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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澄三十六计 】惊魂记

感谢活动的各位大佬不嫌弃,又让我草稿流乱入蒙混其中,接下來就換我一路吃糖到2018…幸福安祥躺平,美好啊!! 

本篇献给 @basis  迟来的生日贺图...
燕子送你蓝大抱枕和阿澄抱枕,使用说明如图,敬请享用XD (逃

在此祝福大家 Merry Christmas!^^ 


----- 补充 ------


1.大家关心的OO

长出来的被阿澄扯掉丢向耶诞老君的只是抱枕的机关(?) 非蓝大的OO,不过因为没听完使用说明,所以阿澄怕真的是蓝大的,因此"亲手...

【 曦澄三十六计 】惊魂记

感谢活动的各位大佬不嫌弃,又让我草稿流乱入蒙混其中,接下來就換我一路吃糖到2018…幸福安祥躺平,美好啊!! 

本篇献给 @basis  迟来的生日贺图...
燕子送你蓝大抱枕和阿澄抱枕,使用说明如图,敬请享用XD (逃

在此祝福大家 Merry Christmas!^^ 


----- 补充 ------


1.大家关心的OO

长出来的被阿澄扯掉丢向耶诞老君的只是抱枕的机关(?) 非蓝大的OO,不过因为没听完使用说明,所以阿澄怕真的是蓝大的,因此"亲手"确认XD

2. 阿澄和蓝大都为宗主,所以相见时间较少,因此两人心底最原始的愿望其实都是能见到彼此,所以.....这也许是耶诞老君套路阿澄造成这个结果唷XD

奔跑的毛毛

仙门榜首掉粉记



江氏宗主晚吟,性孤傲,好姿颜,相亲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为仙家女修所弃,光荣登上黑名单。
有蓝氏宗主泽芜君,品貌雅,言行端,闻知此事,投帖自荐。
泽芜言:“云深主母之位尚悬,不知晚吟青眼于涣否?”
江晚吟扭扭捏捏,犹犹豫豫,握个紫电踱来踱去,把个莲花坞大堂青砖磨没了花纹,把个鞭子摸秃噜皮。
还是媒婆发了话:“哎哟喂,祖宗,相亲又不是挑白菜,仙界颜值榜榜首,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江晚吟止了步,一咬牙一跺脚:“行,就他了,是个花瓶老子也认了!”

谁让老子是个颜控。

择吉日,过庚帖,珠联璧合,永结同好。

成亲当晚,新郎官儿一不小心喝大了酒。
泽芜道:“晚吟!!!哈哈哈哈哈哈!!!别害羞呀!!!你躲甚!!!过来嘛!!...



江氏宗主晚吟,性孤傲,好姿颜,相亲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为仙家女修所弃,光荣登上黑名单。
有蓝氏宗主泽芜君,品貌雅,言行端,闻知此事,投帖自荐。
泽芜言:“云深主母之位尚悬,不知晚吟青眼于涣否?”
江晚吟扭扭捏捏,犹犹豫豫,握个紫电踱来踱去,把个莲花坞大堂青砖磨没了花纹,把个鞭子摸秃噜皮。
还是媒婆发了话:“哎哟喂,祖宗,相亲又不是挑白菜,仙界颜值榜榜首,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江晚吟止了步,一咬牙一跺脚:“行,就他了,是个花瓶老子也认了!”

谁让老子是个颜控。

择吉日,过庚帖,珠联璧合,永结同好。

成亲当晚,新郎官儿一不小心喝大了酒。
泽芜道:“晚吟!!!哈哈哈哈哈哈!!!别害羞呀!!!你躲甚!!!过来嘛!!!再近点!!!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江晚吟:“……”
江晚吟:“宝你丫的贝!信了你的邪!”

三观卒,紫电出。

翌晨,推门,新婚夫婿跪坐搓衣板,委屈无状。
江晚吟犹疑半晌,暗叹:也罢,酒误人事,不饮便罢。看在颜值的份儿上,便谅他一次。

谁让老子是个颜控。

江晚吟:“昨夜喜服沾了秽物。”
泽芜:“主母勿动,放着我来。”
将功补过,借坡下驴,一个有了面儿,一个保了里。

打水,浸衣,放皂粉。
刚搓一下。
“呲啦”
再搓一下。
“呲啦”

喜服成了喜月𠬝。

江晚吟:“……”
江晚吟:“mmp,这日子没法过了!颜值再高又有何用?退货退货!”

江氏宗主江晚吟,成亲第二天,跑了。
御剑到了莲花坞,众门生喊:“宗主,你夫君在后面快追上来了!”
江晚吟收剑疾行,紫电一鞭抽向大门。

“关门,放哈士奇!”


萝卜鸭

【曦澄】那一夜……(短篇完结)

*人物属亲妈,OOC归我

*亲妈墨香大大曾经表示蓝大喝醉之后会变成一句话有三个感叹号的青年,于是我试着写了一下醉酒梗

*这文纯属恶搞!!纯属恶搞!!!纯属恶搞!!!!

*时间线是他俩老夫老妻模式

*那一天,青楼的姐妹们想起了被醉酒的蓝大支配的恐惧……

============

是说,云梦一代最大的修仙家族就是江氏了,但是虽说是修仙,但是上上下下千百号人也是要吃饭的,当年莲花坞覆灭,江澄后来靠着那仅剩的几万两家底硬是撑起了整个江氏,收门生让人替自己办事,声誉是一回事,让人吃饱饭、拿到足够养家的银钱也是必不可少的。你说那钱是怎么来的?当然不可能是自己长出来的不是?

钱生钱才是硬道理啊...

*人物属亲妈,OOC归我

*亲妈墨香大大曾经表示蓝大喝醉之后会变成一句话有三个感叹号的青年,于是我试着写了一下醉酒梗

*这文纯属恶搞!!纯属恶搞!!!纯属恶搞!!!!

*时间线是他俩老夫老妻模式

*那一天,青楼的姐妹们想起了被醉酒的蓝大支配的恐惧……

============

是说,云梦一代最大的修仙家族就是江氏了,但是虽说是修仙,但是上上下下千百号人也是要吃饭的,当年莲花坞覆灭,江澄后来靠着那仅剩的几万两家底硬是撑起了整个江氏,收门生让人替自己办事,声誉是一回事,让人吃饱饭、拿到足够养家的银钱也是必不可少的。你说那钱是怎么来的?当然不可能是自己长出来的不是?

钱生钱才是硬道理啊!

所以江澄除了日常的修炼、处理公务、不定时出去夜猎之外,还必须与生意人打交道。

而他与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打交道的方式,自然不会与仙门之人打交道的方式一样啦。

例如,他不会使用紫电、三毒。

例如,他会在酒桌上与人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例如,出入一些几乎是所有修仙之人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迎春楼内。

“江宗主,这个生意不如你我两家一起做,把盘子做大,岂不是更美?”酒桌上,一名衣料考究的中年男子颠着大肚子给江澄倒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满上,碰了碰江澄的酒杯。

江澄不动声色地移开了酒盏,笑着喝光了杯中之物,因着喝了不少酒的缘故,他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也湿润的通透发亮,语气却是平淡甚至可以说热情的:“难得张大哥到云梦来做客,我也好久没见张大哥了呢,今日说好了只谈感情不谈生意的,来来,再喝一杯。”他亲自替张有财夹了一筷子佳肴,又一弹响指,立刻有四位衣着暴露的女郎依次走进雅间,燕瘦环肥平分春色,她们很有默契的两两分组,一组依偎到了江澄身边,却不敢有所造次,只笑着替他倒酒布菜,另两个则环住了张有财的手臂和脖子,媚着声音道:“张公子~”

 

张有财一见这样两名绝色女子在旁,立刻把生意的事情抛在了一边,反正他也没想着今晚能说动江澄同意让他加入河运一事,倒不如先按兵不动为好。江澄这人,可受不得别人的逼迫呢。于是他从善如流,立刻伸出大手将两名女子搂进怀里,哈哈大笑:“江宗主啊,江老弟啊,你可真会挑地方。”

“听闻上个月张大哥又纳妾了,江某的贺礼可收到啦?”

“收到了收到了,那仙丹可好的很呐,我每晚都生龙活虎,又不伤身,真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呢!”

“张大哥喜欢就好。”江澄脸上笑着,心里却暗暗骂道:“老色鬼!”

要不是因为手头上还有另一桩生意与他合作,江澄是断断不会跟这种人有来往的,今日与他出来喝花酒也是迫不得已,再不爽这种人,他还是得顾忌着莲花坞里那群张着嘴嗷嗷待哺的门生、家仆的。

 

“宗主。”管事江战在门外低声唤道,他知道江澄在与生意人谈事,所以几乎不会出声打扰,但是今次却一反常态,声音还有些着急:“宗主!”

“什么事?”江澄放下酒盏回应,江战立刻迈着两条小短腿跑进来,附在江澄耳边嘀咕了几句,江澄细眉微蹙,压低声音:“他来干什么?不是让你们瞒着的吗?!”

“哪儿瞒得住啊,裂冰与紫电互有灵气牵引,蓝宗主就这样一路寻来了!”

“莲花坞里的人没和他说我在谈事情?”

“说了。”

“说了他还来?这种地方他怎么能来?”

 

“江宗主来得,蓝某人倒来不得了吗?”

 

江澄话音刚落,就见一白衣翩仙之人款款而来,他长身玉立一派仙家气度,一手放于身前,一手负于背后,笑容谦和温柔,语带笑意地看着江澄。

 

江澄的头皮都炸了。

 

那边厢的张有财见此人头系云纹抹额,腰配白玉洞箫,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般站在这青楼雅间内,连他身边的两名美艳女子都顿时失了几分颜色。

不过,那四名女子也都看呆了眼,流霞飞上双颊,一丛丛秋波直朝蓝曦臣脸上飞去。

 

“这位是……?”张有财道。

“哦,这位是我朋友。”江澄道。

“在下姑苏蓝涣。”蓝曦臣抬手行礼,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可言喻的儒雅之风,张有财也人模狗样的学着回礼,看在江澄眼里可真是东施效颦了。

张有财自己倒不觉得,立刻发挥了生意人的长处——四海之内皆兄弟。他招呼人又添了一副碗筷,又给蓝曦臣倒了一杯酒,道:“蓝兄也是修仙的?”

“正是。”蓝曦臣点头笑道,却并不碰那杯酒,江澄身边的那两名女子互相对视一眼,身着红衣的女子翩然起身,坐到了蓝曦臣身边柔声笑道:“这位蓝公子好眼生,第一次来吗?奴家名叫怜儿,今日能服侍公子酒水,是怜儿几生修来的福气呢。”说着,素白玉手端起酒盏送到蓝曦臣唇边劝道:“公子~”

 

“他不能喝酒。”江澄的声音冷了下来,旋即想到一旁的张有财也在,不得不收敛神情,放缓了说:“我这位朋友家教甚严,是不能喝酒的。”

“哎~!江老弟这话说的,哪有男人一杯酒都不喝的呢,既然来了这儿,总得喝一杯意思一下的。”张有财也跟着劝道:“蓝兄,今日你我一同喝一杯,以后便是朋友,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哈哈哈哈。”

 

蓝曦臣的头有点大,他本来只是想来看看江澄的,却不知为何在听见雅间里头传来女子的声音之后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更听见江澄那句‘这种地方他怎么能来’后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不服,于是便这样推门而入了,要是知道会被逼着喝酒,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进来的,至少这样不会让江澄为难。

 

“张大哥,他真不能喝,我这朋友家酒量是祖传的不好啊,一杯就倒的。”江澄心里压着火气,他生气蓝曦臣这样不管不顾地闯进来,也不知他是不放心自己,还是被压抑久了,居然也想来青楼转转?

江澄的原则就是绝不对普通人使用灵器,更加不能得罪生意上的合伙人,所以他纵使再生气,此情此景下他还是露出一副笑脸拦下那杯酒:“我替他喝了。”

 

张有财正在为江澄拒绝与他合作河运一事上有些不满,此时见江澄挡酒,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以敬蓝曦臣酒为名,行灌江澄之实了,又好几杯酒下肚,江澄的脸越喝越白,眼角红红的煞是可怜,四名青楼女子不敢再有声音,她们是晓得江澄的脾气的,此时若是开口,不晓得这江家家主会怎么样呢。

蓝曦臣再也坐不住了,他将张有财的手拦住,白色广袖在江澄面前一晃而过,一杯倒满澄澈液体的酒杯已被他拿在手中,江澄拉了拉他的手,道:“你干什么?不能喝就别喝!你还嫌你给我惹的麻烦不够吗?”最后那一句是用了灵力的,声音极小,普通人的耳力根本听不见。

蓝曦臣带着深深的歉意看了眼江澄,并不回话,而是转向张有财,道:“今日蓝某打扰了张大哥和江宗主的会谈,是蓝某人失礼了,这杯酒权当赔罪。”

“哎~!哪里是赔罪呢,蓝老弟你言重啦~!”张有财看着蓝曦臣喝光了杯中物,喉结一动咽了下去,他似乎真的不会喝酒,刚咽下去就咳嗽了起来,一张白净的脸隐隐透了点粉红色,连指尖都红了。

江澄忙扶他坐下,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你怎么样?快吃口菜压一压。”

“我……”蓝曦臣刚说了一个字,就两眼一闭往后仰倒,江澄眼明手快将他扶住,那四名女子也是吃惊于蓝曦臣的酒量,纷纷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江澄的脸色黑的可怕,他看着蓝曦臣那张醉倒的脸又是生气又是可怜,最后只能哭笑不得地朝外吩咐:“江战,抚蓝宗主去隔壁房休息,你们四个也下去吧,我和张大哥还有事要谈。”最后那句话意味深长,张有财第一次听见江澄用这种口气说话,想到了以前听说过的云梦江晚吟的手段,不由背脊一凉。

 

那四名女子无声地退了出去,最后那名女子更是贴心地掩上了房门,在关紧房门之前她悄悄朝里面看了一眼:哎呦,这张公子的脸色可真是难看,江宗主的脸色……快黑的赶上锅底了。

阿弥陀佛,张公子你自求多福吧。

 

那边江战安顿好蓝曦臣后照样站在雅间外等候江澄,老鸨如意姐见四大名妓都出来了,不由奇道:“你们怎么出来啦?江宗主那儿不用伺候了?”

“江宗主的朋友喝醉了,他看起来老大不高兴呢,把我们姐妹都遣出来了。”雀儿嫩黄色丝绢一挥,扇出了一阵香风:“不过他那位朋友,当真是人间极品~”

老鸨精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江宗主可是包了你们一夜的,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就被送出来了,你们的脸往那儿搁?我的脸又往哪儿搁?既然江宗主的朋友醉了,不如你们四个进去服侍他吧,要是他什么都不做,你们也不用多做什么,坐着就行,明日天亮了再出来。要是他想做什么……反正是江宗主的朋友,伺候他和伺候他朋友是一样的,你们知道该干嘛了吧?”

四名女子脸都红了,却又含着一点跃跃欲试的期待。

是啊,哪儿有人真的是一杯就倒的?

于是,齐声道:“是,妈妈~”

 

老鸨带着四名女郎扭着水蛇腰上了楼,江战一见这阵仗就腿软了,差点儿给她们跪下,说:“如意姐,你这是干嘛呀?是要里头那人的命,还是要我的命呐?”

“哎呦,战哥儿看你说的,你这不是伺候江宗主吗?里头那位公子醒了渴了难受了你也不知道,所以我让怜儿、雀儿、兰儿和梅儿进去等着服侍那位公子呢。”

“这可使不得啊,这要是让我们宗主知道了……”

“战哥儿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让她们端茶送水而已,你以为呢?真是的~”

“可是……”

“战哥儿你想想,要是江宗主知道那位朋友醉着没人伺候,可不得拆了我这迎春楼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群女儿,赏我们口饭吃呗~”

江战想了想,反正蓝宗主也不会真和她们有什么,自家宗主要是知道蓝曦臣醉酒了难受没人服侍,必定也会怪自己思虑不周,于是一咬牙,点头同意了,道:“进去吧进去吧,可别做多余的事儿啊!”

“知道啦,您就放心吧~!”老鸨关上门,又像来时一样扭着水蛇腰下楼了。

 

房内,四名女郎怀着忐忑而期待的心情,用爱怜的眼神看着蓝曦臣,怜儿道:“兰儿姐姐,他是不是快醒了?”

兰儿道:“看来是快了,快倒水。”

雀儿端着茶水坐到蓝曦臣身边,低声道:“公子~”

“公子口渴了吧,梅儿服侍您喝茶~”梅儿故意底下身子,露出大半个白花花的胸脯。

 

蓝曦臣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看着那四名带着殷切神情的女子,然后拿过梅儿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多谢!!!”

 

……

……

……

……

 

各位看官自行感受一下此时房内的气氛吧。

 

“呃……公子不必客气,公子热吗?怜儿服侍您脱了外衣躺下吧~”

“姑娘!!!姑娘请松手!!!蓝某的衣服乱了!!!!”

“公子的抹额真好看,能给兰儿看看吗?”

“兰儿姑娘!动口可以!!!请不要动手!!!”蓝曦臣伸手正了正象征雅正的抹额,一派大家风范地下床穿上了靴子,目光炯炯有神地将四名衣着暴露的女子一一看过——

四名女子本是见惯了风月场的手段的,但是被这样一名翩翩佳公子如此看过,他的目光是这么干净,这么温柔,居然让她们生出了羞于见人的愧疚感,于是纷纷低下头不敢抬头再与他对视。

 

“姑娘们!!!抬起你们的头吧!!!!!!”蓝曦臣走到她们四人面前,语气慷慨激昂:“为什么要低头!!!你们没有错!!!”

“你们都是迫于无奈才来到青楼的!!这位红衣姑娘!或许你的家中有病重的父母!!”

“这位蓝衣姑娘!或许你是卖身葬父!!”

“这位黄衣姑娘!或许你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

“这位绿衣姑娘!或许你是家中有姊妹要养!!!”

“啊!!人生啊!是有这么多的无奈和不得已!!!!!”

蓝曦臣推开窗户,负手而立,望月而歌:“抬起头!!不要让你们的眼泪往!下!流!!”

他猛地转身,目光是这么的热烈,这么的富有热情:“来!到我的身边来!抬起头!看着这轮明月!!你们就是夜晚的蝴蝶!就是月下的牡丹花!!啊啊!!!牡丹啊!!!!你们美丽而脆弱!!你们妖艳却不做作!!!”

 

“……呃……公子,我们……”

 

“姑娘!你不必说了!我!都懂!!”

 

等等,你懂了什么?!!

 

梅儿悄悄扯了扯兰儿的袖子,道:“姐姐,要不要叫妈妈进来?这公子看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点儿问题啊。”

“你年纪最小,你去,这儿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们姐妹还能挡一挡。”

“兰儿姐姐~”

“梅儿妹妹~”

 

她们的对话自然没有逃过蓝曦臣的眼睛,他一步抢到她俩身前,吓的那两名弱质女子抚着胸口倒退了两步,一脸的惊恐:“公、公子?”

“果然姐妹情深!!!我有个弟弟!!!我和他从小感情甚笃!!!他叫蓝湛!蓝忘机!!含光君的大名你们听说过吗!!!”

四人齐齐摇头。

“啊!!!那真是遗憾!!!我弟弟是世间第一痴情之人!!!来!坐下!我和你们说说他的暗恋故事!!你们就会发现人间!!自有!真!情!在!!!”

 

“梅儿你快去啊!!妈妈——!!”

 

梅儿提着裙摆一溜烟跑出去了,江战刚好去解决三急,没瞅见那姑娘飞奔出去的模样,不然他绝对会二话不说就跑进去把自家宗主拉出来救人于水火之中的。

 

老鸨一路被梅儿推上楼,还叉着腰不停数落:“我说你们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怎么连个醉酒的男人都搞不定,还得老娘亲自出……马……?”

如意姐推开门的时候就傻了,太上老君啊,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白衣翩仙的男人正抑扬顿挫、激情澎湃的和她那三个宝贝女儿说:“遇到了不平!!就要反抗!!!虽然我也被束缚了多年!!但是!!我终于放飞了自我!!”

 

嘿?!他这是在‘策反’呐?!!

 

老鸨顿时柳眉倒竖,叉着腰用脚踢上房门就走了进去,那边厢蓝曦臣从怀中掏出一卷又厚又长的书卷,‘出啊!!’的一声展开,长长滚了一地,老鸨差点让一脚踩上去摔倒,她稳住了身形还没站稳,就听蓝曦臣说道:“来!这是我云深不知处的家规!!!读一读净化心灵!!抄一抄修为大增!!默一默原地飞升!!!”

雀儿等人把蓝曦臣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愣是没看明白这么大的一卷……呃……家规,他是怎么藏在身上而不被人发现的。

不对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居然把家规塞进了怜儿手里,目光真挚而热切:“怜儿妹妹!!不用客气!!收下这份薄礼吧!!!”

“……不了吧,太厚了……”

“啊呀!糟糕了!!”蓝曦臣突然在房内走了两圈,老鸨也被这阵仗吓住了,一时忘了这人要‘策反’的事实,小心翼翼问:“公子,怎么了?”

“我今日只带了一卷家规啊!!!”蓝曦臣伸出手指头一个个点过去:“一!二!三!四!五!还差四卷呐!!!”

 

……

 

“不过没关系!各位妹妹们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永远不要放弃!!!”蓝曦臣在房内又转了一圈,道:“笔墨伺候!!!!”

 

哎呦我的老天爷,这是真的一杯倒了?!!

 

老鸨脸都被吓白了,强撑着气势道:“这位公子你这是发的哪门子酒疯啊?这儿谁是你妹妹啊,你可别乱叫啊!”

“妈妈,我看这酒疯还得再发会儿,到底要不要给笔墨呀?还是去找江宗主?”怜儿悄声附耳道。

“江宗主正谈事儿呢,而且我们要是连他都搞不定,传出去我这迎春楼也别开了……我倒要看看他要干什么,去,拿笔墨去!”

 

不一会儿怜儿就让人送来了文房四宝,蓝曦臣下笔苍劲有力,字字刚劲端正,哪里像是喝醉的人写的字,只听他边写边高声念:“云深不知处家规第一条!禁酒!!”

“……”

“云深不知处禁喧哗!!”

“……”

“云深不知处禁止出入声色场所!!!”

“……”

您这是每条都犯了好吗!

 

突然,蓝曦臣停笔,目光直直射向老鸨,如意姐浑身一凛,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大娘!!!你们可有谁会写字!!!”

 

大……大娘?!

 

如意姐几乎被气到呕血,那四名女子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老鸨如意姐深吸几口气,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人喝醉了这人喝醉了这人喝醉了这人是江宗主的朋友是江宗主的朋友是江宗主的朋友’,道:“雀儿读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

“雀儿姑娘!!接!!笔!!!!”

“……哈?”

“我来念!你来写!!这样才记得牢!!!”

 

如意姐一口气几乎回不上来,跌跌撞撞跑出了房间,江战一回头就见老鸨惨白着一张涂满脂粉的脸,还来不及伸手拦呢,如意姐就推开了雅间的门,也不管那个被江澄按在桌上灌酒的张有财是死是活,哭着跪下抱住了江澄的大腿:“江宗主!救命啊!!!!”

 

于是,江澄走到隔壁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蓝曦臣用气吞山河的架势背诵着他家的家规:“云深不知处禁……!!!啊!!!晚吟!你来啦!!!”

“你认错人了我没来谢谢再见。”江澄转身就走,蓝曦臣一步跨到他面前将他拽了回来,转身对那四名欲哭无泪的女子和老鸨说:“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不要放弃!!”

蓝曦臣把江澄的手牢牢握在手里,举过两人的头顶,大声道:“我曾经一时糊涂让我的晚吟生了大气!!!我差点就失去了我的道侣!!!”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江宗主!

 

五名女子看着江澄的表情很复杂,江澄用唯一能活动的那只手扶住额头,满脸通红:“蓝曦臣你够了啊……”

 

“但是!!我没有放弃!!!我的弟妹对我说!!烈女怕缠郎!!!于是!!我学以致用!!!”蓝曦臣深情款款地看着江澄:“他终于被我缠上了!!!”

 

“呃……”老鸨忍不住出声了,轻声提醒:“公子你要不先逃命吧?”

“逃!!??不!!我蓝曦臣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个词!!”蓝曦臣大手一挥:“晚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会逃的!大娘!!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是否也曾经怀念过当年少女时的春怀情郎!!!是否也怨过当年他如果勇敢一些不要逃跑!你的生活会大不一样!!”

 

老鸨眼眶一红,点头:“刘郎……哎呀不对啊!你怎么知道的啊!!”

 

“所以!我不会逃!我对我的晚吟从来都是如此的!!直!!!”

“你直???”兰儿瞪大了眼睛。

“接!!!”蓝曦臣仰起头,补完了这句话。

 

江澄一个劲把蓝曦臣往外拽,颤着声音:“蓝曦臣你可以不用见人了……不,你可以不用做人了!”

 

“所谓直接!就是对自己心悦之人毫无保留地表达爱你!!!我来示范给你们看!!!”蓝曦臣大力扳过江澄的身子,他俩面对面看着彼此,蓝曦臣粲然一笑:“晚吟!我爱你!!!”

“闭嘴……”

“我想要为你吟诗!!”

“闭嘴啊!”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啊!!!!!!!!!!!”

 

蓝曦臣的情诗在一个单一的‘啊’字中终结,因为江澄终于忍无可忍的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直接把他拍晕了:“蓝曦臣你好去死啊!”

 

最后,江澄没有选择把蓝曦臣扛回莲花坞,说实话他丢不起这个人,于是让老鸨准备了一间干净的客房,把晕了的蓝曦臣丢了进去。

江澄给了老鸨几锭沉甸甸的金子,如意姐苦笑着一张脸道:“江宗主放心,绝对传不出去。”

 

关上了房门,江澄长长出了一口气,躺到蓝曦臣身边看着他那张无害的睡脸,一肚子的火气瞬间就没了。

 

“你啊你。”江澄伸出手指头泄愤似的在蓝曦臣的脸上狠狠戳了一下:“你就给我惹麻烦吧你!”

 

第二天,蓝家的生物钟准时叫醒了蓝曦臣,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江澄被他的动作惊醒了,也揉着眼睛坐起来,打着呵欠问他:“怎么了?要喝水?宿醉头痛?”

“我……”

蓝曦臣脸色惨白,一下子捂住了脸:“都说喝醉的人会不记得自己醉酒时做过的事,弟妹说忘机就是这样的……”

“嗯嗯,对啊,你们俩是兄弟,应该也差不多这样吧。”江澄下床给蓝曦臣倒了杯水:“你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想起来的话我估计你也不想活了。江澄在心里暗暗加了一句。

“晚吟,我都记得……”

“……”

“我不想活了……”

“………………”

 

蓝曦臣做了好几次心里建设,可还是没有勇气推开这扇房门,他在门口来回走了几圈,第三十三次问:“她们真的不会对外说?”

“真的……蓝曦臣你到底走不走!!”江澄一拍桌子,桌面上立刻留下了一个掌印。

蓝曦臣知道这是江澄的极限了,他又走了两圈,突然计上心头,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上一敲:“有了!”

“什么?”江澄揉着额头,满脸的不耐烦。然后,他就看到蓝曦臣一脸喜色的把抹额拉下来遮住了眼睛:“晚吟,你看,我这样易容的话,她们就认不出我了吧?”

 

“老子信了你滴邪!!”江澄直接吼出了一句云梦方言:“蓝曦臣你特么是还没醒酒吧!!!”

THE END

Darado
前阵子微博的图没有放上来_(:...

前阵子微博的图没有放上来_(:з」∠)_

前阵子微博的图没有放上来_(:з」∠)_

清歌晚吟

[魔道|澄中心/曦澄]紫电裂冰·下

<<上篇


金凌又一个月未去莲花坞见江澄了。大典那日午后他在金麟台广场上寻见许久未归的江澄,后者伫立雨中不挡不避,衣服已然染成浓重的暗紫,头发全无形状地贴伏着,他跑过去将伞高举过他头顶,江澄转过头,与狼狈模样截然相反的是冷峻坚毅到无懈可击的神情——可金凌还是瞧见了,一点点,舅舅脸上未能及时收起的落寞。

他没敢问,江澄更不说,只是看着他,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今后是家主了,好好干,早日独当一面。”

冲着他这句话,金凌待在金麟台卯着劲埋头苦干了一整月,一想到那句难得不带讽刺批评的鼓励,便有了苦中作乐的动力。但另一方面,那般反常的舅舅也不免令他有些担...

<<上篇

 

 

金凌又一个月未去莲花坞见江澄了。大典那日午后他在金麟台广场上寻见许久未归的江澄,后者伫立雨中不挡不避,衣服已然染成浓重的暗紫,头发全无形状地贴伏着,他跑过去将伞高举过他头顶,江澄转过头,与狼狈模样截然相反的是冷峻坚毅到无懈可击的神情——可金凌还是瞧见了,一点点,舅舅脸上未能及时收起的落寞。

他没敢问,江澄更不说,只是看着他,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今后是家主了,好好干,早日独当一面。”

冲着他这句话,金凌待在金麟台卯着劲埋头苦干了一整月,一想到那句难得不带讽刺批评的鼓励,便有了苦中作乐的动力。但另一方面,那般反常的舅舅也不免令他有些担心——才不是说他宁愿受讽挨批呢——又不敢再跑去问,想到江澄那日嘱咐可以去找蓝曦臣,手头正好也攒了几个家族事务上的难题,便怀揣着多少有些假公济私的理由,御剑飞往姑苏求助去了。

这是金凌头一回来到云深不知处,刚开始大气都不敢出,在山门自我介绍过后,由门生接引前往正厅。半路遇到蓝思追,后者顺便接过了带路任务,两人边走边聊,聊到后院兔子,蓝思追一捶手:“对了,魏公子说有只兔子长得特别像你,要不要去看看?”

金凌好奇心一下子被吊起来,点点头:“见完泽芜君就去!”走了几步察觉到同行人的目光,“……看我干吗?”

蓝思追笑了笑:“若是以往,你定会拉我先去看兔子。当了家主,果然不一样了。”

金凌挠了挠脸:“你的夸奖我就大方地收下了。”

蓝思追笑开怀:“人也变坦率了。”

金凌心里喜滋滋的,可又想到也有人当家主多年却愈发不坦率了,不由自主叹了口气,结果蓝思追那边不约而同响起一声叹:“当家主挺累吧?泽芜君最近也心事重重的。”

金凌脑瓜难得灵光一现,不会和舅舅有关系吧?试探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蓝思追摇摇头:“泽芜君哪会告诉我们。含光君又不在……”

金凌便想到魏无羡也不在,相比之下觉得舅舅更苦,紧接着又想到了小叔,顿时只剩下感慨唏嘘。舅舅和泽芜君还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呃,反正已经相爱了……

他对于两人在一起这件事倒是很容易便接受了,目睹江澄这么多年并未随云梦江氏兴旺起来而减轻多少孤单之感,他一直希望有个人能陪他——自己当然会陪着他,但这样还不够——魏无羡不行蓝曦臣也好,兄弟不行爱人也好,虽不是想象中温婉贤淑的舅妈,但泽芜君同样温雅清煦,还更加可靠值得依赖——当然不是说舅舅软弱,舅舅是世上最厉害最坚强的人了,可有个人可以依靠总是好的,不是吗?

金凌与蓝思追各怀心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来到正厅门前,约定稍后碰头便分头行事了——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金凌此番与蓝曦臣的会谈,私事既没打听到(对方对江澄的事只字未答只是苦笑),公事也没请教成,反倒听说了一件更要紧的事,顿时兔子也没心情看了,找到蓝思追约好改日再来,便急匆匆下山掉头往云梦飞去。

江澄正在莲花坞书房批阅文书,见金凌奔进来,眉头舒展复又皱起:“一家之主慌里慌张成何体统!就算是有天大的事……”

“就是大事,大事!”金凌忙不迭地道出始末,语速虽快条理倒也清晰,“含光君在外每隔半月会飞鸽传书回云深不知处,但我刚才去找泽芜君,他说自大典分别至今一直未收到书信,已经整整一个月了,只怕含光君出了什么事,而大舅……魏无羡肯定跟他在一起。”

“……所以?”江澄听完挑了挑眉,“与我何干?”

金凌未料他如此无动于衷,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舅舅你要见死不救吗?!”

“嚷嚷什么!那俩是什么人,哪那么容易死。”江澄揉了揉额角,不欲再谈此事,“还有别的事么?”

金凌不肯放弃,祭出杀手锏:“泽芜君说大典时含光君提及要去缙丹山*,很可能是那里,还说他处理完手头事务便会赶过去。”

“……那更好,”江澄短暂沉默后道,“有泽芜君出马,想必没问题了。”

金凌见这招非但不奏效还起了反效果,自暴自弃道:“你不去,那我去!”

“你去?”江澄冷嗤,“当家主一个月,翅膀就硬了哈?”

“是舅舅你嘴硬!”金凌怒气冲冲道,“嘴硬,心更硬!铁石心肠!”

江澄气极反笑:“你骂,你接着骂。”

金凌不骂了,扭头拔腿往门外走,江澄喝道:“给我站住!”

金凌停下脚步不肯回头,江澄从座位上站起身,一步一步来到他背后,他缩起脖颈准备挨揍,却听见声音冷冷传来,“滚回金麟台乖乖等消息,敢乱跑打断你的腿!”

金凌喜出望外转身扑过来,作势要抱住江澄的腰:“我就知道舅舅会去的!”

江澄抢先一脚将他踹开:“你又知道了!连我你都敢骂了,是不是要上天啊?”

“舅舅我错了……”身上一点不疼嘴上认得爽快,金凌磨磨蹭蹭又凑过来,“对了,带上仙子?它鼻子很灵的。”

“然后把浑身僵硬吓晕过去的某人扛回来?”江澄从鼻子往外哼,“亏你想得出来。”

金凌关心则乱忘了这茬,讪讪收了声,不敢再逗留怕又挨骂,道过别便离开了。御剑途中忽然又想到,江澄刚才并未当真大发雷霆,是不是因为他原本就打算去?没准等自己走了再一个人偷偷地……哈,果然还是那个嘴硬心软的舅舅。金小公子觉得自己又机智了几分。

而江澄负手站在原地阴沉着一张脸,心想金凌除了顶嘴之外怎么也会耍赖了,不会是趁自己没看着跟魏无羡学的吧?想到魏无羡,狠啐了一声,回屋简单打点下东西,向主事交代了几句,御起三毒往西南而去。

缙丹山地处巴渝,相传始祖轩辕帝曾在此山修道炼丹,丹成之时天现祥云,色赤如霞,而赤为缙,故命名为缙丹山。山间云雾缭绕,灵气氤氲,理应不会出现邪祟之物阴诡之事。江澄御剑绕山堪堪转过半周,发现一座山峰上雾气浓郁凝滞不散,略一沉吟,驱剑径直往那处落下。

落地后周身雾气倒是稀薄正常,但很快便发现了不对——静,太静了,静得堪称诡异,不止虫鸣鸟叫,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无,唯一能听见的是自己的脚步声。抬头望了眼已被云雾重新遮盖的天空,低头四下环顾一周,凭直觉选了个方向步行而去。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耐性即将耗尽之际,终于有个白衣人影映入视野,江澄加快了脚步,又很快放慢下来——因为看见了那人背后的古琴。非但不是想寻找的人,反倒是最不想见到的,他暗啧一声,仍是走了过去。

蓝忘机听见脚步声回头,发现是江澄,面不改色道:“江宗主。”

“含光君。”江澄顿了顿,“只有你一人?”

“我和魏婴分头探路,约定酉时会合。”蓝忘机道。

寥寥几字解答了他最关切的问题,江澄心下稍定,随即猛地一沉——既然两人无恙,却迟迟不联络,又称分头探路……“别告诉我你们这是……”

“困于此地了。”蓝忘机淡淡看他一眼。

这一眼其实不含任何情绪,在江澄看来却愣是带上“如今你也出不去了”“何必白白送上门来”的鄙夷色彩。他面色霎时忽青忽白,召出三毒跃上剑身,直往上方破空而去。明明一直往上不曾转向,穿过浓雾后眼前出现的却是方才的地面,一草一木一人站姿都丝毫未变——江澄并非纯粹赌气,而是亲身试过才肯相信,蓝忘机所言确实不虚。“……鬼打墙?”

蓝忘机点头:“始终走不出这座山头。”

江澄皱眉:“可有感应到结界?风邪盘呢?”

蓝忘机只是摇头,江澄眉间沟壑更深了,两人相对无言半晌,蓝忘机道了声告辞,径自转身继续沿先前的路行去。江澄心中飞快盘算了下,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又不知与魏无羡约定的地点,只得勉为其难先跟着他好了,于是快步追了上去。

两人一路并排而行,中间隔了五六步之遥,倘若山路再宽些还能离得更远些。蓝忘机泰然自若,江澄则满腹心思,想到待会儿要见魏无羡,又想到蓝忘机只提了魏无羡一人,想必蓝曦臣未至,那倒也好。这边正想着,那边蓝忘机开口道:“兄长和你……”

江澄被人道破心思般心头一紧,又迅速从这种念头中摆脱出来,带了些不情愿和不耐烦道:“放心好了,我不会纠缠于他,你也叫他少来烦我。”

岂料此言一出,蓝忘机生生顿住了脚,转过身面向他,脸上竟浮现出足可辨认的微愠:“你说什么?”

“你耳朵不好使?”江澄先是诧异继而恼怒,这算什么反应?不是该高兴才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然还想让我怎样?!

蓝忘机眸中燃着冷焰:“兄长在我面前,口口声声回护于你……”

“泽芜君对谁不都如此,”江澄烦躁地打断他,“难不成还指望我道谢?”

“你……!”蓝忘机看上去几近气极,只恨没魏无羡的伶牙俐齿,“你可知他谈起你时是何种神情?”你当然不知,只怕兄长亦不自知!“你简直……枉费他一片痴心!”

寂静山林间仿佛骤然刮起一阵猛烈山风,江澄的心犹如悬在梢头止不住颤动起来。……痴心?什么痴心?是他蓝曦臣说的一切都是误会,他亲口说的不是么?我才是像个傻瓜一样被耍得团团转不是么!怎么你蓝二说得好像成了我对不起他一样?!

蓝忘机不想再多说一句甚至多看一眼,扭头拔足便走,江澄追上几步:“站住!你给我说清楚!”眼前抗拒的背影连同飘飞的额带与某个梦境中的重叠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催动三毒飞剑阻拦,“——叫你说清楚没听见吗?!”

锵——!避尘半出鞘与三毒相交,清越声响回荡在山林间,江澄犹自催剑发力不肯撤回,终于回身的蓝忘机却已冷静下来,冷冷道:“你自己去问他。”

剑拔弩张虽有缓和,两人仍是话不投机,接下来不再有任何交流,蓝忘机静静走在前面,江澄远远跟在后面,满心皆被方才蓝忘机的话、蓝曦臣的事占据,心猿意马,无暇他顾。过了很久又仿佛没过多久,一道熟悉而明亮的声音终于将他从天外唤回,唤的却不是他的名字——“蓝湛!”

江澄猛地抬头,魏无羡从倚着的树干上直起身,欣喜的目光并未看向他,而是落在他身旁人脸上。而江澄自己亦然——因为他看见了树下站着的蓝曦臣。

蓝曦臣冲他扬起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江澄看着他的笑,只觉胸口堵得慌,堆满了无数问题叫嚣着要挣脱而出,又统统拥挤在了狭窄的嗓子眼,半个字也蹦不出来。耳畔隐约传来魏无羡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隔了很远:“江澄,你是来找我的?”

“谁找你了,”江澄反射性矢口否认,“我是来找泽芜君的。”

话一脱口恨不得再一次咬舌自尽,蓝忘机冷冷瞪了他一眼,江澄不甘示弱瞪回去,却不敢看向蓝曦臣。魏无羡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赶在江澄也瞪过来之前迅速切入主题,“现在四个人了,两两分组正好,我和蓝湛刚探过南边和北边,那么接下来我们往西,你们往东,有照应的人了也不必会合了,发现情况烟花报信,如何?”

蓝忘机自然没意见,魏无羡也没征求他意见,径直看向江澄和蓝曦臣。想到要同蓝曦臣独处,江澄虽有些七上八下,但一来更不愿与魏无羡或蓝忘机独处,二来那俩连体人也不可能分开,便未作声。蓝曦臣倒是出声了:“夜晚将至,不如稍作歇息商议,明日再分头动身也不迟?”

结果魏无羡挠着头打哈哈:“这个,晚上在一起的话,有些事情不太方便……你懂的啊哈哈……”

蓝曦臣无言,江澄更无语,突然一刻也不想再多待,黑着脸转向东大步而去。只听身后蓝曦臣又同两人讲了几句,紧接着脚步声追了上来,江澄不自觉放慢了步伐,待对方来到身侧,维持在一步距离,不近不远,不声不响。

两人默默走了很久,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你……”“我……”

一同开口又一同住口,江澄嘴唇抿得紧紧,蓝曦臣笑笑重新道:“我知道你是为魏公子而来。”

江澄心想你知道个屁,我又不只是为……而蓝曦臣继续道,“但我不只是为忘机而来。”

——江澄的心又跳快了。蓝曦臣道,“我将此事透露给金宗主,知道他定会转告于你,一方面是恐怕我一人不足以相救,另一方面……”是想有个见你的理由。

他将后半句咽回去,“对不起,我为一己私心而利用了金凌。”

“……光风霁月泽芜君,原来也会有私心?”传入耳中的是意料中的讥讽口吻,蓝曦臣望过去,却发现江澄的神情与语气截然相反,意料之外的,锐利的眉眼化开了一点点柔和——竟是将他看怔住了。

“但你有没有私心和我会不会来,有关系么?你想得也未免太多。”江澄自顾自将话讲完,转头看向蓝曦臣,被对方专注的凝视吓了一跳,“……看我作甚!”

蓝曦臣连忙收回视线规规矩矩看向前方:“只是觉得……好久不见。” 

江澄平日或许迟钝,可早先听了蓝忘机一番话,难免变得敏感起来。况且蓝曦臣今日讲话确实也与往日不同,不是意有所指便是欲语还休,总有些不干不脆不清不楚——你倒是说个清楚给个痛快啊?江澄忍不住腹诽。

他可是有话直说憋着难受的主,既然对方不肯那便由自己来,心一横牙一咬道:“大典那日在雨中,你的那番解释……到底是真是假?”

他双眼死盯着前方,等了半晌不见回应,偷偷瞄过去一眼,却发现蓝曦臣正望着另外的方向,似乎完全没听见他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喂!”

蓝曦臣惊醒一般回过头来,面上还残留着心不在焉:“抱歉,你说什么?”

江澄的气立刻又泄了,本就是好不容易才问出口的,既没勇气更没兴致再重复一遍,扭回头赌气道:“没什么!”继续往前大步走去了。

过了片刻蓝曦臣的脚步才跟上来。他并未追问,江澄亦不再开口,两人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默,沿着山路一直前行,来到一片开阔空地上。先前林间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两人又都各怀心事低头行路,直到眼前豁然开朗光线晃眼,这才不约而同仰起头来。

正值日暮时分,天上布满了姹紫嫣红的火烧云,上空弥漫的雾气被染成了一片红霞,连带地面的草木沙石都被镀上了一层金红。江澄在云梦水乡从未见过此等奇美之景,蓝曦臣在姑苏山上却也不曾见过几回,一时不禁双双驻足看入了迷。蓝曦臣先回过神,转头看向身旁人映照之下容光焕发的侧脸,微笑道:“不愧名为缙丹山。”

江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蓝曦臣又道,“天色渐晚,探路之事也不急于一时,不如今夜就在此地歇息吧?”

江澄终于回头看他一眼,走几步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算是接受了他的提议。蓝曦臣于是四下走动开始搜集生火木材,江澄旁观片刻坐不住了又站起身,同样四处游走一番,三下五除二抱回了一大堆木料,与蓝曦臣寻来的一小堆搁在一处,掐个诀点起火,注视火势由小到大燃烧渐旺,嘴上不留情面道:“一看蓝大宗主就没干过粗活。”

蓝曦臣只是笑笑,自知他说得在理,而同为世家公子的对方为何会如此得心应手,略一想只能是当初云梦江氏惨遭温氏灭门,江澄与魏无羡逃出后又分开的那三个月——那三个月间他们一个困于乱葬岗上蜕变成为夷陵老祖,另一个流离莲花坞外孤身扛起家主重担,魏无羡经历的凄惨惊怖无人敢想,江澄承受的艰辛困顿也无处诉说。相比之下云深不知处被烧、父亲伤重垂危、自己受命携卷而逃的那段日子,固然同样惶惶不可终日,毕竟内有叔父支撑大局、外有友人暗中援助,仙府虽毁根基犹在,比起二人却已好上许多。而他们终究都挺了过来,并成长为如今的模样,无论过去将来如何,总归值得庆幸和感激。

想到这里蓝曦臣笑容淡去,不由得又定定望向身边人。江澄被他的故态复萌扰得不胜其烦,正欲大吼一声你有完没完要说便说,却被蓝曦臣看出他的不耐,及时安抚道:“我吹一曲箫给你听可好?”

江澄没出口的话又被堵了回去,半晌闷闷道:“随你便。”

蓝曦臣于是从腰间摘下裂冰,调整了下坐姿,将玉箫送到唇边吹奏起来。箫声低沉舒缓,婉转悠扬,并非姑苏蓝氏独有的曲谱,而是民间流传的名曲《朝元歌》*。江澄很快便听了出来,耳朵接着便红了起来,因为此曲讲述的是一落第书生与一出家女子萌生爱意并传情试探的故事,上至仙门修士下至平民百姓几乎家喻户晓,江澄不可能不知,蓝曦臣不可能不知他知道,故而此曲中同样的试探之意,可谓昭然若揭了。

江澄只觉耳朵发烫,脑袋发晕,姑苏蓝氏的人怎么一个个都,不是不爱说话便是不爱好好说话,偏要用这种拐弯抹角含糊其辞的方式……有种当面直接问我啊 ,怎么还怕我拒绝不成……不对,谁说我会答应了……

江澄愈是胡思乱想愈是头昏脑胀,直到他察觉并非错觉而是事实时,眼皮已经沉得抬不起来,头一歪身子一倒,恰好倒在了一旁蓝曦臣身上。蓝曦臣停止了吹奏,挪了挪好让他脑袋枕在肩窝的舒服位置,注视这张在火光和晚霞交映之下红彤彤的、睡着了仍残留几分防备的俊美面容,抬手拨开他垂落的刘海,轻轻揉开他微攒的眉心。

蓝曦臣又看了半晌,似要将这张脸铭刻于心,终于伸出双手扶住江澄双肩,扶着他慢慢躺卧在拂开砂石的地面上。这才起身站定回头,用温和不足清冷有余的声音道:“出来吧。”

“嘻嘻,”人未现声先至,一名褐色短发、翠绿衣裳的少女自不远处大树后转出来,一走一跳地来到他面前几步外,背起双手身子前倾,一副可爱讨喜的模样,“被你发现啦?”

“姑娘气息极其隐蔽,若非故意泄露于我,我又怎会发现。”蓝曦臣暗忖此女身份,面上不动声色,“你跟了我们一路,又刻意避开他只告知我一人,是找我有事么?”

少女歪头瞅了瞅躺在地上的江澄:“睡得真香,你真贴心!他会不会突然醒过来?”

“不会。”蓝曦臣平心静气重复,“所以,姑娘找我是有何事?”

少女重新抬头看他,仍旧不提正事:“我叫茶,你叫什么,蓝公子?”

……原来是茶树化精,身为草木在这山林之中,气息难察倒也难怪。蓝曦臣心下了然,对方既已报上名来自己亦无理由回避,却也不欲多言,只道:“蓝曦臣。”

“曦臣哥哥,”茶改口改得极其顺口,“你跟我走好不好?”

蓝曦臣忍着被称呼酸倒的牙反问:“我为何要跟你走?”

茶一脸严肃道:“不走就会有人来抓的!”

蓝曦臣道:“何人要来抓我?”

茶垂下头去,忸怩不安道:“我……我不能说。”

蓝曦臣道:“那也恕我不能听从。”

茶闻言一下子急了,急得快要哭出来:“曦臣哥哥,我说的都是真的!”

蓝曦臣虽不会轻易相信她,却也不免为之动容:“若是真的,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帮我?”

茶眼睛盯着脚尖,手指搓着衣角:“我们这山张了结界,好久都没人进来了,上个月好不容易来了两个,一个贱兮兮一个冷冰冰,两个我都不喜欢……而且他们还在一起做一些,做一些……哇!”她大叫一声捂住了脸。

“……”蓝曦臣低叹一声扶住了额。又抬起头,目光透彻,“你知道结界的事,还说‘我们’……所以你不能说,因为要抓我的是和你一伙的?”

茶眼神闪躲,口中含糊:“我……我真的不能说……”

蓝曦臣心想你装傻的功夫可比怀桑差远了,也不坚持追问,顺着换个问题:“那你是喜欢我,所以才想帮我?”又指了指地上的江澄,“你也不喜欢他,所以才避开他?”

“我讨厌他!”茶格外坚决道,“他一直霸占着你!”

蓝曦臣苦笑:“我们只是结伴而行罢了。”

“才不是呢!”茶愤愤然道,“我感应很灵敏的,他简直浑身都散发出围绕着你的气息!反正不是在想你的事,就是在想你俩的事,可讨厌了!”

蓝曦臣并未露出她所期待的厌恶神色,恰恰相反,面上竟浮现出淡淡欣喜,带了些不敢置信的语气:“你是说他……?”又克制住了,缓了缓才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茶又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甘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因为他吗!”

“不只是他,还有你提到的另外两人。”蓝曦臣的语气仿佛只是叙述事实,“我本就是为救他们而来,又岂会抛下他们独自逃生?”

“荼……图什么嘛!”茶抽噎了一下,“那人就只要一个人,又不是抓你们全部!”

“那他既未看中先前那两人,又为何迟迟不放他们走?”蓝曦臣想了想自问自答,“想必为了引更多人前来吧,而他也确实达到了目的。”想通了又看向她,“那么如今他找到我了,可以放其余人离开么?”

这句话终于成了点燃火药的引线,茶抹了一把夺眶而出的眼泪,手伸进衣兜便要掏出什么,蓝曦臣右手握紧箫管左手按上剑柄,全神戒备屏息以待,但见对方掏出了一粒……小药丸,以一种大义凛然的气势吞了下去。

——嘭!她周身腾起了白色烟雾,迅速笼罩又迅速消散,原地站立的人重新现形,蓝曦臣心中咯噔一声——现出的那人从体型相貌到衣着装扮,都与他最熟悉的蓝忘机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淡色眼睛,眼边挂着未擦干的泪痕,眼眶里还蓄着水,泪汪汪地看着他。

“……”蓝曦臣忍住二度扶额的冲动,“忘机他不会露出这种眼神。”八岁以后就不会了。

“蓝忘机”闻言特别委屈地咬了咬唇,二话不说又将一粒药丸送入口,嘭的一声黑雾腾起,散去后只见对方变成了“魏无羡”,手中把玩着一管横笛,眼角眉梢含了风情万种,俏皮地冲他吹了声口哨:“曦臣哥哥……”

蓝曦臣油然而生一种被弟媳勾引的罪恶感,退开半步义正词严道:“魏……茶姑娘,你这招对我没用的,放弃吧。”

“魏无羡”听出了他心神的动摇,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邪笑,却并未乘胜追击进一步相逼,而是仰头向嘴里丢进了第三粒药丸。这回腾起的雾气是紫色的,蓝曦臣的心跳停了一刹,而当那个人那张脸终于显现在雾散之后,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若说方才的“蓝忘机”极不像,“魏无羡”略浮夸,那么这个“江澄”,则是恰到好处了。扮相自是分毫不差,体态透着一股傲慢,神色含着一丝讥诮,唇角似勾非勾比起挑衅更像邀约,一双杏眼更是直勾勾地将人魂魄都摄了去,而眼角由于前面哭过的缘故,还隐隐泛着红。

蓝曦臣还不至于如此便被迷惑了,虽然这样的江澄对他而言实在是……他勉力找回心跳和呼吸,找回语言正欲开口,却见对面的“江澄”细眉微蹙,薄唇微启,用无比熟悉的声音冲他道:

“蓝曦臣,你是不是喜欢我?”


 

*缙丹山:重庆市缙云山,改名化用。文中出现的相关传说确实是有的。

*朝元歌:洞箫十大名曲之一,原为明代昆剧《玉簪记·琴挑》中的曲目,相关故事有兴趣可以搜一下。

 

 

蓝曦臣此刻犹如一个明知在做梦却醒不过来的人,理智反复告诫他这是别人、是假相、是幻觉,感情却在诱惑他说来啊,犹豫什么,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他又退了半步,动了动嘴唇:“你……”才发觉嗓子干渴得厉害。

而“江澄”见他这副德行,眉一挑唇一勾,轻嗤道:“懦夫。”

蓝曦臣简直要怀疑眼前的是本人了,先前那个一惊一乍毫无作态的小姑娘,真能扮他人扮得这般神似得有模有样?他忍不住回了下头,看见仍仰卧在地陷入沉睡的江澄,神思即清明了许多,那才是本人不是么?他心下稍定,再转过头却冷不防被惊了一跳——“江澄”趁他回头的工夫已逼上前来,抬起右手拇指扣住他下颌,戴着戒指的食指来回摩挲,蓝曦臣浑身僵硬心头狂跳,鼻间萦绕着浓郁的茶香,“江澄”凑得更近,微仰起脸,以幽深炽热的眼神注视他,轻唤道,“曦臣哥哥……”

“——你们?!”

一模一样的声音几乎同一时刻响起,蓝曦臣如梦初醒一掌推开面前人,慌忙转过头,发现江澄不知何时竟然醒了,正一脸茫然而又震惊地看着他们,准确而言是看着“江澄”,继而暴怒道,“何方妖孽?!”

“江澄”毫不迟疑转身便逃,江澄追上紫电挥出,鞭长莫及扑了个空,蓝曦臣连忙催动佩剑配合阻拦,剑出鞘三寸又落了回去,身形晃了一晃站定,江澄已从树后转回,一甩鞭子懊恼道,“被他逃了!……你也不帮个手!”

蓝曦臣抿唇未答,江澄盯着他又道,“他是何人?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先前察觉犯困他便暗道不妙,无法抗拒陷入沉睡,意识极力挣扎欲醒,始终一片浑浑噩噩,又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自己喊“曦臣哥哥”……也不知是挣扎醒的还是恶寒醒的。醒来发现原来不全是梦,还真有个“自己”在喊“曦臣哥哥”,还对蓝曦臣动手动脚的——而蓝曦臣那家伙,竟然就乖乖站着!

江澄也分不清自己是生哪方面的气,总之怒发冲冠地瞪着蓝曦臣等一个解释,但见蓝曦臣沉默半晌,开口却道:“……你为何会醒?”

江澄气笑了:“我该一觉睡到天亮才对是吧?打破了你的计划真是抱歉呐!我说泽芜君怎么心血来潮要吹曲子……”一想到自以为听出曲中暗示,原来只是自作多情,愈发懊恼地咬了下嘴唇,“若是嫌江某碍事,直说便是了,何必用那种伎俩?”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想江宗主今晚好生歇息,明日一早也好有精神分头行事。”

江澄一愣,继而气极,他方才那句只是气话,原来对方竟真有此意!“……好一个分头行事!既然你早有打算,何必还等到明早!”大力一拂袍袖,转身便走,走出数步,不见对方出声挽留,愤慨之上更添失落,旺火浇沸油愈烧愈旺,怒气冲天地加快了脚步。

直到走出很远才又放慢下来,山间无风,夜凉如水,头脑终于恢复冷静,江澄心想明明欲问那假扮之人的事,偏偏被蓝曦臣一句话带偏了方向;又想蓝曦臣突然讲出那种话,实在不似他一贯的风格。他有事瞒着我?故意支开我?……哼,从吹箫曲开始不就是么。人家明摆着要支开你,何必凑上去自讨无趣?

江澄的脚步走一走,停住了,掉头返身,再走几步又停住了,又回过身继续往前,如此反复几回,最后狠一顿足,索性找棵大树靠着不走了。还是得回去看看,但这么快就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他抬头望向天空,雾霭沉沉不见星月,无法判断时间流逝,啧了一声,交叉双臂手指轻击,心道数到一百再回去好了。

结果数过五十他就不耐烦了,放下手直起身沿着来路返回,这才发现先前走出甚远,花了一柱香工夫才回到那片空地,远远望见蓝曦臣待在原处并未离开,稍松口气,略一整顿,迈开步走过去。尚有一段距离,只见蓝曦臣端坐的背影咳嗽了两下,抬起右手挡在唇边,而借着篝火的光亮,江澄瞧见,袖口有血。

瞳孔骤然一缩,大步冲上前去,蓝曦臣听见脚步声回头,江澄已冲到面前,一把抓过他的手,又看向他的脸,压抑着情绪道:“你受伤了?”

蓝曦臣未料到他会半路折返,要掩饰已来不及,只得苦笑了一下。江澄在他身旁蹲跪下,一面把腕切脉一面输送灵力,蓝曦臣见状欲抽回手,江澄立刻握得更紧,满脸不快道:“别动!”

蓝曦臣不动了,片刻后道:“只是中毒,暂时不能使用灵力,适才鲁莽一试扰乱内息,并无大碍。”

江澄冷笑:“荒山野岭敌暗我明,随时可能交战,你却什么都做不了,这还不叫大碍?”

蓝曦臣不语了,江澄意识到话说得重了,明明不是想说这个,咬了咬牙又道,“怎么中的?先前那人?他究竟是何人?为何扮作我的模样?”

他一副咄咄逼人誓不罢休的架势,蓝曦臣只得如实地讲了那茶精少女和她说的话,江澄愈往后听面色愈铁青,待听到要抓人一事,终于打断他道:“目标是你?”

蓝曦臣迟疑点头,不料江澄甩开他的手一下子站起来,怒目瞪视他,拔高声音道:“你知道她在跟踪你,所以催眠了我单独见她!你知道自己中了毒,所以支开我怕拖我后腿!你知道他们要抓你,所以一个人留下来等死!——蓝曦臣!”他第一次当面直呼他的名字,“你可真够伟大的啊!”

江澄这一番话吼得气急败坏,吼完胸膛起伏不止,蓝曦臣维持坐姿仰头看他,似乎被他的突然爆发怔住了,又确实被说中了般毫不辩解,只是垂下头低声道:“……对不……”

“我不是为了听你道歉!”江澄再度厉声打断他,只觉胸口憋闷得快要爆炸了,双手紧握成拳垂于身侧,强抑颤抖声嘶力竭,“你不是说你了解我么?!你不是说你懂我么?!那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我最讨厌的就是非要独自背负一切,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犹如回到当初那夜,观音庙外暴雨倾盆,庙内有人哽咽失声。江澄几乎忘了他曾屡次飞往姑苏,只为失态一事一探口风,那也正是他们深交的开始——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乎那些了。而蓝曦臣,他曾以一个外人和旁人的身份亲眼见过这样的江澄,见过他的要强和脆弱,而如今让对方说出这种话露出这种表情的,竟成了自己。

江澄猜得没错,蓝曦臣发现自己不慎中毒用不了内力后,想到长夜漫漫随时或有敌袭,蓝忘机与魏无羡二人……只怕不便赶来支援,江澄一人在身边易受牵连,故而暂且支开他,如若茶姑娘再来,可以同她谈一谈;如若抓自己的人来,争取先周旋一下,顺便探一探敌情;如若一夜平安无事,明日一早再联络其他人不迟,若体内的毒届时已化解了更好,免得他们得知后担忧。这是他短时间内做出的决定,他照做了,并且不曾为之后悔——直到此刻。

默然许久,蓝曦臣道:“对不起。”江澄怒道:“我不是说了……!”又生生顿住,因为蓝曦臣突然站起身来,因久坐未动又身负内伤,晃了一下向前一倒,江澄一惊忙接住他,又疑又悔是不是自己的话刺激牵动了他的伤势,束手束脚不便推开,而蓝曦臣更无要起来的意思,反而张开双臂环住江澄后背,将他轻轻圈在自己怀中,又稍稍用力搂紧了些,在他耳边清晰重复道:“对不起,”带着不容置疑和拒绝的温柔的坚定,“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向你保证。”

怀中躯体由僵硬紧绷到放软下来,江澄尽情发泄过了,又得到这般答复,纵使滔天火气也如潮水般褪去了——面前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股暖流灌入心田,紧随其后涌现窘迫,这才发觉自己双手还扶在对方腰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身子被禁锢住了更挣脱不得,脸刷地一下涨红了,气势不足道:“……我知道了,你先放开……”

话一出口,蓝曦臣便松开怀抱站直了身,江澄只觉身上一轻,心头却也泛起一丝空落,甩掉这种念头,转移注意力道:“我再给你渡些灵力。”说着走到一旁掀起衣摆席地而坐,蓝曦臣犹豫一下仍是跟了过去,同样坐下伸出手来,心知拗不过江澄,到底没再说什么。两人一时再度陷入安静,却不似先前令人尴尬的沉默,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蓝曦臣转头望着江澄映光的侧脸,江澄低头盯着蓝曦臣白皙的手腕,雪白深紫的衣袖交叠在一起,令他想到莲花坞荷塘里交错盛开的芙蓉。今年花期已过,无法再赏美景,待到明年……想到这里他抬头瞄了眼蓝曦臣,却发现对方倚着石头静静睡着了。

元气受损,困乏也是正常,而且……大约已至亥时了吧,蓝家人,啧。他唇角撇了撇又翘了翘,转头拨了拨火堆让它燃旺点,再回过头,见蓝曦臣眉宇微蹙,似乎睡得不大安稳,沉吟片刻,低头解下腰间雕着九瓣莲的银铃,伸手将其系在蓝曦臣的腰带上,与对方的洞箫挨在一起。江家的铃铛素有定神清心之效,这一枚更是自幼随身佩戴,积年累月受他灵力浸润,对于稳固心神和内息多少有些助益。

做完这些,他又盯着蓝曦臣的睡脸看了半晌,而后转身调整姿势将三毒抱在臂中,同样靠坐着合上了双眼。

再睁眼时已是清晨,虽处于保持警觉随时可醒的状态,却是不曾惊动一夜无梦,对于江澄而言可谓难能可贵。他第一时间去看蓝曦臣如何了,一扭头却与一双温润清澈的褐色双眸咫尺相对,对方问候的吐息几乎迎面拂来:“早啊。”

江澄慌张坐起身往后挪远了些,……为何会歪到蓝曦臣身上了?!睡前明明坐得直挺挺的?!

他咕哝了一声早,爬起来低着头拍打衣摆,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蓝曦臣紧随其后也站起身,整理仪容确认装备,抚上裂冰时碰到了另一件物事,持在手中略一细看,陌生却也熟悉,抬头看向江澄,面上话中皆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浅浅惊喜:“江宗主,这是……?”

江澄瞥过来一眼,飞快移回去,继续动作同时故作不经意道:“先留着吧,对你有用。”又补充强调道,“以后还我。”

蓝曦臣眼中掠过一抹极浅的失落,随即被更多的满足覆盖过去,弯起眉眼莞尔应道:“好。”

他的微笑映衬着晨曦天光,在江澄眼中明媚得晃眼,他避开视线微微扬声道:“感觉如何,能用灵力么?”

蓝曦臣尝试运转,面色一白,摇头叹气:“还是不行。这毒看来要配药调和才可解。”

江澄见他面露难色,半晌后沉声道:“烟花你带了吧?放一个,叫他俩过来会合。”

他自然一万个不情愿,但一来蓝曦臣不能使用灵力,自己对上敌人难免顾此失彼;二来既已知晓敌人目标是谁,不如守株待兔坐等对方上门,灭敌之后结界自消,也没必要再探路了。

蓝曦臣亦正有此意,探入怀中去取乾坤袋,突然这时传来枯枝被踩踏断裂的响动,两人一同循声望去,江澄的脸黑了,蓝曦臣的脸更白了——因为对面树后走出来了另一个蓝曦臣。

“蓝曦臣”朝他们走过来,蓝曦臣拉着江澄后退:“当心他身上的香气,很可能吸入便会中毒。”这是他昨晚思索得出的结论。

“蓝曦臣”并未理睬他,只看着江澄,微微一笑正欲开口,但见江澄右手一扬,紫电长鞭不容分说抽了过去,自下而上从下巴到额头,登时在对方脸上劈出一道火辣辣的焦痕。

蓝曦臣看着只觉面上随之一痛,禁不住瑟缩了一下——毕竟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这感觉还真是有些微妙。而且见江澄抽打这张脸丝毫不手软,他心中滋味也实在是……一言难尽。

“蓝曦臣”挨了这一鞭,不知是紫电本身作用还是本人太过震惊,没维持多久便嘭地一声腾起烟雾,雾散过后恢复成了少女形态,小脸上残留着鞭痕,抬手捂碰疼了又松开,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强咬着下唇才忍住哭声:“呜你……你好狠!你怎么下得了手?!”

“怎么下不了手?”江澄冷哼一声,“以为我像某人,放着正主在旁不要,反被西贝货迷住了?我傻么?”

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江澄面色一僵脸皮一热,察觉到蓝曦臣投过来的目光,赶快转移话题:“……废话少说,先把解毒剂交出来!”

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嚷:“我才傻!还偷跑出来想再试一次!结果还挨打!……就该、呜、就该听荼的话……”

“……荼?”这回开口的却是蓝曦臣,“你说的人叫荼?”

江澄不解,看她再看他:“荼是谁?你认识?”

蓝曦臣摇头:“来到这里遇见魏公子后,我们边走边聊,他同我讲了有关这山的一些传说,其中一则是轩辕帝有一掌管驱除邪疫的臣子,封官赐姓为缙丹氏,缙丹氏有一子,此子性情暴戾,在外为非作歹,本被皇帝下令处以极刑,经求情后改为将功赎罪,领命率兵攻夺巴山上的仙泉,屠尽当地族人,与残存九勇士激战七日七夜,最后气极之下眼喷火花,刎颈割首喷洒鲜血,焚遍山头,生灵涂炭……”

“打住,”江澄不耐烦打断他,“你想说巴山就是缙丹山,缙丹氏之子就是荼?”蓝曦臣点头,江澄又道,“按你这说法,他不早死了?”

蓝曦臣道:“传说未必属实,又是身负异能之人,割首不死也并非不可能。”迟疑又道,“或是被人制成凶尸之类……”

江澄立即想到温宁和聂明玦,神色凝重起来,面对鬼将军他尚且不是对手,若是聂明玦那种等级,更非几人合力不可敌……想到这他催促蓝曦臣道:“烟花。”

蓝曦臣被茶的出现一搅忘了此事,忙取出收于乾坤袋中的信号烟花,摇了两下,一道亮白火光冲出烟花筒,伴着尖啸窜上半空——却在炸开之前被半途杀出的另一道赤火截下,两相抵消化于无形。江澄一惊,蓝曦臣更惊,以茶的修为不可能做得到此事,视线移过只见她兀自捂脸抽泣不休,根本未理睬他们的举动,于是愈发警戒环顾四周——不多时便发现了始作俑者,因为对方压根没打算隐藏。

是一名青年男子,身材高挑,长发雪白,唯有额尖垂下一撮火红,眉目英俊然而戾气过重,只消一眼便知绝非易与之辈。衣着红袍,细看更似原本白色被染红了,深浅不一,极深之处几近暗褐,令人想到干涸的血迹。以一种极其随意的姿势坐在附近一棵树顶上,竟无人察觉他是何时到来的。

茶停止了抽泣,仰头望着他,抽噎着道:“荼……哥哥,你放过曦臣哥哥……好不好……”

江澄听见那个称呼眉角一跳,蓝曦臣不动声色,荼从树顶跃下,重重落在地上,脚骨发出喀嚓脆响,却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朝两人走过来。蓝曦臣下意识横臂挡在江澄身前,被江澄抬手压下反抢到他身前,没有回头只咬牙切齿道:“你才是目标!送上门去么?!”

荼一脸玩味地打量他俩,笑容却也掺着狠厉,开口声音是与俊美相貌极不相配的粗粝难听:“你可很少喊我哥哥,看来是真喜欢他啊。”这话是对茶说的,“不过要看他配不配合了。”这话是对两人讲的。

江澄冷笑一声:“我要你的命,你配不配合?”言语间紫电已劈头盖脸抽向对方,但见荼不闪不避,抬起左手一挡任凭紫电缠上,江澄笑意更冷,趁势发力催动,鞭身紫光大盛电流大作,一股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再一翻手大力回拉,这一下遭到麻痹的对方必定失去平衡——

荼却并未如他所料摔倒在地,身躯只是微微一晃,而被缠住的整只左手臂突然从肩膀处断裂开来,脱落坠地,断口不见鲜血涌出,面上挂着一副不痛不痒的表情。

江澄:“……”

蓝曦臣:“……”

……还真是个凶尸不成?!但居然有自主意识?!不会跟魏无羡有关吧?!江澄脑中飞快闪过种种惊疑,手上毫不迟滞撤回紫电,三毒也早已出鞘护在自己身侧、蓝曦臣身前。荼却低头看向脚边的断臂,似乎这才有所察觉,面色渐渐阴沉起来,啐一声道“看来是不行了”,重新抬眼扫过来,阴鸷的眼神看得二人心中一悸。说时迟那时快,他足一蹬地冲上前来,江澄忙挡在蓝曦臣正前方,三毒紫电左右夹击,荼只是侧了侧身,任凭三毒刺入右胸、紫电卷上脖子,顺利避开的右手成拳电光火石般捣出——却不是袭向蓝曦臣,而是直取江澄的颈。

他下手快准狠,江澄被他捉个正着,力道之大势头之猛,直被抵飞出去撞上身后数丈开外的粗壮树干,后背腑脏被冲击得剧痛,咽喉更是要被捏碎了般,紫电瞬间变回戒指套回手上,三毒又被肋骨卡住拔不出来,一时只能任人宰割,荼的手越收越紧,他眼前阵阵发黑,忽听见对方喝道:“再走一步我便捏断他的喉咙!”

蓝曦臣青白着脸停在数步开外,手中握着自己的佩剑,力劲大到隐隐颤抖,满面不甘,心急如焚。江澄想冲他吼你他妈还不快跑,却连呼吸都困难,又听见蓝曦臣道:“你要的人是我吧?我答应你,你放开他!”气得他当真要气绝了,而荼居高临下不屑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又微微前倾端详江澄,“况且……”

他这一倾身,江澄目光落在他颈上,适才紫电卷上他脖子,撕烂了原本竖起的衣领,其下遮掩的部分暴露出来,是一圈触目惊心的横切伤疤,而疤痕周围的皮肤,竟然已悉数溃烂了——凶尸全身僵化皮硬似铁,不可能出现这般溃烂状,说明此人并非凶尸,躯体却是残败不堪……人处于绝境之中往往激发出潜识,江澄灵光一现恍然大悟,拼尽全身力气掰开箍着喉咙的手,嘶哑着嗓子道:“……他要夺舍!”

蓝曦臣心头一震,亦即醒悟过来,脚下却生了根般一动不动,现在要逃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但让他弃江澄而去他做不到。谁料荼听见江澄的话爆发一阵大笑,极尽猖狂之态,索性松开手任由江澄脱力贴着树干委顿在地,痛苦地捂着喉咙猛烈咳嗽起来。蓝曦臣见状又扑近两步,听得荼的笑声戛然而止,语气森然冷若寒冰:“没错,可我说过……要夺谁的舍么?”

江澄咳嗽不止听得不甚分明,蓝曦臣却是身心巨震骇然失色,拔足扑上前去扬起手中佩剑,同时荼狞笑着五指成爪扣向江澄前额,江澄只来得及抬头瞥见他掌心纹刻的血印咒阵,下一刻眼前骤然一黑,继而脑海充斥一片猩红,顷刻灭顶。

“哈哈哈哈!我要的人——”笑声话音伴随右手砸落地面,蓝曦臣持剑齐齐斩断了荼的右臂,一如当初蓝忘机斩金光瑶,他迫不及待转向江澄,见他面无异色心头浮沉不定,紧接着在他开口说话的那一刹,直直坠落万丈深渊。

“——是我。”江澄的声音轻笑道。

 

 

“江澄”慢慢站直起身,活动筋骨运转灵力,露出一副十分满意的表情,连带着话音也轻快起来:“年轻的身体就是好啊。当年一役后失了神威,沦为半个凡人,寿命虽长肉身渐衰,这么多年下来到底是到头了。还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出不去,好在最后关头来了个能入眼的,也算便宜他了。”

他一脚踏在倒地的旧身上,拔出卡在上面的三毒,提在手瞟了眼面前一脸失魂落魄的蓝曦臣,“有这么意外么?啊,也难怪,还要多亏了我的好妹妹。”他冲缩在一旁的茶招招手,茶小心翼翼走上前来,“我叫她能将你俩分开最好,若分不开就下个毒,省得到时候打起来麻烦。没想到她不仅做到了,还误导你们弄错了人。”

茶垂着头小声道:“曦臣哥哥,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说了他要来抓人,没说要抓的是你……”

想到是自己先入为主犯的错,蓝曦臣犹如遭到又一记重击。“江澄”见状乘胜追击道:“不过单只是降低戒心还不够,他身上原本有样东西形成屏障,护持周身邪祟不侵,我正为此头疼呢,谁知今日一见发现转移到你身上了,又替我省下一大麻烦。如此说来,哈,倒该谢你一声。”

蓝曦臣面色愈发苍白,下意识攥紧了系在腰间的银铃。铃声沉寂不响,他却仿佛重获力量,终于开口时已镇定许多:“我们四个人,为何独独相中他?”

“江澄”见他迅速振作,扫兴地撇了撇嘴:“你们四个皮相都不赖,奈何那俩整日腻腻歪歪做些苟且之事,要我取那种身子,想想便觉得恶心。你俩倒是气息干净,资质俱佳,不过我与茶的口味恰恰相反,我最讨厌的正是你这种人。”又状似自恋地摸了摸脸,“这张脸和这身充沛的灵力,都颇合我的胃口,他的脾气更是颇有我的风范,既然要挑选接替我的,自然与我相像些更好。”

“他像你?”蓝曦臣反驳道,“你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是不是一类人无所谓,”“江澄”满不在乎露齿而笑,“反正如今是‘一个人’了。”

蓝曦臣由衷希冀这张脸上能够浮现笑容,然而绝非眼下这般讽刺的情形。“你们不是。”他重复道,手松开银铃按在洞箫上,“夺舍活人,原主魂魄倘若羸弱,会被径直排挤到身外;倘若顽强,则被暂时压抑在体内……而他,定是后者。”

“江澄”嗤笑:“那又如何?我会放他出来?识相的不如自行脱出寻找下家,或者干脆转世投胎;非要逞强的,哼,等着迟早魂飞魄散吧。”

蓝曦臣竟也笑了,是无奈而安慰的笑:“不逞强便不是他了。”说着已将裂冰持在手中。

“江澄”见状微微色变:“你要……你想唤醒他?”继而面露嘲讽,“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现在用得了灵力?我缙丹氏擅驱邪除疫,茶擅药理,我擅魂术,就凭中了她下的毒的你,想唤醒被我压制的魂魄?哈,痴心妄想!”

蓝曦臣淡声道:“只凭我一人或许是。”

——与他话音一同响起的是清脆的笛声,一同落下的是冰蓝的剑光,避尘剑插在茶的脚边,蓝忘机挡在她面前,魏无羡踱到荼的旧躯旁,挪开陈情歪着脑袋瞅了瞅:“蓝湛说望见了烟花我还不信,原来真有情况……咦,这不都死透了?”

“不是他,也不是她。”蓝曦臣目不转睛看着“江澄”,“是他。”

两人双双一惊,魏无羡嚷起来:“不是吧江澄?你也太没出息了,居然被控制了!……不对,他不是佩着银铃……”一眼瞧见对方腰上空空如也,“……哪儿去了?”

蓝忘机一迟疑,转头看向蓝曦臣腰间,果不其然。而蓝曦臣道:“不是被控制,是被夺舍了。”

两人又是一惊,魏无羡面色也凝重起来,转向蓝曦臣道:“怎么回事?……不,”他摇摇头,“他魂魄呢?”

蓝曦臣道:“仍在体内。”

魏无羡道:“那好办了,唤醒便是。”言罢横笛唇边,转向蓝忘机抛了个媚眼,“含光君。”

“……”蓝忘机默默取下背后的忘机琴。就算你不讨好我,看在兄长面子上我也会帮忙的——倘若蓝曦臣此刻有心解读,会知他的表情如是说。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江澄”面色愈来愈阴沉,终于在第一声笛鸣和着琴响之际爆发了,左手三毒掷向魏无羡,右手紫电甩向蓝忘机,口中咆哮道:“两个死断袖!当我死的吗?!”

魏无羡不躲不避,一边目迎避尘飞来挡下三毒,一边嚷道:“泽芜君,他真被夺舍了?真不是本人?”

蓝忘机以琴音对紫电,音波与鞭身相击,白光同紫芒交织,映得色彩变幻的脸上毫无波澜:“专心吹奏,莫要多言。”

魏无羡一吐舌头,重新吹起陈情。鬼笛之中催出的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音,而是众所周知平淡无奇的《招魂》。事实上他与蓝忘机在一起后极少再驱策尸煞了,一来有损心性,二来并无必要,含光君一人足以应付。两人合奏安息清心或寻常曲目倒是常有,早已配合纯熟,正如眼下蓝忘机一边对抗三毒紫电一边弹奏招魂曲调,难免有疏漏断缺之处,魏无羡的吹奏便及时增强,以笛声补琴音,有条不紊相得益彰。

招魂之曲既可召死者亡魂,亦可召生者遗魂,若游离在外须借助媒介,若沉睡在内则省事了,媒介即为整个肉身。荼虽未接触过此曲,凭借所知根据现状也猜得出,起先尚有几分提心吊胆,毕竟这具身体的实力堪堪与蓝忘机打个平手,虽有镇魂之术傍身,仍生怕压制不住;然而听了半晌合奏感觉毫无异动,复又有恃无恐得意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白费力气!看来他很排斥你们两个啊!”

笑声兀自未歇,忽有箫声顿起。

“江澄”笑容僵住循声望去,但见蓝曦臣手持裂冰竖于唇前,双唇微抿呈吹奏之态,指尖在箫孔上沉稳跳跃,同为招魂的旋律自其中缓缓流淌而出。蓝曦臣与魏无羡虽不曾合奏过,但二人皆与蓝忘机默契相通,以后者为纽带三人乐音亦分亦合,几乎未经磨合竟也天衣无缝。蓝忘机暗松口气,毕竟自己分心二用无法顾全,魏无羡一人补漏须全神贯注,时间一长注意分散必出差错;如今有蓝曦臣加入,余下二人立马游刃有余了许多。然而兄长竟未一开始便加入战局,尤其此事攸关江晚吟的安危,此举本身已是蹊跷——他怀着如此疑虑,趁攻势稍缓之际匆匆瞥向蓝曦臣,竟见对方面色急转煞白,唇角淌下血丝,不由琴音一乱,失声道:“兄长?!”

魏无羡闻言同样望去,惊疑不已,“江澄”见状幸灾乐祸道:“好一个舍命救人!”

茶冲到他面前带着哭腔道:“荼!你不是答应我会放过他吗?!”

“江澄”嗤笑一声:“是他自找的,关我什么事?”

茶一跺脚,又冲到蓝曦臣面前,泪眼汪汪扯他衣袖:“曦臣哥哥,不要吹了!快停下!强行顶着毒性动用灵力,会……会死的!”

死字甫一出口,蓝忘机人已闪至她身前,左手抱琴,右手扣弦,琴弦绷在她细颈前几寸开外,只要松手当即便会身首异处,虽面对一楚楚可怜少女,却一脸毫不怜惜的冰冷,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如何解?”

“江澄”见蓝忘机竟敢威胁自己妹妹,登时勃然大怒,又见他此刻背对自己毫无防备,正是绝佳时机,紫电游龙惊鸿般破空击出,直奔空门大开的后背袭去,魏无羡大叫一声“蓝湛!”撇下与三毒僵持不下的避尘,朝蓝忘机身前扑挡过去,奋力递出陈情,勉强架下紫电,鞭身余势未消在笛身上连绕数圈,若非陈情乃夷陵老祖精心打造,此刻早已断裂损毁,但毕竟不比紫电这等上品法器,久撑不住只能暂阻攻势,不过抢得一瞬已经足够,蓝忘机得空返身抚琴回击,“江澄”抽回紫电与之纠缠,同时挥手召来三毒,避尘催动紧随其后,两剑一前一后转瞬即至,眼看避尘来不及拦截,蓝忘机一手拨弦与紫电相抗一手将魏无羡圈入怀中,侧过身子晾在直逼而来的三毒剑锋之下——这一连串变故仅在电光火石之间,蓝曦臣吹出的箫声甚至刚刚落下尾音。

蓝忘机已做好准备挺身硬挨这一剑,不料飞来的三毒在他身前一寸生生刹住,失去先机,被追上的避尘顺利拦下,怀中魏无羡缓了口气,手下忘机琴攻势不停,与之势均力敌的紫电突然光芒消退变回原形,“江澄”立时被音波劲风大力掀飞出去,重重撞倒在地,一口血喷出来。

蓝曦臣喊出停字同时蓝忘机已收了手,所有攻击皆止,一时无人妄动,连空气都凝滞了的一片寂静之中,蓦然传来一声极轻却清晰的铃响——是蓝曦臣腰间的银铃。

*

江澄不及亦无力闪避,被荼右手压上额头,黑暗过后猩红覆没,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度清醒过来时,已置身一片火海与血海之中。

眼前是哭号哀叫着四散奔逃的人们,装束打扮像古早的部族,女人尖叫逃窜,孩童放声大哭,跑得慢的老人或被追上的官兵刺中,或被烧垮的房梁砸中,扑倒在地没了声息。男人们视死如归地挡在老弱妇孺身前,手里举着刀棍矛枪,矛头指向自己这方,而他自己正挥舞着一把九环厚脊大砍刀,见谁砍谁敌我不分,显然已经杀红了眼。

江澄隐隐明白过来,这应是蓝曦臣所讲荼当年率兵血洗巴山屠戮族人的场面,而他之所以会看见这些,最可能的原因是……这里是荼的内心世界,而自己被困在这里了。

荼的脑海视野皆一片混沌,江澄自身五感亦受到影响,情绪也被迫引发共鸣,这种感觉与共情极为相似,但共情过程中倘若遭遇紧急状况,监督者可强行将共情者拉出脱离,然而现今的他似乎被禁锢在了这具躯壳的意识之中,既无法凭一己之力挣脱,更感受不到外界任何动静。

想起最后一刻瞥见荼掌心的血阵,那图案与他所知的有几分相似,江澄心头顿生一股强烈的恨意,分不清是出于自身被夺舍的愤恨不甘,还是出于荼对巴山族人的憎恶和杀心,他怀着这股暴戾的感情,目睹他人被刀刃劈开,放任自己被矛尖捅穿,伤与被伤都获得酣畅淋漓的痛与快,这躯壳是他的又不是他的,恨不得大开杀戒又恨不得自我毁灭——毁灭之后是否便可重获自由?周遭震天的喊杀声和嚎哭声、哔剥声和倒塌声中,不知何时混入了奇怪的乐曲声,似笛又似琴,他辨别不出,一面想要捂住耳朵屏蔽不听,一面又想竖起耳朵听个分明,悦耳的乐音又似乎变成了刺耳的噪音,听得他愈发暴躁起来,挥刀的力劲都猛烈了许多,仿佛这样便能劈碎那些纠缠不休的声音,叫它们滚远点,愈远愈好,耳不闻心不烦——

一片浑浑噩噩之中,忽然传来新的乐音。

江澄只觉心神一震。这乐音……是箫声?与方才的两种不尽相同,与其他一切声音都不同,这箫声他不讨厌,甚至反而……有些喜欢。想要靠近,想要聆听。胸中翻涌的煞气和杀意被箫声冲淡了,连带笛声和琴声也柔和起来,血色的视野恢复一丝清明,荼的杀戮仍在持续,江澄却与他割裂了开来,从主视角渐渐变成了旁观者,灵魂与躯壳变得若即若离,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晃动,间或闪过几个格格不入的片断,依稀可见一个黑衣人两个白衣人,江澄辩认出他们是谁,包括他们招魂的乐音——方才竟会没认出来!三重合奏召唤和牵引着他奋力向外挣扎,灵魂离这端愈远而距那端愈近,终于有一刹他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第一时间叫停了三毒和紫电的攻击——下一刻却被一股劲风迎面拍飞开来,也击沉了下去。本就是勉强而为之,这下又回到了原地。

却也并非徒劳而返。因为眼前的场景变了,众多巴山族人消失不见,只余九名勇士围成一圈拼死杀敌,而他们守在中间成为争夺目标的仙泉之上,竟矗立着江澄无比熟悉的一座建筑——莲花坞的正堂大厅。

*

“江澄”从地上爬起来,啐了一口血,眼露凶光道:“那家伙还真是不老实……”又恶狠狠笑了,“这回让他尝个痛快的。”

见又回到先前原状,蓝曦臣远未气馁,抬起头平静道:“忘机,魏公子……”咽回涌上喉口的血腥味,“我们继续。”

魏无羡看蓝忘机,蓝忘机看蓝曦臣,兄长面上这副神色他见过不多,每一次都是劝说无果的坚定不移——他们到底是骨子里相像的兄弟。蓝忘机抿了抿唇,重新将琴放平,指尖拨出颤音,魏无羡见状也不便说什么,再度将陈情平举到唇边。

蓝曦臣平复了下气息,同样举起手中的裂冰,茶却如何肯甘心,两手紧紧抓住箫管不放,刚止住的眼泪又涌出来:“曦臣哥哥!为什么你,呜,就一定要……那个人就、就这么重要吗……!”

蓝曦臣低头看她,以最后一点耐心道:“茶姑娘,若你愿意给我解药,蓝某十分感激,如若不愿,请你放手。”

茶的脸上流露出天人交战的百般挣扎,一张樱桃小口快咬出血来,最后从兜里摸出一粒药丸,捏在手中犹犹豫豫道:“目前只有这个,但是这个……”

蓝曦臣未等她说完,已取过她手中药丸仰头服下,茶一愣急得跳脚:“你、你怎么就吃了!这个不是解药!它只是暂时的……”

“能派上用场就好,”蓝曦臣笑笑,“谢谢。”

茶还想再说什么,蓝曦臣却已将裂冰递到唇边吹奏起来。她泪眼朦胧地怔怔看了他半晌,又转头望向与三人对峙的“江澄”,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荼,哥哥……住手吧,好不好?

*

江澄望着眼前的莲花坞厅堂。这里是荼的内心世界,理应不会出现同自己有关的场景,除非对方精神控制已出现裂隙,那意味着夺回掌控权的机会更大了。半空中又传来琴声和笛声,不久后也等来了箫声,这一回能够清晰地辨别出来,不再是先前浑浑噩噩的状态,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哼笑。

未待他进一步动作,眼前大门訇然敞开,从中昂首阔步走出一名紫衣女子——江澄只消一眼,呼吸便窒住了。

……阿娘。他无声念道。

虞紫鸢仍是当年风姿绰约的模样,一袭轻衫,紫电在手,身后跟着金珠银珠。江澄隐隐产生不好的预感,便见一人从自己这方款步而出,此人背影早已烙印在他骨髓中——是王灵娇。

江澄的心狠狠拧紧了。这是……江家灭门的那一日。

耳畔的乐声时刻提醒他这是记忆,是过去的事,是……无可更改无力回天的过往。可是平生最深最痛的伤口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撕开了呈现在面前,叫他如何能够视若无睹,如何能够无动于衷?他的人生自那一日起被强行扭转了轨迹,从此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他能独力扶江氏大厦之将倾,却无可挽回家破人亡。无数次午夜梦回,年少的他曾流着泪咬着牙心想,如果可以回到那日……如果可以。与其血债血偿,不若血溅当场。

眼前场景已经彻底混淆,分不清谁是谁,巴山仙泉变成了莲花坞的荷塘,拼死抵抗的氏族勇士穿着云梦江氏的衣装,而荼所率领的官兵身上是岐山温氏的炎阳烈日袍。温家修士鱼贯而入,虞紫鸢鞭笞魏无羡,掌掴王灵娇,江澄目睹一幕幕如期上演,心中煎熬火烧火燎,然而这具躯壳却站定原地纹丝不动,他咆哮了一千遍动啊,动啊!终于动了,飞身而起破门而入,伸向虞紫鸢的却并非援手,而是一双噩梦的化丹手——温逐流!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不,温逐流的手,凌空弹飞了母亲的佩剑,徒手抓住了母亲的紫电,信号烟花窜上夜空,放出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母亲一左一右拎起年少的自己和魏无羡冲上码头,用紫电将他们捆在船上推远,双方口中都喊着什么,江澄从不曾忘却,如今却听不真切。而失了紫电的母亲只仗一柄长剑,返身杀了回去,身后是追随她的江家门生——追随到底,誓死不弃。而江澄自己,却连这样的资格都不能有。

后面的场景又开始动摇起来,许是因并未亲眼见证只是模糊猜测,许是因箫声伴着琴笛终得空隙而入,江澄一度从焚心烈火中脱身,忽而回到巴山之上仙泉之旁,九勇士以身躯堵在泉眼洞穴之外,围攻七日仍未拿下的荼耐心耗尽大吼一声,两眼喷射出火花,所经之处一片火起寸草不生,而莲花坞也燃起了熊熊大火,花叶焦枯,池塘干涸,烈焰重围悲风狂啸之中,虞紫鸢终于等到了江枫眠,也终于迎向死神的魔爪,化丹手幻化成九环刀,荼左手扯起自己的头发,右手挥刀砍向自己脖颈,而江澄心想这样也好,这样最好,只要温逐流死了,阿娘和父亲就可以……

——却猛然有一只手从旁伸过,死死握住他颈边的刀刃,无法再移近哪怕分毫。江澄红着眼抬起头,撞入视野的竟是,竟是……江厌离的脸。姐……?阿姐不是去了眉山?为何会,会在这里……?待他再定睛细看,又不是江厌离了,这张脸眉清目秀,散发出相似的温柔气息,却分明是一个男人。背景乐声汹涌灌入震得耳畔嗡嗡作响,江澄闭上眼再睁开,面前人眸光如晨曦破晓,驱散他眼中盘踞的阴霾,而嗓音如箫声清澈,正在呼唤他的名字。

江宗主,江晚吟……晚吟。

*

“江澄”再度与三人对敌,此番形势却不似先前,明显感觉到被压制了,因为蓝曦臣恢复了灵力。茶那个叛徒!他咬牙切齿,只得拼力相抗,所幸三人顾忌他占着正主的身子,一时不便痛下狠手。然而他体内的正主也不消停——他以对方记忆弱点相逼,这一招却也是铤而走险,倘若成了,对方会被击溃不再构成威胁;倘若不成,则会反过来波及危害到自身。

果不其然,当他察觉手不受控制握上三毒剑柄的时候,不由得暗骂了一句粗口。而发觉不妙的不止他一个,另外三人也不约而同变了色,蓝曦臣当机立断道:“继续不要停,交给我!”话音落下时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江澄”,或曰江澄,已将剑架上自己肩头,三毒削铁如泥何其锋利,立时便在颈上切出一道伤口,鲜血渗出,再近一寸便足以割断喉咙——这一寸却永不会达成,蓝曦臣右手裂冰竖立格架于剑锋之后,左手徒手握住剑身用力往回扳,虽运起灵力护持,仍是被锐利的剑刃深深嵌入指节和掌心,割开一片鲜血淋漓。

江澄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目从圆睁到微敛,从混沌到清明,他呢喃了一声“姐……?”闭上眼再睁开,终于瞳中倒映出清晰的面容,他眨眨眼睛,喃喃自语道,“……蓝……曦臣……?”

蓝曦臣笑了,纵然面色苍白不能掩盖这一笑的绝美,握着裂冰的右手顺势揽过他的肩,情难自禁地微微仰起脸,吻上江澄光洁饱满的额头,柔声道:“我在。”

伴随三毒脱手当啷一声坠地,魏无羡的下巴也掉了,蓝忘机的眼睛也直了,而最震惊的依然要数江澄,他再次彻底傻掉了。呆愣的表情维持不过片刻,忽然又扭曲了一张脸,似乎与什么抗争一般,反手揪住蓝曦臣的衣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用……”

而蓝曦臣已心领神会,抑或早已想到这一点,抬手覆上江澄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一道紫光闪过,紫电从江澄右手食指转移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紫电默认不会伤害使用者,故江澄无法用它对付自己;而紫电认主又有顺位次序,先前被江澄本人占用时,蓝曦臣也是无法使用的。唯独眼下正是绝佳时机,江澄一把推开他自己向后退去,蓝曦臣垂下左手幻化成鞭,注视他道:“你忍一下。”言罢左手一扬,一鞭子抽了上去。

此时于心不忍只会拖延坏事,故蓝曦臣这一下丝毫未留力,江澄被他抽得一个趔趄,面色忽现狰狞,勃然大怒道:“你竟然敢……!”右手伸向紫电意欲夺回,左手却用力将右腕扣住,顷刻换了一种神情,挺直腰杆站定了道,“再来!”

蓝曦臣一咬牙,第二鞭挥出,江澄支撑不住单膝半跪,拾起脚边三毒直插入地拄在手中,强忍着颤声道,“再来……!”

蓝曦臣仿佛比他还要更痛,面色又已煞白,一旁的茶心中焦急不敢插嘴,但见第三鞭挟着紫芒电光凌空劈下,江澄低头咽下一声闷哼,而以强硬姿态夺舍他的荼的魂魄,终于被这一鞭给抽离了出来。

随着荼离体化魂,一直封闭寂静的山林之间豁然热闹起来,云开雾散虫鸣鸟啼,看来是结界破了。在旁严阵以待的二人一拥而上,魏无羡吹起陈情,这回是独特的调子,引着荼的阴魂不由自主朝他靠拢,蓝忘机在旁抚琴相和,弹出的曲调则是旨在镇压的《安息》。但茶自幼不曾出过此山,缙丹氏所习法门不同于修仙世家,故此玄门名曲她从未听过,急匆匆冲上来挡在荼身前,泪如雨下道:“别……别杀他!”

她阻这一下,荼大笑一声,转身冲江澄和蓝曦臣二人扑过去,蓝曦臣正将江澄从地上扶起,抬头见荼扑来大惊失色,待要吹响破障音已来不及,而江澄再被乘虚而入便真的糟了——蓝忘机的“兄长!”和魏无羡的“江澄!”远远传来如在天际,而天无绝人之路,临危虽乱终究集中生智,伸向腰间欲解银铃的手转而探入衣袋,迅速摸出一张深蓝符箓,一手揽住江澄一手往下一摔,滚滚蓝焰冲天而起。

江澄只觉眼前一花,周身被施法传送的熟悉感觉包围,再度安稳下来时,眼前出现的亦是他所熟悉的场所——云梦莲花坞的门外码头上。他本已负伤,又遭夺舍,更被紫电抽了三鞭,身心皆受重创,强吊着的一口气直到此刻松懈下来,眼一黑腿一软,直朝蓝曦臣怀中倒去。

蓝曦臣并未撑住他,而是被他扑得后仰倒下,两人一同重重摔在地上,江澄趴在他身上吃力抬起头,竟见蓝曦臣一张脸惨白如纸,唇边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衣领,整个人已然陷入昏厥。

“——蓝曦臣?!喂,蓝……”江澄大吼着摇晃他,急火攻心加之体力不支,竟紧跟着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江澄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苏醒。梦中有昔日的莲花坞,有阿娘和父亲,阿姐和魏无羡,甚至妃妃茉莉小爱都还在,可一眨眼的工夫又全都消失了,他弄丢了他们,也被他们丢下了。他仓皇伫立四顾茫然,转身望见一个颀长人影站在逆光之中,那人朝他伸出手来,于是他也伸出手去,指尖相触的一瞬间,他醒了。

这回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莲花坞他的卧房,不似上回在姑苏……仍带几分困倦的散漫意识骤然收拢,江澄猛地从床上坐起——蓝曦臣!

浑身酸痛后知后觉席卷而来,比起当日在云深不知处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根本无心顾及,掀开薄被便要下床,正低头寻自己的鞋,卧房门径直被推开了,他比来人更急切地抬头,撞进视野的竟是蓝忘机的脸。

蓝忘机一脸显而易见的激动,双唇紧抿,双目通红,以一种复杂不明的眼神瞪着江澄,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对方竟又扭头走掉了,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江澄愣愣目送他离去,胸中翻涌过千般思绪,蓝忘机此人极少喜怒形于色,能让他有这种反应的除了魏无羡只有他哥,而他眼睛竟红得犹如哭过……江澄突然之间喘不过气,手揪紧了胸口的衣襟,难道,难道是,蓝曦臣……出了何事?不,不会的,怎么可能……

“嘿,泽芜君前脚醒你后脚就醒了,你俩是不是约好了啊!”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远远传来,顷刻冲散了几乎压垮他的沉重,魏无羡抬脚迈进敞开的门,面上喜色不由一凝,“……你眼咋了?”

“……进了灰尘!”江澄忙不迭偏过头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讲出的话毫无气势甚至带着鼻音,“你说泽芜君他,醒过来了?”

“是啊,不过醒了一下又睡过去了。”魏无羡随手捞了把椅子反着跨坐上去,两手搭着椅背,“蓝湛守了他三天没合眼,刚放下心来又想起了你,就过来看看,我还以为他告诉你了呢。”

“他来看我作甚,”江澄闷声道,“盼着我醒不了才好?”

“这你可冤枉他了,”魏无羡嘿然一笑,“你那时不是收住剑没伤他,反被他击飞了嘛,当时也没能夺回身体,他觉得有他一份责任。而且你和泽芜君千里迢迢赶来救我们,结果我俩没啥事你俩伤得这么重,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笑话看完了,你可以滚了。”江澄头脑已恢复冷静,态度也回归往常,“谁准许你进江家大门的?我记得我说过……”

“我记得我记得,你就当你是在做梦。”魏无羡轻飘飘打断他,及时转移话题,“你不想知道泽芜君的伤是怎么回事?”

江澄自然想知道,但又不想理睬他,只得扭头闷不吭声。魏无羡暗自好笑,正色接道,“泽芜君的毒其实并未解。”

江澄险些扭到脖子:“什么?!”

“不不,我说岔了,”魏无羡摆手纠正道,“现在已经解了,是当时尚未解。”

江澄暗松口气,又皱起眉:“……那他为何能用灵力?”

“茶姑娘给了他一枚药丸,可暂时压制毒性,”魏无羡道,“但药效一旦消退,毒性发作出来,便要为先前用过的灵力付出代价。”

江澄眼前闪过昏迷前蓝曦臣那张惨白的脸和唇边的血,眉和心都狠狠拧紧了,好一阵未作声。魏无羡见有些冷场,连忙又换了个话题,“荼封进锁灵囊了,由茶保管着,你放心便是。”

“……放心?!”江澄气冲冲恶狠狠道,“你们脑子抽了?居然还留他一命?!他俩可是亲兄妹!岂不等于放虎归山?!”

“其实他俩还真不是亲兄妹……”魏无羡摸了摸鼻子,“茶原本是那山头上一棵茶树,荼被困在那里一个人无聊,便赋其灵气化作人形,认作妹妹,还教给她缙丹氏一族的丹药知识。茶说他一直待她很好,从未打骂过她,就连最后被你赶了出来,他宁可冒着风险吃回头草,也没夺舍她那具现成的身体。”

“难道不是嫌弃她灵力低,或是女儿身?”江澄不以为然。

魏无羡摇头叹气:“江澄,你太缺乏爱心了。”

“……要你管!”江澄想起什么,面色阴郁起来,“我哪能跟你比,当年连温家人都救,你当然有爱心得很。”

这是两人之间永远难解的结,魏无羡不愿话题扯到这上面来,默然半晌道:“茶也不认同荼的做法,答应我们不会放他出来,而且他的魂魄已被削弱,即使放出来也构不成威胁。再者我和蓝湛还要在那山上待一段时日,没准会很久,也会看着的。对了茶还欢迎‘曦臣哥哥’再去看她,不过‘那个凶巴巴的’就免了。”

“……”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江澄不知从何腹诽起,也不愿揪着旧事不放,最后挑个在意的问道,“你们留在山上做什么?”

魏无羡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最后眯起眼煞有介事道:“念念山的名字,听起来像什么?”

“缙丹山……金丹山?”江澄一怔,眼底喜色一闪即逝,“你结丹了?”

“还没,快了。”魏无羡沾沾自喜道,“一个半月前蓝湛在藏书阁翻阅古籍,查到书中称此山有轩辕帝铸鼎炼丹、得道升仙的传说,山清水秀风水好,蕴聚天地之灵气,或许于我结丹有益,便决定金凌大典后前去看看,谁知去了发现有荼的结界困着,不仅出不去,还将灵气都阻在外了。如今结界已破,灵气归拢,又有蓝二哥哥在手,咱的金丹迟早会有~”

对比他不复正经的语调,江澄神色却是复杂得多,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话音变得嘲讽而涩然:“你告诉我这个是何用意?提醒我这颗金丹要永远欠着,用不着还了是么?”

魏无羡亦一怔,他从未料想江澄竟惦记着有朝一日要还他金丹,如何还?再找人剖出来?前世剖丹之痛他至今回想仍不免心悸,而江澄竟宁可……他无言望着他的发小,忽忆起观音庙那夜结束之际,蓝曦臣的那番话——从前我以为我很了解他,后来发现我不了解了。先前我以为我重新了解了,可我现在又不了解了。

“我只是想……”你听了以后或许,负担也能减轻点……魏无羡顿了顿,到底没将这句话讲出口,或许又是自己想当然了,或许对于江澄而言,这是两码事吧。他勉强浮起一个轻松的笑,接着先前的话道,“而且那座山上不是有个温泉嘛,难怪荼当年未能夺下被执念困至今,我和蓝湛去泡过了,啧啧,真不是一般的舒服,特别是做那事的时候,你和泽芜君也该试试……”

“——滚滚滚!”这话题转得太突然,江澄涨红了脸嚷道,作势便要跳下床挥鞭子赶人,魏无羡这才嘻嘻哈哈从椅子上滑下来,轻快地闪身出去,冲门外扬声道:“你们可以进去啦!”

脚步声乱纷纷响起,门口呼啦啦涌进来一大堆人,为首的金凌大喊着舅舅直直扑进江澄怀中,撞得后者险些吐血,这几日的伤可算白养了,江澄抬起巴掌正要揍下,瞧见对方腮边泪痕未干,眼圈仍红红的,手落下来到底没了力道,揉乱了掌心柔顺的头发,轻声训斥道:“都当家主了,哭也不能在人前哭,像什么样子。”

金凌点点头又摇摇头,使劲往他怀里钻,江澄抬头望了眼门外离去的黑色背影,与另一白色背影碰头,靠近,并肩远去。他收回视线,环顾屋内,金凌身后站着蓝思追,余下的全是江家门生,主事客卿守在门边并未上前,遥遥向他行了一礼。弟子们表情敬畏眼神关切,一个接一个地问候,江澄一一随口应了,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宗主,你和蓝宗主……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我们支持你们!”

江澄一噎,这回真要吐血了:“……你们如何得知的?!”

另一弟子道:“你们互相搂着倒在莲花坞大门外,搂得紧得费了好半天才分开呢!”又一弟子道:“不只我们,码头上卸货摆摊的大叔大婶们也都看见了,如今怕是全云梦都传遍了……”“咦,”这回开口的是蓝思追,“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姑苏那边早就传开啦。”

江澄只觉两眼一黑,恨不得晕死过去算了。姑苏大不了从此不去,可云梦……以后叫他在云梦还如何见人?!

弟子们七嘴八舌愈讨论愈热烈,江澄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耐心耗尽广袖一拂,将他们统统打发走了。总算恢复独自一人,他捏了捏眉心,强忍一身酸痛穿鞋下地,往安顿蓝曦臣的客房行去。

蓝曦臣再度醒来已是午夜,屋内以夜明珠的柔光照亮,他适应过后略一转睛,便望见了靠坐在床尾的江澄。后者靠在床尾墙边,抱臂环胸呈一种防卫的姿态——那是常年缺乏安全感养成的习惯——头微微向一旁偏着,未束发冠青丝披散,姣好的面容柔和了几分,眉心却仍蹙成一团。

蓝曦臣注视他许久,终于动身欲起,而他一动江澄便睁了眼,见他醒了喜上眉梢:“……你醒了?”

明知故问的一句话,却饱含了浓浓欣喜,蓝曦臣嗯了一声,微笑道:“你何时醒的?伤势如何?怎不好生歇着?”

“我老早就醒了,管好你自己吧。”江澄见他半死不活还牵挂着自己,又喜又恼,又见他要起身,想一把按回去又顾忌他伤势,只得干瞪眼道,“乖乖躺着,起来作甚!”

蓝曦臣仍坚持坐起来,半倚床头笑了笑道:“我想看着你。”

江澄两颊发烫,所幸光线不够强烈,然而这种光线之下蓝曦臣的面色仍是白得醒目,他又皱了皱眉:“为何那样乱来?嫌活得太长了?”

蓝曦臣一怔,随即明白他所指为何,心知瞒不住也不愿找借口,只得如实道:“但你起初只对我的箫声有反应……”

江澄又一噎,慌不择言道:“少自作多情了!”便见蓝曦臣面色一黯,立马将自己痛骂百遍,“……我是说,不过凑巧而已!”

蓝曦臣面色又微亮,含笑道:“为赌那一点凑巧,也是值得的。”

“你……!”江澄拿他没辙,偏过头不甘道,“就算招魂是没办法,至少你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让你用紫电了。”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使用紫电要耗费多少灵力,何况蓝曦臣实打实用了足足三次。

蓝曦臣道:“当时情况紧急,除了你只有我,魏公子灵力不足,莫非你要让忘机……”

“当时情况紧急!”江澄高声重复道,“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认个主又如何,事后收回来便是了!”

“……江宗主,”蓝曦臣眼中感动,面上认真道,“我是心甘情愿用紫电的,正如你心甘情愿挨我的打,我不会再为打了你而自责,所以你也别自责了,好么?”

“我那是迫不得已别无他法,能相提并论么?”江澄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泽芜君啊泽芜君,原来是个大傻帽。”

蓝曦臣扑哧一声笑出来,江澄被他一笑更来气了,“骂你你还笑!睡坏脑子了?”

“哈哈,我只是……”蓝曦臣笑意不减,“觉得你这样说我,是真没把我当外人了。”

江澄脑袋一热,站起身瞪视他:“紫电都认你为主了,你还当自己是外人?!”

“是是,”蓝曦臣仰起脸注视他,“那我当自己是内人,可好?”

江澄:“……”

蓝曦臣:“……”

江澄震惊得都顾不上脸红了:“……泽芜君你,是在……开玩笑?”那个“雅正”的泽芜君?

蓝曦臣的面上终于有了血色:“咳……抱歉,我太过开心,有些……得意忘形了。”

江澄扁了扁嘴撇过头去,却听蓝曦臣又道,“但我并非在开玩笑。”他又猛地扭回头来,蓝曦臣定定注视他道,“大典那日你说得对,有些谎言即使是善意的,也是会伤人的。那日我撒了谎,自己都未意识到的谎……伤到了你,对不起。”

江澄的心砰砰直跳,小声咕哝道:“这种话就不必说了。”

“该说的一定要说。”蓝曦臣为了表明心迹一般,摸出几张蓝色符纸,捏在手中摩挲着道,“这些是大典那日过后,我回云深不知处做的,因为生怕御剑中途打退堂鼓,便想直接传送到莲花坞门口……可是做了这么多,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去找你。”他抬起头道,“江宗主,我……江宗主?”

却见江澄上一刻还泛红的面色转眼又已气得发青,上前一步劈手夺过,怒冲冲道:“就是这个!传送符消耗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中了毒还用它?!不要命了?!”

蓝曦臣顿时唯余苦笑,为何有种自掘坟墓的感觉……可是看着江澄比起气愤更似心疼的神情,忽然间便觉得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蓝曦臣身边的人,过去的金光瑶他看不透,现在的聂怀桑他觉得累,聂明玦已不在,剩下蓝忘机是唯一安慰,只是对方渐渐也不再依赖他了——兄弟终究不比伴侣能相伴左右。而如今他终于也寻得了这样的一个人,他看似捉摸不定,其实比谁都好懂,和他相处久了反而觉得轻松,因为他其实活得那么纯粹而自我。想要守护他外表筑起的冷硬和锋芒,想要触摸他内在灵魂的柔软和鲜活,想要见证、想要了解更多的他,想要了解……他的全部。是从何时开始的?缙丹山的篝火旁?金麟台的暴雨中?云深不知处的青草地上?甚至或许,还要更早。从好感,到心动,直至无法抗拒沦陷其中。

那日在云深不知处,魏无羡曾过来找他,郑重其事地说了许多。魏无羡说我看出来紫电认你为主了,江澄他是真的很在乎你。魏无羡说可你若不是认真的,还请不要去招惹他。魏无羡说江澄他爱会掏心掏肺地爱,恨会挫骨扬灰地恨。魏无羡说其实我或许没自以为的那么了解他,不过你做得到。魏无羡说泽芜君你如若是认真的,请你定要好好待他。

蓝曦臣闭了闭眼,低下头去,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样东西,伸手递给江澄道:“江宗主,这个还你。”

江澄认出是大典那日雨中自己撑的那把油纸伞,没想到对方保管至今,有些讪讪地接过了道:“一把伞而已,还专门还我。”

蓝曦臣摇头道:“送伞的寓意不好,还是物归原主吧。”

江澄一想,面皮一红,愈发讪讪道:“多大人了还信这些,幼不幼稚。”

蓝曦臣笑笑,又道:“但有样东西,我不想还你,你不会介意吧?”

江澄循着他视线所指望去,是以紫色细绳系在他腰间的九瓣莲铃铛。古朴的质地,暗银的色泽,与朴素洁白的蓝家服饰十分相配,仿佛生来便应佩挂在那里。江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愉快的轻哼,嘴上毫不客气道:“行啊,拿同等分量的换。”

蓝曦臣于是毫不犹豫抬起双手——一只还被纱布包成了粽子——颇有几分吃力地解起脑后的额带来。江澄站立重心从右脚移到左脚再移回右脚,强忍住上前道“我替你解得了!”的冲动,目睹他终于解下雪白的卷云纹抹额,拿在完好的右手里,真真切切递到面前。

蓝曦臣望着江澄。江澄如紫电,纵横恣肆风疾电厉,冷烈沉炽霹雳无匹,以强势而不容分说的姿态闯入他视野,可雷霆万钧劈灼一切,亦可涓涓细流撩拨心弦。而一旦认定了谁,便会从此死心塌地,不离不弃。

江澄望着蓝曦臣。蓝曦臣如裂冰,翩翩君子温润若白玉,款款风度清雅似箫声,以温柔而不容拒绝的旋律流入他心防,瓦解壁垒融化坚冰,悄无声息攻城掠地。而蓦然回首发现,听者奏者,早已彼此深深吸引。

江澄曾对自己说,不要再依靠任何人,不要再相信任何人的誓言,能够相信能够依靠的唯有自己。可此时此刻,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渴望,想要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想要依靠他,并且,成为他的依靠——他们都曾攀上高峰亦曾跌落深谷,看过的风景或许不尽相同,但从今往后,想要并肩走同样的路,赏同样的花,泛舟云梦湖上,踏青姑苏山间,守两个家族安稳顺遂,望两方水土安康富足,待有朝一日卸下重担,再策马同游红尘江湖。

蓝曦臣展颜一笑,在这夜色中美得不真实,而江澄知道这不是梦境。他走上前,朝着那条维系彼此一生牵绊的红线,伸出手去。

 

 

Fin.


*番外见《水天一色

清歌晚吟

[魔道|澄中心/曦澄]紫电裂冰·上

*含少量忘羡、双杰和曦瑶(友情向)、追凌追(自由心证)。另有授权同人曲


江澄事后回想起观音庙那一夜实在觉得十分羞耻,不为别的,单是云梦江氏堂堂家主当着自家外甥、同门师兄以及他族名士的面痛哭流涕形象全无这一点,已足够他每每想起便恨不得自撞南墙撞死算了。

封金凌的口最简单,威胁恐吓说敢讲半个字打断你的腿就行了——此话金小公子虽已听过不下百遍,这一回还真不敢不当真。魏无羡那边也不是问题,那人自然会对此事避而不提,除非拿来取笑那也只会当着本人的面——等到他们彼此都能释然以对的那一天。至于蓝忘机,虽然江澄从来并且永远不可能看他顺眼,对于此人的清高自律守口如瓶倒也不必怀疑,况且对方定会顾及魏无...

*含少量忘羡、双杰和曦瑶(友情向)、追凌追(自由心证)。另有授权同人曲



江澄事后回想起观音庙那一夜实在觉得十分羞耻,不为别的,单是云梦江氏堂堂家主当着自家外甥、同门师兄以及他族名士的面痛哭流涕形象全无这一点,已足够他每每想起便恨不得自撞南墙撞死算了。

封金凌的口最简单,威胁恐吓说敢讲半个字打断你的腿就行了——此话金小公子虽已听过不下百遍,这一回还真不敢不当真。魏无羡那边也不是问题,那人自然会对此事避而不提,除非拿来取笑那也只会当着本人的面——等到他们彼此都能释然以对的那一天。至于蓝忘机,虽然江澄从来并且永远不可能看他顺眼,对于此人的清高自律守口如瓶倒也不必怀疑,况且对方定会顾及魏无羡的心情。

于是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蓝曦臣。倒不是说这位姑苏蓝氏双璧之一的品行和信誉不及另一位——事实上由于与夷陵老祖的百般牵扯,含光君的名声比他兄长有争议得多——但毕竟人分亲疏、交有深浅,交往不深自然了解有限,江澄此前与这位蓝大宗主的接触多半在清谈会一类正式而拘束的场合,说的做的大都是些场面话台面事,远不如外出夜猎私下撞见蓝二公子的互相“交流”那般深入。顺便他将后者咬牙切齿归结为对方太闲的缘故。

身为一家之主的江澄自然没那么清闲,不过比起同样地位的蓝曦臣还是轻松不少——除了对方还有如今仅剩的三尊之一这重身份,更在于蓝曦臣虽称不上事事过问也可谓是尽职尽责,而江澄对于大事要事固然不失分寸,对于小事琐事却是耐心全无,往往大手一挥统统丢给下属处理,倒也锻炼出了一批得力的客卿和门生。

那么问题来了,为了当初观音庙失态一事前去探蓝家家主的口风,是大事?小事?不容忽视还是多此一举?江澄的回答不假思索理直气壮——事关颜面那必须是大事,很有必要走这一趟。

于是趁一日无事,说动身便动身,御剑飞行不过数时辰的工夫,人已到了姑苏城外。在山脚下收了剑徒步上山,遇到守山门的弟子,打听却得闻泽芜君仍在闭关之中。观音庙之事已过月余,封棺大典在即,蓝曦臣却毫无出关迹象,可见金光瑶所为对他打击颇大。见不到人自讨无趣,更没兴致向蓝启仁问好,江澄掉头便下山回去了。

后来他又跑了两趟,都未见着蓝曦臣,便将此事搁置了。直到半年后某日,在莲花坞内正百无聊赖,突然有门生通报称蓝宗主登门拜访。江澄不免有些意外,一边命人迎接进门一边敲着手指寻思,蓝家家主亲自前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于是待蓝曦臣迈进门来,他迎上寒暄两句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了,谁知对方笑了笑:“我以为是江宗主有事要同我商量?”

江澄一脸莫名,蓝曦臣解释道:“听闻你过去数月再三到访,不知有何重要之事,我出关后便过来了。”

江澄一听顿时尴尬,事情都过去半年了,如今旧事重提显然不合适,何况人家千里迢迢赶来,怎么好意思讲得出口。他先前每次走访都想好了由头,打算议完正事顺带一提即可,至少不会令人怀疑此行的目的;眼下对方来得突然,偏偏最近又风平浪静,他临时编不出借口,只得另寻话题道:“我只是好奇泽芜君是不是打算闭关一辈子。”

蓝曦臣没料到这个回答,微微睁大眼:“江宗主这是……关心我?”

他自己都觉得想多了,可除此之外想不出别的理由。江澄更是服了他能将讽刺听成关切,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正尴尬着,一名弟子闯进来替他解了围——家主会客时无人敢打扰,可见必有要紧之事。“宗主,蓝宗主,”弟子行礼毕,面向江澄道,“南陵县有水祟出没,弟子们……应付不来。”

云梦多水,云梦人善水,云梦江家弟子最拿手的也是除水祟,几人结队还对付不了的,恐怕不是一般的水鬼,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敢劳驾江澄出马。难得没有当面呵斥,细节稍后再问不迟,江澄干脆利落道:“带路。”转向蓝曦臣拱了拱手,“事出突然,泽芜君,就此别过。”

蓝曦臣不紧不慢道:“江宗主是否介意我同行?”怕他当场拒绝般紧接着道,“南陵在云梦与姑苏交界*,回程也是顺路。”

江澄本不欲外人插手,但已害对方白跑一趟,再拒绝也不妥,况且目前形势未明,多个助力亦非坏事,略一迟疑,点了下头。

三人御剑飞行,报信的弟子资历尚浅,御剑速度较慢,江澄和蓝曦臣自然迁就着他。不出半晌抵达目的地,是南陵县最大的奎烟湖*,湖畔留守的弟子见家主来了犹如雪中送炭,见旁边的蓝宗主更似锦上添花,松了口气纷纷围了上来。

“宗主,那水鬼大得骇人!”“那么大怎么可能是水鬼,是水怪!”“速度不快,力道却大!撒了好几张网都被它冲破了……”“后来就一直不见它出现了……”

一众弟子七嘴八舌连比带划将情况讲了个大概,江澄打断他们一一细问,更具体一些的却问不出来了。以他们的能力催剑入水尚且勉强,亲身下水更是不敢,那水怪又未曾露面只在水下活动,从水面望去只有影影绰绰的一团影子,连是何形状都不清楚。

江澄皱眉沉思,蓝曦臣也在旁思索,片刻后道:“江宗主可还记得碧灵湖的水行渊?”

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他们二人加上魏无羡和蓝忘机,四人前往彩衣镇处理的事件。江澄如何会不记得,蓝曦臣这时候提及,也并非忽然怀起旧来。江澄摇摇头:“此地极少发生落水沉船事故,如今也不似当年岐山温氏专横独大,其他家族不至于擅自将水行渊赶往别处。”

蓝曦臣也只是做个提醒,水祟应对之法江澄要更擅长,便不再多言以免扰他思考。不出片刻,江澄看神情已打定主意,转向蓝曦臣道:“泽芜君,可否载我至湖心。”

奎烟湖开阔无际,湖心距岸边太远,岸上人无法支援,若在平日只能划船过去或命门生御剑,若真战起来了还要分心照顾;眼下有个足以自保的蓝曦臣在,对方又原本就为援助而来,江澄使唤起来自然毫不客气,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蓝曦臣不多问,召出朔月离地腾空,踩在剑上站稳了,一只手伸向江澄。却见对方纵身而起凌空一跃,紫色衣角轻盈翻飞,人已稳稳落在他身后。蓝曦臣往常载蓝忘机等人习惯了,不知江澄是并未留意还是视而不见,略显讪讪地收回了手。江澄居高临下冲剩下的人交代几句,便由蓝曦臣御剑载着往湖心飞去。

到了湖心,悬停在湖面上方一丈距离,江澄转身与蓝曦臣背对,三毒出鞘悬空,剑尖调转朝下,径直扎入水底。随后掐起剑诀,口中念念有词——起初并无异象,直到蓝曦臣察觉腰间的洞箫竟微微颤动起来。

他一时惊讶,也转过身从背后看过去,江澄的手势和口诀都是他所陌生的,从裂冰上传来的感觉却是他所熟悉的。姑苏蓝氏修音律乐理,如琴语问灵,如箫音破障,不同曲谱不同旋律,可招魂可度化,可定心可乱神,亦可彼此呼应引发共鸣——而江澄恐怕是催动剑身高速振颤,从而发出具有类似效果的声音。这种尖细嗡鸣人耳捕捉不到,同类灵剑亦不会产生反应,但蓝曦臣的洞箫裂冰不同,它本就是乐器类的灵器,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吸引——而对于某些感应范围异于人类的生灵,亦是同样。

江澄念动剑诀后不久,湖中已然有了动静,百丈开外的水面泛起波澜,幅度不大却扩散很远,是庞然大物在深处游动会引发的情形。眼见那股涌动水流愈来愈近,江澄催动三毒一边保持振动一边向上移动,湖面的波动紧跟着剧烈起来,仿佛那庞然大物也在随之上浮。蓝曦臣已将裂冰持在手中随时准备迎战,江澄最末一句剑诀化为一声唿哨,三毒剑身满溢光华破水而出——!

下方湖水激烈翻涌了许久,隐约可见那水怪在水下徘徊的巨大身影,却始终不见它探头露出一星半点。老奸巨猾的家伙。眼见水面渐渐趋缓平息,生怕好容易引来又被它溜掉,蓝曦臣正要吹响箫声拖上一拖,刚抬手将箫管凑近唇边,但见江澄已将三毒持在手中,又是不容分说纵身一跃——竟是径直跳入了湖水之中。

蓝曦臣大惊,下意识便要跟着下去,身形稍动即又收住,毕竟自己水性不及江澄,剑身入水速度滞缓,箫声入水更是威力大减,与其跟下水去束手束脚,不如留在上空观望照应。江澄孤身一人自有分寸,不至于一时冲动贸然行事……不至于,吧?他额头渗出一层薄汗,踩稳了剑握紧了箫,巡视下方湖面不敢松懈片刻,打定主意一旦发现异动,便要第一时间俯冲下去。

江澄甫一入水便望见了那水怪的身影,已游出去了相当远且深,再迟一些怕要当真失去踪迹了。他心中默念御剑诀,三毒剑身又耸动起来,拖拽着握紧剑柄的他整个人向前疾游而去。

这是御剑在水中的改式,需要的不是站立空中而是破开水流,人双手持剑向前身体呈寻常泳姿,借助灵剑的力量和速度,比单纯游水要快上许多,否则哪怕最善泳的人也无法追上那些如鱼得水的鬼怪。这一方法专门用于水中游猎,最早是由云梦江家所创,如今江家人用得也不多,毕竟普通弟子及其他家族大多还是采用撒网捕捞的传统办法。

那水怪游得果然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待江澄接近了才看清原因——这水怪,或许应该称之为妖兽,竟是一条巨大的鳐鱼,通体斑黄,宽阔扁平,长宽均约十余丈,还有一条长达数丈的鞭状尾鳍,两片宽大的胸鳍形状介于半圆与三角之间,难怪那帮弟子连它是圆是方都讲不上来。海中妖兽出现在湖中,虽稀奇并非不可能,而看这巨鳐的体型与威势,江澄迄今为止见过的妖兽里,也唯有当年暮溪山的屠戮玄武能胜过它了。

既已追至近前,江澄松开三毒,操纵其悬浮于水中,左手抚上右手食指的银环——这不是发动法器的必要动作,却已成为他有意无意的习惯,宛如一种正式开战的宣告。左手放开,右手鞭现,他振臂抖腕荡水一挥,紫电长鞭如裂天霹雳、贯海游龙,以迅捷无比的速度从那巨鳐右后方劈了过去。

江澄水性极佳,接近全程悄无声息,直到这电光火石的一击,巨鳐才察觉身后有异,待要闪避却已不及,右鳍遭受打击,身形明显一晃,终于停下掉头转向江澄。江澄不耐烦它动作缓慢,挥手便将第二道鞭劈出。紫电化鞭纤细轻巧,又充盈灵流,在水中受阻感极小,且电流与箫声恰恰相反,借水导势威力倍增,无论如何都比灵剑更适合水下战斗。江澄适才第一击只使了两成功力作为试探,见巨鳐已受到撼动,心下大约已有了底,使出八九成灵力配合三毒两面夹击,消灭此物应不成问题。

岂料这第二击陡然生变,只见鞭身即将抽中目标的一刹那,巨鳐通体上下竟发出光来,由微弱一瞬增至强烈,全身闪耀出炫目的白光。江澄已先一步迅速撤回紫电,电流化出一张网虚罩住周身,几乎就在电网刚刚包拢的同时,周围大片的湖水剧烈波动起来,并发出滋里刺啦的响亮声音。这感觉江澄简直太熟悉了,分明就是方才紫电击出时的翻版,而且是增强版——这条巨鳐,竟还是一条电鳐!

寻常大型电鳐发出的电流已足够击倒一个成年男子,何况眼前这妖化的巨型品种。若不是江澄见势不妙及时回护,且他的紫电恰好能与之对抗隔绝,眼下局面已然不堪设想。幸亏蓝曦臣没下来,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既然防得住,突然多出的绝招并不能扭转它必败的结局,不过多耗费些灵力罢了。江澄一边收缩电网维持防御,一边将大部分电流与灵流重新汇聚成鞭——紫电同时幻化不同形态对他而言已不是难题。他再次挥出长鞭,巨鳐释放电流与之抗衡,鞭子未触及体表便被反弹开来,道理与江澄的护身电网类似。江澄不为所动,又接连不断挥出数鞭,很快便发现了规律:不知是否为了避免消耗过大,巨鳐从不持续放电而是连续放电,两波释放之间的间隔固然极短极难捕捉,毕竟不是毫无空隙——而空隙即破绽,即败因与死因。

江澄露出一丝冷笑,试探已经够多了,这一招便拿下它。他再一次振臂挥出紫电,动作攻势与先前并无不同,巨鳐的应对方法也照旧,这一鞭毫无悬念被弹开——而江澄等的正是这一刻!说时迟那时快,他向紫电之中灌注灵力,鞭身灵流瞬间暴涨,生生顿住退势重新反击回去,划出一道十分诡异的轨迹——寻常鞭子不可能做到,然紫电岂是寻常之物?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长鞭卡在巨鳐收放电之间那极其短暂的空隙侵入,以雷霆万钧之势劈落在其头顶两眼正中间。与此同时,或曰在此之前,他已催动三毒移至巨鳐身下,剑尖朝上,与长鞭落下同一时间狠狠插入了位于其腹面的口鼻之中,深没至剑柄。三毒剑身与紫电鞭身一同光芒大盛,紫光亮极近乎煞白,将方圆数丈照得明如白昼,湖水翻涌状如沸腾。

片刻之后光芒散去,巨鳐整个头部皮开肉绽,呈一种被烧焦的紫黑色,倘若在陆上恐怕可以嗅见焦糊的气味;头部与腹部有大量鲜血涌出,混入周围湖水之中,变得一片腥膻浑浊。巨鳐摇晃挣扎几下彻底失了力气,一动不再动地漂浮在水中。等它死透了会浮上水面,让岸上弟子搜捕收尸即可,江澄将紫电和三毒召回,转身划水向上缓缓游去。

进攻同时还要保持防守,实打实操纵紫电十余击,加之强行以灵流扭转其攻势,以及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此时此刻他体内灵力所剩无几,需要打坐调息才能恢复,而水中显然不是合适的地方。索性连御剑的力气也省了,反正游上去不成问题,待浮出水面蓝曦臣见了,自会过来将自己拉上去……江澄心安理得地想。

——就在此时,一条粗长如巨蟒的鱼尾从身后甩了上来,他察觉水波异常为时已晚,被那鱼尾亦如巨蟒般地牢牢缠住盘绕全身——大意了,这巨鳐竟还活着!顾不上思考它是狡猾诈死还是拼尽残力,所幸剩余灵力不至于无,动弹不得也不妨碍,他正欲发动手上紫电,忽觉一股震麻之感流窜全身,力气与思绪同时被抽空了般,整个人顿时瘫软下去。过了半晌他才恢复思考能力,咬牙切齿暗骂这畜生又放电!身体尚未从麻痹中恢复,无法凝聚灵流发动紫电,而三毒别在腰间剑鞘里,更被禁锢住了无法挣脱——突然间他又感觉到全身一痛,这回不是电击,而是缠身的鳐尾开始缓缓收紧。

江澄身上剧痛心中焦急,可身体仍然不听使唤,将仅能聚起的零星灵力注入紫电,指环只发出了噼啪电光,连鞭形都化不成。他迅速在脑内将各种手段过了一遍,发觉自己竟无计可施,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

……可恶!我竟然要葬身于此吗……!堂堂云梦江氏家主,死得如此窝囊,不知会被世人如何嘲笑……魏无羡那家伙……又会如何笑我……

巨鳐的尾愈收愈紧,江澄被挤压得全身骨头咯吱作响,痛得快要晕死过去,眼前阵阵发黑,又有一幕幕闪现——是人临死前会浮现的走马灯么?小时候听江枫眠给他和魏无羡讲过。想到活着的和死去的家人,他慢慢合上眼,心中无声念着,阿娘……阿姐……阿凌……

就在江澄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际,一道月白剑光骤然而至,光华满溢璀璨夺目,甚至穿透了他闭合的眼睑。



*南陵县:位于安徽芜湖,故曰在云梦(湖北)和姑苏(江苏)交界。

*奎烟湖:南陵县奎潭湖,改名化用。



再度苏醒时江澄很是恍惚了一阵,半晌才反应过来,映入视野的天花板不是莲花坞的式样,鼻尖萦绕的淡淡檀香也不是自己卧房的味道。他从榻上支起身,险些没呻吟出来,浑身上下像散了架重新拼起来似的,酥软无力,酸痛无比。他抻着僵硬的颈子打量四周,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如此朴素到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东西摆放规矩得堪称无趣的房间,除了姑苏蓝氏的云深不知处,还有哪个世家的仙府会有?

他立即明白了为何会在此,想必是蓝曦臣搭救他后径直送过来了。其实回莲花坞岂不更近……也不知躺了多久,那巨鳐最后如何了……他满腹心思起床下地,强忍不适开门出去,正巧遇见一蓝家弟子路过,还正巧是他认识的。

“蓝愿。”对于无需注重礼节的小辈江澄向来直呼其名。金光瑶死后,金凌身为兰陵金氏正统继承人,对外有众多家族明面上劝慰背地里嘲鄙,对内有旁系老人对家主之位心存觊觎,以他年方十七的实力阅历,江澄没指望他一上来便镇得住场,一手提紫电一手持三毒奔赴金麟台,身体力行地告诫金家的人放规矩点休要打歪主意,并雷厉风行地命人安排灌输一系列家主必修功课,最后冲被赶鸭子上架的金凌撂下句再犯怂别找我,便来去如风地回了云梦。而姑苏这边,含光君陪魏无羡浪迹天涯去了,泽芜君又在闭关中,蓝思追与蓝景仪几个关系好的同辈商量了下,以陪读求学为由征得蓝启仁(吹胡子瞪眼的)同意,以随行护卫为由拉着温宁一起,一行人也上金麟台去了。他们在那儿待足了三个月,陪金凌解闷,替金凌支招,虽说有时候帮了倒忙;见金凌与人发生口角争辨不过,便派出温宁往旁边一站,对方往往很快认错道歉(鬼将军对此深感为难)。他们在金凌最难捱的那段时期,给予了他这身为外家家主的舅舅不便插手不能提供的贴心支持,这些事江澄嘴上虽不提心里都记着,自然看蓝思追他们顺眼了不少。

蓝思追见是他,欣喜地走过来:“江宗主,您醒了!”

江澄略一颔首,问道:“我睡了多久?”

蓝思追答道:“半日有余。”

不算太久,江澄又问:“泽芜君在哪儿?”

“泽芜君回来安顿好您便带上几名弟子离开了,”蓝思追又道,“没说去哪儿,只说晚些时候回来。”

肯定是去奎烟湖了,江澄正寻思要不要赶过去,蓝思追不紧不慢补充道,“泽芜君命我在这候着,若您醒了让您留下,不要出去找他。”

……还真是考虑周全,江澄抽了抽嘴角。不过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没准御剑半空一头栽落,况且蓝曦臣说了今日即归,等上一等倒也无妨。没力气也没兴趣四下乱走,他冲蓝思追摆了摆手:“我就在这客房等他。”

他已经转过身迈开步,听见蓝思追在身后发出呃的一声,又停下脚扭过头,“还有何事?”

蓝思追吞吞吐吐道:“这里不是客房,是泽芜君的寒室……”

江澄愣在原地,脑中率先闪过的念头是云深不知处这么大,连个给外人住的客房都没有?不对啊,当年来此求学时那么多人都住得下,如今难道都住满了?待要开口问,却见蓝思追脸一红,鞠一躬道“那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行完礼便跑掉了。

江澄愈发莫名,望着他背影直到看不见,才再度转身挪回房去了。这回稍微仔细打量了下寒室内陈设,得出结论是蓝曦臣此人虽继承了蓝家一贯的迂腐教条,总归比他那同胞弟弟懂得变通一些——江澄当然没进过蓝忘机的静室,他就是如此坚信不移而已。

环顾屋内的目光最后落在屏风后的床榻上,江澄慢吞吞绕过去脱下鞋爬上去,背向墙面朝外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准备打坐运功调息。两腿盘起,两手摊开置于膝盖之上,无意中低头瞥了一眼——方才满心疑问无暇他顾,直到此刻才发现身上穿着的并非自己那套紫衣。这一身他也熟悉,蓝家子弟的常规校服,同蓝思追那身一模一样,看上去有些旧了,但干净整洁无褶皱,他凑近袖口领口都嗅了嗅,只嗅到皂角的淡淡清香。

尚未来得及安心,紧接着便发现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连中衣都是新换的。江澄一个哆嗦,慌忙扒开腰带看了眼底裤——不幸同样并无例外。一声我日脱口而出,自暴自弃仰面倒下,结果忘了这里不是自家大床,脑袋咚的一声撞上了墙。

……该死的节俭的姑苏蓝氏!连家主的床都这么窄小!江澄迁怒着,揉着后脑勺一时不愿起,心想这也难怪,昏迷后避水诀失效,自然浑身湿透了,为免受凉患上风寒,自然要换下湿衣,还要擦干身子……擦干……擦……江澄又僵住了,变成了一具雕像。

就在此时,寒室的门被轻叩两下随即推开,脚步接近,从外面回来的蓝曦臣一只脚迈入屏风后面:“江宗……主……”

只见江澄四仰八叉躺在属于他的榻上,衣衫不整腰带松散,两条修长的腿蜷起,冲着这边空门大开……画面太美他不敢看,连忙低头默念三遍非礼勿视,这才将屏风外另一只脚收进来。“咳,江宗主……”

江澄正陷入混乱纠结之中,敲门声脚步声皆未入耳,这第二声唤才听见了,颇有几分窘迫地猛地坐起身来,牵动腑脏酸痛,面容一瞬扭曲。摘了发冠随意束起的乌发在墙上和床上蹭过,脑后几撮毛桀骜地支棱着,看上去有些好笑又有些……可爱?蓝曦臣将这个临时涌现的可怕想法抛至脑后,快步上前,“伤可好些了?”

江澄没有外伤,都是被那鳐尾缠身时压迫的内伤,稍作休养即可,于是略一点头。

蓝曦臣叹口气:“一个人那样乱来,为何不叫上我一起?”

因为觉得你下了水没用,这话江澄总不能直说,况且事实是对方非但帮上了忙,还是救了命的大忙。但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随手扯过另一个问题:“我衣服呢?”

蓝曦臣料他会问许多却未料开头是这个,道:“拿去洗了。”

这不是废话么,江澄想问的不是去向而是经过,正欲换个问法,忽然发现走近的对方脸上少了点什么——不是他观察仔细或留意此人,实在是少的那东西存在感太强:“……你抹额呢?”

蓝曦臣倒是料到他会问起这个,早有准备道:“拿去洗了。”

江澄:“……”

蓝曦臣:“……”

刚经历那生死一战再度见面,明明有那么多话可问可答,结果江澄问的两句都无关紧要,蓝曦臣答的两句更是一字不差,气氛略显怪异,两人面面相觑片刻,还是蓝曦臣打破沉默引开话题,“江宗主,伤可好些了?”

这话不是刚问过了?而且又是一字不差。江澄皱起眉打量他,见他神情似乎全无察觉,只得答道:“无碍。”又问,“那妖兽如何了?”

“此事说来话长,”蓝曦臣在床沿坐下,将内情细细道来,“那巨鳐并非妖兽,而是灵兽,不知是经年累月还是因何机缘,吸收深海灵气,变得那般庞大,也不知追随何物逆江而上,阴差阳错闯入湖中。海生灵兽困于河湖之中,虽能存活毕竟不适,日益暴躁惹出事端,这才有了水祟的传言。”顿了顿又道,“我询问了沿湖人家,它只掀翻破坏过船只,并未闹出过人命,毕竟是有灵性的生物,想来它不肯露面、破网逃走,皆是为避免正面冲突。只是江宗主你……与它纠缠伤它性命,才被激起了本能要置你于死地。”

……敢情说怪我咯?江澄翻了个白眼。他的作风一贯是二话不说便开打,也确实是自己先动的手,这他承认,而对方言下之意显而易见,他颇为不满道:“你就白白放它走了?”

蓝曦臣如实点头:“我让两家弟子罩了几层网兜住它,它伤重无力再挣脱,众人各拽网角低空御剑牵引,入江后加上顺流推力,不出半日便至江口。它重归大海复原得快些,湖畔百姓也可重获安宁。”

江澄听完一时沉默,虽心有不甘,不得不承认此事处理得着实妥当,即使是他也挑不出刺,就算其间擅自使唤了江家弟子,谁叫他这家主不在跟前,况且人家还带了自家弟子助阵。姑苏蓝氏蓝宗主,三尊之一泽芜君,由此一事可见一斑,果然名不虚传。

江金蓝聂四大家族,排除自己的三尊之中,江澄佩服聂明玦的刚正不阿,同时反感他的刚愎自用;感激金光瑶曾经对金凌的体贴关照,同时厌恶他身为仙督的圆滑虚伪。而对于这个夹在二者之间充当和事老的没脾气的蓝曦臣,挑不出毛病也看不到亮点,一直或多或少觉得名过其实——而如今终于有了近距离的接触和面对面的交谈,江澄才切身感受到,那些平淡无奇却又恰如其分的作为,无论于公于私,竟如此令置身其中的人如沐春风。

“我送你过来没让岸上弟子看见,我说你有其他要事先走一步,托我善后,让他们办完事后直接回去了。”蓝曦臣补充道,想了想,“江宗主还有什么要问的?”

连避免弟子担心这种事都顾虑到了,要说还有什么可以问的,也只有无关紧要的小事了。江澄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的衣服……”

蓝曦臣失笑,看不出来他如此在意:“我叫思追拿去洗了,晚些时候拿过来,你不放心我总该放心他吧?”

我又没说不放心,江澄暗自嘀咕,眼神游移道:“……谁给我换的衣服?”

蓝曦臣眨眨眼,原来真正想问的是这个啊……他笑了笑,道:“我。”

江澄险些没被口水呛着:“你这……这种事也要亲自动手?”

蓝曦臣也流露些微诧异:“我以为正是这种事才要亲自动手?否则不经你同意,让随便一名晚辈碰了……你的身子,岂非显得不敬?江宗主不会介意?”

会,但蓝大宗主你碰了我也会介意啊!而且更介意啊!

江澄回忆起蓝思追的无端脸红和仓促落跑,心想难道换衣服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说好的表示敬意呢,不能摸难道就能看了?但大家都是男人,这话讲出来未免过于小气,江澄只好将它憋回肚子里。蓝曦臣见他不像要再发问的样子,便道:“那轮到我也问江宗主两件事了。”

江澄收回心思定了定神:“你说。”

“你催剑入水令其振鸣、以此吸引水中之物的做法,是自创的?”作为以乐音为武器的姑苏蓝氏的家主,蓝曦臣亲眼见过后不能不在意。

“当然。”江澄毫不掩饰面上的骄傲自得,想到什么又仿佛被冒犯了,纤长的眉傲慢挑起,“你以为我偷学你家的东西?”

“我并无此意,江宗主误会了,”蓝曦臣摆摆手,“姑苏蓝氏以琴箫乐器作为法器,只是物尽其用扬长避短,而你仅凭一柄灵剑竟能做到如此,才是独树一帜,别出心裁。”又道,“想来观音庙那时你以双剑摩擦破解……邪曲,也并非一时巧合了。”虽然那声音太难听以至于回想起来就头疼……

江澄被他真诚的称赞捧得有些飘飘然,居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那次确实是急中生智,这次也……不是我最先想出来的。”

“我知道,”蓝曦臣微笑道,“是魏公子吧?”

当年四人在彩衣镇碧灵湖,魏无羡曾说过,若有什么能像鱼饵般吸引水鬼、或像罗盘般指出方位就好了,那时江澄虽讥讽他异想天开,却将这番话记在了心上。后来偶然间摸索出一点门道,又是埋头钻研又是实地试验,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有了如今蓝曦臣看到的成果。

然而自己心里想是一回事,别人讲出来是另一回事,何况提到魏无羡的名字,江澄有种被说中的不甘和被说破的不快,冷下脸道:“他不过就提了那么一句,想出具体方法的还是我。”

“我也这样认为,”蓝曦臣笑眯眯道,“我还认为这也是‘明知不可而为之’的一种践行,你觉得呢?”

对方不仅完全顺着他的意思,还毫不吝啬再夸上一夸,江澄的心情一下子谷底一下子天上,这滋味真是罕有且微妙。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谢谢吧?只得没了脾气道:“你说有两个问题,第二个呢?”

话一出口,却见蓝曦臣面色严肃起来,仿佛要谈论一件重要事情,他抬手指了指江澄的右手:“第二个,是这个。”

江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除了食指上这枚嵌紫晶石的银色指环,实在想不出还能是什么:“……紫电怎么了?”

蓝曦臣反问:“江宗主不记得了?”

江澄摇头,蓝曦臣从床尾挪近些距离,道了声“失礼了”,随即抬起左手,轻轻覆在江澄右手手背上。鸡皮疙瘩从碰触之处迅速扩散开,江澄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正要连手带人一股脑甩开来,不料下一刻紫电银环竟化作紫光电流,从江澄手上转移到了蓝曦臣手上,在对方的左手无名指上重新成形。

“……”江澄彻底目瞪口呆,“紫电认你为主了?!什么时候?!”

蓝曦臣叹了口气:“看来你确实不记得了。”

奎烟湖水面上,望见剧烈翻滚的湖水和隐隐透出的紫光,又等待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江澄上来,蓝曦臣不再犹豫,拈起避水诀下到湖水中,循着方才判断的大体方位寻去。正赶上江澄被巨鳐偷袭得手无力反抗的生死关头,他当机立断催动灵剑长驱直入,去势受阻威力略减,仍是重重砍在紧紧缠住江澄的鳐尾上。巨鳐吃痛松开了束缚,蓝曦臣人已赶至,伸手将江澄拉过身边,对方神智已不甚清醒,却下意识将右手朝向他,双眼半睁嘴唇微动,尚未吐露半字,人已失去意识。他手上的紫电却闪烁起微光,蓝曦臣微一怔,伸出手碰触它,紫电感应到他充沛的灵力,突然化作一团电光并迅速扩大成网,包裹住了他和江澄,将紧接而至的来自巨鳐的愤怒电击隔绝在外,保得二人安然无恙。

听完蓝曦臣的描述,江澄已猜出个大概,自己心知他防不住电击,意识朦胧间让紫电认主并保护他——当时自己灵力空虚,可蓝曦臣不是,只要完成认主便可连通灵力,而灵器自有灵性,既被灌输过防御模式,便可自主发动保护主人。

所以问题并不在此,而是在于——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体贴啊?紫电还从未对外人认过主啊!江澄一张俊脸黑里透红红里透黑,往复变幻三次后终于艰难开口:“我想,大概,八成,如果你着了道我也得玩儿完,这是一种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真不是突然变谦虚了,他只是在尝试说服自己。

说话间他一直瞅着蓝曦臣手上的紫电戒指,怎么瞅怎么别扭,人有两只手十根手指头,为何这玩意偏偏套在他左手无名指上?以江澄自身经验,戴在哪根手指全凭主人喜好,像他戴右手食指是随母亲,想到这里他狐疑地偷瞄了眼蓝曦臣,想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辨出一点端倪。

蓝曦臣察觉到他灼灼目光,抬眼与他视线相交:“……怎么了?”

江澄没打算憋着,粗声粗气道:“为何要戴在这根手指上?”

蓝曦臣低头看了一眼,明白过来,解释道:“我操控时试过了,右手无名指戴上略紧,小指戴上又松,左手小指也是,只有左手无名指刚好。”

这个理由显然无法令江澄信服:“你不知道紫电可以调整大小?”

“原来可以调整大小?”蓝曦臣面露惊讶,又端详了下戒指,“这我还真不知道,不愧是你家传之宝。”

“……”如此说来初次使用的外人不了解倒也正常,但可不可以不要用一副由衷赞叹的语气感慨这种可有可无的细节?江澄忍不住腹诽,又转念一想,没调过大小也即是说,自己戴在食指上的,人家戴在无名指上……是他的手指粗我的手指细,还是他的手太大我的手太小?!

江澄在这种地方计较起来,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好看,不粗,不小;又抬头瞟了瞟蓝曦臣的,也好看,也不粗……是比自己的大点。好像个子也比自己高点。江澄突然感到愤愤不平。

蓝曦臣的察言观色暂时仅适用于蓝忘机一人,对于江澄此刻汹涌澎湃的内心活动全然不知,他小心仔细地从手指上摘下紫电,递给江澄,后者接过哼了一声:“下次给我换根指头。”

蓝曦臣收回去的手顿在半空:“……下次?”

江澄只随口一说压根没过脑,回过神来恨不得咬舌自尽:“……我是说,万一下次用得上的话!”

蓝曦臣从讶异到欣慰:“如若以后还有机会并肩作战,我十分荣幸。”又收敛起笑意,“不过需要收回认主命令的话,便收回去吧。”

殊不知这句话适得其反,江澄闻言细眉一横杏目一竖,嗓音一沉却是盛气凌人:“凭什么叫我收回去?瞧不起我家传之宝?”

“我并无此意……”蓝曦臣哭笑不得,这句话也是第二次讲了,还真是难以捉摸的人啊。“我的意思是,既是家传之宝,也许你不愿让它认外人为主。”而且看你方才一系列反应,似乎确实不太情愿的样子。

江澄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愿意与否,不管怎样眼下要给自己台阶下,于是硬着嘴皮子道:“我乐意啥时候收回就啥时候收回,由不得你。”

蓝曦臣又要觉得此人有些可爱了,按下念头点点头道:“那样也好。”不管怎样此事总算揭过,各种意义上长出一口气,他起身离开床榻,随手抚平衣摆,转身对江澄道:“那江宗主好生休养,我会让思追把衣服送过来。”

“你要去……?”江澄可没忘这是对方的房间,自己占着人家的床害得人家出门避开,这叫个什么事儿?

蓝曦臣看出他的顾虑,摆摆手宽慰他:“我有其他事要出去办,今晚不回来,你安心住下便是。”言罢背对着他拉开房门。

“……泽芜君,”江澄叫住他,终于吐露本该出现在最初而非最后的话语,“……多谢了。”

蓝曦臣回眸给了他一个微笑:“不必客气。”



江澄原本打算留下过夜,待次日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走,若蓝曦臣回来了还能正式道个别。结果傍晚时分蓝思追过来送洗净晾干的衣服,江澄伸手接过,蓝思追行了个礼便要离开,江澄连忙叫住他,这回轮到他吞吐了:“……换衣服的时候你也在?”

哪知他会问起这个,蓝思追睁大眼睛:“怎么会,泽芜君把您抱……呃进屋的时候就吩咐我们在门外候着但不准进去,后来他打开门直接把您的衣服交给我了。”

江澄并未留意他再度泛红的脸和某个字眼的细节,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别的地方。如此说来蓝曦臣还真是一个人做了全套,从换衣到擦……身,他不堪回首地扶了下额,要不要这般事必躬亲啊。蓝思追见他似乎有些苦恼,尝试换个轻松点的话题,“不过泽芜君的旧衣服您穿着还真合身!我入蓝家入得晚,无缘得见……当年……”发现江澄的脸色愈来愈黑,他的话音也愈来愈小,直到没了声。莫非我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江澄看上去简直已经生无可恋,一半是对自己竟未早料到这点:“你说这是……泽芜君的……?”

蓝思追小心翼翼点点头,生怕幅度大了气流会将面前这位掀翻在地或震成碎片,虽然他完全不明白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江澄却已收敛神色恢复如常,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他机械地也点了点头,机械地一字一顿道:“你可以走了。”

蓝思追怀揣着不知怎么惹怒了三毒圣手的忐忑不安狼狈离开,江澄关上门,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以若有旁人定会叹为观止的速度飞快地将全身扒了个精光,拎着脱下的衣服挥手抛到了床榻上。他望着散落的衣物和凌乱的床铺,想到自己躺在蓝曦臣的榻上,穿着蓝曦臣的衣服——他甚至还嗅过上面的气味!说不清是羞惭、是窘迫、是尴尬、是厌恶还是别的什么,与先前想象换衣擦身的情景不同,毕竟实际上他不省人事没有记忆;而穿着贴身衣物的感觉就在身上犹未散去,这种(虽说只是与衣料的)肌肤相亲,甚至比肢体接触更令他不自在。他知道蓝曦臣纯粹出于尊重体贴一片好意,但这对于减轻他心头挥之不去的不适感,并没有任何帮助。

江澄重新穿好属于自己的紫袍,被如出一辙的皂角清香包围令他有些恍惚,但无论如何舒坦了许多。走到床榻前将其铺平了,衣服也叠整齐放在床头,穿过重洗这种事倒不必他操心,蓝曦臣自然会叫弟子去做……总不会自己的衣服也自己洗吧?江澄竟不敢确定了。收拾完毕,他最后环顾房间,确认再无不妥,终于开门出去。

姑苏位于东边近海,天黑得早,云深不知处已笼罩在夜色之中。私人居所不比待客正厅,位于僻静之所,江澄也有意避开蓝家弟子,免得问起来还要找借口解释。他快步穿行于林间小道,路过一片空地附近,忽闻人声。

“……那巨鳐究竟有多厉害,泽芜君和三毒圣手两人合力才能对付?”

大部分是我一个人对付的好吗!江澄冲这个陌生声音的假想面孔翻了翻眼睛,继续赶路,即将走远。

“江宗主似乎伤得不轻,泽芜君打横抱着他跟抱着什么似的,我从未见过他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江澄一个趔趄险些平地栽一跟头——什什什什什么?!打横抱抱抱抱抱着谁?!

他停下脚步折返回去,心头惊涛骇浪滔天,浑然不知是否踩上枯枝发出动静,好在那帮年轻弟子议论得热火朝天,亦无人留意。待他行至近前,再度凝神细听,话题却已进展到下一个:“可不是,泽芜君居然担心到连抹额丢了都没发现!那可是抹额哎!那可是泽芜君哎!”

……什么?江澄的注意力立即被夺过去,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了,抹额……?是那个抹额?

“应该是在湖里丢的,同巨鳐打斗的时候。”“不然悄悄集合大家去湖面找找?泽芜君得知了应该也不舍得罚我们吧?”“不是罚不罚的问题,白天我跟着去了,那湖大得没边,要找一条抹额根本犹如大海捞针。”“可蓝家抹额一人一生只此一条,不找回来,难道这辈子都不戴了?”“听说真有前辈是这样……”“泽芜君毕竟是家主,不戴抹额哪像样子?也太不小心了……”“你居然怪泽芜君?你怎么不怪江宗主?”“依我看就是那三毒圣手的错,若不是他……”“都住口!背后乱嚼舌根,家训都忘了吗?”……

江澄默默倾听半晌,转身悄然离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面上满满皆是懊恼。回想起问及抹额时蓝曦臣的敷衍回答及转移话题,他居然会愚蠢到信以为真,居然会以为泽芜君从不撒谎,也不知恼对方还是恼自己更多一些。他一如先前步履匆匆,绕过守山门的弟子,下到山脚,不再按原本的打算飞往莲花坞,而是在附近镇上寻了间客栈落脚,通宵打坐,彻夜未眠。待次日清晨,内伤已调养无碍,精力虽略有不济,体力灵力已充分恢复,达到了以往寻常水准。他从客栈出来,望了眼云雾缭绕的山顶,御起三毒往先前来处而去——自然是奎烟湖。

来到湖上放眼望去,虽已有准备仍不免心沉,如此烟波浩渺之中要寻一条抹额,确实如昨夜那弟子所言,大海捞针,谈何容易。然而既已来了又岂会退缩,况且若论云梦千湖,比这大的多了去了,区区此湖不算什么。江澄心中拟定方案,从湖东北角开始,御剑低飞,缓缓推进,眼观六路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样疑似的东西。此湖不圆而偏瘦长,湖岸参差错落,湖中亦有不少明洲暗礁,有时绕来绕去往复折返,忘了某处是否搜过,那便再搜一遍,宁可有重复不可有疏忽。如此整整一日下来,堪堪只搜索了一半水域,天色渐晚视物不清,江澄便在湖畔一间客栈住下,养精蓄锐,准备再战。

次日天一亮便起来,又搜寻了大半日,剩下一半水域也搜过了,仍丝毫未见抹额的影子。江澄不免有些气馁,耐心也快到尽头,他在湖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又抬头望了望西沉的夕阳,今日又将过去,明日又当如何?真的能找到么?他开始怀疑了。

这时突然从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以为思虑太重以致出现幻听,江澄下意识转过身,竟望见蓝曦臣御剑在他身后,与他高度持平,长身鹤立倒映于湖水,习习清风中白衣翩翩——唯独额上少了一抹雪白。江澄一瞬失神又一时心虚,板起一张脸以掩盖一切——他最擅长这样做了——不冷不热道:“泽芜君怎会在此?”

“在寻某样东西。”蓝曦臣亦虚亦实答,他已第一时间严禁弟子透露抹额遗失之事,但难保有人说漏了嘴,况且此事瞒不住迟早会暴露,只是不知江澄目前知晓多少,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江宗主又怎会在此?”

“这是云梦地界,那日离开匆忙,我回来看看还有没有未除的隐患,怎么难道还稀奇了?”江澄末一句一出口便后悔了,简直像在告诉对方自己心虚,他连忙将脸孔板得更冷了些,摆出一副顺理成章的不耐。

蓝曦臣对此却并未怀疑,对方这副神态实属司空见惯,只道又遇见了什么烦心事,若是平日他或许问上一问,但眼下自己亦有当务之急,连日搜寻无果心情也不轻松,自然面上并未表露,只颔首道:“那便不打扰了,来日有空再叙,告辞了。”言罢礼毕转身离去。

江澄目送他背影,心想原来蓝曦臣这几日也在这里搜寻,并未叫上更多人手应是不愿小题大做,瞧他行色匆匆,怕是亦未寻得。眼下不便再待下去,离日落也快了,江澄早早回了昨晚客栈房间,在榻上坐下时忽然想到,那日蓝曦臣称有事外出应该指的便是此事了——但纵使再心焦也无法彻夜摸黑搜索,故而对方夜不归宿,仍是为了让他安心养伤而刻意回避之举。

江澄置于膝上的双手缓缓握紧成拳。度过辗转难眠的一夜,第三日仍是早早起来,打定主意将整片湖面从头到尾再搜索一遍。虽得知了蓝曦臣也在,毕竟方圆数公顷偌大一座湖,像昨日那般偶然碰面机会不大,即便不巧又撞见了,照旧声称在侦察水祟便是。前两日是无差别搜索,这第二遍更有针对性,重点排查先前可能遗漏之处,又是一整日下来,从西到东从南到北从湖面到沿岸,江澄肯定这回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然而仍旧一无所获。

他缓缓在湖岸降落,双足着地,收起三毒,久久望着在斜阳余晖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水鸟嬉戏,游人欢笑,这一切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望着这片湖又没在望着它,想了许多事却又归结为一件。明日上门向泽芜君赔罪好了,他对自己说,他江晚吟不是连这都做不到的人。虽说抹额遗失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若说与他完全无关、让他装作毫不知情,他无法那般自欺欺人。而已经尽过力所以没关系这种想法,从来不存在于看重结果的他的头脑里。

身后从方才起便有孩童啼哭,哭声愈演愈烈,江澄本就抑郁更添烦躁,终于忍不住回头怒目而视。只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在哄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哄劝他说等回家让娘给你扎新的,那小男孩大约是他弟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抽噎着嚷嚷我不要新的我就要那个。少年很是为难地望向一旁的大树上方,江澄循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去,是一棵高耸粗壮的古柏,高达五六丈,合抱三人粗,树枝虬结树冠繁茂,而树顶上挂着一只风筝,是寻常的四方菱形式样。事情经过一目了然,江澄蹙了蹙眉,又看了看那哭得惨兮兮的小男孩,到底轻轻啧了一声。

他仿佛在那小男孩身上看见了自己。

他迈前几步走到树下,这一高度甚至不必御剑,径直足一蹬地腾身而起,紫衣身姿凌跃空中,轻点树干,再踏树枝,三度落脚时已抵达树顶。他一手攀住枝桠稳住身形,另一只手伸出去取那风筝,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枝叶缝隙透出一抹白色,不禁定睛细看,下一刻心突突狂跳起来。

他将风筝拿在手中,腰臂发力斜斜荡出,又在枝头借力一跃,起落间已绕过树冠转至背后。靠湖这边一根隐蔽的树枝上,挂着一条一指宽的雪白缎带,虽浸染了些微污渍,其上的卷云纹仍清晰可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江澄脸上几乎要浮现一个笑,伸手将这条抹额小心摘下,毫不在意它已不甚干净,径直收入怀中贴身兜里。

他落回地面,将风筝递给仍在哭的小男孩,对方皱成一团的小脸在瞧见他手中东西的下一刻宛如绽放出花,破涕为笑笑逐颜开。旁边少年忙不迭地鞠躬道谢,而江澄早已御剑行远。

行往方向却不是姑苏的云深不知处,而是云梦莲花坞。虽说原本决定当面道歉,但既如今已找到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自然更好。至于是借由蓝家弟子之手还是潜入蓝家家主卧房……咳,这些稍后再想,眼下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将其洗干净了恢复原样。

洗一条一看便知属于蓝家的抹额这种事,显然不能当着自家弟子的面做。于是江澄回到莲花坞,询问了主事的客卿这几日有无情况,处理了堆积起来须本人过目的事项,待终于到晚上,夜深人静之际,估摸着惯喜晚睡的人也该入睡了,他揣着那条抹额悄悄离开卧房,来到族中平日洗衣的池塘边。反正三下五除二的事,不必打水回去那般麻烦,便从怀中掏出抹额和皂荚,头顶一轮明月,就地搓洗起来。

抹额只是经湖水浸泡又风吹日晒,本并没有多脏,在江澄手中很快恢复洁净,他用清水浣过几遍,握住两头对着月光举起,皎皎月色下映衬得尤其雪白,不禁满意地哼了声鼻音。正要收起,忽听身后传来一把带着浓浓睡意的熟悉嗓音:“……舅舅,你在做什么……?”

江澄手一哆嗦险些将抹额掉落池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将手负在背后,怒目圆睁,口中喝斥:“怎么这时候还在外头乱晃悠?!”心中咆哮,怎么没人告诉我金凌回来了?!

客卿很委屈,我白天明明向您报告过了,是您自己心不在焉没听见……

金凌更委屈,他昨日溜出金麟台回到莲花坞,江澄不在,今日确实出门闲逛去了,可天黑前便回来了,听闻江澄回来了正同客卿议事,他玩得有些累便早早回屋睡下了。“我半夜醒了口渴,起来找水喝……”

江澄想想打水的井确实就在附近,仍是满脸不快:“为何不去膳房?”

“膳房离得远……”而且他一直都爱喝井水,从未见舅舅有何意见啊……金凌总觉眼前的江澄透着几分古怪,从言语到行为,包括这种时间出现在这里本身,“舅舅,你在洗什么?”

“没洗什么,你看错了。”江澄一口咬定,一派正经。

金凌偏头瞅了一眼江澄脚边使用过未收起的皂荚。江澄也低头瞥了一眼,一脚将它踹落身后池塘毁尸灭迹。

“……”金凌认定他心里一定有鬼,三更半夜的在这洗衣服,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瞧见……噢!他猛地回想起来,自己不也干过这事嘛!不过实在,呃,羞于启齿……难怪舅舅要偷偷摸摸的,毕竟半夜爬起来洗裤子这种事,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啊。

金凌重新望向江澄的眼神中饱含理解与同情:“舅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他拍拍自己胸脯以示信誓旦旦,原本还想拍拍江澄肩膀以示安慰,但眼看对方面上黑气一路飙升,他决定还是拍拍屁股溜之大吉。“我回去睡觉了——!”

江澄顶着一张月光也照不亮的黑脸站在原地目送他跑远,心想莫非金凌看出来了?可那反应又不太像。如何料到他这外甥的想象力如此丰富,只是百思不得其解,阴沉着脸回去了。

回去后从怀中掏出抹额,在房间里东张西望,念及金凌那小子万一又不打招呼推门进来——这种事他干得还少么!——最后决定将抹额系在床头挂帷幔的钩子上晾着,且破天荒将帷幔放了下来。这样即便金凌冷不丁闯进来,也只会惊呼“舅舅你鬼鬼祟祟在里面做什么?噢我懂了!”而不会发现抹额的存在。我可真是煞费苦心,江澄不无自嘲地想。

他将抹额系好便脱衣卧床了。结果做了一夜噩梦:蓝忘机在前面走,自己在后面追,嘴里吼着把他还给我,蓝忘机不回头,脑后的抹额飘带长长打在脸上,抬手拨开又打过来,快走几步想超过去,前面的人也随之加快脚步,终于不厌其烦干脆跑起来,追上去扳过蓝忘机的肩,转过来的却是蓝曦臣的脸。

江澄满头冷汗地醒了,半是惊吓半是恶寒,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随后发现了害自己做噩梦的罪魁祸首——先前松松系上的抹额一端滑脱下来,从床头上方恰好垂落在他脸旁。他吹一口气,那带子飘开落回,再吹一口气,又飘开又落回。他同一根带子置了好一会儿气,终于愤愤然爬起身穿戴梳洗完毕,将那条抹额原样揣回怀中,动身往姑苏去了。

江澄一路上也没想好怎么个悄悄的还法,总之见机行事便是。到了云深不知处,刚踏上从山门延伸而上的最后一级石阶,只见蓝曦臣和另一人并肩迈出正厅,后者衣着容貌与前者相似,负一把乌木古琴,面色冷肃,瞳色清浅,自然是含光君蓝忘机。江澄见到他心中猛一跳,蓝忘机既在此,只怕某人也……便听得一个他暌违已久的欢快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宁静:“快走快走,我想死它们啦!”

魏无羡跟在蓝家两位身后撒丫子追出来,面上笑容在撞见江澄的一刹那褪个干净,又浪花般重新浮现,却比方才淡了许多:“……嗨。”



这个人这张脸江澄已经许久未见,他一时间不知应当摆出何种表情,太冷漠也不好太友善也不行,就那样硬邦邦直挺挺地杵在那儿,两人隔着几丈距离大眼瞪小眼。魏无羡与蓝忘机终成眷属结伴而行四海游历,如今的心态比之先前又有了些许不同,并不是说这些年的恩恩怨怨这么快便放下了、看开了,但面对江澄时至少已能平静下来,甚至微笑以对。他知道对方永远不会主动迈出这一步,于是自己上前一步,仅仅一步,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哎,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的语气把握得恰到好处,吃准了激得起反应又不会太过,江澄果然如他所愿挑了挑眉,用一贯的讥讽口吻道:“这里难道是你家,你能来我却不能来了?”

“我家啊,倒确实是‘你能来我却不能来’呢。”魏无羡四两拨千斤,这千斤巨石被拨回江澄身上,登时砸得他灰头土脸。他一想起在江氏祠堂发生的事,便想起温宁手中的随便、想起金丹,胸口便堵得喘不过气来;但又想到魏无羡称之为“我家”而不是“你家”,胸口的堵塞物又仿佛变成了一团棉花,虽仍是堵着的,却柔软了不少。

“想回来?”嘴上却不肯服半点软,轻声吐出两个字,“做梦。”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气氛眼看陷入僵持,终于有人出面圆场:“是我请他来的。”开口的是蓝曦臣。

“咦,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魏无羡故作夸张地咋舌,旁边的蓝忘机也微皱了下眉。

蓝曦臣似笑非笑:“准你俩关系好,就不准我俩关系好了?”这句隐约在附和方才江澄的话,同样的句式从他口中讲出来却不带半点攻击性。

魏无羡不以为然:“我俩什么关系,你俩什么关系,能相提并论吗?还是说你俩的关系也跟我俩唔唔呜呜……”话未说完被蓝忘机捂住嘴强行拖走了。顺带一提,含光君如今对付聒噪的夷陵老祖,已不屑于使用禁言术,要么用手捂,在有外人的时候;要么用嘴堵,在没外人的时候。

蓝忘机拖着魏无羡往后院去了,蓝曦臣转头冲江澄笑了笑:“我们去看兔子,江宗主也来吧。”不是你来吗,而是你来吧。

江澄不傻,从见面到现在蓝曦臣只讲了三句话,三句全是在帮着他。他对于他人的恩惠一向格外敏感,纵然讨厌这种感觉,不忍拂了对方好意,何况也无别处可去,便未拒绝,与蓝曦臣并肩往后院方向缓步行去。

后院有一大片青葱草地,一大堆白花花圆滚滚毛茸茸的兔子在草地上翻滚蹦跶,魏无羡的花驴子窝在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啃着草皮。驴子主人跑到兔子堆中,一手抱起一只,又有两只跳到他臂弯里,还有几只扒着他裤腿不放,整个人很快被毛团淹没了。蓝忘机走过去解救他,江澄对于跟狗以外的动物打交道没兴趣,蓝曦臣望望拎着魏无羡后领的蓝忘机,再望望抱臂而立冷眼旁观的江澄,抬脚迈步朝后者走过来。

“不考虑在莲花坞也养点什么?”他顺势挑起话头,“除了鱼以外。”

“莲花坞如今养了一大群狗,大的小的,可热闹了。”江澄扬声回答,显然存心让某人听见。

不远处魏无羡的背影立即僵了一下,蓝曦臣忍不住失笑摇头,他前不久才刚拜访过莲花坞,哪里见到一条狗的影子了。并不去拆穿,沉吟了片刻,还是劝解道:“江宗主,其实眼下这样……也未尝不好。”

江澄望着魏无羡略显单薄的身影,不是从前那个他曾与之勾肩搭背的身体了,里面装着的却仍是他所熟识的那个灵魂。他逝去过,又归来了,他无悔过,也后悔了,他们亲近过,决裂过,交恶过,曾并肩而战也曾举剑相向,曾将对方重要之物剥夺,也曾为对方甘愿牺牲自我。姑苏有双璧,云梦有双杰,江澄何尝不曾梦想过、做梦都想过这样的场景,他们四人聚在一处,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却又何曾想到会是如今的情形,自己身边站着蓝曦臣,而魏无羡与蓝忘机在一起。姑苏双璧仍情比金坚,然而云梦双杰……再也无处可寻。

江澄没有作声,蓝曦臣大概猜得到,只是道:“来日方长。”顿了片刻,“只要还好好活着,就永远都来得及。”

江澄听见此话,终于转头看他,蓝曦臣的侧脸掩映在青空之下晨光影里,面容平静,不见悲喜。他知道他想起金光瑶,那个由于金凌的缘故自己对之恨又不恨的人,他不知蓝曦臣是否恨,有多恨,比之爱有多少,比之他与魏无羡又有多少。然而他与魏无羡还能在渐行渐远中驻足回首,蓝曦臣却再也无法向金光瑶寻求哪怕一句回答。

江澄觉得应当说点什么,可他从来不擅长安慰人。“……你说得对,”硬着头皮道出绞尽脑汁的措辞,“比起缅怀过去,不如珍惜眼前。”既是对他说,亦是对自己。

蓝曦臣淡淡笑起来,重复他的话,加了一个字:“珍惜眼前人。”

江澄在他的注视下忽然感到有些透不过气。这里不是云深不知处么,为何会比莲花坞还闷热?他扭过头大踏步走进兔子堆里,仿佛那堆毛团能令自己凉快下来,蓝曦臣望着他背影只是笑了笑,同样走上前,却没有再找江澄,而是走向了在角落里喂小苹果的蓝忘机。

魏无羡陪兔子们玩够了,见蓝家兄弟在一旁私聊,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捞起一只兔子窜到江澄面前。江澄正对着地上一棵草发呆,冷不防被塞了个东西入怀,还是活蹦乱跳的,生生被吓一大跳,险些反射性将它扔出去。魏无羡一击得逞脚底抹油,跑远了喊:“那只送你了!你看看像谁!”

江澄黑着脸正要追上去抽他,听见这话不由停下脚步,将手中兔子举起来瞅了瞅,两只红眼睛中间偏上处有个小圆点,定睛细看是白色之中一撮褐色绒毛,再瞅瞅那一双又大又亮眼角微挑的眼睛……唔,还真像金凌。

千里之外的云梦莲花坞,还在敞着肚皮呼呼大睡的金小宗主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就叫它如兰好了,江澄转念间已给这只兔子取好了名字,既符合他(这么多年几无长进)的取名风格,或许还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心思——这只兔子是魏无羡送的,金凌的字也是魏无羡取的。

如兰显然毫不领他的情,使劲挣扎着要从他怀中逃走,将他胸前衣襟拱得乱糟糟的,江澄手忙脚乱了好一番工夫,最后还是没能抓住,眼见它落地颠颠跑掉了,嘴里还叼着一条窄长的……等等,那玩意似乎有点眼熟……

他抬手探入怀中一摸,面上霎时五颜六色,拔腿不顾一切追了上去——我草草草草草!那是蓝曦臣的抹额!!

对形象一向十分看重的云梦江宗主,待人不嘴软砍怪不手软的三毒圣手,在云深不知处的后院草地上追着一只小白兔无头苍蝇似的满地乱窜,若非这里是别人家地盘对方又是一只无害兔子,他早祭出紫电将它逮个正着捆个结实——果然和金凌一个样,就会闯祸,就是欠揍!(金小公子又躺着中了一箭。)上蹿下跳的本事也是一等一,还有满地同类的阻碍和干扰,江澄愈想速战速决愈是事与愿违,急火简直从屁股烧到眉毛。

所幸蓝曦臣尚未发现,仍同蓝忘机你一言我数语地交谈着,结果魏无羡兴味盎然地观赏了半晌草地上上演的盛况,忍不住戳了戳蓝忘机的肩膀,话却是对两个人讲的:“你们看你们看,那是不是你们蓝家的抹额?”

两位蓝家公子闻言一同望去,只见江澄发狂一般追赶着一只兔子,那兔子口中叼着一条白色带子,那带子……怎么看怎么像。蓝忘机又皱了皱眉,转向蓝曦臣,方才曾问起被敷衍过去,原来果真是有内情——视线从对方空无一物的额头下移至比自己温润深邃的眼睛,而其中目光此时此刻,完全被另一人吸引了去。

江澄终于追上并捉到了如兰,左手按住它,右手从三瓣唇下抢救出抹额,气喘吁吁恶狠狠道:“叫你跑,跑啊?打断你的腿!”出完了气才放开手站起身,将抹额攒成一团往怀里收,冷不防斜刺里递出一柄剑架住他的手——是裹在鞘中的避尘。

蓝忘机的神情仿佛下一刻剑便会出鞘,冷冷地盯着他,冷冷吐字:“解释一下。”

江澄回以一声冷笑:“我凭什么向你解释?”

蓝曦臣上前一步介入两人之间,隐隐呈挡在江澄身前的姿态,轻轻按下蓝忘机的剑,道:“是我给他的。”

此言一出三人皆惊,蓝忘机几乎要握不住剑,面上流露的难以置信仅次于当初被魏无羡表白之时;魏无羡脸上更是一瞬间写满了我了个去你在逗我我就随口一说原来竟是真的泽芜君没喝醉酒吧还是被灌了迷魂汤了看不出来啊厉害了江澄——而最震惊的要数江澄,他已经彻底傻掉了。

蓝曦臣见蓝忘机终于收起了剑,转身冲江澄面带微笑摊开掌心。后者此刻已然化身一具牵线木偶,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手臂,将手中抹额交还到对方手中。两人掌心一刹相叠,江澄手背的紫电闪过一抹微光,蓝忘机并未留意此细节,魏无羡却微微眯起了眼。

蓝曦臣接过抹额抚平,一手执起一端,绕过前额在脑后打结,系牢理顺垂下手来,恢复了以往端庄无瑕的形象。怔怔目睹全程的江澄终于找回说话能力,磕磕巴巴道:“……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神色恍惚地行了个礼,就地召出三毒跳上去——身子还歪了一下——连云深不知处设有结界的事都忘了,御起剑一头撞到了半空中的气壁上,这才落回地面换成徒步,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蓝曦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耳畔响起蓝忘机略显生硬的声音:“兄长,我有话要说。”转头见对方严肃神色,张口欲言,被抢先一把抓住手臂,力道不重却也不轻,眼神和语气坚定不容拒绝,“兄长。”

蓝曦臣叹了口气,随他回了自己的寒室,蓝忘机关上门转过身,却不开口,只是直直地盯过来。甚至无需解读,蓝曦臣也明白他表情的意思——可是要他如何解释?倘若如实道来,那他方才替江澄解围的意义何在?倘若顺势欺瞒,如何对得起忘机对他的信任?何况蓝曦臣自己也不甚明白,为何一时冲动便那样讲了,明知蓝家抹额的含义,却还编出那样的谎言,仅仅为了不让江澄因事情暴露而感到难堪么……然而想到那日在湖上遇见对方,原来竟真是在为自己寻找抹额,最后竟真的被他给找到了,难以想象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实在令他这原主人自愧弗如,心中触动更是无以言表。

蓝忘机见他迟迟不语又沉浸思绪,原本仅存的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彻底将那句话当了真。犹豫再三终于开口,带着满满不甘:“为何偏偏是他?”

蓝曦臣不承认亦不否认,只反问道:“为何不能是他?”

蓝忘机断然道:“他配不上你。”

蓝曦臣失笑:“是你将我想得太好。”

“兄长就是最好的,也值得最好的人。”蓝忘机道,“而江晚吟他……”

“忘机。”蓝曦臣打断他,“背后不可语人是非。”

“我无法接受,”蓝忘机不肯退让,“他当年对魏婴做下的事……”

“他当年做下的那些事,”蓝曦臣再度打断他,“皆事出有因,是非对错不能怪他一人,正如魏公子当年也并非全无过错。”

“兄长!”涉及魏无羡蓝忘机往往不够冷静,虽心知蓝曦臣所言并不失公允,仍不免觉得他有意偏袒于江澄。

“忘机,我明白你心疼魏公子。”蓝曦臣道,“可又有谁心疼江宗主?”

所以你要做那个心疼他的人么?蓝忘机默然片刻,低声道:“我怕兄长一时蒙蔽,遇人不淑。”——重蹈覆辙。

蓝曦臣读懂他未出口的后半句,微微苦笑,摇摇头道:“江宗主哪怕有你所认定的一切缺点,唯独最不可能与虚伪二字沾边。他有不好,也有好,只是他的好……”像抹额这事一样,“从不肯让人看见。”

话已至此,蓝忘机再无话可说。他走后蓝曦臣揉了揉眉心,想兄弟二人像这般险些闹僵,上一回还是十三年前对方宁受戒鞭也一意孤行之时。那时为魏无羡,这回为江澄,然蓝忘机为魏无羡是出于深爱,自己为了江澄,又是出于什么?甚至方才回护他的那番言辞,简直有如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寒室的门再度被叩响,打断了蓝曦臣的思绪,他抬头扬声道:“请进。”便见一袭黑衣翩然而入,红穗横笛别在腰间——来人是魏无羡。

承自莫玄羽顾盼生姿的脸上却不似预料中的眉开眼笑,而是难得一见的一本正经。他走近站定,郑重其事道:“泽芜君,我也有话要同你讲。”



江澄回到莲花坞时其实已然冷静许多,从姑苏至云梦的遥远路途足够他稳下心神思考。蓝曦臣自然猜出抹额的由来,理解他不愿当面交还,或为表谢意,或出于好意,因而出面替他解围,不然蓝忘机必定追根究底,魏无羡更是在旁看好戏……可是仅仅出于谢意或好意,便能拿自己的抹额随口开玩笑么?江澄不似某人那般孤陋寡闻,当年他重整云梦江氏并联络其他家族,身为新任家主,对于各家的家规家训、礼俗忌讳等还是恶补了一通的,自然知晓姑苏蓝氏的抹额之于本人的意义——蓝忘机那一副审问架势与后来的错愕神情,即使是他都看出来了。想到蓝曦臣那句话相当于当众表白,还是当着蓝忘机和魏无羡的面,江澄继观音庙痛哭失态一事后,再度感受到了想一头撞死的心情。

他被那句话搅得一路心烦意乱,恨不得立刻折回去问个明白,又恨不得再也不要面对那人。终于抵达莲花坞门外码头,他跃下三毒尚未收起,金凌从大门里奔了出来:“舅舅!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江澄劈头盖脑给了他一巴掌:“咒我呢?”

金凌抱着头顶嚷嚷:“我回来你人不在,你回来我去睡了,我醒来你又走了!昨天夜里……”立马收到江澄“你敢提半个字试试”的眼神,声音顿时小下去,“……又没来得及说,我今天就要回去了……”

“跑出来才三天就惦记着回去了,长进了啊。”江澄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是讥讽还是夸奖,“这么急着找我,有话还不快说?”

金凌脸一红头一抬胸一挺:“我就要正式当上家主了!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

他虽已算是金家家主,继任大典至今未举办,一来封棺大典过后需要避晦择吉,二来初期内忧外患无暇顾及,如今局面终于稳定下来,继任之事才被提上日程。江澄神色微微一凝:“什么时候?”

“下月初六。”金凌道,“书面请帖这两日正在拟,我想让舅舅第一个知道。”

江澄看着他神采飞扬的面容和熠熠生辉的眼睛,丝毫不为所动地双臂交叉抱起:“若我收到请柬才得知此事,你的腿可就保不住了。”面对依旧闪亮的眼神,顿了顿又道,“你这新家主还没正式上任,就开始当甩手掌柜了,兰陵金氏的未来堪忧啊。”

“……请柬有客卿负责写,我只管署名就行了!”期待再三落空的金凌愤愤然道,“人家想亲口告诉你才大老远跑来的……舅舅你真讨厌!我走了!”跳上岁华跺了一脚腾翔而去,在空中划过一道金光流璨的轨迹。

而江澄目送那道光消逝在天际,终于放下环抱的手臂,露出一点——只一点点——极少在他脸上见到的欣慰的笑容。

次月初六一早,江澄携一群门生,持一封白底金边印牡丹暗纹的精致请柬,前往金麟台参加兰陵金氏继任大典。金星雪浪花团锦簇层叠拥围的广场上,云梦江氏、姑苏蓝氏、清河聂氏三大世家,以及诸多有名有姓的小家族都应邀前来捧场,阵势浩荡,场面壮观。一方面虽说各家难免各怀心思,但金家再怎么式微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背后还有江家撑腰,面子总归要给足了;另一方面金光瑶之事实在不光彩,金凌又羽翼未丰急需各家扶持,如今的兰陵金氏气势不可认输,姿态却要收敛,此届大典比之金光瑶那时的铺张繁琐,可谓精简朴素了许多,对于金凌倒是个解脱。

流程最后环节是新任家主致辞,至此正式仪式部分结束,到午宴之前都是自由时间。金凌穿着家主礼服下了高台,直奔左手边各家家主专属坐席,克制住跑到江澄面前的冲动,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舅舅。”

江澄上下打量他几眼,冷言冷语道:“现在倒像模像样了,刚才在台上是怎么回事?居然声音发抖,有点出息没有?”

刚当上家主便被当众数落,金凌面上有些挂不住,不过太了解对方性子,自己也确实没做好,只得低声辩白道:“我这不头一回,紧张嘛……”

江澄冷哼:“继任大典,还指望有下回?”

“江宗主是期望你树立威严,莫被人瞧低了去。”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适时介入,蓝曦臣轻袍缓带从旁走近,江澄身形微微一滞,转头致意道:“泽芜君。”

“江宗主。”蓝曦臣微笑道,“至少在今日,就别对他太苛刻了。”

两人虽数日未见,那日发生的事却历历如昨,江澄心下起伏不定,见对方言笑晏晏一切如常,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稍微出了阵神,不知蓝曦臣同金凌讲了些什么,只听他突兀道,“江宗主,你的请柬可否借我一观?”

请柬不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江澄心中嘀咕,仍是从怀中取出递给他,只见他接过后便向金凌展示,“你看,这信封折痕极深,信纸更是皱巴巴的,可见被人反复打开过,拿在手里读了许多遍……”

——话音未落江澄已劈手将信夺了回来,耳根红得厉害,牙根痒得厉害:“泽芜君,你很闲?!”

蓝曦臣莞尔道:“我只是希望金凌明白,你对于他当上家主其实十分欣慰,故而期望也高。”

倘若换成别人江澄早已脱口而出与你何干管得太宽,可面对蓝曦臣,即使是他也很难发得了脾气。这个人就是如此,气态从容,渊渟岳峙,一切骤雨狂岚到了他面前犹如雨入深海、风过高山,不是被悉数挡回便是被一一化解,令人无可奈何又心悦诚服。江澄不服任何人,可蓝曦臣这种人,确是他最没辙的。

这边江澄不便发作,那边金凌两眼一亮:“舅舅,我就知道!”红彤彤的脸蛋又要发出光来,“等着瞧吧,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先把你那手烂字练好了再说吧!”江澄半晌挤出一句。

这时有不认识的年轻家主过来找金凌,他便暂时走开了,江澄望着他不同于以往的沉稳步伐和镇定仪态,听着远远传来有板有眼的得体言谈,回想典礼上众人瞩目中心那个耀眼身影,不得不承认,的确有种我家有甥初长成的感慨。金凌在他这舅舅面前依旧是个爱撒娇的孩子,但在世人眼中已然是兰陵金氏的正式家主,与蓝曦臣、聂怀桑、与他江澄一样,从此成为修仙家族的代表者和领头人。穿着金家家主服的金凌是他熟悉而陌生的,他期许且相信他,又怀疑并担忧他——他能够继承他父亲未竟的遗志,成为兰陵金氏一代优秀的家主么?

“金凌会是一位好家主。”蓝曦臣在旁突然道,恰好得仿佛读取了他的心思,“他像他父亲,也像你。”

而完全不像……他小叔。蓝曦臣同样望着金凌,那一身兰陵金氏家主礼服,与谁曾穿过的一模一样,胸口的金星雪浪家徽,袖口的江山海潮纹样,他甚至曾知悉上面每根绣线的针脚。他曾多少次抬手轻按在那顶软纱罗乌帽上,注视帽沿下的那张脸,与那人并肩偕行,同那人谈笑风生。那时的他何曾料想,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竟会应验在自己身上。

金凌的小叔和舅舅,金光瑶与江澄犹如正反两面,金光瑶八面玲珑讨人欢喜,江澄浑身是刺拒人千里;金光瑶将善表露将恶掩藏,而江澄,他的恶从不掩饰现于人前,他的善却深藏心底无人问津。

而蓝曦臣想让金凌知道,而且金凌一定知道,他的舅舅是怎样的好。天下人不知道没关系,他最亲近的人知晓,便足矣。

江澄看了眼身旁的蓝曦臣,发现他的目光也落在金凌身上,心下沉吟片刻,无需如何犹豫,转身冲他郑重行了一礼:“泽芜君,金凌他年纪尚轻,经验不足,还请你今后多多担待和扶持他。”

蓝曦臣连忙正色回礼:“金凌既是金家家主,又是阿……我义弟的侄子,于公于私我都会尽心扶助他,江宗主不必见外。”

两人面对面行礼尚未及收起,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七分疏朗三分轻佻:“哟,这是对拜呢?”

江澄一听见这个声音,面色顿时由晴转阴,再听见话中内容,复又阴晴不定起来。两人抬头循声望去,夷陵老祖在周围一众家主的注目和私语中大咧咧抄着手踱过来,身侧伴着散发着生人勿近之凛冽气息的含光君,两人所经之处众人纷纷自觉退开,转眼间便形成了一大块空地。

蓝曦臣笑了笑:“江宗主和我正谈到金凌,魏公子也来加入我们?”

魏无羡尚未接话,江澄冷哼一声:“他整日只顾逍遥快活,哪还记得有个金凌。”

蓝忘机在旁面色一沉,冷冷开口:“上月夜猎若不是……”

“若不是遇见金凌,”魏无羡打断他,一脸轻描淡写,“我都不知道他那么懂事了,叫我一定要来参加大典,还说我若不答应他,他便当场哭给我看。”

“……”江澄在“这哪里懂事了!”和“待会儿回去叫他哭个够!”之间挣扎片刻,最后选择无视他,转向蓝曦臣道,“泽芜君,我有事就先……”

“你俩都什么关系了,”魏无羡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笑嘻嘻道,“怎么还‘泽芜君’‘江宗主’的,不该是‘曦臣’‘晚吟’吗?”

他这两句声音倒是不大,周围应该无人听见,江澄的脸还是涨红了,一句“你胡说什么”憋在喉咙口,蓝曦臣扶额有气无力:“魏公子……”

蓝忘机有心替兄长解围:“你也叫我含光君。”

“唔,这倒也是,”魏无羡单手揽过他的颈,勾起唇,“那就当是情调吧,含 光 君——”

他这一声喊得那叫一个千回百转,尾音简直要荡漾到天上去。江澄的脸由红转黑,扭头便走,结果一转身险些被金凌撞个满怀:“……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金凌又委屈:“我跟人聊完就过来了……”眼睛在他和蓝曦臣之间来回打转,“……舅舅你……你们俩……?”

江澄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还是在灶上烧得通红那种,蓝曦臣连忙扯开话题:“我们刚才在谈你的事。”

江澄急需转移注意力,顺势接道:“以后你有何事解决不了,先来找我,我若不在,找泽……”那声销魂的含光君犹回荡在耳畔,“……蓝曦……蓝宗主也行。”非但没转移成功,脸色反而更糟了。

魏无羡在旁扑哧乐出来,江澄已摸上了右手的紫电,蓝忘机便按上了腰间的避尘,漩涡中心的魏无羡反倒没事人似的,指着江澄金凌蓝曦臣道:“两个大的,一个小的,你们凑一家子得了。”

江澄对他的话极易过度反应,此刻不曾想到相应的地方去,只欲提醒他金凌原本可以有个完整的家,碍于金凌在场并未开口,面色却已渐转铁青。此时姑苏蓝氏一众弟子从广场上寻过来,魏无羡瞧见了招招手:“阿愿!过来过来。”最前头的蓝思追走过来,魏无羡扳过他面朝金凌三人那边,笑吟吟道,“你觉得泽芜君和江宗主好呀,还是含光君和我好呀?”

蓝思追一头雾水,不知他心血来潮又玩什么,老老实实思量了下:含光君和魏前辈当然是很好的,但一个话太少一个话太多还爱折腾人,都不如泽芜君会照顾人,可泽芜君那边还有个江宗主……这真把他给难住了。结果他还未得出结论,金凌先不乐意了,一左一右挽住蓝曦臣和江澄的手臂,冲他宣示道:“不给你!是我的!”

江澄:“……”

蓝曦臣:“……”

蓝思追性子素来温顺平和,但毕竟少年心性,被金凌一挑衅难免也激动了,索性转身同样一手一个拉住蓝忘机和魏无羡:“我才不用抢你的。”

两个小的拽着自家大的面对面较起劲来,甚至干脆攀比起了谁更高谁更帅(“公子品貌榜上蓝宗主第一舅舅第五!”“含光君和魏前辈排第二和第四。”“我……我爹还排第三呢!”“金凌你给我闭嘴!”),魏无羡乐着乐着不乐了,蓝忘机依旧面无表情,蓝曦臣摇头笑得无奈,江澄则满心恨铁不成钢——还替你抱不平呢,你自己都不争口气!这么轻易便落了魏无羡的套,亏你还是我教出来的!

倘若金凌听见他内心,定会反驳道:明明舅舅你才是每次都中招的那个。

江澄一脸嫌弃地抽回手,蓝家弟子们一波围着蓝忘机和蓝思追,另一波以蓝景仪为首朝蓝曦臣凑过来。见对方和江澄站得很近,众人纷纷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失落与兴奋混杂的表情,蓝景仪道:“泽芜君,江宗主,你们真的在一起啦!”

江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这、这话什么意思?!这帮小辈都听说那事了?!无地自容又恼羞成怒,扭头对蓝曦臣怒目相向,后者不比他淡定多少,苦笑道:“是魏公子……”

——魏、无、羡!江澄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对他那股熟悉的恨意时隔许久再度涌现,却是完全不同的理由。蓝景仪还在自顾自道:“难怪泽芜君不许我们声张抹额的事,原来根本不是弄丢了……”另一弟子附和道:“如今想来,那时泽芜君将江宗主抱进寒室,也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此事当初那日晚上江澄便偷听人说过,后来因抹额之事一度抛诸脑后,如今一提立即回忆起来。毕竟是对方相救于自己,怒气无处可撒,只是愈加羞窘,原本兴师问罪的神情转而带上了几分嗔怪。蓝曦臣除了苦笑别无他法,这时候再解释“你当时身受内伤,用抱姿负担最小”未免有欲盖弥彰的嫌疑,只得避开他的怨视,冲这帮唯恐不乱的弟子们不轻不重咳了一声。众所周知泽芜君没什么家主架子,平易近人鲜少动怒,倘若换作冷面的含光君,他们可不敢这般放肆。不过倒是拜含光君所赐,蓝家弟子对于断袖之事易接受了许多,故对于泽芜君此事,对方虽是三毒圣手,亦是好奇胜过抵触,喜闻乐见而非深恶痛绝。

又有人道:“说到那日之事,那句话怎么讲的来着?”另一人道:“昔有忘羡……玄武……”“‘昔有忘羡斩杀玄武,今有曦澄重创巨鳐’!”蓝景仪得意洋洋道,“魏前辈教一遍我就记住了!”

蓝曦臣每日待在云深不知处,小辈之间流传的这些多少都有所耳闻,而江澄可是头一回听说,一时之间目瞪口呆,这都编成词儿了?是不是还要唱啊!“……且慢,”他指了指蓝曦臣,“对付巨鳐我出力最多,为何我名字在他后面?”

在意的只是这种地方……蓝曦臣一时哭笑不得。蓝景仪心直口快道:“我们是蓝家人,自然要把泽芜君放在前面。”一人迟疑道:“可我记得魏前辈说,含光君在前面是因为他在上面……”另一人质疑道:“前面不就是上面?字难道还从下往上写吗?”……

弟子们的热烈讨论被蓝曦臣一连串大声咳嗽打断了,那模样似乎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呛到了。而江澄干脆已经七窍生烟了——半是气得紧,半是臊得慌。右手紫电噼啪窜起火花,抬脚便往魏无羡那边走,谁都别来拦着他,谁都……——便有一只手抓住他手腕,指节有力,掌心温暖,他扭过头,是蓝曦臣。

江澄欲抽回手,蓝曦臣握得更紧,不会痛亦不放松的力度,安抚道:“江宗主。”

这声轻唤如一瓢清水浇在江澄心尖,躁动的火苗顷刻间熄灭了,化作一缕青烟飘散。蓝曦臣从他面部和肢体的细微反应判断出来,随即松开了手,又道了声失礼。

江澄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最后沉声道:“金凌!还愣着干吗?”

一直呆立旁观的金凌闻言赶快跟了过来,江澄将目光从蓝曦臣脸上移开,也不再理会任何旁人,转身袍袖生风地大步离开了。

蓝曦臣望着他透出决绝的背影,面上浮现一丝若有所思的凝重。

正午前后,兰陵金氏于迎宾大堂设宴,各家主及门下名士悉数出席,既非典礼那般正式场合,金凌主持也不若先前紧张,又有蓝曦臣等人在旁帮衬,且不论底下有无暗流涌动,至少表面一派融洽和睦。姑苏蓝氏讲究食不言,不过此处并非云深不知处,蓝曦臣身为家主也不免要与人周旋,旁边的蓝忘机倒是埋头进食不发一语,蓝曦臣只是摇头暗笑,他这胞弟脸上分明明白写着“魏婴不在我不开心”八个大字。魏无羡倒是想来为金凌捧场,但一来他若在场难免成为话题,影响宴席气氛;二来连坐哪儿都是个问题,云梦江氏那边想都不用想,可若往姑苏蓝氏席上一坐,众人侧目不说,光江澄的眼刀就够他受的。与其食不下咽,不如索性不来,稍后私下找金凌表达下祝贺和鼓励便是。

于是魏无羡不在,蓝忘机不语,蓝曦臣同聂怀桑和其他人偶尔攀谈的间隙,屡次朝对面云梦江氏的坐席上望过去。江澄只身一人谁也没带,也极少与旁人交流,目光不是落在酒菜上便是锁在金凌身上,始终不曾朝这边递过一眼。

午宴过半时外面下起了雨,兰陵六月正值雨季,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比春雨畅快比夏雨轻柔,打在金麟台的朱檐碧瓦上,恰如一场为宴席助兴的演奏,倒也弥补了几分因取消了歌舞而略显出的沉闷。午宴结束后众人纷纷同金凌道别,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离场,江澄还要留下向金凌交代几句,倒也不急于一时半刻,望了望门外绵密的雨幕,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把油纸伞——正是当初观音庙外那一把,撑开来举过头顶,信步走入雨幕中。

仙家修士都会最基本的避水诀,但许多人仍喜欢撑伞走在雨中,江澄亦不例外,他享受这种隔绝的距离感和安全感。只是如今他是江家的、金凌的伞,为他们撑一片天遮风避雨,却无人来护住他头顶——抑或只需要,站在他身边。

他曾以为有一人会。而那人食言了。

——伞外忽而有脚步声接近,江澄沉下去的心重新提起来,来人的头发和肩膀有些湿了,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江宗主,可否容我避一下雨?”

江澄蹙了下眉,转头望见蓝忘机避水而去的身影,转回来看了对方一眼,口中是夹带不耐的疏离:“泽芜君有何事?”手上却将伞向他挪近了些。

蓝曦臣是有事而来,却也不全为此事。他方才出门时远远望见这边,明黄的伞,深紫的衣,挺拔背影孑然立于雨中,渺渺生出一种倔强与寂寥——那一刻脑中没来由涌起了念头:不能让这人就那样站在那里。

蓝曦臣收拢思绪,且谈正事:“午前没有合适的机会向你解释,关于那日……抹额的事。”

“……你说。”江澄回应前停顿了一刹,心跳蓦然间加快了。

“当时是我唐突了,你切莫放在心上。”蓝曦臣的语速比平日略快,“过些时日待事情淡化了,我自会澄清是一场误会,那时想必也无人细究了。”

他鼓足一口气讲完,转眼却发现江澄的面色变得一片苍白。

“……如此甚好。”江澄的语调也变得毫无起伏,“若无其他事,我先告辞了。”言罢已转过身去。

“——江宗主?”蓝曦臣抬手按住他肩膀,察觉到隔着衣服传来的紧绷,忙移开手,又想挽留,最后改为抓住伞柄上方,看着他不肯转过来的小半张侧脸,“若是魏公子和景仪他们那些言论困扰到你了,我很抱歉。”

“泽芜君不必道歉,”江澄回头并不看向他,话中隐隐压抑着什么,“你是怕我难堪替我解围,我没那么不知好歹。”

“你寻抹额是为我,”蓝曦臣道,“我该感谢你才是。”

“你丢抹额是因我,”江澄回道,“道谢也不必,就当扯平了。”

蓝曦臣见他愈发面色不善语气不快,不解更不愿变成这样,迟疑片刻恳切道:“江宗主,若你对我有何不满,还望你能告知于我。”

“……好,那我问你,”江澄终于抬眼看他,眼底亦涌动着什么,“为何现在才告诉我?从那日至今近一个月,你泽芜君忙到抽不开身,连寄封信的工夫都没有?”

蓝曦臣当真被他问住了。是啊,为何不早说?为何自己毫无主动澄清的意愿?为何在见到对方表现出抵触之前,甚至会觉得,就这样将错就错也……未尝不好?

脑中平地炸开一声惊雷,接着滂沱大雨醍醐灌顶,与伞外的雨声混杂交融,恍惚间竟分不清想象与现实。蓝曦臣兀自愕然震动,又隐约幡然醒悟,他摇摆不定、犹豫不决地吐字道:“……倘若我说,是因为……”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又如何对江澄道出口?

而江澄根本不想听他辩解,冷笑一声:“善意的谎言就免了吧蓝大宗主,你那一句带来的麻烦还嫌不够?江某讲话是不好听,不过比起动听的谎话,还是难听的真话更舒坦些。”

蓝曦臣的脸色也白了几分:“……谎言未必是假意,真话也未必……便是真心。”

江澄脸上最后一丝讥诮也消失了,冰冷下的愤怒汹涌欲出:“你知道我的真心?你以为你很懂我?”

蓝曦臣道:“我以为这些日子以来,确实更了解你一些了……”

江澄怒道:“我不是你弟,不用你了解!”

蓝曦臣道:“我从未把你当作——”

“——那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为何要接近我、扰乱我、闯入我内心?!江澄抑郁,烦闷,暴躁,这个人的种种言行愈来愈令他无所适从——他江晚吟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重建云梦江氏,一个人拉扯金凌长大,一个人挺过煎熬艰难的过去,一个人走到出人傲人的如今。他可怜么?或许。他需要人可怜么?绝不。他不需要谁的同情和施舍,也不稀罕谁的探究和理解,他还得起的决不欠着,如那条抹额;还不起的暂且负着,如这颗金丹。他放下能放下的,背负起必须背负的,他的背后有云梦江氏——他的门人,有金凌——他的家人,唯一的家人——一个魏无羡已经纠葛够了,他不要再来一个蓝曦臣。

江澄手指关节攥得发白,用力欲撤回伞,却被蓝曦臣死死握住——一如先前握住他手腕,而这回他不再妥协,断然松开手退开来,连退数步没入雨中,雨水迅速打湿他的衣、他的发、他的脸,蓝曦臣下意识追近两步,半个江字刚到嘴边,江澄拂袖甩出一道煞气紫电,劈开雨幕也隔开了两人,疾言厉色道:“别过来——!!”

蓝曦臣扼住脚步钉在原地,江澄毅然决然转身离去,任凭冷雨将他浑身淋个湿透。而蓝曦臣的心也被冰冷雨水浇透了般,浸满苦涩,怅然若失。

雨下大了。仿佛再不会停。



Tbc.

>>下篇

授长生

【策瑜】于心有愧(下 完结)

一点都不狗血…………我真是想不到要怎么狗血了…………


孙策答应人家的是一见到周瑜就帮她给转交礼物,却还没能做到。他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不怪这小姑娘,就算是她有些“没大没小”也好,那也是整个公司环境影响的——缔造者又正是自己。

午休时间周瑜过来了,孙策那一瞬间闪过千万个念头,没想到周瑜就是来说正事儿的。

孙策就发现周瑜一说起公事表情就会特别认真,比说喜欢自己的时候还认真。孙策小时候老转学,也没哪个同龄人给他留下多大印象,唯一例外就是周瑜。孙策也不乏女孩子喜欢,对自己长的怎么样人又怎么样还算挺有自知之明,于是他当年遇到周瑜时就有种惊喜的感觉,看他哪都好,又哪都跟自己不太一样。孙...

一点都不狗血…………我真是想不到要怎么狗血了…………


孙策答应人家的是一见到周瑜就帮她给转交礼物,却还没能做到。他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不怪这小姑娘,就算是她有些“没大没小”也好,那也是整个公司环境影响的——缔造者又正是自己。

午休时间周瑜过来了,孙策那一瞬间闪过千万个念头,没想到周瑜就是来说正事儿的。

孙策就发现周瑜一说起公事表情就会特别认真,比说喜欢自己的时候还认真。孙策小时候老转学,也没哪个同龄人给他留下多大印象,唯一例外就是周瑜。孙策也不乏女孩子喜欢,对自己长的怎么样人又怎么样还算挺有自知之明,于是他当年遇到周瑜时就有种惊喜的感觉,看他哪都好,又哪都跟自己不太一样。孙策又忍不住去想,当然也招女孩子喜欢。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周瑜过来就是象征意义一样跟孙策商量一下,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事情说完后,周瑜就突然笑了,又赶紧说没什么。然后周瑜注意到办公桌上摆了个明显不属于孙策自己的东西,看着像女孩子送的,问了句谁送你的。

得,孙策一见到周瑜别说帮人送了,都彻底忘了这茬。孙策愣了那么一秒,周瑜自然不可能错过,一瞬间又想了很多,但也没一个念头是猜到是怎么回事。

孙策忍着没叹出那口气,说:“就那个新来没多久的珞珞,说托我给你。”

这回到周瑜愣了,调整得挺快,马上就换回开玩笑的语气说:“……这都来找你,你这顶头上司真是没什么威严。”

孙策把东西往周瑜那边一推,说:“哪是说我的时候啊?人家一片心意,收着呗。”

周瑜语气突然变了,说:“我不收。你这么闲你还给她吧。报表待会有人会发邮件给你,然后就没什么别的事了,先走了。”

这样的周瑜真不多见,孙策没反应过来,就看着人开了门,又极其刻意的以不发出一点碰撞声音的方式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

孙策注意到门关上又立刻站了起来,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他追上后下意识就拉住了人的手腕。

周围零星还有几个刚吃完饭回来的,往这边看了一眼。要不是他们还在说说笑笑增加了存在感,孙策差点就把你别生气说了出来。

说周瑜在生气,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人会信。……要是被人知道自己惹周瑜生气了,更不知道要怎么传“绯闻”了——公司还流传着句话,能惹周瑜生气的人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

孙策说:“……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没说完。”

周瑜语速很快,说:“你有什么事在这儿说吧。”

孙策表情变了变,周瑜马上就接着说:“私事就别跟我说了。”又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放手。”

孙策说:“我不放。”

“你这样有意思么?”周瑜看也没看他一眼。

孙策还是抓着他手腕不放,说:“判死刑至少也给个理由吧。”

周瑜终于愿意看他,又叹了口气,说:“……进去吵架。”

 

那份礼物在办公室里格外扎眼,一进去注意力就难免落到它身上。

孙策意识到问题出在那上面,有些尴尬,就说:“收个礼物也没怎样吧,她看起来也挺喜欢你——”

周瑜的话像跟十二月的北风一样,又快又凌冽,听不出一点感情:“她喜欢我我就要收?那你怎么不答应我跟我在一起?”

孙策忍不住辩白:“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孙策性子急点,说:“她来找我说我就答应了,哪想那么多,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

周瑜就看着他眼睛,说:“我敏感?我平时不想把负面情绪都摆出来,你就当我真的是铁石心肠、一点也不会痛?”

孙策皱了皱眉,周瑜想着,这回是真要大吵一架了。孙策又抬起头,看了周瑜一眼,张开了口,又闭上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周瑜站了起来,准备走了,想说自己情绪不好,你别想太多,什么都不会影响……就是别再涉足自己感情生活了。

但是孙策一看到他动作就说了话,没让他说出来。

孙策说:“你别哭啊。”

周瑜是难受,可也没到掉下泪那个地步——这点面部管理他还是做得到的。于是他下意识回了句:“我没……”

可还没说完,孙策就走了过来。周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孙策怀抱里。

孙策说:“可是你刚刚的表情看起来快哭了。”

周瑜懒得理他,说:“……你放开我。”

孙策说:“你别走。”

周瑜说:“你别弄的好像是你单恋我一样。”

孙策似乎是想了想,又说:“这要取决于你现在还喜不喜欢我了。” 

周瑜想说你真是反复无常,说出口的最后还是:“……你真的不用愧疚。我气的是你帮人递礼物,不是你不喜欢我。……我对你不喜欢我这一点还是有心理预期的。”

孙策又用力了些。本来就贴在一起,可这样还是有了一种贴的更近的错觉。

孙策说:“……我喜不喜欢你,你该看得出来。”

周瑜放松了点,说:“我觉得你喜欢我。……我不怕投资风险,但是我现在确实是在害怕。”

又是这样。周瑜对自己从来不忌讳情绪的直接表达。

这样真的很好。孙策不用去猜他在想什么——孙策毕竟也不是没见过谈恋爱时有些人生气的样子。

孙策刚想说点什么,这次反倒给周瑜抢了先。

周瑜不生气了,反而笑了笑,说:“就算你是在骗我,但是这样在一起,亏的也是你而不是我啊。”

……好吧,孙策想,他不该指望套路自己都要用博弈论说的人说这种话有多好听的。

那能怎么办,以牙还牙呗。孙策把周瑜放开,认真的看着他。

孙策说:“我条件不怎么好,房子写你名字,但是你房产好像更多。”

周瑜差点没笑出声,说:“行。”

“还有弟弟妹妹俩拖油瓶,你可以不用管。”

“都挺可爱的。”

“没跟我爸妈出柜,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他们没意见。”

“可以以后再说。”

“职业规划就……”

周瑜接着说:“这是我们一起的。”

孙策说:“对。其他还有什么?你想在哪里办婚礼?”

周瑜说:“……现在年轻人谈朋友之前不会说这么深入。”

孙策想了想,说:“大概就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周瑜这回真笑了出来,说:“……我早就知道了,有的说不定比你还清楚。”

孙策说:“所以你答不答应跟我在一起?”

周瑜眼睛瞟到旁边的文件夹,没看孙策,说:“行吧。”

孙策想说你也太敷衍了,但那又怎么样?周瑜有多喜欢自己,心里知道还不够么。

于是孙策就说:“我房子要租出去,今晚就往你那搬了。”

周瑜立刻“啊?”了声,孙策就忍不住笑。

等惊讶过去后,周瑜说:“为什么是你搬过来?”

“你那好像收拾的比较整齐。”孙策说。

周瑜环视了一下办公室,又回忆了孙策那房子,缓缓地说:“现在分手还来得及吗?”

 

孙策找到了珞珞,把礼物塞了回去。珞珞有点吃惊,问了下怎么回事。

孙策说:“我觉得办公室恋情不值得提倡。”

珞珞很失望,说:“但是我同事他也……”

孙策说:“不提倡不代表禁止。”禁止了那不就是把自己也给坑了。

珞珞点了头,说我会努力的。

孙策说:“努力工作啊。”他又看见周瑜,就站了起来,想过去。

结果周瑜走了过来,对珞珞说:“抱歉,我不会接受你的心意的。”

然后留下一脸惊讶的珞珞和孙策又走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周瑜就跟孙策提起这事儿,孙策说你拒绝的可真够直接。

周瑜看了他一眼,说:“我什么时候不直接。”

孙策说也是。

周瑜说:“我提这件事是给你示范一下怎么正确拒绝人。谁跟你似的平时也没学会什么浪漫,一到这种时候就搞暧昧吊着人。”

孙策不太服,说我吊着谁了,你看跟我表过白的哪个还跟我藕断丝连了。

周瑜说:“我啊。”

孙策一噎。

那是因为是你啊。

END

K.D.閣下
接雷3結尾 雖然這段溫馨感人但...

接雷3結尾

雖然這段溫馨感人但以地球人的角度來說還真是看得胃疼哈哈哈

接雷3結尾

雖然這段溫馨感人但以地球人的角度來說還真是看得胃疼哈哈哈

授长生

【策瑜】于心有愧 (中)

狗血和拧巴的雷文(


加班倒是公司里的常态。一切都刚刚起步,谁都要多留点心。事情多也是好事,市场上的新竞争者要不忙,说明它还挺失败。

好在就是周五周六晚上的加班总是自愿的。孙总对家人的态度摆在那,无论他说过没说过,也会自上而下影响整个企业的氛围。

说是自愿,那就总会有人会在加班。

眼看着就要到八点,约的电影大概在八点半,去到电影院虽说不远,但也要个二十分钟。按照孙策的预想,他们应该准时下班,再到那边附近吃个饭,悠闲坐一会儿再去影院。

结果还没到下班时间,周瑜就过来问了句要不要一起点外卖,还有点事没做完,不想留着到第二天。

孙策挣扎了一会儿,说:“……这个明天再做也真的不急吧。...

狗血和拧巴的雷文(



加班倒是公司里的常态。一切都刚刚起步,谁都要多留点心。事情多也是好事,市场上的新竞争者要不忙,说明它还挺失败。

好在就是周五周六晚上的加班总是自愿的。孙总对家人的态度摆在那,无论他说过没说过,也会自上而下影响整个企业的氛围。

说是自愿,那就总会有人会在加班。

眼看着就要到八点,约的电影大概在八点半,去到电影院虽说不远,但也要个二十分钟。按照孙策的预想,他们应该准时下班,再到那边附近吃个饭,悠闲坐一会儿再去影院。

结果还没到下班时间,周瑜就过来问了句要不要一起点外卖,还有点事没做完,不想留着到第二天。

孙策挣扎了一会儿,说:“……这个明天再做也真的不急吧。”

周瑜看了他一眼,说:“可是明天还会有明天的事。”

孙策又说:“明天周六了,事儿会少点。”

周瑜说:“就是因为明天周六,所以才不想再加上今天的一起做。”

孙策想问你是不是忘了你之前约我出来看电影,还是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表情是不是很微妙——他表情管理没到那个水平。

周瑜递过手机,说:“……晚点再去电影院不是一样吗?不在那边吃饭可以省两个小时下来。”

孙策这回只觉得,好吧,他可能会读心术。孙策随便点了个什么饭,说那就留下来吧。

 

外卖送到的时候,孙策还挺殷勤,把系的紧紧的结给一个个拆开,又把盖子都给掰开,挪到周瑜电脑旁边。

孙策自己向来是直接撕那塑料袋,毕竟解开确实有些麻烦。但是他也知道周瑜有点强迫症,实在是不喜欢直接撕开这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

他这么做还有点邀功心态,但是周瑜看都没看他一眼。周瑜拉过塑料盒子,眼睛还盯着屏幕,抓起筷子就机械性往嘴里塞吃的。

被忽视的彻底,孙策还有点气不过。要被周瑜知道肯定又要说他幼稚。孙策从办公室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又往周瑜那边的沙发一瘫,说坐太久了要休息下。

周瑜还是没怎么理,说:“好。”

 

这两个小时孙策基本没做什么。

大概是人在情感上容易患得患失,孙策之前觉得周瑜对自己的喜欢放在那里,两个人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了,和其他人看电影倒没什么,和他看电影就会联想到情侣。

他也确信那天晚上周瑜是故意的。

所以这才让现在的情况更加奇怪。孙策基本没在看合同文件,也没看公司财报,别说发现什么错漏了,他只发现周瑜从头到尾没看过他这边一眼。

然后他在电脑右下角时间到了20: 00的时候,啪的把它合上了。这点响动居然还是没让周瑜抬起头来。

孙策说:“八点了,是不是该走了?”

周瑜点了头,但是没站起来的意思,又慢慢加了句,“等我给这个收个尾。”

孙策说:“你想啊,到那边还得取票,还……”

周瑜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说:“好啦,可以走了。”

然后孙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他没办法给周瑜爱情上的回应,但是却希望对方注意力一直一直都在自己这里。

他想,大概世界上没有比这时的自己更过分的人了——原来占有欲早已像藤蔓一样爬满了全身。

孙策觉得自己事业目标挺明确,但是现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好莱坞的套路无非那几样,剧情本身没什么好悬念的,就是图个视觉效果。要说有什么感触也说不上,也就感慨一下现在特效技术,还聊一聊电影里的概念技术能不能做到,如果做到的话要多少年才能投入生产使用,甚至还想聊到会对自家公司未来发展有什么影响。

这个点来看电影的多,就想着会不会说太多话打扰到别人,最后没按票上那个最好的位置坐,换到了两个边上的空位置。
一旦想的事情变多了,占走了脑子的内存,孙策对两个人的关系分析也立刻停下了。不说也不想,就好像再也不用在乎这个问题一样。

于是孙策很放松。

他向来是个乐于看见创新的人,但是在这时候他就不禁会怀念最初的状态。他必须承认,不会有比周瑜更能让他觉得相处起来自然又舒服的人了。

 

走出电影院时快十一点,实在不能说是早,但是对两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该睡觉的点,还挺精神。

刚散场个热门电影,外头走的人还挺多。学生应该不少,手里捧着手机还在叫车。

感觉精神也或许是冷风造成的错觉。

周瑜打了个喷嚏,声音不大,显然是刻意藏了。

行吧,孙策想,打个喷嚏都要端着。他说:“你晚上老加班到那么晚,出门又不多带件衣服,就说容易着凉了。”

“哪那么娇弱了?”

孙策说:“我有弟弟妹妹,清楚得很,这不是身体素质问题,是个人都会感冒,有个周期的。”

周瑜看他一眼,说:“你是要给我批外套了还是买杯热饮?”

孙策认真地思考了一秒,说:“……卖饮料的都关门了。”又忍不住想这也是有点暧昧了吧。

周瑜说:“然后其实你也没带外套。……你还好意思说我不带。”

孙策不太服,说:“车里有。”

周瑜又笑了,说:“要都上车了还穿什么外套,开空调不就得了。……快走吧,别学他们闲学生还到处浪,我还要明天早起上班的。”


孙策启动了车,突然就想起了前几天周瑜约自己出去那个晚上,又下意识往周瑜那边看了一眼,却发现周瑜正看着自己。

兴许是有些尴尬,周瑜移开了目光,然后又拿出手机,似乎是看看有没有重要消息。

孙策也直视前方,时不时往自己那边的后视镜看一看。要不是不看右边后视镜显得太刻意,倒也算是认真开车了。

孙策装作不经意,也没那么在乎地问了一句:“……你当时怎么想的,又换了个方式问我来不来看电影?我要是拒绝了不会有点尴尬吗?”刚说出口孙策就要后悔了,但他又实在想知道周瑜到底怎么想。

周瑜没立刻回答,这几秒孙策想了很多,还有些庆幸两个人关系也是足够好,这种程度尴尬是有点,具体影响什么也不会。

周瑜开口的时候,孙策还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孙策听见右边传来的声音还带着笑,说:“……如果博弈论有我做出的选择那么简单,也不用天天为战略发愁了。”

孙策也跟着他笑,说:“又扯到博弈论了?”

孙策眼角余光发现周瑜没往自己这边看。

周瑜说:“你想啊,我不问你,不管你想跟我去还是不想跟我去,最后的结果都是没去;要是我问了,你可能去,也可能不去。那我是问还是不问呢?”

孙策回答说:“问啊。……不过这个所谓的模型,你就这么确定你就不用付出别的代价?”

周瑜就往他那边看了,认真的问:“那你会因为我问了而你又不想和我去,就不和我做朋友、甚至讨厌我么?”

孙策想也没想,说:“怎么可能。”然后就反应过来了,说:“好吧,看来你有占优策略。”

又过了一会,周瑜说:“……其实今天加班那时不理你也是故意的。”

孙策想了想,说:“这又有什么讲究?”

周瑜还是挺高兴,说:“你不生气。”

孙策说:“你都知道我不会为这个跟你计较才这样的吧,我当然不会生你气。”

周瑜声音小了些,孙策没听清,还乐了,说:“居然有让你会觉得不能自信说出来的事情。”

周瑜瞪他一眼,这回声音大声了些,说:“……就他们追人时还挺常见的,欲擒故纵。”

孙策一愣,一时不知道给什么反应。

“不过你也不用想太多,才两次我已经受不了了,大概是没办法继续了。”周瑜说的很认真,目光没有游移,“虽然放弃这件事情,我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从来都没有想过,不过这次我会试一下。”

孙策差点就要问为什么了,他真是不喜欢听见周瑜说“放弃”这个词。可他也当然不能说让周瑜不要说这种话——说这种话只能是他自己愿意和周瑜在一起,不然就是故意吊着人家了。

孙策换了个方式问,说:“什么受不了?”

周瑜说:“总觉得像瞒着你什么事情一样。……我不喜欢这样。”

孙策想不到该说什么,张了张口,又合上了。

“你也不用觉得愧疚什么的,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一厢情愿,没考虑清楚后果就表白,现在又只看着眼前的小甜头就约你出来了。”

孙策说:“你别把自己说成那样——”

周瑜接着自己的话说:“我觉得你是有一点喜欢我的,但是……”他又摇摇头,说:“……不说了。下了高速丢我下来吧,现在这个状态太不像我了,我想冷静一下。”

孙策说:“不行,我要看到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我又不会做什么,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孙策想了想,找到了措辞:“天凉了,会感冒。”

 

后来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好在一共也没多少分钟。停好车后,孙策非要把人送进家门,周瑜也由得他。开了门孙策又顺势进来,说要看到周瑜睡下才走。

周瑜没说什么,留他在沙发上,做自己的事情。

洗漱好之后,他就跟孙策说,“差不多了,你也该走了。这不是上学,周六还是要上班的,别迟到了。”

孙策说:“管他呢,我迟到谁敢管我。”

周瑜似乎想了想,说:“我敢呀。”

孙策就笑了出来,说好好好我投降。

 

才开了一道门,孙策又回过头来,周瑜略有惊讶,说:“怎么了?”

孙策说:“如果这件事真的很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的话,我不介意就这样和你在一起。”

周瑜却意外的笑了笑,说:“可我要的不是这个。而且我都说要放弃了,你别这样给我希望了。”

孙策问:“……你想要的——”

周瑜想也没想,直接打断了:“我想要的还有很多……我说了算了,就真的算了吧。你也快回去吧,真挺晚的。”

他从小练琴就总是希望尽善尽美,将就一下是不会在考虑范围内的。

孙策叹了口气,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公司里来了点实习生,都挺能闹。孙策想自己也还没到三十呢,怎么看到这些年轻人就还有点唏嘘。

这种事情也不能给就只是想,他见到周瑜就说了。

周瑜说:“我也差不多感觉呀……自己创业觉得人立刻就迈入年入半百的时间。每天醒来都要闻一闻自己身上是不是有老头子的味道。”

孙策还真凑过去,装模作样嗅了嗅,说:“没有啊,青春活力。”

周瑜说:“你也挺能闹。”

 

实习生胆子还真的挺肥。孙策面无表情看着面前妆还没化的很熟练的女孩子。一个好的领导记名字自然不在话下,他很快就想起大家都叫这个女孩儿叫珞珞。

珞珞脸还有点红,说:“今天部门已经下班了。”

孙策点头。

“孙总也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

孙策想他不太喜欢在公司加班这种事情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吧。

珞珞继续说:“所以现在不算工作时间吧?”

孙策还在想是不是平时太少摆架子,一个个都这么胆儿肥。他嘴上还是说:“不算。怎么了?”

珞珞有些不好意思,说:“孙总跟周瑜哥很熟吧,我有点东西想送给他,但又觉得直接送会不会不太好,就不仅是我不好意思吧,他毕竟也管人事那块,我送他东西别人说走后门怎么办?”

孙策估计自己表情不太好看,因为珞珞立刻露出有点慌张的表情,说:“没什么,我就是……”她有些扭捏的说:“……他那么好,喜欢他是很正常的吧……”

孙策自己后来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总之珞珞放下礼物,临走前还说了谢谢。

……谢个什么啊。


TBC


(已经弯了,毕竟找不到他们不喜欢对方的理由……(。)

淇奥

【策瑜】吴侯一职,孤可以辞了吗?(四)

    

     oocoocoocooc到不想预警

    过气文手自我救赎

    全篇欢乐向注意

  20.

 
  次日清早,吴侯府的房顶便又在其主人的暴走之下光荣结束了它的使命。

  “什么?!”孙权将清口的茶一口喷出,“大哥和仲兄还在周府?!这都要去议政了!孤都醒了!!!”

  “吴侯息怒,”周府的老管事非常镇定,“我家主人与伯符将军昨夜折腾到后半宿才歇下,故此还未起身。”...

    

     oocoocoocooc到不想预警

    过气文手自我救赎

    全篇欢乐向注意



  20.

 
  次日清早,吴侯府的房顶便又在其主人的暴走之下光荣结束了它的使命。

  “什么?!”孙权将清口的茶一口喷出,“大哥和仲兄还在周府?!这都要去议政了!孤都醒了!!!”

  “吴侯息怒,”周府的老管事非常镇定,“我家主人与伯符将军昨夜折腾到后半宿才歇下,故此还未起身。”

  “大哥……与仲兄……”孙权觉得自己的脑袋一抽一抽地疼,“折腾到……”思维像脱缰的射虎车一样在向不可言说的方向狂奔而去,“后半宿!!”



  21.


  “吴侯您小点声,郡主还在休息。”


  22.

  直到昨晚折腾·与孔明和几十箱衣物进行了艰苦卓绝斗争·到后半宿的孙策与周瑜来议事,孙权看向他二人的目光都有些一言难尽。

  尤其是看见他仲兄安然无恙地落座在孙策下首的时候,他已经动了着人将存于府库的鹿茸什么的都给他哥送去补补的念头。

  孙·为二位兄长的幸福操碎了心·仲谋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最好的主公。

  鲁肃垂着首,脑内已生成了一出七十折的大型古装纪实权谋大戏。


  23.

  “伯符将军,若非军情紧急,孤本不欲劳动您与公瑾,只是这曹军压境,二位认为是当战还是当降?”

  “自然死战不降。”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好嘞!”话一出口孙权才觉出这并非在家,不能显得太怂了,于是又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点身为吴侯的体统,“诸位可有什么异议?”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孙权笑得四平八稳,而内心却在为自己被杀死在襁褓中想要霸气地力排众议――比如斩个桌角什么的――的伟大展现主公力的计划默哀。

  24.

  当日,孙权便拜孙策为大都督,周瑜为副,领江东精卒,屯驻夏口。

  五日后,吴侯亲送大军出征,还附在孙都督耳侧一番密谋――

  “大哥要体念仲兄辛劳,睡眠要紧呀。”

  孙策表示不知吴侯何出此言。

  25.

  “报!丞相,江东水军前来探营!”

  “打的是何人旗号?”


  “东吴水师大都督孙策。”


  “船上可还有什么人?”


  “还有……还有孙策的夫人。”

  孙策不曾娶妻,亦未听闻纳了妾,哪来的夫人?再说,谁探营还带家眷?

  曹操如是想道。

  虽未看清相貌,但孙策上赶着给那人取了披风亲手披上,动作举止甚为亲密,不是夫人又是什么人?

  传信小卒如是想道。

  “你别骗我!”“属下不敢!”

  另一边,多年不曾上战场的策瑜二人,一见曹军大有见到亲人之感,于是便把他们盛情挽留在了长江浅滩,以一顿胖揍表达了内心的喜悦,而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26.

  这屯军屯军,一屯便是半年。已入初冬之时,孙权终是放心不过,执意来了夏口劳师犒军。

  此时正逢上大计已定,蔡瑁张允被斩,蔡中蔡和诈降。孙权见营中忙碌,便也未着人通报孙策周瑜二人,只散着步径自往孙策处去了。

  然还未及入帐,孙权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帐内孙策的声音传出:“……周瑜指我屯军半年,愆延不进,并假此抗命不遵,我便责他惑乱军心,意欲谋逆,令人将他军前正法。介时各位只需……”

  “大哥你疯了!”孙权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想也不想掀帘便入,“仲兄与你相交总角,相许十余载,你还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吗?!平日小打小闹也便罢了,怎的才半年便闹得这般大!如若今日我不来,由着你斩了仲兄,你回了吴郡又准备如何打发我?又如何向小妹与母亲交……”

  “待”字还未出口,孙权便看见了一脸无奈的孙策与坐在他一旁笑盈盈的周瑜,以及被“参见吴侯”噎住喉咙一脸震惊的东吴诸将。

  “还烦请吴侯明日再将这番慷慨之言讲上一遍。”周瑜笑着向他拱了拱手。


  27.

  再信你们吵架才有鬼。

  孙仲谋翻了个白眼想。

  再信你们君臣不和才有鬼。

  鲁子敬不敢翻白眼,只能在心里默默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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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祜子
那啥...微博上的万圣节甜梗(...

那啥...微博上的万圣节甜梗(捂脸)...

那啥...微博上的万圣节甜梗(捂脸)...

打咩

冬日男子夜谈会.


1.
郭嘉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听说,每四个男人里面就会有一个是gay。”

2.
“………”
曹操积极响应郭嘉号召:“我们这儿有几个人?”
大通铺的顺序从左到右是这样的:
曹操郭嘉曹丕孙权孙策周瑜诸葛亮刘备。
于是曹丕回答:“八个。”

3.
“那就很明显了。”诸葛亮翻了个身,用被子提前把自己防御起来,“孙策周瑜,你们是gay吧。”

4.
孙策:“???为什么?”
周瑜:“………”

5.
诸葛亮笑了一声:“你们睡在一个被窝里面。”
“这能说明什么!”孙策一边反驳一边在被子底下抱紧周瑜,“这么冷抱在一起取暖不行吗?”
郭嘉重新开口:“谁不知道孙伯符从不怕冷,大冬天外边儿穿件风衣就能活蹦乱跳……相反...


1.
郭嘉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听说,每四个男人里面就会有一个是gay。”

2.
“………”
曹操积极响应郭嘉号召:“我们这儿有几个人?”
大通铺的顺序从左到右是这样的:
曹操郭嘉曹丕孙权孙策周瑜诸葛亮刘备。
于是曹丕回答:“八个。”

3.
“那就很明显了。”诸葛亮翻了个身,用被子提前把自己防御起来,“孙策周瑜,你们是gay吧。”

4.
孙策:“???为什么?”
周瑜:“………”

5.
诸葛亮笑了一声:“你们睡在一个被窝里面。”
“这能说明什么!”孙策一边反驳一边在被子底下抱紧周瑜,“这么冷抱在一起取暖不行吗?”
郭嘉重新开口:“谁不知道孙伯符从不怕冷,大冬天外边儿穿件风衣就能活蹦乱跳……相反,周公瑾怕冷之名…”

6.
“对,公瑾怕冷,我不能抱着他取暖吗?”孙策不以为意,他想了想,握着周瑜的手开始反驳,“我这么帅怎么会找不到女朋友!”
沉默了很久的孙权突然发声:“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孙策不假思索:“公瑾啊!”

7.
一阵沉默过后诸葛亮悄悄戳了戳旁边的周瑜:“对不起,也许你是弯的,但孙策真是孙宇直。辛苦你了。”
周瑜:“………”
孙策不满:“孙宇直是什么?别这样叫我。”
那要怎么叫你?
“叫我孙帅哥。”
“………”
“看,这儿还有一个周帅哥。”
“………”
孙策用自己的脸和周瑜的脸艳压群芳,一时间其他人齐齐沉默了。

8.
“刘备也可能是gay。”曹操转移话题。
“嗯?”
“还在上大学就提前收养了一个儿子,这不就是为以后当gay生不了孩子做打算吗?”

9.
可怕的是诸葛亮沉默了。

10.
刘备:“睡觉吧你们。”

授长生

【策瑜】于心有愧 (上)

雷文,弯追直(怎么又是这个梗

他们从来同步率都很高,偏偏就在一件解决不了的事情上面出了错。

 

大学毕业那时有些关系好的约着出去喝酒,宿舍另外两个人那天晚上就没回来。

孙策惊讶于自己还能想起当时月亮的样子。大概是他的发小也真的很适合月光。周瑜似乎从来就没有变过,始终挺直着腰板,似乎还有着不同于其他同龄人的优雅,也不是说羡慕,就觉得周瑜这样挺好。孙策常会有一种自豪感,你们看,他最好的朋友是我。

周瑜对他说有些事情和孙策说的时候,孙策略有些吃惊。从来两个人直接就没有秘密,周瑜这么一说他还有些紧张。

周瑜就马上跟他表白了,说的话一点也不动听:“我之前发现我对你抱有朋友范畴外的感...

雷文,弯追直(怎么又是这个梗



他们从来同步率都很高,偏偏就在一件解决不了的事情上面出了错。

 

大学毕业那时有些关系好的约着出去喝酒,宿舍另外两个人那天晚上就没回来。

孙策惊讶于自己还能想起当时月亮的样子。大概是他的发小也真的很适合月光。周瑜似乎从来就没有变过,始终挺直着腰板,似乎还有着不同于其他同龄人的优雅,也不是说羡慕,就觉得周瑜这样挺好。孙策常会有一种自豪感,你们看,他最好的朋友是我。

周瑜对他说有些事情和孙策说的时候,孙策略有些吃惊。从来两个人直接就没有秘密,周瑜这么一说他还有些紧张。

周瑜就马上跟他表白了,说的话一点也不动听:“我之前发现我对你抱有朋友范畴外的感情,……就是那种,不希望你有女朋友的感情。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你也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要重新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孙策还乱七八糟地想,周瑜大概还是不习惯做这种事,说话没头没尾,跟平时他的水平也差的太远了。

但是他再怎么乱想去逃避这件事情,也确确实实发生了。孙策总不能跟周瑜说抱歉,我刚刚走神了,没有听见。

孙策理顺了思路,说:“婚姻是很多人人生的转折点,看到交女朋友会联想到结婚,然后再联想到青春的结束,有些伤感是必然的吧。你别想太多。” 

周瑜想了想,说:“要如果不是那样,我是真的喜欢你呢?”

对方是他最不想拒绝的人,但是有的东西还是该当断即断。

 

后来两个人第二天就像忘了一样,还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孙策以为这就会是全部了,再没什么意外。

所以周瑜告诉他自己毕业去向是袁氏本部而不是东南地区分公司时,孙策才意识到,我和他还是要分别的。

周瑜甚至没告诉孙策他什么时候就走了,也不去问孙策什么时候入职,好像这样离别就不存在了一样。但是孙策还是手贱,发了条消息问怎么没告诉自己。

答案却意外的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说离别的忧伤。周瑜说,老跟你在一个地方,自己就会有一种总有一天能和你在一起一样。

 

孙策知道周瑜看着温和,骨子里却有一股执拗劲儿。自小他想要的全都能得到,“求不得”大概不存在于周瑜的人生字典里。

可其实是有的。

孙策这个人人都觉得是天之骄子的至交好友,在自己这里狠跌了一跤,摔得遍体鳞伤。

然后他若无其事的爬起来,整理好光鲜衣服,谁也看不到那些伤痕了。

 

摸爬带滚好几年后,孙策用自己在东南地区分公司拿下来的人脉和父亲的一些门路,再贷了笔款,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他这些动静也一一都跟周瑜说了,却还没直说让周瑜就这么过来。他还是想让周瑜自己选——要是孙策直接说你过来吧,周瑜大概再怎么也会答应吧。

孙策明知道就算只看利益——袁氏集团摇摇欲坠、新兴小公司他现在过来还能拿更多股份——周瑜大概也是会过来的,但是“周瑜喜欢自己”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去想自己有没有在利用他对自己的喜欢。

 

周瑜没在社交聊天软件上说什么,倒没两天就到了新公司总部,携资入股,填了公司不少债务。财务还没算好,孙策就开玩笑说:“你该不会要当最大股东了吧?”

周瑜就笑,说:“那我能坐在这儿什么都不做等分红吗?”

孙策说:“要是没你,哪来收益,自然没分红。”

不太好笑,可是孙策发现周瑜笑的很开心。

 

拉新客户总要应酬。孙策那天酒喝多了,一个机灵点的下属给他开了手机,点了通讯录第一个——这备注他实在不知道是谁,但是孙总特地放第一个,大概是很亲密的人吧。

周瑜来了之后,小同事明显吃了一惊,说抱歉我没想到他存的这个号码是您。

周瑜跟他笑了笑,说:“没事,我今天也不忙。我还要替你们孙总谢谢你。”

小同事打着哈哈,说自己也喝的神智不清,跑走了。

 

孙策晕乎乎的坐在副驾座上,手机就响了起来。平时这手机响起来都是一点个人风格都没有的默认铃声,这会儿却有些不太一样,是属于家人的铃声。孙策总不会漏接任何一个家人来的电话。也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觉得他好,还是因为他的好让自己这么喜欢,周瑜很喜欢孙策在这种地方上的细心。

孙家妹妹在电话说什么周瑜听不清楚,只通过孙策回答的只言片语猜。大抵是周末家庭聚会的事情。孙权多次说过这个迷之聚会也太过于西化,强行搞qualitytime模式不适合中国家庭,想凭此直接取消这一传统,被爸妈和哥哥轻易否决,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了。周瑜倒是挺喜欢的。

这会儿孙家妈妈出去跟其他阿姨旅游,两个弟弟妹妹就开始找理由不一起去看周末约好的爆米花电影,孙策还有些醉,话比平时还要多,周瑜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孙策看了他一眼,就没再说下去,放两个弟弟妹妹自由了。

 

第二天上班时孙策问了一堆人周五晚上看不看电影,本来有些犹豫的听了是跟孙总一起看都疯狂摇头;跟孙策熟一点的都说有自己的约会还有夜生活,还说谁跟你似的不找对象天天就带弟弟妹妹;说来说去就是没人想去。

孙策最后一并把几张票都当福利送给销售部门几个员工了。

周瑜管人事,看见了,随口说了句:“你别乱给东西,怎么用目标和福利激励员工是个系统过程。”

孙策说:“我倒是挺想看这电影,没人跟我去啊。”

周瑜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到旁边的碎纸机,说:“我可以陪你去。”

孙策立刻说:“不用了,这个月你们应该挺忙的。”

他这话没过脑,说完才想起普通朋友看个爆米花电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自己拒绝的那么快是不是显得有点心虚。

孙策看不出周瑜有什么表情,就只听见他说:“那好吧。我去看一眼公司新来的小朋友了。”

 

晚上十一点多下班时孙策又在停车场看到周瑜。见到他那一瞬间,孙策突然都开始怀疑自己晚上加班那么晚是不是为了躲这个至交好友。

空旷的停车场脚步声听的明显,周瑜转过头来,说:“好巧。”

孙策看着周瑜把车锁上了,问:“车有问题?”

周瑜点了点头,说:“爆胎了。……没备用轮胎。”

孙策说:“有也别换了。这么晚了还换什么,不如跟我车,反正就住上下楼。”

周瑜似乎是想了下,说:“……那麻烦你了。”

孙策看了他一眼,说:“你跟我别那么客气。”

周瑜笑了笑,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孙策实际上有些意外,他印象中周瑜总要等到彻底出了公司地界才肯把一套套的规矩和官腔放下。但他也高兴,他见到这样笑的有些狡黠还说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的周瑜,就觉得心都轻了几分,又找回了一些再早十年时自己战无不胜又无往不利的感觉。

然后千百个念头都藏了起来。孙策说:“快上车吧,外面有点冷。”

 

插钥匙点火挂挡都是肌肉记忆,不用脑子就能搞定。一路上不说话可能有点尴尬,孙策这空出来的脑子使劲去想该说什么起个头。车开出车库的时候为了确定车位,又看了一眼副驾那边的后视镜,就自然而然也看到了周瑜。

然后他想他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开头就没用了。周瑜头稍微侧向安全带,呼吸挺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周瑜在外人面前总是最清醒的一个人。孙策看着昏昏沉沉累到一上车就睡着的周瑜,想,也确实只有自己能看到这个样子的他了。

就算很多事情再也不能回头,自己仍然会是周瑜最信任的人。

孙策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想,他何尝不是所有事都只会对周瑜毫无保留呢?

这样的关系让他不好受。忙的时候还好,可在这种密闭空间里独处,那一点点的疏离无限放大,明明最为亲近,却总是在这种时候让两个人相顾无言。

大城市这个接近半夜的点,路上车还是不少;路灯也没贯彻绿色环保精神,又密又亮。一道道光打进车厢,孙策总借着看后视镜名义看副驾上的人,看到他脸上明明暗暗。也不知道周瑜会不会醒。

 

这儿的车位也就刚刚够用,大半夜回来时找位置就要找半天。车左转右转,找一个今晚能拥有它的空间。车还没停下,周瑜就醒来了。又或者说可能早就醒了,只不过孙策不知道。

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孙策有些不耐烦,就啧了声。周瑜忍不住笑了,然后又说:“我睡得有点晕,你车转来转去我更晕了。”

孙策说:“你还是晕了好,醒着想这么多事,没变成个秃子真是个奇迹。”

周瑜回答他说:“那我到时出家都不用再剃头了。”

孙策下意识就说:“出什么家,你——”又懊恼自己说话不过脑。周瑜喜欢的是自己,他是不是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孙策自己是最没资格评价这个的人。

周瑜倒像不在意,说:“你周五晚上有空吗?”

孙策啊了一声,尾音明显是个疑问。我周五晚上有空没空,你今天下午可是听了全程。

周瑜似乎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就继续说:“那电影好像要讲上一部留下的悬念,我很想去看。但是没有人讨论又感觉不像看电影……”

孙策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听到时又是另一回事了。

果然周瑜说:“……你能陪我去么?”

孙策觉得自己用了全身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的差点踩尽油门的脚。做企业的,总要懂点什么组织行为学之类的。这儿他听出了些许示弱语气,再者“我陪你去”变成“你陪我去”移交了决定的主动权……这样的小手段,真是让人很难拒绝。

孙策没忍住,说:“你说话真有水平。”然后把目光稍微移向周瑜那边,想看看他什么表情。

周瑜眼里带着笑,装没听见他这句话,还装作下午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说:“你是不是也想看这部?”

周瑜说的几句话全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尾音比平时拖得更长一些。车库灯很暗,昏黄的光柔和——真是太影响人类的判断了。

孙策还真拒绝不了,只好说:“行,一起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