但我知道照片是可以P的,当我揭穿这个残酷的事实时,他就不说话了。

除非他再给我生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否则我真的无法相信,我是他生的。

 

写给小鱼儿:你跟你爸爸小时候长的跟复制黏贴一样,还和你妈妈一个性格,你怎么就不是亲生的了?

To外婆:你不懂的,去捡小孩的时候,都是找好看的捡的,我爸妈肯定觉得我长得像爸爸,所以才捡我的。

To外婆:而且我性格不像妈妈,他很幼稚的,我很成熟的。

写给小鱼儿:你可真是个神童!

 

8月21日晴

我居然真的是妈妈生的。

时光九段,你可真行。

 

To小鱼儿:听说今天外婆带你去刘伯伯那边看医学报告和论文了,关于你是不是我亲生的,这次总算没有疑点了吧?

To饲养员一号:嗯,我想要一个妹妹,弟弟也可以。

To时瑾瑜:不行。

To小鱼儿:为什么突然想要弟弟妹妹?

To饲养员一号:李佳文的妈妈生了一个弟弟,叫李佳琪,我也要一个妹妹,就叫九斤鱼,比我少一斤。

To小鱼儿:……你脑子里到底是什么???

 

 

8月22日多云

今天我下过一班第一名啦!以后一班第一名这个位子就是我的了!

今年10月的冲段赛,我也会参加!如果我定上段了,我就是职业选手了,我就要退学了,再见,李佳文,再见,陈丽梅,再见实验一小,我飞黄腾达的那一天,会站在颁奖台上,挨个感谢你们的。

 

To时瑾瑜:你最少也要读完九年制义务教育,这个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To饲养员二号:那我可不可以先不读三年级,直接上四年级?

To时瑾瑜:你是不是暑假作业还没做完?

 

 

8月23日晴

作业做不完了!!!!

为什么有这么多作业啊!真的是太惨无人道了,说好了要素质教育呢?说好了要给孩子快乐童年呢,都是骗人的!

算了,我还是先去下棋吧,陈霄说明天带我去隔壁道场踢馆,我好兴奋啊!

 

To饲养员二号:她马上就忘记要弟弟妹妹这件事情了。

To饲养员一号:你为什么又提起来?

To饲养员二号:现在想想,小鱼儿小时候真的好好玩啊,现在就没之前好玩了,如果再生一个也蛮有意思的。

To时光九段:

To俞亮九段:我就随口一说,不用加粗加下划线吧!

 

 

8月24日晴

爽!爽!爽!

我明天还要去踢另一家馆!

 

To时瑾瑜:涂好防晒霜。

To小鱼儿:记得先踢馆,赢了再报名字

To饲养员一号:why?

 

 

8月25日晴

今天输了,还好我听我妈妈的,没有先报名字,后来他问我叫什么,我就说我叫俞小花。

陈霄不行,他先报名字的,他太丢脸了。

 

To小鱼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怂鱼儿!

 

8月26日晴

这两天踢馆太开心了,一没注意,我们在外面的时候,家被人抄了,听说输的不行,惨无人道。校长爷爷都气昏倒了,让我们全部站在门外晒太阳,我爸爸给了我一盒防晒霜,我就给每个人都分了点,大家都很感谢我。本来是准备暴打我和陈霄的,但后来只群殴了陈霄。

 

To小鱼儿:你是不是跟爷爷说了你要个弟弟九斤鱼?

To饲养员一号:没有啊,我没有说。

To小鱼儿:以后如果你爷爷问你要不要弟弟妹妹,你就说,是你不要的,如果有了弟弟妹妹,你就不是爷爷唯一的小公主了,你很伤心,明白吗?

To饲养员一号:这个台词不符合我的人设,我很成熟的。

To小鱼儿:你就这么跟爷爷说,妈妈给你包个大红包。

To饲养员一号:多大?

To小鱼儿:1000

To饲养员一号:2000

To小鱼儿:1500

To饲养员一号:1800

To小鱼儿:你这个财迷到底是怎么来的,我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喝了?

To饲养员一号:1800

To小鱼儿:成交

 

8月27日晴

今天去学校报名啦!

爸爸带我去的,他还跟班主任说了,以后我每天下午只上两节课,抽出时间去道场学习下棋。老师说希望我能兼顾学习和下棋,两处开花,处处香。

这点小事儿还难不倒我,洒洒水啦。

李佳文有点羡慕我,说要和我一起下棋,我就教了她一点,她太笨了,学不会。

放学的时候发现,我们学校还有围棋兴趣小组啊,我从来不知道,开学后去看看吧。

 

To时瑾瑜:两处开花,处处香,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今年10月,你就要冲段了,你是我的女儿,等你上了初段,我会带你去和职业选手对弈,提前感受下职业赛场。

To饲养员二号:我要打职业比赛了?

To时瑾瑜:不可能,你这水平还不能打职业。

To饲养员二号:没意思。

 

8月28日多云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很忙。

抄了一天暑假作业。

 

8月29日多云转阴

今天又是个好日子。我很忙。

又抄了一天暑假作业。

 

8月30日多云

今天又又是个好日子。我很忙。

又又抄了一天暑假作业。

 

To小鱼儿:你到底抄完作业了没有?

To饲养员一号:快了快了!

 

8月31日晴

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这个暑假真的是好忙啊。

为了感谢我亲爱的爸爸和妈妈,我用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条我能买的最贵的鱼,请喜欢吃鱼的爸爸妈妈吃。他们都很喜欢吃鱼,不仅把我的名字起了小鱼儿,也喜欢去水族馆。

爸爸妈妈都好感动啊,都围着鱼哭了,不过你们不用感动的。我马上就会成为很牛逼的棋手了,可以赚大钱了,到时候天天请你们吃鱼。

 

To饲养员二号:你知道吗,你女儿买了一整条金枪鱼,两个快递员送来的,起码有80斤,冰箱里都放不下!

To饲养员一号:我看到了。

To饲养员二号:这怎么吃的完啊?

To饲养员一号:你把亲戚朋友们都叫来,我们一起吃。

To饲养员二号:这么突然的吗?

To饲养员一号:就说,提前庆祝时瑾瑜荣升九段,获得世界冠军。

To饲养员二号:那也太早了吧!

To饲养员一号:宜早不宜晚。

To饲养员二号:啊哈?她这莫名其妙的自信是遗传自你的吧!

 

 

 

END

 

安之若素完结了!!!

开心!!!


None_诺奈

【俞亮时光】我觉得我室友喜欢我(番外)

又名:男同竟在我身边

穆清春视角,俞亮侧的故事,不看前文大概也能看懂?


(1)

总体而言,穆清春认为围达是一个很不错的围甲队伍,老板方绪愿意给年轻但有能力的人上场的机会,队伍求胜欲很强,队友也不拉胯。

尤其是今年,明明是刚晋升围甲的新队伍,不但没有沦入掉级的尴尬之中,反而在双循环赛中坚挺得保持了还不错的胜率,将最终的队伍排名维持在了一个中游水平。

这个成绩可能对于老牌围甲队伍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围达这个围乙刚升上来的队伍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

这天,围达刚刚战胜了一个排名前五的老牌队伍,整个队伍士气一下子高涨了起来。于是老板方绪大手一挥,让队员们都到酒吧里去放松放松,大家也都欣...

又名:男同竟在我身边

穆清春视角,俞亮侧的故事,不看前文大概也能看懂?


(1)

总体而言,穆清春认为围达是一个很不错的围甲队伍,老板方绪愿意给年轻但有能力的人上场的机会,队伍求胜欲很强,队友也不拉胯。

尤其是今年,明明是刚晋升围甲的新队伍,不但没有沦入掉级的尴尬之中,反而在双循环赛中坚挺得保持了还不错的胜率,将最终的队伍排名维持在了一个中游水平。

这个成绩可能对于老牌围甲队伍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围达这个围乙刚升上来的队伍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

这天,围达刚刚战胜了一个排名前五的老牌队伍,整个队伍士气一下子高涨了起来。于是老板方绪大手一挥,让队员们都到酒吧里去放松放松,大家也都欣然前往。

也许是气氛使然,这天大家都喝得很尽兴,包括平时严肃到甚至有点刻板的俞亮。

穆清春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不是喝多了没事找事,酒过三巡,他坐到了俞亮的旁边。俞亮此时刚刚喝完酒杯里最底的一点威士忌,正靠着沙发看着手机傻笑。

穆清春探头看向俞亮的手机屏幕,里面没什么劲爆的内容,就一条时光发过来的,恭喜俞亮他们队今天获胜的祝福短信。

如果说有什么异常,就是俞亮都没在意穆清春的出现,对着这条短信,左看右看地傻笑了好几分钟。

一直以来,穆清春都觉得俞亮对时光过于关注,这种过度地关注让他甚至有点看着不顺眼。

于是他借着酒劲,嘲讽一样地问了俞亮一个让他此后追悔莫及的问题。

他问俞亮:

“你是不是喜欢时光啊?”

在穆清春的认知里,俞亮应该白自己一眼,傲娇地说,谁喜欢他啊~

然后他再说,那你那么关注他干嘛?

俞亮再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或者说,因为他是一个很强的对手之类的。

然而,俞亮听到这个问题之后,顿了一下,合上手机盖,转头看向穆清春,嘴角噙着微笑,眼睛里闪闪发光一点酒醉和玩笑的感觉都没有。

俞亮说:

“对啊!我喜欢他。”

 

(2)

穆清春,感觉自己所在的围甲队伍有点不一样了。

因为他的队友,队里的王牌,围达一台,对自己出柜了。

那天酒吧聚会之后,穆清春一晚上都没睡着,俞亮跟他说的事信息量太大了,一时间俞亮和时光过往的那些事全部在他脑子里面打转,他感觉自己看整个世界的视角都不一样了。

原来他以为,俞亮维护时光、因为想着时光而输棋让自己当主将、帮时光报名北斗杯、北斗杯备战的时候和时光住在一起等等,都是因为俞亮是个棋痴,然后时光的实力确实被除了俞亮以外的人低估了。

然而没想到,事实居然是…………

第二天,穆清春顶着硕大的两个黑眼圈,在中午休息时候把俞亮拉到了围达总部的楼梯间,压低声音问俞亮,不为别的,他实在是太想确认了。

“你昨天跟我说的那个事儿是真的吗?你别不是骗我的吧?”

“什么事啊?”俞亮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就,你,时光,那事儿!”穆清春实在是说不出来,喜欢,两个字,他觉得他都替俞亮尴尬。

倒是刚刚出柜的俞亮本人,比他坦荡多了。

“哦~你说这个啊~真的啊,我没骗你,我喜欢时光。”

俞亮就像说我喜欢围棋一样,理直气壮轻描淡写地承认了一个令人震撼的事实。

穆清春赶忙捂住了俞亮的嘴,左右看看确认没有别人之后,才放下心来松开俞亮。

他也不知道他自己在紧张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件能让很多人知道的事情。

他想了想,问俞亮:“那时光呢?你们是在一起了吗?“

俞亮摇摇头,说:“他不知道。”

然后想了想又补充到,“他喜欢女的,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穆清春傻了:“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俞亮理直气壮地回他:“不是你问我的吗?”

穆清春无语了,他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回左边,然后叉着腰问俞亮:“你就…你就不怕我跟别人说,或者告诉时光吗?”

这一问,倒是把俞亮问住了。

俞亮这才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么重大的一个秘密,他本来打算永远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就这么轻易的、随便的告诉穆清春了。

俞亮陷入了长考。

在思索了各种可能性之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大概是因为你讨厌我,而且,时光讨厌你吧。”

“什么?”穆清春又又又一次感觉,俞亮这个人脑子有问题,“你这是什么逻辑啊?!”

俞亮从瞬间的慌乱和迷茫之中恢复了镇定,对穆清春解释道:“因为大家都知道你讨厌我,所以如果你对别人说我喜欢时光,别人会以为你是故意编排我,不会当真;因为时光讨厌你,所以如果你对时光说,我喜欢他,他会觉得你在故意骗他,可能是为了搞他心态。”

穆清春听完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但是仔细想想,发现俞亮说得确实很有道理。这事儿,虽然自己知道了,而且是俞亮亲口跟他说得,但是以他平时和俞亮的关系,说出去,大概率真的没人信,甚至可能会觉得他故意在搞俞亮,反而显得自己像个反派。

穆清春气得踢了一脚楼梯的铁栏杆,“Duang”得一声巨响在楼梯间上下回荡。

俞亮看穆清春没别的话了,正准备走,却被穆清春一把拉住了。

“那什么,”穆清春拼命组织了一下自己想说的话,然后磕磕绊绊地问了出来,“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时光说?我身边马上就要有一对…一对…那什么了,我总要有点心理准备。”

俞亮歪头想了一下,明白了穆清春的意思,大概就是算是接受了自己喜欢时光的事实,但是还不能接受身边有同性恋情侣。这样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比自己预想的要好一些了。

俞亮难得的对穆清春笑了笑,安慰一样地拍了拍穆清春的手臂:
“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他说的,永远不会。”

 

(3)

穆清春又开始讨厌俞亮了。

原来他讨厌俞亮,是因为不服气俞亮的实力,明明大家没比过凭什么俞亮围甲上来就是主将,而且还一副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而俞亮看好的时光又是一个动不动就弃赛半年的半吊子。

后来,随着围达赛程的推进,他逐渐感受到了俞亮的棋力确实在自己之上,而俞亮看好的时光不但在北斗杯预选赛上战胜了自己,还和俞亮一起拿回了北斗杯的奖杯,侧面印证了俞亮之前对时光青眼有加没什么问题,虽然谈不上和俞亮交好,但也是认可俞亮这个人的。

现在,他又开始讨厌俞亮了。

不但因为他知道了俞亮最大的秘密,并且俞亮知道自己知道他的秘密,以至于很多事情在他面前毫无遮掩,有时候甚至会跟自己讨论,更惨的是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所以他连个能吐槽俞亮的对象都没有,只能自己憋着。

本来,穆清春对俞亮是有一点同情的,在一开始的震撼过后,他慢慢发现,俞亮是真的不打算告诉时光自己喜欢他这件事。

那天之后他零碎地问过几次俞亮为什么不说,他觉得时光对俞亮也挺上心的,不一定没可能。俞亮对他倒是很坦然,俞亮跟他说,时光曾经有个很重要的人,突然离他而去了,这件事对时光的伤害很大,他曾经答应过时光会一直陪着他,只有他不说,这个承诺才能兑现。但如果他说了,时光接受了,他们要面对的来自社会、家庭的问题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确定到时候会不会被迫离开时光;时光没有接受,他的告白就会成为对时光信任的背叛,两人的关系一定会走向殊途。所以,不说,维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

穆清春觉得俞亮分析得很透彻,无论是棋界,还是舆论和社会,都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份感情的感觉。

但是俞亮理性地放弃,却仍让人忍不住同情和惋惜……个大头鬼。

前脚,穆清春以为俞亮爱而不得,后脚,俞亮通知整个围达队的,他买了房子,最近正在装修,并不需要帮忙,因为时光会帮忙,装修好了之后,他两就会住一起,俞亮春光满面地通知了整个围达队。

然后,俞亮这边还在队里讨论事情,那边,时光就提着刚买的装修材料来接俞亮下班了。

穆清春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这叫哪门子的暗恋?这叫哪门子的为爱隐忍?全世界的暗恋要都能上手就买房装修同居,那还要结婚证干嘛?

“干嘛呢时光?你是围达队的人吗?没事就往我们队里钻。”茬不到俞亮,他还不能茬一下敌队的时光吗?

“穆清春你有病吧?我来找俞亮又没找你。”时光倒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穆清春这能忍吗?不能忍,他要揭露俞亮的狼子野心!

“时光你不觉得你很多事儿吗?这不是俞亮的房子吗你操那么多心干嘛?还来接他下班……你俩搁这儿装修新房呢?”

时光听了蹭地一挺身:“关你屁事!”

穆清春听了更来气,这tm还没搞上就跟两口子一样了,要真搞上了那还得了,穆清春今天就要做一次坏人,拆散他俞亮和时光!

可惜没有得逞。

俞亮理都没有理穆清春,收拾好东西,和方绪打了个招呼,直接把时光拉走了。

穆清春看着俞亮牵着时光的手,一路走进电梯都不放开的气势,内心不由得冷哼一声。

嘴上说不告白,把时光圈在自己领地的手段一套一套的,回头他要真能对时光放手才见鬼了。

 

(4)

俞亮来找穆清春帮忙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俞亮喜欢时光小半年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忙,方绪计划在12月底的时候去b市办一个围达围棋网的线下推广活动,这种活动虽然有时候也会去别的请一些嘉宾,但一般还是会首先考虑围达队的队员。不过好在也不会强制参加,所以大家大抵都会抱着有空就支持一下的心情配合方绪的安排。但这次俞亮直接找到了穆清春,希望穆清春能找个借口不参加这个活动。

穆清春有些疑惑,围达的活动说是活动,从来都是牺牲周末的义务劳动,如果俞亮找他代班他还理解,让他不去是什么操作?

俞亮倒也不隐瞒,他告诉穆清春,刚好活动那两天是圣诞节,他买了b市的一个音乐会的演出票,想邀请时光去看。直接邀请的话太突兀了,如果穆清春不去,他就可以跟师兄建议邀请时光,时光多半不会拒绝,这样主要是去参加活动,顺便听音乐会,就会自然很多。

穆清春发现,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事情。最早的时候,他被俞亮喜欢时光这件事震惊地一个晚上睡不着觉,后来的一段时间他很好奇两个人的关系会走到什么样的方向,之后他看着俞亮提到他和时光的“家”就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赛程和时光碰到地时候整个人就会变得很精神,有时时光来“接”他下班更是少有得完全没有继续训练的意图,就觉得,其实这件事也没有那么特别,不过是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而已。

虽然俞亮可以捂住自己的嘴,不把爱说出口,但是眼睛不会骗人,心也不会说谎,他还是向往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机会和时光在一起。

本来就是举手之劳又成人之美的事,穆清春没有理由拒绝俞亮。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很关心俞亮的感情生活,但还是顺嘴问了一下:“那你是准备在圣诞节跟时光表白吗?”

俞亮摇了摇头:

“没有啊,我不会跟他告白的,我只是想他的圣诞节和我一起过而已。”

俞亮走后,穆清春又仔细品味了一下俞亮的这句话,“他的圣诞节和我一起过”,而不是“我想和他一起过圣诞”吗?

看来可能俞亮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对时光,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豁达。

不过这,又和他穆清春有什么关系呢?

 

end.

-------------------------------------------------------------

感谢大家之前的留言~看得非常开心~

这篇番外补一下俞亮这边的剧情和心路历程,总而言之就是,小猪包等的告白,是不会那么轻易的到来(笑

另外说一下为什么选穆清春而没选方绪,因为方绪这个师兄吧……嘴感觉不是很严,且老坏事,俞亮在时光的事上,大概不太信他了。

希望大家如果看得开心的话,能多多留言,再次感谢!!


废纸扎堆

这个系列完结了……又超量了于是画了很久,  走这里。

在我眼中的俞亮和时光,都是很勇敢的人,所以最终选择了这个告白方式,我真的是很私心的给小俞老师设计了能满足他仪式感的段落(甚至想尽办法让他们穿正装),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我们#俞亮 很行#👏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可能还会有个小车车小后续番外(铺垫这么长就为了这个可憋死我了哈哈哈哈嗝)


禁止任何抱图二传二改,也不授权。

这个系列完结了……又超量了于是画了很久,  走这里。

在我眼中的俞亮和时光,都是很勇敢的人,所以最终选择了这个告白方式,我真的是很私心的给小俞老师设计了能满足他仪式感的段落(甚至想尽办法让他们穿正装),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我们#俞亮 很行#👏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可能还会有个小车车小后续番外(铺垫这么长就为了这个可憋死我了哈哈哈哈嗝)


禁止任何抱图二传二改,也不授权。

伏月廿四

【罗路】谁知道战场上多个旁白会发生什么

- 1001磕糖磕昏了速速码字

- 火枪手梗。我就要来治治特拉法尔加死鸭子嘴硬的臭毛病(doge

- 结果一大半在迫害凯多(。微双K注意


===================


“哦,瞧啊,瞧啊,多么壮观的场面。”


四皇与超新星的战争刚刚正式拉开帷幕。半空中的水汽卷起飓风撞出火花,盛怒滔天的龙盘旋于怒涛间,同端坐在雷云之上的女人一起居高临下,冷冷睥睨残垣瓦砾中那几个“无名小卒”。他们在巨兽身躯的衬托下渺小得不值一哂,仿佛能被爪子轻松捏死,但他们的脸上毫无惧色。这样无畏的神气让海上皇帝心中恼怒,鬃毛凛凛飞舞,喉咙里滚出雷霆奔涌的咆哮。

“你们将死在...

- 1001磕糖磕昏了速速码字

- 火枪手梗。我就要来治治特拉法尔加死鸭子嘴硬的臭毛病(doge

- 结果一大半在迫害凯多(。微双K注意



===================


“哦,瞧啊,瞧啊,多么壮观的场面。”


四皇与超新星的战争刚刚正式拉开帷幕。半空中的水汽卷起飓风撞出火花,盛怒滔天的龙盘旋于怒涛间,同端坐在雷云之上的女人一起居高临下,冷冷睥睨残垣瓦砾中那几个“无名小卒”。他们在巨兽身躯的衬托下渺小得不值一哂,仿佛能被爪子轻松捏死,但他们的脸上毫无惧色。这样无畏的神气让海上皇帝心中恼怒,鬃毛凛凛飞舞,喉咙里滚出雷霆奔涌的咆哮。

“你们将死在这里!”

他嗓音隆隆,向着为首那个戴草帽的年轻面孔吼道:“你们的船员将归我收编,你们的财物将归我所有,很遗憾,小子,赢下这场战争的人将离海贼王又进一步,而你的海贼王梦想就止步于此了!”

所有人亮出武器,神色紧绷。蒙奇·D·路飞双眼瞪圆,一贯满不在乎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神情认真到可怕,空气吸入肺部,充盈血管与肌肉,橡胶身体节节膨胀。少年摆出战斗姿势,抬头望向巨龙张开嘴,正准备一字一句说出他那愚不可及却斩钉截铁的宣言——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很荣幸能观看到这一场盛大战争拉开的帷幕!五名超新星和两名现任四皇,啊,之所以说是现任,是因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一名号或许会荡然无存,那么镌刻在碑铭上的将会是谁的名字呢?当然,我可不是个喜欢剧透的家伙。”


“我没说话!”

路飞马上道,身体还维持着蓄势待发的形态,同时警觉地四下张望起来。

“喂,路飞!”

索隆大声提醒他。虽然这个凭空出现的报幕十分突兀,但剑士忍住了抬头寻找声音来源的冲动,死死盯住面前四皇的一举一动。说不定是凯多埋伏的手下在搅乱局面,他想,如果这会路飞再分心的话,可能躲不过下一个雷鸣八卦,那可就糟糕了。


“草帽小子是最快做出反应的人,当然,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因为这道声音而分心,只是他们装作没有听见而已。凯多心里正在盘算自己到底有没有一个喜欢在战斗开始前报幕的手下,而大妈心想,这话明显在骂他们,如果不是超新星玩的花招,那只可能是他们中出了叛徒。”


这下所有人都没法维持对峙的局面了。凯多巨大的龙头动了动,把目光从地上的超新星身上挪开,看向身边的夏洛特·玲玲。

“我没有喜欢报幕的手下,”他解释道,虽然这个形态下的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怒吼,“这里也不会有叛徒,一定是这些家伙在捣鬼。”


“但凯多没忍住想起了自己那个满身反骨的御田狂粉闺女,又想起二十多年前,他还对自己老父亲的立场抱有一丝幻想的时候,曾因为女儿在卧室贴满光月御田画像愁得夜深人静抱着酒瓶掉眼泪。”


凯多:“……”

巨龙发出一声长啸,眼里精光暴射,龙息喷涌而出,试图以他的怒火让这个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声音闭嘴。他口中喷发的热量瞬间削平了不远处一座小山的山头,但那个声音并未停止,反倒变本加厉了起来。


“啊,时光过得可真快。二十年后凯多终于不会因为女儿的叛逆哭泣了,但他的队伍里从来都不缺二五仔。凯多虽然不在乎二五仔,但偶尔也会反思自己的用人眼光,甚至打算私下报个最近很受欢迎的团队管理课程。”


“团队管理课程是什么?”

路飞罔顾半空中已经快要爆炸的四皇,扭头问身边的队友。他这直白的疑惑在当下无异于点燃了某根引线,基德的笑声几乎要盖过狂风呼啸,好容易攒起来的钢铁巨人关节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他狂妄地嘲笑道,“百兽之王?凯多?竟然准备去跟那些西装革履的江湖骗子学习管教手下,海贼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不只是他在笑。基拉本来就在笑,索隆嘴里的刀柄危险地晃悠,特拉法尔加·罗嘴角不住抽搐,就连大妈眼角边的皱纹都隐隐抖动起来。而路飞的头在敌我之间转来转去,似乎终于搞清楚了状况,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冲凯多道:“你要去听骗子上课?”


“基德一边笑一边暗自心想,幸亏这声音不是针对他的。他可不想被基拉知道自己也咨询过这类课程,最后被骗了二十万贝利。”


红发船长越发放肆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卡住了脖子。就连他的副手时刻不停的大笑也倏然消失了,大约极度震惊的确可以抵消smile果实的副作用。一时间他们耳边只剩风雷轰鸣和凯多气急败坏的吐息。

最后是红心船长打破了沉默到尴尬的气氛,他实在没憋住,发出一声嗤笑。这笑声几乎立刻被风吹散,但在场的人耳朵都他妈该死的好使。现在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基德,”基拉开口道,声音竟然诡异地平静下来了,“我就奇怪上回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小偷会偷到我们头上。”

基德的脸顿时变得跟他的头发一样红。基拉紧接着又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需要学习团队管理,基德?你可不是凯多,我们从南海出发就是一路跟随你的,我们——我——不会背叛你。”


“基拉显然有些难过,基德也感觉到了,他内心急于解释,自己被骗的由头并不是什么管理学课程,但是,哦,天哪,甚至还不如管理学课程,实在是太丢脸了——”


“闭嘴!”

基德冲天上吼道,钢铁巨人咔咔作响挥舞手中的剑。但显然,凯多威胁不到这个凭空出现的声音,他也不行。


“——课程名称是《自我境界突破——从钢铁侠到万磁王》。”


“那是什么玩意儿?”路飞问道。

“超级英雄漫画,”基拉干巴巴回答他,“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南海有段时间挺流行的。”


“虽然基德这个举动非常败家,但基拉还是高兴起来,顺便一提他一直觉得基德根本不需要做别的就已经很像钢铁侠或者万磁王了。而一边的特拉法尔加·罗不以为然,他始终觉得海洋战士索拉才是最酷的。”


“特阿法尔加你什么毛病?”基德问。

“关你屁事。”罗回答道,目不斜视盯着前方的四皇,提防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旁白搅乱了阵脚,但显然这个旁白除了揭人老底之外没有别的作用,凯多和大妈大约还在犹豫,但即便他们之间有再多忌惮和见不得光的心思,可能也会达成共识先把超新星们撂倒。他瞥向不远处那个身影,路飞还在试图找到是谁在说话,眼睛睁得溜圆,在如此紧绷混乱的场面里显得毫无危机感。


“特拉法尔加·罗保持沉默的同时试图理性分析,但他心里清楚的很,保持沉默的理由只是他企图不让旁白注意到他罢了。即便是现在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戒备敌方的一举一动,他还是没忍住时不时盯着草帽小子看。”


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立刻看了过来,直直撞向他的视线。

“我没有。”罗立刻否认。


“不,你有。”


罗:“……”

“你确实有,”基德一看矛头不在他身上了如获大赦,转身冲特拉法尔加幸灾乐祸起来,“我就说你当起草帽小子的跟班了是不是?你的视线压根没从他身上离开过,长着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罗心里慌了一下,他以为尤斯塔斯·基德看出什么了,不过很遗憾,虽然基德名字里带了个基,但他显然对这种感情一无所知。而基拉心里叹了口气,同样是名字里带基,他比他兄弟懂行多了。真不容易啊,基拉。”


“什么感情?”基德茫然道,不明白怎么突然矛头又指回了自己。他拧起眉头看向脸色难看的死亡外科医生,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什么端倪,只能回头寻找自己的副手:“有什么是你们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杀戮武人在船长目光问询下试图回答,但出口的只有发发发的笑声,于是他又闭嘴了。


“基拉并不想多管闲事,于是只好假装自己又被smile果实控制住了。有些事情只有自己发现才有趣不是吗?啊,不过,这句话大概并不适用于特拉法尔加·罗的情况,毕竟草帽小子是个你不说他永远都察觉不到的笨蛋。”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骂我?”

路飞不满地嚷嚷道。但是这回甚至不用旁白发声,所有人,包括空中那两个四皇,都露出了赞同的神情。这下草帽小子不乐意了,他干脆直接结束四档,噗噜噜放光了气,从半空轻巧落回地面上,大步朝自己同盟走去。

“你要跟我说什么,特拉男?”

他边走边冲人喊。医生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渐行渐近的身影,攥着刀鞘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了。

“回去!”他忍无可忍地低吼道,“别听这声音瞎扯了!我只是担心你这个笨蛋又捅出什么篓子而已。”

索隆看起来也很不满意自家船长无视外敌先起内讧的行为。

“到底还打不打了?”他咬着刀柄冲这伙看上去已经无心战斗的家伙挑衅道,“不打我下去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别忘了索隆你刚刚是被马尔科丢上来的,你找得到下去的路吗?”


索隆:“……”


“我们言归正传。罗知道路飞是来找他刨根问底的,他准备了无数套推脱、敷衍乃至佯怒的说辞。但事实上,在草帽小子站在他身前的那一刻,罗忘记了所有借口,只有仅存的理智摇摇欲坠拴着他,生怕他冲动间出口的言语搞砸他们之间的一切。”


转瞬间人已经到了他面前,罗压低帽檐,似乎打定注意闭口不言。路飞盯着他帽檐下抿得死紧的唇角,眨了眨眼睛。

“你怕搞砸什么,特拉男?”他不依不饶问道。医生惯有的沉默在他眼里变得难以忍受起来,草帽小子伸手去扳他肩膀,想把人拽起来直视自己。

“别闹,”罗用刀身打开他的手,语速很快地说,“没什么你要管的,不会影响这场战斗也不会影响同盟关系!”

路飞没有反驳,手臂收回重新垂在身侧,慢慢攥起了拳头。


“草帽小子看起来很不高兴,但这不是由于罗不跟他说实话。路飞觉得特拉男才是那个笨蛋,因为不论特拉男对他说什么他都乐意听,但很显然特拉男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像他没有意识到,每次他的目光落在路飞身上时,路飞总是知道的。”


罗猛然抬头看向杵在面前的人,瞳孔闪烁,多少带着不可置信。

“你……你知道?”一向说话噎死人的医生竟然一反常态地语无伦次起来,“你都知道什么?……不对,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

路飞大约是在场唯一一个不忙着让旁白闭嘴的家伙。他喘着粗气,不躲不避地直视人的眼睛,表情看起来气鼓鼓的,但耳廓却一反常态泛起了红色。他的语速变快了,在旁人眼里这种不寻常的紧张再明显不过,不过罗这会儿被他说话的内容吸引,对此毫无察觉。

“特拉男你每次看我,每次配合我的行动,我都是知道的!”他说,“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你的眼神都要烫死人了!”

他们身旁传来哐当一声轻响。索隆终于把和道一文字掉在了地上。

“……我真是操了。”

基德喃喃自语,目瞪口呆,似乎终于意识到刚刚旁白指的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冲击感将罗一时间说不出话,被当事人察觉的自己像个小丑,他甚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不过此处我不得不提醒特拉法尔加船长,你应当高兴,因为路飞显然不讨厌你近乎监视的炽热视线。”


“我没有监视!”罗反驳道,随后又看向路飞:“……所以呢?”

“所以什么所以?”

当事人明明已经把他逼到这份上了,却还是一副游离在状况之外的表情。罗重重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所以你还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路飞盯着他,撅起嘴,看起来有点恼怒:“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吗?”罗朝着虚空问道。


“呃,虽然正常人这个时候都应该知道了,这个橡胶笨蛋脑子里只有一个朦胧模糊的想法,又或者他也不太愿意仔细去想这是什么。宽容点,是个人都有胆怯的时候嘛。”


“你说谁橡胶笨蛋?”路飞嚷道。

“好家伙,这还能问答是吗。”基德说。

死亡外科医生没有出声,只是定睛凝视他的同盟,那张他暗自注视了无数次的脸。或许他的视线真是有热度的,不然怎么解释路飞小麦色的脸颊在他的目光洗礼下渐渐透出红晕。他本以为这件事或许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再披露,甚至就这么随着他自己一辈子直到埋进坟墓里。然而这一切都被不知道从哪冒出的旁白剖得干干净净昭告天下,时间地点场合统统乱七八糟,可最坏的是,他竟然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罗露出了或许是踏进这片战场以来第一个笑容。

“好,我告诉你,”他说,“草帽当家的,你过来。”

路飞傻乎乎凑上前去听他说了什么,但罗没有说话。他直截了当地把人拽过来,拽进他那件毛领子大氅里,用行动代替了一切话语,同时毫不客气地拦截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窥视。


背景里缓缓奏起一首婚礼上才会拉的小提琴乐。

“鉴于这场战斗被不知所起的爱情打断了很久,那么作为旁白也是时候退场,将舞台还给演员们了。啊,忘记说了,演员的使命是演好剧本,而剧本的结局总是注定的,卖力表现吧,演员们!尽情欣赏吧,观众们!我们终点再会!”


声音热情洋溢地落下最后一句话,随后如同它出现时那般突兀消失了。除了正在忙活着的两位船长,其他人屏息等待许久,但四周确实只剩下了风声。

“……它还是没说到底谁会赢。”

路飞嘟囔道,有些气喘。罗放开他,拇指轻轻拭了拭人的唇角:“重要么?”

“不重要。”

少年笑道,亲昵地贴了贴医生下巴。随后他直起身,重新面向气势凛然的敌人。

“反正我们会赢的。”



fin.



废纸扎堆

前篇 的后续,还是很长但未完,估计还有一回。


pb到没脾气🥺


禁止任何抱图二传二改,也不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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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mo_⊙∀⊙/吾乃毛根弗里曼
从小励志离家出走的叶小少爷和刚...

从小励志离家出走的叶小少爷和刚出道勤勤恳恳劳心劳力的韩保镖。

这时候啥都没有!日常就离家出走明争暗撕勾心斗角(σ゚∀゚)σ离这一大一小真正擦枪走火还远得很哩!他俩脑子里现在满满的装的都是“这货真是阻碍我实现人森理想最大的绊脚石”(双向

小少爷和大保镖【0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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