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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秦

先祝大家新年快乐,然后开始锐评蛇年春晚


在B站看春晚,非常怪异谁能理解

【20:08】开场歌舞,哥几个上春晚也得假唱

这个歌还挺顺耳的,另外B站弹幕是不是都机器人啊


有听障版和视障版好评


【20:11】凤凰传奇,央视终于意识到该让正经歌手开正经场了。

[图片]


这个舞台效果,央视,你变了,你是不是把我省春晚团队请走了。


【20:15】感谢撒贝宁啊哈啊歌曲献唱。


【20:16】小品借伞,因为颜色不是大红大紫,我先观望,感觉应该不会比初见照相馆差。


我事先说好,如果我对这个小品差评,绝对和唱戏两个老师没关系,只是纯不好笑。


开伞放歌我宣布有点好笑


三人行只有我湿这个包袱没抖出来难...


在B站看春晚,非常怪异谁能理解

【20:08】开场歌舞,哥几个上春晚也得假唱

这个歌还挺顺耳的,另外B站弹幕是不是都机器人啊


有听障版和视障版好评


【20:11】凤凰传奇,央视终于意识到该让正经歌手开正经场了。


这个舞台效果,央视,你变了,你是不是把我省春晚团队请走了。


【20:15】感谢撒贝宁啊哈啊歌曲献唱。


【20:16】小品借伞,因为颜色不是大红大紫,我先观望,感觉应该不会比初见照相馆差。


我事先说好,如果我对这个小品差评,绝对和唱戏两个老师没关系,只是纯不好笑。


开伞放歌我宣布有点好笑


三人行只有我湿这个包袱没抖出来难受一小时,抖出来难受一天


不是,小品+各类戏剧+相声贯口,我还有俩鞋垫子要不你们也加进去


哦呼,哦呼,陈丽君


这个节目就是每种戏出来秀一下再让陈丽君和老版白蛇cp出来美死人这么简单。


不好笑,但是有艺术价值,over。


【20:34】岁月里的花


是谁想出来的莫文蔚毛不易这种天才组合的!


上一次这么大片花朵舞美还是那年的英子,春暖花开


鉴别为真唱,质感不一样,over。


【20:40】重庆分会场的女主持声音和样貌都有点像董卿。


不是长安汽车你什么水平


小彤,你北京大妞咋跑重庆假唱去了


我忽然意识到是不是把原本开场假唱的各个明星分散到各个分会场了?


汽车广告结束了,现在我们进一段春晚,春晚过后,马上回来。


【20:47】这个秧BOT的bot是我平常投厕那种bot吗,真诚发问


其他国家:我造出堪比电影的人体机器人是为了改造重武投入未来战争。

我国:穿大花袄年三十春晚扭秧歌。


不是,这群机器人下场还得驴拉磨要人推着走啊?


【20:51】相声


岳岳,今年我也在watching you


岳岳三招,我感觉我学一下,应该可以驰骋情场让一众直男弯腰。


这个托选得挺好的,看着人老实。


2025简历:激情参与蛇年春晚相声节目,身份岳云鹏捧哏。


最新:简历不写了,这节目算我简历污点🤡



等我五分钟,我妈喊我刷锅



【21:03】合理怀疑今年各车企是见到雷军营销成果后开始狂打广告了。


【21:04】我宣布暂时不吐槽演员唱歌这件事,别管了,溺爱华妃。


到底几台车,你们一次给我抖搂干净


【21:09】短片意义:安放无处安插的明星


沙溢这段秧歌和那几个半唐机器人没啥区别



【21:12】腾,丽,你俩今年能成不?


#撒贝宁春晚英文大秀#



【21:15】这段小鸟转场很不错


雅,大雅



小剧场


【21:21】西藏这块太会选歌了,非常有代表性。


欢迎收看56个民族55个能歌善舞环节。


我以前设想过一个省出一个节目凑春晚,现在意识到不可行,云南这块太饱和了。


【21:28】刘谦,你又来了,受害人也来了


不是,你这魔术整的,我刚刷完锅


这个魔术,按照我的书法什么字我都能写成蛇(


【21:37】个人认为黑白配色的武术显得很高手


这大转盘能摊煎饼不

节目结束了这个转盘别拆,加个炉子能挑战吉尼斯最大煎饼果子记录。

我去最后这个定格巨帅


【21:42】菲,美,爱


【21:46】你以为是撒贝宁尼格买提串场,其实是本年春晚最佳语言节目


【21:47】四字你这修音怎么回事


每年这种中英结合的土歌都是谁作的,我请问呢


【21:50】语言节目


不是,李川这么骚包的表演风格上春晚也能根正苗红起来了


等一下,隔壁炮仗把我老家电线炸没电了,给我三分钟

别管了,没电我开热点有点卡,有人能管一下瞎放炮的小孩吗,禁燃禁放管不住是吧🙃


WC和便饭梗还可以


找三百块这里我也有点乐了,这个语言节目还不错。


【22:02】全国勇气发源地来了



来电了!!


这小圆脸女孩也太可爱


【22:09】去年也有个说方言节目,好像给了我重创。


这个还可以,能听下去


陶白白来应该能闹懂天蝎和属狗有什么关系


岳,看看人家这节目,再看看你


这个节目目前看下来最佳,输出很密集,节奏也很好


【22:19】迅,你这打碟打得,禁止虐待老人

这是个五旬老人打碟带着手脚僵硬运动员硬唱去年热曲的感人节目


【22:24】中场休息,我要洗漱


【22:38】洗漱回来,看见弹幕出现原神启动的那一刻我释怀了


【22:41】沈腾,看见你和看见我二舅一样亲切


这俩人坐一起你和我说马丽是沈腾丈母娘


这几年春晚不咋说钱、贵不贵这种话题,算是比之前接地气一点。


还cue老太太呢郝建

腾,孙千这小脸,你能当人男朋友啊


不咋滴,很不咋滴。


【22:56】萧敬腾每次都是激情搭个男搭档


【23:00】《只此青绿》过后央视疑似把握到大量纯色留白显高级这个秘诀。


【23:05】陈小春早个十几年上春晚我应该会被他吓得不敢看电视(别问,我妈老用他吓我)


【23:12】武汉这我有个想吐槽的点,大邮轮上有庙会似的小吃街这合理吗

不行,目前几个分会场重庆和武汉观感都不好,前者汽车广告,后者什么都往里塞,没有重点,不行我妈也有俩鞋垫子你也搁里。


【23:17】黛玉这个,不想当xx的xx不是好xx,这个梗你能用到我三高不


bilibili,年份原浆,海澜之家,三折叠,深蓝S09,你甚至能在广告里看小品。


勾石

戛然而止的抒情毛不易是唯一有点意思的


真正的关心老人是年三十少让我姥看这种节目


【22:38】我好害怕薛之谦唱着唱着发癫



【23:32】整体一般偏下,有两个节目还可以,今年就这样吧,我要治疗一下艾伦那节目给我带来的伤害,over。


新年快乐




禽秦

【联文】人生转换券


地点在市郊别墅,是梁画仅剩的未被狗仔发现的房产,茶水氤氲,难得来这么多人,出于待客之道,她递过去一盘水晶青提。


“要不要水果?”


回应是摇头。那是个十五六上下的男生,正转动一个魔方和她的小猫对视,在其他人的对比下,稍显温馨些。


她第三层中央的会客室,黑沙发左侧坐着L市最大地产公司老总,中间是市长,梁画坐在吧台高脚凳,视线远处阳台上撩头发的男人,是刚刚夺冠,话题度惊人的赛车手。而这个转魔方的,是全国闻名的高智少年。


奇怪又毫不粘连的组合,唯一的共同点是:全L市的风云人物。


今天能聚在一起,不是为了谁的生日,而是:


梁画打开中央电视,吵闹声伴随画面打破寂静,...


地点在市郊别墅,是梁画仅剩的未被狗仔发现的房产,茶水氤氲,难得来这么多人,出于待客之道,她递过去一盘水晶青提。


“要不要水果?”


回应是摇头。那是个十五六上下的男生,正转动一个魔方和她的小猫对视,在其他人的对比下,稍显温馨些。


她第三层中央的会客室,黑沙发左侧坐着L市最大地产公司老总,中间是市长,梁画坐在吧台高脚凳,视线远处阳台上撩头发的男人,是刚刚夺冠,话题度惊人的赛车手。而这个转魔方的,是全国闻名的高智少年。


奇怪又毫不粘连的组合,唯一的共同点是:全L市的风云人物。


今天能聚在一起,不是为了谁的生日,而是:


梁画打开中央电视,吵闹声伴随画面打破寂静,随便哪个频道都是新闻速报,在无人机俯瞰拍摄下,L市大街人潮涌动,像爆发了什么内乱,但混乱中能看出人潮有共同的方向,是往城南。


“现在是L市被投放'转换券'的第三天,也是被封锁的第三天,动乱已经蔓延到周边城市,三天内,不少居民从封锁线逃离,也有大量其他城市居民闯入,为阻止动乱进一步扩大,公安厅决定…”


一切混乱的原因是:转换票。


一周前,L市科学院院长师心研究出“人生转换票”的消息被泄露,据介绍,这种镶嵌神经芯片的硬质纸张可以转换使用者与被使用者的意志,也可以说是灵魂。研发的初心是师心无法接受自己衰老,希望能转换进年轻身体以延长寿命,可能还不成熟,但基本转换功能已经具备。


可选择性的成为他人,惊人的诱惑。


消息放出不到两天,科学院被自发组织的团伙破坏,大量群众抢占实验室,师心被迫交出生产仪器后心脏病发作离世,失去操作者,该仪器被一通恶意使用,出产了数以百万计的票据,现在L市几乎人手一张。


这些票据内部镶嵌着特殊材质的转换芯片,只需一滴使用者的指尖血滴到芯片正面,再将背面贴到他人的后颈,芯片就会自动吸附,刺破人体表皮,完成采样后三分钟即可互换。


媒体将这种票据形象地称为——人生转换券。


“我所知道的部分中产已经被换了,剩下没被换的一部分想逃出L市,一部分想找到我,和我互换。”


雷总摩挲着票据,他的票已经事先滴入了自己的血,正面有红棕色濡湿的痕迹。


动乱发生当天,他开着佣人家的二手破车逃出别墅,一路碰到无数向他住所涌去的市民,每人都手攥一张带血的票,和丧尸围城没有两样。


一次互换人生的机会,自然要选金字塔尖的人,身价千亿的地产公司老总,成了“热门目标”之一,至于剩下的热门目标……


梁画环视一周,问出想问的问题:“被换后有什么特殊表现,以及这些被换者的家人知道吗?”


“再多的我不清楚,目前我没有手机,也不敢和任何人联系,我也劝你们不要和外界联系,包括家人。”


在座的都对这句话表示认可,比如梁画在上一个住处躲避时联系了罗清清,她经纪人,结果在二楼发现她停车后从车上叫下来几个提着绳索的男人,是她常雇佣的保镖。


那时候她意识到,当人生可以被改变,当自己拥有的名利可以被别人轻易得到时,一二十年的感情,不如一只猫靠谱。


梁画揉了一把灰灰,一手毛。


“或许我的家人已经被换了,也或许他们想换了我,谁能说得准。”


“谈这些都没用了,我们这些幸存者要抓紧时间'内部解决'。”


谭市长拿到话语权,他是在动乱发生后联系到雷总,曾经政府召开企业交流会他们结识,一个最成功的商人,一个掌权的官员,作为全市的热门目标,倒是不会担心对方想和自己互换。


同样的道理,梁画自己是全国家喻户晓的女星,周程捷刚拿世界冠军,宋准是亿中挑一的高智商天才,他们是各自领域佼佼者,在通过各种途径聚集到这里后,得出唯一能破解困境的方法——内部互换。


转换券是一次性产品,同样,有转换经历的个人不能经受第二次转换,他们要抓紧时间让自己变成“二手货”,以此躲过外界围剿。


那么只需解决:谁和谁换?以及,他们只有五个人,将会有一个人无法交换。


偌大的会客室又开始安静,只剩气流声划过耳廓。


“你们两个?”


周程捷在雷总和谭市长之间来回看一圈,率先打破僵局。年纪、阅历、社会地位,雷瑞和谭松杉都接近,他们互换非常合适。


被点到的人抬眼,发觉视线聚焦到自己,雷瑞手指轻敲膝盖,余光瞟过身旁坐着的市长,他同样有透出紧张的小动作——拇指顶揉衣角。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决定,一个人的人生千丝万缕,得失计较起来千头万绪,如果只为了保全钱财,和他们谁换都没差别,他现在更需要考虑的是其他方面。


就雷瑞所知,这个市长背景并不干净,且在这一场动乱后,L市官员极有可能大洗牌,市长还能不能是市长?


“我需要时间考虑。”


谭松杉跟着点头,他的顾虑并不比雷瑞少,他清楚政策动向,近几年的大型开发都由国营操办不再向下渗透,地产行业债台高筑已经是强弩之末,雷瑞也逃不掉。


看来他们不太愿意。

梁画抿一口茶,她在思量这两个人不愿意交换的原因,以他们的社会阅历,彼此应该是有不能交换的关键问题,所以,她也不能涉险和两人中的一个交换。


不过梁画有些太过自信了,在话题从雷瑞谭松杉身上转移后,她发现,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换。


“你们的顾虑是什么呢?我年轻貌美,工作轻松,甚至可以不再工作,没有什么特别的短板。”


梁画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嚼烂了不小心喝到嘴里的花瓣,涩到发苦。


刚刚,身边这个少年提出了排除法:如果没有想选择的人,那么有不想选择的人吗?


这个问题的结果是,雷瑞谭松杉周程捷一齐指向梁画。


“梁小姐,并不是歧视,而是出于职业考虑,我无法接受自己在镜头面前表演。”


“我没谭市长这么高的事业心,只是不想变成女人,希望梁小姐理解。”


“变成你我可谈不了几个女朋友了,而且还会永远失去和梁小姐谈恋爱的机会,太可惜了。”


周程捷说完几个男人默契笑起来,除了宋准。


“我知道了。”


说得好像她愿意变成这几个老又油腻的死男人一样。

梁画脸上还挂着笑。彻头彻尾的歧视后,她成了没人愿意换的弃子,不太妙。


她开始后悔没有坚持用刚开始的计划,本是想联系她熟识的两个女星加上自己经纪人两两互换,但当时考虑小星谈了地下男友,有塌房风险,小九演技惨不忍睹,舆论环境太差,罗清清又想先下手,最后把她逼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呢?”


是宋准提出的排除法,却又不选择。


“都可以。”


梁画彻底笑了。


“好,我明白了,总之大家各有不愿说出的想法,但这里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仅剩的时间,不如回到各自房间考虑清楚,有意互换,那就去对方房间里私下说,怎么样?”


电视上的人潮还在向城南——她的别墅所在区移动,警局里有人调动全市监控搜查,最多明早,她这里就会被找到。


梁画的提议被全票通过。


雷瑞和谭松杉在三层两端的客卧,周程捷在二层,梁画和宋准在一层的两端,他们从楼上下来,到一层时只剩下她和宋准。


“我有个问题想问,方便吗?”


“这是你家。”


宋准没有关门,梁画进了他的房间。


“你没有想互换的人吗?或者,你谁都不想换?”


“都可以。”


宋准第二次回答,显然这并不是梁画想要的答案。


“或许我可以再直白点,为什么不想换?既然和谁互换在你心里无所谓,为什么凝姐又联系我,让你到我这里?”


宋准十三岁参加高考进入顶级学府,两年毕业,有访谈节目邀请过他,梁画当了那一期飞行嘉宾,他妈妈很喜欢她,加了微信。


“我母亲的态度不明确,她不希望我变成其他人,更不希望别人变成我,我的态度也同样不明朗。”


“所以你只是躲起来。”


“可以这么理解,但如果到必须互换的地步,我坦然接受。”


“换成谁都可以?”


“在你们中,我换成谁都可以,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最后退路。”


“你还挺听你老妈话的。”


“她是教育家,非常擅长规划,而我恰巧不善于选择。”


“那正好,反正那三个男人不想和我换,不如我们两个达成一致,如何?”


“你选择我?”


“我是迫不得已选你。”


“我暂时不能给你确切回答,我还有问题没有思索清楚。”


“什么问题?”


宋准没回答,第65次盲转成六面魔方后,视线移到脚下,灰灰绕着他的腿喵喵叫。


“你喜欢猫?”


“啊?”


不知道是天才的世界有点难懂,还是他叛逆期到了,梁画看出他转移话题,刚想讽刺,宋准又开口了。


“这里还有其他隐蔽房间吗?”


“怎么?”


“带我过去,他们可能要找来了。”


梁画心中一颤,爬起跑到窗边,夜幕席卷,山顶别墅视野已经缩减一圈,依稀能看到郁郁葱葱树木被空旷的伴山公路劈开,但没有灯光,说明还没有人和车辆。她松口气,而后是更大的疑惑:他们是谁们?


“我是指楼上的人。”



在带着宋准躲进地下监控室后,梁画得到了答案。


为了避免灯光在山头太明显,梁画特意嘱咐过天黑后不要开灯。夜间模式的摄像头中,人像变成灰白,她看见二楼房间外,三个男人聚在一起,声音刻意压低。


“你们互换,我选择宋准。”


“为什么不是你们?我也选宋准。”


他们三个的选择出奇一致,准确的说,包括梁画在内的四个人都选择宋准。


他是热门人选中的热门人选。


“我应该想到的,你年轻,潜力无限,重要的是生活简单,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他们四人的优势太同质化,金钱、名誉、地位,雷瑞和谭松杉各有问题,周程捷头脑简单,完全吸引不了彼此。这种情况下,青春与高智力的脑子成了突出诱惑,与重活一世没有两样。


风暴眼中的少年脸色平静,第76次打乱手中魔方,梁画走到他身边,握住鼠标。


“你这么热门,不怕我近水楼台,现在和你换?”


宋准终于看她一眼,梁画隐约觉得自己被白了一下。


“从力量上讲,你打不过我,从心理上讲,我是你不得已的选择,你并不想贸然交换,以及经过刚刚的交流后,你想知道我思索的问题。”


“嗯哼,看来天才没有叛逆期。”


画面切到别墅外,山脚下开始出现灯光。算算行进速度,大部队已经到了,他们时间所剩无几。


“那么,这位智囊,我们已经命悬一线,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在想,这张转换券说明的转换人生能否成立。”


“什么意思?”


“目前看来,转换人生是公开的秘密,我可以默认每个人都被转换过,比如我的家人,我清楚他们不再是他们,只是被使用了皮囊的陌生人。在这种开诚布公的情况下,互换真的是理想中的互换吗?”


“从我短暂的人生经历看,人的独特性一大半都来自外界认同,当这一点被模糊,亲属关系、人际关系、社会关系便出现混乱,继而引出大量法律问题、政治问题。”


“假设我们现在互换,我不可能以你的身份继续生活,你也同样,你我会想尽办法证明身份以划分各自财产,那么,主观上清楚的转换,只是换一个身体,或许对那些中老年人有质的改变,对剩下的大部分人只是一场终会结束的骚乱,诞生出的问题要比互换这件事麻烦千百倍,得不偿失,然后发现互换完全没有意义。”


信息钻进梁画大脑,她也有思考过,但没有这么深入。


“所以在你看来,转换意义不大。”


“是的。”


“那还讲什么,找年纪相仿的人转换一下就好了,比如我们俩,只需要事先说好就可以。”


“不,上面我说的只是浅显的想法,现在还有我不确定的问题。”


“你讲。”


“我在这里躲避了将近三天,像雷瑞所说,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人被换,如果我的假设都正确,那么大众发现互换后改变不了什么,就会渐渐停止动乱,可现在的情况完全相反,外界愈演愈烈。这说明,我的假设不完全对。”


梁画愣住,宋准终于放下了魔方。


“我的猜测是,互换后会忘记互换的过程,即失去对曾经身份的记忆,完成看似完美的转换。”


只有这样,才会让人如此虔诚,如此疯狂。



子夜到了,大门被撞出裂隙,在沉默的十分钟里,人潮涌到了山顶。


梁画呆呆看着监控,看着人影涨潮到每一个画面,在楼梯口争吵的三个男人早已被发现,周程捷似乎已经和雷瑞完成了互换,空洞地坐在地上,有人扒开他们的领子,看到贴上的票据后失望摇头,将他们松开。


视线转向楼梯下,更密集的人潮中心是谭松杉,西装袖子绑在后颈妄图做最后挣扎,下一秒被撕扯出去,谁成功贴上了他,一阵惊呼后人群骂骂咧咧散去。


梁画看到倒地昏睡的谭松杉,后颈裸露,贴着一张票据。成功贴上的是同样在一边昏厥的女人,那是谭松杉身边一位姓孟的助理,应该觊觎市长位置很久了。


他们三个都完成了互换。



“我们要互换吗?地下监控室被找到是时间问题。”


梁画掏出自己那张票,她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办。


“等一分钟。”


宋准还在屏幕前,盯着,注视谭松杉,像在观察实验品。


“这张票贴上的三分钟后会完成互换,我想知道,互换后的变化。”


倒计时十秒,谭松杉手指动一下,要醒了。


外面开始喧哗,有人发现了地下监控室,蜂拥着下楼,二楼恢复安静与空旷,宋准看见谭松杉和孟助理半坐起来后,眼神空洞。


倒计时三秒。


孟助理率先站起来,慌忙扶起谭松杉。


“市长,您怎么了?”


“没事。”


谭松杉撑着墙环视一周,这个陌生的别墅让他有些疑惑。


“这里是?”


“抱歉市长,这里……我也不清楚,好像我们是喝醉了?不对,我找个人问问。”


监控声音带着微微电流,梁画皱眉看着屏幕中的两个人,他们似乎失去了交换时的记忆,在自己的角色中,表现得无比正常。


“他们互换失败了…还是已经成功了?”


人已经塞满了地下室,距离他们只剩一道门,梁画的心跟随被撞击的门锁,哐哐作响。


以那道锁的质量,最快两分钟,数不清的人就会涌入,把他们吞噬。


“或许成功了。”


宋准按下暂停键。


监控停在孟助理准备抬脚找人的一瞬间,她表情严肃观察着周围,看起来沉稳又干练。


“怎么看出来的?”


宋准拉动鼠标向下,停在了女人腰际,放大,梁画看到孟助理的手习惯性垂在小腹处,拇指上顶,用了一定力气与食指揉捏。


“这个动作是,想揉衣角。”


女人的形象一向一丝不苟,每次参加政务活动露面时,衬衫都平整束在裤腰,不会露出衣角。


这个习惯不是她的。


梁画后退一步,坐到了椅子上。



门被砸出裂隙,透过细缝,依稀能看出几个人狰狞的嘴角。


“宋准,告诉我该怎么做。”


“你不必做什么。”


她抬头,宋准也在看着她,弯腰脸停在距离很近的位置,电脑屏幕泛蓝的光拂在侧面鼻梁上,能看到绒毛。


“我的猜想已经被验证。”


梁画想发问,宋准已经抬手,撩过披散的头发,指尖落在她后颈,很凉。


“半年前参加那次节目时,我们见过,当时你说不喜欢猫,并且,你的脾气坏极了,不会做任何端茶倒水的事。”


“我早该想到的,你也被换过了。”


头发攥起,宋准看到她的后颈,那一块类似灼烧后的疤痕,还很新鲜。


互换发生在什么时候,和谁?没人知道。或许她没有躲过罗清清,或许是在不经意时被谁下了手。


梁画呆坐在那里,捂上后颈,疤痕凹凸不平,按摩着指腹。


她和谭松杉一样,失去了那段记忆。


“我想,这张票毕竟是个半成品,可以交换性格特质,却难以搬运记忆。”


“但如果记忆无法保障,互换的意义又在哪里?失去前身份的记忆,你我依旧是你我,或者,是个掺杂两种血液重生的,崭新的人。”


“所以我觉得,师心死得不冤,他研究一生的东西,与其说是发明创造,不如说是一场无聊的社会实验。”


门锁哐哐作响,快要断了。


宋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门口,垂眼,把手中沾染血迹那张票撕烂。那是师心造出来的第一张,已经使用过了。


自己是谁,是被禁锢在陌生人身体中沉睡的灵魂,还是,拥有了一点不同灵魂的他,宋准也不知道。


“咔哒”


梁画呆呆看向背着她渐渐向外走的少年,他已经具备成人的体型,头发剪得很短,贴着耳后,消瘦的脖颈被衬衣领子遮挡,动作间,她好像看到了领子后露出的一点点,类似灼烧后的疤痕。


宋准把门开了,白炽光线呈剑状由中轴扩散,他转身对她笑了一下,下一秒被飞扑上身的人潮吞没。






——————明日预告————————


坦白说我本来应该明天发联文,但是由于有人ddl也赶不及只得我先发。


明日预告如下:





禽秦

因为工作太忙,顾不上在网络写东西,更别提活跃互动,这次想着有联文,时隔半年来看看lof,刷着刷着,忽然发现我竟然变成了不少人心中,早逝,满嘴屎尿屁黄段子但值得回忆的癫痫白月光,挺值得咬牙切齿的。

因为工作太忙,顾不上在网络写东西,更别提活跃互动,这次想着有联文,时隔半年来看看lof,刷着刷着,忽然发现我竟然变成了不少人心中,早逝,满嘴屎尿屁黄段子但值得回忆的癫痫白月光,挺值得咬牙切齿的。

东东哩个武武(不接稿)

  fate stay night 才看了两集我就没忍住.....画点汪酱..献丑啦! 属于经常看到又很有眼缘的角色,被同事一安利就迅速入坑了,看了眼待补计划,真是任重道远啊 云了点剪辑又云了下朋友的游戏,红a也很喜欢!!!!【永远可以相信诹访部顺一配的帅哥!!!】 上班后摸鱼真的好难好难....同人女受到了重创,希望有空还能画红a【抹泪】

  fate stay night 才看了两集我就没忍住.....画点汪酱..献丑啦! 属于经常看到又很有眼缘的角色,被同事一安利就迅速入坑了,看了眼待补计划,真是任重道远啊 云了点剪辑又云了下朋友的游戏,红a也很喜欢!!!!【永远可以相信诹访部顺一配的帅哥!!!】 上班后摸鱼真的好难好难....同人女受到了重创,希望有空还能画红a【抹泪】

秦禽

在准备考试好久没上号,这两天看了看lof,对更新没意见,但觉得氛围异常奇怪。

只针对原创文学区,首先是他们为了商业化从外面引进了很多文学公众号驻站,知乎味道很冲,典型特点就是:付费解锁结局的模式,长长的震惊部标题。

这种引进一定程度压榨土著文手的空间,包括且不限于tag屠版,主页偏向性推送。(这里不用说什么公平竞争,他们背后有流量扶持。)

其次是站内出现的问题,以前的原创文学活动里,原创与同人有明确分水岭,活动tag里发布不符合规定的同人作品的是少数。现在好像变了,一个原创文学活动,各个大热同人圈的作品占满了前排,可谓“百花齐放”。

我推测是同人区域很少有官方组织的活动,出现了越来越频...

在准备考试好久没上号,这两天看了看lof,对更新没意见,但觉得氛围异常奇怪。

只针对原创文学区,首先是他们为了商业化从外面引进了很多文学公众号驻站,知乎味道很冲,典型特点就是:付费解锁结局的模式,长长的震惊部标题。

这种引进一定程度压榨土著文手的空间,包括且不限于tag屠版,主页偏向性推送。(这里不用说什么公平竞争,他们背后有流量扶持。)

其次是站内出现的问题,以前的原创文学活动里,原创与同人有明确分水岭,活动tag里发布不符合规定的同人作品的是少数。现在好像变了,一个原创文学活动,各个大热同人圈的作品占满了前排,可谓“百花齐放”。

我推测是同人区域很少有官方组织的活动,出现了越来越频繁的蹭tag行为,事实也很扎心,同人的热度确实是原创文不能比的,他们可以轻而易举攻陷TOP50。

我其实很难理解这种做法的意义,在我的观念里,同人圈层间有自己的相处模式,他们敏感且壁垒很厚,他们不适用原创文字那种传播方式,因为极易引起他人反感,触碰不同人雷点,也就是KY行为。这种在活动中类似入侵的行为,只会反噬到圈层本身,何必?


但说再多好像也改变不了什么,我还是蛮怀念一年或者两年前,可以随意点进tag里某篇文章的日子。

禽秦

窑崖【完】

首章 


腐木被钉上一块依旧能看出,真相被遮挡得严密还是有缝隙。时间在流逝,一潭死水砸进石头,表面被搅得天翻地覆,内里还在等待将至的破沉。


现在或许是晌午了吧。


昏黑的炕鼓出扁平的一包,被角露出一只眼。是活的,眼珠转动盯在某一点上,一动不动。


天光正亮着,一轮白日炙而热,被门缝分裂成细丝蒙在墙上的“正”字,正被切割成碎块。她就这么盯着,每天都是如此。


一个,两个。


不出意外,今天会是第三个的开头。


“哼。”


女人低哼,慢吞吞从炕上撑起半身,带出一阵叮叮当当。有罪者逍遥天外,无罪却身陷囹圄。


剥开身上那床被子才能看到她...


首章 





腐木被钉上一块依旧能看出,真相被遮挡得严密还是有缝隙。时间在流逝,一潭死水砸进石头,表面被搅得天翻地覆,内里还在等待将至的破沉。


现在或许是晌午了吧。


昏黑的炕鼓出扁平的一包,被角露出一只眼。是活的,眼珠转动盯在某一点上,一动不动。


天光正亮着,一轮白日炙而热,被门缝分裂成细丝蒙在墙上的“正”字,正被切割成碎块。她就这么盯着,每天都是如此。


一个,两个。


不出意外,今天会是第三个的开头。


“哼。”


女人低哼,慢吞吞从炕上撑起半身,带出一阵叮叮当当。有罪者逍遥天外,无罪却身陷囹圄。


剥开身上那床被子才能看到她手腕缠着的细铁链,脚腕也有,走一步响两声。拴狗便是如此,但说来,她不见得能和狗比。


她没有被杀掉,因为她拥有子宫和一张不错的脸蛋。她更没有被留到窑沟子,因为她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害怕,怕她留下线索,怕她鼓动人心。


窑沟子的女人不能拥有这样的领头羊。


哩哩啦啦的声音淹没她的尊严,跨过夜壶,摩擦让脚腕烂出红肉。女人不觉得疼,只是木木盯着土墙。她总要找点精神寄托的,以往是身边某个人,现在是细成丝的希望,希望外化为四方的汉字,小小的,那么刚正。漫漫长夜,她便靠这些活着。


弯腰拾起昨晚被扔到地上的木梳,她想用这伤人,被当做了情趣。力量的差距是一切不平等的开端,在那一刻…不,在更早,她就已经体会得淋漓尽致。


那便不反抗了吧,吃到了苦头便要学会规避,屈辱的活着未必不是活着。


抬臂,扯烂几条布的衣襟敞开露出半侧肉,她被抓进来时穿的衣服只剩下这一身。其他的衣裳都撕破的撕破,开裆的开裆。那男人的娘给她新做了几件,红花色的好料子,花了不少钱,做得像一袭嫁衣。


她不想穿。


木梳刺入墙体,夯土墙壁被破开掉下碎渣,每天的一笔她都会很用力。夏婧给了她许多宝贵的经验,比如土墙是纸,比如梳子做笔。


或许此时此刻她也和自己一样,正在写着新的正字。


惦念着自己给予的承诺,盼望着手里会是最后一笔,盼望着在下一秒门会洞开,盼望着在洞开的一瞬间,会有一个人对她说……



“崔老师。”


木梳定在了墙上。


有时候做梦做得多了,就容易出现些臆想,崔媛握梳子的手指松了一些,继续加深那一横。


沙子在下泻,一粒一粒。



“崔老师。”


男人叫了第二声。


梳子掉到了地上。


昏暗的泥窑门洞已经全开了,打进了一大片光,照在背对着的女人脊梁,把她包裹得紧紧的。


她站得笔直,宽大棉裤卷起一半,露出叠加了紫痕细瘦成杆的两条腿。棉裤太肿,衬得她上半身薄又窄。那半边肩膀挂着布条,皮肤在阳光下无所遁形,上面是某种说不清的痕迹。


男人微微侧身,避免冒犯移开了目光。


女人转身很慢,像是担心打破什么,比如说梦境。


直到面对铺天盖地耀目的阳光,她被刺痛眯起了眼,看到睫毛里有一个高高的男人。背光,侧面轮廓上挺起鼻梁线条笔直又流畅,熟悉的警章静静躺在肩上,在半扇光亮里。恍惚间好像某个人。


第一次见面,入秋的日光下他站着瞧自己,一脸不以为意,但在下巴转动间,鼻梁的影子会掠过一模一样的肩章,露出红红一只耳朵。


她知道不会是的,那个人只会扯起嗓子踹开门,大声喊一句:“崔媛,来救你了。”


而不是疏远的一句“崔老师”。




“邢炜呢?”


她不该问来着。


这天阳光和那天一样好,上报后派遣的警力搜查了所有的村落。这小小的窝棚却只有他们两个人,静得空气都要停滞。


崔媛滑坐在地,枯槁的发丝被阳光穿透遮挡了半边脸。她听到许多声音,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呵斥。然后便笑了,起先是闷闷的,而后慢慢变大。瘦削凹陷的脸因为强扯的笑容变得可怖,笑眼渐渐涌出一包水,溢出一颗落在了土地里。


她很不爱哭。


“他…”


晶亮的水荡起罪孽滋生的土壤,哭腔嘶哑,情绪鼓动胸腔说不出完整一句话。


魏明霁嘴角直直的,眼睫垂下,无焦点看着阳光下空气中飞扬的细尘,替她说了出来。


“他做到了。”


在拿到笔盖的那两秒,邢炜懂得了她的意思。


那些人可以用死亡伪造所有,却独不会销毁他的尸体,因为惧怕搜寻,因为他是一名警察。





1993年11月3日,黄口公安局侦破一起特大跨省人口拐卖案。


营救被拐妇女27人。


牺牲警员1人。





【完】









崔媛在很多年后总会想,如果那年自己听从父亲的意思,去单位里寻一个安稳工作,就不会和家中闹翻,不会去到那个地方,不会被牵扯其中……


“老师?”


她袖子被拉了一下。


“该走了。”


拉拽她的少女动作利索收拾好篮子,垂眸捻起一瓣花。地上那束黄白色被风拂动,叶片微微荡漾,吹远几寸贴在地皮。


又是一年清明。


她总会从镇上来邢家村一趟,今日已经有人来过了,或许是他的亲朋,或许是那些获救的妇女。残留下未烧尽的黄纸与黑灰飘了遍野,崔媛将一块燃尽的纸屑从他墓碑上拿下,扔进风里。


那年过后,有人选择离开,比如夏婧。有人选择留下,比如齐怜花。


她不评判任何一种选择,于她们而言,都是最好的答案。


“我该叫他什么?”


“叫哥吧,他年纪其实不大。”


“好。”


“走吧。”


空气很凉,山川围绕。


所有厚重被抛下,女人大步迈开仰头望着天,任由风刮起衣襟与碎发。


这路已经被修得很平整了,不用担心像那年一样绊脚,狼狈中还要拜托他让自己坐到车上。但山却一点没变,一年比一年光裸,大片棕黄切割天空,像一块不规整的积木边缘。


崔媛沉浸在蔚蓝里,风过耳梢停留了一秒,气流之外安静得出了奇。她转头,身后高挑的姑娘站在斜下方的土路,仰起脖子一动不动。


她便唤一声。


“邵果。”


“哎。”


姑娘回神,剪短的发丝在空气中扬起弧度。


“不走吗?”


“老师总爱盯着天看,有什么吗?”


她发问,远远同她对视,空气里暗涌的风捎带出几丝声音,飘渺。


“天气。”,她说。


邵果仰头看她,相隔有些远,却能感受到女人眼睛里黑平的水波。


“是吗?”


“是。”


邵果便不再问,那就是吧,抬腿迈步向她。


“你还会恨吗?”


崔媛忽然开口,背着风,发丝被吹散在脸颊,她已经过了梳麻花辫的年纪。


“恨。”


邵果停下,那个眼神还是这么熟悉,崔媛半敛眼睫转过身。


“好。”


恨着吧。



黄土间不知何方响起一曲信天游。


女人继续在前走,一秒都不停下。邵果在风中伫立,回神时她已走出好远。


“老师,等我。”


她喊一声,抬腿向她奔跑。清脆话音淹没进千百年苦苦挣扎的黄土,阳光透过飞扬的发丝,少女明亮的瞳孔中盈满蓝色。迎风眨动间,里面忽地掠过什么。


但她没有在意。


毕竟那似乎只是一只,转瞬即逝的飞鸟。




 


禽秦

窑崖【三十一】

首章 


“指导,是不是快了。”


“就这两天,老赵脚步要是快一点,前天就该到了。”


“偷懒了吧。”


小胡特地剃了胡子,太阳底下精精神神的,想起来老赵头之前对他们的说的话咯咯笑一声。


“没准人还不想回呢。”


老赵头大半个月前送货回的黄集,邢炜没跟着回来。问了才知道,彭留洋到窑沟子终于见着了夏婧,但千山万水的来一趟实在不舍分别,要留在窑沟子一段时间待老赵头下次送货再跟着回来。


邢炜心眼实在,人既然是他送过去的也要他送回来,便跟着一起在那呆到下一次老赵头过去,全当在周边村子出一趟差了。


“他是这么说的?”


刘指导那时听到这...


首章 




“指导,是不是快了。”


“就这两天,老赵脚步要是快一点,前天就该到了。”


“偷懒了吧。”


小胡特地剃了胡子,太阳底下精精神神的,想起来老赵头之前对他们的说的话咯咯笑一声。


“没准人还不想回呢。”



老赵头大半个月前送货回的黄集,邢炜没跟着回来。问了才知道,彭留洋到窑沟子终于见着了夏婧,但千山万水的来一趟实在不舍分别,要留在窑沟子一段时间待老赵头下次送货再跟着回来。


邢炜心眼实在,人既然是他送过去的也要他送回来,便跟着一起在那呆到下一次老赵头过去,全当在周边村子出一趟差了。


“他是这么说的?”


刘指导那时听到这有些奇怪,按邢炜的脾气,应该会硬把彭留洋带回来才对。


“他这么说的,但我瞧着不那么简单。”


老赵头顶着太阳在所里抽烟,眼睛眯眯笑着:“那小子,怕是舍不得支教姑娘,哪能是什么留村里出差。”



这句话一说,他们几个便都明白了。


“邢队也到年纪了,我看那姑娘也漂亮,俩大眼睛。”


“你瞧这么仔细。”


“可不,那天第一回来所里的时候邢队就盯着人瞧呢,我就想将来没准还是嫂子,不得多看两眼。”


小胡年纪小人也单纯,嘴没个把风把邢炜的老底全部揭了出来。


“我说他,他就说小娘们能有什么好看的,死活不认。”


“原来还有这一码子事儿。”


刘指导眼底带笑抿一口茶,热茶进胃里带着身子暖和些,抵了外面的寒。


他们走的时候已经快要入秋了,西北的天又说不准,不知哪天起就冷了许多,怕冷的已经穿上了夹袄,夸张点的连棉裤都套上了。


没了邢炜的这一段时间确实少了点趣儿,不闹腾就算了,连带院里为人民服务的白墙底下的自行车都孤单不少。大太阳晒着,阳光拉长影子斜出去几分,冷风过后涌出了点冬天的萧瑟。



他吹一吹茶水,杯子递到嘴边。



哐当——


派出所的铁皮院门乍响,茶水晃了一晃。刘指导没能喝成,抬起眼皮朝声音来源看去。


一支木棍扎进黄土里,颤抖着又倒在了地上。


小胡瞬间站起来,嗓门变了音。


“那是...”





门口跪地的老汉哆哆嗦嗦扶着一根木棍,指甲里的泥黑成块,握紧使劲也没能站起来。于是就这么跪着,半抬起的头卷曲着灰白发,混浊的眼有些许水光,见到院里的两个人只后,嚎啕起来。



“刘指导,我对不住你啊……”



刘指导的搪瓷茶缸没拿稳,摔了个结结实实。

















他们对山底进行了搜查,结果出来的很快,尸体就在失足坠落的山体之下。


两个咽气摔折了的男人、一头死透了的驴、破碎的木板子,四周散落村民让捎带的零碎货物。


小胡跪坐在尸体不远不敢上前,手抖得像筛糠。



魏明霁白帕子擦了擦手,他是派出所三个警员里最沉稳的。


“是他,两个都是摔死的。”



刘指导眼圈已经红了,老赵头说出邢炜摔下山时,他好久都做不出反应,今天上午几个人还满怀他回来的期待,原来已经是天人两隔。


双手捂着脸抹了数下,鼻腔哼出热气,再做不出其他返佣,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安排。


“先把尸体安顿好。”


“我知道。”




转身,小胡已经瘫倒了,脸上湿一片。










邢炜和彭留洋是意外死的,死在前天。


老赵头上气不接下气,给了自己一个又个耳光。


回来的路上刚过刘庄村不远的路边,有一块土石虚虚松动。而他没觉察到哪里不对,照往常一样唱着歌驾着车,于是车轮在撵上去的一瞬间土石溃散开,沉重的木车厢不受控制秃噜噜往下窜,驴扛不住,蹄子攀爬挣扎,还是被拽了下去。


“我老汉命硬,跳了车,断一条胳膊换回老命。可怜那两个娃,在车里还闹着,就这么活生生摔死了啊!”


老汉已经上了年纪,佝偻着腰。出事之后他断了胳膊崴了脚,硬是靠一根木枝子撑着走回了黄集乡,然后被过路人送来了派出所。


现在断了的那只胳膊用撕下来的内衫布条子吊着,一只脚悬空挨不了地,说什么都不去医院,瘫跪在院子里浑身灰扑扑不成人样,满嘴满心说着要赎罪。


“我怎么交代哎,阎王爷,使我的命换娃们的命啊...”


“起来吧赵叔。”


刘指导已经劝了他很久,但没什么作用。所长去县城开会还不知道这件事,小胡傻坐在门口,魏明霁去和乡里的医生交接,只有他能主持大局。

弯腰扶起老赵头,抬手招呼一声小胡,让他去治骨伤的张大夫家请人过来。




“我走了这么些年山路,也想过,哪天说不准的载死山底下,但我老骨头不值钱!死便死了,那俩孩子这么年轻啊,全因为我老汉一人没架好驴车!”


“当初来找我带路,说什么我都不愿意,就是怕带着娃们别出了事,我老汉三条命都不够偿啊…”


口水粘连嚎啕张大的上下唇,成丝,被呼出的气扯断。刘指导抹一把眼睛,马扎放到他身边扶人坐下。


“赵叔,算了,不赖你,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一个老人哭成这样,看起来随时都能晕过去,刘指导一是怕他出什么好歹,二也觉他可怜。这一次意外,两个年轻人出事是最心痛的,但他大半辈子用来讨生活养家糊口的驴车也一并没了,往后过日子都是大问题。


“叫张大夫给你看看胳膊腿,别急火攻心再出什么好歹。邢炜是我们所里的,我们会安顿好他,别难受了叔。”



百般劝解后老赵头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激动变成了呆怔的念叨。


“两个女老师送俺们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慢一点,慢一点…是我不当心,赖我。”


“我回来,给不了娃家里人交代,我再回去,又怎的给两个女娃交代。”


老赵头说得字字深切,刘指导扶额深深探出一口气。夏老师崔老师还在山里教书,这事儿她们迟早也要知道。


“先不急,等叔身子好了再寻个时机告诉她们吧。”



“我老汉知道了。”


老赵头头低低的,没断的手抹了最后一把眼泪。












老赵头回了面粉店养伤,那是他在黄集乡落脚的地方。邢炜与彭留洋的尸体拉进了乡医院,乡镇的医疗设施差得远,没有太平间,也没有什么尸检那一套东西。所以黄集乡附近要是死了人,送医院里弄清人是怎么死的就算有了交代,然后给死者一个体面,入土为安。


问题就出现在这入土上。


已经过了两天了,他们已经委托了老乡去通知邢炜家里人,他们这段时间就能过来一趟。而彭留洋是外地人,除了福建省这一条信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后事是个问题。


“要不要再去窑沟子一趟把他对象叫过来,好安排后事?”


“怎么去,老赵头躺床上两天下床都费劲,你认识路?”


小胡住了嘴,耷拉下了头。


“暂时先找口棺木,寻块好风水埋了,后续他们家里要想让他遗骨归乡,再过来将人运回福建吧。”


刘指导不是随便做的决定。


即使能叫夏婧过来,也需要等待一段时间,不入土又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尸体不能一直晾着。况且夏婧过来了问题也未必能解决,黄集离福建山高水远,这尸体要怎么运回去呢?大概率还是要在这块土地下葬。

他的决定,算是最合适的处理方法了。



小胡也找不到更好的做法,点了点头。一时之间屋子回归寂静,空气连带着冰凉了些。


抬头看表,现在时间已经到了深夜,他们两个谁都没有睡意。小胡不仅没有睡意还有几分害怕,他一直和邢炜睡一个屋,人没了,他便不敢自己回去。



“魏明霁呢?”


“还在乡医院里。”


“看邢炜吗?”


“嗯。”


魏明霁是最奔波的,一连几天连轴转。他和邢炜两个人其实很不对脾气,但一个没了,另一个总归也不好受吧。




时间到了三点一刻。


小胡看着钟表发呆,耳朵动了一下,听见安静的派出所院子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不等指导员说便站起来往外走。


“我。”


没到门口,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人大踏步迈进了屋里。


“所长,怎么这个点赶回来?”


“我看了明霁的信,会一开完就赶了回来。”


警帽脱掉搭在椅子上,他头发白得多但人很精神,大马金刀坐椅子上,眼睛微抬,鹰一样利。


“魏明霁不在?”


“还在看尸体。”


“那小胡,汇报具体过程。”








“尸体看过了吗?”


“魏明霁看过了,摔死的,一个后脑勺砸石头上,一个脖子断了,都是致命伤。”


“嗯…”


所长沉沉叹一口气。


邢炜是他带来的,年轻矫健不怕苦累,仁义还善良,是他最看好的警员。


“死亡时间对得上吗?”


“什么意思?”


“有些死亡和死因发生未必是一个时间。死者会不会是先死了又被扔下去?会不会本身摔下去没死,又被补了两下死的?”


刘指导在旁边思考一会儿,出声否认。


“搜查那天,人确实是一两天的死亡状态。当时那车的残骸里还有摔破的鸡鸭蛋,魏明霁留心过蛋清变质情况,推测那车也是摔下去了一两天左右,和老赵头说的没有出入。”


“嗯。”


所长见识过的案子多,对任何案件都很缜密,接着又问出几个问题,小胡一一回忆给他答案,刘指导偶尔做补充。


“这么说确实是意外。”


出事原因事发地点都问过,没有有问题的地方,他没有再问下去。



“我和老赵头接触了,一是那老汉现在也是半残废状态,二是他没有害人的理由,意外的可能性很高。”


“俺也见了,那样子不像装的。”



“我知道了。”


所长听完倚靠在靠背上,奔波一天没有喝过一口水,嘴唇干出白皮,抿一抿,自顾自又说了一句。


“但有些人,未必不敢这么装。”









将近天亮了,所有人都不想睡,但精神的疲乏又压迫着神经。所长先站了起来,捏一把鼻子冲他们摆摆手。


“歇着去吧,死人熬不活,活人能熬死,好好睡一觉再说。”


刘指导没说话,小胡默默嗯一声,但屁股挪半天没有回去的意思,最终刘指导拉他一把,还是起来了。


“那我……”



“指导!”


一声叫嚷从院里传进来,随即“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一个高瘦的男喘着气闯进了屋子,卡住了小胡想要说的话。



“所长,你也在。”


“出什么事了,你说。”


魏明霁直起腰,双颊被夜风刮红,在白皮上像涂了女人家的脂粉,曾经邢炜常拿这取笑他,魏明霁缓了缓呼吸迈步进屋。



“尸僵在三到四天会缓解,我叫上医生重新检查了一遍邢炜和彭留洋的尸体。”


“身上的伤确实都是摔伤,致命伤也没什么疑点,但在快要检查完的时候...”


男人戴着医疗白皮手套的手伸进警服中,掏出了一个四方密封袋,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状的东西。


魏明霁牙齿开合,寡而薄的眼皮下伸出几根血丝蔓延到眼角,带出几丝阴暗。


“我们发现了这个东西,被含在邢炜的嘴里。”









凌晨五点一刻充斥死寂的派出所中,所长半边脸在油灯的映照下,半边脸隐入黑暗里。


摩挲许久,他放下了那枚小小的笔盖。





“出警。”







禽秦

窑崖【三十】

首章 


所以他不让自己坐车上,怕发现端倪。

所以车里的动静不止是鸡在抓挠木板,还有女人的指甲。

所以在她的脚下死了一个女人。


扒开所有遮挡,从陆续露出的缝隙往里看。内部的四个角有镶的绳索铁丝头的残留,木板上有血迹,还有少许面粉,或许是谁委托运的货。


目测大致高度后,崔媛估测内部空间应该非常逼仄,抬不起头翻不了身,鼻尖能顶到木板。她回想起齐怜花,她是从刘庄运去的,路程近,运输时间会短很多,所以被迷后醒过来便到了地方。


而她脚下那女人是和他们一起从黄集出发,那类似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响起时,或许就是醒了。


堵住了嘴发不出声音吗,也可能是濒死,丧...


首章 




所以他不让自己坐车上,怕发现端倪。

所以车里的动静不止是鸡在抓挠木板,还有女人的指甲。

所以在她的脚下死了一个女人。


扒开所有遮挡,从陆续露出的缝隙往里看。内部的四个角有镶的绳索铁丝头的残留,木板上有血迹,还有少许面粉,或许是谁委托运的货。


目测大致高度后,崔媛估测内部空间应该非常逼仄,抬不起头翻不了身,鼻尖能顶到木板。她回想起齐怜花,她是从刘庄运去的,路程近,运输时间会短很多,所以被迷后醒过来便到了地方。


而她脚下那女人是和他们一起从黄集出发,那类似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响起时,或许就是醒了。


堵住了嘴发不出声音吗,也可能是濒死,丧失了大动作挣扎的力气。


崔媛越想手脚越冰冷。


驴车还在行进,她出逃的心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老赵头是想害她,绝对要害她。




他是参与者,他亲手将一个又一个女人带进地狱,自己知道了所有,又怎会留她。


崔媛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他这么轻松就将自己从窑沟子带走,不怕窑沟子的人追上来,不怕窑沟子的人找麻烦……是因为那些人本就和他沆瀣一气,他们清楚老赵头不会留她。甚至他们提前商量好了也说不定。


毕竟,能伪造夏婧的死,那么编排两封书信做掩护,伪造她的死又何尝不行呢?


他们是惯犯了,给了外人一个交代,然后继续过他们的逍遥日子,从被卖的女人到支教,他们总有法子。


未知的恐惧让她大脑紧绷,最终在凌乱的车厢内,她视线落在了木箱车的门上。


跑。


找到某种工具,伸入缝隙中把横亘的木杆拉起、开门、跳下去、跑。是她现在唯一的出路。



崔媛手边没太多有用的东西,翻找半天只薅出一块布和鞋垫,勉强能试试。


布缠上硬鞋垫,鞋垫有重量,从木杠上面的缝隙里伸出,垂下。驴车的行进让鞋垫晃荡着,时而能贴近下方的缝隙,时而又远。


崔媛要保持足够的耐心与专注,用车板子上磕下的一小节薄木片去勾,只要能勾回布条,她就能绑上木杠将它抬起,木门就能开了。


希望有,在眼前,跑出去就是太阳。邢炜还在窑沟子生死未卜,她答应过夏婧要带她出去,压力到一定程度,她连呼吸都颤抖。


布条缠绕,在缝隙中贴近远离自由如裙摆,马车压过的沙石让它不断晃荡。


咚……


终于轻轻一声,鞋垫打到了门板上,她绷直的手指感到微微一沉,心倏尔狂跳起来。


摇晃的布条挂上了木片倒刺。


成功了。











失败了。


木门看着腐朽,但怎样破坏都纹丝不动。


邢炜气喘吁吁坐在地上,数天的软禁他一身灰土,什么都不顾了,莽大的汉子除了暴力再无他法。


要是崔媛在,或许就有法子……邢炜甩甩头,崔媛现在情况如何他一无所知,越想越焦急,越想出去。


“出不去了。”


夏光歪在土炕上,他早已没了任何希冀,就在那里躺着,有人送吃食吃一点,没人来便等死。


邢炜嗤一声,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讲。





门不行,窗户纸昨天被他撕得破破烂烂也没能打开。明明看着不厚,却也弄不坏。他踱步握上窗子,心有不甘,想再试试。


“老子就不信了……”


但刚一个使力,话刚说到一半,他倏然松了手。



“什么玩意儿……”


刚刚,他眼睛忽的被什么晃了一下。


外面静悄悄的,一丝风都没,他顺着那晃到他的光寻去,看到了窗台上静静躺着的,一件熟悉的东西。


钢笔盖。








“前天,崔老师被带走时,sai给我的。”


是孩子的字体,在笔盖里的一团纸上。所以,崔媛被带走了,留下了夏婧的笔盖。



前天?她为什么被带走,带去了哪里?


忽然的信息让邢炜呆坐在地上,夏光发觉他有什么,从炕上爬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小婧的…”


他看见了邢炜手中的笔盖,想去拿,又被一巴掌推开。


“你他妈别动。”


于是笑笑收回手,他确实不配。


“她被带走,是死是活不知道,所以给你留了笔盖,是因为里面有求救线索。”


慢吞吞坐回床上。


“是想让你做什么呢?”




笔盖给他,是想让他做什么呢?


他现在也被关押,生死不在自己手里,给他这个是想……


“让我保留线索么…”


“那是个聪明女人。”


炕上的人翻个身,声音闷闷传来。


“别用一般脑子去想她。”





邢炜沉默,笔盖的金属光泽倒映在眼里,半晌后他握紧拳头喃喃出声,或许是对自己说的,或许是对崔媛。


“我明白了。”




声落,砰——



一瞬间,那扇他怎么都撞不开的木门从外被踹开,门页撞墙反弹,晃两晃停在了半中间。


随即一只鞋踏入,邢炜眯眼,顺着脏了的裤腿往上,看到了指尖转动着钥匙的男人的脸。



姜维在笑,上下扫视一遍邢炜,看起来客客气气。


“警官怎么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邢炜瞬间站了起来,炕上夏光没太大反应,翻身面对姜维,打了个哈欠。


日子到头了。



“你他妈的把崔媛怎么了!”


他上前就要挥拳,姜维躲开,后续进来几个男人摁住了他的四肢。


“条子就是不一样,关几天还有劲儿呢。”


钥匙塞兜里,他的笑消失,使个眼色,剩下几个人架起了床上的夏光,他没反抗,软得像根面条子任人拿捏。


“可惜咱们是没机会切磋了。”


姜维一字一句慢吞吞,邢炜皱眉,心里隐隐有了些预感。


“赵叔。”


喉结滚动他叫一声,于是敞开的木门又踏进一双鞋,邢炜喉咙瞬间被堵住了。


长杆子烟枪锃亮,那是他见过的熟悉光泽。


老赵头吐一口烟雾,平淡的视线从废窑一寸寸掠过,停在了邢炜身上。



“上路吧。”












“崔媛呢!老赵头!你他妈把她怎么了!”


木板车子里晃荡着,外面的木杠被麻绳又拴了两拴。


“过好日子去了。”


老赵头挥鞭,莫名笑了一声。


“窑沟子人本没想对你们怎么样,可惜你们多管了闲事。”


“不然,那闺女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夏婧是买来的,如果没有这层买卖关系,窑沟子人不会轻易动她。支教牵扯到镇上教育办,要麻烦许多。所以崔媛也是一个道理,窑沟子人轻易不想为一个女人招惹麻烦,砸坏他们未来的买卖。


但他们不识好歹撞上了枪口子,那只能动手了。


老赵头话里有些可惜,他是挺欣赏崔媛的。那么多女人从他这里转手,只有崔媛能从她车里跑出去。


可惜他已经进了半泉村,村东李民家的大儿绑着手脚就把人带了回来。


跑不掉的,恨得牙痒痒都跑不掉的。





这句话意思很明显了,邢炜“哐”锤上老赵头背后那块木板。


“崔媛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来时对崔媛的那些承诺好像还在昨天:女同志,绝对保证你的安全。不会让你受罪的。我是警察。


越想心越烧,木板车子被他撞得吱吱呀呀,前面的老赵头任他怎么说都没再搭腔,只剩下鞭响与驴儿铃的热闹。


夏光窝在一遍半阖着眼,静静看着,半晌嘴唇动了动,找到邢炜停下的缝隙,插了一句话。


“老赵头。”


问完停顿几秒,没人回。老赵头和来时的路上一样,还是那么不爱搭腔。他也和来时路上一样,全当他听见了。


“你再去窑沟子的时候,碰见了夏婧,帮我捎带一句话。”


猛踹木门的邢炜停了脚,扭脸看他。夏光没有表情,凹陷的眼窝静静盯着某一处缝隙,有光会从外面透进来。


照旧没人回话,夏光自顾自继续。


“你说,是我对不住她。让她好好活着,恨我恨到老死那天。”


他像个虚伪的苦情男主角,又或者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


邢炜嗤之以鼻。



他是恨夏光的,恨他禽兽不如残害至亲,恨他不说实情连累无辜。


但时至今日听了这些话,他只剩冷笑,没有一点想骂他的念头。不是因为原谅,而是在这个人身上他已看不到想要活着的欲望。


他早没了活人样,半死吊着一口气,他一句话不想多讲。



夏光的请求没有得到回应,老赵头不回答,或许是答应了,或许是不想搭理他。


车厢一直晃荡着,轮子碾过沙石的震荡让他大脑有些晕眩。


如果当时他选择站在警察这边,最多不过坐几年牢罢了。但那也只是如果了,他这一生充斥着贪心,想两全其美,想鱼熊兼得,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说不上多后悔,浪子回头的戏码他一直不喜欢。



邢炜其实也已经瘦得不行了,但还是那么能折腾,吵吵闹闹把不大的木板车磕掉几块木皮。


他对那女人有意思,谁都看得出来。但可惜么,一对苦命鸳鸯,罪魁祸首依旧是他。


夏光想笑,不知为何他在这一路上不断回想起曾经的事情。


从绣雲的吻,到夏婧出发前的雀跃,到崔媛冷静的眸子,到邢炜叫他的那句兄弟……场景像走马灯似的,脸与衣裳的色彩碰撞又散开,一点一点的从四周向中间交缠着融合,直到他眼前没有一片空白。



驴车停了,什么时候停的他不知道,邢炜也没了动作,扒在车板上,他总算消停了。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安静会吸引人的探求欲。夏光睁开半只眼想看看怎么了,但刚睁开就觉得眼皮好累,好像快要撑不住了,耷拉着在恍惚中勉强看清了贴着车板的邢炜。


他正透过一条缝隙在向外看,眼睛睁得很大,和那天自己告诉他所有真相时一样,里面是惊愕…或许还有点其他的什么,但他懒得思考了。



“你想做什么?”


语气倒是平静很多。



外面的老汉这次回答得不慢,声音是从侧边传来的,不再是车前。


他下了车站在一边,叼上烟嘴呜呜囔囔。


“我想着你知道了。”



一滴汗顺着额头往下淌,路过上下滚动的喉结,晶晶亮。邢炜的手塞进了衣裳口袋里,他知道,上路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



夏光终于放松了身体,他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于是闭上眼,静静等待睡眠。


人的梦是无数瑰丽的重合,夏光不知道自己会梦到什么。他只是听见了很多声音……烟枪冒出的烟,天空扑腾的鸟,邢炜张开的嘴巴,和快要滑落的车轮...






吱呀————


用力的一脚,有人奏响了整首安魂曲。



驴的嘶鸣伴着碎裂,漂亮的弧线是指挥棒划过空气的残留,慢又快,从峭壁向外坠落延伸。


老赵头转身吐出了烟嘴。


在短短几秒后,天地间便只会剩消散的尘与沉寂的烟。






“走好。”















禽秦

窑崖【二十九】

首章 


她不知自己会往何处。


老赵头赶驴技术很好,平而稳,她透过黑木车厢的几丝缝隙能看到村子的状况。


路上的每个人瞧见他都会招呼两声。


“赵叔拉完货了?”


“赵叔下次什么时候来?”


“老赵头,下次帮我捎带一卷布。”


车厢里堆放的东西都是些鸡蛋果子或者鞋垫绣活,那是村里人委托他拿到镇上去置换东西的,大多是为了筹几匹布,或者两只鸡。


崔媛一声不敢出,在驴车慢慢晃悠中,渐渐看到了他们进来时的那条路。在山中狭窄蜿蜒,隐没进那条谷。


出去了,她在一个月后终于从窑沟子逃脱。


但远没有到高兴的时候。


倚木板上她啃一口...


首章 



她不知自己会往何处。


老赵头赶驴技术很好,平而稳,她透过黑木车厢的几丝缝隙能看到村子的状况。


路上的每个人瞧见他都会招呼两声。


“赵叔拉完货了?”


“赵叔下次什么时候来?”


“老赵头,下次帮我捎带一卷布。”


车厢里堆放的东西都是些鸡蛋果子或者鞋垫绣活,那是村里人委托他拿到镇上去置换东西的,大多是为了筹几匹布,或者两只鸡。


崔媛一声不敢出,在驴车慢慢晃悠中,渐渐看到了他们进来时的那条路。在山中狭窄蜿蜒,隐没进那条谷。


出去了,她在一个月后终于从窑沟子逃脱。


但远没有到高兴的时候。




倚木板上她啃一口杂粮窝头,凉透了就发干,即使掺了些稍细的面还是糙得剌嗓子眼,但她一口一口不停吃,为填满肚子让身上恢复些力气。


现在的情况倒是比在窑沟子强了不少,但也说不上乐观。


耳畔老赵头的鞭声时不时响起,伴随着驴儿玲晃荡在山谷间。


缝隙外现在变成了千篇一律的荒坡,出了村崔媛就没有办法判断他走到了哪里。只记得来时他经过好几个村子送货卸货,路程长远只能等停靠下来再确定。


崔媛并不相信老赵头,她选择上车也只是因为和窑沟子比,自己面对老赵头或许更有希望。毕竟他的木箱车外面只有一根粗木条子杠着门,有很大的逃出机会。


但她需要等时机,这个时机和老赵头带她出去的目的有密切关系。


今天姜果在她迈出一步时拉了一把,把她曾经的猜想推上了高潮:老赵头,会不会是将女人运进来的中间人?


而自己,会不会也是被转卖的对象?




崔媛并不是凭着直觉下的论断。


早在知道齐怜花从外村被卖进来的时,她便隐隐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齐怜花哭诉间提到过她并不记得自己被卖的过程,说,自己被她上一个男人一蒙头便没了意识,再醒来已经到了姜文兵家里。


兴许是用了某些手段让她忘了被卖过程,但崔媛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遗忘就会造成拐卖过程这一环出现空白,运送究竟是由谁执行成了谜团。


她立马想到老赵头可能是运输的那一方,毕竟窑沟子地势险峻,常走这条路的只有他。


但她没有证据,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当初她坐着老赵头木板车来,很清楚老赵头的几件家当:一头驴,一架满满的拉货木厢车,一支烟斗。除此之外也见过他拉货卸货的情景,完全想不到这个条件要怎么瞒天过海运输一个活人。


车厢有问题么?自己亲自坐过顶棚,里面的情况也看到过,很普通,没有疑点。


崔媛是非常谨慎的,没有确切的证据佐证下,对任何可能都持保留态度。


这让她在起疑后不久便放弃了这个猜想,或许未必是老赵头,暗地中另有他人在做这桩买卖也说不定。


那时她也天真,想着他是又怎样?有邢炜与彭留洋呢,三人只要能够等到他来,这老汉就算咬定不愿带他们走,那他们像来时一样硬跟着就行了……


说到底,是自己没把老赵头当回事,也没想到现在竟然只剩一人有出逃的,不,究竟是逃出,还是落入另一个网,她还不知道。



崔媛相信姜果的暗示,曾经的推断在那一刻又被拾起,于是她从进入木厢车开始,就一直在观察内部的情况。


车厢不算小,躺下能伸直腰,坐起来刚好顶到头。要置办的杂物堆积在四周,布匹油盐,鸡鸭蛋类,在略微的摇晃里一览无遗。


看起来很正常,正常得让她困惑。


这车厢没有押人的条件,她的推测便得不到佐证,是推测错了吗?

她慢慢爬起,一寸寸摸车厢内部,不死心,总觉哪里会有问题。


“叔不怕把我带走,窑沟子的人不会放过你么?”


观察间她忽的开口,用话语调开老赵头的注意力。手上动作不停,动作慢而轻。


“不怕”


“那你是不会去窑沟子了吗?”


把她带出来后,只要他回去一定会被那村子的人围堵,除非他不再回去。


“为啥子不去?”


“把我带出来,你就不怕他们……”


吱呀——


驴车略微晃动中,崔媛踩着的一块木板响了一下。



她话停顿一秒,随而继续。


“找你事吗?”




吱呀——


又响了一声。





接下来老赵头好像说了些什么,或许是他们不敢,或许是因为他是十里八村唯一的拉货人…崔媛没能听进去。


脚下时不时还会响一声,伴随着坑洼的路面,伴随着从脊背沁出湿了内衫的汗水。


崔媛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了。


木板作响,其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刚刚她的大脑在一瞬间蹦出了数天前的那个傍晚,邢炜踩到地窖木板时的画面。



吱呀——


那一声让他们发现了地窖的秘密。而这车厢的一声吱呀,让她想起,自己好像从没关注过的一件事情:车厢下是怎样的?




老赵头一声鞭鸣,掺杂驴儿铃叮当当响彻山谷,崔媛慢慢爬了起来。将货物一件件摞起,轻拿轻放,一声不敢多发出。她脑子里涌出了很多猜测。


记忆里,老赵头这架驴车的底座不高,但自己跨上来时却抬高了腿,这说明下面有一定的厚度。


那么会不会…


木箱车堆积的货物被她整理干净,正中央露出了不小一块。板子在经年累月的摩擦中露出了木头内里的颜色,还算平整,严丝合缝。


看着没什么异样,那会不会是在边角有什么问题。


她顺着往前爬两步,手指一点一点摩挲缝隙,几篮子鸡蛋挡住,拿开,继续摸索。


她没法跑去车厢外面求证,只得在内部动作,或许能发现一点点端倪……


“额。”


思绪戛然。


崔媛感受到自己伸进一匹布下的食指,塞进了一个小眼儿里。








有个洞。


崔媛拂开布,彻底看清了它的原貌。


是两个木板之间的裂痕造就出的长条形缝隙,手指能塞进去一根。看着只是普通裂出来的缝隙,没有点疑心的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崔媛前倾身体,现在是下午,光很好,从板车缝子里涌进来,小洞被些许光线照亮了一点。


不出所料,空的。


原来她的脚下,像她的猜测一样,还有一层空间。


无声苦笑,崔媛卸了力缓缓趴在车厢中。通了,全部贯通了。


卖方,买方,运输……终于,所有的谜底在这一刻被解开。


但那又怎样呢……自己这般不知是死是活的境地,能向谁诉说,向谁求助?


手指慢慢抚摸那个小洞,她撑起半身盯着看。


这就是押送女人的“刑具”么?迷晕人,塞进去,一口气运到村子,完美的过程,运牲畜一样。


手指收回,下一层很黑,些微的小缝隙才能透进去几丝光芒,她眼睛凑上去,歪头用微微斜一点的角度,打算以边角为参照来推算里面的高度大概有……



啪——


又凌空一声鞭响,车厢内的崔媛在这一瞬间被定住脊梁。


到哪儿了,不知道。她只知道,耳边响起了老赵头逐渐嘹亮的歌声。


“起圪梁梁的光棍沟,磨磨悠悠的光葫芦。


呼呼啦啦过了那黄河口,哥们那个快快走,小心那个栽跟头。


娶下个好婆娘,咱们那个喝喜酒。”


浑厚绵长,像极了来时的那条路上,他唱着山歌,她坐在车顶,微风过,满目憧憬。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原来在最开始,罪恶已经萦绕在了周围。


崔媛瘫倒,惊愕过后眼睛失了焦。




在刚刚,在那洞里的最边角,她看到了一块木头倒刺,上面挂着一块小小的布料。


红白色,和山谷那具女尸身上的一模一样。
















“那女人,哼哼哼…”


夏光想起来慢腾腾开始笑。


“我在刘庄帮老赵头卸货的时候,就看到了。”


“你知道吗,那天我弯腰刚抬起一篮鸭蛋……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洞里,有一只眼睛。”


“快要死了的眼睛。”


他站在车尾,老汉烟斗晃悠在腰间,慢吞吞地说,不用你帮忙,碍手碍脚。


那眼神在昏暗里隐藏某种威胁,棕皮的沟壑上流淌的汗水像血。



自那开始他便都懂了。


他是拉货人,而女人也是货物。








邢炜怔怔坐在废炕上,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禽秦

窑崖【二十八】

首章 


骗局圈着骗局,谎话套着谎话。


骗人者也是受骗者,一个连累一个进了笼子。


彭留洋拿到手的钱,发现是假的后,找到张哥。张哥随之发现自己的“红利”同样有一部分是假的。


他说,卖方使了坏心眼,他们都被骗了。


“这点钱,当吃了亏算了,我就当白跑一趟,再不拉那个村的生意了。”


那天他夹了块焖烂的羊肉,酒与肉的气味弥漫鼻腔。


“这怎么行,人不是白卖了?!”


他急了,于是烟气里的男人抬抬眼皮,牙缝里塞得羊肉舌头拱了拱咽进肚里。


后来,张哥告诉了他卖家在的地方。


“叫窑沟子,你要想要钱,就去一趟。哥几个上次差点被发...


首章 




骗局圈着骗局,谎话套着谎话。


骗人者也是受骗者,一个连累一个进了笼子。



彭留洋拿到手的钱,发现是假的后,找到张哥。张哥随之发现自己的“红利”同样有一部分是假的。


他说,卖方使了坏心眼,他们都被骗了。


“这点钱,当吃了亏算了,我就当白跑一趟,再不拉那个村的生意了。”


那天他夹了块焖烂的羊肉,酒与肉的气味弥漫鼻腔。


“这怎么行,人不是白卖了?!”


他急了,于是烟气里的男人抬抬眼皮,牙缝里塞得羊肉舌头拱了拱咽进肚里。



后来,张哥告诉了他卖家在的地方。


“叫窑沟子,你要想要钱,就去一趟。哥几个上次差点被发现,得有段时间不能往那跑了。”


“他们见我一个,怎么会乖乖给钱?”


“啧,那地方的人没见识,吓一吓就屁滚尿流把钱掏出来了。”





再后来,邢炜都知道了。


他编了弥天的谎,想方设法找了个警察,为的是威胁卖方给钱。


“我哪里知道是这么个鬼地方。”


他以为只是个小小的没什么出息的破村子,叫来个警察压阵,不给钱便威胁,他们害怕了,自然就给了。


然后,再和买主串通好,找个理由搪塞了警察,他拿着钱远走高飞。


多完美的构想。



夏光露出了痴痴的笑,仿佛脑海里的美梦成了真。他回去城里,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绣雲给他捏着腿,一逗就贴上来献个吻。





“蠢货。”


邢炜怒极反笑。


“蠢,又蠢又坏。”


“被骗了帮别人数钱,你那点脏钱被姓张的吃肚子里了撑得快吐出来了你还傻着让多吃点,他叫你来这要账,就没想让你活着回去!”


钱是假的,去找买家要账,亏他能想出来。




夏光眼皮翻起,梦被一下打碎,他盯着他。


“张哥…”


“你的张哥,能和你一起卖了你妹,又他妈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邢炜彻底笑了,发自肺腑。



“报应,都是报应。”


“我就说,那天你为什么和姜维干架。现在我懂了……原来是钱没要到。都这样了,你还没意识到么。”


“假钱,就算是真的也说是假的,一个人贪两份,可吃得满嘴流油啊。”


慢而轻的语调,他在嘲讽,嘲讽夏光被骗而不自知,也嘲讽自己,被耍得团团转落到现在这般境地。


夏光慢慢站起来,被衣料兜住的土下坠散落,他凹陷的眼窝终于有了其他情绪。


“张哥…”


张哥不会…




“说了没就是没!”



猛地,他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句话。


“说了没就是没!”


姜维和他打起来时,这是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夏光来到这个村子的第一件事,是寻找夏婧的买主。他那时借着整理仪表的名头想去村民处套话,但家家户户都将他拒之门外,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直到他去和邢炜崔媛会和时,听到了那句“那闺女,死了。”




夏婧死了。



他半信半疑,背着邢炜与崔媛多次去村子里打听。终于在一次去村长那里的时候,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就咬定说夏婧死了,那山沟子下不去,谁知道是不是真死了。”


“行,我去和村里其他家说一声,别露馅了。”



那一刻,他知道了买夏婧的是谁。于是他动了手,撕破了最后一层纸。





“那次打完架,他们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夏光没说话,默认了。


邢炜一屁股做到了废弃的土炕上,原来自始至终只有他和崔媛是被耍的傻子。




夏光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他按照自己原本设想好的计划:用警察威胁要钱。但姜姓父子并不胆怯,压根不吃他的招。


“没有就是没有,你去报了警,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姜丘山的话更加狠:“你有进来的命,可不见得有出去的命了。”


他自此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我不敢告诉姓姜的一家人,你们已经发现了小婧没死。”


那一家人心狠手辣,一旦知道事情败露,他们谁都跑不了。


“我也,不敢告诉你们,他们做的事。”



“你怕我得知真相再回到所里,你也要被治罪。”


邢炜全明白了。






曾经田埂上,他暗里为姜维开脱过不少次。


“姜维的窑洞小,藏不了一个人。”


“关地窖可以从通风口爬出来,不可能。”


找通风口时,他一直说洞应该在土路上方,土路下太低,不让他往下面搜。



原来如此。


夏光是墙头草,是处在一个无比尴尬境地的第三方。但他却也是两方中最清楚事情全部的那个人,只要他说出来,但凡他没有那么蠢,就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


姜维姜丘山到底忌惮邢炜警察的身份,如果他没有发现村落的秘密,那二人不会轻易动他,届时相安无事将人打发走是最佳的选择。


但一旦他们觉察到邢炜发现了窑沟子的秘密,就定不会放他回警局。


“他娘的蠢货!”


邢炜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在当初,这畜牲如果能说出全部,崔媛和他明白了真相、明白了夏婧真正的处境后,定不会贸然调查下去。


他们所要做的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在姜姓一家不怀疑的情况下逃出,所有人便都可以得救。


但,夏光是利己主义,他害怕被抓捕,又害怕姜维不放过他。


活生生把自己撕成了两半。



“我是蠢货…”


“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有秘密。”


“我怕啊,我有什么错。”



他眼泪一滴一滴。


“你以为你们就不蠢吗,你们也蠢。”


“把希望放在老赵头身上,就不蠢了吗?”



破窑里空气停滞一秒。


邢炜垂眸,他身量挺拔,俯视角度看这男人时,像是看一张贴在地上的纸片。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之所以向姜维揭发,是为了某种目的,只是姜维反悔,利用完便把他也关了进去...”


崔媛喃喃自语,很快猜到了原因结果。


他是拐卖共犯,不会和邢炜站在一起,并且会惧怕邢炜出去后将他缉拿归案。


那么,他最佳的选择就是与姜维一搏,用知道的秘密来交换自由。


可姜维多聪明啊,聪明上又多一层狠。他不会放出夏光这个隐患,所以用完蹬掉,将他也关了进去。



“夏老师哥哥来这里,好像是为了要钱。”


姜果并不知道太多内幕,只是从那些人谈论的些许话语中推测。


“但他现在不要了。”


“我知道。”



要什么钱,他既然选择姜维,便不会再要钱了。





崔媛现在并不在乎夏光想做什么,她自顾不暇,邢炜警察的身份并不一定能保住他。


这个村子的人能伪造一个支教的死亡,那么也能伪造一个警察的死亡。眼下他们没有抗争的资本,又联络不到外界,是不是已经山穷水尽了。



“姜果,你先走吧。”


手里几个馍馍的温度传导到心脏,崔媛从洞里冲她摆摆手。


“照顾好自己和你娘,别再来找我了。”


“我下次再给你送饭。”


姜果当没听见后半句话,还说着“下次”。崔媛想拒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姜果是固执的人,像齐怜花说的那样,刻在骨子里。


女孩摆摆手,后退几步转身,往回走了。


窑里崔媛直起了腰,身心俱疲,重重叹了口气。她前天思考过自己逃出去的可能,得出的结果几乎为零,所以现在她在想自己会被怎样处置。


要命还是…



“呀!”


忽的,姜果已经有些远的声音割破了灰尘,传进她的一双耳里。


“赵爷爷。”



崔媛僵在了原地。


















老赵头来了,隔了约莫一个月后,再次出现在了崔媛面前。


她透过洞看见他,叼着烟斗吐出烟雾,垂眼睨她,慢腾腾的调子一点没变。


“你这闺女,是多管闲事了吧。”


他很闲散,对她如今的境地没一点吃惊的样子。语气里还掺杂了一点琢磨不透的关心。


或许是在来的路上,崔媛是三人里最尊重老赵头的那一个,所以老赵头待她也少了一点点对别人的不屑。


“赵叔你知道了么?”


烟斗磕一磕。


“知道。”


他往返于十里八乡,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从没有说过这个村子的诡异,或许是不想掺和,或许是在帮助维持这里的“生态平衡”。



崔媛沉默,她在思考老赵头为什么来这里找自己。



“想走吗?”


老汉先问了出来,烟斗盖灭别回腰上,后面不远的驴嗤了下鼻子。


“我能带你出去。”


他放在腰间的手慢慢捣鼓两下,掏出了一根铁丝,人影随即消失在了窗洞里。


在崔媛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不远锁住的木门咔哒两下,豁然洞开了。



他是来救自己的。


姜果在门外探头探脑往里挤,崔媛慢慢眯起眼睛。






“不是来时那块洋芋,我不见得会救你。”


这是他给的回答,崔媛想起了来时路上露宿的那夜,她确实把自己的晚饭让给了他。


“我这样走太明目张胆,他们发现会把我抓回来。”


“哼。”


老赵头不屑转身,咯咯一声,那头老驴便慢悠悠晃荡过来。


“上了车,直接能带你出村子。”


那驴车上的木箱子装着半车货物,还能钻个人。进去不发出声,跟着出去似乎是没问题的。



崔媛往前走两步,姜果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脚下停顿,崔媛飞快挣脱又反握住她的,轻轻捏了一下。


“真的吗?”


“没人敢拦我。”


老汉棕褐色的皮在眼角与关节聚集皱起,平淡的好像掌控着所有的眼睛,透露出些许的傲慢。


他是十里八乡的连接点,没人敢得罪他,这确实是事实。


崔媛送了姜果的手,慢慢弯腰。


“你回去你家,当今天没来过这里,知道吗?”





姜果缓缓握紧拳头,点了点头。








禽秦

窑崖【二十七】

首章 


她被关进废窑的第三天。


尘土和一床被褥陪伴着她,邢炜不知道在哪里,或许也被抓住关了起来,或许,她甩甩头,逼迫自己不去想坏结果。


开始的惊慌让她绝望,直到昨天才镇静了下来思考事情的脉络。


他们的所有行踪,彭留洋必定都告诉姜维了。但随之也带来了许多她想不通很多东西:


明明在三天前的中午姜维到邵二婶子家找自己的时候,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下了地窖寻找夏婧。


说明那时候姜维不知晓他们的计划,也意味着,彭留洋没有对他通风报信,没有“倒戈”。


但到了夜里,他便站在了姜维身后,走狗一样。


时间相隔不过一个下午,他便果断做出了选择,...


首章 




她被关进废窑的第三天。


尘土和一床被褥陪伴着她,邢炜不知道在哪里,或许也被抓住关了起来,或许,她甩甩头,逼迫自己不去想坏结果。


开始的惊慌让她绝望,直到昨天才镇静了下来思考事情的脉络。


他们的所有行踪,彭留洋必定都告诉姜维了。但随之也带来了许多她想不通很多东西:


明明在三天前的中午姜维到邵二婶子家找自己的时候,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下了地窖寻找夏婧。


说明那时候姜维不知晓他们的计划,也意味着,彭留洋没有对他通风报信,没有“倒戈”。


但到了夜里,他便站在了姜维身后,走狗一样。


时间相隔不过一个下午,他便果断做出了选择,站到姜维的一方么?是什么让他态度急转,目的又是什么呢...


崔媛想不通,慢慢眯起眼睛,漏风木窗投进来的阳光没有让人感觉到一丝温暖。


不过,慢慢扯动嘴角,她有些想笑。


应该不用再叫他彭留洋了,他叫夏光才对。






夏婧告诉她,她哥哥夏光不近视,有些胖,比她高个一头左右,板寸,话比较多。


这些特征里除了身高,和彭留洋都有出入,她便打消了那个念头。


但现在看来,是自己犯蠢了。明明除了身高,剩下那些都是能改变的东西。



但不管怎样,确定了他的身份后,很多事情都有了另外的解释。


崔媛想起了很多蹊跷。


初来窑沟子时,她和邢炜第一想到的是先去找夏婧,但还顶着“彭留洋”名字的他,却说要先找个地方整理下自己的仪表。


那时觉得他是斯文人,现在看,他大概率不是去整理仪表,而是因为不清楚夏婧具体情况,所以去打听她被哪户人家买走罢了。


他明白夏婧是卖来的,很有可能没有自由,见到的可能性极低。但以防万一,他在不知道具体情况时,必定会先减少和碰见夏婧的可能,否则身份便暴露了。


所以,他刚来时的行动和他们有些脱节,经常见不到人。而后来,他也同样用各种理由脱离他们,要么是一个人安静散心,要么是自己行动去找姜丘山,要么……


他暗地里在做些什么呢,谁都不得而知。


崔媛只觉得可怖,一直信任的人,却藏着最隐蔽的刀。



这三天里崔媛不只想到一个疑点。还有一个很值得思考的地方:姜丘山和姜维第一次见到夏光时,双方都没什么反应,他们好像根本不认识。


夏光是贩卖夏婧的卖方,却没见过买方,说明他们之间有第三人中介。


这个村庄,或许牵扯着一整条产业链也说不定。



而夏光来到这里的目的也随之能推导出来:交易出了某种问题。


这样,他带来一名警察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如果对方不答应他的某种要求,便用警察威胁。



这是最通畅的思路,前因后果一点点被她理清,许多疑惑得到解答。


但有什么用呢。



崔媛瞳孔明明倒映着透进来的阳光,却空落落,没有焦点。


很多事情不是真相大白就能有结果的。


昨晚那一个个冒出来的男人,她在村子里见过的,没见过的,是姜维叫来的帮凶。但不仅是为了姜维,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这里并不是只有一家买女人,他们是一条战线上的。


所以啊,这个村子就是一只装蛇的铁桶,他们进来了,招惹了灾祸,一条条蛇便扭动尾巴,轻松勒住他们的喉咙。




中午有人给她送了点东西吃,粗茶淡饭洋芋窝窝,一天一顿或者两顿。按照他们的说法:有劲儿了就有歪想法,所以不能让她吃太饱。


崔媛笑他们高估自己了。


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人,除了一颗脑袋什么用都没有。何况,出了这间废窑又怎么样,千沟万壑,她能走去哪呢。


瞧着瞧着,她的大脑和太阳一样越来越昏。窑里渐渐褪去夜里染上的寒。四肢暖了一点,心还是冷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盯着那窗看,等待他们给她下判决。



但…


哒哒————


静谧中响起某种敲打的声音,崔媛在呆滞中,看到了窗上出现的一抹黑影。


在右下角,哒哒哒——敲动着木框。



她瞬间坐直,随即听到了那小小而又熟悉的声音。



“崔老师。”











窗外站着姜果。


崔媛透过烂了一块的明纸洞里看到她,呆了一下。


“他们打你了?”


她被抓过来第二天就在担心姜果会如何。那天她为自己开脱,一旦姜维知道事情的真相,必定会明白姜果在欺骗他。


但崔媛一直宽慰自己,姜果只是个孩子,他们不会下狠手...


“不疼。”


姜果抠抠左脸,那处红肿现在有些痒。


“过来我看看。”


女孩儿脸上被扇过,还剩下几个指头印,崔媛呼吸不稳,牙咬得紧紧的。


她还看到了拉得高高的糙布衣领下的一圈淤痕,那是被勒过脖子后留下的。


“你娘呢,你们都还好吗?”


她连累了她们,还有齐怜花,不知道有没有被姜维怀疑。


“不碍事。”


姜果想笑笑,但扯到了脸,又耷拉下来嘴角。


“老师饿吗?”


她怀里揣着一包东西,拿出来往洞里塞,崔媛到手才看出来是一块布包着的几个馍馍,粗面的甜香掩盖不住,还热着。


“我不饿,你不要再往这跑了,被瞧见他们又要打你。”


崔媛把她手往外推。


“快走,回你家去。”




“警察也被关起来了。”


姜果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从破洞中与崔媛对视。


“还有夏老师她哥哥,他们关在一起。”



崔媛伸出破洞的手停滞,收回,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夏光,为什么也被关了…”














“你他娘的活该!”


邢炜喘着粗气,一巴掌摁上被打倒在地的瘦削男人的脸,恨不得砸进地里。


“他妈的还是个人吗!”


夏光没有还手,任他怎么样,木木的脸像个死人。


四天前,邢炜被那些男人一拥而上押进来后,他也被踹了进来


姜维食言了,他告诉了所有,依旧没有放过他。


“我能怎么办呢。”


他哼哼笑一声,怪异的声音与表情,癔症似的。


“说,还有点戏。不说,一点戏都没了。”



邢炜握紧拳头,又慢慢松开,坐到了一边。




彭留洋,不,应该叫他夏光。


在那夜他起身去找崔媛时,夏光没有睡,他跑到那洞地底锁着他亲妹妹的窑里,把所有事都告诉了姜维。于是村里能叫的上的男人都被叫出来,抓了他和崔媛。


“卖了亲妹到这鬼都不愿来的山沟,给那男人当媳妇,生孩子,剩下的日子再被活活折磨到死。”


“你有戏?你他娘的有个屁!”


邢炜恨得牙痒,他从没有怀疑过“彭留洋”,却栽在了他手上。



“哼哼…”


地上的男人动一动头笑起来,眼珠翻到底,看着邢炜。


“不怨我…”


“那人告诉我,这里生活好,待媳妇好,不会让夏婧吃亏…我才愿意。”


“我不知道是这么个地方,走到一半就悔了,我对不起夏婧,但是,连带我也没了回头路了…”


邢炜一天多没有吃东西,听完这句话再次捏紧了拳。


“狗日的。”


他掐上他的脖子,无数次涌起冲动,想一个使劲把他了结了。


“你在找啥子理由?卖你妹的时候你他娘的怎么不觉得对不住她,生活好待遇好,你倒会寻安慰…我告诉你,你妹妹一辈子被你毁了!她过得好不好你都是畜牲!”


夏光诡谲的笑留在嘴角,眼里掉出了一滴泪,不知是为夏婧,还是为自己。



他是为了钱卖的夏婧。


他家是做生意的富户,但前几年,他爹去世了,娘嫁了其他人。夏光自小不喜念书,早早辍了学,流连花街柳巷。摸一把牌,打打麻将,认识些酒肉朋友。


由奢入俭难,他短命爹在时还能要几个钱,但死了,家财顶不住挥霍,他没有一技之长,耗得差不多了,就盯上了刚念完书的妹妹。


他认识的朋友是干这买卖的,谈妥后,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你去这里支教,怎么样,我朋友去过,说那民风朴实。”


“哪个朋友?”


“做买卖那个张哥,你见过。”


他说,那周边他有认识的人在,好照应。要下乡的夏婧信了他,跟着张哥去了窑沟子。







被抓着脖子的男人透过眼底水光看着掉土的窑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如果知道,这是这么个地方,那钱不要,也不来了。”


“你…”


攥紧拳的男人撒开他领子刚想要骂,忽然意识到了他那句话中的几个字。


钱不要也不来了……他们买卖人口,钱不是在交易时就给了么。


缓缓站起来,邢炜似乎猜到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





这天下午阳光从缝隙打进来,照亮空气中弥漫的土灰。


地上的男人慢吞吞撑坐着,脸皮起了笑,脏污掖进了皱起的纹里,骨头却是冷的。




“他给我的钱,除了前后几张。”



“全是假的。”





禽秦

窑崖【二十六】

首章 


他是在夜里来的。


崔媛一直没睡觉,有预感他会来,于是起夜时看到了院外站着的男人。


“来多久了?”


“没有太久。”


“有谁发现你吗?”


“没,彭留洋睡了。”


下午崔媛悄声对他说单独去找她时,邢炜意识到了她的潜台词:让自己瞒着彭留洋。选择了深夜前来。


“你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是。”


黑洞洞的,他们再度聚在土坡后,空气里狗叫都没一声,黑布盖着天与地,星点是针脚缝透出的光。


云有些厚,偶尔露月能看清她的眼。


“我找到夏婧后,知道了很多信息,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下午的时候你没有...


首章 



他是在夜里来的。


崔媛一直没睡觉,有预感他会来,于是起夜时看到了院外站着的男人。


“来多久了?”


“没有太久。”


“有谁发现你吗?”


“没,彭留洋睡了。”


下午崔媛悄声对他说单独去找她时,邢炜意识到了她的潜台词:让自己瞒着彭留洋。选择了深夜前来。


“你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是。”




黑洞洞的,他们再度聚在土坡后,空气里狗叫都没一声,黑布盖着天与地,星点是针脚缝透出的光。


云有些厚,偶尔露月能看清她的眼。


“我找到夏婧后,知道了很多信息,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下午的时候你没有说出来。”


“对。”


邢炜明白了崔媛的意思。


“彭留洋有问题?”








云薄薄一层由烟变成纱,再次移动飘散,慢慢泻下几缕光,照亮邢炜惊愕的表情。


“不认识?”


刚开始匆匆带过的齐怜花与邵二嫂子早年间的纠葛让他难以消化,但和后面相比,这点儿根本不算什么。


“她是不是记忆紊乱了?”


“你说呢。”


邢炜噤了声。


“我们所知道的彭留洋的信息,全部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从来没有可以证实他身份的东西。”


“但他是为了来找夏婧,夏婧又确实有危险,不认识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我没有说他们不认识。”


邢炜被她这句话怔了一下。


“夏婧的不认识,是指不认识'彭留洋'这个名字,至于认不认识人,谁知道呢。”


她想说的是,彭留洋的名字可能是伪造的。



“他是在隐藏自己。”


“嗯。”


“那他会是谁,这么做又为了什么?”


隐藏身份,伪造信件。他做这些,想必是知晓夏婧的情况,而且有着某种目的。



“他不是为了救夏婧,否则当初直接向警方报案就好了。”


“可彭留洋确实是为了找夏婧才去的所里闹事,不是为了救她,又为什么去派出所呢?”


邢炜的思路蔓延,想起了最初在黄集乡见到他的样子。

他当时的说法是,觉得出事要去寻她。不是担忧夏婧的话,何必要大费周章去所里贼喊捉贼?



“不,你再想一想,他是真的想救吗?”


月光打在崔媛瞳孔里,映出光辉。


“什么意思?”


“继续听我讲,下面是我想了很久的猜测。”


地窖出来后,她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分析串联每段回忆。


“按彭留洋的说法,他来到黄集是为了求助,但第一个去的地方并不是派出所。”


崔媛记性很好,当时第一次和他们见面时,邢炜提到过彭留洋来到黄集乡的全过程。


“你当时说,他先去的教育办,被打发走后又来的所里。”


“对,是这样。”


“他是外地人,对这里的情况一知半解,又是为了寻找失联的'爱人',于情于理,派出所是最好的选择。并且,黄集的教育办我去过,地方偏,在职的人少,很散漫。”


“或许是想去教育办先了解夏婧的情况,派出所是最后没法子的选择。”


“对,你说的不错。”


崔媛接过他的话,瞳色深深,缓缓点出最关键的一点。


“他去,就是为了解情况。”



但了解情况,真的是因为担心么。




邢炜欲张开的嘴停住了。


崔媛用彭留洋不想救夏婧的心理进行倒推,而他的思路却一直是建立在彭留洋想救夏婧的前提下,从未想过这么多。



“去了教育办,就能得知窑沟子的情况。”


“并且以现在知道的线索来看,他的信件是假的,我不觉得他敢贸然拿着信件去派出所。”


“那么不如先去教育办试验一趟,还能测试出这里人对他编造的信件的态度。”


剥开了沙袋口子,沙粒就会接连不断的外涌。


“夏婧支教后没和家人有过联系,从没写过信。这意味着教育办即使有怀疑的心,也没有比照信件的标准,不能从彭的信件中发现端倪。所以,彭留洋在确定后,才有保证去派出所'行骗'。”


彭留洋当初的那些做法如果在他真诚的前提下,其实也都合理,但现在他的身份是伪造,信件是伪造,崔媛不得不往坏处想。


“所以我的整体猜想是,彭留洋先去教育办,测试'信件中断,夏婧可能出事'这个理由的合理性,在知道了窑沟子地方偏远送信不便的情况、以及大家都觉得他小题大做的想法后,才来到警局向你们求助。”


女声清晰而简洁,邢炜说不出话,黄集乡的细节一点点浮现在脑海。


如果崔媛的猜测是对的,那当时很多情况,好像不大对劲起来了。



“还有,”


夜风起了,窑沟子已经冷了许多,刮起女子披散在耳边的一缕发丝,融入夜色里。


“他是聪明人,如果真的担忧夏婧安危,干脆伪造夏婧求助信,警方无从判断真伪,怎样都会出警去窑沟子一趟。这是稍微思考就能想出的办法。”


“但他没有,他的那些信件,看似是用来证明夏婧可能有危险。可反过来,也削减了别人对夏婧遇到危险的怀疑。”


彭留洋给出的失联理由有两种意味:


一,夏婧长时间没有回信——她可能出了事。


二,夏婧长时间没有回信——只是因为窑沟子交通不便而已。


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还远远弱于第二种,这就让教育办与警方形成了夏婧没有出事的心理暗示。


就是因为根本不想救夏婧,所以他用尽心思,不让警察觉得夏婧真的有危险。


她的思维铺开成了密实的网。邢炜跟着打开了一条缝,但还是拥堵。


“但为什么要又让我们觉得夏婧可能有危险?他还是有救夏婧的意思吗?”


这个问题让崔媛停顿了数秒,她当然有想过这一层,只是得出的结论有些拿不准。


“我不觉得是救,或许...是因为他需要你们。”


想要求助警察,又不能让警察太重视。意思是想要警察帮忙,或者是利用警察达到他的某种目的?崔媛并不确定,但目前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


邢炜听完有些恍惚,脑中的种种回忆拼接缝补,渐渐清晰起来。


“确实,当时所里,连带着指导员,大家都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但又不能坐视不理…”


“他不想让我们觉得夏婧一定有危险,而是有可能有危险。这样的话,我们不会选择出警,而会用其他方法解决问题。”


“所以…我就被指过来了。”


伴随他的轻声呢喃,暗夜的冷气拂过崔媛的面颊,音落,她倏地抬头,看向了邢炜。



“那么,他是想...带个警察来窑沟子?”






黑云遮蔽月,失了月色后,一丁点人都看不到了。



“不会。”


邢炜在黑暗中否决,并不认可这个猜想。


“带个警察能做什么?没有道理。”


“这要看他究竟想干什么,我暂时没有想明白。”


崔媛陷入沉思,她的思路只卡在这最关键的一点。


“那彭留洋身份到底是什么,和夏婧又有什么关系,知道这个可能就知道他的目的了。”


“嗯,我其实猜测过他的身份。”


“夏婧告诉我她是被自己哥哥卖过来的,我在知道这个情况后,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彭留洋就是卖了夏婧的那个哥哥。但我问了夏婧她哥哥的长相,夏婧提到一点,她哥哥不近视,还有点胖。”



这两点明显对不上,其他描述也有些许的小出入,她没有办法确定自己的猜想。




“那,或许彭留洋不近视呢?”


邢炜提了一嘴。


“不近视也可以戴眼镜不是吗?”




他在黑暗中传来的话打断了崔媛的思考,她怔了一下。


不近视也可以戴眼镜。


那时在地窖里听见不近视后,下意识就把自己的想法排除了,竟然忘了这么浅显的可能...


夜里风慢慢大了,刮动她的衣摆,崔媛套着两件外衫,却莫名觉得有些冷。


如果他不近视的话…她倏尔睁大眼睛。



“那你见到过彭留洋的眼镜么?是平面镜吗?”


“我没有留心过,但回去的时候,我可以看...”



啪嗒——


轻轻响声打断,将邢炜的话卡停在了最后一个字。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屏住呼吸,微微的风围绕,气流似乎都不大对劲起来。



“现在吧。”



月色露出一秒,照耀邢炜僵住的嘴角。



有人说话,但不是他。










一天的末尾所有灰尘下坠,又被卷起,紧贴着土地被吹散。


周围很黑,看不到人。冷从每一个毛孔往心脏渗,她整个人被那声音钉住,连带着大脑都停止了思考。


那三个字也不是她说的。



直到月光慢慢从一朵厚云中露出,一点一点洒过地面,她看到了银白地上斜斜的影子,人的影子。


缓缓抬头,他们头顶的土坡上,站着两个人,背着月光俯视他们,像索命的鬼。而后,又慢慢涌出了三个、四个、五个……


姜维咧出笑容,牙齿在黑中呈现诡异的蓝白。彭留洋站在他身后,面庞干瘦的棱角隐没黑暗,本一直架着眼镜腿的耳现在空荡荡的,被一轮月照出一弯弧度。



刚刚那声响,是他被扔在崔媛脚边的,折了一条腿的眼镜。



平面镜。











禽秦

窑崖【二十五】

首章 


“姜大哥忘了,周天,娃们不上课。”


“哦,这样。”


他的眼神是把刀,割破肌肤扎进脂肪,崔媛没等他问出下一个问题率先开口。


“姜大哥来找我的吗?”


他点头,刚刚的紧绷褪去,歪歪倚在门框上。


“上次你说教室的板凳晃荡,我今天干完活得了空去看看,结果去了发现没人,就找过来了。”


崔媛也笑,打趣。


“上次不是让邢炜帮我看过了么,我今天就算在,你也一身本事没处使。”


崔媛不觉得他去了学校,那只是拙劣的借口。


“我也没想到,崔老师不在学校。”


眼睛从头看到脚,最终定在她的手上,慢吞吞开了腔:“这是,上午出去过吗?”...


首章 



“姜大哥忘了,周天,娃们不上课。”


“哦,这样。”


他的眼神是把刀,割破肌肤扎进脂肪,崔媛没等他问出下一个问题率先开口。


“姜大哥来找我的吗?”


他点头,刚刚的紧绷褪去,歪歪倚在门框上。


“上次你说教室的板凳晃荡,我今天干完活得了空去看看,结果去了发现没人,就找过来了。”


崔媛也笑,打趣。


“上次不是让邢炜帮我看过了么,我今天就算在,你也一身本事没处使。”


崔媛不觉得他去了学校,那只是拙劣的借口。


“我也没想到,崔老师不在学校。”


眼睛从头看到脚,最终定在她的手上,慢吞吞开了腔:“这是,上午出去过吗?”


崔媛微笑僵在了脸上,双手慢慢蜷了起来。


她很聪明,聪明到能从他的一个眼神里明白自己出现了纰漏。


比如现在,她换了干净的衣裳,但却忘记了自己那双手经过攀爬后留下的灰与泥。


手被盯得有些烫了,沙土卡在指甲中间,异物的感觉因他的视线越来越明显。


“我……”


喉咙发干,像灌了二两胶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老师一直在家呢。”


姜果的声音清脆如枣,划破崔媛的耳膜,她扣子已经扣好了。


“帮俺娘掰玉米,掰一早上了,走的时候掰,回来还没掰完。”


“哦,是吗?”


姜维视线从崔媛有些灰土的手上移开,垂眸看着小姑娘,她撅嘴不大高兴,眼睛灵动朝院里看一眼,嘟嘟囔囔。


“可不,俺娘还怨我出去瞎跑不干活,累着老师了。”


崔媛心头一松,顺坡下了,抻抻她的衣角。


“你娘也就说说,上课累,好不容易歇两天,你出去玩玩那有啥的。”

“这一篓子脏衣服放这吧,你也洗不干净,一会儿我来。”


清清淡淡的谈话,箩筐里几件女孩衣裳静静躺在阳光下。姜维收了目光,扬起一抹笑。


“崔老师说得对,你又干不了什么活,玩儿两天不打紧。”


姜果哼一声,冲着院子里的女人做个鬼脸。


“俺娘不讲理,二娃爬坡钻洞他娘都没怨他呢,我在旁边看着,也没跟着瞎混,她就要揍我呢。”


“上哪爬的坡,他不嫌危险?”


“就那边的山上,我们瞅见了个洞,他往里钻,我怕里面有蛇,把他拽出来了。”


她指着西边,那是姜维家的方向。崔媛已经意识到了她在为自己开脱。


二娃钻了洞,那么她出来时的洞口即使残留了痕迹,也有了解释。


“太胡闹了,要是有动物伤人可怎么办?”


“我知道…不是拦着了吗。”


“你比他大,开始就不该带着他去。”


一言一语,她们交流,收放自然。


姜果撅起的嘴慢慢垂下,眼睛再抬起时掠过门口,停下了抱怨。


“走了。”



木门框里已经不见了那个男人。










“你知道关夏老师的地窖。”


她什么都知道,她也知道自己上午去做了什么。


“她不是第一个被关地窖的。”


姜果坐回了炕上,阳光重回了她的身后。


邵二婶子在门口,踏步走进来,注视了一会儿姜果,慢慢叹了口气。崔媛不知道这声叹气是什么意思,是无奈吗,还是为女儿小小年纪就有的叵测心机而感慨。


“我娘也被关过。”


“很多女人都被关过。”


那是每家装洋芋的地方、教训老婆的地方、也是罪孽生长的地方。


崔媛慢慢坐回板凳上,邵二嫂子没有表情,上前摸摸姜果的发辫,摇了摇头。


“那些都是坏人。”


姜果甩开,发辫从她娘手中挣脱,眼里很倔,坚持着什么。她娘手停了一会儿,又慢慢放下去。


“二娃真的钻洞了吗?”


“我带着他钻了一个兔子洞,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洞。”


“今早?”


“是。”


种种迹象表明,姜果对自己去做了什么很清楚,甚至带了最调皮的二娃为自己铺好了后路。


“倘若他去问二娃呢?”


“二娃傻,分不清在哪个钻的,问他,他只会说钻过。”


她眼睛亮晶晶,带点雀跃,或是为自己聪明感到得意,清澈水润,里面倒映着自己。


崔媛定定和她对视了很久,最终别开了目光。




夏婧说,姜果可以相信。那么,不管她再怎么震撼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所拥有的缜密心思,都只能选择相信她。



“谢谢你。”








邢炜来的很快,在姜维走后没多久,后面跟着彭留洋。他们出了邵二婶子家,拐进不远的一个土坡后。


“他发现了吗?”


他们和姜维今晌午相处的还算自然,地里剩下的洋芋地瓜比较多,拖拖拉拉搬了四五箩筐,直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姜维好像觉察到哪里不对劲,剩下半亩地,一声招呼没打就回了家。


他们怀疑姜维觉察到什么,尾随后看他直冲冲进了邵二嫂子这里,意识到他起了疑心。


“他到时我已经回了,有没有怀疑不知道,但搪塞过去了。”


邢炜叹一口气:“你还好吗,他说了什么?”


“找到小婧了吗?”彭留洋紧跟着问出来。


崔媛眼尾掠过他,最终盯上镜片后的眼睛,他很关心夏婧。


她现在分不清彭留洋是敌是友,他给出的身份是假的,是为了构造合适的理由去寻找夏婧吗,还是有着其他目的?


但目前来看他并不是姜维那一方的,否则,自己今天潜入地窖的事情会被他告知姜维,这样的话,姜维对于他们的行动一清二楚,就没有必要找借口来探查她的行踪了。


所以,在姜维不知道他们的计划的推测下,彭留洋便是立场不明的“第三人”,。



“找到了。”


她干脆,彭留洋缓口气。


“她还好吗?”


“不好,身体状况糟糕,哑了。”


她慢慢说出每一个字,瞳孔里倒映出彭留洋略微呆滞的表情。


“精神状况也很差……而且,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


两个男人听到最后半截时都定住了。


崔媛视线平淡,注视着彭留洋。演的吗,但真的很逼真。


“我安慰了她,说我们一定能救她出去,让她照顾好自己。”


“她还说了什么吗?”


崔媛眉毛微微挑一下。


“她不会说话,精神也有了点问题。我们交流很费劲,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只知道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其他的什么都没问出来。”


彭留洋肩膀慢慢卸了劲,像是要虚脱。


“怎么会…怎么会…”



“你不要激动,现在还在我们的预料范围内,夏婧确实是被那一家子强掳走当了媳妇,这一点是没错的。”


“所以下一步…”


“我们要尽快出去报案。”


崔媛插话,这村庄诡异莫测,他们在泥潭中发不出力只会越陷越深,求助外界才是正道。


“你们快些回去吧,不要被姜维再发现什么,有什么事我再想法子去找你们。”


“嗯好。”


他们点头,肩膀上晌午的阳光刺眼,打在崔媛的瞳孔里,倒映出男人转身后的宽厚脊背。


就现在。


崔媛迅速上前一步拽住邢炜的衣摆,往后拉一拉。


前面的男人感受到扯力,脚下停滞几秒,和前面走着的彭留洋错开了一段距离。


崔媛随即拽低邢炜的衣领,力道大,带着他弯腰,凑上去,在邢炜耳边轻声留下一句话。



“找个机会,自己出来找我一趟。”
















禽秦

窑崖【二十四】

首章 


全乱了。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陷害,她踩进了粘稠沼泽,绳索是蛇,浮木是鳄。


夏婧抬头看她,眼周的红不知什么时候涌现的,下眼眶还剩些晶莹。她或许是想给个表情,嘴角扯动两下再次耷拉下去,难看的苦笑都没能做出来。


“啊……”


停顿一会儿,发出的一点声音聚不成字节,就这么和她对视着,眼底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嘲讽还是哀伤,被鼓出的一汪泪掩埋。


“我想不到其他人。”


缓缓的,那几个字让崔媛有些崩溃,她坐到了地上。


夏婧不是突然被害,而是从开始就计划好的阴谋。卖主与买主,人是货物,也是牲畜。


“所以,他们有一整条链子...


首章 



全乱了。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陷害,她踩进了粘稠沼泽,绳索是蛇,浮木是鳄。


夏婧抬头看她,眼周的红不知什么时候涌现的,下眼眶还剩些晶莹。她或许是想给个表情,嘴角扯动两下再次耷拉下去,难看的苦笑都没能做出来。


“啊……”


停顿一会儿,发出的一点声音聚不成字节,就这么和她对视着,眼底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嘲讽还是哀伤,被鼓出的一汪泪掩埋。




“我想不到其他人。”


缓缓的,那几个字让崔媛有些崩溃,她坐到了地上。


夏婧不是突然被害,而是从开始就计划好的阴谋。卖主与买主,人是货物,也是牲畜。




“所以,他们有一整条链子,里外接应。”


“但彭留洋呢,他又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想尽方法来到这里找你。”


她想不通,太多事情堆积,寻不到一丁点理由。



来时那条被铲断的路,是为了拦住逃跑的女人,走出去从来不是他们的愿望,娶妻生子,年迈再想方设法让儿子娶妻生子,是毕生的追求。


他们并不困于闭塞的山,他们甚至需要这“世外桃源”。


夏婧的情况,让崔媛明白了很重要的一点,来到村里后收到的那些怪异的眼神,还有被哐当拒绝他们的门板,不是怕生,是害怕他们的秘密被揭发。


相互庇护相互掩藏,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所以会有那么多双眼睛盯在他们身上,他们在保持某种“和谐”。


“这个村子是窝点,生下儿子,再不断买进女人。”


“齐怜花是这样,她或许是被卖了两次,山底下那具女尸,会不会……”



崔媛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入了神,喃喃着一件又一件,直到自己的袖管被拽了一下。


夏婧站起,宽大的单衣掩盖身材,她刚下来时受到惊吓,并没有注意到她腹部已经有隆起的弧度。


里面是罪孽产生的孩子。



她示意自己看那一行字。


“姜维在晌午会下来给我送饭,你要早点走。”



邢炜也提醒过她,姜维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不能拖太久。



“我明白了。”






她和夏婧是第一次见面,对这个女人更多的是怜悯可怜,把地上的字全部踩平,崔媛拍拍她的肩膀,将半散下的头发别到耳后。


“我现在走,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但你要相信,我们会竭尽全力,只要有一丝希望,就绝不会落下你。”


“所以之前什么样你现在还要什么样,不要被姜维发现端倪,好吗?”


夏婧点点头,崔媛最后抱她一下,转身向来时的洞口走去。


太阳光稀少的进入通风洞径,在地窖里已经一丝不剩,洞窟黑黝黝的,她一脚踩上了边缘。


谜团簇拥着她,现在必须要和邢炜见一面,两个人的脑子比她一个人强。


至于彭留洋……


崔媛扶着土壁的手指微微紧了一点,谎言弥漫,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他的身份,他的目的,他的……


倏地,膝盖已经跪进去,崔媛欲往洞内爬动的脚忽然停了下来。



她刚刚进入洞的边缘的时候,迷蒙的大脑忽然想起什么,迅速钻出转身。身后的女人扶着腰在目送,见她忽然折身回来嘴唇动了一动,说不出话,换成了疑问的手势。


“夏婧。”


轻轻开口,她声音有些颤抖。


就在刚刚,崔媛脑中划过一个惊人的猜想,如果这个猜想是正确的,那么……


声音继续,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那个哥哥,长什么样子?”


























姜果搬了板凳在门边晒着太阳写字,邵二嫂子在院子里掰玉米。


崔媛身上有些狼狈,钻出地窖她发现洞口留下了自己踩过的痕迹,她仔细掩盖,反复吹平表面的土,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


“老师跌了吗?”


刚踏进门,女孩的声音随之而来,崔媛停下了脚步。


握着的铅笔头剩一个小指那么长,顶在下巴上,姜果眼睛滴溜溜转。


“嗯,摔了一身土。”


她拍打几下继续往里屋走,后面的声音淡淡继续。


“那快些把衣服换了吧。”


崔媛侧目,盯着她小小的背影看,脑中回想起她问夏婧的许许多多问题中的一个。


“姜果值得相信吗?”


夏婧给的回答是可以。



对于姜果的种种作为,崔媛思考过许多可能性,又推翻了很多可能性。到最后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不是站在姜维那一方的。


毕竟姜果提供了许许多多或直接或间接的线索,在他们寻找夏婧时给予了很大帮助。虽然这些是为了达到陷害齐怜花的目的,是有所图谋才产生的。



崔媛逐渐意识到,姜果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报复,那么,对齐怜花的报复并不会牵连到她们。反而在权益不相影响的情况下,她们之间出现了一种合作与利用的关系。



她转身。


“门关一下吧,我换衣服。”


姜果转脸,眼睫微微抬起又垂下,小凳子搬离门边冲外面喊了一句。


“妈,老师换衣服,我关个门。”


院里几声“额啊”回应,随之是门关上的声音。姜果没有出去,收好作业坐到了炕上,晃荡两条腿。


崔媛低头解开扣子,喉咙因弯曲,声音有些闷闷。


“你喜欢小齐嫂子是么。”


“不喜欢。”


手停一下,接着伸向下一颗,崔媛没有抬头看她,垂下的眼睫毛弯曲随着眨眼颤动着。


“为什么?”


那句不喜欢,崔媛猜测她不想装了,那么她也不装了。


“我娘的舌头都是她害的。”


“她为什么害你娘?”


关了门的窑洞少了一部分光源,只有窗子发着亮,在姜果身后,银白色框住她的脸周,崔媛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憎恶。


终于不再天真了么。








邵二嫂子在窑沟子长大,而齐怜花不一样,她是被二次卖进来的。


除了这一点,她们之间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邵二嫂子的男人对她很坏。而买了齐怜花的男人姜文兵,老实憨厚,没有捆过她,也不曾动过手。


齐怜花开始想过逃跑,她还有个儿子在外面,但她不识路。后来,她发现姜文兵待她确实好,重活不让她做,饭也温好给她留着,再对比刘庄抛弃她的狠心男人,齐怜花渐渐生出了好好过日子的心。


窑沟子的女人少,能出门的就那些个,邵二嫂子是她在这认识的第一个能以朋友相称的人。


而除了她们,齐怜花还认识了另外一个女人——村长大儿子姜业的老婆,周文莉。


一个从未停止过逃跑想法的女人。




周文莉想要逃,齐怜花也曾想过逃,但周文莉没有她缜密,跑出去又被抓回来许多次,换来的是一场场毒打。


再后来。


“她来到我家,和齐怜花跟我娘讲,她如果逃不出去,不如死了算了。”


姜果嘴里讲述着大人的故事,她那时还小,却对那夜三个女人的对话印象深刻。


周文莉的决绝让两个女人有些动容。


最终齐怜花告诉了她,有条山路应该可以通向外面,老赵头拉货离开时,她偷跟过,知道大体方向。


周文莉又有了逃跑的希望。




“跑出去了吗?”


姜果摇头。


“死了,村长大儿子在她跑不久后去追她,两个人从山崖上掉下去,一起摔死了。”



崔媛沉默了。



姜丘山曾经提到过,窑沟子本来有年轻人想像老赵头一样出去拉货,但是摔死了一个,便再没人起过出去的念头。


或许就是他儿子么。



“姜业死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周嫂子从来没有找到过出去的山路,几次都是跑到有悬崖峭壁的死路被抓回去,姜丘山和他二儿子怀疑有谁告诉了她那边的山崖有路能出去。”


“所以……”


“他们怀疑是俺娘和齐怜花。”


姜果眼里更暗了,腿停止了晃动,跃下炕。


“不换衣服吗,老师?”


崔媛手已经停了半晌,重重叠叠的故事让她失了魂。


“你继续。”


她脱下了外衫,披上一件干净的,解开裤腰带。



“齐怜花告诉的周嫂子那条路,她却不承认。她男人姜文兵,说谁敢动她,就要拼了命。”


女孩眼底布满了恨意。而崔媛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


所以他们把目光放在了温顺的邵二嫂子身上。



“俺娘没有说出来是齐怜花,俺爹不想得罪村长,没有袒护俺娘。”



所以,舌头没了。




前尘往事再度被提起,姜果声音有了点哽咽。


崔媛坐在炕上,站起,提了提新换上裤子的裤腰。


他们或许并不在乎是谁告诉的周文莉,他们需要的只是用来儆猴的那只鸡。


是齐怜花还是邵二嫂子,并没有实质上的区别。


所以连带着那条路被挖断了,九曲十八弯才能走出去走进来。为的是防止剩下的女人逃跑,防止“惨案”再次发生。



她全都明白了。



“所以你明明知道所有,但却让我通过她去发现。”


“我并不知道所有的事。”



脏衣服脱到了一只薄箩筐里,崔媛对姜果的回答没有再说什么。


她恨齐怜花,也恨真正害了她娘的那些男人。


所以,无论自己是否能成功救出夏婧,她都能完成报复。


救不出,齐怜花会被拉下水,赔上她欠的那条舌头。而救出去,这个村子里的恶便会重见天日,那些害人的鬼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崔媛有些胆寒。


这个女孩,比她想象得可怕太多。





“我的脏衣服,一起放了。”


姜果忽然出声,从一条板凳上抱出她穿脏的两件,盖在了崔媛脱下的衣裳上面。


崔媛还沉浸在故事里,垂眼盯着箩筐里她盖上的衣服,把自己脱下的两件挡得严严实实。


气温升高了些,已经将近正午,窗子透过的阳光打在脏了粘上土的衣物上,微微的灰尘在空气里游荡。


正午了……




“额啊……”


院子里传来邵二嫂子的声音,有些急,崔媛瞬间睁大了眼。


如果说,姜维正午会回到家中……




姜果解开了衣领上的几颗扣子,又慢慢地扣着,低垂而直的眼睫静静看着窗子,呢喃出声。


“姜维哥,可能要来了。”







哐——



木门洞开,地板上铺洒下正午的阳光。


两条腿站在门边,被光映着,影子钉在地面上。


崔媛看到了喘着气的男人,眼睛泛着红丝,和打斗那天一样,狠得想要杀人。


他看到了自己,然后盯着慢慢笑了,露出一口牙,像要把骨头嚼碎。



“崔老师,一上午,都没在学校吗。”














禽秦

窑崖【二十三】

首章 


“什么时候?”


上前摁着她的肩膀,她自诩是个冷静的人,鲜少失态。


夏婧低垂着脑袋,手中握着梳子越来越紧,木齿在掌心印了痕。


“我唐突了…抱歉。”


刚刚下意识问出来,她忘记了伤疤在外人面前揭开的刺痛。崔媛起身,狭小阴暗的洞窟她呆了一会儿已经感受到压抑,而她是孕妇,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不疯已是万幸。


吸口气,说不共情是假的,即使心脏足够强大能够忍受眼下的强迫与侮辱,可一旦生出孩子……

心狠抛弃,还是选择养育,然后在每次看到那张脸的一瞬回忆起痛苦的曾经。


两个选择都是对母亲和孩子的残忍。


她去搬起角落的一个箩筐倒扣,抱过来...


首章 



“什么时候?”


上前摁着她的肩膀,她自诩是个冷静的人,鲜少失态。


夏婧低垂着脑袋,手中握着梳子越来越紧,木齿在掌心印了痕。


“我唐突了…抱歉。”


刚刚下意识问出来,她忘记了伤疤在外人面前揭开的刺痛。崔媛起身,狭小阴暗的洞窟她呆了一会儿已经感受到压抑,而她是孕妇,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不疯已是万幸。


吸口气,说不共情是假的,即使心脏足够强大能够忍受眼下的强迫与侮辱,可一旦生出孩子……

心狠抛弃,还是选择养育,然后在每次看到那张脸的一瞬回忆起痛苦的曾经。


两个选择都是对母亲和孩子的残忍。



她去搬起角落的一个箩筐倒扣,抱过来脏兮兮出了絮的棉被重新披在她身上。指尖触碰到肩膀,瘦得硌人,崔媛那口气堵在了胸口里。


她看见了地上两点深色的湿土,是刚掉的,水珠还没阴进土里。



“坐着吧,腰累。”


女人没有拒绝,沉沉低着头,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她已习惯自我疗伤自我保护,痛苦她无法表达,只能自己咽进肚子里,手中的梳子把又继续划动起来。



“墙上有我来的天数。”


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关进后,大概三个月里怀上的。”



墙上,抬脸。崔媛刚下来时被夏婧吓到,没有在意墙上有什么,现在在昏昏灯光下,她一眼看到了那一面满壁的“正”字,怔了一下。


有多少个,一眼根本看不完。只知道满满的,每一笔都很深,用尽了力气刻在上面。


“这么多...”


她呆了,五、十、十五、二十,一排排一列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按照自己最初的推测,夏婧应该是在四五个月前没了音信时才真正丧失自由,但这上面的天数,绝对不止四五个月。


转脸,夏婧弯曲着脊背还在地上写字,她渐渐恢复了思考。


换一种思路,她可能被关进地窖后仍然写着信,但是是被逼迫的,用写信的形式应付家里人。但这种可能有很大的漏洞:如果能一直被逼写信报平安,为什么后来又中断了,岂不是平白惹人猜疑。


又或者,是某人代写的,但是笔迹...



思路杂乱,她转身,怎样猜测都不如直接问当事人。



“所以你的那些信,是被关到地窖之后被逼迫写的吗?”


“还是说,是曾经写的,他们扣下隔几个月寄一封?”



音落,弓腰的女人因为写字动作微微颤动的肩膀定了一下,弯曲脊柱慢慢回直变得僵硬。转头,凹陷的眼睛睁大,增多的眼白在洞窟的昏暗中更加可怖。


她摇头了,在否决什么。


然后在下一秒崔媛看到她非常快速地写下的一行字。



“没有写过信。”







事情开始脱离崔媛的猜想,没写过信,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崔媛比谁都清楚。一瞬间,她觉得眼前所有的字迹变成扭曲的毒蛇,一点点扭动,遍布整个地窖。


没写过信,那她曾坚信的,又是什么。


女人划地的速度加快,字迹潦草透露出焦急。


“没有写过信,父亲去世后母亲改嫁他乡,很少联系。”


“不可能。”


脱口而出,崔媛的思路全部被碾碎,一直以来建立起的某种壁垒被攻破,轰然坍塌。


坐在箩筐上的女人手心手背全沾了土灰,盯着她紧紧皱着的眉头。她从崔媛的反应中好像猜到了她在某些环节出现了问题,用力摇头嘴唇张开发出几个音节,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可能。”

“彭留洋亲自去警局寻找你,就是用许久未回复的信件做的借口,我见过那一沓纸,千真万确。”


崔媛从黄集乡启程的前一天和邢炜彭留洋碰的面,他怀中揣着信,和她讲述自己去窑沟子的原因。


加之邢炜在一边的抱怨,她从未怀疑过事情的真实性。



现在呆愣的换了一个人。


夏婧定了很久,在消化她的那几句话。手中的梳子捏在手中半晌,粘附的细灰落下几丝,慢慢又戳进了土里。


沙土被划开,一粒粒一块块被推挤到一旁,露出细细的沟壑,沟壑交横间搭建成了字符。


崔媛轻轻启唇,念出了她用力写下的几粒字。


“你说的人,是谁?”





她说的人,她刚刚说了……崔媛脑中一根弦倏然断了。


思路被打通,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对啊。


他是凭空出现的,他的来历,他与夏婧的关系,全凭一张嘴说出来,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佐证。


有那一沓信件又怎样,没有人见过夏婧的笔迹,是可以随意伪造的东西。


原来,从最开始的源头上,他们就全错了。





“彭留洋,他告诉我们,他是你的对象。”


夏婧眉头拱起的那一刻,崔媛已经猜到了答案。


“他不是,对吗。”


回应的是重重的点头,和四个字。


“从未听过。”





夏婧从不认识一个叫彭留洋的人。




他在欺骗,这个结果让崔媛脊背发凉,也带来了更多想不通的问题。


为什么要骗,为什么要杜撰一系列谎言,并且那些谎言的目的是来到窑沟子寻找夏婧,他的目的是夏婧还是其他……


“他是谁?”


“我不知道。”


地窖里陷入沉默,费劲周折见到面却没有让事情变得明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沉浸在彭留洋带来的震惊中,头脑发胀,难以缓过神。


不行,这样下去能得到的实质性信息只会减少,她还有许许多多的谜题没有被解开。


“你刚刚弯腰还写了什么?”


崔媛是冷静的,想不通的事暂且压在心头,她只有一点时间,现在所要做的是“收集”,而不是“思考”。



夏婧转过去,身后是在崔媛审视墙壁上刻满的“正”时写下的一点字。



“我被掳,对这村庄知之甚少,但知道…”


只写了这么多,这是夏婧想对她传达的信息。


“继续写,先不要纠结那个男人,抓紧时间。”


夏婧点点头,木梳再次扎进土里。


“但知道,不止一个女人被拐卖进来。我教书时见到过,有女人跑,又被抓了回去。”


村庄的秘密随着一个个字被揭开,拐卖,崔媛想起了齐怜花,其实在她最初的猜测里就有她是被拐进来的选项。


但现在看,原来不止一个女人受害,这个村子像个窝点。


“所以在这里很少看到女人出来,是因为被囚禁,被看管么。”


木梳依旧沙沙动着,她没有回应崔媛的呢喃,动作慢了些,直到那一撇结束,地上又出现了三个字。



“我也是。”



崔媛眼皮跳了一下。


“你也是?”


“也”是什么意思,是指自己曾经逃跑过又被抓回来,还是…



“被卖进来。”


崔媛欲询问的嘴没能张开,被堵在了喉咙里。


是她看花了眼,还是认错了字。


“被卖进来?!”


一直垂首的女人缓缓抬了头,只剩一抹苦得入骨的笑挂在脸上,崔媛连带着呼吸也停了。


短短几个字,她懵了,像闯入了铺天盖地的网。



“被谁?你是支教,为什么会被卖?”


她的疑问瞬间爆发,这已经超出她的推理范围。


“当初选来这里支教,也本以为,他是对我突然间有的歹意。”


“但那天我逃跑,姜维抓住我,和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自己花了大价钱,劝我不要反抗,老实嫁给他。”


“我才知道,我被卖了。”



字写了一行又一行,写满踢平又继续,崔媛陷入骤然的沉默,寂静带动大脑飞速运转,很快就发觉逻辑错误点。


“不,如果是选来这里支教的,又怎么会是被卖,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被拐卖者,有哪个是自己选来的,不都是被迫的吗?


夏婧没有抬头,继续写着。


“是欺骗。”




字在蔓延,不知道抹平又写了几遭,时间推移,崔媛眼里飘过的笔画越多,腿便越软。


“你的意思是,你哥,鼓动你来窑沟子支教,其实背地中已经与这里的人做了交易,把你置卖了出去…”


木梳划完最后一撇,眼皮下的女人写完长长的字后低着头,手中的梳子扎在土里,一动不动。


崔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声音脱口,掉在了土地里。




“可你是,他妹妹啊...”







禽秦

窑崖【二十二】

首章 


曾经有人用兵如神,把漫长的战争划分成了三个部分。


崔媛觉得,他们现在在反攻阶段。


“最多只在下面停留两个小时,因为我们没法给你信号,你要自己把控好时间。”


彭留洋和邢炜会在明天上午叫上姜维去捡拾地里剩下的洋芋地瓜,恰好是周日她没有课,是下地窖的最好时机。


崔媛做好了准备,尽管事情并不明朗。下面会不会有他们半个月一直寻找的女人,她遭遇了什么,这个村子究竟隐藏什么秘密...


谜底会在明天揭晓。


没有课的时候,崔媛一般在邵二嫂子这里呆着,门很少出。


她帮忙烧火做早饭,窝窝就着昨夜剩下重新热的...


首章 


 

曾经有人用兵如神,把漫长的战争划分成了三个部分。


崔媛觉得,他们现在在反攻阶段。



“最多只在下面停留两个小时,因为我们没法给你信号,你要自己把控好时间。”


彭留洋和邢炜会在明天上午叫上姜维去捡拾地里剩下的洋芋地瓜,恰好是周日她没有课,是下地窖的最好时机。


崔媛做好了准备,尽管事情并不明朗。下面会不会有他们半个月一直寻找的女人,她遭遇了什么,这个村子究竟隐藏什么秘密...


谜底会在明天揭晓。







没有课的时候,崔媛一般在邵二嫂子这里呆着,门很少出。


她帮忙烧火做早饭,窝窝就着昨夜剩下重新热的菜,搪瓷碗里依旧是红薯熬的稀饭,还有中间邵二婶子蒸的半个南瓜,浅黄的瓤冒热气,氤氲一方小桌。


“婶子,我过会儿要去一趟办公室,到饭点没回不用等我了。”


“嗯对,今天事情多点。”


“没事,不用为我操心。”


崔媛呆的这段时间,对邵二婶子的表达手势能懂得七八分,没有姜果当翻译时,交流也没太大问题。



“老师去改作业吗?”


姜果圆溜溜的眼睛略过炕头她带回来的一小沓作业本。


“昨晚不是改了的吗?”


崔媛喉咙卡了一下。她昨晚已经把班里需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为的是今天能腾出时间。


但她忘了身边有个鬼灵精。


“准备准备教案,还要为你们安排一次小考试。”


“好。”









崔媛出了门,搪塞姜果的那些理由是否拙劣她不在乎了,现在的天正是亮的时候,按照邢炜事先与她说好的,他们约莫半晌午时出去,所以她在十点左右到,时间保险一些。


没有从土路走,怕有人看到,崔媛把邢炜昨天带她走过一遭的山坡又爬了一遍。


要下去了。


洞口泛着凉,崔媛慢慢吐出一口气,洞口为了预防塌陷压得很实,她弯腰,头先钻了进去。


满鼻腔的土味,但比她想象的稍微宽松。往里就能能看出挖掘得比较随意,内壁不平整,凸出一块凹进一块的。身体进去后能有多余的空隙让她移动往深处匍匐,只是紧窄又黑的空间很压抑,让人心头闷得慌。


崔媛猜这里是姜丘山挖的,那老头瘦小。



越往里越宽,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摸不清爬了有多长一段,但能感觉到有了明显的斜向下的趋势,开始平直,往里就有了坡度。


几簇沙尘慢慢坠下,随着空间越来越大,稍微底下时左右两边已经足够宽敞,她调换身子脚朝下,选择蹭着土壁往下挪,安全一些。


终于,脚尖在缓慢的移动中,触碰到了不算平整的地。



到了。


闯入鼻腔的是难闻的怪味,说不清什么,让人有些恶心。


她后退一步,踩到柔软的东西,不像地面,崔媛停住。她是爬下来的姿势,现在面向的是墙壁,她忽然意识到,面前有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在昏黄里微微摇曳。


所以,身后有灯火。



慢慢转动僵直了的的头颅,崔媛朝身后看,对上了一只,瞪得大大的眼睛。




在自己身后,在她转身的一刻,那只眼睛在昏暗中白得瘆人,眼仁在正中间吊着,直勾勾,一眨不眨。


猛烈吸一口气。


喉咙无法控制瞬间的惊叫,发出第一个音节后她抬手用力捂住。下意识后退撞上身后土壁,凹凸墙体很硬,疼痛感传入大脑与惊吓相交织,崔媛一瞬间陷入空白。


油灯照在缺少阳光进入的地窖,像一口熬猪油的锅,暗沉的橙黄里油炸的只有半张脸,另一半被乱糟散下来的发遮挡住,在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露出的那只眼盯着,里面没有害怕。


她对从洞里忽然冒出的不速之客,好像没有一丁点反应。



喉咙里干燥,颤抖的手慢慢攥紧贴在胸前,崔媛在猛烈的惊吓中平复自己。


思考重新回炉时,她瞬间知道了这个女人是谁。



双眼皮,昏暗中下巴上依稀能看到的一颗小痣,对上了。


经过半个月的猜忌与探寻,他们苦苦寻找的女人,终于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诡异,除了诡异崔媛什么都体会不到。


女人静静的坐在她的对面,一个木板凳上,脏乱披散的头发,凌乱不整洁的衣裳,肩上是一床破出了絮的灰棉被,崔媛看到一根铁链子,从耷拉到地面的棉被下探出头来。


他们的猜测没有错,她被绑着,不,是拴着。



“你是,夏婧吗?”




真正冷静下来时,崔媛才注意到这口地窖的全貌。


不算小,暗得厉害,外界的阳光没能通过通气口进入,光亮全靠一盏油灯支撑。整个洞除了那张简陋木板床几乎没什么家具,床上堆积被子和杂乱的衣物,地上也有,她刚刚踩到的软物,就是一件女人衣裳。


压抑狭小黑暗,腐味夹杂着臭气,是恭桶散发的,这个小小的空间是她生活的全部地方


炕上的女人没说话,眼睛眨动,慢腾腾掀开了半搭在身上的破被子,半拉肩膀露着,上身单衣下身棉裤,穿着和头发一样乱而糟。


她朝崔媛的方向抬脚走过来,铁链随着移动滋啦滋啦划拉土地,尽头是细瘦又红紫的脚腕。



铁链不长,走到绷直的时候女人与她还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她摸一把头发,全脸终于露出。崔媛呼吸停了几秒。


她知道夏婧只有二十多岁,但眼前女人的面颊枯瘦凹陷,双眼无神,干裂的嘴抿着,露出半边的肩瘦得只剩皮,活着的干尸不过如此。


抬手,藏灰的长指甲指了指枯涸的唇,慢慢张开,空洞洞的口腔,像一口窨井。


“啊……”




她无法说话。




崔媛顺着土壁慢慢下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人活成了牲口。








面前女人的这副模样让崔媛无法消化,她进来之前做足了思想准备,邢炜也一再告诉她,在地窖被囚禁,夏婧的情况大概率很糟,但真正看到时,依旧难以承受。


有些难直视她,崔媛尽量让自己镇静,视线漂移盯着那盏微弱的油灯火光。


“我是来这里的支教老师,崔媛。”


女人眼皮抬起,眼底比刚开始多了点东西,或许是猜忌。


但没有语言的连接,崔媛判断不出她具体想表达什么,更没多余的时间揣摩她的动作表情,索性外衫拉开,拽裂内里缝的一层碎布。


“来到这里后,姜果给了我这个,我发现笔盖里的字,最终找到这里来。”


是那只钢笔,得到后她缝在衣服内从未离过身。她亲手留下的线索,比任何话都有说服力。


夏婧的眼睛慢慢睁大,黑沉眼珠慢慢有了些许焦点,抬脚要向她走来,但两步被铁链拽在原地,踉跄差点跌倒。


“唔嗯…啊…”


枯竭的眼底弥漫出了水色,嘴发出简单的音节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夏婧情绪肉眼可见的激动,双手于空中挥舞,撕扯自己衣领,又拽起铁链,头发更加蓬乱,整个人处于扭曲状态。


是压抑太久看到希望的激动,或者是有太多的话要表达,让这个女人陷入癫狂。


她现在情绪起伏有些大,刚刚还是一张没有感情的脸。崔媛皱眉,斟酌几秒,抬脚上前靠近她,不顾女人现在状态的可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夏老师,你先听我讲。”


女人的脊背因为这下触碰僵住了,手腕定在哪里,传导着弱弱的体温。她身上的味道绝对不好闻,崔媛犹豫片刻随即抱住了她,轻轻拍了拍硬直的脊背。


“我知道你遭了罪,我知道你想逃出去。我要救你,绝对会救你,但不是现在,我们只有三个人,没有办法和害你的人抗衡,你懂吗?”


怀里的女人不知道多久没和外人交流过,僵硬瘦削的肩膀一点点坍塌,重量倾斜压在崔媛身上,抖了起来。


崔媛感受到了肩膀上逐渐渗透的濡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哭吧。”







在来之前她没有想到夏婧被害成这样,没有拿纸,只有这只钢笔,交流是个很大的问题。


“所以,我怀疑你在地窖。”


最简洁的话大致概括自己来到这的全过程,女人彻底精神了,脚腕上的铁链随着走动拖拉地面,带起褶皱的土,她眼球乱动来回踱步,看起来很焦躁,但是无法表达。


“我没有拿纸,你想说什么,写在我手臂上。”


袖子撸起露出光洁手臂,夏婧听罢打开笔盖,但笔尖触碰到皮肤时停住,随而又合上,盯着崔媛摇摇头。


崔媛下一秒知道了答案。


女人跑到角落的破木箱,翻出一把木梳子,用梳把在地上划起来。地窖的地面粗糙全是黄土,以土为纸,写罢踩一踩,什么都留不下。


她害怕在手臂上留下墨痕,选择了更为保险的方法。




木梳在地上划下痕迹,崔媛弯下腰。


“我来这里,只有不到两小时时间,要尽快,避免姜维意识到不对。”


夏婧点点头,手上速度加快。


“我来支教,被强迫做姜维的媳妇。”


“什么时间开始的?”


夏婧利索拂走一层土,继续。


“支教后不久,姜维闯入了我住的地方,”


停顿,抬眼和崔媛对视,惨白的脸在油灯光下没有暖多少,干涸的眼底涌起一抹什么,又迅速垂下,像吹进了雾的风。


她想表达什么,或者她不愿表达什么。


崔媛懂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


她从眼神里看出了女人才会有的屈辱,慢慢扶上她的肩膀,揽起掉到一半的衣领,随后滑落,这件衣服已经被扯烂了,是她遭受过的暴行留下的痕迹。


“他是早有预谋,让你住进他的窑洞里是吗?”


夏婧点头,印证了她的猜测,随而继续拈起梳子,一笔一划,快而清楚。


于是她写一个字,崔媛跟着念一个字。


“后……来,”


“我”


“怀”


“孕……”





“了”字她没有写出来,而崔媛,也没再能发出一点声音。












禽秦

窑崖【二十】

首章 


她娘的舌头是齐怜花害的。


姜果几页小字写完了,抬头,透过混合着红薯甜香的空气,对上了崔媛注视自己的双眼。


崔媛并不是阴谋论者,但这个小姑娘说过的很多话,包括今晚那几句,明里暗里都在让自己的思路往齐怜花的方向靠拢。


她也的确从齐怜花处得到了关键信息,只是齐怜花当时的反应很明显———从开始到最后都非常抵触告诉自己真相。


那时从表情语气可以感觉到齐怜花在恐惧某些人的威胁,最后还是不得已之下被自己强硬的态度逼出了线索。而不是姜果对自己传递的“小齐嫂子可以帮助到你”的信息。


崔媛很清楚,齐怜花是聪明人,会保护自己。所以如果没有姜果的暗示让自己...


首章 



她娘的舌头是齐怜花害的。


姜果几页小字写完了,抬头,透过混合着红薯甜香的空气,对上了崔媛注视自己的双眼。


崔媛并不是阴谋论者,但这个小姑娘说过的很多话,包括今晚那几句,明里暗里都在让自己的思路往齐怜花的方向靠拢。


她也的确从齐怜花处得到了关键信息,只是齐怜花当时的反应很明显———从开始到最后都非常抵触告诉自己真相。


那时从表情语气可以感觉到齐怜花在恐惧某些人的威胁,最后还是不得已之下被自己强硬的态度逼出了线索。而不是姜果对自己传递的“小齐嫂子可以帮助到你”的信息。


崔媛很清楚,齐怜花是聪明人,会保护自己。所以如果没有姜果的暗示让自己找上门,她不会主动向自己透露任何关于夏婧的事情。


那么这样想来,姜果一再暗示自己从齐怜花处探求事实的做法,有种引火烧他人之身的意味。毕竟,和自己接触多次后一旦被发现,她难免会被背后的黑手怀疑为“告密者”。



稀饭剩个碗底,变温凉,扒拉最后一块红薯进嘴,后牙咬合碾碎成泥,滑进咽喉。


所以这个小姑娘,究竟是真心想要暗示自己找寻真相的线索,还是为了某种……



崔媛舔了舔牙齿根。



报复呢。









这个推导只在崔媛心里停留了短暂的一会。


无论她们之间有何种恩怨,她都不会花费精力去探索,万千线索杂糅,像一根根木刺扎在她的心上,她现在只需要知道最重要的一点——夏婧在姜维手里,就可以了。










邢炜眉头皱得很紧,和彭留洋并排坐在田头,崔媛挨着他坐下,三个萝卜再次开起了会。


“我本来……还怀疑小婧在村长那里。”


彭留洋遭受的打击看来不小,眼底黑青,蓬乱的鸡窝头,眼镜架不知道是撞到哪里歪了条腿,用根绳子固定着,狼狈又滑稽。




“你先平复一下。”


崔媛在思考要怎么和他讲前因后果,一边邢炜吐出嘴里的草杆子,提一嘴。


“我昨天已经全部告诉他了。”


关于夏婧可能被掳走当媳妇的猜想。



“所以你现在有心理准备是么?”


被问到的男人顿了有一会儿才僵硬点点头。


“你讲吧。”


地里的作物被收得七七八八,越来越显荒凉,他在黄土的映衬里老了十岁。


“我现在的推测是,夏婧被逼委身于姜维,被姜维强制拘禁在他的那口窑洞里。这样咱们之前认为姜维的窑洞面积小不可能藏匿一个成年人的情况,就可以直接推翻了,因为我和邢炜发现,姜村长建起的窑洞里有洋芋窖。”


“既然给大儿子建的有,给二儿子建的也会有,把人藏进地底,神不知鬼不觉。”


崔媛没有选择说出自己从姜果那里得到的准确的夏婧住在姜维窑洞里的信息。


不管个中有什么恩怨,在没有真相大白的情况下,她还不想牵扯一个孩子进来。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姜维住的地方救小婧吗?”


“现在还不可以,贸然过去太冲动了。”


崔媛第一个否决,邢炜抹一把脸,跟着点点头。


“首先,我们要想怎么样能进去,并且进去时还必须在姜维离开的时间段。其次,如果里面真的有人,我们能救出来吗?即使救出来了,我们带着她,四个人,能跑出这个村子吗,姜维姜丘山不会放过我们。”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难题,尤其是怎么出山,他们单凭自己根本没有走出去的希望。



“所以,不管能不能找到夏婧,以现在的情况,我们没办法把她救出来。”


“那就只能看她继续被困吗?”


彭留洋有些激动,声音干哑,邢炜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也不想,但稍有点闪失,真的一点得救希望都没了。”


喉结突出滚动,他听完这些话稍微平复一下,说句抱歉,邢炜继续。


“所以你先听我说,接下来,我肯定是要去姜维窑洞里看看的。如果能找到夏婧,心里有个底,等出了山我回局子里请示刘指导,然后马上出警。那时候,夏婧绝对能得救,这是百分百的。”


“真的?”


“我是警察。”


彭留洋僵硬的脊背慢慢松垮下来,来到这里他不知道瘦了多少,面颊凹陷,胡茬随着腮帮上上下下。


“我好想见到她...”



“会见到的。”






但是要如何让姜维离开家,如何潜入他的家里寻找夏婧,都是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找个什么理由把姜维引出去,还有他出门时房门会锁住,我们怎么能进屋子?”


“窗子都是木制镂空糊着明纸,肯定是没法进去的。”


“并且,引出去后,寻找地窖寻找小婧还似问题。”



偷他的钥匙吗,太冒险,可行性非常低。趁他在院里收拾菜地时溜进去吗,更扯淡,时间短,即使溜进去很快就会被发现。


一个个问题接连抛出,他们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邢炜站起来,肉眼可见的烦躁,剩下两人坐在田头没有动。崔媛还在思考,她总觉得有什么关键问题没有想起来。


“他娘的。”


一声骂打破了死寂,邢炜到底是个糙汉子脾气,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到头来是一条死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抬脚踹碎一块干黄土。


“管他冒险不冒险,打地洞老子都要进去看看。”


空旷的田地残留音波的震荡,黄土被踢破留下些微的沙尘,震荡,下坠。



唰——


一阵小小的风与衣料的摩擦声黏附在了彭留洋耳边,他下意识转脸,看到坐在身侧的女人已经站了起来。


阳光被她细薄的身体劈开,彭留洋仰脸眯着眼睛,背光的情况下他看不大清女子的表情。只知道她站得直直的,停顿几秒,对着田头撒野的男人叫了一声。


“邢炜!”



崔媛的心跳鼓出了皮肉,就在刚刚,她终于想到了明明发生过不久,却被她忽视掉的东西。


邢炜转身,西斜红日下的女人有些散乱的辫子被风吹出几缕粘贴面颊,始终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里面有什么邢炜看不完全,但他直觉能感受到,是某种亢奋。


“你记得吗,昨天那个地窖,你是怎么出来的。”



地窖?


他昨天是从里面的……




邢炜忽的睁大了眼。




他是从,通风口出来的。




















禽秦

窑崖【二十一】

首章 


“储存洋芋尚且需要通风口,地洞里有人,通风的洞不可能没有。”


“但不奇怪吗,关着人,有这么大的通风口,人就有跑出去的可能了。”


“夏婧在地窖里未必是自由的,有锁捆的可能。”


彭留洋沉思,慢慢点头:“对,这样也很有道理。”


现在最亢奋的变成了邢炜。


“所以,只要找到通风口,事情就简单多了。”


“要怎么找?”


“咱们住的那个窑下面的地窖通风口,在窑洞外的山壁上,倘若姜维家也有地窖的话,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布局。”


“找个时间去找一找。”


“我和彭留洋找,晚上摸黑或者趁他不在,都是机会。”


“嗯,但你们如...


首章 




“储存洋芋尚且需要通风口,地洞里有人,通风的洞不可能没有。”


“但不奇怪吗,关着人,有这么大的通风口,人就有跑出去的可能了。”


“夏婧在地窖里未必是自由的,有锁捆的可能。”


彭留洋沉思,慢慢点头:“对,这样也很有道理。”



现在最亢奋的变成了邢炜。


“所以,只要找到通风口,事情就简单多了。”


“要怎么找?”


“咱们住的那个窑下面的地窖通风口,在窑洞外的山壁上,倘若姜维家也有地窖的话,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布局。”


“找个时间去找一找。”


“我和彭留洋找,晚上摸黑或者趁他不在,都是机会。”


“嗯,但你们如果发现了,不要擅自进去。姜维如果在家里,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下地窖,撞上就麻烦了。”


“我明白。”



他们商讨到天色昏昏,得出了最后的方案。



首先寻找通风处,找到后制定分支计划,一到两个人寻个理由调虎离山,让姜维离开窑洞,剩下的人从通风口进入,最安全最可行。


当然这是理想的结果,通风口能不能找到是一码事,姜维非常谨慎,让他较长时间离开窑洞绝非易事,并且窑洞里真的会有人吗,他们谁都说不准。


天色昏昏,有了希望后,崔媛眼底倒映长空,缓缓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会怎样呢,谁都不知道。






依旧是在距离村口较远的距离分道而行,彭留洋邢炜先从下面进村,崔媛从上边经过几个学生家门,方便掩盖踪迹。


事情已经明朗起来,现在距离他们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大半个月,老赵头通常是个把月来一次,等到他们彻查清楚出山,这个村子被连根拔起只是时间问题。


村子越来越近,掺杂黄紫的暮色里她的影子浅又长,印在身前,被踩在脚下。


咔——


一片枯叶被踩碎,崔媛抬起的脚僵直一下,慢慢落下去。



地上多了一道影子,慢慢变长,跟了上来。







“崔老师。”


崔媛的心跳漏了一拍。



齐怜花挎着竹篮,头巾干干净净在发顶,小蛋蛋的手从她背后伸出来,胖乎的指节绕着一缕风。


她笑笑。


“和我一起走吧。”





齐怜花在帮她。


小蛋蛋被抱到了她的怀里,揪她的发尾,前面女人竹篮里捡拾了十来棒子苞米,玉米须从竹筐里冒出来,摇摇晃晃。


进村遇到的几个村民,扯两句闲聊,她明里暗里为崔媛挡了几句话。


“这不是崔老师去娃们家里教书,瞧见我了,跟着去地里抱了小蛋蛋一会儿。”


“没吃呢,都被我给耽误了。”


崔媛跟在后面干干假笑,到底算是应付过去了。




“不怕和我扯上关系么。”


崔媛暂时不知道她是想明白了什么,上次还是被逼无奈的样子,现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倒戈倾向。


她没有说话,径直走着,崔媛轻轻又问了一遍。


“不怕了么?”


“已经被卷进来了,还怕什么。”


她的背很直,盘头,一丝不苟的发包被头巾盖住一角,已经有了白发掺杂。


到了分岔路,小蛋蛋扯着她还不愿松手,齐怜花轻轻掰开他柔嫩的手指,发丝挣脱,垂到了胸前。


帮她把娃背上,伸展小蛋蛋的胳膊腿,调整背娃用的两根布绑带。


“我以为你不会再和我有牵连。”


“开始了就没的退路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崔媛抬眸,她微微侧着头,能看见舒展的眼睫。



“我们之后不再有过多交流,即使出事了,也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


她对齐怜花“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有些不理解。确实,她得到的一些信息来自于齐怜花,但是她们之间那少数的几次交流,完全可以用七七八八的理由搪塞过去。


“是吗...”


她头面向前方,慢腾腾笑了一下,声音浅而哑。


“如果没有想到你找来我这里打探的原因的话,我也是这么想的。”

“只需要告诉你一些不会让别人怀疑我的线索,然后再不和你扯上关系,我应该还是安全的。”

“但是啊,我那天忽然想,你住在邵姐家,她已不会说话了,还能有谁,告诉你要从我这里打探消息呢。”


崔媛系着绑带的手停顿,动作慢慢缓了下来。


“那次聊天,你提了一句话,姜果很喜欢我……我就该想到了。”




“她明明最恨的,就是我了。”








明天,或许是再快一些的今晚,邢炜和彭留洋就会开始着手寻觅通风处的事。


崔媛躺在炕上,四周早已陷入寂静。


“她最恨的就是我了。”


那句话说出时,崔媛想到了自己也有同样的怀疑。


“她是故意的?”


故意让自己知晓这一切,再纠缠齐怜花追寻线索,于是齐怜花就变成“告密者”被牵连,这是她想要的“报复”吗?


“我害的她娘没了舌头,她便也想这样对我。”


是这样,看来她猜对了一点点。


崔媛很想问其中的原由,可惜她们相处的时间不宜过长。小蛋蛋扑腾两下,被安稳的背在背上,齐怜花转身向她笑一笑,并无愁容。


“那孩子很聪明,有了一次,下一次只是迟早的事。”


“那也只是个孩子,还小,她不懂事情的性质,和她说明,她会掂量轻重。”


齐怜花还是笑,看着她,好像她也是天真的孩子。



“你教书,总觉得,什么都能有个明白的结果。”


“但最开始就长在心里的东西,是永远磨不直的。”



再然后,她在暮色里注视女人背扛孩子臂挎一筐苞米远走的身影,耳朵旁剩下几声空荡荡的谁家的狗叫声。



在往后的很多年里,崔媛才明白过来,齐怜花说过的她不认可的很多话,其实都是对的。




农村一旦入夜,什么都被掩埋,她翻身,身边是姜果,夜色黑到她看不见脸。


她睡了吧,或许正也在夜色中睁着眼睛,她们现在正在对视也说不定。只是此刻的她,崔媛眼前只有无边际的黑,最终听着不算平缓的呼吸慢慢闭上眼睛。


此刻的深夜里,她的眼睛,还会那么无害吗。










时间按了加速键,也像是暂停键。


崔媛过着重复的日子,上课,下课,等待着日出日落。


邢炜与彭留洋那边接下来的几天内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她跑北地里几次,没有什么结果。


她想应该是不太顺利,通风口不容易找到或是什么。



继续往后拖的话,等到老赵头来,他们出去再解决其实是最保险的方法,但每每和邢炜提到这个问题时,他们两个都不愿干等。


没有一丝线索的时候他们还有等待的理由,知道了人在哪。不可能见死不救。


并且,只要找到夏婧,所有的谜团就有了答案,这个诡异村子的所有秘密就会重见天日。



但真的可以顺利找到吗,她没有把握,只能选择相信他们两个。






好在那两个人没有让崔媛等太久。



再见到邢炜的时候,崔媛刚刚送走最后一个学生。他个子高站姿挺拔,离得远远的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也没有选择走近,远距离对视后转身离开。


崔媛明白他的意思,没有选择立刻追上去,像往常一样收拾教具教案,回到办公室修改了一会儿作业,约莫到天色暗了些才抱着一沓书关上了木门。


减少碰面是他们来到这里一直贯彻的原则。


他看那一眼是为了确定自己看到他,并且邢炜在看到自己时都是主动靠近,这次不走上来是为了避开周遭有可能存在的目光。


在不清楚这个村子哪些是敌的情况下,所有人就都是敌人。





他在她回邵二婶子家那条路不远凸出的土坡后等着待,这里走的人不多,天色暗了更是一个人都没。


“找到了。”“怎么样?”


他们一齐发出的声音。


崔媛识相马上闭嘴,睁大的眼睛透露出询问,邢炜继续。


“这几天我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夜里天黑,试过几次不太行,直到昨天下午见到姜维去了地里,我们才真真正正把窑四周搜了一遍。”

“找到了,确实有通风的口子,在比较偏的山壁上,和我们预想到的差不多。”


这么说他们的猜测方向是对的。


这无疑是好消息,他们在这场隐秘的博弈中终于掌握了主动权,找到后,剩下要做的事情就很明朗了。


要先和夏婧碰一面,确定她的情况。


“这个口子和我们那个比起来要小不少,我和彭留洋进不去,我想,你女孩儿家,应该能钻一钻。”


邢炜伸头左右观望,牵上她袖口,崔媛任他带着往下走。


“我先带你去看看。”




邢炜为了低调些没让彭留洋和他一起出来找夏婧,现在两个人在山路山坡上穿梭。


黄土坡地形复杂,指不定哪条路通着哪条路,绕几处荒窑,又下了两级土坡,崔媛没有走过这处,跟着爬上爬下,怀里几个作业本子干脆用外衫衣摆兜住走。


“你看,那上边是姜维住的地方。”


路上怕人看到,邢炜选择从偏路把她带到姜维窑洞前那条土路下面的山体斜坡。


他们暂住的窑洞离姜维的并不远,因为是挖山建洞,姜维那两间地势稍高,比他们共通的那条土路斜高个一两米的样子。邢炜在前几天一直回忆他们经过姜维门口时,并没有发现他窑附近有什么通风口。


后来,他又下了一次室内那个废弃地窖,了解大致深度后,他放弃绕着窑洞寻找,选择下到绕山土路下的山坡。


就是他们现在扒着的地方。


与西边的悬崖相比,这里的山已经缓了不少,但低头看向下时还是挺高的,在这里移动相当于徒手攀山,要小心滑下去。


“我估计地窖离地面有个五六米左右,如果他的也这么深的话,通风口不在上面,我想那就是在下面了,而且在这里还不易被发现。”


邢炜的推测最终被证明是对的。在山斜坡上扒着走一小段路后,崔媛终于看到了小小一口黑洞。


山上盘附着萧索的深绿植物,几小堆贴地野草点缀洞口,阳光斜射进洞内十几厘米,照耀有些风化的洞口内壁,像是喉管。



确实不大,但有一定深度,崔媛伸头往里看一看,洞的里面并不是斜向下,而是横着向里,许是防止下雨时雨水灌入。


手伸进去感受,大小约莫能钻进一个娇小些的人,她爬进去估计是没问题。


“就是这个。”


洞是邢炜在今早发现的。



“最开始我想把洞铲大点,我自己进去,你和彭留洋负责把姜维支开。但是,铲了洞口被破坏,被发现就麻烦了。”


邢炜不到必须的时候不会让崔媛做有潜在危险的事,但眼下只有崔媛下去是最理想的选择。


“里面只有夏婧的话,你进去是最安全的选择,但现在我们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下去。”


崔媛没犹豫,她不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少奶奶,不冒险什么都得不到。



“退一万步,我是个女人,夏婧也是,以她现在的心境,我觉得我去是最适合的。”


彭留洋与她有感情,马上见面如果看到她什么不太好的情景,难免会心里崩溃,不见得是好事。而邢炜是糙汉子,这么大个的有压迫感的男人,夏婧未必会信任他。


邢炜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他在今早同样考虑过各种可能,由崔媛下去,他们拉住姜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并且,他们三个人性格各异,聪慧,沉稳,勇敢。没有一个是胆怯的。



“好。”


他同意,遂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幽深没有边际的洞窟。


疲惫折磨着他们,瘦尖的下巴,皱脏的衣裳,却没有一句怨言。因为他们知道,在黑暗的尽头,他们不知道的方向,有一个女人还在漫长的等待。


等待曙光。










禽秦

窑崖【十九】

首章 


姜果在写作业,一笔一划,字印在写满后擦掉继续用着的破田字本上。


“姜果。”


菜水的味道在舌尖游荡,邵二婶子在隔壁温着粥,空气里飘过淡淡的柴火味。崔媛抬眼看着认真的女孩,她需要最后一步确定。


“怎么了老师?”


没有停笔,她声音脆脆的,像白菜帮。


“夏老师,生前一直住在那窑洞里么?”


或许她应该更小心谨慎一些,而不是现在这般带有极强的目的性。可她已经不想顾及,现在只剩一点点,蒙布就会被揭开。


姜果手中的笔停下,杏仁眼瞧她,眼底干干净净。里面的眼珠好像会说话,说的是“我什么都不清楚”。


“几件东西没寻到,我想,是不是...


首章 




姜果在写作业,一笔一划,字印在写满后擦掉继续用着的破田字本上。


“姜果。”


菜水的味道在舌尖游荡,邵二婶子在隔壁温着粥,空气里飘过淡淡的柴火味。崔媛抬眼看着认真的女孩,她需要最后一步确定。


“怎么了老师?”


没有停笔,她声音脆脆的,像白菜帮。


“夏老师,生前一直住在那窑洞里么?”


或许她应该更小心谨慎一些,而不是现在这般带有极强的目的性。可她已经不想顾及,现在只剩一点点,蒙布就会被揭开。


姜果手中的笔停下,杏仁眼瞧她,眼底干干净净。里面的眼珠好像会说话,说的是“我什么都不清楚”。


“几件东西没寻到,我想,是不是她在其他地方呆过,落别处了。”


她喉咙有些涩,在这个眼神后选择加了句借口,虽然很牵强,和她还钢笔时一样。


“我没有去过夏老师住的地方。”


给出了这么个回答,崔媛哑然,她是在打太极摆脱自己的嫌疑,还是真的不知道呢。


自己倾向于前者。


“而且,村长爷爷安排的,不就应该住在那里吗,还能住哪儿呢?”


“没什么,就是问一问,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姜果点头嗯一声,若有所思的样子,低下头继续抄写生字。于是空气变得安静,寻不到了再度开口的契机,崔媛低头夹一筷白菜叶,就了口馍馍。


“不过,如果是东西找不到的话,老师可以去找姜维哥问问的。”


笔尖接触纸张,沙沙在她音落后舒缓流淌。


馍馍没有那么顺畅,噎在了喉管里。



“谁?”


她的眼睫毛很长,但是不翘,油灯的光迎面打过来时,根根影子贴合下眼皮,微微颤动着。


“姜维哥。”





口子撕开了,崔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擂。想发出声音,于是每一个字都重重咬在嘴边,慢又沉。


“为什么是姜维哥呢?”



姜果转一圈笔,在地上摩尖的铅笔头沙沙声变得微微尖锐一些。


“小齐嫂子告诉我的,夏老师来后不久,就和姜维哥谈对象呢,所以安排她在村长爷爷的家里住,就是说迟早要嫁的。”



每说一个字就会剥夺她一丝呼吸。



对上了。


这是崔媛来到这里后,第一次,事情是按照自己猜测的方向发展的。



“什么时候?”


“来没多久的,如果夏老师没出事的话,很快就会嫁给姜维哥了。”


天真的声线,像纯洁的花童,她抬头看崔媛一眼,慢慢补了一句。


“小齐嫂子这么说的。”




崔媛已经听不了多余的话了,所有信息都浮出水面,夏婧有对象,是彭留洋,甚至每月都有书信往来。


现在说嫁给姜维,她不是傻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没出事,她会嫁给姜维。”


“大家都这样说。”





菜汤碗端在手心,凉了,传输到她的躯体,后背也变得很冷,秋夜的风从缝隙里钻进她的骨骼。



“但是我觉得,他们那时已经住在一起了,住在一起,不就已经算结婚了吗?”





啪嗒——



手颤动,捧得碗斜一下,泡着碎馍馍的菜汤洒出一小兜,湿了片地。



“住在一起?”


“嗯。”


她若有所思点头,短短的铅笔头在手中摩挲,嘿嘿笑一笑,因谈论到了男女话题有些羞涩。


“大概,记不清的,好多个月之前姜维哥就不和村长爷爷一口锅吃饭了,他住到了夏老师住着的窑里。”



住到了夏婧的窑里。



“住进了,夏老师窑里?”


崔媛的声音很轻,像是呼吸出来的气体。姜果脑袋顶上发缝小巧细窄,在点头时露出发旋。


“是呀,那本就是他的窑。”


几个字落在了崔媛心头,烫了一块疤。



“所以现在,他住着的,是夏老师住过的窑洞。”


所以夏婧真正居住着的,不是那间伪造,也不是邢炜彭留洋那口,而是姜维的婚窑。




崔媛的猜测有一部分是对的。


她猜到了姜维本身是和姜丘山住一起的,因他还未婚,自己独自居住在未来成家结婚的新房,很不合理。


但她也只预想到了这个层面,再往深的思路没有被拓展,而现在,姜果的那席话后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下午发现窑洞里有地窖后,她仍然认为夏婧的住所是邢炜和彭留洋那一间,然后在数月前的某个时间,姜维从那里强掳走夏婧把她囚禁在他婚房的地底。


因果顺畅又合理,她与邢炜认为这个推测的可靠性是百分之九十。


可现在按照姜果所言,姜维自己的婚房才是夏婧真正居住过的窑洞,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不是强掳,而是一张织好的蛛网,早早将猎物引入,而后蜘蛛寻找时机爬上去,将其吞吃入腹。



他们早就计划了,原来所有事情都是有预谋的。










邵二婶子进门带起一阵冷,窑洞里已经没有再交谈。


“谢谢婶子。”


粥的温热香甜溢满她的鼻腔,她还想要收拾空碗,被崔媛拦了下来。


“婶子歇着吧,我自己洗一会儿。”


朴实的脸庞笑一笑,她围裙擦着手,示意她趁热吃了。


邵二嫂子每次温饭时都不会离开厨房,一待就是好一会儿,开始崔媛以为是在厨房忙碌,后来知道,她怕粥糊了锅底,自己吃着味道就不好了。


细心又温柔,她是崔媛到来后遇到的最真诚的人,可惜不会讲话。





红薯稀饭留的很稠,糯而厚的薯肉黏附牙面,微微的甜萦绕舌尖,她挑一下舌头。


“我害了她。”


这句话很值得揣摩,齐怜花为什么会说自己害了她。



她没有了解她们之中纠葛的途径,硬要说的话,最多从姜果那里得知一些。但现下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探寻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故事,并且,从姜果的描述来看,她应该是很喜欢齐怜花的,打听这些事情,她也不一定……


忽的,红薯停在了一边的腮帮子里,她没能咽下去。


姜果,很喜欢齐怜花。



思维暂停在这句话,她好像寻找到了一个逻辑的死穴。



齐怜花说,她害的邵二婶子,而姜果,很喜欢齐怜花。


所以,她喜欢的是害了自己娘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