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o/Galo】铠甲、火焰与魔法
1.9w字一发完,捏他《美女与野兽》的沙雕弱智童话,大量黑铠状态lio X 王子Galo,含有私设。
正文:
王子Lio变成怪物Lio,是在他十二岁生日这天。
用一个通俗的说法,王子被诅咒了。
紫色和青色交缠的火焰从肌肉里长出,构成漆黑的铠甲,紧紧缠住Lio的躯体,昔日俊美得能够称道整个王国的脸,如今可怕如深渊的魔物。
但失去人类的外形并不是诅咒最可怕的地方,如同被祝福的公主落脚之处会长出花朵,受到诅咒的Lio留下脚印的地方会燃烧起永不熄灭的烈焰,无差别伤害一切接近的人类与动物。
这恶毒的咒语来源于大陆彼端最强大的魔法师Kary,...
1.9w字一发完,捏他《美女与野兽》的沙雕弱智童话,大量黑铠状态lio X 王子Galo,含有私设。
正文:
王子Lio变成怪物Lio,是在他十二岁生日这天。
用一个通俗的说法,王子被诅咒了。
紫色和青色交缠的火焰从肌肉里长出,构成漆黑的铠甲,紧紧缠住Lio的躯体,昔日俊美得能够称道整个王国的脸,如今可怕如深渊的魔物。
但失去人类的外形并不是诅咒最可怕的地方,如同被祝福的公主落脚之处会长出花朵,受到诅咒的Lio留下脚印的地方会燃烧起永不熄灭的烈焰,无差别伤害一切接近的人类与动物。
这恶毒的咒语来源于大陆彼端最强大的魔法师Kary,同时也是在战争中和Lio国家争斗的国王。他在小王子的生日宴上放下这个诅咒,扬长而去之前,留下最后几句得意的宣告。
“你们的王子,会在成年那天被诅咒彻底吞没,成为火海的源头!而你们狂燃国也会从那一天开始,彻底消失在大陆上!”
最开始,狂燃国的魔法师也试图破除过诅咒,然而那些铠甲以Lio的血肉为根源,只要Lio还活着,这副怪物般的形态就不会解除。又有魔法师试图熄灭火焰,结果仅仅是被诅咒反噬,变成了同样缠绕着火焰的物件。
当王国的两名首席魔法师,坎罗和梅斯都被诅咒反噬成为了火焰椅子和火焰机车之后,狂燃国终于意识到,这诅咒并非他们能轻易撼动的。于是狂燃国派出了一百名勇士,终于在冰封的圣山里找到了Kary曾经的导师,如今最后一名魔法大师,德乌斯·普罗米斯导师。
“……可惜你们来得太迟了……”普罗米斯大师一心埋头研究,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在勇者们找到他时,他已经行将就木,“如今的我魔力与时间都所剩不多,实在无法帮你们破除诅咒,但是,可以帮你们为这个诅咒添上一个附加条件……”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轻点,于是铠甲怪物一般的Lio,胸腔内便多了一颗火焰构筑的心脏。而在那之前,所有因为他踏足而出现的火焰,都随着普罗米斯大师的手势自动构成了一座城堡,燃烧的墙壁外围,巨大的喷泉和荆棘牢牢锁住了所有毁灭性的燃烧气流。
“……只要用来自高贵血脉的真爱之吻……就能破除诅咒……但必须,必须在Lio彻底死去之前……”
做完这些,普罗米斯大师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座火焰城堡也可以暂时压制他身上的火焰……Lio在这座城堡范围内活动的话,火焰也不会蔓延太快……”
“然而如果没有真爱之吻的话,那么他死去那天,所有被压制的火焰都会彻底爆发,直接吞没整个国家……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剩下的……”
普罗米斯大师摇摇头,还没讲完“就看运气了”,便彻底断了气。
留下原地傻眼的狂燃国勇者,以及疯狂摇晃的火焰椅子与机车。
“哐当哐当——”这是椅子和地面碰撞的声音。
(“你怎么能这样!我们的王子现在这个状态!这么危险你怎么能撒手不管!”)
“嗡嗡嗡——”这是火焰机车引擎的轰鸣声。
(“可恶!事到如今,只能看我们的了!就算是大师也靠不住啊!”)
然而,寻找魔法大师的旅途耗费了狂燃一族太多的时间与国力,人们最初对王子的悲悯与同情,已经随着时间渐渐变成了憎恶与恐惧,加之因为王子带来的火焰灾害,人们不再爱戴他,当Lio的名字出现在街头巷尾时,伴随着的往往是讥笑般的歌声和嘲讽。
国王夫妻虽然仍然对Lio保有亲情,可是堵不住悠悠众口,最后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铠甲怪物的Lio带着那把火焰椅子和火焰机车,彻底从皇宫消失,进入了那座永远燃烧、禁闭在森林深处的火焰城堡中。
“这里……也挺好的。”Lio对火焰椅子(前·坎罗)和火焰机车(前·梅斯)说,“至少,我一直担心有人因为我的火焰失去性命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然后,他就睡着了。
虽然城堡处于静悄悄的森林深处,但四季依然鲜明。春天,白色的荆棘花爬过城堡的大门;夏天,燃烧的火焰点亮水面的睡莲;冬天,雪花飘落,然后在接近城堡塔尖时,被顶端的焰头融化为蒸汽。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城堡燃烧得越来越旺盛,那颗火焰心脏依旧在Lio的胸腔里跳动,坎罗和梅斯也越来越着急。
某个Lio早早睡着的夜晚,火焰椅子和火焰机车悄悄凑在一起,开始商量如何拯救他们爱戴的王子。
“哐当哐当——”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死去!”)
“嗡嗡嗡——”
(“可是,殿下现在这个模样,根本没有公主会愿意给他一个真爱之吻吧……”)
“哐当哐当——”
(“实在不行……我们抢一个过来!”)
“嗡嗡嗡——”
(“可是,殿下平时一直禁止我们影响其他皇室公主的生活……殿下就是太善良了!唉!”)
是的,虽然Lio被诅咒变成了怪物,但他依然拥有一颗属于人类的善良的心。他不愿意让任何公主因为自己的原因陷入不明原因的麻烦,也不愿意强迫任何人接受他这可怖的外形。
除了告诫自己之外,他也会约束手下,这也是为什么,如今坎罗和梅斯虽然得到Lio的信任,依旧得偷偷瞒着Lio,才敢商量救他的细节。
“哐当哐当!”火焰椅子的跳动声开始着急了。
(“可是他今年都十七岁了!距离成年只有一年了!再拖下去!我们就没有时间了!”)
“嗡嗡嗡!”被火焰椅子的气势感染,机车的引擎声也越发激烈了起来。
(“我看殿下根本就没想过要解除诅咒!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离开过城堡!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
“吱呀——哐当哐当!”火焰椅子拖拉了一下,发出一道有些剑走偏锋意味的声音来。
(“我绝不能看着殿下死去!现在想想!其实普罗米斯大师说的真爱之吻也没有限定非得是公主才行!”)
“嗡嗡嗡!”
(“反正只要满足‘高贵血脉’的条件,同性也没什么问题啊!”)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响混合成一片,主意打定,说干就干。
第二天早上,当Lio从睡眠中醒来,出现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了那把火焰椅子。见到王子殿下,坎罗一拐一拐地挪动椅腿到他面前,以哐当哐当声对王子问好。
(“殿下,您睡得好么?”)
Lio撑着铠甲的下巴,说:“我很好,不过今天怎么只有你呢?梅斯去哪儿了?”
“哐当哐当!”
(“他去外面兜风了,说是心情不好。”)
“这样吗……”Lio点点头,“兜风的话,我相信梅斯有分寸,总之不管干什么,你们千万别去影响无辜公主的生活。”
“哐当哐当!”
(“放心吧殿下!我们绝对不会影响任何年轻小姐的未来!以殿下的名号起誓!”)
Lio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怪,好像有什么事情忘了一样。
……
同一时刻,梅斯,也就是火焰机车,正在森林外围风驰电掣,他一边跑,一边思考怎么才能抓到一个王子。
他们现在居住的这座城堡位于森林中心,外面是女巫的沼泽和妖怪的蘑菇森林。平时人们就会警告冒险者和军队不要靠近。后来Lio等人住在了里面,就更不会有贵族愿意前来了,不管是打猎还是午餐,相比之下,还是自家花园的风景更加合适。说起来,会有哪位正常的贵族会愿意冒着嘴唇乃至于整张脸都被烧焦的风险,亲吻一具既冰冷又滚烫的铠甲呢?
过度的思考让本来就不算太聪明的梅斯体温越来越高,相应的,他身上的火焰也越发茂盛。不知不觉间,他的轮子已经跑出了森林,身后留下长长的一条火焰通道。
树叶被烧毁了,黑色的烟从半空腾起,顺着风飘向东方,吸引了一名不知名的王子的注意力。
这名王子来自大陆的彼端,名叫Galo,拥有着不输给Lio的体质,头发蓝得像是知更鸟的卵。
虽然名为王子,但Galo的理想却是平息世间的所有苦难,国王很看好他的理想,于是把他外派出去,慈祥地表示只有在凡间,才能更好地施展他的才能。于是Galo就一路往大陆这一面走,期间帮女巫浇花、协助巨龙灭掉不合适的烤肉火堆,或者给史莱姆搬家,直到看见了天边飘来的黑烟,他猛然顿住脚步。
“糟了,看来是起火了,”Galo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往黑烟飘起的方向跑去,“如果火势蔓延开来,一定会波及到周围的人和动物的!得快一点!”
Galo是一个性格很好的王子,即使是在外历练,他也从来不带任何手下和仆人,这也就导致,当他在茂盛的树林之间,看见那辆燃烧的机车时,他并没有因为同伴的存在后退。
“这是……?”当拨开最后一片枯焦的绿叶,Galo看着燃烧的机车犯疑,“火焰就是从这玩意儿身上来的吗……”
话音刚落,机车突然嗡鸣了两声,吓了Galo一大跳,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看着从轮胎上掉落的火星,大声道,“看来你也是某种魔法物品吧!以我Galo王子的名号起誓!我必然会熄灭你燃起的火焰!”
“嗡嗡嗡!”
可惜,机车还没等他一桶水泼过去,就继续风驰电掣地冲向了森林深处,速度快得Galo几乎眼前一花,来不及细想,他便跟着机车,也往相同的方向跑去。
“可恶!必须得追上他……随便烧毁森林的家伙,不管你是人还是魔法物品!都不能随便放到外面乱跑啊!”
……
听见Galo的话,梅斯瞬间兴奋了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眼前这个蓝头发的家伙就是个王子。隔着火焰,梅斯又仔细看了看Gal o的外貌,眼睛和头发都像蓝色的宝石,看着就是和火焰相反的清凉,而且肌肉非常饱满,体态也还不错,就算是解除诅咒,也不至于委屈了殿下。
他如是想着,又听见Galo在自称之外,还表示必然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放火的家伙,这下梅斯完全确定了,该王子显然脑子不怎么好,而且根本不用绑架,只要他还在跑,Galo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于是,带着这样那样的心情,梅斯一路嗡嗡嗡,留下焦黑的车辙,而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Galo,两人就这样,从白天追逐到了夜晚,直接跑到了Lio隐居的城堡大门前。
……
“呼……呼……哈……”Galo双手撑着膝盖,汗水打湿了地面,然后颤抖地指着梅斯,“你这家伙……总算抓到你了……别跑……”
然后,再下一秒钟,霍然出现的漆黑大门便让Galo愣在了原地。
星光之下,两扇紧闭的黑色铁门上,火焰呈现出各种蓝紫的光晕,宛如燃烧的梦境。再下一秒钟,大门缓缓开启,机车瞬间从门缝间溜了进去。
Galo也跟着上前一步,刚到门后,就和一个高大的黑影子撞了个满怀。
“哎哟!”
“嘶……梅斯,你回来了……顺便,这位是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属于Galo被烫到的惨叫,另一道属于那个黑沉沉的高大影子。Galo回过神来,便看见身旁除了那辆火焰机车外,更多了一具漆黑的铠甲,肢体细长却充满力度,面部是交错的白色牙齿,两支角和身上的关节,都带着火焰的颜色。
而之前说话的声音,就来自于这具火焰铠甲。
“你……你是谁?!”
Galo再度瞠目结舌。
而铠甲看样子明白了什么,他转头看了火焰机车一眼,火焰机车嗡嗡两声,表示他确实没有祸害任何贵族公主。
“……我叫Lio,算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在外人面前教训手下,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子应该有的行为,而且本质上,Lio也认为是自己没说清楚才让梅斯找到了漏洞,因此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带着火焰的气,便转向Galo,开始自我介绍,“你好,请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我是Galo,其他的先不提,你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座城堡……对了,你是不是能和那辆车沟通啊,来的路上,它烧了好多树!你得好好管管!”
“燃烧不是我们的本意,这火焰我们也无法熄灭。”Lio摇了摇头,他并不希望再牵扯别人进入他的麻烦,“如果没有别的事,请你离开这里吧,否则不久以后,你会后悔的。”
距离他的十八岁生日,只有一年时间了。
“不行!”“嗡嗡嗡!”
两道音色截然不同的反对一并响起,Galo义正辞严道:“我可是立志要消灭所有灾难的Galo Thymos王子!怎么可以放任你们这样的灾难源头!”
(“殿下!他可是王子!你不要公主的话,王子总可以了吧!就算是为了我们!也请殿下最后努力一把吧!”)
“既然你说燃烧不是你们的本意,那你能不能跟我仔细解释一下?如果我能够帮忙的话,不管什么我都会做的,当然就算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我也不会走。”
虽然Lio看着外形可怖,但是说话方式和内容都彬彬有礼,Galo也意识到他其实是个能沟通的对象,干脆一屁股坐下来,俨然做好了要Lio竹筒倒豆子的架势。
Lio本想置之不理,然而城堡里遍布火焰,如果真的不管Galo,万一他丧命于此,自己心上的负罪感只会更重,于是他摇摇头,也席地而坐,道:“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火焰实在太亮了,这一晚上,连星星和月亮的光辉都被Galo忽略了,他的眼中只有燃烧的火焰,以及在得知内情后对诅咒相关的震惊。
“什么?原来你并不是生下来就长这样啊?”
“哪有人会生下来就长这样啊!”
“什么?解除诅咒竟然需要一个吻?这个魔法大导师听起来好像不怎么正经的样子……”
“……咳咳,但是,城堡和心脏确实是在普罗米斯大师发动魔法后出现的,所以目前我们都相信,解除诅咒的方法确实是‘来自高贵血统的真爱之吻’。”
即使诅咒让lio深居简出,但是他和Galo本性相似,两人又是同龄,简单几句话之后就开始了有来有回的聊天,虽然连Lio自己都没发现,这也意味着过去的几年里,他到底有多么孤独。
“这样啊……”Galo托着下巴,望着Lio铠甲顶上的角,“其实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挺酷的……不过,确实生活也很不方便,对于公主们来说,亲吻你确实要冒风险啊……”
Lio说:“你也能看出来,对吧?”
Galo:“是啊,万一被烧到了嘴唇,恐怕接下来起码一周吃东西都不方便了。”
“……也没这么浅显,”Lio说,“在我的国家,我早就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怪物,不会有任何贵族的小姐或者公主愿意给我亲吻,而且要让一个人用自己后半生的名节解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太残忍,也太过分了。”
“原来如此,”Galo道,“……怎么说,我觉得你还蛮义气的。”
“谢谢,”Lio轻笑了一下,“故事也听完了,我也不愿意拖你下水,需要我送你走吗?这片森林还挺不好走的。”
“不要!”Galo一把抓住Lio的手,说,“反正只要是高贵血统就行了,公主可以,王子也可以啊!”
Lio:“……你……”
他还想说什么,就看见眼前的王子,猛然低下头来,就朝着他的铠甲贴了过去——
“嗡嗡嗡!”
火焰机车激动地嗡鸣起来,而Lio一时之间甚至失语了,空气变得安静,只有火焰燃烧销蚀的声音,以及Galo和Lio一轻一重,却同样紧张的心跳声。
这个亲吻持续了足足半分钟,分开的时候,Galo不顾烫出水泡的嘴角,连忙抬头对着Lio猛瞧,然而直到东方天空泛白,后者依然是那副黑铠加身的模样,连眼神都被掩盖在无机质的冷淡之下。
“……怎么会这样呢!”Galo挠了挠头,“难道说非得是公主才行?普罗米斯大师还搞性别歧视吗!”
火焰机车的嗡鸣也有气无力起来,不用翻译,Galo都能听出它难掩的失望。
“……”Lio从尴尬与害羞里冷静下来,又咳嗽了一声,说,“我想不是那个原因,而在于还没有完全达成条件吧。”
他直视Galo蓝而澄澈的眼睛,说:“‘来自高贵血统的真爱之吻’……显然,你不会对一个城堡里的火焰怪物一见钟情吧。”
Galo:“……好像有道理。”
Lio:“那,今天先这样吧,你……”
Galo说:“不许赶我走啊,就算不能解除你身上的诅咒,我也要看着你,以及你的手下——”他瞪了火焰机车一眼,“不然天知道他们会不会又跑出去放火!”
Lio:“……他们不会。”
Lio:“既然你不走的话,那么,跟我一个房间,你看可以么?”
Lio:“希望你别误会,这城堡里几乎到处都有火焰,外来人很容易迷路,你先跟我一起,等熟悉地形之后,你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Galo叉腰一笑:“谁怕你啊,我说过了,我会消灭所有灾难,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你身上的诅咒,当然也不例外!”
机车重新嗡鸣起来,这一次声音密集了不少,Lio还没表态,Galo便连忙说:“还有一件事。”
Lio歪头看他:“怎么了?”
“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听懂他在说什么吗?”Galo道,“听完你说的话之后我也明白他们也是人了,一直这么嗡嗡嗡的,我听不懂,感觉还怪不礼貌的。”
Lio说:“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在意这个。”语毕,他抬手拂过Galo的眉心,后者只觉得脸上暖洋洋的,好像被人种下了一朵温柔的火苗。
“这是我的魔力,分给你之后,你就能听到我手下说的话了,”Lio歉意地笑了笑,“烫到你了,对不起。”
“不愧是殿下!就算被诅咒了!身上的魔力依旧如此充沛!”
“……效果真是立竿见影啊!”Galo挠了挠耳朵,“我皮糙肉厚不碍事,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你也别想太多,那么,晚安好梦?”
Lio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听见这样的晚安是什么时候了,侍女和手下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父母国事缠身,常常无暇顾及他,这一句晚安听来竟然让Lio的身体一瞬间有点僵硬,好在铠甲遮掩,也没人看出来。
“……好的,”半晌,Lio对Galo伸手,“你也……晚安好梦,Galo,现在是时候去卧室了。我给你带路吧。”
***
最开始Galo对于Lio带路的说法其实有些不屑,身为在民间历练至今的王子,什么大风大浪他没见过,区区一个古堡,走廊再怎么复杂,认个路还不是信手拈来。
直到他第三次在楼梯拐角被天花板掉下来的火焰烫到,Galo终于放弃了幻想,转而老老实实地跟上了Lio的脚步。
“你没事吧?”Lio担忧道,“因为诅咒的缘故,我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无法熄灭的火焰,虽然法阵可以克制,然而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多余的火焰时不时会漏出来……不了解法阵运行规律随意走动的话,普通人很容易被中招。”
Galo对着肩膀上的烫伤龇牙咧嘴了一阵,转头对Lio依然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我怎么可能有事!区区一点火苗而已,根本伤不到本王子!”
梅斯:“是吗,如果你肩膀上没有那一串水泡的话,大概你的话会更有说服力一点呢,来自异国他乡的王子殿下。”
Galo:“……意外而已!”
牵着Lio的手,躲开了会踏空的熔岩阶梯,地板中央看上去像岩浆池的地下室(Lio:“这是当初城堡形成时就留下的,如果你不跟着我走,很容易掉下去。”),最后Galo一身衣服都湿了,汗水顺着背脊往下滑到裤兜时,他们总算来到了唯一正常的、没有燃烧的门扉面前。
“到了,”Lio拉开了门,同时挡住Galo下意识去抓门把的手,“小心,别看这扇门上没有起火,但是温度也可以烫熟肉片了……”
Galo:“……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Lio笑了一声:“不算辛苦,虽然诅咒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是,也让我不惧怕任何高温和火焰,甚至对我来说,火焰的温度就和热水一样,非常舒服。”
Galo:“我突然有个不太礼貌的想法。”
Lio:“你说吧。”
Galo:“楼下那个岩浆池,算不算你的浴缸?”
Lio:“……这我还真没试过。”
岩浆泡澡的话题,在完全推开卧室门后告一段落。令Galo惊讶的是卧室内部看上去相当正常,除了家具的材质都是石头,床、桌子和椅子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厚重的书架,只是上面的书都覆盖着明显的灰尘,一看便是许久没有翻阅过。
Galo征得许可后坐在床边,一回头就看见Lio也坐下来,只不过后者落座的位置是屋里唯一一把椅子,再仔细一看,那把椅子上也缠绕着双色的火焰。
“那也是你曾经的手下吗?”Galo指着椅子问,得到了Lio点头的回答后,又说,“你这个房间里怎么没有火啊?对了,那个书架看上去是木头的,不会燃烧吗?”
“我们殿下的事情,你少管!”火焰椅子哼了一声,Lio叫了他的名字以示安静,于是Galo知道这把椅子的真名叫坎罗,和之前的机车梅斯是搭档。
“可能是诅咒时间太长,和我的身体产生了部分同化的缘故……”Lio看了一眼自己漆黑的、被铠甲遮蔽的手掌,锋锐的金属缝隙里,依稀有窜动的火苗迸溅,“我现在,可以稍微控制一点点城堡内部的火焰了,不太多,但是让卧室里干净一些还是能做到的。”
“你挺厉害的。”Galo说,“那你能看书吗?”
“不能。”Lio说,“那个书架是我小时候得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在离开家的时候,拜托了修炼火魔法的法师送过来的,算是一个纪念品吧。”
“……也是,现在你的手依然会冒出火焰来,如果看书的话,还没翻开封面,书就被烧没了吧……”Galo挠了挠头,“嘛,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了,”Lio笑了笑,“而且书架里的书我早就读完了,在被诅咒之前——就算是你现在抽出一本要来考我,我也可以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你这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类的记忆范围了Lio!”在Lio背出第六本Galo随手抽出的书的目录后,Galo瞪着眼睛宣布Lio赢了,然后又说,虽然Lio过目不忘,但是就此不能再读其他的书也实在是遗憾。
“不如等下次我找到其他书了,读给你听吧!”Galo兴致勃勃地提议,“反正我不会走,而且也识字——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或者不舒服,那就算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Galo。”Lio道,“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先休息吧。”
在他看见的画面之内,Galo已经不知不觉打了三四个哈欠了,虽然Galo的精力肉眼可见的充沛,然而一天之中,跑了这么远的路,经过了这么多刺激,怎么也到了疲惫的时候。
Galo挠了挠头:“好,那这一次,是真的晚安好梦了,明天再见!”
他一边说一边在石床的左边躺下。几分钟后,Galo就感到自己背后传来了火焰无法忽略的温度,但是,那热量并不剧烈,甚至就像一个正常的人体会散发的暖意。
Lio依然以他低沉而温和的声音说:“明天见。”
***
在城堡住到第二周结束的时候,Galo身上的烫伤完全好了,同时他也掌握了城堡里所有法阵与火焰的分布规律,Lio说现在开始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离开也是可以的,只要不把城堡的位置泄露给别人就行。
其时,Galo正在翻一本Lio书架上的老旧童话,那是个很俗套的故事,王子亲吻叫醒了沉睡的公主,胜在插图精美,王子骑着白马,公主披着纱裙,而邪恶的法师长着一张凶恶阴沉的脸,所有正派和反派都显而易见,很适合小朋友和一切童心未泯的人阅读。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走的。另外,你的台词和你的外表实在太不符合了,”Galo开玩笑地说,“难得这么凶神恶煞,换个句子试试看?”
Lio若有所思,撑着脸半晌道:“那……‘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去!哪怕我身上的诅咒不能解除,你也要给我陪葬!’”
Galo笑得差点眼泪都飙出来,而坎罗和梅斯纷纷抗议,表示这种话和殿下的人品与性格太不相符,一言以蔽之就是崩坏了殿下的人设。
“我当然知道Lio是什么人啊,”Galo笑完了,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但是偶尔轻松一下,也不是坏事吧?”
“……说是这样说,”梅斯道,“但是殿下之前明明……”
“‘明明容貌性格都是国内被吟游诗人争相传唱的对象,只是遭逢不幸,才沦落成现在这幅模样’,”Galo熟练地接下去,“你们王国的那些诗我都快能背了,不过对我来说,Lio的外表是漂亮还是丑恶都不重要,因为不管是那个王子Lio还是现在这个怪物Lio,都还是Lio啊。”
说完,他又虚空环了一下Lio的肩膀,笑嘻嘻道:“而且现在的Lio也很帅啊,要说可怕的话,真正可怕的明明是那个给Lio放下诅咒的法师。”
梅斯啧了一声,不说话了。
Lio说:“到时候我如果真不放你走,你怎么办?”
Galo笑了:“你会吗?”
Lio还没说话,坎罗先跺了跺了椅子腿,哼道:“我们殿下看上你,是你的荣誉!”
“……够了!坎罗!”
话题一旦深入,便往往会顺着细枝末节延伸。等到玩笑话成为日常的一部分之后,他们自然而然聊到了更多的细节,包括过去、彼此,以及诅咒。
“其实,严格地说,我可能现在确实更接近怪物,”某个乌云遮盖月亮的晚上,两个人睡着之前,Lio低低的声音传来,“诅咒构成的这副铠甲,是从我的血肉里长出来的。”
说话之间,他轻轻弯曲了一下手臂,肘部关节处传来金属和火焰撞击的声响,仿佛不详的啸叫。
“这副铠甲让我不惧怕任何火焰,也让我不再需要进食与喝水,有的时候我甚至疑心,现在我身体里的血肉也是火焰的一部分……”
说完,他屏息凝神——尽管现在的Lio的呼吸都是火焰的喷吐——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而Galo侧过头来认认真真看了他两眼,几乎等了五次心跳的时间,才说了第一句话。
“会疼吗?”他见Lio似乎愣住了,便又重复了一遍,“这些金属和火焰长在你身体里,会疼吗?”
“……那倒不会。”Lio缓慢地出了一口气,突然笑了,“我的身体现在不会疼,刀枪不入,无坚不摧。”
“但这样的强大是有期限的啊。”Galo难得也叹了口气,“你的十八岁,距离现在还有多久时间?”
Lio道:“还有六个月。足够再看一次大雪了。”
“这么快啊……”Galo却不能像他那么淡定,“对了,你好像还从没跟我说过,那个诅咒你的法师的全名吧?”
Lio说:“你要去找他解除咒语吗?但是他和我的国家本来就是死敌,而且这么多年也没再听说他有对其他人下咒的消息,就算找借口,也不太行得通的。”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不要为了我,葬送你自己的前途。”
Galo理所当然道:“但我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未来被这诅咒葬送吗?不要逞强了,Lio,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有些时候,一个人硬撑的话,也会让你的朋友感到孤独不是吗。”
“Lio,好歹我也是王子,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啊。”
Galo的声音和Lio具有相当大的差别,他永远充满朝气和活力,于是在那样的声音和语气的衬托下,石头和火焰构成的城堡就显得太过冷清,而Lio看着他,慢慢地坐起来,终于说:“可是那太自私了。把你牵扯进来的话……”
“如果这就是自私的话,擅自要来帮忙的我也很自私啊!”Galo说,“与其变成一个人的自私,不如让两个人一起来承担,你说是不是?”
Lio沉默了很久,久到Galo都快以为他睡着的时候,黑色铠甲覆盖身的王子猛地起身,笑出声来。
“你这家伙……真的很擅长让人产生阴暗的想法。”
Galo:“呃,谢谢夸奖?所以对你下咒的那家伙,到底叫什么来着?”
魔法师Kray Foresight,师从普罗米斯,既是国王,又是诅咒大师,两种割裂的身份在那个男人身上结合得天衣无缝。即使自我禁足多年,Lio依然能想起当初那家伙扬长而去的背影。
“这个人叫Kray Foresight,”Lio说,“他是大陆彼端的国王。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然而说出最后一个字之前,Lio就对自己的话后悔了。他看见Galo的表情猛然变了,眼睛和嘴唇先是张开、放大,然后就显示出剧烈的情绪——混合着震惊、伤心,以及一瞬间空白的表情。
几个月相处下来,Lio从未见过Galo这个样子。
“你……没事吧?”Lio下意识对着Galo伸手,又在即将触碰到他的前一秒钟暂停,保持着伸手的动作,只是担忧地看着Galo。
“……我没事,”Galo抬起脸来,笑容惨淡又坚强,“就是,呃,你确定是这个名字吗?”
“不会错的,”Lio说,“如果我要记住什么让我愤怒的名字,也只有这一个了。”
“……如果是的话。”
lio看见,蓝头发的王子拿手掌捂住了脸,片刻后抬起头:“我的父亲,也叫这个名字。”
这一天彻底结束之前,Galo和Lio交换完剩下的信息,达成了一个共识,当年对Lio下咒的魔法师,和Galo那位无比崇敬的父皇,正是同一个人。
Lio相信Galo的坚强,却依然担心对方的状态。这一晚上他没有睡好,半夜爬起来盯着Galo看,没想到突然对方一睁眼,于是同样没睡着的两个人便在黑暗里对视了。
石头是冷的,火焰是热的,Lio头一回觉得脸上长出铠甲来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事,至少这时候Galo绝对看不见他通红的耳根或者脸。
“……你还好吗。”Lio说,“我有点担心你。”
“非要说的话,其实最开始是没想通,”Galo被他一句话带过去了注意力,揉了揉眼睛爬起来,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形相对而坐了,“只是,和他比起来,现在距离我更近的,是Lio你啊。”
“我说过我想要消灭所有的苦难,相比之下,国王算是最初激励我的目标……”Galo说,“但就算他的形象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份心情还是一样的。”
Lio一身铠甲笼罩着火焰,漆黑的甲面像镜子一样,倒映出Galo的脸来。他听着Galo的说话声,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Galo问,他看见Lio慢慢把手盖在了胸前,尽管没有表情,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刚才……”Lio斟酌着用词,最后说到,“我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来自于这颗普罗米斯大师打造的心脏。”
掌心覆盖之下,盔甲依然遍布火焰。Galo以一个足够近又不会被烫到的安全距离凑过去,可惜除了火焰的燃烧之外什么也听不到。
“算了,先睡觉,”Galo乐观地躺回去,“Lio,今天也晚安了。”
Lio仍然按着胸膛,在Galo出声的时候轻轻笑了。
“晚安。”
***
时间飞速而逝,距离Lio成年生日还有三个月的时候,梅斯带回了战争的消息,Kary国王带着士兵讨伐了巨龙,据说要用龙血打造伏魔的长枪,整座矿山都被掏空了,矮人族的工匠集结上千,锤子雕凿风箱拉扯的声音日夜不息,最后打造出的长枪通体雪白,贯穿山脉时附带冰冻、风化的双重魔法。
“你觉得他想做什么?”Lio问Galo。
后者摇摇头:“我也说不清,但必然不是什么好事。那现在换我来问你了,真的不愿意再去想别的办法解除诅咒吗?”
Lio说:“没关系了。”
Galo急了:“什么没关系!我和你相处这么久了,就算是个石头也得有感情了吧,你这么……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吗?”
“也没有啊,”Lio回望他一眼,“我只是感觉……最近我的状态,好像越来越好了。”
Galo:“你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Lio说,“好啦,你饿不饿?我给你烤肉吃?”
通常而言,做饭这种事和王子是没什么关系的。而且Lio自己又不需要吃饭,但是自从Galo来了,很多事情就发生了自然而然的变化。
第一件事就是吃饭。Galo作为寻常的人类,一顿不吃会饿,太久不吃就会死。即使城堡里遍布死亡的火焰,但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只要Galo白天钻进树丛,到回来的时候,手上总能捧点什么,有时是黑紫色的浆果,有时是灰色的野兔,有时是串在树枝上的鱼。
他头一次把食物拿到城堡里吃的时候,Lio端着下巴看他如何剥开浆果的皮,如何撕掉酸涩发苦的果蒂,直把Galo看得浑身发毛,才娓娓解释自己太久没看过人吃饭了,有一点新奇。
“可惜你不能吃。”Galo转身又去料理兔子,“随便看啦。”
野兔处理完内脏皮毛,刮尽血丝后刷上蜂蜜,磨碎叶子和香料作为调味,最后Galo把这串肉放在火上烘烤起来,而Lio看着看着,就道:“我帮你?”
Galo还没反应过来,Lio就张开手掌,一溜微末如星的火焰便顺着气流缠绕上兔肉的表面,发热的香气很快飘散开来。
当天晚上Galo吃撑了,一次烤肉就成功的Lio找到了新乐趣,于是Galo跑了六次,每次带回来一只野兔,最后终于吃不下了,躺在地上看Lio用火把吃剩的果皮骨头烧干净。
“好吃吗?”Lio问。
“好吃……”Galo揉了揉肚皮,本来遍布肌肉的腹部现在展现一个微妙的弧度,“就是,稍微,有点涨……”
从此之后Galo每逢肉必找Lio,坎罗和梅斯双双抗议,可惜两位当事人都直接忽略,后来干脆演化到火焰椅子和机车在旁边跳脚,而Galo专心致志地吃,Lio心无旁骛地烤肉。
气得梅斯当场发动引擎就跑了,照样唾拖曳出很长一道火焰,看得Galo又是叹为观止又是担心。
“声势真是浩大,”Galo说,“不会把整个森林都点了吧。”
“不会,他们有分寸,”Lio说,“Galo,下次要不要试试烤一下水果?”
梅斯最终没有点着整座森林,就在Lio跟Galo商讨先烤什么浆果试试水的时候,结论还没达成共识,就听见森林里再次传来引擎的轰鸣,两个人同时抬头,便看见梅斯急匆匆地冲了回来。
“不好了!殿下!”火焰轮子冲进大门,来不及停稳,梅斯气喘吁吁的声音先行穿过,“Kary的军队……朝着这边来了!!”
他背后的更远方,大片的鸟群扑打翅膀振翼远飞,破碎的树叶与火焰腾空而起,烟尘滚滚,而Galo反应过来,一口吞掉最后一丝烤肉,拍拍手站起来:“我去看看!”
Lio说:“你确定吗?”
“当然!”Galo说,“说不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重名罢了,而且相比之下,要打探消息的话我的身份也更方便啊。”
然而魔法师的名字属于真名的一类,订立契约抛洒诅咒,没有那么多的巧合。Lio看着Galo渐渐远去的背影,轻声说:“你不回来才是最好的。”
***
话虽如此,但第一天晚上Galo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整整一周过去了,坎罗和梅斯抱怨Galo实在太过分,竟然真的一去不返,但Lio只说,他能远离城堡回归正常的生活,也很好。
“诅咒就快要完全发动了,”Lio跟坎罗和梅斯说,“到时候火焰会向狂燃国流动,不只是Galo,你们也一样,逃得越远越好。”
唯一的问题是习惯了Galo在旁边,晚上暂时一个人睡不着了。Galo在的时候,Lio都会想办法稍微再控制一下身上的火焰,如今Galo离去,而他的火焰早就习惯了收敛再收敛,一时之间,烧得竟然没有之前那样壮烈。
后来坎罗发现了殿下夜晚睡不好觉,坐在城堡塔尖上看月亮,也看远处山脚下集结的军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Kary虽然召集了军队,却只是包围了森林外的连山,并没有直接来攻击他们。
只是夜半高塔上,冷月流云下,一座漆黑铠甲坐在上面,怎么看都相当孤独,好像黑色都要融入那夜空之中,又好像他已经在塔顶上坐了几十年,上百年。
坎罗第一次发现Lio这么干的时候,差点以为殿下是要跳塔,但过了几次后就很快反应过来以殿下的心性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又有些责怪Galo,那家伙来了不到一年,连他们的思维也被同化了。
Lio看着火焰椅子一蹦一跳地艰难爬上阶梯,突然笑了。
“这儿的月亮挺好的。”Lio说,“以前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发现。”
坎罗被他说话声吸引回了神智,总算也挪移到怪物般的王子身旁,一半担忧一半疑惑道。
“殿下,您在想什么?”
“想什么……”Lio说,“我在想Galo。”
坎罗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他又听见了Lio的笑声,是那种温和而有些遗憾的笑声。
“是的,我还是会想他。”
“……哎,”半晌,沉默过后,坎罗道,“就算是要走,也该留个口信再走啊,一声不吭一去不返,这算什么啊!”
白月落下,太阳初升。Lio下了塔楼,转眼身上的火焰再度腾腾燃烧,他一步便落下一个燃烧的脚印,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受到诅咒的最初模样。
——等这天结束,他的成年礼和葬礼就会一同到来。
Lio每走一步,胸腔内的心脏便跳得越来越快,而这种感受无比鲜明清晰,仿佛是有无数玻璃的花片在他体内爆裂碎开,过去的几年之中,这颗心脏作为遏制诅咒的一部分,到现在,也终于快要极限了。
不过Lio不太担心,一步一落,铠甲敲击地面,铮然有声。而等他来到城堡面前,大门推开,于是就能看见被踏平的森林,以及包围了整座城堡的军队。
军队的最前方,曾经诅咒过他的,如今当回国王的Kary骑着巨大的狮子,笑容平和,却不知是不是城堡太过高大,Lio看去,怎么都觉得对方脸上有一片浓重的阴影。
皇帝旁边是先锋官,手持一封手谕大声诵读,军队里还跟着吟游诗人,势必要在这场战役过后把国王的壮举传回国内。
“国王的预知法术果然天下无双,此刻,拘束着火焰怪物的囚笼就快被打破了,为了王国的安宁,我们将用龙枪贯穿怪物的心脏!”
Lio不需要去细想就能猜到这个故事的老套,他身上的火焰确实造成过许多灾难,尽管没有人死去,但是毁坏的房屋、烧焦的森林,对于活人而言更加可怕——所以他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怪物。
但是怪物也好,人也好,Lio都不会束手就擒。
在第一个魔法朝着他袭来的瞬间,Lio跳到半空,转手向城堡抓了一把,流丽的火焰在他指缝间纠结成形,于是一把火焰长刀挡下了残余的魔法波动,随后,Lio回到地面,抬起了刀柄。
弓矢,刀,剑,巨蛇。火焰变成各种形状,挡住了军队的冲锋。他且战且走,而后身后的城堡传来了坍塌的声音。
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午后一过,便只有小半天时间就是他的死期。诅咒运行得越来越快,心脏跳得几乎要爆炸,又好像连大脑都被火焰替换了。
“殿下!我们来帮你!!”
缠绕火焰的塔楼碎了一半,Lio在战斗的间隙回头,就看见坎罗和梅斯朝着他的方向冲来,他不由得低声叫了一句“我不是锁好了门的吗”,随后就后退一步,给两个手下留出了位置。
而Kray仍坐在狮子的背上,金发下的脸晦暗不明。等到坎罗和梅斯加入的战场大半化为焦土,他这才抬了抬手,轻轻一动——
然后Lio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一把攥住胸口,呼吸越来越急促。
“殿下!”梅斯发现不对,赶紧往他的方向回护,却被Lio伸手叫停了。
“……别过来,”Lio闭了闭眼,随着那阵暴走的悸动褪去,他重新回复了理智,说,“诅咒变快了……不,不是诅咒变快了。”
他看了一眼天空。
“是时间……时间快不够了。”
军队仍然源源不断,国家的军队围杀一个Lio实在大材小用,可是谁都不知道,Kary到底带了多少人来。
阳光照过了坍塌的塔楼,黄昏将至,Lio一手握着火刀,一手撑着胸口。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围在城堡之间,不管往哪里突围,都只会陷入更深的包围圈。Kary从人群中向他走来 ,笑容充斥着虚伪,而Lio开始思考,如果死前向他冲去,能不能至少拿下Kary的性命,或者让坎罗和梅斯逃出去。
“殿下!我们……不会后退!”火焰椅子和火焰机车也已经疲惫至极,而Lio捂着心脏,并不说话,只是再一次拉开了火焰的弓弦。
然而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却有另一个人从军队的包围圈里冲出来。他像颗流星一样撞开了剑拔弩张的Lio与Kary,灰头土脸,眼睛却纯粹得像蓝色的宝石。
军队围困之中,Galo和Lio对视一眼,明明分别不过数天,再次相逢,却久得好像过了一辈子。
“跟我走。”Galo意简言骇,一把抓住了Lio的手臂铠甲。皮肉被烫伤的嘶嘶声响起,同时而来的还有Kary的魔法,刁钻而狠毒,但Galo愣是带着Lio往各个不可思议的方向突破,最后当Lio跟Galo一起站在城堡之外的树林里,几乎有些难以置信。
“到这里暂时没事了,”Galo放开Lio的手,龇牙咧嘴了一下——放手的一瞬,Lio眼尖,看见他的手心已经被烫掉了一层皮肉,“虽然他们还是追得很紧,但是还有机会逃出去的。”
Lio说:“……你没事吧。”
“没事!”Galo道,“我看过很多次他的魔法,也知道他的军队结阵的习惯。这一次逃得顺利,也要归功于他们不敢碰到Lio身上的火苗。”
在等待坎罗和梅斯跟上来的短暂时间里,Galo长话短说,于是Lio便明白了,Galo那天离开后,并不是有意不回来。
“我确实在森林边缘见到了Kary,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听我说话了,”Galo挠挠头,表情依然能看见残存的难过,“他真的是那个对你下诅咒的人。”
“当年他从一名传奇级别的女巫手中获得了这个诅咒,强大而不可控,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对你下手了。在他看来,既能消灭敌对的国家,也能够观察诅咒如何转化人类,一举两得。”
Galo和Lio之前交谈时,已经知道自己的国王会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人。但当他真的被Kary抓进牢内,栓上附魔的锁链之后,感受又是更加不同。
牢房里的看守不如他厉害,而Galo平时又是锻炼体术居多,花费数个不眠之夜磨断附魔锁链挣开之后,就连夜往城堡赶去,只是半路上出了意外,他已经被Kary打为了袭击国王的叛国者,风餐露宿,东躲西藏,总算在最后时刻之前,找到了Lio。
“总之能找到你就是好事。”Galo手心的疼痛还很明显,但他不以为意,只看着Lio,“现在我们往哪里逃?”
故事结尾时,坎罗和梅斯也来了,火焰机车驮着火焰椅子,将林地烧出荒芜的痕迹,换了往常Galo必然忍不住叫起来,可现下他只能以责备的眼神看一眼他们,又可怜巴巴地望着Lio:“逃走以后可别再烧了啊。”
“我们殿下一路过来,烧毁的东西也不少啊!”梅斯说,“就是因为殿下一路燃起的火焰,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地跟上来。”
从放火烧山牢底坐穿说到逃跑计划,一行人还没走出森林,已经暮霭沉沉,星星都出来了。中途Lio一个踉跄,Galo赶紧去扶,却被Lio的火焰直接扑得倒下。
“……时间!”坎罗惊声道,“时间快到了……!”
Lio摆摆手,阻止了Galo想要扶起他的举动:“你别管我了,抛下我快逃吧。”
“不行!”Galo说,“还没到最后,我不准你放弃!Lio!你是王子啊!!”
他还没再度伸手,大家的脸色都变了。
军队的追赶喊杀声,再度出现在了后方。
“还是追上来了吗。”梅斯叹口气,引擎重新拉响,“那就在这里战斗吧。”
“我们都能追上来的火焰痕迹,没道理Kary那些走狗发现不了。”坎罗说,“现在,只要殿下你一声令下,我们就出去,至少战斗到最后一刻!也要维护您的尊严。”
如果物件还有视线的话,此时此刻,便有三个存在都盯着Lio,满心期待他的下一个指令,不管是逃跑还是战斗,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在所有人的注视里,Lio抬起一只手,说:“不。”
“什么意思?”Galo上前一步,“你要放弃吗?”
“不。”Lio说,然后反手一掌劈在Galo的后颈。在蓝头发的王子软倒下来之前,Lio扶住他的腰,转手将他抛在了梅斯背上。
“梅斯,你带他走,跑得越快越远越好 。”Lio努力收敛着火苗,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火星在Galo身上炸开,活像蓝色水流里一片漫散的星光,“我来不及,可他不一样。”
“可是殿下……”梅斯还想说什么,被Lio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于是不再多言,火焰引擎全开,梅斯一边嘶吼着“你要小心啊殿下”一边消失在了黑暗中。
而Lio回头,火焰成刀成箭,瞄准了到来的追兵先锋。
他想,Galo是不一样的。他身负诅咒,但这诅咒和Galo本人没有关系。他可以死在火焰之中,但是Galo不行。那个会强行闯入他人悲剧人生里的家伙,头发像蓝汪汪的月亮,却比月亮热烈得多。嘴上说着幼稚的梦想,但是从没后退过。
所以这样的人,不应该和他一起死在十八岁。Galo会有十九岁,二十岁……乃至于长命百岁。说不定只要活得够久,Galo真的可以消除目光所及的所有灾难。
Lio想起Galo的眼睛,看见了Kray手中,长枪的锋芒。
白色的龙骨打磨成的枪击尖,反射月光,足以让人联想到宝石。Lio没力气了,即使 Kary不杀他,他也没有时间了。
他闭上眼睛。
黑暗合围的下一秒钟,Lio却听见耳畔传来气急败坏的呼喊声,内容依稀是他的名字,混合着一些并不脏的骂人话。
“Lio——你这个——你这个擅自替人做决定的倔强家伙!!”
是Galo。Galo骑着火焰机车,从树林里飞驰而来,额头还挂着汗水,手掌还留着伤口。转眼他来到Lio面前,连Kray也愣住了。
“你怎么回来了!”Lio说完又看梅斯,“不是让你带他走吗!”
“哼!你想打晕我,然后悄悄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然后让我记一辈子?”Galo一把敲在Lio的脸上,果不其然被烫到了,Lio赶紧去看,Galo立即收住那副吃痛的表情,作若无其事状接着说道。
“可惜你猜怎么?你那一下,没打实。半路上我就醒了,结果只看见梅斯,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哼,我一猜就明白了,可是啊我要告诉你,Lio,我才不会感动呢,我只会觉得很不爽,如果你真死了,我一定努力把你忘掉。”
Lio:“……你生气了?”
梅斯说:“殿下,我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也许还有机会可以一搏,但现在放弃,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我带他回来了。”
Galo:“你看!连车都知道的道理!”
梅斯不满地说:“我不是车!”
Lio笃定道:“你果然生气了。”
“够了!”打破局面的是Kray,自从Galo突然出现,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Galo跟他打招呼,说附魔铁链质量不错,他磨了一个多月才硬生生磨穿,顺便伙食其实不错,厨师的水平确实过硬。
“你那些疯话我可不想听,”Kary再次打断他,一手拎起了龙枪,“你如果不退,那么我只能把你们都杀掉。”
“但是Lio没有错!”Galo不避不让,直到枪尖逼上鼻梁,道,“他没犯过罪!”
“那关我什么事,诅咒是没办法撤销的,”Kary说,“马上就到他成年的时间了,你再拖延下去,也只是他马上死和一会儿死的区别。”
但Galo的眼神和表情依然坚定,直接让魔法师感到了乏味无聊,于是他将龙枪往旁边一插,冷笑道。
“我要的也只是狂燃国消失和诅咒的结果而已,既然你要坚持,那我也想看看,最后这诅咒会以何种方式,把Lio Fotia烧成灰烬呢。是从心脏开始,还是胳膊?或者,头颅也是很好的位置……”
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一群野蜂,吵得Galo有些受不了了,直接往Lio那里靠,Lio此刻感到真切的虚弱,仿佛他内里的骨骼是黄油,正在被火焰一根一根融化——等融化完毕,他就会化为火焰燃料的一部分。
“你靠这么近,会被烫到的。”Lio看着靠过来的Galo,又是开心,又是心疼。
Galo接话得更快,从他的距离看Lio,对方头部的面甲就像一层薄薄的黑色骨骼,严丝合缝地遮住五官的轮廓,“之前亲都亲过了,怕什么。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Lio没说话,只笑着看他。
而Galo注视着Lio,从他的面骨看起,到头顶的角,到铠甲弧线的每一个凹凸,突然就有了一个疑惑。
——他真的很想知道,Lio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Lio反应过来,Galo已经低头朝他倾下头。Lio从被Galo靠着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躺着的,此刻他的视线内,最上面是天空,星星浮动在丝绒一样的黑夜里,下方就是Galo被放大了的脸。
忽略风里的生锈气息和火药味,还能闻到这个季节的花香。
这是Lio的生日,本该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Lio想,他确实……不想死。舍不得生命,舍不得梅斯他们,也舍不得Galo。
……Galo。
面甲触碰到Galo的一瞬间,鼻尖和鼻尖相碰,Lio无比想要叫他的名字,又无比想要延续这个吻。脑子里出现的各种念头互相碰撞,像一场风暴——不,确实是有一场风暴。
在那个吻落下的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破碎的声音,Galo一愣,便看见近在咫尺的漆黑盔具陡然破碎,一半还覆盖在他脸上,另一半已经脱落,露出火焰下的右半边脸。
那是一张被金发包裹的脸,发尾被火焰照亮,映出奇异的青色。金发之下,睫毛半覆盖的紫色瞳孔清透而明亮,紧紧盯着Galo。
一时间,Galo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这个人长得太过漂亮,美丽得仅仅是这样看着他,他就……他就有些紧张。
“Galo。”那个人叫了他一声,嘴角抿起一个微笑,熟悉又陌生的微笑——Galo下意识地觉得,如果Lio在铠甲状态下笑起来,真正的表情也会是这个模样。
“你是……Lio。”Galo说,然后他想起来一个呼吸之前他们在做什么,“你你你……”
铠甲开始破碎,火焰却远远没有消失,Galo和Lio最早发现了变化,只是还不知道是好是坏。那些黑色的构造体蜕变回火焰,火焰又缠绕过他们的身体,构成一场风暴般的龙卷——却完全不烫,只是明亮地燃烧,那光比太阳温柔,比月光热烈 ,投注在围观的坎罗梅斯Kray三人眼中,几乎让其他人呼吸停止。
“……殿下!”
“……怎么!怎么可能!!”
Kary铁青着脸,猛地拔出长枪,一把朝着Lio处掷去,然而没有用,在他自己都无法解除的诅咒面前,即使是屠龙打造的长枪,也只能软绵绵地落下。
“诅咒解除了啊。”Lio眨了一下眼,火焰便如同温和的水,从他们身上剥落,最后重新汇聚到Lio身上,这一次它们不再有毁灭的气息,而是贴合Lio的身体,瞬间成了一件漆黑的礼服。
金发的王子站在Galo面前,不远处是被火焰挡回去的长枪,更远的梅斯和坎罗已经瞠目结舌,而Kray的表情,大概就跟吃了一百只苍蝇差不多,恶心,又清醒得不行。
“……你没事了?”Galo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最终憋出很不成样子的一句,而从始至终,Lio都牵着他的手,确切地说是抓,不管Galo怎么挣脱,他都不放。
“看来是没事了,”Lio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弯曲了一下手指,于是Glao便看见一簇小小的火苗爆起,却比兔子还要乖顺,“而且,我好像可以控制这些火焰了。”
“Lio一向很厉害,”Galo说,“虽然有些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似乎是好事,就对了。”
Lio保持抓住Galo手的姿势,又笑了:“诅咒的解除条件是,来自高贵血脉的真爱之吻。换句话说……”
“……我爱上你了?”Galo瞪大眼睛,表情一刹那成了空白,又有些手忙脚乱,“你……我……你……”
“如果我说我也爱上你了,你的回答会是什么,Galo Thymos?”Lio说,“别再挣脱了,这一次没有火焰会烫到你。”
“……我只是……”Galo说,“我只是……觉得很紧张……”
“……唉要怎么说!就,你……我……我不会拒绝的,但是要答应的话你也得等我考虑考虑……”Galo遮住眼睛不看Lio,“你先让我冷静冷静!”
Lio看他的样子,意识到逼他的话大概Galo会瞬间暴起逃跑——Galo的行动力一直很强,他毫不怀疑自己可以追上并堵住Galo,但是他依然心领神会地笑了一笑。
“好,那我先去处理其他事——Kray Foresight呢?”Lio回头再看,视线内只剩下坎罗和梅斯,而那柄长枪穿过椅背的空当和轮胎之间的缝隙,把两个火焰物品钉在了一起,于是两人看上去就像一根肉串,只不过还燃着烈焰。
“他跑了!”坎罗满心愤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还把我们搞成了这个样子!”
Lio和Galo怔了一下,然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笑声。
***
Lio和Galo的婚礼在第二年的秋天,一个玫瑰花盛开的日子。狂燃国的民众迎回了他们的王子和下一任国王,也有人跟Lio提议进攻Kary的国家,当然这样的建议都被新国王无一例外地驳回了。
“现在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刻,被焚毁的森林要重建,还有山脉之间的生态需要恢复,”俊美的国王说,“大家都需要时间,至于Kary……我们之后自然会去清算的。”
“我们”这个词语,除了Lio之外,毫无意外并且理所当然地包括了Galo,国民们最初对敌国王子的存在颇有异议,然而不管是森林的重建还是受灾地域的搜救,Galo总是冲在第一位,于是渐渐的,人们接受了Galo的存在。
丰收节到达的时候,Galo和Lio以及其他人结束了重建回到国都,民众夹道欢迎,少女抛洒秋玫瑰的花瓣,大家呼喊着他们的名字,每个人脸上都是无一例外的笑容。
“Lio!”热闹的时刻之中,Galo对Lio说,“你开心吗!”
Lio哈哈大笑,火焰在脚下构建形状,于是众人都看见Lio国王脚下踏着巨龙,手中牵着伴侣,就这样从庆功的队伍里任性地离开,笑声毫不掩饰,不过大家并不害怕,那条火龙虽气势张扬,但温度却缓和,飘飞在空中的秋玫瑰花瓣被熏热,空气都被烘烤出一阵甜香的气息。
“开心啊,而且有你在。”在火龙到达云层的前一秒钟,Lio再次笑道,“如果不是你,我大概真的不能坚持到最后的时刻。”
那么多时间过去了,可还好,一切都来得及,他获得了力量,获得了Galo,获得了未来。即使Kary还活着,但是只要Galo还在,他就知道,他一定来得及。
Galo说:“我就说来得及啊!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火龙盘旋升空,热气流吹飞花瓣,Lio含笑看着Galo,看见蓝色头发的王子脸上,再度出现了曾经那种紧张而期许的表情。
“而且,现在我也相信了,诅咒的条件确实是真爱之吻……”Galo吞吞吐吐,尽管Lio褪去铠甲后,身形并不比他高大,可是他总感觉Lio的气势依旧如火焰,夺目,绚丽,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嗯。”Lio说,然后他伸手揽过Galo的肩膀,手指慢慢按住Galo的后颈,直到Galo的鼻尖滑过他的刘海,和Lio的嘴角相碰。
“——所以,我想再来一次。”Lio说,“你会拒绝吗?”
Galo闭上眼睛。
(完)
【里欧x加洛】水中火中
1.5w字一发完。武士里x歌舞伎加,含有私设。
正文:
一个死气沉沉的夏日,里欧带着一身血气,敲开了加洛的房门。
在敲门之前,他刚刚砍伤了十六个追兵,吓退了七条恶犬,随之而来的代价是一条从肩膀上割裂到腹部的伤口,一根没入后背的箭,以及不计其数的微小伤口。血顺着木屐齿在吉原的地面上留下痕迹,等他在洞开的门缝间看见那颗蓝茸茸的脑袋时,里欧的眼前已经一阵阵发晕。
“……帮我……”
年轻的武士拄着刀,倒进手忙脚乱的歌舞伎怀里时,最后一个想法是,这个人的皮肉很软。
***
逃亡是从十天前开始的。
十天之前,里欧尚...
1.5w字一发完。武士里x歌舞伎加,含有私设。
正文:
一个死气沉沉的夏日,里欧带着一身血气,敲开了加洛的房门。
在敲门之前,他刚刚砍伤了十六个追兵,吓退了七条恶犬,随之而来的代价是一条从肩膀上割裂到腹部的伤口,一根没入后背的箭,以及不计其数的微小伤口。血顺着木屐齿在吉原的地面上留下痕迹,等他在洞开的门缝间看见那颗蓝茸茸的脑袋时,里欧的眼前已经一阵阵发晕。
“……帮我……”
年轻的武士拄着刀,倒进手忙脚乱的歌舞伎怀里时,最后一个想法是,这个人的皮肉很软。
***
逃亡是从十天前开始的。
十天之前,里欧尚且属于家族年轻一代的希望,身材纤细,却膂力惊人,不论是太刀还是打刀,都如臂指使。
很多人都说里欧是为刀而生的天才,可将刀刃挥舞出火焰燃烧般的煞气。以刀立足的家族看好里欧,认为他就是下一届的继承者,即便身上流淌着一半外族血脉,每回新年祭祖,跪在大家长身后的,必然是里欧。
里欧看得见他人眼中的愤忿,也明白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一多半不服。他从外族母亲身上继承而来的淡青色发丝与紫色眼睛太过刺目,他每在祭典上以刀斩落一盏祈福烛火,便等同于狠狠斩裂了一次其他人的自尊心。
纯血统的一代人里没有人能打得过里欧,但族长之位并不是可以如此轻易地让给一个外族人的。里欧清楚普通人对他的不满,只是从来不屑一顾。
——直到十天前,在新年刀刃的开光仪式上,族长吐血而亡,尸体尚未失去温度,变故就此开始。里欧仍然握着刀跪在堂前,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到这一辈的年轻人们结队而出,哭了一地,经过验尸,确认族长死于奇毒,而同样的毒,在里欧的刀上找到了一般无二的气息。
武士百口莫辩,在被围起来的一瞬间,里欧已经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他起身拔刀而立,母亲早已亡故,父亲不知所踪,族内本没有什么他在乎的东西,然而老族长生前的告诫,以及十多年朝夕相处,到底让他的刀偏了那么两三分。
一人。十人。百人。里欧切去一人的手指,砍下十人的头发,割裂百人的盔甲,没有伤却任何人的性命。最终他跳到内宅的墙头,发带已裂,衣袖散乱,气势却恢宏不改。
“我不会杀人。”他低头对着下方源源不断的追兵道,“但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说完,便从墙头一跃而去。
这是最炎热的七月,紫阳花开满了神社的石阶,浓丽的纯色花瓣蜿蜒一地,仿佛里欧滴落的血液。
奔逃途中,遇着任何追兵,他手下都处处留情,即便被剥夺了家族的姓氏,刀刃也没有真正捅穿任何人的心肺。可与之相反,人人都期盼着摘下里欧的头颅,用木盘盛着端到新任族长前面领赏——为了里欧的命,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族长开出了五百亩水田、五百两黄金的高价。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脑袋价值这般丰厚,也从未想过束手就擒。里欧的成名刀式是势同烈火的“燎原七式”,火焰腾腾顺风燃烧,自由而经久不息。
可他毕竟势单力薄,在逃到第十天的时候,扶着翠色厚重的柳树,里欧意识到自己终于到了极限。家族的追兵仍然咬着他不放,逃入村野反而会给平民带来无妄之灾,若跑进山中,伤势得不到处理,自己的性命却是危急。
百般权衡,依然找不出任何万无一失的办法,最终在被族长派来的亲信追上的前一刻,里欧一咬牙,干脆一头撞进吉原的大门,横竖他身上还有点钱,吉原开门做生意,不至于因为他的年龄把他赶出去。
——嫖客在吉原安歇,因此吉原伤药食水都有,又因为在将军庇护之下,这声色犬马之地,反而是里欧目前最好的藏身之所。
***
“这就是我的过去。”说完最后一句话,里欧端正地坐回去,一面看着眼前的蓝发歌舞伎。
和他对歌舞伎一贯的想象不一样,这个名叫加洛的歌舞伎,一身肌骨结实牢靠,体型几乎比自己大上一圈,若非身处吉原,里欧怎么也不会把加洛跟歌舞伎联系在一起。
从他贸然敲开加洛的房门,已经过了三天。三天之中,他从昏迷到醒来,身上的伤药换了四次,早已和加洛交换了姓名。最初醒来那几个时辰,他还没有力气,只能窝在被褥里,看着加洛忙着洗衣服、忙着端饭进来喂他吃、又忙着拎起水桶,细细清洗门前的地板和树丛,抹掉里欧脚踏出来的印子、掩盖那些有迹可循的血点。
事情虽然多,加洛也有些应接不暇,可他愣是桩桩件件都做完了。里欧身上的贯穿伤太重,加洛便一刀扎进自己的胳膊,然后光明正大地出门开方子买药;里欧身上的衣服浸透了血汗不能再穿,加洛便点了炭盆烧掉那些可疑的布料,又对外在的游女解释自己马上要登台,得买点新衣。
里欧耳力极好,隔着纸门,也把他和游女的对话听得一字不错。加洛每一句话都道理充分,即便是他要当着面也挑不出任何错处,等加洛买了药和衣服回房,伺候里欧穿戴吃喝,却也没有一句怨言。
“……虽然还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加洛说,“但是即便换个人倒在我门前,我也会这么做的,不用太挂心。”
从起初的警惕到茫然,再到后来的思索,三天时间悄然而过。
也许是因为加洛的细心,也或许是因为吉原和将军府的关系,而这三天里,追兵竟然一个也没有找上门来。
到了第三日夜晚,里欧从伤口的麻痒里醒来,睁眼便看见加洛在他旁边等着。没等他说什么,加洛便从袖口里掏出一张薄纸,摊开展平,是一张通缉令,最上端显示着里欧的名字和画像。
“你……”加洛看上去斟酌着用词,“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上面写你刺杀了家主,又带着秘传的刀法背叛了家族,现在外面,到处都在发这个。”
里欧看了加洛一眼,答非所问:“所以,你要带着我的头去领赏吗?”
加洛摇摇头:“你虽然逃得狼狈,但到我这里,也没有威胁过任何人——对了,我要再说一次,帮你,救你,都是我自愿的,你别有什么负担。”
里欧吐出一口气来。
七月的夜空,若无星辰,便是满月。为了保密,加洛的房间白日不开窗扇,只点着香炉驱散药味和血气,到了夜半才掀开纸窗漏下一线夜风。此刻月光之下,风中传来茶香和红豆的甜味,三味线的乐曲混合着女子的轻笑游荡。那些刀光剑影、血流满地,竟遥远得像是里欧上辈子的事了。
他长话短说,三言两语讲完自己的过去,两个人都抱着膝盖相对而坐,那张通缉令躺在两人之间,时不时被夜风掀起一角,又在里欧的讲述声里落下。
“那你想过之后怎么办吗?”
不多时故事讲完,茶汤已冷,加洛重新倒了杯水,推给里欧。
年轻的武士说:“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夜色里,他的鼻梁分开月光,脸颊一半莹润,一半晦暗:“等我回去,一定报答你。”
加洛拍了拍大腿:“我听说,武士拔刀必然有因,到时候,你便让我看看你的刀法吧。”
里欧道:“这有何难?你要是想看,我即刻给你展示。”
加洛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见眼前的武士猛地把坐塌一推,手肘一用力,腰侧的长刀便滑出长长一阵出鞘的清吟,加洛下意识后退一步,里欧等他退到墙根,这才焕然一笑,道。
“你看好了。”
屋里还架着屏风,绘着几枚白樱。里欧出刀而起,每一刀都对着屏风,不多时,加洛眼前一花,便看见里欧手腕一振,对着他抬起来。
刀尖上点着繁复的白色,每一朵都是之前开在屏风上的白樱。等加洛看清了,里欧把刀往自己一侧一收,于是刀尖的白樱便纷纷落下,好像在室内下了一场雪。
加洛看得出神了:“……太厉害了!”
然后赶紧踏着一地粉碎的纸屏风扶住里欧的肩膀:“你小心点,之前的伤口还好吗?裂开了没有?”
里欧看他又一次忙前忙后,取出还没用完的药膏和绷带,突然叹了口气。
“加洛,你到底想要什么回报?”他说,“只是看一看我的刀法,这也太轻,你救了我一命,我命令你好好想想,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这……”加洛给他擦血迹的动作一顿,半晌道,“但是,我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啊……”
里欧又看他一眼,再度开口:“加洛,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说我的事,既然你想不出要什么,那跟我说说你的事,怎么样?”
破碎的纸屏风后,还挂着一把琵琶两把三味线,樱木做的小鼓早就堆积了灰。白樱花被戳破之后,便一览无余。里欧说:“你是个歌舞伎,但是好像并不怎么精于此道吧。”
加洛笑出声来,给里欧最后一道裂开的伤口裹好布料,指着那把琵琶道:“我七岁的时候被吉原的游女姐姐收留,她禀报了将军,破格把我养在这里,说我的个头实在太出挑,不如学点乐器,以后做个歌舞伎,怎么也不至于饿死。我学了几年,第一次登台的时候姐姐送了我一把琵琶,结果等我出来,她就已经赎身离开了。”
“那个时候我以为她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但一个月后我再度听到她的消息,她已经死了。染上吉原的病,赎身之后又被人陷害谋夺了钱财,就这么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里欧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并不太擅长安慰人,但马上他就看见眼前的歌舞伎又抬起眼,脸色依然积极明朗。
“我觉得,有些时候我能做的事也确实不多,但是,能帮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吧,至少,我不想你跟我那个姐姐一样。”
里欧摇头,道:“我不会死。”
说完,他又道:“那么……是因为你姐姐的缘故,所以你现在都不弹琴了吗?”
“倒也没有,”加洛说,“只是比起歌舞伎,我更擅长的,好像都是杂活……帮大家买东西,照顾病人,或者跑步加急送信……说起来,上个月有个新来的游女姐姐,住处起了火,我一个人就给灭了。”
里欧说:“那你当时……”
“当时?火灭了,但是我整个人都黑了一圈,烟灰火灰把我的头发都黏住了,洗了好半天呢。”
两人对视一瞬,然后哈哈大笑。
***
一个月过去,里欧伤口大好,分别选在一个有星星的晚上,他抱着刀,一身黑衣,加洛站在墙头,小声道。
“你这一走,就别回来了。前两天将军召见我,私下里却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异族武士……我觉得,你还是很危险。”
他表情真诚,里欧道:“虽然如此……但是我有预感,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的。”
“什么意思?”加洛道,“如你所说,活着等我去看你啊!”
里欧不再说话,对他点一点头,便不见了踪影。
加洛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连猫叫都安静下去后才回头,慢慢踏回房间,里欧虽然走了,但留下的痕迹依然鲜明。纸门上端一道细微的刀痕,茶杯的数目成双成对,连屏风都换了。
他莫名有点惆怅,但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会这么想,里欧能够全须全尾地离开,分明是好事,最好再也不要见面了。
这么想着,加洛就睡着了。
他照常吃饭干活,虽然三味线的弦因为不专心断了两根,但是和另一位游女姐姐说了好话,也就借到了。下个月是花魁道中,整个吉原都热闹起来,十岁的秃和游女都准备了新衣服,连加洛这种边缘的歌舞伎也得到了加倍的赏钱,只等最后在歌舞声里看花魁如何亮相。
花魁道中当天,加洛抱着琴走到人群的角落,还没反应过来,就先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喧哗,他以为是花魁走出来了,伸长了脖子去看,却见到前方人群被分开,武士们结队,沉默地划了一片空地,当中一位年轻的男人,被人架在轿上,腰侧佩刀,气势华贵,头发是最惹眼的青色,在昏暗的光下反出淡淡的金。
一瞬间加洛就愣住了。直到那些人在他面前停下,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磕巴了一下,说话也流利了起来。
加洛说:“你也来看花魁?”
一个月有余不见,先前里欧受伤的虚弱已经完全消失,此刻对方以一只手撑着脸,黑色的袖口暗纹华贵,衣襟间缀着家徽,即使在花魁道中,普通人也要给他让一条路出来。
里欧说:“我来看你。”
四个字掷地有声,里欧笑起来,那种陌生的贵气就此淡去,加洛也笑起来,说:“确实如你所说,又见面了。”
两人的笑声里,围观的人士都摸不着头脑,按理说花魁道中,花魁还没来,这两个人怎么占了道路,也没被吉原轰出去?但看其中一人的穿衣扮相,连在吉原当中都可以佩刀,兼有家徽,莫不是什么贵家子弟,提前占了花魁的分吧。
人群思绪浮动,里欧却不管那些,跟加洛又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加洛旁边的游女推了推他,示意他跟上去,而加洛却瞪着眼睛表示疑惑。
“他说来看我,看见了,就走了,有什么不对吗?”
游女扶着额头表示加洛顽固不化,当晚却传来里欧花数百两黄金包了加洛的消息,没有谁听说过大家族的贵子会花费这么多钱包一个不卖身的歌舞伎的,一时间加洛的风头到了顶端,连花魁也黯然失色。
不过加洛没注意到这些,这一晚和他见面的里欧敞开外衣,露出的身体再一次布满了新鲜的伤口,最深的一道凿进了肋骨,看得加洛呼吸都不敢出声,怕气息触碰伤口,让里欧痛上加痛。
“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加洛像初见一样,忙着端水洗布,看顾里欧的伤。而武士给自己倒了杯酒,语气轻快:“来的路上,被埋伏了。不是什么大事。”
“……要是不小心,小事也会变成大事!”加洛狠狠一绕绷带,看里欧面色一变,又赶紧把动作放缓,“你要下次再这么血淋淋地来,我就不帮你了。”
话虽如此,但第三天,里欧带着胳膊上的新伤口出现的时候,加洛依然边生气边给他买了药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
在熬药的咕嘟声里,里欧把手放在加洛面前,轻声笑了笑。
“加洛,你信我吗。”
加洛反问道:“那你信我吗。”
“我相信你。”里欧即刻答道,“但是,吉原里有不属于我的耳朵。”
“你是说……”加洛怔了怔,然后就被那只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捂住了嘴巴。
里欧说:“你也信我,那真是太好了。”
等里欧第六次在加洛这里用包夜的方式待到天明时,吉原的游女们看加洛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纷纷说不愧是加洛,实在天赋异禀,胆大些的,直接上门询问是什么法子,让里欧舍得给他这么花钱——那些黄金,可以买下十个百个加洛了。
“啊?”对于这些疑问和关心,加洛说,“你问我跟里欧待在一起时干什么?”
他努力思考一会儿,回答:“吃饭,睡觉,吵架。没有了。”
而又有些人意识到,以加洛的身板,大概他也不太适合雌伏,何况每日早上出来,加洛一身皮肤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牙齿和手指留下的痕迹。在弄明白加洛口中的睡觉真的只是单纯的睡觉之后,游女们失望地走了。
而加洛回到房间,关上门来继续和里欧吵架。
“第一天你来的时候,之所以坐在轿子上,是因为当时你的腿已经被砍了一刀,筋骨没有力气,所以站不起来。”加洛说,“而现在你穿着这么厚的衣服,袖口又垂着,不愿意给我看——你的手也受伤了吧?”
里欧在他的目光里败下阵来,伸手任他褪去和伤口粘在一起的布料,又说:“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这一次的伤口位于腕骨,表层的血已经凝结,布絮掺进皮肉之间,加洛找了根针,在火上烘烤,挑了半天也没挑干净,里欧看他动作,冷不丁来了句。
“你这里怎么有针线?”
加洛手中不停:“我从小衣服就少,穿久了破了洞只能自己缝补,学会做针线之后,这些都是常备的了——你别动。”
里欧说:“还没好吗?”
加洛道:“快了,你怕痛吗?”
他放下针尖,脸被烛火摇曳出一种明暗交错感觉,里欧看了他一眼,一时之间没有发现加洛手里从桌下捧了个杯子过来,稍微一定,就泼在了里欧的伤口上。
酒液浸透伤口,带出稀薄的血水,残余的脏污,以及里欧一声“嘶——”。
加洛把杯子倒扣回去,斜眼道:“怕痛?那就别受伤啊。”
“我没有。”里欧面不改色,“啊,我有点想喝酒了。”
“刚才那是今天的最后一杯,”加洛道,“受伤的人不准喝酒。”
里欧道:“我花了起码五百两黄金,没有睡到任何人,连杯酒也没得喝吗。”
“你要是来睡人的,就不会到我这来了吧。”加洛摇摇头,给他的伤口裹上最后一层绷带,表情说不出的难过,“其实你还没有解决家族里的事吧。”
他的动作重新变得温柔,里欧想这个人好像也一直是这样,就算外表并不细腻,然而每一次都能准确地察觉到情绪的变化。说他愚笨,可他又知道自己还没有彻底功成身退;说他聪明,可他又一直流连于吉原之中,不得见到外面的世界。
“是啊,”里欧抬了抬手,已经被包扎完毕的伤处不再渗血,疼痛从布料之下传来,“我现在,仅仅是,重新获得了竞争的权力而已。”
“什么?”加洛脸上的惊讶货真价实,“明明你才是继承者……”
“加洛,你觉得继承者最重要的是什么?”里欧说,“不要管现实的因素,你个人觉得是什么?”
“我的话,”加洛挠了挠耳背,思索的表情持续浮现,“是实力吧?”
“吉原的游女和格子,她们会因为外貌被划分三六九等……天生的美貌,后期的妆容和发饰,就是她们的实力……就算外表并不出众,也有游女因为诗文舞乐格外优秀,被人另眼相待……而每一次花魁道中,走在童男童女之后,和伞之下的花魁,不论容貌还是才华,都是游女之中最优秀顶尖的。”
吉原的屋内,灯光并不明亮,空气中还残余着酒的气息,隐隐约约,里欧听见加洛的声音,眼前浮现出樱花、三味线和女人们的笑影,最后,所有物象显现出水一般的波纹,重聚成加洛认真回答的侧脸。
里欧说:“你觉得吉原是好地方吗?”
加洛摇了摇头,笑道:“这里是吃人的地方。”
“这话怎么说?”
“因为死在这里的人太多了。”加洛说,“她们都被吉原吃掉了。从我的那位姐姐开始,到我没能救回来的每一个人……那天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想,我不希望吉原把你也吃掉。”
“那么,加洛,”里欧拍了拍自己的刀鞘,“你觉得你的结局会是什么?”
“像救你一样,救下更多的人?”
“为什么不试试,把这个吃人的地方,一起烧掉呢?”里欧对他微笑,“这里是吃人的地方,但吉原本身只是个‘地方’,真正吃人的,是吉原之上,天穹之下的恶鬼,那个恶鬼,有着将军的头衔。”
“……将军?”加洛说,“但将军他不是庇护了吉原吗?”
“所谓的庇护,大概只是想要榨取更多游女的骨血罢了,”里欧道,“那将军,也和贵族勾结——包括另外一些实力深厚的名门望族,甚至,我曾经的家族。”
“为什么?”加洛最后看了里欧一眼,表情并非不信,只是难过。在最初那些天的故事里,里欧早已知道,在加洛曾经的幼年时代,给他衣食和住处的将军,最直接地救了他一命。
里欧说:“因为野心。依靠吉原敛聚的财富,最终将化为刀兵,席卷向天皇的所在。在那将军看来,最好的锻造师,最好的武士,都应该被收入他的麾下,成为他取天皇而代之的助力。而我族前代的族长,并不愿意插手叛乱之事,所以……”
一些谎言,一些许诺,再加上一部分不愿意让里欧继承家族位置的年轻人,阴谋就此达成,真正的密谋者退居幕后,剩下的人最多只知道,里欧被陷害了。
“如果他最后成功了,整个天地,都会暂时变成吃人的地方吧,没有谁能独善其身,要么被吃,要么活下来。”
里欧声音微沉,表情却仍笑着,双眼像是某种发光的宝石,由不得加洛不上前一步,不同意他的话语。
“……那就!”加洛说,“把整座吉原燃烧起来吧!”
里欧继续微笑:“现在还不是时候。”
加洛疑惑地看他,里欧稍稍躬身,把他的肩膀按下去,直到加洛重新和他相对而坐。
“我已经回了家族,试了些手段,让那将军不得不见证我作为继承者之一的合理性。此刻,我尚且能调动一部分资源,但是接下来三个月才是最关键的。”
他说话时,贴在加洛耳侧,呼吸靠得太近,以至于加洛不知不觉连耳根都红了。不过年轻的武士仿佛毫无察觉,依然抓住加洛的肩膀,手指都陷进那柔软的皮肉间。
“我的战场在家族内部,在高墙之外,而他们的警惕会成为我的阻碍……所以,我需要你。”里欧说,“我在你这里留宿,一来因为我要扮演纵情声色,让他们失去部分防备。”
“二来,是因为我相信你。”
加洛说:“第三,你需要清理伤口,还有休息。”
里欧的手穿过他的肩膀,擦过他的上身,最后环成一个拥抱,紧接着便理所当然道。
“对啊,我要睡觉了。”
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醒来,里欧睡得神完气足,神清气爽,但加洛却一脸苦相,直到里欧要走了,才慢吞吞道下次不可以这么睡了,询问原因,加洛答曰。
“……我的手和我的胸,都麻了。”
在里欧的笑声里,加洛一把关上了房门。
***
吉原的时间不太好确认,在这里没有从寺院传来的钟声,但每到夜晚,昏寐的灯光点亮道路的时刻,加洛便会放下三味线,他就知道,里欧可能要来了。
自从上次说开之后,里欧带来的伤越发理直气壮而光明正大,有一回他被两个侍从扶着敲门,一身浓重的酒气,等加洛把门板合上,青色头发的武士就摔进了他怀里。
这时加洛发现,他身上的酒气,都是为了掩盖血的味道。而衣服之下的里欧,整个人像是少了一层皮。
血液涌流,渗进地面,加洛的手在疯狂地颤抖。但当他再度触碰里欧时,动作已经重新稳定,剥下被粘在一起的皮肉和衣服,温和得宛如挑开蛋壳的薄膜。
这一晚相当漫长。处理伤口到最后,加洛已经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自从里欧把他包下来,他就连着很多天没有睡过觉了。白天当然有吉原的杂事要做,有时游女招待客人,也少不了他在席间弹弹并不高明的三味线。而到了夜晚,他首先要去准备热水、干净的白布和草药,有时候少不了饭食和纸笔。除了治疗和进食,极少数的睡眠之外,里欧有时候也会在他这里点一盏灯,拎着笔沉思许久,写下一些或许会牵动未来的文字。
那些东西加洛没有动念去看,只是更加小心地剪掉灯花,添上热茶,因此加洛的睡眠就更加不必要了。
“你这家伙……”最后一道伤口也处理过后,天空已经开始发白,加洛蹲在他旁边,声音都有些萎靡了,“就算要受伤也得有个限度吧……每次都是这样……”
“……但每次,我都活着来了。”
昏迷的人睁开眼睛,在晨光微熹里对加洛露出一个疲惫而心安的微笑。
“你……”加洛也笑了。
再然后,加洛的眼前就完全黑了下去。彻底睡着之前,他听见里欧的声音。
“这一次……要辛苦你了。”他说。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加洛只觉得身上一阵暖意,对方大概是把外衣或者被褥之类的东西盖在了加洛身上,再往后,加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加洛的精力一直是吉原里最旺盛的一个,他可以连着两天弹难听的曲子走遍所有游女的宴席,也可以一直没心没肺、只图帮着力所能及的人们活到十多岁,但是,一旦到了极限,他的疲惫便比常人更加深重,等照看了里欧,确认武士醒了,加洛便睡了一个漫长的觉。
一觉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三天滴水未尽,掀开眼皮的一刻加洛就感到肚子传来翻江倒海一般的饥渴。他跌跌撞撞地迈步,拖出三天前准备给里欧的饭团,凉了的海带和饭粒硬邦邦的,梅子更干涩,而鱼肉发出一股不妙的酸味。
“这应该是不能吃了吧……”加洛含糊不清地想着,一边把变质的部分挑出来,余下的吞进肚,一边小心擦了擦手,转头把之前自己的“被褥”拿过来,折叠四次,成为一个方方正正的团块——他醒来之后,除了饥饿,也发现盖在身上的东西,是一件黑色的外衣,裁制带着手工的触感,下摆染着一丝隐秘的香气。
“里欧那家伙,”加洛自言自语道,“被褥就放在墙边第三个柜子里,他连翻找一下都不愿意……”
第一日他把这件衣服收进柜子,准备等里欧来了再还给他,不料接下来三天过去,半个月过去,里欧却都没再来敲响他的房门。伤药早就用完,热水早已冷却,似乎过去的几个月照料厮磨只是一场短梦。
一些游女窃窃私语,说加洛这样的家伙大概只是被贵家的公子认定为消遣罢了,又有人说幸好加洛被放弃了,不然真的要以为这世间对于美丑的区分出了岔子。但加洛没来得及理会这些,花魁道中结束之后就是盂兰盆节,即便是吉原,也要出些布施和仪式。
游女们仍然踏着木屐挽着发鬓,布做的花朵摇曳在夜风之中,而将那些瓜果、水灯之类的东西搬运到河边桥下的重活不是她们要做的,全部是加洛的事。
盂兰盆节,游女们结伴来到水边,看灯光也看人。僧侣从寺院中出来念诵地藏菩萨的经文,将军身边的小姓持刀而来,跟吉原的老板互道辛苦,说盂兰盆节可以放下恩怨,让恶鬼渡水去往来生,所以小姐公子们都会来观礼。
加洛站在人群的末尾,努力往桥上看,相似的太刀瞥见了五把,怎么也找不到那一头青色的发丝。他觉得大概只是运气不好,紧接着就被叫去给贵人们的宴席弹琴了。
不想宴席上却见到了熟人,多日不见的里欧坐在席位的头等,脸上盖着幕篱,而膝头摆着一把刀。四面八方的香气和声音向着中心袭来,加洛只是盯着他看,半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反而被游女骂了一句呆头呆脑,又跟席上的贵客赔罪。
“不好意思,他可能身体不太舒服,我这就换个人来。”
“不必了,”里欧抬手,“就让他待在那儿吧。”
即使掩盖了脸面,但身姿和声音是没有改变的。宴席散场后加洛向着里欧离开的方向跑去,但里欧状若未闻。蓝头发的歌舞伎跑过了抛下的三味线、跑过层层木门、跑过漂浮的水灯和香瓜,终于武士回头看了他一眼。
此时此地,两人一人在桥上,一人在河边,加洛自觉有千言万语想要询问,这连着一个多月,为何半句话也没有回应?而里欧沉默半晌,依然对他露出一个温和而俊美的微笑来。
“加洛,你要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这话没有任何解释,但加洛说:“我一直都在跑,追着你跑,你也不给我个说法,我怎么可能甘心?”
“你之前几次三番在我面前奄奄一息,实在让人担惊受怕。一个月里都没有一封信给我,好不容易看见了你,你却装得像个陌生人,这很过分,不是吗?”
里欧笑了笑,刀鞘轻轻晃动,一道波光:“我这里却还真的有一封信,你敢要吗?”
加洛说:“有什么不敢的。”
于是,武士朝着歌舞伎踏来两步,伸手入胸怀,取出一枚烫着金漆的信笺,说。
“这里面是将军谋反的证据。而现在,即便我混进吉原,改变撤退的路线迷惑那些人,也马上就会有来追杀我的士兵了。这封信放在你那里,如果我没有来找你取的话,那你就来找我吧。”
加洛把那封信捧在手心,一双眼仍然盯着里欧,说:“最近一个月,你受了多少伤?”
“比我初见你的时候好多了。”里欧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加洛说:“等等,你这一个月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不就是些互相你来我往尔虞我诈的糟心事,没什么值得说的,”里欧眨眨眼睛,看见加洛眼里真切的不爽后再度说,“好吧,总之我成功麻痹了几个对手,后来我回去拿到了他们的私账,让他们几个人内部猜忌起来,不用我动手,就自然瓦解了。”
一个月的战斗浓缩为几句话,说者无心,听者紧张,在听见里欧在跟将军对峙的时候,加洛几乎将手心掐住一滴血,接着听到里欧全身而退的段落,又放下心来。
“……就算是紧急,你也该跟我说一声,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加洛说完又道,“也不对,万一你跟我联系,被人发现了就……”
里欧说:“那倒无妨,我只是担心会把你牵连进来……不过现在,你也早就被牵连进来了。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加洛摆手,“我帮你保管一封信,但是真正要冒死的是你自己,多说无益,记得活着来拿信。”
里欧最后点一点头,青色的发丝摇曳如一片火焰:“你再等我一个月吧。如果到了那时,我依然暂时脱不开身的话……就去将军府找我吧。”
不需要问为什么,或者来不及问为什么,里欧说完这句话,加洛便眼前一花,年轻的武士看似纤细,力气却大得惊人,一把将他从水边拎起,又从桥头,一推而下。
水花四溅,漂浮的瓜果和莲灯都被打翻,那一下里欧使了暗力,瞬间将加洛拍昏了过去。
昏迷之中,加洛也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跑动,有人叫喊,有火光拉拉杂杂哔爆燃烧。似乎有一场宏大的法会正在开幕,又像是一场追杀还没有结局。梦里有青色的火焰燃烧在水面之上,燃遍了沿途一切的兵甲武士,却从未伤人性命。
再度醒来,他已经回到了吉原,不认识的仆人跟他说,吉原这两天暂时歇业,因为将军正在寻找一个叛徒,虽然据说那叛徒光顾过吉原,但是只要游女们可以上报情报,也不至于连坐。
“但是,将军的说法也没有人太关心,”仆人含混不清地说,“现在外面那么乱,好多人连饭都吃不饱,谁会管叛徒啊。”
讲完这句话,他就走了。加洛跟在他后面来到屋外,这才发现已然天翻地覆。过去的一些时日,里欧消失的那些时间,以及加洛昏迷的那些天里,将军的伎俩也已经被人发现了。天皇的军队与将军的士兵在更远处搏杀,而吉原里,已经嗅到血腥味的游女们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还有债务的、没有去处的、还想着发一笔危难财的人们。
往日繁华绮丽的吉原,即便眼看快要到倾颓之际,也依然堂皇富丽,屋内传来女人和男人的笑语,空了一半的走廊上依然有拎着灯笼的童男童女行来行去。花魁仍然披着十二单,为了某个恩客的生日。柳树和花朵依然攀附着门廊生长,而加洛退回房间,开始想念里欧。
当晚,加洛还没吃饭,便被两名武士一前一后架到了将军面前。将军府和吉原离得颇远,到了地方天都快亮了。
将军坐在屏风前面,脸上依然不动声色,等加洛被押到他跟前时,将军才用叹息一样的语气,说。
“你是叫加洛是吧。你可知道,之前点名要你的某个客人,其实是谋反的罪人。”
加洛跪在地上,抬头看将军。灯光照耀之下,将军宛如一尊佛像,只是看不清表情,眼睛也从未睁开真正看向被庇护的吉原或者加洛。
“我确实见过一个异族的武士,但他并不是谋反者。”加洛说,“将军,您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问完了,加洛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答案。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被关进地牢,依然饥肠辘辘,比起惊慌,更多的却是遗憾。
“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够我逃出去,”加洛想,“但是还是有一点点伤心……原来将军确实是真正的叛贼……之前其实还是有点不信的。”
地牢里响起了微不可闻的水滴流动声。片刻后加洛抬起头,发现月亮出来了。
此间的窗户开得极高,隐约的月光和风透过铁栏杆渗进来,带着幽暗的血腥气,月光像白色的长方块,排布在地上。
“不行。”加洛想,“窗户太高了……爬上去有些难。”
地牢虽然彼此不相通,但厚重的石墙之外往往传来声音和气味。除了送饭的人之外,加洛便听见许多人被抓进来扔出去的声音。抓进来的是叛徒,扔出去的是尸体,数目繁多,囊括男女老幼,仿佛只要将军愿意,谁都是反贼。
又过了些日子,将军收到消息,吉原的歌舞伎加洛虽然被异族叛徒迷惑,但却迷途知返。他叫人把加洛从地牢里提出来,仍用绳子捆住后者的手,面容仍然像神像一样嘴角带笑,只是笑意进不去心里。
“加洛啊,你可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看似和颜悦色,眼神却带着刻毒。加洛默默打了个寒战,说:“我想起之前,里欧曾经在我这里寄存过一件衣服……”
黑色的外衣熏染着淡淡香气,藏在木质的格栏之内。那是里欧在加洛这里留下的唯一一件衣服,也是没来得及还给他的东西。将军闻言即刻派人将加洛带回吉原,要他当着面,把那件衣服拿出来。
“是的,叛徒首领的衣物之中,说不定夹带的就是些机要文件……正好我最近丢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将军说,“若寻回来了的话,加洛,要记你的首功。”
加洛只低头不说话,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吉原时,加洛指着自己的屋子,并不多言。吉原早也在持续的战火里关了门,如今昔日金碧辉煌的屋宇,变得安静而凄凉。其他人上前翻找了半天,最后确实找出一件黑色衣衫,当场包裹好了呈到将军眼前,而将军抓过刀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挑出衣物中的一封信,信上的撮口烫着金印,他看了两眼便大笑三声,道。
“加洛,有一件事你其实问得很不对。你不该问我是怎么想的……”他的语调缓慢,但声音却连贯,仿佛压抑已久的野心膨胀而成的熔岩,“到了此时此刻,里欧是不是叛徒,都不重要了。眼下,我会赢才是最重要的。”
语毕,刀已经贴近了加洛的脖颈。
加洛听得,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道:“那你得让我死个明白。”
“看在你在吉原待了这么多年的份上,”将军说,“这是一封盖着前代天皇手谕的信,里面写着我并非正统将军继承者的血脉,是欺世盗名得来的传承,可惜还没来得及告召天下,他就死在了我手里。如今新天皇尚且年幼,我杀了一个天皇,也便能杀第二个,反正都杀了这么多,何不让我来成为新的天皇?”
说罢,刀光就朝着加洛砍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加洛突然猛一俯身,手上的绳子就断裂开来。先前在那些人忙着搜查他房间的时刻,他就趁机藏了一根三味线的弦在手心,锋利的线割破绳索,如今他已经自由。
“原来如此,”加洛说,“可惜的是,你拿到的衣服和信,都是假的。”
犹豫的表情从将军脸上一闪而逝,随后就是暴怒,将军一抬手,身后的人群将加洛呼啦啦地围住,而加洛毫不畏惧,突然朗声到半空中,说:“一个月就快到了!”
最初的最初,里欧敲开了加洛的房门,相逢于吉原的两人,最终重逢也当是吉原,即使加洛不知道如何联系里欧,但他始终相信,里欧也一定能找到他——离别之前,里欧对他说过,如果一个月到的时候,里欧还没来找加洛,就让加洛去将军府找。
——但机缘巧合之下,加洛已经来过了将军府, 他从没听见过里欧的声音,察觉里欧的气息,那么,里欧便很可能不在将军府里。既然时间没到,他要做的只有等待,并留存好那封信。
三味线的弦握在手中,捏在虎口之间,加洛缠住数个人的刀柄刀刃,且战且退,长年的杂活带给他优越的体力,即使面对将军府的士兵,竟一时半会也没有束手就擒。
“将军!我曾经真心实意地以为,您是庇护了整个吉原的大哥,”加洛道,“没有想到,您最后暴露出的想法却是真的想要将天下变为吃人的世界。可是,我已经和里欧约定好了,直到最后之前,我们一定会用一场大火,烧掉目光所及的、所有吃人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蠢话。”将军听不下去,顺手从身侧一位侍卫的腰间拔刀而出,对着加洛就砍了下来,“不过既然你反抗,那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刀和弦互相撞击,在吉原房屋的木柱上留下深深的刻痕。花朵枯损、柳条折断,最终两个人在屋宇房顶上一前一后地追逐,天地都在脚下,而不死不休。
“加洛啊,你注定要死在这里,”将军说,“什么吃人的世界,你太天真了,你不知道那些意味着什么。”
“我确实不知道,”加洛说,“但你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你是让这些地方开始吃人的原因所在,我不会杀你,但也绝不会死在你手中。”
天穹流云变形,风传来呼啸的声音。脚步踏在房檐之上,爆裂如春雷阵阵。就在加洛将要被一刀削去一截手臂之际,他听见身旁传来了低沉而温和的声音。
“我来了。”
里欧仍然披着黑衣,刀刃流光如水,缠绕如火焰,一刀逼退了将军,又转头把加洛从坠落的边缘扶起来。三人对峙之中,里欧先开口,说。
“还好,没有迟到。”
加洛道:“你从哪里来的?”
“还能从哪里来?”里欧摇摇头,一边举刀对着将军,一边看了加洛一眼,“处理完我那边要命的事,我就马不停蹄往吉原赶,还没歇口气就远远看见你跳上了房顶,身后跟着个气急败坏的家伙,于是就赶紧追了过来,刚好,不迟不早。”
这一番话说完,加洛只觉得如释重负,甚至有些责怪里欧了:“你出生入死那么多次,我都不知道。这一次我就冒险了一回,就已经有些后怕了。你过去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你说着后怕,但可没表现出半点胆怯啊,”里欧说,“等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慢慢告诉你,现在——”
他再度一刀挑开将军的刀势,笑容俊美而势在必得:“将军,我现在还尊称你一声将军,然而在你忙着抢回那封手谕的时候,天皇的一支军队已经包围了你的府邸,还有另外一支,包围了吉原的大门,如果你要突围,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
加洛身为歌舞伎,见过不少游方人士变脸傀儡的戏法,但此刻他看见将军的脸色变化比那些戏法更加精彩。随着将军与士兵们的后退、消失不见,他只觉得从未这般怅然若失,仿佛一个时代在自己的见证下结束了;又从未这般满心欢喜,仿佛一个新的时代要在自己的见证下开始。
很快就是一片汹涌的砍杀声从吉原四处传来。将军不甘,天皇的军队又是正统,一时之间杀得难舍难分,硝烟和血气很快腾涌,把天都熏红。
而随着里欧接下来的解说,加洛便知道,这就快要结束了。
“新任的天皇确实年轻,不过他也明白将军权力过大对皇权的威胁,”里欧对着加洛的时候,声音永远是柔和的,“就像吉原的存在,虽然热闹繁华,但是其中的游女,一生命运,往往被吉原宰割——”
游女们汇聚入吉原,成为被消费的繁花,而即使是出去的大门,吉原也只有一扇,黑色的木门当中,她们名为游女,实为囚犯。如今新的天皇巩固了权势,吉原也将被改为长路,连通两个城镇,作为纪念,或者商户。
改变不会一蹴而就,但其中的起因是纯粹的。天皇要镇压叛贼,里欧要找回失去的东西,而加洛仅仅希望这个地方,不再吃人而已。
联系上天皇,递交叛乱的证据,最后获取了兵符召集军队……所有的故事和加洛离得那么远又那么近,就像一场大火,燃烧得超出了加洛的能力,但最初的火星,离不开加洛的照顾和救助。
到最后,砍杀声渐渐远遁,夕阳之下,整个吉原看上去都是红的,两个人仍然留在屋顶,互相说一会儿话,都知道等叛乱平息之后,还有更多事要做,此刻的安宁,不过是片刻瞬息。
“就这么放他走真的没问题吗?”加洛问里欧,“我是说,到时候他会不会再杀人?”
里欧笑了笑:“没可能了。就算他不死,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做回将军。说起来,我们之前约定的事,你还记得吧?”
加洛道:“一场大火!燃烧掉所有吃人地方的大火!”
不需要什么柴薪,吉原百年的木门和屋子,笼罩着繁复花纹的锦帐,乃至于流过无数人血汗的地板,都变成了燃料。当最后一抹夕阳的颜色沉入地平线,新的红色又再度照亮了夜空,大火腾腾而起,以眼前所见的一切为基底,火势像猛兽,像军队,又像一场倒灌的洪水,以高温冲刷一切。
住在远方的人们惊恐地发现百年的吉原变成了火海,俯首念叨阿弥陀佛,蝴蝶和鸟雀徘徊在远处不敢接近,曾经轻薄的丝绸和衣服,都变成残破的灰烬,在火场中漂浮,最终形成新的火点。
火焰之中,加洛和里欧站在其下,两个人的眼睛都被火焰点亮,留下最绚丽的红色。
“烧得真是壮烈啊!!”加洛说,“你知道吗,里欧,那天你走后,我梦见了青色的火焰,就像你的头发一样。”
里欧说:“是吗,既然如此,那你就和我一起走吧。”
风卷起尘土,汇入火焰,形成新的火龙卷,终于那扇沉重的黑色大门也在火里坍塌了,彻底损毁的一瞬间发出巨大的吱呀声,仿佛某种野兽垂死的挣扎。加洛和里欧不管这些,他们站在火场边缘,而预备救火的队伍已在身后,缠旗猎猎作响,在风里飘扬。
远处的天空亮起一抹白色,那一线光明来自于太阳,很快天将要放亮,过去的重复就此被大火燃尽,而新的未来会成为拥有无限未知的可能。不论是里欧的故事,还是加洛的人生,他们总会在一起。
“好啊,”加洛眨眨眼睛,说,“不过在那之前,等吉原燃尽后,我们先把火灭掉吧。”
(完)
不确定性原理
•穿越梗,平行世界历和原作剧情历在某一天突然灵魂互换的故事
•所有故事情节基于到第七集为止的剧情情报
•原作剧情在第七话开头和兰历分歧之间的一段时间
•原作时间线是历,平行时间线是歷
PS:关于不确定性原理,巨推荐去看快看漫画里《硬核一中》27话,里面的表达简直了
不确定性原理(Uncertainty principle)——由海森堡于1927年提出,即海森堡测不准原理,平行宇宙是对不确定性原理的哲学理解。
“在因果律的陈述中,即‘若确切地知道现在,就能预见未来’,所得出的并不是结论,而是前提。我们不能知道现在的所有细节,是一种原则性的事情...
•穿越梗,平行世界历和原作剧情历在某一天突然灵魂互换的故事
•所有故事情节基于到第七集为止的剧情情报
•原作剧情在第七话开头和兰历分歧之间的一段时间
•原作时间线是历,平行时间线是歷
PS:关于不确定性原理,巨推荐去看快看漫画里《硬核一中》27话,里面的表达简直了
不确定性原理(Uncertainty principle)——由海森堡于1927年提出,即海森堡测不准原理,平行宇宙是对不确定性原理的哲学理解。
“在因果律的陈述中,即‘若确切地知道现在,就能预见未来’,所得出的并不是结论,而是前提。我们不能知道现在的所有细节,是一种原则性的事情。”
(一)
“历……历……喜屋武历!”
“别吵啊,再让我睡会……”
“哥哥!要迟到了!”
“迟到什么啊?今天下午才有课……等等,哥哥?”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真的要迟到了!快起来啊!”
“等一下啊!七日?你怎么在这里?喂喂别扯我被子!”
“快一点啦!妈妈要发脾气了啊!真是的明明最近都好早就出门怎么今天这么晚啊!”
“什么啊?这都哪跟哪啊?好了好了我起来了别扯了!我没穿上衣啊!”
(二)
兰加今天照旧在路口等着历,重心微微前倾,连带着湖蓝色发尾摆动,修长手指轻敲板面,白色运动鞋带着脚踝画着圈转动。
历今天好慢,快要迟到了。
直到拐弯处冒出红发少年的一片衣角,兰加才稍稍放心下来。
今天不知道怎么,兰加总有些心慌。
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局促随着血液流向全身再回到鼓动心脏。
深蓝色发带箍住柔软发丝,沿路的风吹进白色外套,鼓鼓囊囊撑成斗篷一样张开的模样,胭脂红护腕套在腕上,滑板随着下坡一路加速而来。
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声带的存在在这一刻失去意义。
他看到喜屋武历的金红色眼睛里盛了太多古怪情绪。
还好他最后还是将将的停在兰加面前。
“早上好,兰加。”
这个反应太过微妙,再进一步就要擦肩而过,再退一步就会亲密无间,这个距离里陌生和熟悉都卡在不上不下的位子。
但面前的历做得太自然,令人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
“啊,早上好……”
“快走吧,要迟到了!”
“嗯,今天走哪条路?”
“嗯?”
历虚空地摆摆手,笑着看他。
“什么啊?这个时候肯定是最近的那一条啊,快走吧!”
说话间男孩的身影随着撕裂的空气声飞一般的离开原地。
留下兰加一个人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小黑点。
今天的历很奇怪。
(三)
喜屋武歷是被闹钟吵醒的。
划开手机的时候闹钟赫然备注了“同学聚会”的标签。
“什么聚会啊……”
喜屋武歷迷迷糊糊地蹂着眼睛,不甚清醒地胡思乱想着今天的行程。
首先要起床漱口洗脸,然后拿好便当,然后在路口跟兰加汇合,然后去学校,然后……
等一下?我刚刚手机上显示几点来着?
手指颤抖着按亮手机屏。
十点了!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迟到了迟到了迟到了!这第二节课都上完了第三节课都开始一半了惨了惨了惨了!”
“喜屋武歷你发什么疯啊?大上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迟到了!”
“迟到个头啊!我们下午才有课啊!”
“啊?”
“今天周四啊!只有下午有节心理课啊!你睡傻了吧你!”
“什么心理课?同学你哪位啊?”
“你装,装,接着装!我是你爸你信不信?要出去就赶快走,别吵我睡觉,昨天为了那个破作业四点多才睡呢我!”
“不是,我是真的——”
“管你真的假的,赶紧的,你不说中午要出去吗?快走快走!”
“什么啊这都?等一下等一下别推了别推了别推了我还没换鞋呢!”
(四)
所以说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喜屋武歷站在大厦楼下,被冲绳带着咸湿味道的热风吹得头晕脑胀。
玻璃橱窗里倒映的人影的确是自己,但是又不太像自己。
大概二十岁上下的男孩,白鞋黑裤,亮色系的兜帽卫衣,头发比记忆里乖顺了不少,深蓝色的发带依旧是好好带着的,只是经年累月已经有些被洗得泛白了。
啧,还是这么帅。
不对,喜屋武歷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目前这个情况,在小说里面一般怎么写的来着?穿越之类的?
“歷?”
喜屋武歷想着这聚餐就写了个地点连在哪家店哪里吃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偏偏意外听见了太过熟悉的声音。
对面的百货大楼设计成了LED楼体屏,日夜不停地播放着香水珠宝华服的广告,一张张年轻秀丽的脸做出冷淡表情又转瞬即逝,在大街上明晃晃地展现离这些令常人趋之若鹜的奢靡生活。但阳光正好不解风情,烂漫金光撒下的时候这块玻璃完全就是个专业反光板,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男子步履匆匆地从街对面走来,风嬉笑着吹乱他及肩的发,黑色长袖的薄衬衫宽松地笼着纤长的身体,褪去青涩的脸比起过往更显露出混血儿独有的清冷矜贵。
人声喧哗,他格格不入。
背后的屏幕刚好播放钻石项链的广告,价值不菲的雪花形状吊坠被苍白的手指轻巧握住,白金链条缠绕在腕上,湖蓝色眼瞳懵懂到几近漠然,发丝盘根错节洒落于肩,介乎男孩和男人的少年总有种奇妙的矛盾美感,左上角龙飞凤舞的硕大签名——
SNOW
“兰加?”
(五)
“历,走吗?”
“嗯?要去哪里吗?”
喜屋武历从神游天外的状态里回神,靠着手臂转头望向只隔了一条过道的同桌,这个时节的太阳太舒服,让人连发音都不自觉地软下来。
“今天不去吗?”
“哪?”
“天台。”
兰加抱着满满当当的大号塑料袋站在桌边,歪头露出不解的神色。
“今天不去天台吃饭吗?”
“哦,对哦。”
喜屋武历短暂地怔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打着哈欠起身从书包里拿便当。
“走吧走吧,我也肚子饿了。”
错身的时候历笑着拍了拍兰加肩膀,蜻蜓点水一样落了一瞬就离开,连片衣角都没有摩擦的触之即离,金红辰砂吝啬于施舍目光,徒留下一小片皂角香味。
聊胜于无的客套。
“快一点啊兰加!等一下好位子就都被占了诶!”
兰加反应过来,快步跟上前面人的背影,边跑边觉得自己是不是敏感过头了。
怎么历跟自己如此生疏呢?
(六)
“啊!真好啊!”
“历,小一点声音啦!”
“诶——不好意思,不自觉就说出来了。”
“真是的。”
兰加熟练地拉开大盒牛奶,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历。
“历。”
“嗯哼?”
“感觉你今天好奇怪。”
“诶——”
刻意拉长不明含义的上扬尾音就足够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了。
“会吗?”
“……可能是我想多了?”
“或许吧?今天还是吃面包吗?”
喜屋武历边说边拨开塑料袋边缘自然地拿了盒苹果汁。
“嗯,是的。”
兰加礼尚往来地探头又往历的便当盒里看了两眼。
“历在吃什么?”
“我吗?很普通啊,就是鸡蛋烧,火腿肠,还有家里自制的腌菜之类的。”
“真好啊……”
“哪里有什么好的啊?”
喜屋武历笑着拿筷子戳了戳便当盒里的白米饭。
“不经常都是吃这些吗?因为是男生所以家里面都会随意一点,女孩子的便当可比我们的要讲究得多。”
“诶,日本的男女生的便当会有不一样吗?”
“嘛,也不是全部了,不过很多女孩子的便当会把卖相做的很好看。”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你兰加你快点去找个女朋友嘛,到时候就可以让她做给你吃了嘛!”
喜屋武历转过身,冲着兰加挤眉弄眼地暗示。
“历,别开玩笑了。”
“兰加会喜欢日本的女孩多一点还是加拿大的女孩多一点啊?”
“这有什么好聊的啊?”
“混血吗?混血也不错呢,说不定后代就是四国混血了,很值得期待一下!”
“说的也太远了吧。”
“要是东西方的面孔都没兴趣的话,找非洲裔怎么样?虽然在日本估计很难遇见就是了。”
“历!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思维不小心就发散出去了呢。”
“什么啊这,是完全没有在理我的意思吧。”
“怎么会怎么会。”
时间过得太快了,太阳不知不觉地转移,刚刚好落在喜屋武历头上,金色光辉毫不吝啬地撒在他的白色外套上,半眯着亮红色眼眸享受难得的休息时光,乱翘的发丝和纤长睫毛打下的阴影。
这就是扶桑花的少年啊。
喜屋武历磨蹭着挪换位子,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铁丝网上抬头看云,兰加觉得他像加拿大那位邻居家老趴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金毛。
“真好啊——”
“好多年没有这样聊过天了。”
风卷走了少年的细语,吹散天边松散浮云。
“什么?”
“没什么。”
喜屋武历悠闲散漫地站起身,幅度夸张地伸了个懒腰。
“我先下去睡觉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好困。”
“啊,嗯,好,你去吧。”
兰加盯着历收拾好餐盒,顺道带走了纸巾垃圾,渐行渐远,最后在转角处消失无影。
他翻开自己的塑料袋,那盒苹果汁安静地躺在袋底。
(七)
“歷不上去吗?”
“啊?啊那个……”
喜屋武歷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不记得约在哪里吃了。”
“歷没看同学群吗?”
“就是,嗯,怎么说,我好像把手机密码也给忘了……”
“……”
兰加颇有些无语地看着他,随手抽出歷拿着的手机。
“歷的手机是安卓吧。”
“诶?”
还没意识到刚刚那到底是个问句还是个陈述句,就看到兰加骨节分明的手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了一会,不一会儿听见手机叮的一声。
“好了?”
“嗯。”
兰加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赫然是某个群聊天框的图像。
“安卓的话,可以设置双清。”
“wow!真有你的兰加!这也太牛了!”
喜屋武歷没想太多,一伸手就揽住了已经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兰加。
“走吧走吧,碰到了就一起上去嘛,刚好我迟到了缺个人跟我同甘共苦!”
话还没说完,喜屋武歷就明显感觉到兰加的僵硬和不自在,好像根本不习惯这种距离的接触一样。
“好,那我带路吧,这块我熟。”
兰加微微勾勾嘴角,自然而然地拨开了歷的手,径自向前走进大厦。
“啊……好。”
到了这里,喜屋武歷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兰加跟现在这个“歷”关系的微妙。
怎么?这个世界——姑且先当是穿越了吧——里我和他关系很差吗?
(八)
“诶诶!兰加来了!喂!兰加!这边!”
“歷也在吗?果然你们两个还是成天黏在一起啊!”
“就是啊!当年我们就说你们两小子肯定又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们甚至还有爱情的结晶。”
“什么结晶啊?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不是有一块板子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鬼啊这都?”
喜屋武歷跟着兰加进房间后就被一群男生围起来闹,平白被揉乱了一头红发。他平常在男生里面就是人缘好的,即便多次被误会成不良少年,但是谁没有在年轻的时候觉得不良少年超帅的时候呢?
“你们说的都哪跟哪啊?不过歷你现在居然还跟兰加关系这么好啊?”
“啊?兰加怎么了吗?”
“什么啊?别装了好不好?兰加现在可是专业的滑板选手,我前两天还看到他在电视上为国争光呢。”
“是啊是啊,我们平时都找不到他人的。别说群里面了,打电话也十有八九是打不通的。”
“毕竟他可是要训练的啊,据说严格得很呢。”
“唉,看看人家看看我,二十多岁就已经经济独立了,真好啊。”
“何止啊,我刚刚还在对面那个上面看到了他代言的广告。”
身边人左一句右一句念得人晕头转向,喜屋武歷只能保持礼貌性微笑迎合着这些他根本搞不清的话题,头脑飞速运转处理这太过复杂的信息。
“诶,我跟兰加看起来关系很好吗?”
“……”
方才叽叽喳喳的人群像霎时被按下了暂停键,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搞得喜屋武歷觉得自己好像是玩弄了无知少女感情又骗财骗色的人渣一样。
“歷,你没事吧?”
一个同学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也不烧啊,你失忆了吗?”
“就是啊,你们两个关系好那是全年级都知道的。”
“当年你们两个在学校滑滑板被老师追的满楼跑,堪称苦命鸳鸯啊。”
“那叫一个如胶似漆,情投意合,形影不离,日久生情——”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停停停,这都什么鬼?越扯越偏了啊!”
喜屋武歷扶额头疼地制止了这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胡闹,一群人半是玩笑半是闹地交流里知道至少目前看来在大家眼里兰加跟“歷”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歷,不吃东西吗?”
喜屋武歷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世界里的两位关系真是奇怪,明明关系很好又在相处时感觉古怪得很,目前看来时间是在毕业后一两年的样子,两年没见也不至于生疏成这样啊真难搞啊。
“啊,没关系,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哈哈哈哈哈哈哈……”
兰加只是歪着头,眼神安静地看着歷,湖蓝色眼眸无喜无悲,雪山终年难化的冰晶一样澄澈,直到他被看到心虚为止。
“歷。”
兰加淡淡地收回目光,素白的手把剥好的虾仁放到身旁人的盘子里面,橙红色的虾肉和修长的葱白指尖颜色对比太强烈,让人不由得地关注。
一只手搭上椅背,兰加比现在的歷高了不少,混血儿的骨架也比东方人大上一个size,恰好能把人笼在光线打下的阴影里,颜色浅淡的唇凑近耳廓,酥酥麻麻的气音顺着耳膜的振动传入脑海。
“等会跟我出去一下吧。”
歷转头看他,水色长发飘飘洋洋落于肩膀,靛青瞳孔带着不容拒绝的侵略性。
(九)
“历,今天去公园吗?”
“啊?我吗?”
喜屋武历边收拾书包边低头想着今天的日程。
“今天不行诶,家里有些事要做。”
喜屋武历拿好书包又确认了一遍没有落下东西,转身冲兰加抱歉地笑笑,眼神诚恳语气认真。
“抱歉了,兰加今天你自己去玩吧,我今天晚上可能还要跟七日她们辅导功课,你去[S]的时候顺便还可以看看暗影大叔和miya在不在。”
挥挥手全当告别,侧过身在他面前穿过,笑眯眯地安慰了他两句,所有挽留都被看似无心的话语堵得稳稳当当。
“走了,拜拜!”
兰加跟着本能反应地挥手告别,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不适应。
这种感觉很微妙,看不见抓不着,悬悬飘荡在空中兀自凝成一团压在胸腔里喘不上气,偏偏一碰就散一触即分,虚虚实实分不清楚。
明明并没有表达出厌恶与不耐,却渐行渐远。
(十)
喜屋武历安静地躺在熟悉的床上,松软的枕头和凉爽的空调真是夏夜里面最完美的搭配。
夏夜的蝉鸣窸窸窣窣的烦,蚊虫最多的季节难免要被咬几个红包,台灯昏黄,黑暗笼罩的角落也令人安心。
时间沉默流淌,未来姗姗来迟。
手机铃声打破岁月静好的时光。
“喂,哪位?”
“历,是我。”
“兰加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历现在开了窗吗?”
“啊?没有,房间里面开了空调。”
“来窗边看看吧?”
“诶?”
喜屋武历本能地感觉到不对,但或许是兰加的语气太过严肃,或许是空调吹久了脑子开始不甚清醒,总而言之在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窗。
冲绳的晚风带着躁带着热,适合出一身薄汗黏黏糊糊地啃冰棍,也适合坐在和式风格建筑里一人一半拿勺子挖冰西瓜。
可惜这种浪漫被用地太泛滥,以至于最终流于俗套。
而大晚上的不打招呼突然出现在别人家门口,同样俗套。
月光浅浅,树叶打下斑点阴影,光影交错间,他的眼睛是举世难寻的宝物。
所以这个世界的故事开始不同。
“历,要去[S]吗?”
(十一)
“歷,喝果汁还是可乐?”
“可乐吧。”
“好。”
自动售卖机框框两声掉出两瓶饮料,兰加拉开可乐的易拉环递给喜屋武歷。
“怎么,兰加,你想和我说什么?”
“这个啊……”
兰加半倚着红色的售卖机,树荫下光点寸寸节节打下去,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易拉罐,气泡沸腾着向上,宽松款式的衬衫垂感很好,轻易勾勒出修长身形。
喜屋武歷无端觉得他应当是百感交集的。
“虽然这样说可能会很奇怪,但怎么说?你应该不是歷吧。”
“……”
“抱歉,无意冒犯,我目前为止的日语造诣告诉我这已经是最好的表达方式了。”
“……”
喜屋武歷也学着他的样子,半倚靠在售卖机的另一边,双腿交叠着站立,白色运动鞋粘着灰尘已经不太看得清原本颜色了,却看得出直到今天为止这双样式老旧的跑鞋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知道,只是感觉不对。”
“倒也是,你也不像兰加。”
兰加无声地笑了一下,很难说清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情感做出的反应。
“虽然不知道你是指哪个‘兰加’,但就在这里而言,我的确是兰加。”
“这真像是绕口令。”
“我也觉得。”
喜屋武歷侧头偷偷瞟了他一眼,青蓝色长发随意的绑了个低马尾,平静无风的眼浸染了一点笑意。
“我们——或者说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先跟我讲一讲呗。”
“这要是说起来,那可就太长了。”
兰加笑着阖上眼,随手把易拉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你的话,应该还在高中吧,高二左右?现在的歷已经上大学有两年了。”
喜屋武歷从一开始就感觉到眼前的这位“兰加”跟自己认识的有些不一样的东西,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确定区别在哪。
“既然难得来一趟,先到处去看看如何?”
眼前的这位,对付自己时总有一种避重就轻的圆滑熟练。
(十二)
“哦哦,这里就是以前的公园吗?都看不出来了啊!”
“是啊。”
过往还算空旷的水泥地上无端蹦出不少游乐设施,秋千滑梯石凳,还有未擦尽粉笔印。
“前两年附近新建了一片居民楼,紧跟着又开了家幼稚园,连带这边公园也修了不少。”
“真不错啊……”
“不过——”
“不过这里已经不能滑滑板了。”
喜屋武歷半挂在栏杆上,微微侧目瞄了一眼兰加,只是对方仍然只是看着前方波浪平静的海面。
“歷的话,应该是在想这个吧?”
“……其实你跟‘我’还挺熟的吧?”
“我们一直也没有很陌生。”
“……”
“走吧,要去暗影大叔的花店看看吗?”
“要去!”
—
“这里是……”
“花店啊。”
“暗影大叔——”
喜屋武歷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商业中心。
“没看出来,还有经商的天赋啊。”
“……请不要想太多好吗?这也不是暗影大叔的产业。”
“……是你说得太含糊不清了好吗?”
“……”
兰加只是躲在树荫下,手腕上系着条银色手链——喜屋武歷猜测应该是代言品牌送的——插着兜看着他闹腾。
“暗影大叔去年和店长姐姐结婚了,两个人后来就搬去了老家生活,很久没见他了。”
“哦哦,看来暗影大叔过得不错啊!那miya能?乔呢?还有樱花也是,他们俩个现在还吵架吗?”
“不知道啊。”
“嗯?”
“miya在外面比赛,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
“至于乔和樱花……”
兰加垂眼,漫不经心地数着树下爬来爬去的蚂蚁。
“谁知道呢?自从[S]封禁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你刚刚什么?”
“啊?miya在外面比赛?”
“下一句!”
“乔和樱花?”
“再下一句!”
“自从[S]封禁后就——”
“[S]被封禁了?”
“对啊,哦,不好意思忘记了,你那个时间里估计还没有这件事。”
“啊啊啊啊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因为已经过去好久了啊,而且你好像一直没问,我以为你知道呢。”
“……”
兰加看着喜屋武歷被噎了一下后转而又露出无奈憋屈的小表情,不禁低头轻笑出声。
“抱歉,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兰加感受到喜屋武歷射向自己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怨。
“只是很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有些想起以前的事。”
“以前?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好歹过了快五年了,肯定会发生很多事啊。”
“……”
“……所以说,是很长的故事了啊。”
兰加轻蹙起眉,苦笑着说。
“歷。”
兰加试探性地捏了一下歷无名指的第二指节——如果喜屋武歷没记错,这应该是两个人相遇至今最亲密的接触了——看到人没有抵触时才轻轻握住他的手。
“歷,要去[S]吗?”
(十三)
“真热闹啊。”
“嗯,今天暗影和miya要比赛,很多人都会来看。”
“miya和暗影?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神奇搭配啊?他们打算赌什么?”
“赌告白。”
“什么?我怎么没发现他们两个还有这样一份缘呢!”
“是赌暗影大叔和店长姐姐两个人的告白了……”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啊他们两个!”
“……”
“……”
“……”
海岛的晚风有独特的咸味,路灯勤勤恳恳地晕出朦胧光线,地面太干净,以至于想踢个碎石子都成了妄想。
两个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聚拢成交叠着的暧昧阴影。
“……兰加是意识到了吗?”
“嗯。”
“也是呢,毕竟这个时候我们俩个应该真的很熟来着。”
“所以前辈是?”
“算了算了别这样喊我,你怎么就知道玩一定比现在的你大?”
“因为前辈说了‘这个时候’。”
兰加停顿了一瞬,斟酌了一会词句的用法。
“而且前辈好像对我和现在的历很熟悉。”
“……是啊,可不是很熟悉吗?”
“所以前辈你是?”
“我啊?”
喜屋武历笑着,兰加却莫名觉得他心情不太好,微微低头时让红发刘海遮住大半眼瞳,语气有着意味不明的轻松感。
“我是未来的喜屋武历。”
(十四)
“喂!兰加!你稍微等一下啊!”
“嗯?怎么了?”
“你真的打算翻进去?!”
“当然啊。”
兰加头也没回,三下五除二地就爬上了足有两人高的铁丝网,坐在顶端低头望着歷。
“这里可是已经荒废了很久的地方啊,你难道还以为可以正常进来吗?”
“什么啊?喂!等我一下啊!”
—
总而言之到底还是进来了。
“这里——”
“真的是[S]吗?”
“嗯,是啊。”
风吹起的灰尘夹杂着细小沙砾,这里的空气让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黑夜来临时早就罢工了的路灯冷眼旁观,只能接着昏暗月光勉强窥到一丝曾经的光景。
曾经这里人声鼎沸,无数人在这里度过冲绳最炎热的夜晚。
这里孕育了那么多璀璨的天才,承载了那么多灿烂的故事。
这是专为滑板而设计出的伊甸园,这是只存在滑板文化的桃花源。
而几年后的今天,这里一片荒芜。
“很惊讶吗?”
兰加从口袋里掏出歷看不出品牌的烟盒,熟练地点火,烟草的辛辣刺激涌入肺腑,暂且压盖了尘土入鼻的不适感。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喜屋武歷觉得灰尘迷了眼。
所以才觉得现在驰河兰加的身影像极了当年的爱抱梦。
(十五)
“前辈这……”
“不用这么惊讶,兰加你大概也猜了一点出来了吧?”
“或许吧。”
“你啊——”
喜屋武历靠在铁丝网上,整个人浸没在阴影里,他习惯性地掏了掏口袋,好像想找些什么。
“真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有吗?”
“谁知道呢?‘我’跟你——我是指未来的你——不熟。”
“可能?我们两个关系很差吗?”
喜屋武历最后还是放弃了在不属于他的衣服里掏出属于他的东西这种不可能行为。
“收回前句,你这么多年还是有变化的。”
“?”
“只是不熟而已,别想的太糟。”
“……”
兰加露出了纠结而困惑地表情,他觉得自己对于日语好像还是有些误解。
“什么啊?这不是没弄懂吗?”
喜屋武历笑着摇摇头。
“简而言之。”
“日本人说话是分真心话和场面话的哦。”
(十六)
“歷,对吧。”
“啊?是!”
“我说过,我们的故事很长吧。”
“嗯。”
“真奇怪啊,现在真想要讲,倒也觉得没多少东西可以拿出来说了。”
(十七)
“换个方式讲的话——”喜屋武历冲人笑了笑。
“一定要说的话——”兰加淡淡地看了歷一眼。
“我们分道扬镳了。”
(十八)
“为什么?”
兰加脱口而出,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语气好像有点过于唐突。
“没为什么。”
喜屋武历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不用那么紧张。
(十八)
“就是选择了不一样罢了。”
驰河兰加扔掉烟蒂,抬脚踩灭闪着光的火星。
“我们自有不同的路要走,不管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
(十九)
“井浅河深,我们本来也不是一类人。”
喜屋武歷重新靠回铁丝网上,意识有些模糊了,可能疏于锻炼的自己已经不太跟得上高中生的生活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驰河兰加抓住喜屋武历的肩膀,急于表达自己的态度以至于手下力气过大,害得喜屋武历抽出空来想明天肩膀上留印子怎么办。
“兰加。”
喜屋武历抬头盯着他,金红色的眼眸熠熠生辉。
平静无风,惊涛骇浪。
“事实上,我也知道你从来没这样想过。”
“但是——”
(二十)
“我们都没错,偏偏注定同道殊途。”
“你的意思是,造化弄人吗?”
喜屋武歷望着他,即便风吹得他眼睛疼得厉害,但是他仍然安静地、坚定地望着他。
“不算吧。”
驰河兰加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也许不失为一种happy ending。”
(二十一)
世界上烦心扰神的事那么多,柴米油盐件件都要有分歧,喜怒哀乐桩桩都是磨人心 大大小小哪一个环节不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花要在最盛的时候摘下,水果要在最甜的时候品尝。所有美好岁月被尘封于树脂之中,这样至少未来回首时还能对着琥珀感慨时光易老。
结尾一笔要果决,心潮澎湃浓墨重彩,刻下最深的划痕,留人唏嘘赞叹,才算是圆满。
我们从没放弃对方。
只是这默契来得太巧妙,我们同时放开了手。
从此阳关道独木桥,山高路远我们各自天下无双。
(二十二)
“要到时间了吧?”
喜屋武历感受到愈发猛烈地晕眩感,慢慢意识到估计是老天爷的游乐园要闭馆了。
同一时间的喜屋武歷也开始站不稳脚跟,踉跄几下后被驰河兰加拦腰扶住才微微回神。
阴云飘飘忽忽,背后的嫦娥犹抱琵琶半遮面。
时间要到了。
(二十三)
“喂,驰河兰加。”
喜屋武历笑了。
(二十四)
“喜屋武歷是吗?”
喜屋武歷感觉自己腰间的手轻轻颤抖。
(二十五)
“最后的时间了——”
驰河兰加今天头一次觉得,面前的人跟自己记忆里熟悉的喜屋武历或许真的是同一个人。
喜屋武歷今天头一次觉得,面前的人跟自己记忆里熟悉的驰河兰加或许真的是同一个人。
目光灼灼,笑得干净纯粹,全天下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热烈的人了。
眼神清透,笑得温暖轻柔,全世界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明亮的人了。
今晚月色真美。
(二十三)
“要抱一下吗?”
(二十四)
那个世界的他们早已陌路。
但是这个世界的他们还不是“他们”。
他们还可以倾盖如故。
他们还可以形影不离。
他们还可以谈天说地。
他们还可以聊岁月情长,未来可期。
少年不知喜忧只顾野蛮生长。
所以他们还有权利拥抱。
(二十五)
海森堡测不准原理。
即不确定性原理。
你无法同时精确测量出一个微观粒子的速度和位置。其等价于哥本哈根诠释中量子系统可以同时处于不同状态的叠加。
一旦测量,将随机坍缩成一种状态。
则人在做选择时,所有可能性会在平行宇宙同时发生。
(二十六)
“你说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呢?”
喜屋武歷从外套的暗袋里熟练地掏出烟盒,和驰河兰加一个牌子的。
“谁知道呢?”
驰河兰加自然地帮他点火,火舌窜出,照亮两人间一小片空地。
“毕竟他们不是我们。”
(二十七)
或许这个世界很糟糕,所有分岔路都走了最差劲的一条。
但宇宙浩瀚无垠。
总会有一个世界,你们永远幸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