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鼠泉】奇遇·思芳十年(下)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从那天起,师兄便天天往天泉营地跑了。
要么巡逻结束后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要么傍晚出去,一整夜都不回来;要么白天出去,索性到第二天早上一天一夜都见不着半个人影。一开始,我只当师兄本就飘忽的行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而已。那我究竟是如何确认他就是往天泉营地跑的呢?
第一天,他傍晚回来,兴高采烈。我正在屋里费劲地抄书,随口招呼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打鱼去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草鱼,鱼鳞的光泽在我眼前施施然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出精光:
“哇,好大的鱼!”
“是啊,今天吃烤鱼,咱们打打牙祭。”他蹲下来刮起了鱼鳞,而我感动得几...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从那天起,师兄便天天往天泉营地跑了。
要么巡逻结束后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要么傍晚出去,一整夜都不回来;要么白天出去,索性到第二天早上一天一夜都见不着半个人影。一开始,我只当师兄本就飘忽的行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而已。那我究竟是如何确认他就是往天泉营地跑的呢?
第一天,他傍晚回来,兴高采烈。我正在屋里费劲地抄书,随口招呼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打鱼去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草鱼,鱼鳞的光泽在我眼前施施然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出精光:
“哇,好大的鱼!”
“是啊,今天吃烤鱼,咱们打打牙祭。”他蹲下来刮起了鱼鳞,而我感动得几乎要流出眼泪:“师兄,你出息了。你居然能带回来五寸以上的鱼……”
“说什么呢!——此一时彼一时。”他斥责道。可我却突然发觉一丝不对劲,忍不住抬起头来,伸出窗外确认:小河在西边,可他刚才分明是从东边走过来的啊?排除他忽然有雅兴拎着几斤重的鱼绕一大圈路的可能性。那难不成他不仅一夜之间突然学会钓大鱼,还学会从旱地变出鱼了不成?
可是一顿好的烤鱼足以堵我的嘴。在美食面前,这些都不是事。
第二天,他深夜回来,兴高采烈,带回来一串腊肉。我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可是还是呆呆地问:“这……是肉,什么肉?”
“腊肉,而且是腊猪肉。”他笑道,“没吃过吧?来尝尝?”他话音未落我已经咬了上去,吓得他连甩好几下才把我甩下来:“等一下!泡一泡再吃!”
满嘴流油地饱餐一顿后,我才想起来问。
“师兄,你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这个啊?”
“小白眼狼,吃完才知道这东西难得啊。”他清洗着挂腊肉的铁丝。
“你就告诉我呗,我嘴严。”
“那还用说?和昨天一样,从河里捞上来的。鱼是怎么来的腊肉就是怎么来的呗。”他笑着说。这话显然有很大的问题,好奇心促使我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确认:这两天他都是一反常态从东边走回家的。那边究竟是有什么来着?
又过了几天,他居然又带回来腊鸡。
餍足一顿后,我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师兄,我莫不是活不长了?我怎么有一种天天都在吃断头饭的感觉。你是不是打算给我多喂些斤两,好到了开封之后给长老们宰了吃?”
他噗嗤一笑:“看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不过倒的确是有人希望你胖些。”
“谁?”我叫道:“谁会这么好心?”
“保密。”师兄说。
我往东边使劲瞧去,果真看见一片隐隐约约的棚子轮廓,那一块是天泉营地。
“行了别瞧了,我告诉你就是。”师兄制止我:“那位好心人呢,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夜磨儿太瘦了,这小子还在长身体的年纪,饿着可不好,以后得多想办法给他打牙祭。’他的地盘那儿呢,又正好总有不少好吃的。你的口福就是这么来的,明白不?”
“这,这可真是恩人啊。我是真的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可是,我吃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我一时手脚无措,茫然起来。
“恩人,恩人,确实啊。”师兄笑着说,“报答的事你就不用考虑了。那位‘恩人’的下一句原话是这样的:‘不用担心钱的事,我对钱没有兴趣。’”
“我还是觉得怎么能不报答……”
“你师兄我为你垫付上了啊!我拿全身心拼命陪他,不算报答?”他故意大声叹一口气;我在心里默默地想,你的表情写的明明是连吃带拿。
总而言之,他们现在在谈情说爱。
结果就是,不但师兄留家的时间少了许多,而且我的饭桌上多了些从前从未见过的荤腥。从各方面来讲,这简直都是一件大好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天泉也会来我家棚子做客了。
他一见我就捏捏我的脸,笑着说果然胖了些,胖点好啊。那天棚子里干干净净的,师兄写的丑字全都不知哪里去了。我本卯足了劲准备搬凳送水,好好表现,展现出超凡的眼力劲,结果发现从头到尾根本没我的事:我被赶到河边打鱼去了,被勒令不打到二十寸以上的鱼不准回家。我于是在河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打鱼,却并不是真的有怨气。
谁让那天泉大哥每次造访总会给我带好吃的红花酥呢?
他们偶尔也会吵架。
吵架的原委我是没有能力知道的。我只知道我正在桌前写字,忽然师兄溜至窗前,气鼓鼓地道:
“夜磨儿,等我死了,你就把我骨灰埋到开封城大槐树底下一个酒坛子里。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说得很大声,仿佛不是单要说给我,而是故意要讲给某人听到似的。随后轻功一施,窜走了,扑我一脸灰。
片刻后果见那天泉拍马过来。
“你师兄刚才莫非又在和你胡咧咧什么歪理?”他勒马,严肃地问。
我如实转告了他。
“这、这哪里对?怎么把这回事挂嘴边呢?……不行,我得找他说理!”说罢他一甩马鞭没影了,留我在原地又吃一嘴灰。
又过片刻,我师兄从另一个方向窜回来了。
“恩人可在追我?”他问。
我如实转告了他,他笑道:“他再追来时,你就告诉他今晚酉时约在河对岸见面,那边地形开阔好办事。不见不散!”
这是要约架吗?我略微有些惶恐。
“你应该正面打不过他吧?”
“不可能的事!”
“万一他生气了,以后不给我带好吃的……”
“你别慌!我给你打包票他不会!”我师兄拍着胸脯说。
“那他要是不愿意来呢?”我想起天泉的性格。可比起答案我先等来的是一脸灰,师兄又耍着轻功跑远了。那天泉晕头晕脑地转回来后,我还是如实转达了这件事。
“约架?这怎么行!”
“你俩这是因为什么事大动肝火?”我追问他。
天泉闻言,正色道:“我没急眼,只是和你师兄在一些方面看法不合。”
“啊?这话说的,你们还有看法相合的时候?”我说。
“这,这,唉……”
“你会去吗?”
“……唉!不去就白扯了,我非把这事跟他说道清楚不可!”他恼恼火火地说,拍马走了。
屋里清净了,于是我接着抄书,也(不得不说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成分)在等待。暮色四合,星子渐升。半夜里师兄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我观他模样,十分惊奇,几番踌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什么东西不应该?”
“难道,难道是你把天泉大哥正面打赢了?这怎么可能发生呢!除非你使阴招或者他给你放水,放大水……哎呦……”
我师兄听后先是使劲揪我耳朵,直到我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奉承话才松开。然后他笑嘻嘻地说:“谁告诉你我们是去打架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只告诉你约他在那见面而已。后面都是你自己猜的,不是吗?”
“呃,好像确实……”
“实际上呢,我请他——吃了一整席清河八大碗。”
“什么!”
“他提着陌刀怒气冲冲地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反应和你差不多,而且还‘老感动了’。”师兄笑着说,“我打流寇凑出一套碗来,能找王师傅换这顿不要钱的席,心里碰巧还念着他,于是故意说怪话惹他好骗他上饭桌——我的好恩人能不‘老感动了’吗?”
“你……”我欲哭无泪地说。“有这种好事为什么瞒着我,让我趴在桌下吃剩饭也行啊……”
他白了我一眼。这一眼中似有万千滋味,比如“你和好恩人哪里能平起平坐了”,“这种关键场合怎么能有你在旁边破坏气氛”,“终于短暂甩开你这小兔崽子了”,和“你怎么妄想还会有剩饭”。
“你!你才是真正胳膊肘往外拐,欺负同门的那一个!”我吱哇乱叫。可下一秒,我师兄从背后提出一条大鱼,这又使我一下子看直了眼睛。
“亏不了你的。夜宵这不就来了?”
“哪,哪里来的?”
“我打的啊?”
“是,你厉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还学会陌刀拍鱼了!”我指着被暴力拍扁了的鱼身,熟悉的轮廓,熟悉的感觉。
他被戳穿倒也不恼,只是坐下来欢快地刮起鱼鳞。
“我的恩人一感动之下,跑到河边给咱们弄了条鱼来,说是回礼。有人惦记着你,你就偷着乐吧。”
我热泪盈眶:“师兄,你还真就是一点亏都吃不着呗。”
“哎呀,就是你不知道我刚才挨了好长一段唠叨。”他利落地把鱼头丢开,“什么‘人不活着怎么杀敌,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好赖说了半天,婆婆妈妈的,甩都甩不掉!就跟我真的什么时候想寻死似的!我要不想活了,能活到现在吗?好在你看,今晚你还是有烤鱼吃。”
吃到一半,我问他:“师兄,这次看在鱼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年夜饭能让我吃到清河八大碗不?”
“年夜饭?哈!”他大笑,“如果年夜饭真能在百草野吃上就好了,若是真能那样,你让我请方圆一里所有人吃八大碗都行,还说什么!”
“怎么就不能在百草野吃上?”我疑惑地问。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又揉了揉。
“行了,我、恩人还有一大堆人都会努力。我们所有人都努力的话,说不定不仅是在百草野,咱们还能在更北边的地方吃上年夜饭。”
“到时候,天泉大哥能和我们在一个桌上吃不?”我说。他看着我笑了笑,我猜想这个笑的意思是:“这事我争取,你也别在一边捣蛋。”
夏日正在自这片原野上逝去。伴随南飞雁列而来的是渐短的白日,太阳沉入水泽,铺开熔金,然后似乎一夜之间野草就黄至了天际线。我仍然不知道师兄桌上日益变多的信件里写着什么,只见到周遭的百姓几乎都迁尽了。我们,还有天泉营地那边也都向南迁了几里,住起了新的屋子。
新屋子的原主大概也是逃难的百姓,它如今空置,有一个很好的实木屋顶。这导致我终于能试试大侠必备之——上房顶!
轻功?自然是未曾学过的。我从几米开外蓄力助跑再一跃而起,勉强能碰到屋檐。上面伸出一只手来把我稳稳拉住,提了上去;天泉把我拽到他身旁,笑道:“比上次跳得高些了,有进步,小子。”
我看他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根笛子:“你会吹这个?”
“门里不少人在吹,我也会点。你学不学?”
“我?要学,我就学二胡,以前夜里我总听到有人拉。师兄不教我这个。”
“这个我可一点也不会了。”他挠挠头。
“你说开封有能教我这个的不?”
“有!什么都有。但是,人家开封拉二胡的都文绉绉的。你不识得几个字,人家不好教你啊。”
“你说我不识字?!我念过书抄过书,我识字!你,你才不识字呢,你个满口胡言、愚不可及、大字不识、三心二意、开门见山、鸡同鸭讲的名门……名门正派!”我怒道。
不知为何,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把笛子举到眼前,借着阳光打量侧面。于是我也凑过去,对着笛子口猛吹一口气,它顿时飘出一个清冽的单音。从我的角度能看到阳光顺势落入他的眼中,一闪一闪的,我说:
“你吹一段给我听个响,好不?”
他照做了,把笛子放在嘴边。
这是我不曾识得的调子。
开端两声简单而清澈。接着调子一扬一收,风似乎都忽然变得坚似铁,托着笛声在辽阔的原野上飞行;我感到周围空气一凛,却不曾寒冷。接着笛声却是低回,像是春暖时渐低的白云。我听着,不由得噤声,身子也挺直了些。
一曲终了。我刚要说什么,却忽然感到后脖子一凉,被人抓着衣领凌空提了起来。
我师兄的声音在头顶阴恻恻地响起。
“恩人,好雅兴哪。”
那天泉把笛子放下来,说:“你……”
“这调子我总觉得有些耳熟呢。我们要不要好好聊一聊这个事,恩人?”
我在师兄手底下乱踢,感到晕头晕脑的,他却完全不看过来;我也不敢看他。他脸上晦暗不明,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我只感到惶恐,完全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严重,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好扯着领口大气都不敢出。
那天泉把笛子放进怀里,只叹口气:“你知道它的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开封,消息就不灵了?”
“我没有。我以为它还没有传到——”
“跟我就别扯东扯西了吧,好恩人。你明白,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天泉瞥了我一眼:“此间不是说话之地……”
我师兄手一松。我如蒙大赦地重重摔在底下的草地上。他从屋顶上探出头朝我这边,冷声说:“那你?”
“我走!”我大喊,捂着屁股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屋前跑去,“你们聊去,我走得远远的,我不偷听!”
“好。”他转头向那天泉:“咱们进屋吧。”
我不偷听?他想得美。一曲笛子怎么能勾起他那么大的火,想让我不好奇都难。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脸色——连眉毛都倒竖起来!瞧他那样子显然是气昏头了,未看我一眼就急匆匆进了屋。我跑到河边乱转悠几圈,估摸着他应该不会盯着我了的时候,悄悄从后方绕回去靠近屋子,贴在地上,耳朵靠近墙根。
听到的第一句便冷得我脊椎骨一凉。是我师兄的声音,语调极尽阴阳怪气。
“……我拦你干什么?我没有在拦你呀。我还没有傻到和傻子辩经。”
“可你现在……”
“你要去送命我更是没有理由去拦了。你是什么人,大侠,能需要我劝?”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呀,只是——我只是打个比方,绝无贬低你的意思——恩人,你这样一个傻子,有没有可能,傻到洛神压根就不愿意招待你呢?何况要费那心神给你换脸?”
我隔墙想象到天泉正在为难地捂住额头,片刻后他说:“很多人都……”
“所以你也上了头,要去送命?你——你去送命?上次谁又说人要好好地活,说我那些是歪理?”我师兄听起来竭力控制着自己。那天泉沉默着——我只能猜想师兄扭曲的神色。
“这是要骗人的活计,可你骗得了谁。”他继续说,颇有几分口不择言的味道,“和人吵架你都口条不顺,路边随便逮个人都比你会骗;就算你真换脸成了,做了间人,不消三言两语你就能露出马脚叫人抓了去,白费洛神一番心思。若一定需要人去契丹,明明有更合适的人——!”
天泉忽然说:
“我不提了,此事是我不好,你……你别生气。”
我听到一声冷笑,和椅子后撤的刮擦声。似乎过了许久,才响起师兄疲惫的声音:
“我门里那些要去的人,家中皆是已经无人,无牵无挂的;或许还有些朋友,也是劝一劝也就罢了,从不多说。他们出发的时候,只有同门前去相送。若是死在那边,也只有同门惦记。你可知换脸术成功者十中有一,其余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作为无面人终生留在传闻中‘一切水的尽头’。你的父母姊妹都在南边。你哪里配去,你哪里能去。”
“……我们香主,也是要去的,他把幼弟托付给了一位师兄。”
“哈,你们香主,你们天泉。”我师兄讥讽地尖笑一声:“我早知道你们还有你就只是这样的人——满口如何如何侠义,到头来比谁都冷情又虚伪,叫人看不起。”
那天泉急忙说:“香主不是这样的人!”
沉默。他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贸然提起此事,是我不好。我未曾说要去,我本就是不该去的。”
“……”
“你……还在生气?”
“……”
“我以后再不提了,我保证。”
“那‘思芳歌’又是怎么回事?”
“我已保证绝不会去了,这曲子你若不愿听,以后我不在你面前吹便是。”
我师兄轻哼了一声,接着竟是语调一转,满含笑意地说:“这倒不用——不过对嘛,这才是我的好恩人。恩人,你这表情,莫不是在怪我?”我听着屋里似有起身的动静,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预备跑回河边。最后,我听见天泉说:
“我不怪你……只是我又想起香主来了。我们香主和我那位师兄说,他的幼弟不是失去了家,而是有了新家。他说他要回老家了,回雪山上去。他说,等天上再下大雪,他就回来了。”他说:“唉,——我想老家了……”
那日过后,师兄却不知为何一天天阴沉下去,更常在屋外走来走去甩绳镖。这声音在死寂的空间内无限拉长,唯有偶尔檐上落下一滴水,才惊起一丝波澜。有几次他会忽然消失,几个时辰后又忽然回来,什么也不说。因而我也更少在家中待了。我从清早就去河边练习一些基本功,累了就看潺潺流水东去,饿了就啃带出来的干粮,直到傍晚时分才归家;那时,有时候能正好碰见他在烧信,他一张一张把信纸往火里丢去,出神地盯着跳跃的火光。
过了几日,他却忽然把我喊去,神秘地拍拍桌上一个包裹。
“今天有个大惊喜给你。”
“这……好大的包裹,莫非我们又得往南搬了?”我好奇道。
“看看?”
我一头雾水地伸头往包裹里瞧,有平日穿的衣物,毛笔和草纸,可以说我的个人用品都放在里面了;还有干粮、火折子;上面放着一个斗笠。我翻到最底下,竟还有一个崭新的绳镖。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惊喜地抬头:“难道……”
他倚在墙边上笑:“开封。我准你去了,你这几日就准备出发吧。”
“太好了!”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的我等不及他说完,立刻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抱起包裹连转了好几圈;他连笑带骂:“小心点,自己看看还有什么没带没有?”
等我把以前买的烧泥人也塞进去,行囊里已几乎是塞不下更多东西了。他把行囊扎紧,捆得结结实实的。“少兴奋,我是送不了你,我好说歹说让这附近拉板车的答应送你一程,反正他也要往开封去。你一定跟紧大人,不要走散了,别以为会点三脚猫功夫就能跑江湖,你连房顶都还跳不上呢!”
“明白了!”
“到了开封那边自有人教你粟子游尘,好好学,能早日进内门。——还有,这一路乱,我教你那些可以用于防身,但不要拘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明白吗?别让你师兄我或者旁的什么老好人替你担心了。”
“知道了,你们都别担心!”我笑道,行李一背就往门外跑去。师兄在身后喊:“你这小孩儿,不会这就急着要走了吧?”
“我去把行李给天泉大哥也看看!”跑出几米后,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我到开封后,得等多久你和天泉大哥才来呀?”
我师兄仍然倚在门框上,镀了层夕阳的暖金,他微微一笑。
“可能得费些时日了。你耐心等,不愁无聊的。”
“去开封吗?开封好啊。”天泉听完我的话,展颜一笑。他让我转过身,解开背囊的绳子翻了翻,皱起眉来:“东西倒是挺全,只是……他就打算让这么小的孩子赶这么大老远的路?这一路可不太平。”
“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小孩了,会赶路!而且万一路上打不过谁,我可会跑了!”我挺胸道。
他往我行囊里塞了些东西,我转身一看,是满满一大把红花酥,顿时喜笑颜开。
“还是你最懂我了,大哥!”
“……注意安全啊。”他放心不下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磨得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在天泉营地上转来转去,感受着背囊的重量;他坐在一边的板凳上托腮看我,忽然说:
“我啊,也得走啦。”
“你也要走?你要去哪里?”
“我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他举目望望周围:今天的天泉营外只有他一个人。我方才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谁也不用躲。“铁子们都收拾东西走了,我也得准备出发了,最迟不过今夜。”
“你要走?你们是不是要迁营了——那你还回来吗?”我叫道。
“回来的,回来的,不是迁营,营地还是在这里。小子,你帮我个忙行不?”
一听到不迁营,我把心放宽了些。“什么事,我尽量帮。”
“和你师兄有关。你帮我拦一下他,好不好?”
“啊?这个不行,他我可斗不过!”
“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以你师兄那脾气,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拦着我,我们就都难办了。”他低声说。
“是不是和那曲笛子有关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要去契……”
“别声张!”他眼疾手快地捂住我的嘴,表情一下严肃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难道是他告诉的你……唉!此事从此万万不能对旁人说。”我连番向他保证,他才放下心来。“那计划我已向他保证不参与了,保证就是保证。这次和那事无关。”
“那是什么事这么严重啊……”我思忖着,恍有所悟:“我知道了,你的老大也要你做事去吗?”
他看起来被逗乐了,忍不住笑起来。“是,我的老大把我们召集起来,去帮助他的老大,也是我们共同的老大。”
“你不去不可以吗?师兄拦着你,你就别去呗。”我说。
“可是这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恳切地望着我。“我的老大现在需要帮助,他要做的事很大,也很难。这件事如果做不成,百草野,还有好多好多地方……都会危险的。你师兄和你就很难在这待下去了,你以后也很难吃到腊鸡、腊肉了,你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只是需要你让你师兄……睡一会,睡得久一点。不要让他醒来追上我,就够了。”
我在脑子里过着招数,有了主意。“好。但是这是最后一件我能为你做的事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们约好,棚屋单独留给他和师兄,戌时我再折返回屋。
我返回屋中的时候,看见的是师兄侧躺在床上。天泉正在整理着他的披风,把那些布条儿都尽可能理得妥妥帖帖。我欺身靠近,用口型说:他把药喝进去了?
是的,他太累了,未曾起疑。天泉回答。让他好好休息吧。
我放下些心来,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药瓶。先前给天泉的药只有一点点,为的是不让师兄尝出味道,我预备等他中招昏迷了再灌下更多。
天泉跪在床上,把师兄的头拢过来,放上自己的膝盖。他抬起头,担忧地问我:可以么?
药量能药倒一头牛,我说。
师兄当时教我的三绝招还差一招从未付诸实战。“四面楚歌”是以药退敌之法,可使敌昏沉不能视,酣眠不能醒。这是我第一次实践“四面楚歌”。这实在是一次过于简单的“四面楚歌”,我的敌手只有一人,他沉睡在温暖的怀抱里,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小心地扳开他的下巴,把药液平稳地灌入。他竟没有下意识地反抗。碗空了,我紧张地看着他:师兄只有睫毛微微颤动了许,沉浸在某种安详之中。我脑海中忽然想起他曾说的话:“……万万不能有牵绊、有软肋,这就是我们这类人最要紧的事,这条戒破了,就什么招都不好使了!”
“我,我真的得手了。”开口时我发觉声音空空荡荡的,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天泉点点头。“那行,辛苦你为他续药了。一天之内,不可让他醒来。得耽误你晚一天再去开封了,可以么?”
“好。”
我发现手中一重,多了一个钱袋。“小孩,这次实在是谢谢你了。”他低声说。钱袋的质感很熟悉,似乎我曾摸过许多次。难道以前每次师兄散尽其中钱,都还找机会把空钱袋还回去的么?可是我握了握,又把它放回天泉手中。
“不用,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说。
天泉用双手环着我师兄的头,俯下身去,额头相抵,深深地吸气又呼气。刘海遮住他半幅脸,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喃喃地,他对那沉睡面容说:
“你说得对,我负心又虚伪。”
我呆呆地看着他抽出身来,让我师兄在床上平躺好。我看着他从壁上取下貂皮披风,从桌上拿起陌刀,随后往屋外坚定地走去。我看着那个背影踏过门前,眼看着就要踏出小院。可我不知为何,心脏竟狂跳起来。
这是怎样一种感受呢?它跳得越来越快,天泉大哥的身影在视线中忽然朦胧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双腿已不听使唤地跨过门槛,踏过小院,朝那个身影迈去,直至双手攀住我所熟悉的温暖手臂。手下的触感有些粗糙,那是一道旧疤吗?他受我触碰,也停了脚步。我抬头看他,只见他也正回头望着屋里——望着我师兄的方向。
“大哥,你实在舍不得,就留下吧!”我喊道。
他眨了下眼,很快地看向别处。我莫名地恐慌,只拉着他不松手,另一手忙向腰间摸下一个酒囊来:“我可以去给师兄解毒,大哥,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你们……喝这个!”
“……是酒啊。”他的目光移到了酒囊上。
我忙不迭递给他。他接过去后,闭了闭眼,竟是微笑了一下:“别难过,夜磨儿,你师兄应该也很快就能回开封了。回那油伞驻地去,听说有红红黄黄的伞连成一片,像朝霞一样!”
他一转身,朝北面深深俯过首,再将酒液尽洒于门前。酒香随浮尘的气息一并氤氲而上,扑在我的脸上。我呆呆地看着他披风一甩,翻身上马,把半空的酒囊扎好丢回我怀中。
“这顿酒我欠下了。多谢你了,小子!有你送一送我,我就不怕了。”
我张着干涩的双唇,情不自禁跟在马后面跑了几步:“你会回来的,对吧?师兄不喜欢大义……他只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好好的!”
“回来的,回来的!循着酒香,我就能找回来!”
我的脚步一深一浅,跟不上那骏马的步伐,我头一次如此恨草甸湿软的泥土。我大喊:“天泉大哥!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夜风远远送来他的声音,似在轻叹。
“夜磨儿,等你长大以后,一切都会好的。不必做负心人,不必离家。你会一直快快活活的,谁也不辜负。”
他所参与的那场战争的名字,此后将会在我的余生中反复出现。即便是在狼烟四起的乱世,那依旧是历史上绝不可磨灭的一笔,它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清河,传遍全国。可那时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他和马在无垠原野上逐渐化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于天际。
两天后,一封灰扑扑的信被送到了我师兄的桌上。
我师兄醒来的时候,我正在外面烧水。他醒时,先是茫然地环视四周,望向窗外,久久地盯着摇曳的青翠绿竹。然后他吸气,沙哑的第一句话问我:
“他走了?”
我不答。
“我做梦,梦到了酒味。这个酒蒙子,又喝了?”
我垂目把汤碗放在桌上,“师兄,喝水。”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连连深呼吸了几次才说:“不,这不是我们的屋子。这里,我不认得。我这是在哪里?”
见我不答,他又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何月,何日?”
“……百草野已经不能待了,师兄,我擅作主张,带着你一直往南跑,拉板车的好心让我们搭了车。我让你睡了三天三夜,今日已经是第四天。”说着说着我忽然扑到床边,抓住床框:“这里离开封不远了。我马上就得到那里去了,你也一起去吧,我们去开封,去开封躲一躲……”
可他像没听到似的,喃喃地说:“那边出事了。”
“求求你,”我说,“你带我去开封,我们回驻地。”
“难道是……不,只有一个可能。”他忽然把头转向我:“可有来信?他可曾说几时回来?”
“求求你。”我说。
他的目光渐渐要在我身上烧出一个洞,而我终于支撑不住,抓着床框跪在地上——他忽然暴起,用手掐住我的脖颈,把我提至半空:
“究竟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话啊——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松开我,向后一仰狂笑起来。是我胡乱间点了他的笑穴。我向后连连踉跄两步,后背把木门哐啷一声砸倒了。我跪在满地碎木里,不敢再看他一眼。
王清将军败了。
你看到此信后,速速南去,不要回来。杜重威于北岸坐观困骑竟按兵不救,将军率军血战到底,无一人归!契丹狗很快就要南下。派人把战报带回开封,保护好百姓。
我逃出了小屋。
又及:驰援恒州之三百天泉弟子亦全军覆没。随军枭首,筑为京观。
我不敢再回头。
我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带着温暖触感划过脸颊,又落至身后。我把载着噩耗的信藏在背包最深处了,我要把它带走。可我藏不住也带不走真相。师兄迟早会被它抓住。
他歇斯底里的笑声追着我,跑了很久很久。
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哭,一直跑。我明白我回不去了。
我再也不要回到那间破棚,再也不要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尖利的、苍白的狂笑。
开封在哪里?我只知道要向南,再向南。
我奔跑在陌生的原野上,背上是那个曾为我开封之行而准备的行李。我沿着一条几乎被废弃的古道奔跑,跑出山口,跑到原野的尽头。
我看到了清河南部的重山累岭。
它们站立在清晨雾霭里,像是支撑天地的数十个棋子。青绿尽褪,白石裸露,峡谷向远方蜿蜒,于是我低下头。
然后我看到了人。
我从山头上看他们走向南方,像一锅沸腾着的灰面粥。近了,人声渐盖过风声,是咒骂声,叹气声,孩童尖利的哭声在响亮的拍击声后骤然变响;忽然,他们又都归于寂静。我小心而惶恐地跟在队伍后面,融进黄土地上卷起的滚滚烟尘。这是向南方逃难的万千流民。
我跟着他们走一程,停下来自己走一程。渴饮水,饿吃粮,看到村庄就寻活人问路和歇脚。村庄多是老幼妇孺,偶尔有婴儿夜哭,摇篮曲呜呜咽咽很快只剩下啜泣,那是被抛弃的妇人在哀怜她的孩子吗?我紧抱着行囊也睡不着多少时候,往往天未亮便醒来。时而,我在路旁看见草草横陈的尸骨,有的瘦成一把柴火杆,未阖上的双眼直对天空。有的已然风化,辨不出形体。那些我在寂寥原野上未曾直目的,那些我在风声中隐约听到的,那些藏在师兄信里的。
是战火。
它高悬在我们头顶,它曾与我擦肩而过。现在,我看见它了。
风也粘稠,云也粘稠,开元三年的那个冬天我在不停地奔跑。临走前师兄的笑声忽远忽近地震击着耳膜,无论怎样跑都甩不掉;我跑进浓雾,穿越群山。我跑进滚滚尘埃,跑出泱泱人群。我跑到陌生的景致里,跑到从未涉足过的远方。我连在梦里也在没命地奔跑,在那时我抢来一头小驴,看到一片花海,蜂蝶、蚊虫在朦胧间飞舞;恍惚间坐上了船,滔滔江水在身后远去。醒来,我继续奔跑。可那笑声仍然远远地追着我,让我从风餐露宿时的每一个噩梦中惊醒。
“荒郊野岭的,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恍然回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堆篝火跟前。说话的是位船夫,是他为冻僵的我生起这堆火。火把我的脸烤得有些干涩,河水东流而去,不用低头我也猜得到水面映出的自己是多么蓬头垢面。我恍恍惚惚地说:“我几乎没离开过家,不识得外面的路。”
“要跑也是该往有人的地方跑。穷乡僻壤的,落进土匪窝里可没处呼救去!要是碰上你的不是我而是什么刁民怎么办?没脑子的东西,没人教过你这个道理吗?”
这粗犷的男人并不留情面,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脑子昏沉且涨,一个问题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
“人没了之后,会去哪里啊?”
“什么?”
“船夫大哥,你见识广,你说,人没了之后,会去哪里?”
“怎么忽然问这种问题。”船夫的声音冷下去了。
“我听人说,我小时候生我的村子就被屠尽了。现在我的一位朋友也,也没了。”
那封信正躺在我的双手中,字迹逐渐模糊,分开又重叠。我将它放回行囊里时指尖触到什么黏的东西,我于是又团起僵直的手指,握出来看时,是一块捂得半化的红花酥。
“人没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吗?”我喃喃地说。
手指在温暖火光中渐渐不受控制。红花从化开的酥心中掉出,拂过指间,滚入火烬里,像是也变成了一簇跳跃的火苗。远远地,我听见船夫啐了一口:“呸,乱说晦气话!”我想起红花酥的口感。甜丝丝,带些涩,带些讨喜的花香。大部分都留在清河我们的小屋里了,我攒起来没舍得吃,它们被统一收进一个瓦罐放在师兄床下。
可是身边已是空无一人,唯有柴火噼啪声,火星子在面前飞舞,渐渐微茫了。黑云飘去露出了月色。没有人解答我的问题。
我于清晨时分涉过一片寂寂的麦田。
“这里是哪里?”
村民头也不抬地答:“长兴集。”
“这里去开封,还有多远?”
他这才极为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扭头指去:“多远?这儿不就是么?”
我抬头的那一刻,雾霭正好散去。看不到边际的城墙在眼前乍然延展开来,雄伟得令人生畏;雾里浮现了一座城楼的轮廓。
“开封?”我小声地说,“我到了开封?”
我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重新仰望城楼。
“这里就是开封?”
一只黄狗忽然在前方吠叫起来。它在和我对上视线后立刻朝城门的方向行去,行了两步后又坐下摇起尾巴。
“你,”我喘着气问,“是要带我回家吗?”
狗尾巴欢快地在我面前摇曳着。于是我抬腿跟上去,然后忽然酸痛涌上双腿,热泪盈满眼眶。
土黄色绒毛在我前方几米处远远近近地摇曳,引我绕开两人高的马车,穿过大得有些空的门洞。一股烟尘扑面而来,其中似有各种味道相杂,皂角、鲜鱼……所视如黑云压顶,眼皮也愈来愈沉,我只能紧紧跟着那欢快摇曳的一团明黄色,拐过一道又一道弯,上下一级又一级阶,直到它钻进一个小院消失了;而我跨过门槛后终于双腿一软,倒入尘土飞扬的大地。
翻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天上红红、黄黄的油纸伞。
在黑暗如潮水般裹挟我之前,我最后的想法是——它们真的和师兄说的一模一样,像朝霞横渡天际。
昏沉中似有人把我抱到床榻上。
有人为我掖上被子。有粗糙的布料刮过皮肤,触感让我想起师兄的手套,却不似那双手套破烂。
似有人在不远处交谈:
“……从清河过来的。他背包里的信……中渡桥……”
“这是第几封信了……”
“所有人都在送信来。已经很多人赶去清河支援了,但得赶紧把年纪太小的从前线调回来……”
“可怜的孩子……”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圈儿陌生人围在床边,他们穿着和师兄一模一样的衣服和披风,俯首冲我微笑。
我就这样留在了开封,留在了油伞驻地。
那几位驻地同门送了我一件八成新的披风,我握着绳镖往驻地门口一站,腰板挺直,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我忽然想把这幅模样也给师兄看一看。可是整个开封城都依然没有他的音讯。我安慰自己,也安慰其他同门:或许再过几日他就回来了呢?
新朝换了旧朝。樊楼里又奏起歌舞,负责戒严的卫兵换了新制服。师兄没有回来。
我学会了“粟子游尘”,还日益熟练地声泪俱下地向别人乞钱。我先是留在驻地当制伞学徒,后又拜到惊门先生门下,有了把自己的二胡,起劲时往门口一坐能一拉拉一整天。
开封几度乱,几度定。庭前湿土里,属于上一个朝代的军靴印还没干透,御座上穿龙袍的就又换了一人。后院来了些新的小学徒,他们会唱:“日月照着天子堂,皇帝老儿赶早忙!”他们唱时我就在一旁拉二胡助兴,热闹程度几可比两排屋顶后的瓦子中心。
我用“顺手牵羊”把大客栈后厨的菜席卷一空,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年夜饭,吃得满嘴流油,肚皮滚圆。师兄没有回来。
我在春水阁撒麻麻粉的时候,师兄没有回来。
我成了别人的师兄的时候,师兄没有回来。
我越来越读懂他那句话:人之所在,即为九流。我煞有介事地把它讲给我的师弟师妹听时,师兄没有回来。
后来他们都面带敬仰地管我叫所谓坊主了,我感到师兄是不是终于该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回来。然后有一天我隐隐约约感到,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我也很清楚他没有死。他不是说死了要回开封吗?他说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会一直聪明下去,聪明一辈子,痛快地死掉,然后安安分分地做开封大槐树下一酒坛子骨灰。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没有他想做到却做不到的事,所以我明白,他还活着。
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
建隆三年,樊楼二层办起一场密宴。这说是密宴,其实不过是开封几个门派在有点话语权的人仅以朋友身份在此小聚而已,不问庙堂,只谈江湖。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年份,战争黑潮已持续数十年,走到今日似能隐隐看到一丝微光了;因而,何不暂且把酒言欢,苦中作乐呢?
我嘛,自然穿得像是个来蹭饭的。首先得被好好劝一顿酒的便是那青溪科博士,他的黑眼圈都要连成片了,一看便是不知熬了多少个晚上。可他摆摆手掏出一壶自带热茶,愣是把每轮酒都逃了过去。下一个被劝酒的是孤云来的师姐。她本在和那文津馆教书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辩着什么,酒过几巡,两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只是沉默地投着壶,你一根,我一根,越战越勇,像是突然决定以投壶来分胜负。梨园名伶也没逃过——她本来欲婉拒,可耐不过众人尤其是那狂澜的起哄,几杯酒下肚后面色快速红润起来,竟展现出与平时完全不符的凶残模样,把狂澜举过头顶,就在酒桌上来了个赢得满堂彩的“金鸡独立”!
坐我左手边的那位天泉香主,是我在春水阁结识的——准确来说是我在春水阁撒麻麻粉时结识的。他此刻正在和旁边难得出席的三更天怨憎会争着什么,争得面红耳赤,可是依我听来他们分明是在各说各的。眼见着那三更天不堪其扰,手背上青筋暴起,坐在主位上的醉花阴四和香连忙出来打岔:
“狂澜兄,瞧你这春风得意,想必又喝到好酒了?与其私藏,不如拿来给兄弟姐妹们看看?”
“不错,前些时候日日痛饮啊!可惜醉仙月没过成,离人泪也未曾多带瓶回来。下次我再带上好的酒来,保准难得一遇,今日就只好将就了,可惜可惜。”
“狂澜兄此言差矣,何谈可惜?我等能在此一聚已是幸事,倒也不必苛求名酿。”微醺的文津馆依然气质儒雅沉静。“何况这适口的酒,也未必就一定只在他处。”
“我老听人家说开封巷子里有些酒就不差,可惜没尝到过!”天泉香主兴致勃勃地说。
醉花阴闻言转向我:“巷子里的事就该问这位了,是不是,夜磨儿坊主?”
我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好姐姐,这个名字我多少年不用了!”
“我可听说你十来年前刚来开封的时候,就叫这个哦,夜——磨——儿?”她拖长尾音说。一时间满屋人大笑起来。我连忙仰头饮一口酒,叹道:“我自罚一杯。难得给你抓到我把柄,我认栽,认栽。姐姐,你去打趣别人吧。”
可她不依不饶道:“这可是你的乳名?——姐姐差点忘了你本就年纪最小。还没成家吧?和姐姐说说,喜欢什么样儿的?不论小娘子还是小郎君,姐姐都给你物色哦?”
满桌人大多比我年长,而且半数都已成家,闻言皆是哈哈大笑。平日里他们被我捉弄得多了,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那醉花阴仍缠:“喜欢什么样儿的,和姐姐说说?”
“喝了罚酒就得回答问题,这是规矩!”狂澜用力拍着我的后背。
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有想过吗?想过的。而且我知道它的答案的时候太早。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个答案了。
“喜欢好人。”我说。
满桌人一怔之后,闹起来。醉花阴说:“这是何回答?”三更天不屑地冷哼一声。青溪摇扇叹息:“倒也是个回答,就是钻了空子,不合酒桌规矩。”我一边俯在桌上咳嗽一边说:“谁不喜欢好人?你问我喜欢什么样儿的,又没问我想找什么伴儿……”狂澜更加用力地拍我后背:“你这是作弊,作弊!”我连向天泉香主背后躲去了,众人乱作一团。这场宴席闹闹哄哄持续几个时辰才结束,笑语欢声夜中散。
我从樊楼里出来时,正受凛冽夜风的一吹,连忙裹紧了披风。有人跟上我,我侧目一看,是这几日跟在我身边学艺的小徒儿。
“你傻呀,就这样一直在门口等着?”我问。
“不曾。我按你说的在醉花阴玩儿呢,刚才在湖边放烟花来着!”
“好,我们回去。”我低头走了两步,忽然说:
“过两日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清河?”
“哪门子风忽然把你吹到那去了,师父?”他疑惑道。
我默然拢了拢披风,“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真能去啊?那敢情好,师兄师姐他们都没去过!”他兴奋了一阵,忽又犹豫着说:“可是……我记得长老派你这几日去把嗟夫刀法偷师来呀,去清河不就把这事耽误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出这话后我自己都怔愣了下。“你只知开封有天泉驻地可以偷师,可你又怎知清河就没有嗟夫刀呢?”
阔别十六年,我又一次踏上百草野。
这些年来我称得上游历四方,却从未沿着来时路回一次清河的原野,与其说是不能,不如说是不敢。我沿着河流向记忆里营寨的方向走去。脚下草甸依旧湿而柔软,泥水依旧浮涨,每一根青草仿佛都沾满泥沙,远看却又是一片青翠。有龙目雕正低低地盘旋,风中是熟悉的苦涩草汁气息。整片原野寂寥无人。河山皆不曾改。可是只有河山。
“师父,你到底在找什么啊?”徒弟问。
原野的广袤忽然沉甸甸压在我身上,我呼吸不过来了。
“……我小时候在这里埋了一罐红花酥。它就放在我们小屋的床底下。”
“那是什么东西?”
“我小时候爱吃的糕点,你没吃过。”我瞥了一眼他的表情:“你估计是不会爱吃了,有股酸味!”
“你爱吃的话,为什么要把它留在这儿,不带走呢?”他疑惑地挠挠头。
在那个黑云笼罩的冬天,我未曾来得及将它带走。它如今在原野上哪一栋废屋底下,哪一堆碎木里?又或者,十六年过去,它早已归于百草野终年湿黏的泥土。
“当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吗?”我轻声道。
我伫立了一会儿,抬脚往东边山包走去,那是我记忆里天泉营地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我找到了。那儿本就是些体面的木石棚子,如今正窝着一伙锣鼓喧天的草贼,正好让我和徒弟顺手给清理了。待到草贼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已是日暮时分,日光斜斜地打在染了血的棚间空地上。这场景使我一时失神。忽然从一边传来徒弟的声音:
“快来,快来!这儿怎么有个石洞啊?它是通到哪里的,你认识吗?”
我一惊,连忙跑到他身边。石洞掩蔽在一人高的草木里,我小时候来天泉营地玩时从来没有发现过。它一直都在这里吗?我忽然对它的用处有了猜测,抬手轻柔拦住欲进去的徒儿:“你在外面等,我进去探探虚实。”
徒弟从行囊里使劲掏着,摸出一块东西。“师父,拿着这个。”他叫道:“长老不是说它可以制造幻境。映出来自过去的残影,以此方便人偷师吗?你拿着,万一里面就有那‘过去的残影’呢?”
那东西是一块香石,叫“梦十年香”,触感温润,我握在手中,它立刻裹上了一层手心薄汗。
沿狭窄甬道向下走去,先是一片漆黑。它如此漫长,漫长到我浑身渐渐冷却下来,开始说服自己这就是个普通的岩洞。可就在此时,兜中的“梦十年香”忽然散出异香。渐渐前方起了雾,雾里浮现出火光:眼前豁然开朗,我站在一个偌大的天然岩洞里。
我是幻境中人了。
霎时间响起了鼎沸人声:
“哎呀,你这招咋软趴趴的呢,再使点儿劲!”
“好久不搓澡了,浑身不得劲儿,不太痛快,这也没个温泉。”
“老三刚才是不是出去了?”
“嗐,你就让他透透气吧,别老憋着了,就透一会气又不会被间人发现,你担心啥?”
“一,二!一,二!秋风扫落叶!”
“哥,今天晚上吃啥啊?”
“我待会抓只鹿来给你炖一锅?那味儿,绝了!保准你吃乐呵。趁还待在这时得多尝尝这个,以后走了可就吃不着了。”
……
我愣愣地在这些灰色的虚影下穿行,淹在声音的海里穿行。其中有些人我是眼熟的,可是我张嘴,叫不出也不能叫出名字了。这些在香石的雾中激发的,来自十六年前的回声在洞窟里发出幽光,我一时以为回到了卯时的鬼市子;然而他们如此自然,生机勃勃,仿佛不是这没有实体的虚影,而是仍在呼吸的生者。有人向我跑来。我连忙往木栈下一躲。可他只是搂住我身后一位天泉弟子的肩,那爽朗的笑容也和我擦肩而过。
行至下一层前,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一切虚影离我远去,隐进雾里看不分明了。我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雾的深处等着我。我的心跳得擂鼓一样快。越往石窟深处,越是幽静无人,我最终趴行到一个石厅上方,里面靠墙站着两个半透明身影。
我深呼吸数次才敢靠近。微风将一声带着笑意的调侃送入我耳中,熟悉的嗓音让我顿时不能抑制地浑身颤抖起来:
“这几天见你不是在训练就是在训练,你还真是辛苦啊,好恩人?”
这虚影穿着深棕色披风,浑身像是挂着一堆破布条儿,不正是我曾经那不着调的,天天往天泉营地跑的师兄?而他前方擦着刀背的虚影,是我的天泉大哥啊。
“这……大家都这样儿……不对,你下次到我这来打声招呼不行?你要是被铁子们发现就麻烦了。”温和、热情而浑厚的嗓音,一如我记忆中。泪水顿时糊住双眼,我拼命忍住才没有落泪。
“不行。我得来看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忽然一下连人带营从百草野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你知道了……我们可能最近就要走?”
“我不知道。我猜测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师兄围着天泉大哥慢慢走起圈来。“你们随时都有可能被调到战场上去。不过——我不在乎。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去不了。”
“啊?为什么!”
“因为我不许。”
“……你还在为上次换脸的事生气吗?”
“你真觉得,我只为那件事生气?”师兄笑道。“每天都有新的同门调到战场,我每天都从信中收到死讯。我累了。这个答案不够吗?好恩人。”
“可我是门派大弟子——”
“在后方护百姓,不一样是护天下?到战场上去——你补得了谁的天,护得了谁的地?多少人争先恐后前去送死,难道就差你这一个将士,一柄刀?”
“可是,战争成败,可能真的就差这一个将士,一柄刀。”天泉正色说。
我师兄的笑容冷下来了。
“我明白,你就是这般的人啊。”他叹道。“可惜你遇到的是我。而我偏要自私这一回。我有一百种方法把你藏起来。只要有我在这,你就别想离开百草野一步。”
“你疯了!”
他声音蓦然拔高:“是,我疯了。我在后方待久了,传惯了死讯,做惯了缩头乌龟。我卑劣又懦弱,我自私又残忍。你尽可以说我不仁不义,什么都可以——但,我不许你上战场。一朝亡了还有一朝,一战败了还能再战,人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泉刚要说什么,说时迟,那时快,我师兄一歪身子闪到他侧面,道:“哎哟哟,恩人这是生气了?”
他富有生气的眉毛一变,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声音也又尖又细,模仿那梨园戏子:“是我错了,这本不是谈情之时,我却一厢情愿,纠缠于你……”
然后他骤然一转,绕到天泉另一侧,恶劣地笑着:“很愤怒?很失望?是不是想杀了我?”
“你若不去时,我们日后说不定一起回开封。带我去一趟樊楼,看看所谓樊楼宴是什么样儿的吧?我可一直想去,可惜没机会哦?”他抬起一边胳膊假意拭泪,眼眶里竟真的波光潋滟起来。
天泉看着他,不发一词。他走到天泉身前,两人呼吸相接,他缓缓抬起手,牵着天泉的手抚到自己脸上。“你怜天下,怜朝堂,连夜磨儿都被你喂得妥妥帖帖,独不怜我。”
天泉闭上了眼睛。
他又轻声唤道:“恩人,你是大侠,怜惜阿九罢。”
“我不怜你。”
天泉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像一片极薄的落叶。我师兄一下子僵住了。
“你没有疯。阿九,你不卑劣,不懦弱。我不怜你,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那天泉说,“你是那样好。在开封时是你先教会我义字怎写,是从那时起,我便立誓要成为一个大侠。”
我师兄张开嘴,似是打算吐出什么尖锐的讽刺,或是那一套炉火纯青的阴阳怪气,可是最后竟什么也没说,仿佛冻在了原地。
他忽然开始喘气,抓着天泉的手也握得更紧了些,指尖都泛白。天泉任他动作,手指轻柔蹭过他的鼻梁,虚虚拂过那墨汁般深黑的、却茫然无措的眼睛;我师兄用脸颊轻蹭一番,闭上眼,渐渐露出小兽般的神情,餍足脆弱如同沉醉在美梦中。片刻后,他才松开手,连连后退。
“阿九许了。”
他像醉汉一样摸索着撑上后面石壁,勉强站稳后,一把捂住自己的脸,滑落在地时像是被抽干了全身骨头。
“恩人,我不拦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阿九……”
“你走的时候给我下一剂药,别待我反悔,再去追你!”师兄嘶声喊道。
天泉深深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不知欲作何似的,最终只是停在了半空。
“想说什么,恩人?”
“再许我一件事,可以么?”
“好。”他听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莫要天天谈寻死了,这不好。”
“我答应你。”
“保重自己,平平安安的。”
“我答应你。”
“努力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你……做得到。”
隔着十六年的时光,天泉和我屏息等待着。师兄仍然倚着墙,视线投向石厅顶部,一时我以为他正透过天花板看着厚厚泥土之上的天空。“这世道求死易,求生难,你把难事留给我了。”我师兄喃喃说,“——可是我偏能做到。你何时见过我做不到的事?”
“若你答应,让我做什么都愿意,我……”
“是么,那我还真有一事相求。”师兄摇了摇手指:“不要紧张,是非常、非常简单的条件,保证不让好恩人掉一滴血、一个子儿。阿九所求的,只剩这一件了——”
“过了年关,”他轻声说,“和我一起吃年夜饭吧。”
“……我答应你。”天泉说。
“恩人言出必践,我信。”我师兄说。
天泉没有说话,也驻着陌刀没有动,他的肩膀看起来都塌了下去,他哭了。
“好恩人,哭什么呀,阿九都没哭。”
“我——我……”
“好啦,好啦,我明白。”我师兄从地上起身,笑道:“谁让你是个傻子,事事爱受骗,我又事事总压你一头?所以恩人做易事,阿九做难事。”他忽然伸出手抵在天泉唇上:“——有什么话,回来吃年夜饭时再说。”
“——等吃完年夜饭,过了这阵子,若我们能回开封,”天泉说,“我带你去樊楼。”
“别别别,我可一点儿也不稀罕名门正派的宴席。何况我要是想去,就算有一百个官兵紧盯着我也能混进去的。”我师兄抱臂笑道。
“我明白,可你那绳镖,若是有朝一日需得正面对敌,又打得过谁?……如今我可能随时要出发远行了。我把这陌刀武学演示全套给你看,你增长些经验也好。”
“这也算是独门武学,你本门把头不会介怀吗?”
“敌寇当前,天下一家,谈何介怀!”
他把陌刀从地上拔出,空中有金铁相击之声嗡鸣。接着长刀横,招式出,一招一式使的正是十六年前他为我击退土匪时用的那一套武学。
我感到耳畔似有风凛然吹过。又看两招,体内热流涌动,血气冲上头颅,我运力从地上拔起一柄旧陌刀;锈迹自手上擦出血渍,我却浑然不觉。这些年不间断习武让我仅凭所视便能辨认出内力流向,便仿照着运起气,挥起刀,内力涌上刀尖的那一刻,空气忽然轻盈无比。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嗟夫刀法,其力拔千钧、破连横、摧五岳!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
疾风环流,卷起尘埃一片。疼痛与疲惫似乎离我远去了,浑身的肌肉定然是绷紧的,这便是令人不再害怕受伤和死亡的武学吗?
“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天昏地暗,似有碎石之声。我忽又觉此身渺小如寸草,而这柄刀却又这样长,长到可以把宇宙中所有匪徒都剿灭,长到……可以把所有家,和有家的人都护在身前。
“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①
我气沉丹田,陌刀在半空中画圆。内功却骤然紊乱起来,在体内横冲直撞;五内冰冷,锐痛贯穿头顶,可手中的刀已无法停下。我明白这是十分关键的一招,参透此招式,便能参透这整个武学——上次执迷,还是成为坊主的那个月夜里,接引长老教我独门武学的那个时候——
“你心中有执念,此招自然参悟不透。”
“我在等一人。”
“所等何者?”
“是我兄长。”
“此为何人?”
“一不归人。”
“既然不归,想必已不是这红尘中人罢。”
“可他没有死!……我知道他还活着,活在这世上。”
“既然如此,为何不归?”
“我不知道。古往今来不归人,或是山高水远,重关难渡;或是身陷囹圄,难以脱出;或是无颜返乡,甘做游子……”我答。
“山高水远,天堑难抵人力。身陷囹圄,天子牢亦可破。无颜返乡,终有一勇之时。然而,世上确有一群不归人,不是不想归,而是不能归。此生无解,唯有以客死作结尾。”
“敢问长老,这些人是谁?”我喘着气问。
“他们已失去形貌,终生留在‘一切水的尽头’。”
“他们,为何要去?”
“此事十有一成,余者万劫不复。成也不悔,败也不悔,所为乃天下苍生。”
“可我所等待之人平生最恨大义,他又有何理由去?”我争辩道。
长老的叹息溶在夜风里。
“许是,没了牵绊吧。”
我从渐渐平缓的内流中回过神来时,最后一式已然终了。陌刀正举在胸前。我剧烈地喘着气,发觉周围一片寂静,那些旧日幻影受到方才内功的惊扰已尽然消散,徒留阒寂无声的石窟。
全身血流像是正在沸腾。这似乎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可我已无暇思考。眼前,黑雾弥漫开来。
“怎么,这刀很沉吗?这一会就累倒了。”有声音朦胧地在我头顶说。
“谁……?”
“再磨叽,我自己走了啊!”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快走几步跟上眼前人,他的深棕色披风在面前荡来荡去的,我的步伐摇摇晃晃。
“沉吗?沉……吗?”
“罢了,你才几岁,拿不动也正常。”走在我前面的人叉着腰:“不过写了一天字也值得表扬一下。猜我今天带回来了什么?”
“腊肉!”我叫道。
“这个前几天吃过了。再想想?”
“腊鸭!”我喊。他摇摇头,从身前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串大鱼。我连忙跑过去接来,鱼皆用铁丝穿在一起,熟悉的轮廓,像是都被什么东西暴力砸扁了似的。
我捧着鱼再次跌跌撞撞往前赶,一深一浅地踩着草甸。前面人把双臂交叠放在脑后,笑意沿风传来:“不谢谢我?这可是你师兄我为你打的。”
“你又胡说。你何时带回来过五寸以上的鱼?”
“那你说,除了我谁还会关心你这小孩儿?”
“分明是那天泉……那天泉……那……天泉……”
我张着嘴,像是声音忽然枯竭在嗓子里,说不出话了。风声、脚步声忽然一下都沉寂下来。我怔愣着,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摊开掌心一看:“红花酥。”
“他又让你有口福了?你就偷着乐吧。”他瞥了一眼,噗嗤一笑。
红花酥上映照着火光。我忽然产生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的流泪的冲动,却只能紧紧攥着红花酥,前面的人问我:“难受吗?”
“难受。”我大声说。“我的心跳得很快,血液……像是在烧!”
“那就跑吧!”
“我跑不动。那年冬天,我跑了好久好久……我好累……”
“那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不哭!我怕……”我牙齿打颤,“哭了你就永远回不来了。你明明没有死,只是还没有回来!”
他默然一会,又向前走去。红花酥在手心里灼烧起来,如同一块鲜红的烙铁,似要把掌心都烧穿。百草野清冽的日风刮着我的脸,吹得眼睛生疼。我问:
“师兄,我在做梦吗?”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梦是给想家的人做的,你是想家啦。”
我们仍然往前走着,四周渐狭,似是走入一个岩窟里。我随着他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走去,壁上火炬随我的步伐而次第点上,映出两个瘦而长的黑影。他的声音忽清晰忽模糊,回荡在两侧岩壁之中:
“此梦已深,你该醒了。”
我想抓住他的衣角,可眼前一片昏沉,竟是怎么抓也抓不住,只好沉默着跟随。走在前面的人再次开口:
“你到这儿来,你在找什么,夜磨儿?”
“我在找一个好人,”我答。“我在开封再没见过像那样的好人了,他们都笑我是个痴儿。”
“你还不愿醒,你在恨什么,夜磨儿?”
“我若有恨,便是恨生晚。”我答,“你们在做英雄的时候,都管我叫小孩;如今我长大,懂事,到了我闯前线、抗敌虏的时候,你们却要么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要么是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岩壁上有累累指痕,其中因阴冷而生出青苔。我随行走而抛在身后的火炬渐次熄灭,我身后重归黑暗。我忽地感到一种说不明白的苦涩,像是第一次在开封富豪后院偷尝到苦瓜的滋味。我想问些什么,他却像是先一步猜到我的想法似的,说:
“这是你的梦,答案何须问我。”
“可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长得这么大了,还不明白?”
我勉强一笑,笑容牵动了眼角肌肉。它受了开封黄土道十余年的风沙的磨砺,已然变得粗糙,我忽然感觉由此望向变老。可我张开嘴,说出的却是:“我……可我长不大了。你们把我丢下了,留在那里。我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走出百草野了……”
我听到一声叹息、一声轻笑。
“你又怎知道,我们就走了出来呢?”
师兄走到岩窟的尽头,倚墙坐了下来。他通体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袍,长披风被扯至身前遮住了身子。
“恩人给过你不少东西,现在,他的武学也归你了。”
地上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陌刀,我将其拔起。
“嗟夫刀法如何?”
我听后,惶恐地俯下身:“是好武学,采尽天下武艺之精华。我习后只觉经络尽通,五内沸然。”
“那就带着它走吧。”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的那些奇招也要记着,别失传了!”
“我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转过头来时,正逢火炬一明,我看得清楚——那张脸上空空荡荡,难以辨出五官。他是没有脸的。可我感受不到一丝恐惧,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只是作出似是微笑的表情,挥挥手:
“走了,你……要快快活活的啊。”
睁开眼时,我只望见石窟顶上洞口遥远的光亮。百草野长秋入冬。白雪如盐,打着旋飞下来,飘飘荡荡落在我一片黏腻的脸上。久违的,我在哭。
开封城回暖的时候,恼人的风雪不再刮了,春雨时节尚未到来,我便又在驻地屋顶上拉起了二胡。今夜,屋顶上已经有了一个游侠,正半跪在瓦片上,悠悠笛声传来。
我本欲下来换一个屋顶,听到这笛声时却止住了脚步。二三声清冽婉转,如风起接云止。笛音被夜色托起向远方飘去,经过我身边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那人一曲终了,我将二胡平放在一旁,问道:“少侠所奏可是名为思芳歌?”
那游侠朝我转过头来了,眼中带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特有的清澈困惑,接着试探着说:“确是叫这个名字,敢问……”
“这调子我曾听过,在十余年前的百草野上。”我说。
“百草野?我也是清河人氏。”游侠的眼睛一亮。
我忽地产生万千思绪。万千问题涌上舌尖,清河近日可好,百草野近日可好?你可也曾尝过风中野草味,听到夜里金铁声?
河边是否还有一位师傅等待着凑齐八大碗的人,为其送上一顿不要钱的大餐?
还有没有一队人腰间围着浴巾,边跑边喊“江南江北一条街,俺们天泉就是爹”?
百草野的破棚上可还有龙目雕,在每个游子的梦醒时分,在头顶,低低地盘旋?
最终我却只是微笑一下,说:“老乡啊。”
“真是巧了,我在开封很少见到清河来的。”游侠谨慎的声调中也带着些许惊讶。这人如此年轻,却不像是不谙世事的样子,只消看一眼,我便知道这老乡身上定也有不少故事。
“既是老乡,异地相见也算缘分。”我擦拭着二胡,“我有一首二胡曲和一个故事,五十个铜板即可。怎么样,考虑下吗,游侠?”
等待片刻后,我还是收到了那五十个铜板。或许这五十个铜板对游侠来说并不算什么事。于是我架起二胡,把弓放在弦上。
这故事该从何处讲起呢?我从未对人讲过。可如今将要讲时,我却有些胆怯了。我迟疑着拉动弓,第一个音响起之后,曲调如流水般流出。
鸟儿正从远方飞回,啾鸣声如晶莹剔透从枝上滚落的露珠。不远处的檐下,风铃轻轻摇摆,偶尔相碰。快活对于他们来说,会是怎样的呢?我想象着天泉大哥的语调:“快活啊……”
可那天泉大哥的面貌已是在回忆里朦胧,连他的名姓,我也未曾知晓过。我只记得他是一个好看的人,不笑的时候让人联想到百草野冬日檐上晶莹剔透的冰棱。可他笑起来又是那么温暖,我一想起,就感到一点属于阳光的温度也落上了我的嘴角。
风里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
“快活?对我来说呢,是开封城一棵土生土长的大槐树。”
这曲二胡似是有些过于长了。等我终于整理好一个开头,准备向少侠将故事道出时,那位少侠却已是抱膝熟睡,脑袋斜枕着胳膊。一只蝴蝶从檐下玉楼春中飞出,翩翩飘至屋顶,随日光一起落至少侠的鼻子上,作一缕乍暖的春光。
【奇遇·思芳十年 完】
①李白《结客少年场行》
【鼠泉】奇遇·思芳十年(上)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你在九流门驻地屋顶上发现了这个拉二胡的男人。你可以用五十个铜板和他换一曲二胡,加一个故事。
这是十六年前我师兄的故事。我叫夜磨儿,我师兄说这是贱名好养活。师兄他平日最恨就是名门正派。
师兄把我捡回九流门时自己也还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可他就是样样精通,我还没见过他不会的事。带我学艺的任务被交给了他。起初他并不耐烦,我们住在百草野上,这里不过有几户破落民居,有时简直称得上阒寂无声——他哪里闲得住?他总在我们住那破屋外甩绳镖,呼呼作响,他一面甩一面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叹着气。直到一天一队打扮华贵的天泉弟子在这片扎起营来——我简直看到他眼睛一亮。
“...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你在九流门驻地屋顶上发现了这个拉二胡的男人。你可以用五十个铜板和他换一曲二胡,加一个故事。
这是十六年前我师兄的故事。我叫夜磨儿,我师兄说这是贱名好养活。师兄他平日最恨就是名门正派。
师兄把我捡回九流门时自己也还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可他就是样样精通,我还没见过他不会的事。带我学艺的任务被交给了他。起初他并不耐烦,我们住在百草野上,这里不过有几户破落民居,有时简直称得上阒寂无声——他哪里闲得住?他总在我们住那破屋外甩绳镖,呼呼作响,他一面甩一面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叹着气。直到一天一队打扮华贵的天泉弟子在这片扎起营来——我简直看到他眼睛一亮。
“小孩儿,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算正式入我门下了,我来教你几招。”他站在树上,兴冲冲道,“你师兄我当年靠这三招就在开封所向披靡!”
“三招?不是那什么,栗子油饼?”我挠头道。
“那玩意是打架用的,你用到它就代表你已处于下风了。我从前能自封开封不败,靠的就从来不是莽法!”他盯着不远处一位和村民攀谈的侠士。“你看到了吗,那个穿貂的?”
“那是……天泉弟子?”
“你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我努力辨认着。“他……他,嗯,里三层外三层,穿的貂应该不便宜;钱袋塞在腰间,是鼓的,但是塞得很紧,想抽出来恐怕动静不小;身上没有陌刀,看起来也没有其他武器,这说明,这说明风险不大。然而周围没有什么路人能打掩护,可能很难——”
“光看这些,你能得手才怪喽。”我师兄说。
我刚要追问,他却笑道:“看好了,这是第一招——‘顺手牵羊’!”
说罢我感受到脸侧一阵微不可察的轻风,我师兄已闪到那民户面前,加入二人攀谈。我想起师兄的话,便紧紧地盯住他的手看,只见那双手时而交叠在脑后,时而随着话语比划;那天泉见他来此便立刻抱起双臂,露出警惕的神情,可三言两语过后,也渐渐放松下来。我看到师兄扬起手,作出告别的手势。
然后另一只手在那天泉屁股上捏了一把。
——我师兄在那天泉的惊恐惨叫中闪到我身边,浑身颤抖着压抑狂笑。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我。
我骇然道:“……你捏他屁股?”
他摇头,“非也非也,我做了三件事,你却只看到这一件。”
他摊开手掌,鼓鼓囊囊的钱袋正躺在他手心里。“看!”
“看清楚了吗?我在攀谈之际,已经趁乱点了他左肋穴道,能使他腰部暂时毫无知觉。正因为此,我能在告别时把他钱袋摸去而不被发觉。抹穴道,拿钱袋,手熟了便是一瞬之间的事,此所谓‘顺手牵羊’!他估计这会儿还在捂着屁股羞恼呢——可不知小爷已将其钱袋摸去也!”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那你捏他屁股也是为了声东……等下,”我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你既然已经点他穴道,直接取了钱袋就走便是,这一动作又是何意呢?”
“这也是‘顺手牵羊’。”他说。
我百思不得其解,他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然后摸摸我的头。“你有两只手,为何只牵一羊?小孩儿,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他离去了。当天夜里我在棚里翻来覆去,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师兄仍然爱在棚外转圈,心情看上去却是好了许。
又过几日,我们蹲在一块大石后面,近处传来隆隆的口号声:“江南江北一条街,俺们天泉就是爹!”
“师兄,今日做什么?”我问他。
他指着那一队跑来的人的领队,问我:“看他,你看到了什么?”
我迟疑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这?”
“怎么不说话?”
我说:“这,这能看到什么?他身上就一条浴巾,也没别的啊?”
“你要这么想,可又想窄了。”师兄笑道。
我还没追问,他说:“你可曾听闻江湖上有隔空取物秘术?”
“听过,难道师兄你?”
“是也不是,我可不会那么高级的玩意。我这招不能取物于无形,效果却大差不差,勉强够用。”他取出绳镖,掏出小鼠来系在末尾。“今日教你第二招——‘隔山打虎!’”
说罢便瞄准了那领队人——
“师兄,你这是?”我顿生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下一秒果不其然响起布帛撕裂声和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我实在忍不出把头探出石头来看,只见领队人死死捂着自己的裤裆……处的半幅浴巾,那队人乱成一团。
我和师兄安安稳稳地坐在高处石头上。剩下半幅浴巾?被小鼠叼了回来,握在师兄手中。领队人一边张望四周一边高喊:“狗楼门的,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你咋这么闲,天天作弄我?”
“等你能找到小爷再说吧——”我师兄举起双手圈在嘴边高喊。
“……到那时指定没你好果子吃嗷!”他这样骂骂咧咧地往旁边石缝里去了,同伴们则又跑了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师兄问我。
我骇然道:“……你偷他浴巾?”
他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见那天泉从石缝里取出一件衣服套上,然后一边摇头,一边追他同门去了。他甫一离开,我师兄便闪电般窜到那里,从里面精准摸出一个钱袋来,提在手中。
“他们特训时会把衣服财物统一藏在一个地方。没了浴巾,自然要来取衣,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笑道,甩着手中钱袋。“此所谓‘隔山打虎’!”
离开时我忍不住瞟了眼还没绕过山头的那天泉——他看上去皱着眉头,困惑重重,却仍然不知自己钱袋又易主的命运——瞧着眼熟,和上次被“顺手牵羊”那位可不就是同一人?
回家路上,我心事重重。
“师兄,”我试探着开口,“这两天你做的当真就只是为了教这绝活?”
“不然呢?”他反问。
“我怎么觉得,”我斟酌着说,“你明明都有其他途径拿到钱袋,却偏生生出许多事端,倒显得是故意拿那天泉寻开心似的,师兄,你是不是……和他有仇啊?”
我那师兄未开口,我就知道他定要捧腹大笑。他果然笑起来,比我想象得还夸张。
“哎,小孩儿,我发现你总是想得太多。不过这件事倒说得对又不对——他确是我开封旧识。”
他哼起了不知名的欢快小曲儿,便没有再说下去了。三招已授两招,剩下一招他说先藏着,让我先将前两招作个实战演练。
演练的对象便是疑似和他有旧仇的那天泉。
“师兄,今日练那打穴手还是绳镖取物?”
“说大名!”
“师兄,今日练‘顺手牵羊’,还是‘隔山打虎’?”我说。
“随你用什么,限一刻内取他钱袋。我不在这候着了,你能把东西搞回家就算过关。”说罢我师兄挥挥手走了:“注意着这次我没有看着你,你小心别没偷着钱袋,反叫绿林草贼逮走啦!”
只见那天泉今日依旧在河边走动,看样子是在巡逻。我于是就在石头后蹲守,等他露出能让我打穴或者取物的破绽。
于是我屏气凝神,静待时机。
然后屏气凝神,静待时机。
然后屏气凝神,静待时机。
——这不能完全怪我,我一任外门弟子还没真正意义上的偷过东西,而且他的陌刀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我便在原地踟蹰许久。这自然是错误的,因为我没有等来想要的破绽,却等来了别的东西。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一转头,惊恐地发现那几人竟是山贼土匪打扮。他们把我所在的地方团团围住,为首的扬了扬大刀:“小子,蹲在这里干嘛呢?”
完了,绿林草贼。
我的大脑飞速转动。打?我用绳镖都能绊到自己的脚。跑?可是人这么多,跑得掉吗?那办法就只剩下……
我看着那天泉远远的人影,刚打算张口呼唤却又硬生生把声音憋了回去。——他和师兄有过节。他应该见过我跟在师兄旁边。那他自然没有义务也没有理由救我,可是……我看着逐渐逼近的绿林草贼,心一横,决定再相信一次名门正派,我大喊——
不知是因为看到那柄陌刀还是因为某些福至心灵的原因,总之我那一刻脱口而出地,对着天泉大喊——
“姐夫!”
他回头了。我连连喊着姐夫救我,姐夫是我啊!好在他虽然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注意到了那些绿林草贼。
而且他的陌刀,真的很大。
等到草贼都横七竖八、筋断骨折地躺在几十米开外,没等我磕头道谢,他把陌刀一挂,先转向了我。
“小子,我认识你,能借一步说话么?”
我提心吊胆,缩成一团,畏手畏脚地跟着他走进一个酒馆。他一头坐下。先是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未曾开口又摇头;转头叫了酒来,斟了两碗,把其中一碗推给我,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我是小孩似的,又叹着气拿回去了。他越是这样深不可测、犹犹豫豫,我越是胆战心惊。
这天泉大哥叫我来,不会是问完话,还要教训我吧?方才我试图偷他东西,难道他有所察觉?他们名门正派,应该不会用拷打的法子?可是他正左顾右盼,反复确认周围没有旁的人。那么大一把陌刀,把我拍成饼也有可能……饭馆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连呼救都没处寻人!我握紧手中绳镖,虽然我不怎么会武……但是对面只有一人,对于跑路,我还是有自信的。
可是他只是把手中酒碗拿了又放,蹙眉愣了许久,方才犹犹豫豫地说:
“……你,谈谈你师兄呗。”
“啊?”我说。
“我知道那是你师兄,我听你喊过他。你就,谈谈他呗。”
我想起师兄说的话。“你和他是旧识,是不?”
“唉,哪里说得上旧识!从前在开封时,他就单拎我一个人作弄……”他饮了一口酒,扶着酒碗,又开始蹙眉了。“可是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时候和他结过梁子。你有听你师兄说过,我有哪里惹到他了吗?”
这天泉大哥套话技巧属实不大高明,三言两语竟把他的目的透给我了。总算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大松一口气!可是不对——我忽然计上心头。
这难道不是一个狠狠整一把师兄的好机会?
他不好好教我功夫,把我当傻子,我早就受够了。一个污他名誉的千载良机来了,我岂能放过!
“你真的想不出来吗?”我说。
“想不出。”
“他那样对你的原因……你真的不知道吗?”我神神秘秘地说,把身子往前倾。
“真想不出。小子,你就告诉我吧,有什么恩怨我想办法了了便是。”他央求道。
我伸手。“给钱。”
他把钱袋拍到我手里,另一手举起酒碗又喝一口。
“师兄实有龙阳之癖,他那么做,是对你爱而不得,故因爱生恨。”我说。
酒液尽数喷在我脸上。
“——什么?”他咳嗽着,掏出手帕给我擦脸,可是咳得剧烈,我看到肉眼可见的潮红在他脸上蔓延。我巍然不动,又说:
“这不是很明显么?你未察觉,才奇怪。”
“哪里对了!小子,你莫不是也在耍我吧?”
“信不信由你。你有没有想过,他之前对你干了什么?是不是捏你屁股又扯你浴巾?”我冷冷说。
“呃,这的确……”
“这种行为,难道不怪?你和你铁子也会这么做?”
“其实也会——不过,是有些怪……”
“这不就得了。”我往后一仰。“你可知,师兄为何对你情有独钟,爱而不得?”
“为什么?”他愣愣地道。
我伸手。
他又掏出一个钱袋放到我手心里,全神贯注、炯炯有神地盯着我。被这么盯着,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还在开封的时候,本是两名陌路人……”我胡编乱造道,“他善骗,偏偏你容易受骗,一来二去他从你身捞去不少东西。”我观他神色,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愈发大胆起来。“唉,可怜我那师兄,平生处处受白眼,也暗自委屈哪!唯有你遭受捉弄却还宽容大度,他大受感动,暗中便以深情相许……夜深的时候,他就在那城根落泪。可是想起你,又有了前进的勇气。只是,他这微贱之躯,自知没法堂堂正正地和你并肩而立,于是只好用这些见不得人的方式……”
天泉听着,眼睛越睁越大。听到最后,他脱口而出:“竟有此事?”
“真的。”我心虚道。
“这,这怎么对呢!我看他平时不像这样的人啊,连坑一条街都不带眨眼的……”他涨红了脸说。
我连忙打断他:“眼见未必为实啊,大哥,在清河就数我和他熟,我还能诳你?”
“我可真是想不通……”他喃喃自语,却忽然又一拍桌说:“不对,不对!他害我出丑多次了,那也是实,我看他快活得很呢!莫不是他为了逃脱追究,故意派你和我说这一番好话?”
我忽然心中一堵。
“不是的。”我脱口而出。
“呃?”
我盯着桌子,忽然感到心中什么东西涌上来。“师兄他也不是全然快活,”我说,“我虽然没有去过开封,但听人说,他以前也算门派那边得意弟子。这会儿开封那边乱,长老们想保他,就把他调到清河来当个线人。”
酒碗里平静地映着我的脸。天泉大哥没有说话。我顿了一下,继续说:“前线来的信会到他那里,堆在桌上。我偷偷看了,信里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师兄成天没有旁的事做,脾气也大,我想,他也并不是很快活。”
“天泉大哥,你是个很好的人,师兄先前行为冒犯,我替他给你道个歉。”我不敢看对面的人,只捏着酒碗。
“唉。”我听到一声叹息。
抬头看时,撞进他眼底荡漾的一片澄澈暖光,我一时被这光捕住,说不出话来,结果下一秒这双眼涌泉般流出两大股泪水——
“铁子,我明白,我明白!我们都不容易啊!我只知道你师兄到清河来了,未曾想他是来当线人,我只知你师兄是个泼皮,却当真没有替他着想过,此事是我不对啊……”这感性的天泉涕泗横流,我一时不察,被他搂住哭了好一会。临走时,他还非得塞给我一个钱袋。
回家之后,我把战利品摊给师兄看:“你让我偷他一个钱袋,我给你带回来三个。”
我知道这桩恶作剧迟早会被人发现,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次日,我师兄一进屋,开门见山地问:
“你和那天泉说过什么了吗?”
“什么?哪个天泉?说什么?”我一个激灵。
“不问这个,你就说说那天你三个钱袋哪来的吧。”师兄皱眉道。
“一个‘顺手牵羊’来的,一个‘隔山打虎’来的,还有一个是他掉地上了,我,我捡来的。”
我师兄眯着眼睛盯着我,忽然笑起来,那一刻我从后门跳出去逃走的心都有了。
“行啊,你骗谁就罢了,还想骗我?你是不是和那天泉说了什么怪话?”他说,“今天我如常过去找他玩,一个不察,被他骑马撵了半里地。正好他绊了一跤,摔我身上,你猜他什么反应?”
“打你一顿?”我说。
“真是那样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可是,怪就怪在,我连用来脱身的药包都备好了,他竟然红着脸爬起来,支支吾吾地跑掉……哎,我就说。这可真是怪事,怪事。”我师兄思忖着,忽然打了个响指。
“不过啊,小孩儿,这可真是有大乐子了!我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么整人呢?”
“啊?”我说。
“我懂,我都懂了!不得不说,整人的天赋你是有的。说不定以后我就等着你继承我的衣钵呢,嗯?”
这事看起来就这么揭过了。可我却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酸涩感?是愧疚吗?
因为无心也好,有心也好,我又扎扎实实地整了人家一通?
而且耳听也罢,眼见也罢,我都忍不住觉得那天泉大哥实在是个好人?
第二个要作实战演练的是“隔山打虎”。师兄这日采用了要经过天泉特训处的巡逻路线,带我站在了“江南江北一条街,俺们天泉就是爹”的下风口。
我按着他教我的步骤,套好了绳镖,系好了小鼠。师兄先前告诉我:这小鼠是训练过会自己寻路的,所以只需要把绳镖扔出去找找感觉便好。
“我还是得拿咱认识那个天泉大哥作实验吗?”
回应我的是师兄的轻轻点头,于是我纵使不忍,仍然瞄准了目标。奋力掷出时我却感到有些许不对:绳镖压根扔不出去,它的末端被紧紧攥在一只我熟悉的手中。
我回过头,诧异地问:“师兄?”
“今天算了。”
“怎么突然算了?”
“师兄要你算了你怎么还问为什么?这个对你来说太难了,不行么?我们去河边练,考你能不能在五步以外三息以内用绳镖勾着龙葵草。”他仍笑着但敛眉。我满腹疑窦,却不敢多问,回头只看见裹着一条浴巾跑步的天泉,他神情专注,一如往常地对这边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莫名的,我想起了前夜发生的事。
我们住在百草野上东倒西歪一间破棚里,和这荒郊几户破落民居杂住,草甸涨水时,泥泞和蛇一齐往门缝里漏。风从我的头顶穿堂而过。白日,它带来苦涩的草汁的气息,夜里,它带来遥远的隐隐的金铁声。今夜我听到风声里夹杂的是不那么均匀的呼吸,我便知道师兄也没睡着。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有什么心事吗,夜磨儿?”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睡?”我回嘴。
“无聊啊,真无聊啊。”
师兄由侧躺翻了个身,双臂交叠在脑后,动了动脑袋,让自己舒服地仰躺望着天花板。
“其实,我不太明白。”我说。
“……你打小起,认识多少人?”
“我想想,”我扳着手指。“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村子很大,好像热热闹闹的,可是我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然后就是接引长老,还有你。然后就到这里了,我认识隔壁的张家叔叔、婶婶、爷爷,卖毛皮的翟猎户,路边上卖八大碗的王师傅,还有那天泉大哥,因为你爱找他玩,还有——”
“这不就对了,你压根没认识过多少人。”他叹着气。
我也往天上看,透过未糊严实的天花板缝,月色洒下清辉,龙目雕在低低地徘徊。
“对。”
“所以你听不到,也感觉不到。这里太安静了,鸟不拉屎……有什么好玩?要去,就去开封!”
“为什么偏偏那里才不无聊呢?”我问。
“咳!你到了那里,就明白了!”他笑道。“摩肩接踵,拂袖成云。房子多得你连天际线都看不见,燕子也不敢长久停在房梁上。富人比米还多,蠢得也可笑。我们九流门弟子没成家的住在弟子居,成家了就搬出去住游魂居,一抬头就是南门大街,琳琳琅琅叮叮当当,全是好货。我和那一整条街的老板都是熟人。我们特训时候还会瞒着长老的眼睛,向东边跳过几个屋顶,过座桥,就看狮子舞梅花桩去。那里挤满了人,红狮子从人头上跳过去,就像一条红霞飘过去一样……”
“那里是不是有很多好人啊?”我想想,也兴奋了起来。“是不是没有草贼提着刀转来转去?是不是有炒面、炒饼吃,不用天天吃野菜?”
我没有立刻得到回答。
“没有草贼。”
“野菜呢?”
“有时吃,有时不用吃。”
“那,好人呢?”
“……那里不是有很多好人,在那里的人也不是天天都很高兴。只是有很多人,只是人。但是,我的确很幸运。——因为这样才有意思呢!人所在的地方才是九流所在的地方。你就是割下官儿的脚皮,都比穷人的命金贵!”他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以后如果你去了开封啊,要不要跟我试试?”
“坏人?取什么脚皮,要取就取他狗命!”我叫道。
“好小子,我信你!”我师兄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以后我争取把你安排到油伞驻地!”
“那是什么?”
“天上挂着很多油伞的地方。红红黄黄的,连成一片,像很多条长绸子。你在城上施展轻功时,看到这片朝霞似的油伞,便知道要到家了。”
“再多给我讲讲吧。”
于是他伴着风声讲了去,从朱雀门讲到玄武门,从西街讲到东街,讲到皇宫,讲到樊楼,讲到角门里。我睁大眼睛,从屋顶隙里望繁星流淌而去。仿佛直说到东方破晓,霞色际天,星子沉向银河之尾,他的声音才渐渐平缓下去,我的睡意也渐沉了。
“以后去了开封啊,进了内门,别人问你我都教了你啥,你怎么回?”他以迷迷糊糊的语调问我。
“什么‘顺手牵羊’,‘隔山……’”我同样睡意浓重地答。
他哼笑几声。“不对,不对。那些是防身用的,是皮毛。真正想教你的事只有一件啊。”
“别卖关子了,说说呗,师兄。”
“畏首畏尾,竹篮打水;瞻前顾后,屁滚尿流。这些都且让那些名门正派作去;切不能被那些条条框框束了去,……尤其万万不能有牵绊、有软肋,这就是我们这类人最要紧的事,这条戒破了,就什么招都不好使了!”
“没牵绊,……没软肋?”
“是啊。”他的声音渐渐低至气音,“生得自由,死得也要痛快,永远……这才是,天外天……”
我没有睡几个时辰。我带着一个朦胧的疑问入睡了,醒时,这个疑问也随我睁开眼睛而涌回思绪当中。
我揉揉眼睛坐起身。师兄正坐在桌前读信。
“睡得怎么样?”他头也不抬地问。
而那个问题也正在这时涌上了喉头:
“师兄,”我问,“你为什么会讨厌名门正派呢?”
他的笔一顿。
“什么?”
“你尽可以嘲我傻、没见过世面,怎么样都好,只是……”我硬着头皮说,“我只是觉得没有人会想讨厌好人。之前的接引长老虽然有点嘴毒,但我觉得他是好人。师兄,虽然师兄喜欢恶作剧,但我觉得师兄应该也是好人。为什么好人要讨厌好人?”
他把笔搁下了,转过身面对我。光线尚还昏暗。师兄的眼神隐在阴影之下,烛光映照着下半张脸。嘴角上仍然挂着我熟悉的笑意,可是我却莫名感到空气一凛。
然后他问了一个我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夜磨儿,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进九流门吗?”
“不记……”
“那年你五岁,”他说,“官家那边大乱,江湖门派联合起来保护百姓。你的村子本该由一组天泉弟子保护。结果就在大军到来前一天,他们绝大多数人被调去了别地,说是为了‘更重要的责任’——徒留寥寥几个壮丁、加上老幼妇孺?”他干笑几声,像是怒极反笑。“长老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整座村几乎被屠得干干净净。你,小孩儿,你就是这样被收留进的门派。”
“像你这样的孩子多了。所谓名门正派,他们都是这样做的。‘大义’,”他说,“随随便便就能让一村、一城变成弃子。我不管他们会怎样名垂青史。——那只是软弱和虚伪罢了。”
“师兄,我不明白。”我说。
“你是最该明白这些的。”
“可是我不明白。”
“你当时太小,不明白也正常。”
“可是……那位天泉大哥呢?我没有见过他打仗或者干什么。可是无论是当面见还是听你讲,我都觉得他只是个很好的大侠。”
我望着他,一时感到艰涩。可我还是要继续说:“屠了我的村子的是坏人,抛弃我的村子的,应该也是坏人,可天泉大哥明明是好人,为什么要讨厌一个好人?”
“……”
蜡烛灯光暗淡下去。师兄仍然盯着桌面,手伸到桌下去拿火折子,可是阳光洒入窗口正巧横在信纸上,他便把烛台挪到了一边。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他说。
然后他提起笔继续写了下去。他才学写字没几年,写得很慢,且似乎比方才更慢了几分,我呆呆地坐在床边,盯着纸沿上未干的墨痕。
师兄和我仍然在百草野周围作巡逻,巡逻路线仍然和那天泉的路线作交汇,每逢这时师兄仍然带着我跑去观察他的一切,目的却似乎不再总是寻机会捉弄了。
比如现在,我和师兄蹲在土石堆后。
“师兄,我们今天来干什么的?”
“这别管,你接着巡逻去。”他说。
我把视线转向下方的草丛,只见那天泉似在里面跳来跳去抓着什么东西,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所以,你到底是在看什么?偷师蛤蟆功?”我把视线转回师兄身上。
“你没发现吗?他在捉金刀铁翼螂,声很响的那个就是。”我师兄摸着自己的下巴,“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他没机会说出自己的好主意了。因为那只声很响的金刀铁翼螂在空中转了个弯,竟然朝这个方向飞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晃成虚影的那天泉,直直扑向——师兄栖身的土石堆后。破天荒地,我分明看见我师兄地跟吓傻了似的在原地呆愣,静止如雕像。我站在靠后的石头后面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并不能来得及阻止:
金刀铁翼螂嗡一声飞进土石堆前一个老鼠洞里了。
老鼠洞前,两颗头砰一声碰到了一起。
呆滞过后,那天泉问:
“你来这干哈呀?”
“你来着干啥呀?”我师兄捂着脑袋,明知故问道。
“我来这抓金刀铁翼螂。”那天泉说。
“我也来这抓金刀铁翼螂。”我师兄说。
那天泉挠了挠头。“呃……你抓它作什么的?最近铁子们受伤的多,我是得抓这蹊跷来做伤药。”
“我也拿它入药。最近夜磨儿梦遗多,我抓这蹊跷来做特效药。”我师兄面不改色说。我听这谣言差点从石头后蹦出来,但碍于地位,敢怒不敢言未曾吱声。
于是两人蹲在洞口前对视。
“先到先得,我先发现这个洞的。”我师兄指着洞口说。这话听起来竟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那天泉露出了看起来真的很为难的神色。
“对不住了,我是真的需要这味蹊跷,梦遗之事我找青溪的铁子给小孩另开个方如何?”他诚恳道。
我师兄摸摸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状。“嗯……这,你也知道蹊跷难寻……”
“我另给你一笔钱,你把它让给我罢。”那天泉立刻道。
可我师兄没有接过钱袋,反而坏笑起来。看到这个笑,我立即隐隐感觉这天泉要倒霉了。
“这次我不要钱了,好恩人,你换个赏好不好?”
“……什么赏?”
“这赏没什么的,我保证,你半个铜子儿不用掏,破皮都不会有的。”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能给你我就给你,我保证!”
“哦——这样啊……”我师兄拖长声音。
他未及开口,我就率先心一沉。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还是打算用我编造出的那茬儿来捉弄天泉。天泉听信了关于我师兄暗恋他的这种胡话,以他的性格必定心慌意乱、丑态百出,而我师兄总是有鬼主意的,岂能放过这种笑话?之前我还觉得师兄往后会心软放过他了,这果然是错觉!
果然他说:
“亲我一口就给你。”
可对恶作剧原委浑然不知的那天泉呆住,纹丝不动,然后鲜红从耳根后涨到颧骨涨到脖颈,接着涨满整个原本白净的面皮,这让他看起来像我小时候见的元宵节村前挂的一个大红灯笼。
“啊……啊?”
“怎么了恩人?这有何难,我说过既不破费也不破皮的。”我师兄说。
“可,可是……”
“好恩人,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了我的啊。”我师兄悄声说。我听见他抓着金刀铁翼螂的手在洞口里悄悄收紧了,那可怜昆虫翅膀激烈地翕动,发出咔嗒,咔嗒,愈来愈快的声音。
他在等待。他在等待对方会不会真的亲。我也在等待对方会不会真的亲。
那大红灯笼真的慢慢凑了过去。我听见天泉仿佛在嘀咕:“没事的,没事的,好铁子之间也会做这事……”然后那灯笼越来越红,仿佛其中蜡烛燃得炽旺,火焰鼓动,我几乎能看到一团热烘烘的温度在往我师兄移动,接近。
少儿不宜!我下意识想移开目光。可是接下来却没有别的动静了。我定睛看去,大红灯笼停在我师兄脸前方几寸,就不再往前移动了。热气腾腾的呼吸是不是正喷在师兄脸上呢?从师兄的角度,是否正好能看到紧闭、颤抖、湿润的睫毛?可他为什么忽然停下,不动了?仿佛无比漫长的几秒过去,我看见师兄富有生气的眉尾耷拉了下来,嘴角也抿起,露出一副称得上楚楚可怜的神色,又仿佛故意似地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埋怨的姿态:“不亲就不亲,恩人可真是不~解~风~——”
大红灯笼却忽然朝他压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张大嘴巴,下一秒传来的却是一阵叮铃哐啷狂响,我师兄跳了起来,仿佛被那温度一下烫到似的:
“骗你的,我还是要钱吧!”
然后他旋风般把天泉手中的钱袋刮了去,把金刀铁翼螂往天泉怀里一扔,竟是施展轻功逃走了。
我未来得及反应,和站起身来的天泉大眼瞪小眼。
“夜磨儿?”仍是大红灯笼的天泉问。
“下午好。”我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似乎很想把脸捂住,又很像找个话题,折腾一番后说道:“嗯。……听说你梦遗……”
“不劳费心,我又自愈了。”我平静道。
他掸掸身上的灰,低头看了看地,又看看手中被捏成一团的金刀铁翼螂。终于,他大声叹一口气。
“你……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他又亲又拿钱,好不要脸。”我说。
天泉怔愣地站在原地,似乎陷入了茫然当中。“你师兄,到底是咋回事呢?”
我磨着后槽牙,不知是该咬牙还是该大笑,他未曾料到我如此反应,惊恐而探询地望着我。
“你说呢?你说他咋回事?”
“他又耍了我一通,然后跑了?”那天泉说。
我牙齿一矬,然后终是大笑出声。
我说:“我从未见过他被逼成这副模样——耳朵都红透了,跟煮熟的虾似的!真稀奇,这回他竟然是栽了!”
往后的日子里师兄竟然就躲着那天泉。巡逻都故意不按原来的路线走了,换成了打探附近一个大盗贼窝点。他为此编出了滔滔不绝一长串理由,可我却总咂摸出一分底气不足,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老盯着我看?”
“啊?你在和我说话吗?我没看你啊。”我立刻聚精会神地盯着地板说,“我在看两只大蚱蜢打架呢。”
他顺着我的眼神看去。
“这不是打架,是交颈……”
“哦,行,那我在看两只大蚱蜢看似打架,实则交颈呢。”
我师兄草草瞭望了眼几堵断墙后的盗贼窝点——自然没有什么异常,然后叉着腰问我:“看完了吗?”
“没有……哎!哎!你吓跑了一只!”我叫起来。“都怪你,这下它要藏起来,没脸见另一只了!”
“我怎么总觉得你意有所指呢?”
“哪有哪有,师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说。
我师兄嗤笑了一声,往后面残垣上一靠。“小孩儿,好一番旁敲侧击,你是说我没脸见那天泉?你把你师兄当成什么人了?”
“打死我也不会把师兄往那种方向想的!”我叫道:“师兄是我的偶像,本门得意大弟子,绝不会做那种扭扭捏捏的薄脸皮——”
“我还真的就是没脸见他。”
“——虽薄脸皮,却心细如发之人。然而,话又说回来,厚颜是为无耻。师兄此举有耻且格,儒雅大度,甚有君子之风哎呦呦啊啊啊!”
话没说完我就感到耳朵一凉,我师兄扯着我的耳朵,疼得我直喊,把几百米开外的鹿都吓跑了。好不容易放松了许,我师兄说:
“好了不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天分不错,再精进些技巧,不日或许能调到开封去。”
“真,真的吗?”我顿时大喜过望,不顾耳朵被扯着还是抬起头来。“师兄,你莫不是在作弄我?”
他斜倚在墙根上,露出我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你以为我和你一个德性,胳膊肘往外拐专挑同门欺负?当然是真的。”
“那你现在得教我些好使的真功夫!”
“好说好说。我也怕你到了开封那边被老油条们嘲笑,他们嘴上可不饶人。”
“我能学啥,我能学啥?轻功我能学了吗?”我围着他转来转去,“千斤坠那招你教不教?拉弓射箭呢?总不可能最后几天还只教念书写字吧?”
“别急,让我想想……”
一声来自不远处的巨响打断了这一切。我吓得连忙蹲下,眼角余光看见盗贼寨里一股浓烟升起,是炸药桶爆炸了。
“怎么回事?还有别人想端这个寨子?”我看着师兄跳到墙上打量前方。“是啊,我也在想哪个傻子敢硬闯,这寨子强攻可难拿下!”
“我们怎么办?”我咳嗽着,眯眼打探浓烟里的几个人影,心想多半是哪个不怕死的游侠。
“静观其变。”
“所以是谁啊?他会有危险吗?”我仔细分辨着缠斗着的人影,忽然觉得其中一人的轮廓似乎似曾相识。
师兄忽然转过头,正色看我。
“刚才你是不是说想学招数?我这就教你一招。”他严肃道,“先前说要教的绝活之三——”
“你刚才不是说强攻难拿下?!”我叫道。
“‘四面楚歌’!这招是撒药之法,关键时刻,可用来保命,看我手法,在一边躲好。”
于是滚滚烟尘里浮出了一抹绿色的烟雾,它沿着其中人影画了一个模糊的螺旋,又转瞬即逝。它消散的时候烟尘也渐渐散去,我惊恐地发现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圈人,个个嘴歪眼斜,口吐白沫;站在最中央的那个人却仍半跪着,扶着陌刀,被呛得连连咳嗽。我师兄居高临下地站在高墙上,甩着绳镖。
“哎呀呀,看着是谁在这?我刚还和夜磨儿说哪个傻子敢硬闯,原来是我们的大英雄!”
那天泉勉强撑着陌刀,站起身来,看到我时竟然露出大松一口气的样子。
“夜磨儿?你没事啊?我大老远听到你尖叫,还以为你落贼窝里去了才赶过来……”
“你个傻子!”我师兄神色一变。说着他转头朝我吩咐:
“你跑远些,我们得去把剩下几个帐篷的匪徒清干净。”然后他又骂一句:“都怪某个大侠,这下只能强攻了。”
“这次是我不好。刚才蒙你解救,实在是欠了你一个人情。”天泉说。
我仿佛看到师兄嘴边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然后他推了我一把:“我去去就回!”
我在小山丘后提心吊胆地等到夕阳西下,我师兄才回来。他嘴角带笑,甩着绳镖,湿淋淋的干净披肩搭在胳膊上。
“都没受伤,草贼窝端得一干二净。还不是你师兄我手眼通天。”还没走过来,他人先笑道。
“你教我那招,为什么叫‘四面楚歌’?”
“呃,因为你师兄我没什么文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这三招其实都是你现编的吧。”
“你才发现啊?”
他舒舒服服地往我身边一摊,直接躺到了地上。“我知道你下一句要说什么:你教我招了,你接下来要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
“嗯,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撒药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知道。其二是,你用它让天泉大哥欠了你个人情,从此你又可以让他对你有求必应了。”
他撑起身来,惊诧地问:“你这榆木脑袋今天怎么突然开窍来了?”
“师兄,可这招不对啊。”我说。
“什么!哪里不对?”
“首先你刚才说它是你现编的。”
“你在小看我的实战经验?!这药的配方和撒药法可都是你师兄我独创的!就算名字是现编的,人家挤破头想学还都学不到呢!”他叫道。
“所以,它才不对啊,我说的不是撒药那部分,而是让天泉大哥欠你人情那部分。”我说。“可是我还记得你说过,最要紧的只有一条:莫牵绊,莫有软肋。”
“记性不错,所以呢,这有什么矛——?”
他忽然脸色一变。空气中欢快的尘土沉寂下来,他的笑容消失了。
“是啊,这招不对,这招是错的。”他喃喃道。“我越界了。我怎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我看他站起身来,便着急喊道。“我只是想问问哪边才是对的……”
“哪边才对,是啊!我也想知道。”
他呆呆站了一会,自言自语起来。“——都怪清河太无聊了。”紧接着却拔腿就跑:“你先回家,我得解决个事!”
“我其实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尝试冲他大喊,可他已经沿着那天泉消失的方向,无影无形了。
师兄当晚竟没有回来。
我躺在床上,渐渐夜不成寐,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只恨自己的迟钝,居然那么晚才察觉:什么“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什么忽然不让我扯他浴巾,什么突然要“亲我一口就给你”!
只有我太过迟钝,竟然这么晚才发觉:结论只有一个。师兄实有龙阳之癖,他先前种种,分明是情深一往,爱而谁知道得不得啊!
我知道师兄可能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这个抉择可能会花上他几个小时,我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后半夜他仍然没有回来。我一觉睡到自然醒时,屋里依旧空无一人。这是他数次夜不归宿时最不寻常的一次,他终于归来时,春风满面却什么都不肯说。
于是我隐隐约约知道了答案。
【张起灵BG】白玛岗(13)
*张起灵梦女向
*长篇哨向,S级哨兵张起灵x S级(伪A级)向导,虎兔设定
*欢迎各位评论!
*攒了很久的一章,字数很足,有1w+ _(:з」∠)_
*第二卷马上完结,准备进入第三卷
——————
第十三章:蠪侄
回去路上,明越明显感觉巡逻的哨兵变多了,临近营地的时候甚至发现周围还被罩上了一层【暗示】,虽然只有B级,但也足够让人惊讶了,毕竟A级哨兵向导在吉林塔以外也不是满地跑的,这样的配置已经足够挡住大部分想要窥视的视线,如果有任何非张家本家人误入这里,要么会在原地打转直到巡逻的哨兵赶来,要么会被引到远离营地的地方,连营帐的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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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蠪侄
回去路上,明越明显感觉巡逻的哨兵变多了,临近营地的时候甚至发现周围还被罩上了一层【暗示】,虽然只有B级,但也足够让人惊讶了,毕竟A级哨兵向导在吉林塔以外也不是满地跑的,这样的配置已经足够挡住大部分想要窥视的视线,如果有任何非张家本家人误入这里,要么会在原地打转直到巡逻的哨兵赶来,要么会被引到远离营地的地方,连营帐的一根毛都不会看见。
这样的配置,已经和墨脱那次一样了,但墨脱那次明显是要打硬仗,这一次名义上只是出普通任务,按理犯不着用这么大的规模,甚至他们刚刚在此地驻扎下时还一切正常,似乎只是从他们回程开始,营地才开始戒严布防。
明越心中疑惑,但此刻也不好问出口,两人一路进了营地,张海客又带着她七拐八拐走进其中一间营帐,门口有两个年轻哨兵守着,见两人过来,先是冲张海客行了个军礼,又看了明越一眼,眼神充满探究。
张海客冲对方打了个招呼,又冲两人耳语了些什么,明越离得远没听清,但见那两名哨兵看着她,目光上下逡巡了一番,终于点了点头,动作整齐地退开一步,军靴在雪地上砸出清脆声响,任由张海客带着明越进了营帐。
明越见两人走远了,这才嘴唇微动,小声吐槽道:“你们张家管得够严的。”
张海客也轻声回她:“族长住处,你以为。”
明越挑了挑眉:“那你怎么和他们说的,他们就这样放我进来了?”
张海客呵呵一笑:“我好歹也是个次席,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保个你还是绰绰有余。”
然而两人把门帘子一掀,却见只有桌上一碗茶汤,营帐里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张海客出来问守卫:“族长呢?”
其中一名哨兵看了明越一眼,似乎是在犹豫能不能在明越面前说,张海客直接道:“说。”
对方立刻肃容:“半小时前,西南方向出现异动,族长带人前去查看,至今未归。”
明越心头一跳,张海客眉头也紧皱了一下,迅速掏出通讯器看了一眼,飞快按了几下,过了几秒才放松下来,见明越盯着自己,便道:“没事,小楼离得近,已经跟过去了。族长没下令行军就是没大事,放心。”
他重新掀起帘子,示意明越进屋:“在里面等一会吧,族长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屋内烧了炭火,地上也铺了地毯,比外面的冰天雪地不知道暖和了多少。明越在炭火前烘了一会,心中其实有些焦急,但也不好在张海客面前显露出来,只得沉住气,余光瞥见桌上喝剩的那碗茶,下意识伸手去摸了下茶碗边沿。
冷的。
对方离开的时候显然很匆忙,连茶都来不及喝。
张海客一直靠在门边在按通讯器,过了半晌才抬起头,见明越居然和自己一样一直站着,目光盯着炭火安静发呆,忍不住道:“坐吧,族长真没事,出任务有异动是常有的事,小楼已经回我了,他们很快就回来。”
他收起通讯器,招呼明越在炭火边的矮长凳上坐下,提起温在炭火上的茶壶给明越倒了一碗茶,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明越听他这样说,心中也稍定,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余光顺势打量起帐内来。
这里应该是张起灵的单人营帐,陈设非常简单,除了保暖的地毯毛毡和基础用具外别无他物,但空间极大,他们目前所呆的区域应该是会客区,后面的梁上还挂着一道厚厚的毛毯,隔绝了想要往里窥视的视线,看空间只能容得下一张床,应当是张起灵休息的地方。
张海客喝过一道热茶后也缓了过来,见明越在打量,便道:“说吧,看你憋半天了。想问什么?”
明越也不跟他客气,放下茶碗:“外面的那些大范围【暗示】是因为西南方的异动才突然开始布置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你们这样如临大敌?
那可都是实打实的B级【暗示】,和之前他们在训练场上尝试对张起灵下的【暗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后者是张起灵放水放出了太平洋,否则根本没法打,但前者可就是完完全全的战场防御了。
张海客闻言,反而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明越也愣住了:“我应该知道吗?”
军人的天职是执行,按照军纪,任务的具体内容一直到执行前都不会被透露,具体任务地点更不会被告知,这点是各塔间通用的。明越此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只知道大约是在长白山支脉的一处不知名角落中,周围没有任何可供辨识的标志物,人在林海雪原中渺小得如同一个黑点,举目四望,只能看见天际茫茫。
张海客思量了片刻,又看了眼帐外,极轻声道:“你和族长精神结合的时候,族长应当有部分记忆传入你脑海。”他顿了顿,“你没看?”
明越:“……没。”
她真没看。
除了最开始在墨脱为了保命说服张起灵和自己精神结合,因而不得已看了部分记忆外,之后张起灵传过来的信息她是真的一点儿都没看,全在茶叶罐里存着呢,在这一点上她也没必要骗张海客。
谁知,张海客听完后却神色十分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末了又像是感慨般叹了口气:“你可真能忍得住。你是不知道,你脑子里现在装着的那些东西,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明越不以为意:“有命看也要有命担,你们张家的秘辛太多,我可不想看了之后引火烧身。”
张海客看着她,表情非常意味深长:“东西在你脑子里,你就已经没得选择了。除非你和族长断开链接,然后我们将你——”
他做了个动作,那是张海楼曾经在张起灵面前做过的【洗脑】的意思。彼时明越刚和张起灵进行了精神结合,张家的秘密千百年来第一次进入外家人的脑海,封闭数千年的古老家族第一次被打开了一个口子,明越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获悉无数人争夺一生也渴望知道的秘密,而一切只取决于她愿不愿意。
张海客补充道:“甚至就算是这样,我都无法保证你可以就此完全脱离这些事情。三岁小儿持金过市和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想你都懂,现在事态尚且还能控制,之前审讯你的那些老古董为了张家的利益暂时不会将你和族长精神结合的事情透露出去,我和小楼更不用说,旁人只当是族长对你青眼有加,可一旦你和族长精神结合的消息泄露,就算张家向全天下宣布你已经和族长断开链接,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到那时你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他看着沉默的明越,笑了一下:“怎么样,明向导,怕了吗?”
来之前看见人员名单的时候,张海客就明白,张起灵大约已经在做最后的权衡。其他塔的交换生能在吉林塔里进行几个月的训练已经是能对他们开放的极限了,随军一起出任务这种事情,历来从未有过先例。张海客好歹也是在张起灵身边摸爬滚打好多年的老油子,张起灵此举他多少能够猜到一些意思,他又身为次席之一,自觉有义务帮助族长做任何事,因此也帮助隐晦传达。张起灵的意思其实很明白:浑水就在这里了,我让你看,你看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蹚进来。
这是最后可以后悔的机会了,张海客心想。
一旦决定,就永远无法回头。张家的秘密就在这里了,要想知道,就意味着和张家永久绑定。即便如此,你也依然要看吗?
他等待了片刻,见明越久久不出声,正以为她怕了,却见明越沉默了片刻,忽然挠了挠脸,一脸真诚地道:“哎,我还以为什么呢。”
张海客:?
明越重新端起茶碗,里面的茶水有些凉了,她起身重新倒了一碗,又顺手给张海客续上:“我说小哥昨晚苦大仇深的干嘛呢,都那样了还不答应我,说什么今天我可以亲自来看,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海客:???
不对啊,这时候她不应该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说什么张家背后的秘密好可怕呜呜呜我不要看了我要回家小哥的链接我也不要了快趁现在大家还不知道精神结合的事情赶紧放我走吧,吗?
现在这个一脸淡定喝茶的人是谁啊!
明越看着张海客变幻不定的神情,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张家人就是想太多,活得累,自己心思重看别人也心思重,总觉得自己家那些秘密重要得不得了,巴不得把所有风险都扼杀在摇篮里,对于我,也要试探再试探。”
张海客动了动嘴唇:“不……”
明越端着茶碗,竖起食指,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听我说完。”
“但说实话,你们这样,挺流氓的。”她喝了口茶,“事前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又能怎样?现在说好愿意蹚你们这滩浑水,难道以后心意就不会变?难道到时候我哭着喊着说不干了要回四川塔,你们还真能把我脑子里的东西都删了让我失忆,然后再把我放回去?——哎,小哥还真可能会这样干。”
她“啧”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你们现在弄这么个‘免责声明’,其实没有任何意义。我相信小哥如果最终愿意接受我,靠的也不是我愿意蹚这滩浑水的承诺,而是看重我这个人本身。”她指了指自己,“而且未来就算真发生了最坏的情况,那我和小哥解决问题就完了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啊?”
“我既然答应了小哥今天和你们一起过来,就是考虑过一切的结果。你太看轻我的决心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张海客微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小白牙:“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吧,张次席?”
张海客看着明越,被她这一笑搞得冷汗都要下来了,心说姑奶奶,这才刚“威胁”过他多久啊,又来?
但他听明越这么说,心中反而安定了不少。
一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队友,和完全无知仅凭一腔热血的队友,差距可谓天差地别。后者或许是一时新鲜,可战场上真正能够托付后背并肩作战的,还是前者。
他之前还真怕明越是一时意气才选择的张起灵,可如今看来对方显然深思熟虑,对于未来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此说来,倒还真是他多管闲事了。
然而张海客是万万不敢让张起灵知道这档子事的,上次跑的二十圈他到现在都还觉得小腿肚子隐隐抽筋,这回要是再被张起灵知道他多嘴,恐怕就不是跑圈这么简单的了。
思及此,张海客面上还是保持微笑道:“既然明向导有这觉悟,日后如若真的局势改变,咱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只不过明向导现在说得义正言辞,不知道等族长回来后,是否还能一字不差。”
明越哈了一声:“瞧不起谁呢,等小哥回来了我也照样说。行了,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西南方的异动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暗示】又究竟是什么情况?”
张海客摇了摇头:“事关重大,很多东西我没资格置喙,明向导如果想知道,不如等族长回来后亲自问他。”
他刚说完,耳朵忽然很轻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人便站了起来,看向门外,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族长。”
明越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股熟悉的气息逐渐逼近,在轻微的脚步声后,门口厚重的毛毡被掀起,一个身穿黑色军装的男人走了进来,身上的雪花在接触到室内的暖气后迅速消融,他先是看了一眼明越,又看了一眼张海客,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
小张哥紧跟其后,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言调笑,而是面色凝重。
明越的心顿时一沉。
刚刚在十米外她才感知到张起灵的气息,放在往常两人的触稍都不用人催,早就撒欢似的缠上去了,然而这次张起灵的精神触梢却安静地缩在屏障内,面对她的试探也保持沉默。
张起灵在有意识回避她。
这不正常,且不说“害羞”这个词就不可能出现在张起灵身上,之前在塔里训练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张起灵的触稍都能直接缠上来,如今在场的都是熟人,还都是心腹,张起灵更没理由避开她。
但昨天晚上张起灵都还好好的,两人分别不过半天,这半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海客察觉氛围不对,见张起灵看向自己,赶紧道:“族长,明向导说想见您,我就把她带来了。”
明越瞬间看向张海客,眼睛瞪得溜圆:操,卖她卖得这么快!
张海客不看她,张起灵倒是看过来了,明越硬着头皮和张起灵对视,干脆一咬牙,心说大不了就在张海客和小张哥俩人面前丢脸一回,趁现在和小哥正式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没想到却见对方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一眼,转头对张海客道:“情况有变,西南方出现‘蠪侄’标记,立刻传令召回除哨点外所有人员,原地休整,凌晨一点开拔。张海客,你送她回塔。”
张海客和明越闻言俱是愣了一下,张海客霍然起身:“居然是‘蠪侄’?那批汪家人之前在白玛岗不是已经被全数剿灭了吗,按理他们休养生息也需要一段时间,怎么会集结得这么快?”
然而还不等小张哥张嘴解释,明越却瞬间炸了。
她顾不得刚刚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直接上前一步道:“什么意思?‘蠪侄’是什么?小哥,不是你昨天让我来的吗,现在又要我回去是什么情况?”
小张哥下意识拦住她:“明向导,族长有族长的考量,你……”
明越看向他:“然后呢?又和之前在墨脱一样,什么都不告诉我,直接捏晕我,然后把我送出山?”
她简直要被气笑了:“你们是不是就只会这一招?”
张起灵开口道:“这里十个小时后会变得极度危险,你不适合这里。”
明越也看着他,丝毫不肯退让:“不适合又为什么让我来?你既然同意让我来,就应该会想到这些。小哥,究竟发生了什么?汪家人又是什么?明明昨天都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张起灵倏地抬眼,张海客适时开口:“族长,明向导说……她没有看过您传递过去的信息。”
小张哥惊讶地看了明越一眼,迅速和张海客对了一下眼神,张海客无声冲他点了点头,小张哥见居然是真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啧,还真有人能守住秘密不看呢。
张起灵看着炭火,无声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不应该卷进来。”
明越固执地盯着他:“再不应该卷进来也已经卷进来了,你不是要我亲眼看看张家的情况吗,难道这些不算?还是说你原本只打算给我看些不痛不痒的东西,至于其他的,你依旧打算瞒我一辈子,就算我们真的结合了,你也依然会一个人把其他事情都扛下来?”
张起灵沉默不语,明越意识到这居然真的是张大首席的打算,顿时再度炸了,情急之下直接喊了他的名字,怒道:“张起灵!”
张海客和小张哥在后面悚然一惊,鸡皮疙瘩顺着后背一路冒到脖子,互相对视了一眼,脑海中都只剩下两个字:我靠。
明越脸都气红了,拳头握得死紧,像是恨不得扑上去咬对方一口:“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瞒着我,之前说的让我亲眼看看张家的情况也都是假的,真正的情况你压根就不打算给我看,是不是?”
张起灵终于抬头看向她,目光却不似往日般淡漠,反而有一丝无奈的柔和。
明越想说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半晌,她晃了晃拳头,指节都攥得泛白,嘴唇抖动了好几次,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没你想的那么弱,或许在来吉林塔之前我确实很弱,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A级,但这一个月里我一直在努力训练,我想变强,我想跟上你的脚步,我也确实做到一点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配合上你,到时候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你也不用什么事都一个人扛。”
她终于抬头看向张起灵,眼圈却已经红了:“我是你的向导,你不能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告诉我……小哥,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就一次?我想帮你,我可以帮助你的。”
营帐内一时完全沉寂,只剩下外面风雪的声音。
张海客和小张哥站在身后,一时也静默无言。
这两个人常年跟着张起灵,一直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是两条光棍。然而虽然光棍,两人也不是对哨兵和向导之间的感情毫无想法。
哨兵和向导的结合是天性,哪怕只是单纯为了高波长匹配度而进行的结合,天长日久了也能生出感情,更何况是双方都主动有意。明越此举固然豁得出去,张起灵的决心也超出了两人的预料。说实话,在此之前,不论是张海客还是小张哥都以为只要明越一点头,张起灵就真的打算把明越一起绑到张家这条大船上,没想到这人居然从头到尾就没考虑过这件事情,而是完全打算自己一个人扛,真是……
小张哥见张起灵垂眸不语,忍不住道:“族长,我多嘴一句,您别见怪。明向导说得其实有道理,西南方向山林密集,不宜强攻,我们这次出来向导带的又少,明向导的精神力超乎常人,探测范围也广,有她在说不定可以抢占先机,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亡。您的结合热又还没完全解决,万一之后战斗时又出了岔子……”
他还没说完,明越就迅速捕捉到关键词,震惊地看了小张哥一眼,又立刻看向张起灵,精神触梢马上探了过去:“结合热?小哥你的结合热不是暂时解决了吗?怎么会——”
然而张起灵的精神屏障依然开着,连一丝缝隙也无。明越的精神触梢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忍不住在屏障外敲了又敲:“你打开呀,你打开让我看看,小哥!”
张起灵默默看了小张哥一眼,小张哥头皮一麻,立刻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重新缩回了张海客旁边。
张起灵无声叹了口气,终于无奈打开了屏障,明越的精神触梢立刻全部缠绕了上去,在感知到对方触稍的灼热后更是震惊:“怎么会这样,之前明明——”
她忽然想起最近几次精神链接时,张起灵都控制着触稍没有完全结合,有一小撮触稍一直留在精神屏障内。明越一开始还以为是张起灵刻意为了训练她的精神感知度才会如此,如今看来这人恐怕就是为了隐瞒结合热的事!
明越感受着两人连结处传来的阵阵灼热,看着张起灵,见他眼神依旧清净如水,完全不像正在忍受结合热的痛苦,忽然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下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她平静道,“你有结合热,我必须留下来陪你。”
张起灵看着她,明越坚定地和他对视,目光一寸不让。
营帐中木炭火星跳跃,营帐外风雪呼啸,桌上的茶水逐渐冷透,唯余炭火上的茶壶发出咕嘟咕嘟声响。张起灵垂下眼眸似在低头思索,明越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良久,张起灵终于叹息了一声。
他转头对小张哥道:“打开【青铜】。”
小张哥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潜台词,应了声是,转而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仪器,两根奇长的手指在机栝上眼花缭乱地按了几下,只听“嗡”一声响,一道无形精神波浪瞬间如同水波般朝外荡开,明越只觉脑中忽然一晃,紧接着就讶异地发现周围忽然进入了完全的寂静,连一丝精神波动都感受不到了。
张海客自觉走到门口守着,小张哥收回仪器,冲她解释道:“这是我们吉林塔自主研发的精神屏蔽器,叫【青铜】,可以短时间内屏蔽所有精神探测。在这里,我们说话是安全的。”
张起灵道:“十分钟,长话短说,其余的路上解释。”
小张哥赶紧道:“是。”
他看向明越:“时间有限,我就只拣重要的说了,剩下的……”他看了一眼张起灵,对方轻轻点了下头,他这才继续道:“明向导可以自己在精神图景中查看。”
明越意识到这是终于打算对她和盘托出了,立刻正襟危坐,集中全部注意力凝神细听。然而她到底还是低估了接下来要听到的内容的震撼程度,小张哥说的话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她在对方的叙述中越听越心惊肉跳,到最后完全张大了嘴巴。
六十五年前,张家神兵天降,在扭转了当时东北战局的同时也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世人的视线中。然而世人只知道那一战之后张家被总塔收编,最终成为了吉林分塔,却不知在那一战之后,张家本家的核心秘密同样被泄露,一股神秘力量从那时起便如附骨之疽一般紧紧咬着张家,力图从张家手中挖得最深的秘密。
两家斗法至今,张家在明,对方在暗,多年来一直是张家占据明面上的上风。然而自从三十年前开始,对方的活动就越来越频繁,乃至到二十年前终于酝酿成了一场巨变,张家损失惨重,也是从那时候起才遽然发现,自己家族的内部早已被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无数内鬼隐藏在盘根错节的势力中,无从查起,无从杀灭,如同蛀虫一般侵蚀着张家的孔洞。
“从根源上腐烂了,”小张哥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如若放任,瓦解只是时间问题。”
“那场巨变究竟是什么?”明越忍不住问道。
“是一场内斗。”张海客忽然接话道。
“一场史无前例的内斗。”
在那场斗争中,敌人渗透到了张家本家内部,最终在“泗州古城”行动中成功掀起内斗,以期在混乱中拿到青铜母铃,进入张家那个最终的房间,获得终极的秘密。
但是行动失败了,张家上任族长身死,母铃亦未被带出,所有汪家人和张家人都葬身在了泗州古城地下的蝎子墓中,张家大乱,总塔趁虚而入,趁机收归了很多控制权,并对全国各地势力重新进行洗牌,可谓是极端动荡、人心惶惶的一段时期。
而也就是在那一时期,如今一任的张起灵,出现了。
“留给他的都是腐朽的,”小张哥轻声道,“他们拿走了一切可以拿走的,而他成为了最后的张起灵。”
而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张起灵带着那时候的张家走到如今,究竟有多难。
当年在张家即将大厦倾塌之际,张起灵横空出世,以绝对的S级实力和总塔进行了谈判,最终重新夺回了大部分张家的主动权,和总塔形成了新的互相制衡局面,张起灵也因此在族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在很多事情上族中长老也没有资格去对他进行干涉,吉林塔的权力一时集中到了前所未有的态势。
“但还是缺少一样东西,青铜母铃,这也是长老会到现在还能对族长进行置喙的原因。”
没有青铜母铃,就不是名正言顺的张家族长,张起灵始终还有部分权力未能全部归拢到手中。
“族长一直想要着手彻底清洗族中的内鬼,但是碍于这件事一直未能完全施行,目前也只能对本家进行一定程度的清除,至于外家,则无法做到彻底根除。”
“上一次在墨脱被袭击,族长就怀疑有新的内应潜入了张家,否则他的结合热不会提前爆发,如果不是刚好碰到了你,族长可能就……”
剩下的话小张哥隐去了没有说,明越却已经懂了。
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现,张起灵此刻早已死在墨脱,张家将再次群龙无首,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一个新的族长出现拯救张家了。
但这一切似乎太巧了,为什么偏偏是她,又为什么偏偏是那时候?甚至在小张哥最开始提到内鬼的时候,明越心中就突的一跳,瞬间想起了来之前的情况。
在她四川塔里,也有内鬼呢。
这二者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联系?
小张哥看了一眼时间,继续道:“在常年的斗争中,我们通过与敌人的接触知道了对方姓汪,同样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族人精神体皆是猫科动物,和张家的外家人一样,这也是我们一直无法把他们从外家人中揪出来的原因之一……太像了,简直就像天生来克张家的一样。我们称呼他们为‘它’,而‘它’的家族图腾,就是蠪侄。”
这是一种传说中的动物,外形像狐狸,却有九条尾巴、九个脑袋,据说是因为它们实际上是九只一起行动,由一只母兽驮着八只公兽,而八只公蠪侄之中,就有一只是蠪王。
张家的图腾也是传说中的神兽,麒麟。
一切都是对应的,一切都像是完全安排好的。这是宿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明越思考片刻,抓住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张家的终极秘密,究竟是什么?”
要值得那么多人、用那么多性命去填,哪怕过了几十年?
小张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慢慢吐出了两个字。
“长生。”
“张家能留存那么久,不是没有原因的。”
明越浑身一震,紧接着一股无法抵御的震惊从心底散发出来,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喃喃道。
如果是这个,如果是因为这个,那确实再多人为之极度疯狂都不为过。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看向三人:“那你们都——”
小张哥摇摇头,笑道:“哪那么容易,据说很久从前张家的长生还是随着血脉遗传,能不能长生完全看爹妈和自己投胎,但是自从出现了哨兵和向导的分化后,这种能力渐渐就不再存在于遗传中,而需要靠家族秘法才能达到。”
他补充道:“我和小楼都是普通人,至于老大,他倒是有资格,但他也没有选择长生。”
明越惊讶地看向他们,想了想,发现倒也是。长生虽然听起来美妙,可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长生,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迅速捋了一遍思路:“所以之前在墨脱——你们称为白玛岗,就是为了阻击汪家人的进攻,现在也是因为发现了汪家人的踪迹,所以要再度去绞杀。但那个标记,有没有可能是幌子?”
张起灵看了她一眼,小张哥倒是赞许道:“聪明。白玛岗是墨脱的旧称,我们都习惯这么叫它。那里有张家的一支旧支,是康巴落人,守护着张家秘密的备份,汪家人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了这个秘密,所以那一次才会攻打,族长也是因为接到线报所以才前去阻击。至于这一次嘛……当然也有可能是幌子,但我们赌不起。这里距离本家太近了,如果汪家人真的已经潜入到了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明越听明白了:“所以才开了那么大范围的【暗示】。”
小张哥点点头:“都是张家自主研发的增幅器,毕竟不是所有向导都和你一样有那么大的探测范围。这种增幅器可以把向导的精神力短暂提升百分之六十,如果是你来用,全力探测下,搞不好可以扩大到一公里。”
他最后看了一下表,冲张起灵道:“族长,说完了。”
明越还来不及吐槽小张哥的守时,就见张起灵起身:“让张春桃多准备一套装备,凌晨一点准时出发。”
明越马上也站起身:“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
小张哥笑着走过来:“别急,老大总要去安排人部署,刚刚都叫春桃去给你准备装备了,放心,跑不了。”
明越腹诽,那可不一定,这人闷不吭声就跑的前科太多,她可得把人盯牢点,不然一不留神又丢了。
她还没答话,张起灵的眉头就轻轻动了一下。
下一秒,一只东北虎忽然出现在了营帐内,庞大的体型立刻把周围挤得满满当当,骤然浓烈的信息素立刻熏得同为哨兵的张海客和小张哥迅速往后躲了一下,老虎打了个响鼻,虎嘴边热气喷涌,看到明越立刻贴了上去,长长的虎尾卷上了明越的腰。
张起灵冲明越微一点头:“早点休息,我很快回来。”
说完便掀开帘子出去了。
张海客紧随其后,小张哥见状挑挑眉,暧昧地朝明越笑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明越的手心被老虎舔得又酥又麻,忍不住冲他的背影喊道:“我住哪啊?”
小张哥没回答,背对着她挥了挥手,门帘重新被放下,明越在营帐里和老虎大眼瞪小眼,老虎急切地拱了拱她,似乎在催促她赶紧把兔子给放出来。
明越想起自己的兔子之前被老虎舔得像个芒果核一样的凄惨模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目光看向那道挂在梁上的毛毯,喃喃自语道:“这是要让我住这儿吗?”
可是张起灵这里,只有一张床啊?
TBC
——
哥:留下自己的精神体就是最好的aftercare
小张哥:族长吃得一口好菜,行径是个狂徒!
蠪侄首次出现于沙海第四卷第二十八章,当年对这种动物印象很深,但近几年似乎不怎么见大家提起了。吴老狗当年训练狗去对付蠪侄,而蠪侄又是“它”豢养的狗,正好汪家还差个精神图腾,定为蠪侄再适合不过了。蠪侄和麒麟都是传说中的神兽,只不过一个是瑞兽,一个是阴险凶狠的异兽,和张家也是相互对应的。
一个很有趣的情节设计和逻辑:哥和张海客在本章的最开始是存在信息差的,两人的心态也不一样。哥那时候还不知道妹没看过那些信息,他以为妹已经看过了,但还是选择让妹亲身体会一下,如果妹觉得不好,那么就像妹说的那样,哥还是会为妹兜底,送她回家,这里可以看出妹其实已经非常了解哥的行动逻辑了。但是张海客不一样,他没有为妹兜底的心,在他眼里知道了张家的秘密就别想走了,没有回头路,所以才会吓妹,问她要不要看。
当然姜还是老的辣,哥其实也还留了后手,就像文里说的,他没打算完全告诉妹汪家人的事,即便当时他以为妹已经看了他的记忆知道了汪家人的存在,但他依旧没打算让妹卷进来,就算妹后面问起,他也会在解决完所有事情之后告诉妹:没关系。
哥就是这样的人,就像原著里他默默地背负着自己的命运,好像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好像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你问他,他也只会默默地摇头,和你说:“没关系。”
【许墨×你】和年级第一谈恋爱的那些年
·设定是同班同学,高三
·(求生欲声明)
部分情节源自网络段子和不记得在哪看到的心动片段,如有雷同请太太们键盘下留人,我改!
01
青春美好的高中生活里,每个懵懵懂懂的少女心中应该都遇到过白天让你黯然神伤,夜晚让你辗转反侧的人或事,为TA茶不思,饭不想,头发熬的那是大把大把的掉,明明素不相识却偏偏让你每天在心惊胆战中和身边的同学老师一同迎接TA的到来。
紧张的咽下一口唾沫,盯着班主任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TA的名字。
嗯,很好,不是曲一线,也不是王后雄。...
·设定是同班同学,高三
·(求生欲声明)
部分情节源自网络段子和不记得在哪看到的心动片段,如有雷同请太太们键盘下留人,我改!
01
青春美好的高中生活里,每个懵懵懂懂的少女心中应该都遇到过白天让你黯然神伤,夜晚让你辗转反侧的人或事,为TA茶不思,饭不想,头发熬的那是大把大把的掉,明明素不相识却偏偏让你每天在心惊胆战中和身边的同学老师一同迎接TA的到来。
紧张的咽下一口唾沫,盯着班主任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TA的名字。
嗯,很好,不是曲一线,也不是王后雄。
而是,天·一·大·联·考·
02
九月的天气已经没有了伏天时的燥热,略微带着凉意的风宣告着秋天的故事即将展开。
不过,就算现在刮的是寒冷的西北风,也是挡不住吃雪糕的脚步的。
撕开巧克力甜筒的包装,将包装纸像开口向下的二次函数一样丢到垃圾桶中,和悦悦躲在小卖部的屋檐下避开刺眼的阳光啃着雪糕看着远处那张醒目的红黄色榜单聊着没营养的话题。
“嘶……这一期“暗杀名单”贴的有点早啊,平常不都是晚自习的时候贴吗。”
“唉,不知道这次迎接我的,是老班的茶叶还是棒棒糖。”
“你这次不是考的挺好吗?看你从考场出来也没跟上次一样愁眉苦脸的。”
“还不是许墨陪我复习了整整一周有底气嘛,要是在许老师这种大神的加持下还考不好,那我未免也太菜了。”
“啧,我也好想要一个能帮我复习的男朋友,酸了,我又酸了。”
“乖,多吃几口甜甜的雪糕就不酸了。”
本着大课间休息时间长的原则,你和悦悦是打算等大榜前黑压压的人头走的差不多了再慢慢去记一记成绩,可雪糕都吃完了,再有十分钟就要上课了,悦悦叉着腰瞅了几眼只增不减的人群轻轻的皱了皱眉,转过头看着咔哧咔哧嚼着蛋筒的你。
“冲吗……?”
“冲!”
03
“呜吼吼!!!我进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我这次综合怎么考的这么差啊。”
“完蛋!数学没及格!老班喝茶警告!”
“救命啊我这次怎么掉了这么多名呜呜呜。”
近距离涌来的各种情绪无疑将你的心情一下子拉的十分紧张,尽管这次有许墨的加持buff底气很足,可心率依然直接冲百。
“不好意思,过一下。”
因为没戴眼镜,你只能和悦悦尽量挤到前排,在各种哀嚎中,已经能听到不少关于许墨的讨论。
“天哪,又是许墨,这是他第几次第一了。”
“据不需要的统计,应该是……一直。”
“啧啧啧果然,流水的前十,铁打的第一。”
“我天,怎么又是他!咋学的啊这是。”
“OMG,又是他!下次考试前一定要去大神桌前拜拜。”
“流水的大榜,铁打的第一”,这不是只在恋语高中流传的一句话,经过两年各种联考的洗礼,许墨早已是恋语市你们这一级学生人尽皆知的神仙人物。
所以,每次发榜之后,不用刻意去找,抬头看第一个,一定是许墨。
以及,跟在后面的永远的700+
啧……
许墨,永远的神。
“三…四…五…六…找到了!你这次第六名诶!数学还是年纪第四!”
听到悦悦的惊呼,暂时放下每月的固定感慨,眼神顺着排名向下望去。
“我的妈呀第四……不愧是许墨,我数学第一次进单科前五诶。”
“OMG完蛋了,我的数学才刚刚及格,估计又要被谈话了。”
“哈哈哈哈你可以告诉老班下次一定。”
脚尖轻快的一掂一掂着,默默记着自己这次超常发挥的成绩,插在兜里微微攒成拳的手捏着布料来回揉搓,按耐不住想要立刻飞奔回班和许墨分享这个你们一起努力出来的好消息。
“妈呀什么情况,这次许墨竟然没有一行飘红?!”
“wow这次年纪第二可以啊,数学竟然能比许墨高一分。”
?
什么情况?
又向第一排抬头看去,许墨下面跟着的就是你的同桌阿明,也是闪瞎眼的700+以及后面用红色色块映出来的数学成绩。
恋语高中单科第一的成绩向来是由红色色块做背景标注出来的,而阿明却让此前一直一行飘红的成绩下降了一个色块到他的成绩里,这种情况可并不多见。
不,应该是从来没有过。
“这个阿明是谁啊?跟许墨还是一个班诶。”
“也是前十常客,之前也没发现他这么厉害啊。”
“果然重重重点班的学霸们都是神仙嘛。”
想了想最近除了吃喝拉撒基本上没离开过座位的同桌,又想了想最近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自己,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下,刚把他的成绩也顺道记了下来便听到预备铃的响声,只能和悦悦跟着人群加快脚步往班里赶。
高三的楼层比较高,等身边的人少了许多后,扭扭捏捏憋了一路的悦悦拉着你往走廊边缘走又神神叨叨凑到耳边。
“诶,给你说个小道消息哦。”
“嗯?许墨哪张照片又在学校论坛上炸了?”
“哎呀不是,上次许墨不是被学生处抓去谈话了嘛,哦对,还是因为你放他桌上的那本小说。”
“……说重点。”
“咱班团支书去学生处交文件的时候正好碰见主任在那训话,内容听起来就是你俩的事被发现了,然后你猜许墨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
看着悦悦露出“没好事”的专属笑脸以及不对劲的停顿,撇撇嘴做好心理准备,默默的抽出被抱住的手臂。
“如果学校强行干预,他就和你一起转学。”
?!
woc?!
04
剩下的两堂课都是自习课,因为成绩刚刚公布,就算是你们这个超级自律的重重重点班也挡不住大家想要分享的情绪,仗着没有老师坐镇,班里讨论的范围逐渐扩大。
你周围的同学都正聊的热火朝天,没人陪你唠嗑,晃了一小会凳子又想起悦悦和你说的那个吓坏你的小道消息,扭头看向许墨。
没有和周围的同学一样聊天,许墨戴着眼镜翻着那本你看一眼就头大的不知名英文原著,周围的喧闹显得他有些格格不入。
盯了几秒没得到回应,便将头转回来看了看旁边快要埋到书里的阿明,只犹豫了两秒便将他拍了起来。
“呦,同桌!有好消息哦!”
被你拍了一巴掌的阿明慢悠悠的抬起头,脸上似乎还带着思路被打断的不悦。
“怎么了,是食堂的鸡排饭又涨价了还是你喂的那只胖橘找到对象了。”
“什么鬼,是成绩出来了,而且你这次考的特别特别好哦~”
“……”
“我选择相信那只胖橘找到对象了。”
推了一把眼睛,眼看又要把头埋到书里和完形填空相爱相杀。
“诶诶诶,别埋回去,715!年纪第二!”
手还没来得及将趴回去的同桌拽起,便被猛的回头瞪得像铜铃的眼睛吓了一跳,看着阿明同学不可置信的表情和即将飞起的嘴角笑嘻嘻的收回手继续宣告好消息。
“还有,数学单科成绩打败许墨勇夺年纪第一,恭喜您创造了历史。”
鼓了几秒毫无诚意的掌,愣了一会儿的阿明同学突然站起来做了个拥抱太阳的动作无声兴奋了一会儿,便坐下来呼呼啦啦的翻起桌兜,抽出一个紫色的硬壳笔记本,十分狗腿的看着你。
“啥也不说了同桌,您这次的数学笔记真的帮了我大忙了,太好用了,小弟晚上请您喝奶茶,不,请您喝一周的奶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那我要大杯的,半糖多冰!”
“好嘞,大哥您想喝什么都行。”
05
第二堂自习和许墨的同桌换了位置,拿着那本紫色笔记本来问他三角函数。
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眯眯的欢迎你的到来,只是帮你将桌子清理了一下便又扭过头看那本你觉得头大的书。
学校里许墨非常出圈的原因大概有三个,一个是成绩,一个是颜值,还有一个就是非常非常宠自家的小姑娘,基本上是恋语高中大部分男生追女孩子时会参考的“标准模板”。
事出反常必有妖,作为眯眯眼小许狐狸的女朋友,你的敏感度和反应力也在相处的过程中得到了质的飞跃。
“嘿嘿,许老师我来问你题了。”
拿出许墨送你那只钢笔将自己向他挪去几分,露出猛男都抵抗不了更别提许墨的甜甜微笑,你和许墨原本就不远的距离此刻变的更近,稍稍一动就可以碰到他一旁的手臂。
在许墨慢慢的转过来的时候递去一个wink,你能感到许墨的心情好了一点,嘴角也扬起了一丝丝微笑,看了看你只是叹了口气便随手拿过你的笔,简单浏览了几眼,开始圈划重点。
“来,你看。这道题是不是给了tanA的值,那我们是不是也就知道了sinA/cosA的值,再用降幂公式把cos²A降幂。”
……………
“将分母有理化后,是不是就得到了AD的值,最后把算出来的值代到三角形里就可以得到结果了。”
写完最后一步,许墨看着你将过程又自己写了一遍。写完最后的数值,你潇洒的丢下笔长舒一口气,抬起胳膊向后伸了个懒腰,合上笔记本开始切入正题。
“咳咳,许墨同学,你的女朋友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哦。”
“哦?是关于我们的吗?”
“当然~在这次的‘天一大屠杀’中,你的小女朋友因为得到了许墨牌大神加持buff考的超好哦!超常发挥第一次冲进年级前五,和年级第一那位越来越近了哦~”
“嗯~那我要恭喜一下那位年级第一了。”
“那你家的小女朋友呢。”
此时的你叉着腰扬着嘴角眼睛里像冒着星星一样,许墨看着你轻轻的笑着,抬手顺了顺你头上的呆毛。
“也要恭喜,不过,作为你的加持buff,没有什么奖励吗?”
“那我晚上请你喝饮料好不好,这周蜜雪冰城的第二杯半价哦~”
确定将刚刚不知道为什么闹小脾气的自家男朋友哄好之后,便顺着成绩接着说起来。
“不过这次年级第一可有点小失误哦,难得没有一行飘红。虽然数学比阿明少了那么一分,但总分还是甩了好几十的,希望许墨同学下次努力,组织相信你的能力。”
说完,还非常老干部的拍了拍许墨的肩,可不知是听到了成绩还是听到了阿明,许墨眼睛里的好不容易亮起的光也不再通透,嘴角刚刚扬起的微笑也悄悄消失,看着你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露出有些委屈的表情叹了口气,开口道。
“为什么别人考的比我高了,你会这么高兴?”
“啊?”
看着你有些疑惑的表情,许墨好像更委屈了。
“你大课间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和阿明聊天,还恭喜他数学考的比我好,笔记本上的题也没有来问过我,是因为找到一起学习的新朋友便打算始乱终弃了吗?”
“啊?我不是和阿明同桌……就……离得比较近嘛……”
“如果我没有找你要奖励,那你是不是就要和阿明一起去喝第二杯半价了。”
“我不是,我没有。墨墨你误会了啊啊啊。”
突然反应过来这只许狐狸刚刚闹小脾气的原因,真想呼刚才的自己两巴掌,在醋王的的醋点上蹦迪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没等你解释,许墨好看的手指又点了点合上的紫色笔记本。
“连我专门写给你的笔记都可以借给他好久,果然是不像之前一样喜欢我了吗?”
这个紫色笔记本是你和许墨一起复习时他给你的“学神独家定制版”。满满一本都是他手写下来的各种题型,不仅有题,后面一半都是常用但你就是背不住的概念和公式解释,本子侧面是用黑色粗笔写着的一个不算很大但又绝对显眼的“XM”,你和阿明这次数学能进步这么大和这本笔记有相当大的关系。
“没有!绝对没有!”
这样算误会可就大了,当时的你看不下去自己即将溺死在数学海洋里的同桌,便将笔记大方的分享出来,许墨告诉过你本子上的题大部分是你不太擅长的类型,所以有不会的很正常要记得去问他。
而因为笔记愉快的在数学海洋里撑起友谊小帆船的你和阿明互相研究互相讲题,到最后反而没有问过许墨太多次。
嗯,没错,这个醋缸在很早之前便开始一包一包的攒醋了。
“我对宁的爱那是天地可证日月可鉴!组织要相信我和阿明是非常正经的革命友谊啊啊啊!”
盯着你慌里慌张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的表情,许墨歪着头一只手撑着下巴,藏在手掌下的唇微微笑着,另一只手轻轻刮了一下你的鼻尖。
“好了,不逗你了,组织相信你。”
“那你……”“许墨在吗?”
大嗓门班长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你们的对话,见他从教室外探进来半个头,寻找着许墨的身影。”
“在。”
迅速收回刚刚还可怜巴巴的委屈表情,许墨侧身微微举起手示意应声答到。
“老班让你和你女朋友去趟他办公室。”
“好的,谢谢。”
回头看见你耷拉下来的神情,许墨揉了揉你的脸,站起身向你伸出手。
“走吧。”
06
“许墨。”
“嗯?”
“我们不会被发现了吧?”
“我们不是早就被发现了吗?”
“这不一样!之前不都是单独找的嘛,这次突然把我们两个都揪过去,事出反常必有妖。”
许墨轻轻拍了拍正分析的头头是道的你,眯了眯眼睛看着你笑了一下。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走到办公室门前,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报告。”
“进。”
你和许墨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临近饭点,办公室里大部分老师都去吃饭了,只剩下你们的班主任和英语老师。
你们的班主任是位温和的地中海数学老师,同时也是高三的年级主任。
“来了。”
老班见你们两个走了进来,放下手中的老干部茶杯,拧好杯盖放在一旁,推了一下擦的锃亮的眼镜,将旋转椅转到你们面前,手撑在腿上,缓缓开口。
“在这都能听到咱们班热闹的很,那这次的成绩想必你们两个也都知道了,我也就直说了。”
看看这官方无比,冷冷淡淡的开头,可以确定是考后喝茶大会了。
明明觉得自己这次考得不错却还是被叫来喝茶,心里不犯嘀咕那是不可能的。
“先说你啊许墨,这次还是第一,但你的数学可是被阿明超过了,虽然只有一分,但危机意识却一定要有,以后要好好注意,不能就这么开始走下坡路了。你是个优秀的学生,老师和学校对你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的。”
“好的老师,考数学的时候是我自己因为一些事情分心了,下次不会的。”
分心?
想起了什么,默默瞥了许墨一眼,察觉到你的目光,许墨也不在意老班此刻锐利的眼光冲你笑了笑,老班也随着许墨的目光跟着看了你一眼,露出核善的微笑。
“咳咳,回神,看我好吧?”
收回自己的眼光,顶着有点泛红的脸将微微驼着的背挺直,准备好面对批斗。
“再来说说你啊,年级第六,数学第四,老师真的很惊喜,这还是我教你这么久来第一次见你考的这么好,非常不错,但不能骄傲,要继续努力,争取保持住。”
说罢,老班侧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樱桃味的棒棒糖递给你。
“老规矩,进步的孩子有糖吃,你和许墨都要继续加油,下次模拟再接再厉。”
“我们会的老师。”
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许墨已经帮你一起回答了,你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
“你们两个一起努力,将来一起考同一所大学多好啊,说不定还能成为我们学校将来招生的一大宣传亮点呢。”
插话的是你们的英语老师,温柔又年轻,据英语课代表顾梦同学说她经常在办公室带头和其他老师嗑你们的cp,可以说是老师中的cp粉头了。
刚转过去整好答题卡的老班又转了回来,顺着英语老师的话接了下去。
“嗯……确实,你们两个是有能力一起上一个相当好的重本的,老师也相信你们两个都是心里有谱的孩子,但是哈……平常,也要低调一点,见着学生处的老师要记得意思意思分开一下。”
“还有高一的段长哦,你俩见到他的时候可要记得绕道走,他每次听见自己班学生谈论你俩的时候都趁着午休来暗搓搓的找我告状呢。”
“政教处的老师也找我反应过几次,不过都被我拦着了,你们两个以后要低调一点,闹到校长那我可不好护着你俩了。”
“特别是许墨同学哦,我可是看到过有几次你分明是故意炫耀的。”
“嗯对,这我也看到过,适可而止,一定要记得适可而止。”
?什么情况?
我的老师……在嗑我的cp?!
还在教我怎么不被发现?!!!
07
“许墨。”
“嗯?”
“你刚说的分心,是考试前我们闹别扭那件事吗?”
说是别扭,其实就是原本你和许墨约好考试完一起去图书馆复习第二天的科目,结果你在数学临考前告诉他晚上要去给阿明悦悦和顾梦他们临阵磨枪,不和他一起去了。
因为马上要进考场,许墨没来得及说什么你便被催着扫描了,考试结束就被那三个人急匆匆的拉走自然也没顾得上他。手机前一天也没来得及充电,早早的便罢了工,直到晚上才看见他发给你的信息,因为没来得及回,当时为了哄这个醋包还花了相当一阵子心思。
“嗯,所以你可要对我负责哦。”
“都已经用三个亲亲道过歉了!你当时明明也很高兴!不许出尔反尔!”
一想到当时厚着脸皮亲了许墨脸颊三下的场景脸就开始不受控的爆红,许墨到也没有像当时一样揽着你的肩将你锁在他的怀里继续坏心眼的逗你,只是嘴边带着和那时一样的笑,牵过你的手向走廊的长椅上走去。
难得和许墨一起小小的逃了半节课,和他一起看着夕阳等着下课铃的响起,你倚着靠背逆光看着他好看的后脑勺,盯了一会儿便停下了一直晃来晃去的脚,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叫了他的名字。
“许墨。”
“嗯?”
许墨扭过头看向你,逆光将他好看的脸罩上了一层雾蒙蒙的光,好奇心+美色终让你问出了憋了一下午的问题。
“你是不是真的和主任说过……”
悄咪咪瞥一眼,眼神温和,在笑,安全,over。
“逼你分手就和我一起转学。”
超级快的说完这句话,把背挺得直直的,期待着他的回答。
“嗯。”
和往常回答你任何无厘头的问题一个语气,许墨好像一点都没有你听到这句话时的紧张。
“准确的说,是我自己转学。”
交叉着搭在膝盖上的手默默松开,捉住你将自己左手手指捏的咔啪咔啪响的右手轻轻拢在自己比你大一圈的手里。
“学校的意思是我们违反了校规校纪,既然这不被允许那就要有解决的办法。我们当然不会选择分开,所以我就只能选择依然和你在一起只不过没法常见面这个办法了,看来我家小姑娘的情报不仅不准还不太靠谱哦。”
“那那那,学校怎么说的?”
“嗯……好像是听到我说要转学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当时也告诉主任,高三确实挺忙的就没必要再单独找你聊天了。”
忍住想要大呼“卧*牛*”的念头,拨了拨他被风吹的有些乱的刘海。
“那你怎么知道万一主任找了我,我不会选和你分开这条路呢。”
被他握住的右手使了些力气反握住他,有些赌气的说出问题。
“你不会的,我也不会,不是吗?”
这次换他拨了拨你的刘海,将你的碎头发拢到耳后。
“那……许墨。”
“嗯?”
无论他在干什么,无论你们当时有没有在赌气闹别扭,每一次喊他的名字都会得到令人心安的回应,无一例外。
“万一……只是万一啊,我没能和你考到一个大学,我该怎么办?”
许墨在你耳后的手没有收回,顺着发丝向上揉了揉你的头顶。
你听见一声轻笑和一声熟悉的。
“小傻瓜。”
“你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学生,我有足够的信心相信你的能力,而且,就算我们没能在第一志愿的学校,不是还有别的选择吗?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分开呢?”
抵上你的额头,一手和你紧紧交握,另一只手像哄小宝宝一样来回顺着你的后脑。
“相信自己,也相信我,好吗?那个年级大榜上第一的人不是个无欲无求的永动机,也是需要依赖某个不自信的小傻瓜努力发电才能维持工作的。”
心中的酸涩像泡泡一样飘起又破裂,在地上溅起一圈细小的水渍,晃了晃和他交握的手,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彼此满眼都是对方的眼睛。
“那看起来某位大神的女朋友也要加油,争取赶上她心上人的步伐呀。”
“嗯……那我想,她的心上人应该会选择等一等,然后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并肩前行的。”
伴着下课的铃声咯咯咯笑起来,许墨也跟着你不自觉扬起嘴角,宠溺的捏了捏你的脸。
“那现在,我可以申请和心上人一起去领取第二杯半价吗?”
end.
Caleb center/哥妹关系浅谈
先说结论:夏以昼是极其好味的。
都说兄妹就是分手了也要一起回家过年,有道理但不够,放在夏以昼身上就是“就算分手了也要回家给你做年夜饭”的程度。
因为没家了啊。我之前看到过一个帖子说因为没有血缘且两人都成年,哥妹之间如果翻脸了就真的这辈子都没什么关系了。我的评价是绝对不会。俩人应该是在还说不明白话的时候就一直在一起了并且夏以昼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妹在张素手下死了七百多回,所以夏以昼对张素一定是没什么亲情的,至少是情感复杂不会像妹一样那么纯粹。尤其是是妹先叫他哥哥的,所以妹其实是亲情友情爱情的所有感情的启蒙。就当是雏鸟情结他也绝对不会翻脸,妹妹跟自己吵架了怎么办,宠着呗还能...
先说结论:夏以昼是极其好味的。
都说兄妹就是分手了也要一起回家过年,有道理但不够,放在夏以昼身上就是“就算分手了也要回家给你做年夜饭”的程度。
因为没家了啊。我之前看到过一个帖子说因为没有血缘且两人都成年,哥妹之间如果翻脸了就真的这辈子都没什么关系了。我的评价是绝对不会。俩人应该是在还说不明白话的时候就一直在一起了并且夏以昼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妹在张素手下死了七百多回,所以夏以昼对张素一定是没什么亲情的,至少是情感复杂不会像妹一样那么纯粹。尤其是是妹先叫他哥哥的,所以妹其实是亲情友情爱情的所有感情的启蒙。就当是雏鸟情结他也绝对不会翻脸,妹妹跟自己吵架了怎么办,宠着呗还能真说她咋的。
夏以昼真的是回避型依恋天菜。
还有一个对于001,002什么亚当夏娃的猜测我也觉得很好品啊。说不定夏以昼还真是专门为妹诞生的(先别管年龄差),甚至可能夏以昼自己也多少知道一点,所以每当张素对夏以昼说你别老是这么惯着你妹妹的时候夏以昼就会给奶奶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然后说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我不惯着谁惯着然后扬长而去(?)。所以对于夏以昼而言对妹妹好可能就像是人不吃饭就会死一样非常自然且常识性的事情我的妈。
此男还有的是力气和手段,除非妹说不需要你才会PDF:)。
甚至黑泥一点,为什么哥会对妹说不需要这么破防,因为这句话本身就挑战的他存在的意义,如果说别人还能揍一顿(甚至直接杀了)但是如果是妹就只能碎掉或者破大防。谁还记得此男之前还能装不在意现在演都不演了直接变如脸你想要会临空我们就回临空你想回到从前我们就把老宅翻修一起住回去一座房子不够那就给你建一座迷宫我会在里面给你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把它建成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园有我陪着以后他们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哥哥作为夏娃是妹的肋骨啊,总觉得叠纸在写真骨啊他都肋骨了还不是骨科吗?!就是这种亲情夹杂着爱情剪不断理还乱的伪骨科伪不发音爽啊!!!
但是呢哥最美味的一点就是很能忍。不管是忍痛还是感情都忍的很到位所以碎碎的哥本来打算这辈子只当妹的哥哥的夏以昼就更好味了啊啊啊啊!男人三分碎痛到我流泪!
[夏以昼GB] “枕头”
*灵感源于夏以昼的戳戳语音“记得你小时候喜欢趴在这里睡觉”
*临空对标上海,天行对标天津
在夏以昼和她都还是小鼻嘎大的时候,放了假俩人就喜欢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冬天的临空市很冷,暖气开了跟没开一样,夏以昼从房间里抱来一条毯子盖在两人身上。她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夏以昼就不厌其烦地用身体帮她暖手暖脚。
“谢谢哥。”这时候她跟夏以昼还不至于那么熟悉,虽然没有最开始那么怯,但夏以昼还是很心疼。
很疼吧……?夏以昼心不在焉地神游天外,等坐到她身旁时才回过神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用跟哥哥客气。”
于是小孩......
*灵感源于夏以昼的戳戳语音“记得你小时候喜欢趴在这里睡觉”
*临空对标上海,天行对标天津
在夏以昼和她都还是小鼻嘎大的时候,放了假俩人就喜欢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冬天的临空市很冷,暖气开了跟没开一样,夏以昼从房间里抱来一条毯子盖在两人身上。她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夏以昼就不厌其烦地用身体帮她暖手暖脚。
“谢谢哥。”这时候她跟夏以昼还不至于那么熟悉,虽然没有最开始那么怯,但夏以昼还是很心疼。
很疼吧……?夏以昼心不在焉地神游天外,等坐到她身旁时才回过神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用跟哥哥客气。”
于是小孩儿就很自然地蹭到夏以昼身边,脑袋枕在夏以昼胸口看电视。男孩儿火力旺,再冷身上也热热的像个小火炉,不一会儿就能将毯子里的两个小家伙熏得小脸红扑扑。夏以昼低头看着胸口的小脑袋,难得泛起点儿开心。哪怕经历了七百多次死亡和失忆,她下意识里的依赖让夏以昼心里酸苦——即使他还根本没有到能清晰认知“酸苦”的年纪。
奶奶在自己房间里休息,整栋老宅里只有客厅电视机里的欢声笑语。“妹妹?”
小家伙不吱声,睡着了。
彼时哥哥的胸膛还远没有执舰官时的夏以昼宽阔,但立即——对于夏以昼而言,幸运地——被她圈定为自己地领地。他良好地接受了自己变成妹妹的超大型抱枕的这一个事实。
有妹妹在,就是幸福的。夏以昼想。
关于夏以昼/About Caleb
距离夏以昼上线已经有差不多两周了,我有幸经历了“夏以昼你怎么变狗狗蛇了”到“夏以昼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啊啊啊”的心路历程。直到昨天晚上才突然翻涌出了一点“我真的配得上夏以昼吗”的困惑。
都说夏以昼是东亚长姐量身定制的哥哥,但是我作为一个真实的东亚长姐,遇到夏以昼反而会有若隐若现的不配得感。我太清楚我的模样,脆弱的敏感的不受欢迎的,倔强的慢热的刻薄的,冷漠的游离的浮想联翩的。我也没有复杂的原生家庭,我的生活总体上是幸福的富裕的充实的,所以当我看完夏以昼的的卡面剧情和无路之地的时候我反而犹豫。
我很想问,为什么呢?夏以昼,为什么你会爱上一个不优秀不出众敏感的小妹妹呢?为什么你对她永远......
距离夏以昼上线已经有差不多两周了,我有幸经历了“夏以昼你怎么变狗狗蛇了”到“夏以昼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啊啊啊”的心路历程。直到昨天晚上才突然翻涌出了一点“我真的配得上夏以昼吗”的困惑。
都说夏以昼是东亚长姐量身定制的哥哥,但是我作为一个真实的东亚长姐,遇到夏以昼反而会有若隐若现的不配得感。我太清楚我的模样,脆弱的敏感的不受欢迎的,倔强的慢热的刻薄的,冷漠的游离的浮想联翩的。我也没有复杂的原生家庭,我的生活总体上是幸福的富裕的充实的,所以当我看完夏以昼的的卡面剧情和无路之地的时候我反而犹豫。
我很想问,为什么呢?夏以昼,为什么你会爱上一个不优秀不出众敏感的小妹妹呢?为什么你对她永远耐心温柔呵护体贴呢?为什么当她说夏以昼是个大笨蛋的时候你还能揉揉她的头发说哥去给你做红烧鸡翅呢?我又有什么是你可以惦念的呢?
于是我又在深夜开始幻想,假如夏以昼真的存在于我的生命里,我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会是别扭的拧巴的,一边疏远你一边卑鄙地希望你能一直爱我。我希望开朗的优秀的受欢迎的夏以昼能一直爱着不优秀的普通的平凡的讨厌的我。我不是鲜艳的红苹果,我是灰色的,小小的,我本不应该被你看到的。
但是你却看到我了。
所以和许墨的“被重视了”不同的是,夏以昼给我的爱让我惊觉我“被看到了”。会有人看到我,我不是孤独的。家里总会有人等着你,总会有人无条件的支持你、爱你,总会有人给你兜底,总会有人给你做红烧鸡翅。他会看到的我的情绪,看到我的需要,为了我的喜欢拼尽全力的满足,看到我恐惧的轻飘飘的在半空中坠落,然后拽着我的手说没事儿,你还有夏以昼呢。
于是我被引力托住了。
优秀的夏以昼会托住不完美的我,优秀的夏以昼可以让我安心的做一个不完美的妹妹。
所以我抓住了他的手,让他做我的哥哥。
夏以昼又不是那种哥哥
夏以昼又不是少女漫画里那种矜贵清冷的哥哥。夏以昼不是校草,不是篮球队队长,不是年级第一。夏以昼不是那种会收到一打接一打的情书但又片叶不沾身的哥哥,夏以昼不是那种会在食堂受到漂亮学妹表白之后睬也不睬转身离开的哥哥。
夏以昼是那种吃饺子要蘸辣子的哥哥。木筷夹住圆滚滚的猪肉白菜饺子,扔进醋碟里滚一圈再捞出来,白净的饺子皮上好像还有夏以昼的指纹。油泼辣子也是他自己做的,周末把新鲜辣椒从小菜场拎着环保袋买来,洗净剖开在菜板上剁碎。写作业的间隙你打开冰箱找酸奶,夏以昼会来把你赶出去:“很辣的啊,熏到眼睛我可不管。”冰箱里一罐辣子是他的,一罐油焖笋给奶奶下清粥,一罐水果罐头用来哄你。饭桌上夏以昼看着你若有...
夏以昼又不是少女漫画里那种矜贵清冷的哥哥。夏以昼不是校草,不是篮球队队长,不是年级第一。夏以昼不是那种会收到一打接一打的情书但又片叶不沾身的哥哥,夏以昼不是那种会在食堂受到漂亮学妹表白之后睬也不睬转身离开的哥哥。
夏以昼是那种吃饺子要蘸辣子的哥哥。木筷夹住圆滚滚的猪肉白菜饺子,扔进醋碟里滚一圈再捞出来,白净的饺子皮上好像还有夏以昼的指纹。油泼辣子也是他自己做的,周末把新鲜辣椒从小菜场拎着环保袋买来,洗净剖开在菜板上剁碎。写作业的间隙你打开冰箱找酸奶,夏以昼会来把你赶出去:“很辣的啊,熏到眼睛我可不管。”冰箱里一罐辣子是他的,一罐油焖笋给奶奶下清粥,一罐水果罐头用来哄你。饭桌上夏以昼看着你若有所思地咬筷头,皱皱眉夺下:“……也该换了,筷子用太久会有霉点。”然后厨房里就会有新的竹木筷子,在碗橱里默默散发出清冽的味道。靠谱的夏以昼。
夏以昼是那种会帮你去市图书馆还漫画和小说的哥哥。你的所有证件都由他保管,所以他计算还书截止日就像他计算你的生理期。他会提前三天提醒你快点把没看的看完,然后在最后一天一脸嫌弃地进你的房间把书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书和漫画带走。他拎起每一本书检查:“这什么东西?”花花绿绿的封面上男孩女孩牵着手,“少看点乱七八糟的,这男的有哥哥帅吗?”回答错了的话会威胁你不帮你还,想到要换两班车才能到图书馆的你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哥哥帅。幼稚的夏以昼。
夏以昼是那种会陪你去地下商场逛精品店的哥哥。你和小姐妹手挽着手叽叽喳喳走在前面,他就双手插着兜吊儿郎当地跟在后面。你摆摆手叫他回去,说你和小姐妹要有“二人空间”,他就阴阳怪气地学你说“二~人~空~间~”。这么想想夏以昼其实也很少让你离开他的视线,包括你现在和小姐妹一个接一个地把发夹往头上戴的时候。你凑近摆弄手机的夏以昼问他苹果的好看还是桃子的好看,他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说都好看都好看。你因为他的敷衍而冒起的怒火被他递过来的钱包打断了,他说都买,一天换一个带。他又伸手把你的头发揉乱,快走,天都黑了。偶尔很大方的夏以昼。
夏以昼是那种会提前排练离家去上大学的行程的哥哥。出发去天行市的前几天你看到他把航天学校寄来的作训服又洗又熨,对着镜子转一个又一个圈,不知道在开什么屏。他非要你就把他送到那棵海棠树下为止,明明还可以再往前多走几步。柔光照眼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飞下来,夏以昼用evol来抢你的项链,心里想拜托上天妹妹一定要记住这帅气的一刻。“你给我戴上。”夏以昼就这样又骗走你一个虚掩的拥抱,嘴角勾起可疑的弧度。哎,很装的夏以昼。
夏以昼是那种国庆假期当天就会提着特产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家门口的哥哥。你从作业堆里挣脱出来,有点想抱他一下,又不好意思地抿着嘴。夏以昼说听说你小测进步了啊,你问他怎么知道的,他瞪起眼睛说你以为哥在天行就管不到你了?不过,做得好,有奖励。夏以昼拿出一个缎面盒子,里面是用航天学院校徽做的手链,咦?为什么有个苹果。夏以昼拽住你的手给你带上,不许摘下来知道吗?谁欺负你了你就给他看,告诉他你哥哥是天航大的。夏以昼松开手,好了,我去做饭。控制欲很强的夏以昼。
夏以昼是那种死遁后还会偷偷摸摸来看你的哥哥。他带着风帽躲在你家公寓楼下,看着你窗口的灯灭掉才离开。他在Akso心外科诊室门口装作在等号,听到你雀跃地和袁护士说好了很多才露出一点轻微的笑。他在藏身处蜷缩成一团睡去,梦中想起自己还是把项链丢在了你手里,觉得有点高兴,又有点悲伤。他在人群中被你抓住衣摆,“抱歉,先生,你很像我失踪的……”
“你认错人了。”口罩上方一双眯起的眼睛,躲也不躲地直视着你,然后他转身离开。
很想你的夏以昼。
夏以昼为什么是东亚姐天菜
因为这是一场“被完整接纳”的终极幻想。
他是你的共生器官,你延伸出的皮肤。你们共享童年抽屉里的玻璃珠和社会规训下同步溃烂又愈合的伤疤。你缩在卧室最深的阴影里,指甲无意识抠着线装书脊时,夏以昼端着夜宵推门进来,瓷盏磕在桌上的声响比雨滴还轻。他从不需要问你为什么突然变成哑巴,又为什么掉眼泪,只是把温好的芋圆奶茶推过来半寸。哄妹妹开心这一切,是他二十多年来培养的天分。
他比你先爱上你的缺陷。那些被自我厌弃的、被外界否定的碎片,将在爱人的目光中获得赦免与重生。他爱你腿侧淤青胜过爱丝袜光洁,疼惜你吃火锅烫红的舌尖多过欣赏唇釉色号。不必被"不乖就不要你了"恐吓,......
因为这是一场“被完整接纳”的终极幻想。
他是你的共生器官,你延伸出的皮肤。你们共享童年抽屉里的玻璃珠和社会规训下同步溃烂又愈合的伤疤。你缩在卧室最深的阴影里,指甲无意识抠着线装书脊时,夏以昼端着夜宵推门进来,瓷盏磕在桌上的声响比雨滴还轻。他从不需要问你为什么突然变成哑巴,又为什么掉眼泪,只是把温好的芋圆奶茶推过来半寸。哄妹妹开心这一切,是他二十多年来培养的天分。
他比你先爱上你的缺陷。那些被自我厌弃的、被外界否定的碎片,将在爱人的目光中获得赦免与重生。他爱你腿侧淤青胜过爱丝袜光洁,疼惜你吃火锅烫红的舌尖多过欣赏唇釉色号。不必被"不乖就不要你了"恐吓,不必为生长方向道歉,那些被社会修剪的枝桠,被他悄悄制成标本夹在日记本里。在被爱构筑的穹顶之下,你的一举一动皆是理所应当,你的情绪思想都是有迹可循。
隆冬夜里他替你呵暖的手掌长出藤蔓,盛夏黏腻汗水中你们交叠的影子生出根须。苹果的种子在惊蛰日破土,如今已长成越过院墙的枝桠,年轮里藏着所有未能说出口的"不要走"。老衣柜上褪色的美少女贴纸是他的早餐钱,钥匙串晃荡的合照定格着你们的笑脸,大年三十他替你剥虾的手势比祷告更虔诚。他是你无法摆脱的爱人,是你不用追忆的青春。他的存在将向你证明,被爱无需通关文牒。
夏以昼,你最讨厌的笨蛋,最忠实的仆人,你最爱的亲人,和命中注定的爱人。
[夏以昼GB] 压岁
*迟来的新年贺文,时间线是重逢后暧昧期
又是新的一年。夏以昼早早就进了厨房准备年夜饭,她说夏以昼你别做太多,就咱俩肯定吃不完。夏以昼没吱声,转头掀开锅盖。
红烧鸡翅的香味钻进她鼻子里,她偷偷摸摸地进厨房:“夏以昼,给我吃一口呗。”
鸡翅炖的很软烂,夏以昼夹了一只出来,细心地剃好骨头,吹了吹才喂给她:“怎么样?”
她不语,只是一味地竖大拇指。
夏以昼做饭很利索,等开饭时春晚才刚开始。她罕见地在红烧鸡翅和春晚之间挣扎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跑去啃鸡翅了。
“想看电视?”
她摇摇头,脸上是难得的落......
*迟来的新年贺文,时间线是重逢后暧昧期
又是新的一年。夏以昼早早就进了厨房准备年夜饭,她说夏以昼你别做太多,就咱俩肯定吃不完。夏以昼没吱声,转头掀开锅盖。
红烧鸡翅的香味钻进她鼻子里,她偷偷摸摸地进厨房:“夏以昼,给我吃一口呗。”
鸡翅炖的很软烂,夏以昼夹了一只出来,细心地剃好骨头,吹了吹才喂给她:“怎么样?”
她不语,只是一味地竖大拇指。
夏以昼做饭很利索,等开饭时春晚才刚开始。她罕见地在红烧鸡翅和春晚之间挣扎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跑去啃鸡翅了。
“想看电视?”
她摇摇头,脸上是难得的落寞:“倒也不是。只是我记得上次跟你一起看春晚,还是你高三时候的事。现在想想,感觉已经像是上辈子了。”
夏以昼一怔。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上辈子的事。那场爆炸夺走了他们的童年,他们的奶奶,把他们变成了亲疏难辨的样子。
他也很痛恨身不由己。可他只有自己的一百年。
“嗨,”她看似大度地挥挥手,“大过年的就不提这些了,反正,过了今年,一切都翻篇儿了。”
“夏以昼,我不恨你了。”
夏以昼千算万算没算到年夜饭竟然吃成了告解会,而他的妹妹竟然还真的原谅他了。他急忙低下脑袋释放情绪,再次抬头又装作没事儿人似的:“行,哥知道了。”
小没良心的。夏以昼心里发涩。你懂什么。
夏以昼做了不少菜,但也确实没做多少菜。她看着桌上跟鸟食儿一样的六菜一汤沉默:“哥你……你还挺会做的哈。”
“少吃点儿,”夏以昼瞥她一眼,:“待会还要吃饺子。”
她点点头没说话,又夹了两只鸡翅。
夏以昼去洗碗了,她就坐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看小品。春晚的小品是一年比一年难看,她躺在沙发上,听着洗碗机和小品的二重奏昏昏欲睡。夏以昼擦干净手,坐在她手边:“困了?”
她摇摇头,迷迷瞪瞪的把头靠在夏以昼的肩膀上。清浅的呼吸喷洒进他的领口,夏以昼能清晰感受到鸡皮疙瘩开始爬满他的全身。
可惜她根本没那旖旎的意思,就是单纯把夏以昼当枕头用,他也就遗憾地放松下来。夜里很安静,临空市也不让放鞭炮,除夕当天是阴天,窗外黑漆漆的,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这两个小苦瓜靠在一起相互依偎着,度过新的一年。
小姑娘明显是有些困了,却坚持着要守岁,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夏以昼时不时的喂她点水果零食,静谧的夜里只有电视机发着喜气洋洋的音乐声。
脑子这种东西,一闲下来就止不住地信马由缰地跑。夏以昼看着毯子里的妹妹,心想,要是她的生活此后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安宁,我宁愿这辈子只当她的哥哥。甘心吗,不甘心啊,那又怎么办,难道他真的舍得让她来赌自己虚无缥缈的,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终老的一百年吗?
要是他是她亲哥就好了,夏以昼甚至咬牙切齿的想。血脉是他们之间与生俱来的红线,就算他真的走出那一步,他们依然是家人,依然是彼此世间仅存的血亲,他们这辈子都得纠缠不休。可惜他只是她名义上的哥哥——现在甚至连名义都没了,薄薄的一张纸剪断了他们的兄妹关系,他又成了她难以形容的关系,难以启齿的哥哥。
但凡他踏错一步,他们之间剩下的只能是老死不相往来。
“寻思什么呢。”她戳戳他的脸,“快十二点了。”
夏以昼回过神。是快十二点了,他重新勾起嘴角:“等一下。”他回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只红包,厚厚的,充满了哥哥的爱。
她愣了好久:“给我的?”
夏以昼挑眉:“对啊。”
“我都多大了还给红包……”小姑娘嘴上说着不要,眼神却黏着红包封面,最后有点儿窝窝囊囊地收了下来:“哥哥新年好,红包我收下了!”
夏以昼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再大也是哥哥的妹妹啊。”
她没吱声,瞥了他一眼,同他一样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只红包,不过红包扁扁的,看样子不像是装了钱的样子。
“本来是想给你做个惊喜的,结果被你捷足先登了……”她神情很专注,盯着夏以昼,“压岁钱嘛,主要是“压祟”,你……我知道你现在工作太复杂,ever又把你盯得死紧。去年过的太苦了,希望你今年身边小人退散,平平安安。”
“只要你健康快乐,我就很高兴了。”
夏以昼接过红包,眼眶发红,在她的注视下打开——是一个平安符,还有一根红绳。
“别占便宜啊,我可是去庙里求的,你务必随身携带!”
压祟。
多好的妹妹啊。夏以昼心想,他的妹妹。无论他对他怀有何种情感,哪怕是爱意——像个怪物一样——她也会依旧会爱护他,关心他。
可凡人百年,爱是秩序外的一瞬间。她是他的港湾,他的亚当,他的禁果,他的执着。
“夏以昼?”她强硬掰过他的脸,“我以前这是对你多不好啊,一个小礼物给你惊喜成这样?”
“不是,”夏以昼有点狼狈的揉揉发红的眼眶,双手控制不住的攀上她的脸颊,“不是。”
“别跟我欺负你了似的,”她擦擦他的眼角,钻进夏以昼怀里给他呼噜背:“至于吗感动成这样。”
夏以昼没回话,只是把手臂环上她的腰,靠在妹妹单薄的肩上闭着眼。
“你看错了。”
新年的钟声敲响,电视机里放着《难忘今宵》,初雪无声落下。
又是新的一年。
[夏以昼GB] 拥抱
从小就喜欢妹妹的拥抱。
夏以昼也很无辜啊。蒋飞坐在他旁边,宿舍里群情激愤,深深控诉夏以昼是个无可救药的妹控。夏以昼的心思却早就飞到老宅那儿,想,今天晚上要不给她做个红烧鸡翅吃?
“夏以昼!跟你说话呢!”
夏以昼立马装无辜:“可是我妹妹太可爱了,我想忍也忍不住啊。”
蒋飞怒不可遏:“夏以昼你个变态!能有多可爱?我不信,除非你让我也见见。”
一时间宿舍里全是少年们对“见见夏以昼妹妹”的请求,夏以昼也没什么反应,挑起眉毛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想看看她?”
几人点头。
“不可能。”夏以昼战术后仰,“别做梦...
从小就喜欢妹妹的拥抱。
夏以昼也很无辜啊。蒋飞坐在他旁边,宿舍里群情激愤,深深控诉夏以昼是个无可救药的妹控。夏以昼的心思却早就飞到老宅那儿,想,今天晚上要不给她做个红烧鸡翅吃?
“夏以昼!跟你说话呢!”
夏以昼立马装无辜:“可是我妹妹太可爱了,我想忍也忍不住啊。”
蒋飞怒不可遏:“夏以昼你个变态!能有多可爱?我不信,除非你让我也见见。”
一时间宿舍里全是少年们对“见见夏以昼妹妹”的请求,夏以昼也没什么反应,挑起眉毛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想看看她?”
几人点头。
“不可能。”夏以昼战术后仰,“别做梦了,她是我妹妹。”
不等蒋飞他们发作,夏以昼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手挡住蒋飞张牙舞爪的进攻,一边对他们小声道:“别吵,我妹妹的电话。”
宿舍立马静地落针可闻,连听筒里的声音都变得一清二楚:“夏以昼!你猜我在哪里!”
蒋飞刚刚还在无声地阴阳怪气:“我妹妹的电话~”听到声音也立马安静了下来。夏以昼才不管那么多,唇边的笑意都深了许多:“你在哪里……不在家吗?让我猜猜……”
那边的小姑娘耐心不多,兴奋劲儿都顺着听筒淌出来:“下楼!”
夏以昼愣了一瞬:“嗯?”
“我在你宿舍楼下!”
这下不光夏以昼,连舍友们都蠢蠢欲动了起来。夏以昼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往身上一披就出了门:“我这就下楼。”
“上啊!”“上不上”“蒋飞,刚刚不就你叫的最欢,人妹妹到跟前儿了怎么怂了啊!”
蒋飞吞吞口水移开目光:“我、我哪能想到他妹妹还真这么好看……哎都别看了别看了!到时候小心夏以昼找你们算账!”
夏以昼到是被你惊喜到了,身后的声音早被他过滤了:“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她答道,又俏皮地勾了勾夏以昼胸前的项链。被朋友戏称为“狗牌“的苹果项链承载着妹妹的爱,不到万不得已他从来不摘下来。“顺便给你送点水果。知道你上学忙来不及买,奶奶让我给你分一点儿。”她把塑料袋挂到夏以昼的手指上,飞行员良好的视力让他立刻眼尖地发现她手心上被重物勒出的红痕。心疼啊,这能不心疼吗,夏以昼拉过她的手,轻轻揉搓着:“疼不疼?”
她白他一眼:“夏以昼!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一点儿都不疼。”
他不说话,顺手把她的手环上他的腰,用空着的右手扣着她的脑袋,下巴抵在她的脑瓜顶上。他长的高,蒋飞这把是真的看不到她的身影,只有一对手臂搭在夏以昼腰上。
“妹妹……?”
人太多,于是这个拥抱也就浅尝辄止。他摸摸她的脑袋:“快回家吧,我马上就上课了。回家给你做红烧鸡翅。”
小姑娘欢蹦着环住夏以昼的脖子,把他勒了个趔趄。这回是真开心了。
“夏以昼最好了!”
小时候的拥抱就更多了。
她小时候害怕打雷,一到夏季临空市就经常出现雷雨天。于是还在上小学的妹妹也就经常往夏以昼房间跑,眼泪汪汪地往哥哥怀里躲。夜幕低垂,夏以昼搁下笔,盘着腿坐在床上,把妹妹往怀里捞。上了初中以后,夏以昼的个子就开始疯长,长手长脚的少年能轻易地把妹妹嵌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哥哥的肩膀宽厚,靠着就很有安全感。在夏以昼的安抚下,她很快就睡着了。
夏以昼低头轻笑,给她盖上被子。黑发散落在夏以昼常枕的枕头上,她揪着被子的一角睡地深沉。
夏以昼轻手轻脚地关了台灯,跪在地板上盯着她恬静的睡颜。宽大的手掌虚扣在床边的小手上,紫色的眸子亮晶晶的。
夜晚只留下长久的无声。
哥还有一个很爽的点就是他特别的壮
哥妹是一起长大的。
刚被收养的时候,作为实验体的时期大概才结束没多久,可能还是瘦小的两个小孩。虽然小时候是看着哥哥靠打架打出了孩子王地位的,但是小孩子毕竟抽条得快,夏以昼又长得高,看起来有几分少年人充满希望的清峻。
印象里好像哥哥变陌生的开始并不是假死,是他去航空学院之后。朝夕相处许多年突然有一天从生活里消失,一开始你尚因紧张的校园日常无暇思念,只盼着冬天快些来,仿佛冷风会裹挟而来红烧鸡翅的味道。
冬天确实带回了熟悉的饭菜,时间也并没有给哥妹带来距离。离开之前他的骨骼已然生长定型,鼻梁上微微鼓起的驼峰支撑着挺翘的鼻小柱,眉骨与眼窝间的凹陷抚摸着如同漩涡。可你茫然地发现他肩膀的线条不再...
哥妹是一起长大的。
刚被收养的时候,作为实验体的时期大概才结束没多久,可能还是瘦小的两个小孩。虽然小时候是看着哥哥靠打架打出了孩子王地位的,但是小孩子毕竟抽条得快,夏以昼又长得高,看起来有几分少年人充满希望的清峻。
印象里好像哥哥变陌生的开始并不是假死,是他去航空学院之后。朝夕相处许多年突然有一天从生活里消失,一开始你尚因紧张的校园日常无暇思念,只盼着冬天快些来,仿佛冷风会裹挟而来红烧鸡翅的味道。
冬天确实带回了熟悉的饭菜,时间也并没有给哥妹带来距离。离开之前他的骨骼已然生长定型,鼻梁上微微鼓起的驼峰支撑着挺翘的鼻小柱,眉骨与眼窝间的凹陷抚摸着如同漩涡。可你茫然地发现他肩膀的线条不再利削,臂膀内侧的肌肉鼓胀起来,胸膛挺扩开。你知道这是他们飞行员高强度体能训练的结果,但同时也发觉夏以昼一切被衣服掩盖过的部分都不再是你曾经熟悉的模样。
你陌生于夏以昼身体上的变化,于是在闲暇之余(比如一起窝在沙发看电视的时候)频繁又装作无意识地演着小时候通过触摸获取安全感的模样,用手指积累这些生疏的细节——曾经稍宽大的夹克撑起来了,长直的手指也要更坚硬,掌根厚了些许,小臂虬起的血管比周围皮肤温度稍低,肌肉曲线更明显了,放松的时候,肩要比从前更柔软更好靠。
指腹泛起潮气,你听到夏以昼的呼吸声快了些,便意识到他大概发现了你的伪装,但你没有停止。
后来哥每次放假回来这些变化都在加深。你喜极恨极,这种变化像是漩涡一样贪婪地抽取着你的表演欲填补不安,但其产生与过程你都未曾亲眼见证。夏以昼远在天行市的时候,你决定在脑中亲自构建。有氧后速干衣上沁出的水迹,拉伸时额角的冷汗,筋膜刀刮过筋结时会不会闭紧双眼,抗荷训练后晕眩如何缓解。你的猎人训练也很苦,好在可以倚靠这些想象抒解。你尽力在脑海里想象这些训练过程以精密地锻造他的身体,却在每次假期都看到更胜一筹的本人时暗暗发恨。
后来又是很久,是在舰队撞破他的机械臂的时候,他仿佛溺水一般握着你的手诉说“连你也感受不到了”。金属外壳是冷的,它的阻隔是双向的,你好像终于被那漩涡吸进水底,又好像与夏以昼感同身受一般地窒息着。你希望他能一直痛苦,你于是这样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