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郊】失忆的我追夫火葬场了(三十)
(1)
殷郊的身体依旧很不好。他虚弱了很多,脸总是白的,连骑马都做不到。姜子牙安慰姬发,恢复健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殷郊受了那么重的伤,总要给他一些时间。
这是姬发在时他翻来覆去说的场面话,说的他舌头都长茧了。但当姬发不得不因军务离开片刻时,姜子牙才会和殷郊说起那些不能让姬发知道的事。如今的殷郊只是一片魂识,因为离开本体太久,已经变得越来越虚弱,或许这片魂识格外的爱姬发,但也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姜子牙劝殷郊早日回到广成子身边去,潜心修炼、恢复身体,日后不是没有和姬发再见的可能。但...
(1)
殷郊的身体依旧很不好。他虚弱了很多,脸总是白的,连骑马都做不到。姜子牙安慰姬发,恢复健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殷郊受了那么重的伤,总要给他一些时间。
这是姬发在时他翻来覆去说的场面话,说的他舌头都长茧了。但当姬发不得不因军务离开片刻时,姜子牙才会和殷郊说起那些不能让姬发知道的事。如今的殷郊只是一片魂识,因为离开本体太久,已经变得越来越虚弱,或许这片魂识格外的爱姬发,但也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姜子牙劝殷郊早日回到广成子身边去,潜心修炼、恢复身体,日后不是没有和姬发再见的可能。但殷郊总是不舍得,说:再等等、再让我陪陪他。其实离开了哪有再回来的可能。他们都知道人神殊途,姬发和殷郊,人与神,走上的本就是不同的道路。
这些事殷郊不让姜子牙对姬发透露,姜子牙当然也不会讲。姬发为殷郊吃了很多很多苦,心都要熬碎了。眼下他活在一个我会和殷郊永远在一起的美梦里,甜甜蜜蜜开开心心的,却不知醒来还要多痛苦。
“我观察你血液的颜色,发现你身体里有中毒的症状。以前工匠从矿石中提炼朱砂为卜骨着色,日积月累,他们的血和你一样也是黑色的,是否曾有人以汞毒害你?”
殷郊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许是申公豹”,姜子牙思忖片刻,又说:“或许是殷寿。”
殷寿、申公豹,好久远的两个名字啊,殷郊发现自己甚至已经有点忘记他们的长相:“不重要了”,他轻声说:“以前我深恨殷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现在我却不在意了。无论他对我做了什么,他都无法真正改变我,他改变不了任何人,所以他是失败的。”
姜子牙怜悯而敬重地看向殷郊:“他伤害了你,也不重要了吗?”
“不重要了。我的时间不多了,不知道还能陪伴姬发多久。所以我只想这样看着他,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恨。师叔,你会作为凡人死去,不用做星星。这或许是很好很好的一件事……”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姜子牙忙倒了一杯水递到他嘴边,又像个父亲一样细心地为他拍着背。一种酸胀的情绪在心底发酵,姜子牙心中一痛,脱口而出:“说到底还是老天爷没开眼啊!”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听的殷郊都有些侧目。他们这些修仙的,入门第一课就是把握世界的本质。广成子说,万事万物都来自于“一”,将来又要回到“一”中去。我和天地本质上是相同的。生命就像一只飘荡的小舟。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既然都要回到本质中去,那些凡人的欢愉和悲伤,又有什么值得挂怀的呢?
好像是一直循规蹈矩的人忽然说了叛逆的话,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姜子牙长长地叹了口气,不一样的,对姬发来说连两片长的一模一样的树叶都是不一样的。就好像姜子牙本来有成仙的机会,却放弃了修为做了人,被姬发分封在齐国,现在都没有再回昆仑去,一切都是有定数的——他没有做神仙的命。
大军就要启程了,姬发命人为殷郊准备了马车。牵马驭车的是车夫打扮的姜我。殷郊见到他时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家都在偷笑,却没人说话。姜我一张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终于摆出一副一了百了的架势:“我为父亲驭车!”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大笑,虽然不含恶意,也够羞人的了。姜我浑身紧绷,紧握缰绳,一副随时随地都要晕过去的神情。
殷郊一脸惊讶:“你叫我什么?”
姜我干脆豁出去了,大声道:“请父亲上马!”
殷郊困惑地看向姬发,姬发笑着将他扶上马车。他也是军营中长大,也有过最年少轻狂的岁月,论淘气捣蛋离经叛道,这些男孩可能还不及他当年万一:“可能又是在哪里打了赌输了,到了不得不履行赌约的时候吧。”
姜我在姬发面前十分听话,老老实实道:“是臣轻狂,曾在军中发誓,若商君能祛除瘟疫,就为他牵马,给他当儿子……君子一诺千金,说到做到。”
“你还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殷郊笑得有些揶揄:“可我哪里有你这么大的孩子。”
姜我瘪了瘪嘴,梗着脖子申辩:“大王是天下人的父亲,您是大王的妻子,我叫您父亲,也没错啊……”
姬发笑着将殷郊的一只手握在手中,问道:“你知道他哥哥是谁吗?”
质子营曾有过许多来自不同方国部族的男孩,但姜我是羌人,羌人对殷人来说是只不过是祭品的补充,在朝歌数以万计。殷郊对着他的脸沉思了半天,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
姬发道:“他是巴太的弟弟。巴太如今是羌人的首领,已被我封为了廪侯。殷郊,你还记得他吗?”
巴太!?那个差点被献祭又被自己放走的人牲?殷郊先是惊讶,又觉得十分好笑:“你和你哥哥可没有半点相像。你哥哥是雄鹿,而你却是头水牛。”
姜我爽朗道:“我与哥哥是同母异父,哥哥长得更像母亲,我长得更像父亲。”
殷郊问:“他如今怎么样了?”
姜我十分崇拜哥哥,谈起他来眉飞色舞的:“兄长十分好,英俊逼人,好像永远都不会老。不过他至今仍未娶亲,母亲为此十分头痛……”
殷郊道:“我记得他和我同龄,竟然还未娶亲吗?”
当年殷郊重病,大司命敬问上帝,得到神谕,只要献祭一位符合三十二个至美标准的少年代替殷郊侍奉诸神,殷郊方可痊愈。帝乙立刻下令四方诸侯,将天下的美少年送至朝歌。这个标准,姬发只符合其中三十一个。而巴太更好,如同纤尘不染的精灵一样。两者在容貌上也十分相像。
殷郊不忍心任何一个人为自己牺牲,所以将他放走了。或许是上天垂怜,病情也渐渐好转。姬发倒是醋得要命,如今提起还是牙根泛酸:“是啊,娶妻生子,人之大伦。就这么拖着一直不结婚可不行,等予回去,一定要给廪侯寻一位青春貌美的淑女做新娘。”
马车徐徐在官道上行驶。返程的路上,春光明媚,轻柔的风吹拂着道路两岸的柳树,吹得人心中说不出的欢畅。路边红百合开得正盛,姬发跳下马车,摘了一捧回来,送给殷郊。
“累吗?”姬发搂住殷郊,语气说不出的轻柔:“在我身上睡会。”
“有点。不过不算太累。别把我当小姑娘。”
姬发微微一笑:“好啊,等到了猎场,我们一起去田猎,我要为你打一头豹子。”
殷郊喃喃道:“豹子太小,我要更大的。”
“那里有老虎,也有大象。”
“老虎和大象也太小。我要天和地都装不下的猎物。”
姬发亲了亲殷郊的鬓发:“好啊,天地都装不下,我就骑上雪龙驹,带上鬼侯剑,去天地之外给你寻。你要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不要眨眼睛。”
(2)
军队抵达镐京,姬旦率百官在城门口相迎。姬旦见到哥哥平安归来,明明已经高兴得发抖,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王兄此行一路辛苦。”
姬发知道他的性格,微微点头:“有旦弟在镐京留守,予很安心。”
姬旦见到殷郊,拱手施了一礼,殷郊回以一礼,虽然没有什么交流,却并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横眉冷对了。
姬旦又道:“母亲为二哥担忧,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日日前往宗庙跪拜,祈祷祖宗保佑二哥平安归来。”
姬发面色动容,轻声自语:“母亲。”
虽然已是春日,太姒夫人的宫中依旧烧着炭火。夫人素来有关节疼痛的毛病,十分畏寒。炉中徐徐燃烧着艾草和乳香,用来止痛安眠。
刚一回宫,姬发便和殷郊一同来拜见母亲。无论太姒夫人是否喜欢殷郊,她都是姬发的母亲,也是殷郊的长辈,避而不见既不符合礼数。也不是殷郊的性格。
太姒夫人见到儿子风尘仆仆,凯旋归来,眼眶微红,轻声埋怨道:“一路奔波,怎么不先好好休息?”
姬发眼中一酸,道:“多日不见,儿子想念母亲。”
太姒夫人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发儿,来,让母亲看看你。”
殷郊站在一边,望着姬发与太姒夫人母子团聚,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姜后也曾这样将殷郊揽入怀里,慈爱又怜惜地听他诉说那些异想天开、天真无邪。她也曾无比心疼地为殷郊手上的伤口上药,为他的未来殚精竭虑。
可她终究是不在了。人只有一个母亲。母亲是最最无法替代的。姬发告诉殷郊,他已经将姜后册封为太阴星君。月亮是最温柔、最皎洁的星体。能够包容一切思念。但月亮可望而不可及。
此时太姒夫人的声音忽然响起:“发儿书信里说你为救他受了重伤,一路辛苦,如今可好些了?”
殷郊回过神来,惊讶于太姒夫人的主动亲近,忙低声答道:“好些了。”
太姒夫人点了点头:“你们累了,快回去休息吧。我已命旦儿安排飨宴,为你们接风洗尘。发儿,晚上可一定要来。”
姬发以为太姒夫人终于肯不计前嫌接纳殷郊,一家人从此可以和睦相处,团圆美满,笑着握住殷郊的手应道:“我和殷郊一定去。”
到了傍晚,殷郊却变得昏昏沉沉的,姬发以为他是旧伤复发,连忙命人去请姜子牙。殷郊忙阻拦他他,只说自己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好。
“那我也不去明堂了,留下来陪你。”
殷郊摇了摇头:“将士凯旋,于明堂大飨是古礼,意味着君臣和睦,海清河晏,多少人盼望着能够借此机会面见天颜。我们那个时候打胜仗归来,不也很希望得到商王的嘉奖吗?再说你也答应了母亲。于情于理都不能缺席。”
姬发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舒展眉宇,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你要做贤后,我也要做明主,不给你丢人。以后咱们有了孩子,你也可以教育他:你父亲当年是何等贤明何等威武何等英俊何等聪慧的王!”
殷郊大笑,目光深情,盈盈望向姬发,轻轻推他一把:“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去做一位王。”
TBC
下一章写牧野之战的回忆
巴太后来娶了姬发和殷郊的小儿子宋公。如果能写完正文会写这个番外。他们兄弟俩辈分也就这样了。
黑神话哪吒X魔童敖丙6
“噼”
哪吒五指微抓,一条白色像树枝大小的天雷从敖丙脊背里抽出来,迅速摆动着想要逃离。
哪吒面无表情,眸若寒潭,轻而易举的将它抓在手里,不顾天雷带来的剧烈灼痛感,眼神充满倨傲和不屑自虐般握紧拳头,将天雷碾碎在手。
五指张开,掌心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从虎口贯穿整个掌心,伤口皮肉边缘被烧焦鲜血淋漓。
哪吒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带着轻蔑,没事人一样活动活动手腕,天雷虽然能伤到神,但现在的威力对他来说实在可以忽略,在看去,刚才可怖的伤口便已愈合了,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
哪吒这才偏头看敖丙,敖丙已经晕过去了,趴伏在哪吒肩上一动不动,双手还缠绕着哪吒的混天绫,哪吒施法,混天绫瞬间抽离...
“噼”
哪吒五指微抓,一条白色像树枝大小的天雷从敖丙脊背里抽出来,迅速摆动着想要逃离。
哪吒面无表情,眸若寒潭,轻而易举的将它抓在手里,不顾天雷带来的剧烈灼痛感,眼神充满倨傲和不屑自虐般握紧拳头,将天雷碾碎在手。
五指张开,掌心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从虎口贯穿整个掌心,伤口皮肉边缘被烧焦鲜血淋漓。
哪吒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带着轻蔑,没事人一样活动活动手腕,天雷虽然能伤到神,但现在的威力对他来说实在可以忽略,在看去,刚才可怖的伤口便已愈合了,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
哪吒这才偏头看敖丙,敖丙已经晕过去了,趴伏在哪吒肩上一动不动,双手还缠绕着哪吒的混天绫,哪吒施法,混天绫瞬间抽离重新绕回哪吒手臂。
纤细的手腕已被缠出红印,与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混天绫不是凡物,因着刚才的剧烈挣扎看着有几处细微的破皮,增添了几分凄惨。
肩上传来的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哪吒想忽视都难,微微的刺痛混合着温热的气息,在肌肤上蔓延开来,如同微弱的电流,激起一片酥麻。哪吒松开压着他的手,掰过敖丙肩膀。
少年的脸早已被泪水淹没,可怜又漂亮,双眼红肿带着不正常的殷红,娇嫩的唇瓣被咬得破皮渗血,未滴落的泪水随着动作继续滑下,砸在哪吒紧绷的手臂上带来湿润的凉意。
唇瓣紧紧抿着,哪吒丝毫不为怀里的温香软玉动容,不算轻柔的掐住敖丙浸满泪水的脸颊,用食指顶了颗药丸进去,不经意的碰到敖丙微张的唇瓣。
哪吒手指曲起,眉头轻轻挑了一下,还真是软的。
上好的丹药就被这么轻易的喂了出去,敖丙后背的伤没了天雷的阻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粉嫩的皮肤。
哪吒将敖丙的衣服捡起来披在他身上,站起身,单手不需要使力,扣住敖丙的细腰把他轻飘飘的捞了起来,纤细单薄的少年如同轻盈的羽毛般离开了地面,双脚悬空挂在哪吒坚硬有力的臂弯上。
远远看去仿佛上身赤裸的煞神手里挂着一件莹白的衣服,轻飘飘的随着人动作轻盈摆动。
哪吒皱眉,抱着敖丙的手做了个抬举的动作。
这也太轻了,挂手上跟没有似的,那老龙王到底会不会养人。
脚下轻轻一踩,凌空而起,一双风火轮瞬间出现在哪吒脚下,身体前倾单腿微屈,驾着风火轮离开了此地。
只是视线下移,在哪吒离开的不久,凭空闪烁起一道若隐若现的电流,不多时,电流的光芒愈发强烈,开始频繁地闪烁跳跃渐渐凝聚成一条发丝大小的小天雷。
比哪吒碾碎的那道小了许多,鬼鬼祟祟的盘成一个圈,见那个恐怖上之人不在,毫不迟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口气蹿了出去。
“哪吒”
哪吒顿住,偏头看去,是杨戬。
杨戬的视线落在哪吒臂弯里的敖丙身上,眼神微妙,似非似笑的看着哪吒,哪吒没有丝毫被撞破秘密般的惊慌感,平静如湖面的死水,带着敖丙从空中降下,杨戬自讨没趣的收起表情。
“你来干什么”哪吒没有半点想留客的意思。
杨戬挑挑眉,视线放在敖丙身上打转又看哪吒,竟然没直接提人领子,看来关系匪浅啊:“怎么,碍着你好事了”
哪吒递给他一个是不是想打架的眼神,没有说话。
“行行行”杨戬知道他脾气,再多说一句这斯就要把火尖枪插他脑袋上了,朝他手里的人扬了扬下巴:“这是什么章程”
哪吒给了杨戬一个眼神头也不回带着人离开了,杨戬皱起眉左右看了眼跟了上去。
哪吒把敖丙放到床上,如海水般湛蓝的发丝柔顺的散开,更显少年脆弱惹人怜,哪吒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扯过基本没用过的云丝被生疏僵硬的盖在敖丙身上。
离开的脚步微顿,哪吒偏头看了眼敖丙苍白的面容,想了想施了道法让敖丙睡得更沉,以免他中途醒来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杨戬撑着脑袋等哪吒出来,这半晌他连那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倒不是哪吒故意藏着掖着......,他还不如藏着掖着呢。
那厮虽然看起来坦坦荡荡的,但下意识的眼神动作都透露着占有霸道,他敢凑上去少不得又得打一架才能坐下好好说话,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不过有些好奇罢了。
见哪吒出来放下手说道:“可算安顿好你那位佳人了”
“闭嘴”末了又解释了一句:“他是男的”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杨戬眼神更微妙了,这煞神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脾气给人解释了,不该把刀架人脖子上或者直接宰了敢质疑他的人吗,还真有情况。
哪吒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哪吒这会儿也烦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多费口舌,直接挑开话题。
“他叫敖丙”
杨戬还在等他下文,就见哪吒一副话已至此的模样心中无奈叹息,也不指望哪吒多蹦出几个字给他解释。杨戬何其聪明,仅凭四个字的信息就能推测出大概来。
他口中的敖丙肯定不是天上那个华盖星,这两个封神前就结下大梁子,大有不共戴天的意思,不过一个是恨得咬牙切齿,另一个则是不屑一顾罢了。
不是这里的敖丙那就是别处来,加上之前哪吒曾透露的天雷,还有三光神水的用处,估计就是这个敖丙来到这儿的原因,差点被天雷劈死无意间到来的。
哪吒面冷心更冷,可不像是会救死扶伤的人,别说来的是敖丙,就是来的是“他自己”,也不见的他会大发善心,心生怜悯把人救回来。
看来这个敖丙身上有什么跟他有关的秘密,想到刚才两人相似的气息,难道是灵珠。
再有,哪吒对他莫名的占有欲,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哪吒造成影响,要么是这个敖丙城府够深有手段,要么,杨戬看哪吒,就是这厮心甘情愿的。
这才勉强说得通哪吒愿意为人费心思,还愿意给好脸色,不然以他的脾气怕不是又得抽条龙筋出来,再不济就是不管不顾,任由他自生自灭,怕是在天庭活不到明天,还不如死在哪吒手里。
天之羽衣
*姬发/殷郊
*1w3
*Summary:“姬发,把我的爱带还给我。”
“武王克殷,乃立王子禄父,俾守商祀。建管叔于东,蔡叔于殷,俾监殷臣。武王既归,乃岁十二月,崩,镐肂于岐周。”
——《逸周书·卷五·作雒解》
01.
在手工业尚不发达的商周时期,制作并保存一份完全洁白的布料需要的技巧比其他颜色更加复杂严苛。周公旦清晨起身,步行在镐京的街上,路过他的就是这么一架罩有白色帷障的车驾。金色的染料在边缘绘出饕餮、狩鹿、玄龟、卷龙的图腾纹样,由五匹马拉乘的马车缓慢行驶在贯穿整个镐京的主干道上,方便车架上的主人掀开帷幕,打量...
*姬发/殷郊
*1w3
*Summary:“姬发,把我的爱带还给我。”
“武王克殷,乃立王子禄父,俾守商祀。建管叔于东,蔡叔于殷,俾监殷臣。武王既归,乃岁十二月,崩,镐肂于岐周。”
——《逸周书·卷五·作雒解》
01.
在手工业尚不发达的商周时期,制作并保存一份完全洁白的布料需要的技巧比其他颜色更加复杂严苛。周公旦清晨起身,步行在镐京的街上,路过他的就是这么一架罩有白色帷障的车驾。金色的染料在边缘绘出饕餮、狩鹿、玄龟、卷龙的图腾纹样,由五匹马拉乘的马车缓慢行驶在贯穿整个镐京的主干道上,方便车架上的主人掀开帷幕,打量这座沐浴在朝阳中的、周朝的新都。周公旦猜想:这座车架的主人,也应当是头一次见到这座属于周天子发的都城。
玉石和骨牙在碰撞间发出声响,车架在周公旦身边停了下来。周公旦肃容而立,从车架上下来的却并不是缟冠玄武、腰插卷云的旧商王子,而是佩戴着嵌有绿松石的骨饰、以傩面覆面、衣上染绘金色玄鸟的缟衣人。两人相对行礼而毕,缟衣人邀请周公旦同乘:“禄父受天子命令俾守商祀,不敢有一刻疏忽,故未能前来镐京,于是把马车借给了我。”
周公旦拱手而谢,与来人一起上了马车。车架的内部明显是由商王车架改制而成,车梁镌刻玄鸟,饰以金玉百鸟纹样。御者轻抖缰绳,马车便再次缓缓起步。五匹马的马蹄踏在镐京的石板路上,周公旦坐得极直,与缟衣人闲聊似的说起:“虽说天子驾六,诸侯驾五,然而在朝歌时,天子早已亲口允准子殷王嗣仍循商朝旧礼,以王事之。此事诸侯皆闻,王子庚何必将牡马再拆一匹下去。”
“禄父这个人么……”缟衣人淡声说,“我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这次蒙天子传召,禄父一接到上旨,便要准备亲自来镐,又说天子恩德,准续殷祀,不敢越池,特命改六马为五马。可惜朝歌宗庙早被焚毁,重建艰难,又快要到岁末,只得留在朝歌预备祭祀祖先,将先祖的灵位重新请入庙中。诸事繁杂,便只遣我前来了。”
周公旦眉间一动,随后不动声色地问:“王子庚已请了灵位进宗庙?不知……帝辛与先太子如何?”
“我离开朝歌之时,禄父已前往鹿台、玉门,祭祀先王在天之灵。”缟衣人如实相告,“至于先太子,既然已获神封,自然是神非鬼。旧都殷地的宗庙里尚有先太子一席之地,禄父却说朝歌已非王都,宗祀不敢请神,王兄合该归于镐京天子祀中。”
饶是周公旦听得越来越眉头紧锁,听到最后一句也得气极反笑了:“虽说完全是胡说八道,但就指着最后这句,天子恐怕也不会给他难看的脸色。”
缟衣人也想笑,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过分冒犯侍奉的神灵:“昔年帝辛指责姜后不守妇德,自投于水,姜后的灵位也被大司命比干请入子殷宗庙中永享祭祀。若是先太子当真归于姬周天子,哪怕周人再怎么反对,恐怕您也得‘请子后入姬周宗庙’……”车架在宫门前停了下来,两人的对话就此中止。周公旦先一步下车,又从那个在车上谈笑风生的公子旦变回周朝的辅政周公。他面车而拜:“请少司命下车,天子等您很久了。”
旧商的少司命下车,两人再拜,缟衣人便跟着侍者走进了宫门。太阳已然完全升了起来,在少司命衣裳上的金色玄鸟纹路上反射出粼粼金光。天子的三弟管叔鲜和五弟蔡叔度已然等在宫檐下,他们紧盯着方才路过的、佩戴傩面的缟衣人,直到对方的身影隐没在重重阴影下,这才和也等在一边静候天子召见的周公旦相见拜礼。年龄较小的叔度先开口问:“那是旧商的人。天子又召了他们来镐京?”
“是啊。”周公旦随口敷衍。他还在想刚才跟少司命聊天中对方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一点讯息,实在拿不准这位殷商祭司用意何在:对方言谈间向他透露武庚一边在朝歌祭祀纣王,不肯将太子殷郊的神位请入朝歌宗庙,在车内饰玄鸟却只在车外用普通纹样;一边却又试图谄媚周天子,自降身份比为诸侯,连把殷郊的神位送去姬周宗庙里的话都说得出来。武庚或许反心不死,天子、姜太公与他早有预料,没想到仗着自己远在朝歌竟然如此明目张胆。但向他透露这一切的这位少司命……殷商任宗庙高官的皆为子姓王族宗室旁支,这些消息哪些该信,哪些不该信而该用都有待斟酌。而当初为了牵制殷商遗民而封去商都以北的邶、以南的鄘、以东的卫的三个兄弟……连武庚祭祀纣王这种事都要来镐京的殷人告诉他,周公旦实在觉得没什么指望。他的目光扫过与自己同父同母、手足同胞的两个兄弟,叔鲜表情阴沉,叔度不甚规矩地踢了踢脚:“我和三哥都等了这么久了,兄长什么时候见我们?”
叔鲜讥诮地说:“真不知道那些招致天谴、亡国毁家的遗民有什么好天天见的。”
“四哥还那样恭敬!”叔度也说,“又不是那个武庚亲自来。”
“兄长、叔度慎言。”一种无力感爬上他的脊背,冬天的朝阳美而冷,并不多么叫人快活。周公旦长出一口气,似乎是要把这一早上的谨慎、试探、揣测、猜度压在胃里的晦暗冷意尽数吐到的阳光下:“少司命不止是殷商遗民,还是太岁神的祭司。”
他看着远方的朝阳:“少司命为天子带来了太岁神的消息。”
02.
踏入十一月后天气愈来愈冷,天子的宫殿中早早生了炭火。木材燃烧发出的细碎噼啪声是这座宫殿里唯一的声音。天子高坐上首,看见金黄色的玄鸟图腾绘在流云般的洁白衣摆上,明明是早晨,却宛如尘埃在黄昏的空气里浮动。殷商的少司命跪坐在周天子面前,面容隐藏在傩面和浮动在时间罅隙里的细灰之后。天子风神秀彻,用锐利的眼光打量着面前这位侍神的祭司,对方一动不动,连傩面后露出的两只眼睛也波澜不兴:“你说太岁神有东西要你托交给寡人。”
少司命于是伏地而拜,恭恭敬敬道:“是。臣在朝歌的最后一夜,原本在照料神庙当中已至花期的薮春。半夜岁星当空之时,臣在大殿中央忽然失去意识,醒来时已跪在太岁神像前,所有烛火都被风吹灭,唯有手中捧着一物。臣睁眼见了这物,虽不识得,却立刻明白了是神明赐还给您的。”
大殿中陷入了令人坐立不安的沉寂。天子似乎并未对少司命的话有任何反应,既不感到被神明赐福的欣悦,也不感到被人类愚弄的恼怒。周天子面容俊秀而消瘦,转而提起的却是另一个完全无关痛痒的话题:“你们在太岁神的神庙里栽种薮春?”
“是,”少司命平淡地说,仿佛完全明白天子的意有所指,“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做砍头花或者断头花。”
天子再次沉默了。少司命伏在地上,无事可做,只好看自己衣摆上的玄鸟纹。这代表着商部族的图腾在殷商统治的年间全部是用金片金线贴织而成,如今再也难像原来那么奢侈,便改做金黄色的染料。武庚把先祖们在朝歌和故殷两地宗庙里偷偷贮藏下来的青铜和黄金全部拿走了……天子又在唤少司命的名字。
“太岁神让您带给了我什么?”
他的语气和缓且平易近人了些。少司命从一旁侍立的侍者手中接过盒子,将盒中的东西呈给君王看。一朵颤颤盛开的薮春花压在最上面,少司命说这是今年太岁神庙里最先盛开也最先坠落的薮春,哪怕经过了从朝歌到镐京这样遥远的路途颠簸,它照旧鲜妍明媚,殷红如刚刚斩下来的带血的头颅。
天子取下那朵薮春,放在案前。压在薮春下的是一件白色的衣裳,远不如少司命身上那件洁白,而是已经泛了黄,一眼可见是穿过且浣洗过、历经过岁月的样子,上有饕餮纹和方胜纹,金线和贝饰扮演玄鸟的身体和眼睛。天子抚摸着这件衣服上的金银玉贝、苎麻葛缟,眼睛里浮现出怀念的神色:“这件衣服,是殷郊做世子时候常穿的。有一次我们去朝歌城外猎鹿,结果遇到了熊,奔驰间他的左肩被树枝划了一道口子,这里尚有缝补的痕迹。我记得很清楚。他让你把这件衣服带给我?”
他这样低声又低声地说话,声音也如被淇水浣洗过般柔软,仿佛那个旧日里生活在朝歌的王家侍卫姬发又蓬松轻捷地回到少司命面前。
天子将这件白衣从少司命手中取下,将案上的那朵薮春花别在白衣的领口。然而少司命没有动作,仍然托盘高举,保持着呈上御览的姿势,天子疑惑地向他手中一望,唇边刚泛起的隐隐约约的笑容消失了。那个老时光里的少年旧影一瞬间被涤荡而去,少司命面前的仍然是消瘦苍白的周天子发。
周朝继承发展殷商的颜色理论,以青、赤、黄、白、黑五色为正色,殷尚白而周尚赤。被天子遗落在少司命手中的最后一物,正是一条五色绳编成的发绳。商人男子少有散发装扮,以束发编发戴冠为主,那条发绳是某一年殷郊生日,姬发亲手编了送给他的。
周天子站起来,踱步到少司命身边。他的脚步声覆盖了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寡人记得,这是太岁神旧年在人间的贴身之物。”它跟随殷郊做太子,被砍头,又从昆仑归来,从不离身。随着伐纣结束,开榜封神,这条发绳也跟着殷郊去了天界。
少司命叩首,直言不讳:“太岁神已然羽化,登仙而去,人神两隔,不敢自恃,便将天子所爱重之物归还。”
一地久远沉重的寂静里,天子拾起那根发绳,握在掌心,绳索仿佛有世间最纯正的三昧真火,灼烧他的皮肤,令他感到那种熟悉而尖锐的魂魄被割开的痛苦:“少司命,您是我最敬爱的神明的祭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您,我都会变得很难过。”
少司命再次叩首:“这正是因为我是神明的祭司。而神明总是叫人这么难过。”
03.
少司命就居住在镐京城中,不提何时归去朝歌,天子也不催促。于是在周朝的诸位耆老眼中,天子对这些殷商遗民是如此宽仁,这是上天要求天子施行的德政,亦是天子自己的私心。少有天意顺应人意的时刻,昊天对于它的代言人如此苛刻:在天子还是西伯侯二公子的时候,他年轻、健壮、有力,很活泼地爱人,而当公子发成为西伯发又成为周天子发后,他却如此迅速地衰弱下去。昊天率先剜走了他心头的明珠,又取走了他的血肉手足。而当他成为天子以后,原本以为会归还他的明珠,昊天却探手持刀下来,把他的整颗心都血淋淋地全部割走了。哪怕是周公旦和姜太公尚这两位人间至慧至德的人物,除了顺应天子的一点点私心之外,全部都束手无策。
虽然如此,镐京的周人对于穿着白衣的殷商贵族仍然并不接纳。他们大多跟随逝去的文王,从西岐一路迁徙征战到今天,由丰至镐,和周天子共享一份囚父弑兄的恨意与苦楚。少司命门庭冷落,前来拜访次数最多的是周公旦,他们很快成为朋友。某一天的下午,镐京城中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地连成一片,人走在水上,倒影映在水中,少司命的庭院便如同云间迤逦而开的镜宫。周公旦正准备着手制作礼乐,向少司命请教前商宫廷正而雅的乐歌之时,也向他的新朋友倾诉他的烦忧:“您是殷商的司命,太岁的祭司,您是最好的傩巫,想必也是最好的医者。天子病重,前几日我开坛向先祖祷告,请求先祖召我前去,允准我代替兄长侍奉鬼神。旦舍弃此身并不足惜,召公、太公替我为此事占卜,敬问上天,结果都为吉。兄长的病的确好了,但他仍然在无止境地衰弱下去,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从内部崩塌了。我听说商王的眼睛可以与太上帝沟通,商人的祭司可以做鬼神的使者。请您教我,如何挽救我兄长的生命。”
少司命的傩面下是一双忧郁的眼睛,抱琴立在庭院中两人合抱的树下,问周公旦:“您立誓愿意代替天子死去这件事,天子知道吗?”
周公旦摇头:“我明令左右,不许告诉兄长,祭祀的祝文也被锁在了金箧中。若是兄长知道,定然不会准我这么做。”
少司命轻轻地笑了一下:“您怎么知道天子不知道呢?我见到这座城池的第一眼,就知道它是周天子发的王城。很多年前,帝辛将殷商的离宫朝歌改造成都城,他站在朝歌最中央的摘星楼顶,便能俯瞰到城中的每一条街道,对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天子知道属于他的城市里的所有事。在这件事上,神明并不如天子可信。”
周公旦失语。少司命继续说:“我有一样东西,是天子落在我这里的,或许对他的身体状况有所助益。但是天子或许不愿意见我。上次他说,每次见到我都会令他难过。”
“我愿意为您引见天子。”周公旦起身,长作一揖,“您是太岁神的祭司,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不愿意见您。”
少司命扶他起身:“这是因为您不知道我要呈献给天子的是什么东西。”
于是周公旦再一次接引少司命进入天子的宫城。少司命在天子面前打开一个玉质的小瓶,取出一粒药丸。周公旦也陪侍在旁,他问少司命:“这是什么药?”
少司命回答他说:“不死药。”
周公旦曾经听姜太公讲过他和两位师侄第一次前往朝歌的故事:太公初下人间,试图用两粒昆仑仙丹贿赂看守朝歌城门的小吏,因此结识了商太子殷郊和当时还在朝歌做王家侍卫的周天子姬发。但那仙丹毕竟只能强身健体、延缓衰老,太公也给天子服下过,效果寥寥。但是不死……从炎黄神话时代人类所狂热追求的、以后三千余年仍会有无数后来者前仆后继的、至高无上的秘密,难道就在这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丹药当中?他猛然抬头,看向明堂上的天子,天子却神色冷淡:“原来这枚丹药在你手中。”
“这本来就是您的东西,”少司命说,“我只是交还给您。”
于是周公旦头一次听到那个他耳熟能详、自以为也曾亲眼见证过的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天下共主开榜封神的故事。西伯发伐纣,成为真正的天下共主,于是开榜封神,消除天谴,死于封神之战的文臣武将各个归位回天。但天子毕竟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殷商的那位太子、新封的那位太岁神,能够留在自己身边久一点,他曾经失去过他两次,再也不能接受第三次离别。人生如此短暂,神明却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用来遗忘。他只求此生此世。
太岁神允诺了天子,但昊天不允。岁星是贵极之星,太岁神掌管吉凶祸福,武力高强又脾气执拗,持节而来的天使苦劝不得,只能向太岁神与天子透露凡人所不能知的、有关生死的秘密。祂以一种冷酷无情的态度通知天子与太岁神:天命决定周天子将崩于这一年的十二月,仅仅比太岁神亲手所杀死的纣王多活十个月的时间。
太岁神立马提剑,欲去地府一问究竟,被周天子拦下。天使目露怜悯,告诉太岁神与周天子:“臣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天之羽衣,欲献太岁神;一样是不死之药,若是太岁神愿意登上云车,升天而去,此药臣愿献周天子。周天子富有天下,却为凡身,因此有死。服下此药,即可脱胎换骨,成就不死之身。”
那粒不死药落在周天子的手中,流光溢彩,耀人眼目,好像一个甜美的、深不见底的陷阱。太岁神一言不发,而周天子问:“若是太岁神穿上羽衣而我服下不死药,会发生什么事?”
“人间污秽诸多,服下此药,虽然尚且记得旧事,然而已成不死之身,自然褪去污秽,七情烦恼,尽数忘却。太岁神穿上羽衣,人间前尘,便只是神仙一梦而已。”天使垂头,慈悲地说,“因此,天子与岁神皆不必为情所苦了。”
周公旦悚然而立。他从少司命简短的故事里听出一个如此明白,如此饱含恶意的阴谋:帝乙殷羡僇辱天神,帝辛殷寿酷烈无道,昊天需要一个仁德的天下共主,于是他们选择了当时尚且年少的姬发,派遣昆仑阐教弟子下山襄助西岐伐纣获得天下。但是周天子发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因为得到神仙的帮助便对天意言听计从,他同样敢于违逆鬼神,甚至想要将一位神明留在自己身边。他甚至蛊惑了神明的意志。昊天需要的不是这样的一位天下共主。
于是他天寿不永,昊天却又将不死之药放在周天子的面前。天子已然拥有了天下,除了不死之身,他还需要什么呢?太岁神已然亡国毁家,除了周天子,还有什么值得他眷恋不去的人或物呢?但忘却七情六欲,忘却情之所钟,忘却那颗被割走的血淋淋的心而再也不感到疼痛,成为昊天在人间完美的代言人,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私欲的、永恒的天下共主。一个从无偏私、永远公正的、统正方位,斡运时序的太岁神。
那么姬发还是姬发,殷郊还是殷郊吗?
天子疲倦地说:“后来我也去向岁神祈祷,请求在镐京为他建立神庙,使人们敬仰供奉。但是他却将自己的神庙设在了朝歌,选了殷商遗民作为他的祭司。是我错了,他毕竟是殷商的太子,而我早不是殷商的王家侍卫。我曾在姜王后面前发誓用生命保护他,可我的弓早不能为他御敌猎鹿,却曾有一箭直指他的眼睛。但我偏不如昊天所愿:我不能用他忘掉我的代价忘掉他。”
“您这样又有什么好处呢?”少司命劝说,“从祂每次降下来的神谕来看,太岁神明明白白已然忘却了您。”
“我希望太岁神可以百世无忧,想必在天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忧愁的事。”天子回答少司命,“但属于殷郊的那一部分,将伴随着我的死,永永远远在幽冥里陪伴我。我少时在朝歌与太子相交,情意重于性命,却只知道他愿意为了我死;而如今终于也能自我安慰,他愿意为了我活。这样,殷郊不是就永永远远属于我了吗?”
有泪水沿着少司命的傩面边缘流淌下来,陷入大殿中赤色的织毯里。天子为那泪水的晶莹所启发,惊诧地问:“这个故事您早知晓,您为什么而哭?”
少司命回答天子:“我哭,正是因为我是神明的祭司。我的眼睛即是神明的眼睛,神明用我的眼睛看见您,用我的耳朵听见您的故事,用我的喉咙发出神明的声音。我哭,正是因为神明在哭泣。”
天子站在少司命面前,仔细打量傩面后那双清澈、干净、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这双眼睛让他穿越朝歌的八年岁月,惶然间仿佛寻到一点故人的模样。他的呼吸粗重了一点:“自从朝歌的殷商宗庙重建,您就在那里担任司命,后来又成为岁神的祭司。我曾经在朝歌生活许多年,却从来没听说过您,也从来没见过您的真容。您从哪里来,又是谁的子孙?为什么朝见天子,也要佩戴傩面?殷商从前的大司命比干在祈问上天时,也只在额前垂下玉旒。我想要看见您的真容,想要知道太岁神所钟爱之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少司命抬手触碰自己的傩面一角:“我从殷地来,是成汤的子孙。我佩戴傩面,是为了取悦神,是为了让神明用我的眼睛看人间,用我的耳朵听人世,用我的嘴唇说人语,用我的心爱人类。至于太岁神所钟爱之人,您何必看我的面容,您只要取一捧水来,看看其中那张最高贵、最俊秀的倒影,便知道太岁神所爱之人是什么模样了。如果您坚持想要看我的真容,我愿意为您取下面具。”
天子握住了少司命抬起的小臂:“不必了,您是太岁神的祭司,怎么能因为我的命令就摘下为太岁神佩戴的傩面呢?”他苦笑了一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想要看到您的真容。”
少司命叹息着说:“我来镐京,只是奉神明意志,来向您交还东西,未得到神明旨意,所以不敢回朝歌。我来镐京,不是为了亲自参与一位天子的葬礼。”
天子转过身去,坐在高处,少司命从下往上看他,竟然头一次发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是如此的病骨支离,又是如此的孤独:“如果神明真的像您说的那样为我流泪,那么我借着这微不足道的一点怜悯恳求他,允许我在朝歌建立一座太岁神的祭坛。每年镐京祭祀皇天后土之时,也请岁神宴飨人间的供奉。请您留下来监工它的筑造是否符合神明的心意,然后将岁神赐给我的不死药在那里焚烧。等我死去,就让叔旦将我葬在一眼能够看到岁神祭坛的地方。”
04.
十二月的隆冬,各地诸侯头一次向新任的天下共主上书,预备岁末朝拜,预备恭贺新年。周公旦带着少司命再一次来到天子的殿前的时候,采诗官正在廊下为周天子献上各地的民歌。召公奭从南方带来的那位采诗官为天子唱一首《江有汜》:“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周公旦遣退了那位采诗官,对少司命太息道:“‘哪怕我们不再相逢,我也希望你快乐。’天子本就病重,又说中隐忧,毁情伤志,不该听这样的诗歌。”
少司命笑道:“朝歌正在卫地,朝歌民众也常传唱卫地的歌谣。叔旦听过朝歌曾经流传的另一支诗歌吗?”
天子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少司命如果说的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就不必为难叔旦了,我都会唱。”
两人进殿参拜天子,少司命这才发现,这次殿中不止有静立的侍者,还有许多位朱衣玄黄、正冠衣裳的岐周耆老,姜太公尚也在其中。少司命立在正中,一身饰以骨殖和金黄玄鸟的白衣素裳,与这满目的赤色格格不入,却坦然自若地回答天子:“天子错了,‘天命玄鸟’是宫廷雅乐,唯有祭祀或王有盛宴时才传唱此歌。臣说的是卫地的民歌《木瓜》。”
立刻有采诗官为天子献上此歌。天子听毕,微微露出笑意:“‘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首确实很好。寡人今天请诸位来,所议之事正与‘永以为好’有关。”
少司命与周公旦对视一眼,天子继续说:“武庚自朝歌上书,请求将殷商先太子郊的神位请入镐京宗庙里。寡人已经决心同意他的请求。”
周公旦先前从少司命那里听说过这件事,虽然震惊于武庚真的上书请了这件事,但毕竟已经提前有心理准备。在一边等候多时的岐周耆老们却轰然而起,其中一位须发皆白者大约是其中年龄最大德行最彰者,率先委婉道:“前商先太子郊亲手斩杀纣王,于周、于天下有功而无过,自然应当速令武庚在殷商宗庙祭祀王兄,歆享血食,令殷商后辈代代铭记先祖赫明之功。此为武庚不臣之心,推托之言,惟愿天子明辨之。”
天子道:“武庚一事,寡人已令太公、叔旦早做准备。诸位不必忧心。”
又一位起身道:“天子爱重先太子郊,我等皆闻。然而天子已经为岁神修建祭坛,先商太子在镐京已有供奉之地,镐京宗庙供奉的皆是姬周先祖,文王、天子长兄与殷商王族更有难以逾越之仇,如何能将殷商血脉请入姬周宗庙?”
天子道:“昨日昏时,叔旦代寡人宴请诸位。寡人听见乐师谱了新的雅乐《大明》,说‘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曰嫔于京。’‘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寡人的祖母太任自商地来,父王的第一任妻子更是子姓,父王亲自从渭水河畔迎娶了她,如今也在宗庙里飨食香火。”
“但是商纣王是太子郊的父亲!”第三位叩首道,“还请陛下体恤,纣王无道,臣等与殷寿有不世之仇,如何能看到他的儿子享受姬姓子孙的供奉呢?”
“寡人与殷寿也有不世之仇,但他死了。而商太子郊是帝辛与姜后唯一的血脉,帝乙唯一的王孙。”周天子轻声问,他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却訇然有声,“正是寡人,西伯侯昌家的仲子发,娶了大邦的女儿,殷商王室正统唯一的王女。诸位叔祖、叔父,不正应当为寡人、为姬周的兴盛而高兴吗?”
“但是,”最后一位颤声说,“帝辛并未将太子归嫁给您啊!”
天子久久不言,庭上诸公终于松一口气。在长久的沉寂之后,天子忽然唤道:“太公。”
在一旁发呆的姜太公尚回过神来:“啊?”
“太公是太子郊的师叔,应当算是阿郊的父辈。”天子垂下眼睑,无人能看清他晃动的十二旒下究竟神色如何,“太公觉得呢?”
姜太公哑然:“臣如今已是凡人之躯,不能为天子回昆仑请问太子的师父广成子……”
天子笑了一下,太公立马闭嘴不言了。
“好了,寡人知道诸位的意思。”天子并未有任何发怒的迹象,与之相反,天子的声音还有点微微的笑意,似乎并不为受到了如此多的劝阻而恼怒,“将阿郊的神位请入镐京宗庙,本身便是不得理得法之事,寡人明白,不然也不会在今日请诸位来。寡人是天子,更为天下万民表率,实在容不得半点私心。”
诸公长拜曰:“天子圣德。”
天子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是寡人毕竟也是人,生而为人,就不得不有私心。此事太过为难,所以寡人只能靠请求。近来宫廷宣召了太多巫医,所有人都告诉寡人,天不假年。寡人活着的时候是天下共主,死去了,寡人的儿子将继承天子之位,而我却只是姬周的仲发。仲发希望死后自己的灵位可以与阿郊的灵位放在一起。”
“这件事叔旦可以等我死后再办。这是我的遗愿。”
天子说起死,也如此轻描淡写。话已至此,耆老们面面相觑,只得趋身而去。天子目送最后一位耆老离开大殿转身离开,原本端坐于案后的身体突然间倒塌下来,侍者急忙上去扶,却被天子挥退:“你们离开吧,让寡人和少司命说说话。”
少司命跪坐在原地,静静地说:“山陵崩,也不过一瞬间的事。天子还是应当爱惜身体,静待来日。”
“我已有昨日和今日,便不必期待来日。”天子抚摸着腕上系着的一段五色绳,正是他少时编给殷郊、又被岁神退还回来的那段发绳,“我还从来没有问过,少司命从朝歌一路行来,可曾游览过镐京此城?”
少司命回答他:“气象庄严,是天子城池。”
“是,”天子撑案借力,竟也缓缓站起身来,只是因衰弱而形销骨立,袍服在他身上显得过于沉重宽大,“少司命的车架若是从镐京的大门一路往宫城来,便可在宫殿左右见到宗庙与祭坛南北而向。决心从丰迁都到镐的时候,我就下令,要将天子的宫殿修建在宗庙与祭坛的最中央。无论是祖宗还是鬼神,也不能动摇我的意志。我少时相信殷寿是大英雄,后来相信神仙会帮助我,如今期待族人的认可,我错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分别把殷郊从我身边带走,唯一为我留下殷郊的,是我们之间的情谊。我敬重他们抬手之间翻山倒海,却再也不会信仰他们。于是我知道鬼神不可靠,祖宗不可靠,无论是阐教还是截教,亦或是高高在上的昊天。从今往后,所有属于周王土地上的人都只会敬鬼神,而不会听命他们。叔旦在这件事上还不明白。”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少司命说,“您的愿望实现了。”
天子却摇摇头:“你知道我没有。镐京的岁神祭坛修建得怎么样?”
“已经接近竣工。”少司命一一为天子数来,“我们在祭坛的周围种植松柏,移栽来薮春、海棠、槐花和梨花。”
“您一定要种下那么多薮春吗?”天子苦笑,“这种花总是令我感到害怕。有时我梦见流丽灯火也驱散不去的梦魇,也会梦到脖颈砍断、头颅掉落的痛苦。每当我醒来时,总是下意识地去抚摸身边的空地,试图抹去那段永远无法消除的红痕,因此常以为殷郊还在我身边。期许百年,是多么痴心妄想的一件事。成为如此辽阔的疆域的天下共主,固然很满足人的虚荣心;可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到底还是在朝歌、想成为英雄的那八年。您退下吧,看见您的眼睛,总是让我下意识从您身上找寻故人的影子。希望岁神还有话让您托给我,希望我们还有相见之时。”
少司命离开天子的宫殿,流风吹起鹅毛般的雪,落在少司命的眼中。少司命抬手接起一捧雪,这雪凉而洁白,和许多年前在朝歌、在东夷、在冀州、在西岐,和少司命记忆中的一切雪,都没有什么区别。原来无论天上人间,神仙凡人,都只能享有同一场昳丽的大雪。
少司命闭上眼睛。
05.
人终有一死,而天子也是凡人。
许多诸侯尚在来镐京朝觐的路上,天子却终于撑不下去了。太子诵的年龄这样年轻,还完全不是可以理政的时候,天子却将要撒手人寰。太公、周公守在天子榻前,周公眼中含泪,太公无声叹息,天子却是最平静的那个。他的枕下压着一枚薮春花,腕上系着五色绳,前商太子的旧衣整齐地叠放在一边,将跟随他一起葬入陵墓中。这就是他如今仅剩的、所有与“爱”有关的东西。将死之时,谁也不惮将这个词说出口。
天子对弟弟尽力地微笑:“叔旦,尚父,不必为我难过。”
早在天子有预感之时,该交代的事情便已经交代完毕,谥号也已经拟定好,称为“武”。克有天下,恤民除害,再没有哪个字比这个字更配得上他。这半个月,天子时梦时醒,却再也没有梦魇在夜晚降临。自从八年前奔逃离开朝歌,天子日日殚精竭虑,少有能如此安稳得到休憩的时刻。偶尔他还能梦见少年殷郊挽马挥剑,志得意满地对天子喊道:“姬发,来喝酒!”朝歌的春酒最为醇厚,却并不醉人,所以每次天子都能在甜美的睡眠中醒来。
唯有少司命再也没来叩问天子的寝宫,也不曾为他带来一星半点来自天神的消息。周公旦屡次拜访,都被拒而不见。周公旦后知后觉地品味到一点避嫌的成分:周天子将死,太子年幼,他是天子弟弟,又被托以辅国政事,少司命是殷商王族,这种时候能少见一面,就少一点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他迟缓地感到一点难过。
天子寝殿的灯光无风自动,摇曳如重重鬼影。周公旦站在宫檐下,抬头看阴沉沉的天空。入夜时分,乌云遮住了月亮和星星,眼看就要有一场迟迟未落的暴风雪。宫人们提灯默立,鲜艳的赤色已经被撤换下去,镐京已经遍地缟素,仿佛旧日那座名为朝歌的王城遗落在人间的盈盈蜃影。
失去长兄的时候,叔旦尚且年少。他才十岁出头,便能在西岐代替父亲与长兄处理政事与农事,却先后接到失魂的父亲、濒死的次兄,和长兄的死讯。他的父亲文王有许多儿子,并不是每一个都能长成,叔旦已然失去过他们很多次,却还是感到一种刻骨的痛苦。仲兄这样年轻,叔旦见过他英姿勃发的时刻,见过他征战四野的时刻,见过他手握天下的时刻,见过他爱恨难言的时刻,如今将要见到他孤独离去的时刻。每年秋收时分,西岐的天空总是掠过成群结队的雁。他的兄长曾经也有属于自己的族群,却一个人孤独振翅飞了那么久。
如今,他终于要归去了。
一刻钟之前,天子屏退了所有人,再次感到昏昏欲睡。这一次,他梦见一条广阔的河流,水草丰美,野鸭成群。崇应彪不知道和谁较上了劲,一帮人一门心思地往水泽深处去,姜文焕不放心他们,和鄂顺一起也跟在后面去了。姬发落在最后,茫然四顾,唯独不见了殷郊。
他放弃了跟着姜文焕鄂顺去看崇应彪的热闹,转而去寻找殷郊的身影。他的马带着他绕过一个低矮的草丘,见到殷郊一个人躺在地上,闪电在旁边自顾自地吃草。天那样蓝,蓝得浓烈而美,殷郊的面容笼罩一层他看不懂的忧郁,却也秾丽明媚,如东方刚升起的金乌。姬发也下了马:“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殷郊说,“没事干,不想跟他们一起,就随便逛逛。”
姬发在他身边躺下,绿草绵绵地抚过他的脸:“来找你。”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坦荡。
殷郊咬着一根草茎,转过脸来看他:“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随便跑的,谁知道呢。”姬发也转过脸去看他,正好望进一双深深、深深的眼睛。他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下意识地错开眼睛,去看草丘另一边遍野的薮春,这是一个孟春,薮春花开得正好。他掩饰似的回应:“你知道?”
“我知道啊。‘送子涉淇,至于顿丘。’这里就是顿丘。”殷郊指着远处浩浩汤汤的河流,“就在淇水的拐角。”
“这又是什么歌?”姬发问,“没听过。”
“不是什么意头好的歌,一个女孩子抱怨负心人。不过我可以唱给你听。”殷郊幼时跟随母亲和宫廷乐师学琴,听了太多各地采风而来的歌谣,“‘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姬发,你有想聘请媒人的良人吗?”
“我——”姬发的话被打断了,远远地,崇应彪扯着大嗓门喊他们两个,“殷郊——姬发——你们两个偷偷躲在这干嘛——”
殷郊站起身,伸出手拉尚躺在地上的姬发:“走吧,姬发,别让他们久等了。”
姬发握住殷郊的手。那双手温暖,年轻,有力,似乎要把他一把拽到快活的云端去。他们打马而行,崇应彪很快就冲到最前面,挑衅地向身后回望。姬发正要上去和他比试,一个声音却在背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呼唤他,带着缥缈的回声:“姬发——姬发——”
这声音是如此的耳熟,姬发骑在马上,却硬是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他转头去问和自己并辔而行的殷郊:“殷郊,你——”
他的话语顿住了,因为他想起来了:这正是殷郊的声音。穿越时空的、八年后的殷郊的声音。
天子的梦猛然破碎。他汗流浃背,却被紧紧握住了手。少司命跪在他的榻前,满殿灯火遽然亮起,周公旦和金甲侍卫立在殿门口焦急地往里望,却不敢往里踏进一步。每一次天子见到少司命,对方都端容严正、规行矩步,然而此时少司命衣裳凌乱,傩面胡乱扣在脸上,王宫里连高声疾步都不许,少司命却很明显是一路闯过来的。天子睁大了眼睛,任由少司命将那道五色绳再次紧紧地系在他的腕上:“姬发,带着这个去,带着这个去见他。”
“少司命?”天子——周天子发,恍惚间还以为这又是他做的一个梦,“您又来带给我岁神的消息了吗?多谢您,我马上就要去见到他了。”
少司命霍然抬手,取掉了那张从不摘下来的傩面。一阵强风正好在这一刻吹彻大殿,灯火摇曳间,少司命模糊昳丽的面容似神似鬼。天子瞳孔一缩:“你——殷——”
“岁神最想给您的东西,已然握在您的手中。”少司命极快地打断他说,“就在今夜,岁星的车架将路过您升天的必经之路。您在路上见到他,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他见到您手腕上的这道五色绳,就会想起来一切。天子,您想起来他为什么要在庭院里栽种薮春了吗?”
天子喘息似的说:“殷郊,我想起来了。你问我有没有想请托媒人的良人。但是秋天已经过了,我还能见到你吗?”
少司命古怪地一笑:“当然,他不是命我把天神的羽衣带给您了吗?当初岁神离开您的时候,并没有穿那件羽衣。他本身便是天命玄鸟,又在昆仑修成仙人之身,何必穿一件羽衣呢?他对天使说,他可以将自己的前尘往事尽数取出,封印进与自己做凡人时牵连最深的一件凡物,然后扔下凡间,不再理会,以此来为您换取不死之药。天使觉得这样很好,便同意了。他与您的那段情意,便封印在您腕上的五色绳中。他知道您一定会戴着这段您赠送给他的五色绳,只要他见到这段发绳,封印便会自动解除。如今您是这段发绳的主人,您也会记得这一切。”
“那,羽衣——”天子已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他的生命早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唯有强烈的爱在支撑着他继续下去。少司命看向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殷商世子旧衣,将摘下来的傩面放上去。那件旧衣霎时变作一件光华灿烂的羽衣,金色的玄鸟忽然振翅而起,凤凰灿烂的尾羽照耀满室生辉。镐京的原住民在许多年后仍然津津乐道一个口耳相传的传说,某一个下着世间从未有过的暴风雪的冬夜,有凤凰的火光从王宫中升起,烟一般燃烧着,直通到天上去。
在如此浩大的火与雪中,少司命低声说:“神明用我的眼睛看您,用我的耳朵听您,用我的喉咙对您说话,用我的心爱您。他早已告诉了您答案。太岁神确实有话要我带给您,请您听好。他说——”
“姬发,把我的爱带还给我。”
*本文采用的时间线是《逸周书·作雒解》的年表:“武王克殷,乃立王子禄父,俾守商祀。建管叔于东,蔡叔于殷,俾监殷臣。武王既归,乃岁十二月,崩,镐肂于岐周。”即:武王继位西伯的第三年以“救乱”为名伐纣(即以此为克殷第一年),第四年攻破朝歌。同年(即西伯发四年,武王举旗伐纣克殷的第二年)十二月,武王崩逝。
*对《长恨歌》和《竹取物语》的一次混合抄袭。
【发郊】有狐绥绥(一)
《我行其野》的第二个番外,内容可以当作独立篇章来阅读,这是一个驯服野生老婆的故事。
CP:会打猎的假农夫发×不会说话的小狐狸郊
————————————————————
他在女娲庙醒来的时候是一个阴雨天,这座庙宇因地处偏僻少有人至,年久失修的檐顶半陷落,在天井里灌进一注雨水,凉凉的几滴溅在额头上,就这样将他弄醒了。
睁眼只见石像垂目,似古神悯善仁爱地注视他许久,外面风雨交加,这一眼便将初春寒凉的雨水都隔绝在外,令人无端的生出亲近之心,他低头细瞧,石板浅凹处蓄了一汪清澈透明的水,一双纯净澹然的眼睛正在水中与他对视。
这双眼睛无悲无......
《我行其野》的第二个番外,内容可以当作独立篇章来阅读,这是一个驯服野生老婆的故事。
CP:会打猎的假农夫发×不会说话的小狐狸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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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女娲庙醒来的时候是一个阴雨天,这座庙宇因地处偏僻少有人至,年久失修的檐顶半陷落,在天井里灌进一注雨水,凉凉的几滴溅在额头上,就这样将他弄醒了。
睁眼只见石像垂目,似古神悯善仁爱地注视他许久,外面风雨交加,这一眼便将初春寒凉的雨水都隔绝在外,令人无端的生出亲近之心,他低头细瞧,石板浅凹处蓄了一汪清澈透明的水,一双纯净澹然的眼睛正在水中与他对视。
这双眼睛无悲无喜,只有动物般的灵动天然,且长发披散,身上只一件薄薄的单衣,虽有金线绣边显出一股尊贵的意味,可惜这衣服的主人半点也没领悟到,面对水中倒影,猛地并起双手按落下去!
——噗!
溅起的水花弄了满脸,好不狼狈地呸呸几声,对面的人好似也被吓跑了,碎乱的水中再也拼不出同他对视的模样,他便知道打了胜仗,准备耀武扬威地挪动起来,先动的是前手,两只一起摆动,活像一只踩在地上踏了空的猫儿,险些摔倒泥水坑里去。
挣扎许久,终于艰难地弄懂了怎样才能走路,手掌小心按在细软的泥沙地上,支撑住了身体,然后另一只手才能往前摆动,两只“后手”倒是无师自通地跟着往前磨蹭,伏低颈子,嗅嗅地上,便头一回晓得了石头的气味,雨水的气味,和残留的烟香的气味。
爬近女娲像,他觉得那神像很是亲切,且也不清楚这种感情是怎么来的,被驱使着凑近,凉凉的雨水挂坠下来,一连串落进女娲结印的掌心,在那里汪着浅浅的一泓水,他凑头过去,在伸舌头之前又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石像。
没有动静。
舌头伸出来,轻碰一下手指头,他便飞快地躲开,提防地竖起瞳仁。
还是没有动静。
遂放心地埋低脑袋汲水啜饮起来,好像看出来这石像并不会为难他,很快腹中焦渴便被甜滋滋的水抚平,忽然又一串落雨渗透进来,一滴雨水顺着女娲像的颅顶往下淌,滑过脸颊时似泪痕一道,最后悬于下颌,紧接着飞快地坠在他的额头。
冥冥中有地方轻轻响了一下。
他抬起头,便听心底浮起声音。
殷郊。
这是他的名字。
他知晓,自己是“殷郊”了。再注目时,看到女娲仍旧似悲也似喜,微阖的双目无声注视于他。
女娲庙是他出生的窝巢,给予了殷郊最初的庇护,他很是眷恋,一连几天窝盘在此,饮干最后一点雨水之后,殷郊终于向着庙外面试探地探出头去,彼时霪雨已停,放眼望去都是春时盎然的景致,不知名的小花在墙根,轻轻搔过他的掌心,留下一片香软。
晏景生生,春林初盛,一切花香鸟语,万般柔旖。
他离开了女娲庙,慢慢融入到了春光里。
此后又悄然过去一段时间,他寻到了栖身之处——一个不大不小的林子,不会小到没有果树莓丛果腹,不会大到有猛虎饿兽盘踞,有的是灵鹿松鼠,狍子獐子,当然也有蝎子蛇类,这些东西味道很难吃,他为搏斗的时候咬死过几只,然后就呸呸呸了吐出去,打死都不肯再碰一下了。
殷郊现在喜欢吃的是浆果,莓果,以及一些没有毒的果子。
当然,有毒的果子也吃不死他,不过晕乎乎地躺在那里被太阳月亮连晒两天的滋味很难受,他也不想再尝到了。
他游走在丛林间,四肢着地的生灵有许多,哪一只都有些像他,又不是全然像他。譬如说有的动物生者利齿能割开血管,流出许多红色的腥甜的汁液,他只能在它们走了以后上去舔舐两口,不然就要被伤到了。又譬如,他常常看到几只动物在一起打架,也有的骑在另一只上面不知道做什么事,瞧不懂,索性也不瞧了。
经过他的观察,他大概没有什么同伴,这也没什么,还是能生活下去,而且很是自由和潇洒。
他喜欢白天睡觉,夜晚觅食,踩着黄昏的点探出头来,此时日光的温暖还未褪去,森林深处荫凉,余晖洒在殷郊瞳仁中,结着青苔的树干上又长出了许多色彩斑斓的蘑菇,殷郊正低头轻轻嗅着,忽然林中小鸟叫了两声,他警觉地抬起头,四下环顾。
静悄悄的一片,没什么动静。
殷郊警惕十分,两只手爪往后挪动,打算慢慢挪回阴影下面去,察觉到四下太过寂静,他猛地发力,身体如箭一样弹射出去。
与此同时,一样事物破风而来,擦着他的脊背飞过去。
殷郊面色一沉,借着地势和昏暗的视线躲到树干后面,两只前爪扒拉在身前,警惕地观察四周,任何细微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感官,很快他瞅准时机,再度潜行,然而这次飞射过来的东西紧随其后。
——唔!
身体被迫猛地一顿,头发被缠进木杆子里面,嗡的一声钉在树干上,扯疼了他的同时,也引去目光,不由得瞳孔紧缩,认出了这是人用的武器。
人很不好,会用尖尖的长长的爪子刺死很多生灵,还会用飞过来的尖刺射伤他们,他很不喜欢人,觉得人很坏。
殷郊焦躁地扒了两下地,欲强行挣脱,但扯得泪花都要出来了也弄不断那么多头发,正在狂躁之际,察觉到步音越来越近、越来越重,终于转过身体,凶狠地朝人龇牙低吼起来。
那是一个挺年轻的男人,逆着光在跟前驻足,但没停留很久,就又走到身边,殷郊见他逼近,愈发提防地往后缩,整个身体都挤在树干上了,直到退无可退。他见人伸出手来,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就是一口,死死咬在虎口上,然而奇怪的是这个人一点居然反应也没有。
殷郊很快尝到温热的、汩汩的血灌到口里,尽管身处逼仄空间,紧张之余他依旧忍不住微眯双眼,露出一丝迷醉似的神情,轻轻饮进几口,身体都轻飘飘起来。那人见状,伸出另一只手,无不谨慎而妥帖地取刀,在殷郊受惊又不舍得松口的目光下,轻轻一划,割断了他被缠成死结的几绺头发,让他获得自由。
发丝轻飘飘坠地,在晚霞的余晖中泛出柔和光泽。
那个人将手稍抬高了些,殷郊便跟着扬起脸,姿势的改变让他更像是一只贪婪进食的狐狸,喉结一滚一动,不停吮吸血液。
“我叫姬发。”
那个人这样说,眼睛比星斗还亮。
殷郊猛地往前一扑,四肢将他牢牢压在身下,鼻尖不住拱着去嗅,从额头到颈部,好像在寻着从哪里下口可以将他一击毙命,然而这个自称叫做“姬发”的人只是顺从而配合地任他骑在身上,还举着那只没有愈合伤口的手,温声问他。
“你怎么不喝了?已经够了吗?”
殷郊一时停住,自下而上地望过去,目光纯然只有探询。
这是唯一一个被他咬了还没反抗的生灵,甚至好像……都没有生气的迹象。
人类的身体硬邦邦的,类比一块石头,他觉得没趣,想要咬死他,但想起刚才喂血的事,心里又聚不起凶狠,而姬发也在试探,他小心地想要搂住殷郊的后背,却被敏锐地察觉到了意图。
殷郊犬齿露出,示威地向他凶了一下,松开四肢的同时飞快蹿了出去,跑到远远的断裂树干的后面,确信那人根本追不上自己,才探出脑袋。
林中似有人影茕茕独立,向他的方向失魂落魄地张望。
而殷郊毫不留恋地钻入树影后面,跑走了。
又过了几天的某个黄昏,他饥肠辘辘地在一处山涧瀑布下汲水,舌尖有气无力地卷了两下,最后恹恹蜷缩成一团,连一向浓密厚软的头发都枯萎一般蓬乱。
他只要每隔七日就必须要喝血,否则便浑身酸疼,痛苦难当。从前等着猛兽离去后,还能赶紧舔舐两口残羹冷炙,聊以充饥,但是自从喝了那个人的血以后,闻到什么动物的血都是腥的、臭的、苦的、酸的,入不了口,强行入口只会让他不住反呕,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他忍了几天,最后头晕眼花,决定歇歇再离开这片森林。
好难受,好想再咬一口那个人。
殷郊莫不委屈地想,当时就把他咬死还能多吃几口,怎么就把他放走了。
水声潺潺送来清爽蕴凉,昏昏沉沉间,殷郊鼻尖微微一动,忽然支起身,昂首向前不住细嗅,眉头轻皱,无比专注地往前爬了两步,好像有什么诱人的蜜糖被摆在前面似的。
沿着瀑布往上游去,他愈发敏捷,眼神愈发亮,好像闻到那股味道就精神一振似的。
终于,他的脚步停在溪涧旁,那里面朝下倒着一个人。
殷郊往前拱拱,努力地把他翻了个面,然后嗅着掌心不住舔舐起来,熟悉的气味萦绕满口,他舔得加倍努力认真、仔细周到,把这人掌心的血丝吞了个干干净净。
虎口上还有他自己咬出来的伤口,成了个青紫色结痂的半月牙。
殷郊满足地舔了舔嘴角,这才有空去观察这人的状况,血气很浓,身上深深浅浅的有好几道口子,气息也很弱。殷郊思考了片刻到底是吃一顿顶饱的,还是将他拖回去,说不定能有几顿饱。
思索片刻就下定决心,殷郊拱去颈间,咬住这个人的后领,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后拽,比想象中沉了不止一点,他咬得满口酸软,也只拖出几尺,勉强让这人不躺在水里罢了。
——还是放弃吧。
殷郊围着这人转了几圈,很是为难,眼看月上中天,气温凉了下来,月光如银洒在人类深刻的眉眼上,尽管苍白,仍旧有着存活的痕迹。殷郊拱开他的手,勉强钻在身前,将他的臂膀拉着环住,似一只寻找窝巢的小兽,最终安安稳稳地趴伏下来,用体温暖住了这个人寒凉的身躯。
四肢敞软着,殷郊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休憩了。
明天再吃,明天多吃点。
怀着这个念头,他睡得极是香甜,依稀感觉好像有灼热得很的目光绕着头顶,但很快他不安地拱了拱鼻子,那种感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泛着血甜味的掌心贴上来,好像有人在很近的地方喃喃低语。
“你救了我,我是你的了。”
“我叫姬发。”
那只绵软无力的臂膀不知何时搂了上来,将殷郊紧紧地抱住了。
TBC.
姬发:追老婆第一步,是示弱。
【玄鸟归岐】揭秘武后
初九·卯初
上一棒:@孤舟
下一棒:@Cuipipingguo
整活文风】
我叫牡丹,是姬家的贴身丫鬟,最近有幸被分派到东宫照顾王后。
新朝初见,百废具兴。
世人都道我们武王人前显圣,鳌里夺尊,是三山五岳的少年英雄,水陆两岸的天下共主,亦是我心目中,全天下最好的男儿郎。
然而,世人也都知道我们武王宠老婆,以至我也对我们的武王后充满好奇。
我们的王自始至终就这一个王后,王很上心,既没有通房,也从不纳妾,每天处理完朝纲就去陪王后,故此,我说是服侍王后,其实也就最多做做保洁,洗些衣裳,大多数照顾王...
初九·卯初
上一棒:@孤舟
下一棒:@Cuipipingguo
整活文风】
我叫牡丹,是姬家的贴身丫鬟,最近有幸被分派到东宫照顾王后。
新朝初见,百废具兴。
世人都道我们武王人前显圣,鳌里夺尊,是三山五岳的少年英雄,水陆两岸的天下共主,亦是我心目中,全天下最好的男儿郎。
然而,世人也都知道我们武王宠老婆,以至我也对我们的武王后充满好奇。
我们的王自始至终就这一个王后,王很上心,既没有通房,也从不纳妾,每天处理完朝纲就去陪王后,故此,我说是服侍王后,其实也就最多做做保洁,洗些衣裳,大多数照顾王后的事都是武王亲力亲为。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我艳羡不已,不觉更加想一睹王后的真容——这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这般迷住我们的武王?!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入宫这么久,从未见过武王后。
今天是立夏的第二天,是我第一次执事的日子,我早早地备好了内务下发的新鞋,以表心意。有武王的也有王后的。
王后的比武王的鞋要短一寸,但是我理过王后的衣服,胸围很宽,衣身很长,想必一定身得高挑,且奶水充足,大概是很能生养的身子骨,难怪我们武王这么爱。
带着对武王后的无限憧憬和幻想,我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来到了东宫。
王后的院子很大,乍进殿内,见正间偏殿内放着古琴,室中香芬纯白,烛影摇红,但屋内没人。我一时纳闷,早就听说王后从不出去见外人,难道今儿有幸还会出去逛逛?
“王后?王后?”我不觉转遍了整个宫殿呼唤起来,突然后院的灌木丛起了异动,一股异样的血腥气味传来,我不禁心口“咯噔”一声——可不能出什么乱子!我壮着胆子朝那边走去……
当拨开那株红叶小檗后,我看到了一双几乎令我沦陷的眼睛。
而眼睛的主人却保持着夜兽一般的警醒和惊觉,我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但见此人穿着一身白袍,浑身浴血,乌发散落,目如秋水,眼角泪痣,身得人高马大,却瑟缩在逼仄的灌木里……
刺客!来人有刺客!我不觉大为震惊地喊开了。
而我们的武王却像一阵风一般地赶了过来,他示意我不要尖叫,自己则躬身子蹲下去,钳制住那人的胳膊,满目怜惜地收拾着他的一身狼藉,眼神似乎在责怪他为什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子就我们的王后。王后就是前朝殷商的灭国太子,每每梦魇就会自残,为此我们的王已经采取了多种措施。
唉,想想王后的身世也怪可怜,我做梦都没想过我有生之年能面见朝歌的人物,和武王的清秀俊郎比起来,王后脸上是一种野性俏杀的美。听说武王之前还是太子的王家侍卫,武王现在依然啥都顺着他,前朝尚白,大周新政颁令节俭,却会让人给我们王后的新衣上绣饕餮纹。回想起武王和王后那一大一小的新鞋,我都不觉诧异,王后不是比武王还高吗?玉足蛮可爱的哈。
我现在可算知道,武王的命门就是怕王后伤害自己,我们宫人也怕王后梦魇,所以总是研磨干花制成花粉给王后助眠。
最可怕的一次是王后梦后惊醒,犟起来想找他母后,于是翻身就往高楼下跳,但见我们武王一个箭步冲出来,一个快速的压制,然后抱起大大一只的王后,背脊笔直地就往室内走……武王威武,我当时都惊掉了下巴。
王后只要不“犯病”的时候还是挺正常的。
他不是很爱说话,性子有些傲。
虽然在宫内禁传王后的流言蜚语,但是我还是听说了我们的王后殷郊不是人,其肉身被伤过两次,战后尽毁,如今封神成仙,重塑了肉身,留在人间仅仅是陪我们王的。王后下凡前,没被封法术的时候是会飞的,所以往往行事有些离谱,但是王后也太可怜了,而且还是仙妻,难怪武王不要太爱,其他人肯定是没机会的。
在这边执事的日子多了后,我的甲骨板上需要记载的事宜越来越多,七月正是王后的生日,要吃当日擀的面条和大饼,哦这个不用我操心了,武王会亲自做给他吃,还要请戏班子看戏,唱得好开心就赏,唱得不好就一脸不开心。
今儿不就是,王后嫌我请的角儿唱得过于悲情,武王数落了我几句,忙说他来演,只见武王拔剑舞了几招就朝木桩大喊——
“崇应彪,受死吧!”
我不禁懵了下,却见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一边吃着花生一边吐着小舌舔嘴唇,我和武王也笑了起来,多可爱呀。
我连忙拿着刻刀在甲骨上记了起来:武王后喜欢看闹剧。
正值秋分,今天丞相也来东宫了,我心头合计着不是王后出了什么事,就赶紧跟了进去,模模糊糊地听着说是王后有喜了,叫我赶紧去熬鱼汤……天啊,我脑补着王后的出奶量,这也太爽了吧,指不定武王还能分一杯羹。我精心做着王后的新衣,现在要越做越宽就好,老实说,大周见过王后的就没几个人,长发披肩,穿着白衣的样子还挺飘飘欲仙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见我们武王总是满面荣光,甚至恨不得日日陪着王后。王后不愧是曾经的王室子弟,既能抚琴,又会执剑,平时是有些傲气,但是还是很好养,只要是他的意愿,武王都尽量满足。
一般武王是不会让我近身靠近王后的,而今天武王朝政繁忙,所以由我来为王后梳理头发。当我将那漆黑靓丽的秀发捞起来的时候,我能清晰地看见他脖颈上有一丝红痕,像是被缝合后的伤痕,我心里无限遐想,是啊,早就听说纣王昏庸无道,杀妻灭子,前朝太子殿下是被他当众斩杀的,想到这里我心中一痛,武王当时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啊。
真是感谢神仙相助,把老婆还给了我们天下第一好老公!
细想王后的性格本就孤独,理解他不想见周人,但一个人处在深宫中也是能待得住的,要是他们互相没了彼此可怎么办啊?试问王后没了武王能活多久,是武王的温柔把烈性的王后牢牢地捆在了身边!
心里想着,武王已经来了,他接过我手中的梳子示意我不要摸那道疤,好的好的,以后我绝对不会乱碰陛下的东西!
在王后怀胎三月的时候,我是发自内心体会到了武王的快乐。王后涨奶,衣服经常都是奶味,武王的早膳都不用牛乳了,我小脸一红,当王后赤膊的时候,谁能忍住不往那里看,情不自禁地不伸手?怪不得王藏得那么好,我真心希望我大周天子子孙满堂,王后一看就很能生的样子。
所有的差池来自一场旱涝。
旱地无水如鱼无,镐京的土地大规模减产。
又到了一年一度该祭祀的日子,大臣们反复谏言,让武王最近烦心不已。
后来我才得知,他们居然要求这次献出王后。王后是前朝最后的血脉,是大周的克星,只有将这等珍品献给上天才能获得上天的荣宠。
天啊,这不是在剜武王的心头肉吗,有谁知道王后现在可是怀了大周血脉!
武王最近发了很大的火,可他从不忘顾忌王后。他吩咐我不能把这些闲言碎语走漏一点风声到王后耳里。
我心里也明白,王后看着像块木头,其实内心敏感多思,大概是有一种使命感,我在他身上看到总是义无反顾自愿献身的凛然。他是真不懂他这样武王有多难受,武王为了留住他几乎是在和神仙论道交易。
今夜月色正好,微风拂面,我对着上天祷告,希望上天能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别在折磨我们的武王和王后了。
Tbc.
当翠平穿越成葛薇龙,第一炉香变第一炉钢!
(一)“恶鬼”附身葛薇龙?
湾仔的街道,嘈杂又狭窄,到处都是调戏街边女子的红鼻子英国佬。这些女子中,又有一大部分是沦落到卖身的风尘女子,在寒风中冻得发抖,却为了生计不得不朝那些男人们挤出谄媚的笑。
葛薇龙和她的丈夫乔琪乔亦在人流中前行,这时,后面又拥来一大帮水兵,都喝醉了,四面八方地乱掷花炮,瞥见了薇龙,不约而同地把她做了目的物,那花炮像流星赶月似的飞过来。薇龙吓得撒腿便跑,乔琪认准了他们的汽车,把她一拉拉到车前,推了进去,两人开了车,就离开了湾仔。乔琪笑道:“那些醉泥鳅,把你当做什么人了?”薇龙道:“本来吗,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
乔琪一只手管住轮盘,一只手掩住她的嘴道:“......
(一)“恶鬼”附身葛薇龙?
湾仔的街道,嘈杂又狭窄,到处都是调戏街边女子的红鼻子英国佬。这些女子中,又有一大部分是沦落到卖身的风尘女子,在寒风中冻得发抖,却为了生计不得不朝那些男人们挤出谄媚的笑。
葛薇龙和她的丈夫乔琪乔亦在人流中前行,这时,后面又拥来一大帮水兵,都喝醉了,四面八方地乱掷花炮,瞥见了薇龙,不约而同地把她做了目的物,那花炮像流星赶月似的飞过来。薇龙吓得撒腿便跑,乔琪认准了他们的汽车,把她一拉拉到车前,推了进去,两人开了车,就离开了湾仔。乔琪笑道:“那些醉泥鳅,把你当做什么人了?”薇龙道:“本来吗,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
乔琪一只手管住轮盘,一只手掩住她的嘴道:“你再胡说一-”薇龙笑着告饶道:“好了好了!我承认我说错了话。怎么没有分别呢?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乔琪没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只装作不知道,沉默地开着车,驶入黑黢黢的黑沉沉的街衢。
“碰!!”
只听一声巨响,原来是薇龙他们的车碰上了另一辆车,一时间,天旋地转,烟雾漫天。
而此时,王翠平正朦胧地睁开眼,她只看到一个男人把一只手臂横搁在轮盘上,人就伏在轮盘上,一动也不动,双目紧闭,似乎是晕倒了,随后她也一阵头眩,晕了过去!
王翠平,原名陈桃花,出生于太平山区,在田野里长大,后又加入了游击队成为队长。她一只手能抗两筐地瓜,两手拿枪可以在山里林边跑边打!后来,她阴差阳错顶替出了事的妹妹被组织派到上海伪装成官太太从事谍报工作,其间杀汉奸,除叛徒,多次为解放区传递了重要情报!可这一次的任务失败了!她们的聚头地点被敌人发现了,情急之下,她抛出了手榴弹,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在手榴弹的烟雾中,她意识恍惚,短暂的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车的副驾驶上,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发生了车祸,但她的意识也很快涣散,随着头部剧痛,她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她首先看到的是富丽堂皇的天花板,接着是西式的水晶玻璃灯,中式的翡翠琉璃瓦,毕竟也潜伏做了几年官太太,她到底认得这一屋子中西合璧的东西属于一个及其富贵的主人,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大爷的!我莫不是被哪个贪官绑到这儿软禁了不成!”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没被绑着,只是浑身的酸疼!她从床上坐起来,床铺发出了声响,这声响引来了睨儿。
只见一个黑里俏的娇小女子走了进来,长长的辫子梳在身后,额前去梳了虚拢拢的头。她用手关切的试了试翠平的额头,笑道:“姑娘可算醒了!好歹这烧终于退了,那黎医生果然不错!”
翠平只警惕地看着她,从这个女子的穿着,她判断出她的身份应该是一个大丫头。
看着眼前的人只盯着她发怔,睨儿心道:不好,这人别是一场车祸给撞痴呆了,先前她在昏迷中就说着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什么“八路”“革命”“解放”的……
于是睨儿又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好姑娘,你还好吗?好歹说句话!”
翠平的大脑着你飞速运转中,却怎么也盘算不明白,她只突然发现,眼前这丫头对她说的是广东话,这方言她以前听过,叽里呱啦的全然听不懂,而如今她却都能听个明白!
“你它丫的谁呀?”
她终于是开口了,虽然莫名能听懂广东话了,但她一张口,还是那股子带着一点河北风味的国语官话。
睨儿这边也是吓了一跳,之前她就疑惑,为什么薇龙在昏迷中用北方官话说着奇怪的词,少奶那时只说,这可能是最近她让薇龙看一些左派电影的缘故,毕竟少奶近来似乎想拢络来一个左派的青年。
这位少奶便是这座豪宅真正的主人,她是葛薇龙的姑妈,在年轻貌美的时候嫁给了年逾耳顺的富人做姨太太。在丈夫死后,她成为了著名的交际花梁太太,在她的豪宅里,各路名流云集,她也时常用异性来填补空虚,不是为了物质上的享受,便是为了肉体上的享受,可到底是美人迟暮,为了更好的笼络那些或有钱财,或有人才,或有身材的老少男人们,她不得不培养起葛薇龙,让她成为新的鱼饵,钓来这些男人。
睨儿瞧见眼前情形不对,只想跑下去同胞少奶讲:“不好了,姑娘失忆了……”
可翠平并不想在弄清楚状况前面对更多人的盘问,她眼疾手快,飞速制服了准备出去“通风报信”的睨儿,只见她左手捂紧了睨儿的嘴鼻,右手抄起床头果盘里的水果刀抵在睨儿的脖颈上,小声地对她说:“你别瞎嚷嚷,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要是你敢叫人来,我马上噶了你!”她恶狠狠地说道,而睨儿只当是葛薇龙被“恶魂”附了身,吓得连连点头。
翠平捋了捋头绪,只觉得大脑一锅粥:自己拉响手榴弹后,怎么醒来就来到了这里,中途她似乎还短暂的清醒来到了车上,她想,管它丫的,她分明记得自己晕倒前是一个酷暑来的,怎么如今醒来却盖起了棉被呢?先弄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吧!
“今天是几月几号?”她恶狠狠问道。
“12月23号”睨儿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什么?”她难以置信道,不免手上加重了力度,她心想:“难道自己昏迷了半年??”
而睨儿则被她的反应吓得不清,只求饶道:“姑娘若不信,看看那报纸上的日期便知了”
她拿起那床头的报纸,虽然识字不多,可那纸上白纸黑字写着的1941年12月23号她确实认得,并且它还认得上面的几个大字“香港南华日报”“圣诞节”“平安夜”等几个字样,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报纸,陷入了从睨儿一样的震惊:她莫不是转世投胎了?毕竟她拉响手榴弹准备英勇就义的时候,明明是1947年夏天,她怎么会来到1941年,而且这里似乎不是上海,是香港!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组织曾告诉她,要坚持那个什么唯物主义,对!没有什么投胎转世,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她又向睨儿确认道:
“这里是哪里?香港?我现在在香港?”
“是啊!这里是香港,梁公馆,你的家啊!”
“那你是谁?”
“我是你的贴身丫鬟,睨儿啊!”
“那我……又是谁?”
“你是姑娘啊,是葛家的小姐,少奶的侄女,姑爷的妻子。”
只听睨儿又从嘴里蹦出一些人名,她只得一一询问,最后她缕出了现在她的状况。
她现在的身份叫做葛薇龙,本来是上海书香世家的小姐,为了躲避战乱她来到了香港投靠姑妈梁太太,后来梁太太给她找了个上门女婿,叫做什么乔乔琪的……
“不,是乔琪乔……”睨儿小声地纠正着她……
“什么鬼几把名字,这么难读”她恶狠狠说道,只把睨儿吓得不敢说话,心想,这恶鬼也忒粗暴。
(二)梁太与乔琪
梁太太正张罗着下人布置着大厅里的圣诞装置,毕竟明晚的圣诞平安夜,她宴请了许多重要人物,不仅有老相好,新面孔,香港各路名流,还有她最近勾搭上的一个极有钱的日本商人,人称“帆船大王”的铃木保人,听说他背靠关东军的大人物,此人不仅可以给她带来大量财富,还可以给她带来不菲的政治资本,毕竟在乱世中,一个女子拥有极大的财富是极其危险的,非得要有强有力的靠山,她才能安享那富贵。
只恨这关键节点,葛薇龙竟然出了车祸,虽然医生说没大碍,可到底她怕这“活招牌”在关键时刻排不上用场,白白浪费了她的投资,毕竟她是计划用她七八年的。过了七八年,薇龙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到时候乔琪乔也可以“坐奸”的名义和葛薇龙离婚,她也可以培育新的“活招牌”替她揽钱揽人。
如今她和乔琪乔才成婚不到两年,若是此刻葛薇龙不中用了,她那些“栽培”起不起打了水漂?
而乔琪乔明显受车祸影响不大,他已然在花园里活动起来,梁太太暗中打量起这个男人,因为卧床了几天,胡子没刮,倒终于给阴沉沉的脸上加了几丝男人味,杂种的男孩子们,再好的也是脾气有点阴沉沉的,带点鬼精灵的丫头气,而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他常年带在嘴角的笑意终于消失了,换上了一副难得的沉稳表情,此刻,他正在花园里舒展身体,似乎是在为恢复往日灵活的浪子作态而锻炼着。
这个男人本来是打算靠着他那一双碧谭一样的眼电一个富家千金做个“驸马爷”的,可是哪家富家千金容得了他到处沾花惹草?再说了,他虽是乔诚爵士的儿子,乔家的公子哥,可他老子不喜欢他。他娘嫁过来不久就失了宠,因此手头并没有攒下钱。他本人又不肯学好,乔诚爵士向来就不爱管他的事。现在他老子还活着,他已经拮据得很,老是打饥荒。将来老子死了,丢下二十来房姨太太,十几个儿子,就连眼前的红人儿也分不到多少家私,还轮得到他?因此他便是个“做驸马的材料”,也找不到一个昏庸的国王要招赘他。
谁知在一次例行的猎艳中,他到底得了葛薇龙的青眼,这个傻女人竟然愿意做辗转于名流间的交际花,一边做着名贵的情人一边养着他,他到底是有点良心亏欠了,车祸那晚竟然对着她表达了一丝愧疚,可是愧疚是愧疚,软饭还是要继续吃的,毕竟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不是吗?看吧,他本就不该愧疚的,一愧疚,老天都惩罚他,让他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车祸,可见他就应该理所当然的享受这一切。
乔琪乔见梁太太走来,笑着和她打了招呼。梁太太笑道:到底你年轻,如今已然生龙活虎了!
乔琪笑道:“多亏了那黎医生,他倒是个好人,我先前还怕他给我打的抗生素里惨了毒药呢!”
梁太笑了:“你是个多心的,黎医生看在薇龙面上,也是要好好医治你的,乔少爷若死了,乔少奶奶的名头又怎么叫得响?”
乔琪心中了然,若乔家的美少妇的名声变成了乔家小寡妇,那香艳的招牌到底少了一层偷的绮靡,窃的快意。
“薇龙现下如何了?”乔琪问道。
“刚去她房里看了,睡得十分安稳,医生说今天应该就能醒,万幸她没大碍,也没伤着脸……”
乔琪心里也万幸,若是薇龙现下是不中用了,他必然是要离婚的。
“只是她到底不能在平安夜宴客”梁太惋惜道
“为什么?就是不唱歌跳舞,出来亮个相也好,这些天那么多人想着探望这她呢!”乔琪问道
“瞧你!可是醋了?你这几天在家里待着,又是张小姐来探访,又是罗小姐来慰问,只怕你恨不得在宴会替薇龙宴客呢!”梁太调笑着,用涂写丹蔻的手翘着兰花指点了点乔琪的头,三分嗔怪里有十分的风情。
睨儿刚从翠平房里出来,来到花园,准备就刚刚的恐惧见闻向梁太禀告,尽管她刚才答应了翠平,不准把她失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可睨儿知道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尽管怀疑薇龙是被厉鬼了附身,可这世道,鬼并不比人可怕。
她才一来到花园,就看到梁太背对着她和乔琪调笑着,她一时不便上前,心里暗暗瞧不起,可乔琪却已看见她了,笑着向她招手。
梁太一转身,看她神色慌张,问道:“怎么了?姑娘醒了吗?”
“醒了,姑娘的身子没有大碍,只是……姑娘似乎,有些怪怪的了!”她到底还是怕厉鬼索命,也没有细说。
梁太和乔琪皆是漏出不解,梁太笑道:“正好咱们也一块上去看看她!”
这时,大厅内一个男声也道:“是啊!也该去看看薇龙!”原来此人正是梁太的老相好司徒协,昨日在梁太处大牌到半夜就在此歇下了,梁太看他要去,便朝着乔琪使着眼色,乔琪心下了然,只说自己头痛吃了药再来。
(三)暴打司徒协
翠平盘问完睨儿后,心下也是茫然,但她想,就像扮演翠平这个官太太的身份是组织安排给她的任务一样,现在会不会扮演葛薇龙也是组织安排给她的任务?毕竟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如今却以葛薇龙的身份活着,也是这是组织安排她假死?虽然她也想不通为什么现在回到了1941年,正想着,她的肚子响了几身,事已至此,先吃饭吧!她用刀子威胁睨儿说道:不准把刚才我盘问你的事说出去,明白吗?不然第一个杀了你!
睨儿只点头答应,她也听到翠平肚子响了,便机敏说道:“姑娘是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准备吃的”翠平放她出去,她便逃也似得溜走了。
她头往床上一倒,心想,冷静!老余常说我太暴躁,不够机智,现在我是既来之则安之,“敌不动,我不动。”
“咔嚓”一声,门又一次开了,开了一个中年美妇人和一个白发胖老头,二人皆是穿金戴银,翠平不知他二人身份,只盯着他们等他们开口。
“薇龙,你好歹是醒了!”那妇人关切的抚上翠平的脸。她觉得薇龙确实不知道哪里怪怪的,她又问道:“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翠平声音洪亮地回答。
梁太微微一怔,又用上海话问道:“头还痛吗?吃过药了吗?”
“不痛!吃了!”又是响亮又果断的回答。
梁太笑了:“难怪睨儿说你怪怪的了,你这孩子,醒来可是连广东话苏州话都不会说了?”
翠平现在似乎能听懂这里的各种语言,但是她只能说国语。
这时,旁边的老头开了口:“会说国语好啊,到时候干爹带你去上海拍电影,阮玲玉就是我一手捧红的呀!”
“哎!薇龙是木头美人,她哪里是拍电影的料呀!”梁太眼见司徒协看翠平眼色越来越直,便说自己要去看看睨儿给翠平煮了什么好东西,借机给他们独处机会。
翠平冷言看着,心想这妇人便是自己的“姑妈”吧,这老头听对话像是自己的干爹? 可她怎么觉得这干爹看自己眼神不对?
只见梁太一走,他边拉起了翠平的手,细细摩挲起来,嘴里说着:“心肝,你醒来了便好”,“早说你想要拍电影,上次度假你就该跟着干爹去呀”,说着,竟要把她的手放在嘴里一吻。
翠平只觉得一阵恶寒,她想起她们村里也有一个老登,专门骚扰十几岁的小姑娘,甚至连女童都不放过,后来,那个老登被翠平废了,用杀猪的刀全切的,手起刀落,切得很干净!
于是在“潜心潜伏”的理智来临之前,她的暴躁本性还是站了上风,她一巴掌直接甩到了司徒协脸上,司徒协被打懵了,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手劲竟然这样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翠平走从床上跳起,往他下体就是一脚:“你个老不修的,不要脸!年纪可以做别人爷爷了,还勾三搭四的!老娘这就废了你!”
梁太和睨儿等众人听到楼上动静,不免上来查看,只见司徒协躺在地上,大喊:“小贱妇,你和你婊子姑妈我都不知道睡了多少次了,装什么贞洁烈女??”
梁太见这场景也慌了,那司徒协是她跟了最久的一个情人,纵使他不是最富有权势的,可多年来往,人脉势力交融着,她也就对他多了三分忌惮,况且现在这情形已经远远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她瞠目结蛇地看着翠平正欲再给司徒协来上一脚,她惊叫:“怎么回事?快拦住表小姐呀!”下人们一拥而上制服住翠平,翠平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怎么瘦弱了那么多,换以前的自己,屋子里那些个仆妇怎么治得住她?同时她也为司徒协口中的话震惊着:司徒协的意思是,他以前睡过梁太薇龙这对姑侄?而他们都认为自己就是葛薇龙,难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也变了不成?
司徒协的人这时候也上来了,看到张牙舞爪的翠平,他拿出了枪,众人皆是一惊,梁太也敢忙上去搀扶司徒协,并大叫道:“这姑娘可是得了失心疯不成?如果发了疯病,倒不如一枪打死的好”
此刻,睨儿大叫道:“姑娘这是被妖怪附了身!”说着朝翠平洒了从厨房里拿出的一把生米!
传闻中生米可以避邪除魔,翠平在乡下长大,怎会不知,看着一个魁梧的汉子拿枪指着她,她又被一群人辖制着,这姑妈说不定是真要让人打死她,她灵机一动,装作被生米制服住了的妖怪一样,两眼一闭就倒了过去。
众人见到葛薇龙如此行径,又见撒米果然灵验,都相信她是被邪魔服了身,梁太一边安抚着司徒协,一边着人请来僧侣修士,说要送走邪祟。
一时间,屋子里挤满了东方的和尚尼姑,西方的修女道士,和这栋房子的装修一样,中西合璧,墙上挂了圣母玛利亚和耶稣像,桌上又供了观音如来佛。
梁太心情复杂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翠平,只见一个道家师爷口里振振有词,用火烧着符纸在翠平床边转圈,又一个披头散发神婆口含一口烈酒“唰”的一声,喷在翠平脸上。
翠平此刻心里很悔恨呐!她只恨自己沉不住气,怎么就没忍住爆发了司徒协那家伙呢?老余说得对啊,那什么“小忍大谋”的,她现在是又饿又被一群神棍折腾着呢!
(四)
夜深了,梁太在大厅里抽着烟,暗叹倒霉,先是车祸,又是疯魔,难道非得弃了葛薇龙这棋子不可?眼见她被自己调教的,是越来越上手了……重要的是,现下还得罪了司徒协,不过出于面子考虑,司徒协和梁府都严令下人,不准泄漏今天的事,至少在圣诞晚会来临前,这件事应该不会被泄漏,而那以后人多嘴杂,就保不齐会如何了……
她的手里拿着一张照片,那是葛薇龙的肖像照,上面的女子长着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这样看上去古典而保守的的女子,被她调教成如今在欢场上游刃有余的交际花,自然是拥趸无数的。无数的人来到梁公馆只为一睹葛小姐的风采,能与她见上一面,便愿意付出许多财宝,只为看那古画上的娇小姐如何笨拙又自如的卖弄青涩的风情,要是能和乔公的儿媳——这样品貌的佳人,私交慎密,是许多名流富豪忍不住炫耀的社交筹码。
而日本富商松本保人也不例外。她看到了葛薇龙的照片,听说了她的风流韵事,自然是趋之若鹜,因此他在照片背面写着缠绵的日本情话:
“君幸颜见,自分幸合。
今度、デートに誘ってもいいかな?”
这个松本是做东南亚船业生意的大社长,同时背后有着日本军方势力。现如今日本早已攻占了九龙,梁太只怕日本人哪天就攻打香港岛了!而她纵使身后有诸多势力,可若局势严峻,谁又能顾得上谁,听说了南京、上海的惨案,她这样的有钱美貌寡妇,在战乱中是首当其冲被奸淫掳掠的对象,她怎么能不慌?她本想只要葛薇龙醒了,哪怕强撑着,也要让她应酬这个松本不可!
可现如今,薇龙这般情状,她还能依靠谁呢?不仅如此,她还得罪了司徒协!总之从长计议吧!明天就是圣诞夜,这里又是英国人殖民地,日本人总不会圣诞节打过来吧!
【论坛体】姜总经理有什么后台吗?
现代公司文学
L1
楼主:摸鱼小杜
如题,我发现我们公司的姜经理很不对劲,我听其他同事说他以前不是我们公司的,是这几年才来的,但是却得到了姬总的额外关照,姬总对别人可能是狂风暴雨,但是对他却温声细语,想问问各位他是不是有什么姬总惹不起的后台之类的?
L2
姜总?是姜wh吗?
L3
楼主:摸鱼小杜
对
L4
其实我也很好奇,听说姜总经理没来之前已经有了总经理的人选了
L5
是吗?我一直以为姜经理是姬总花重金挖过来的
L6
他之前是在ys做经理吧?我当时去ys谈合作的时候见过他
L7
对头公司的人都被挖过来了,姬总厉害
L8
什么?我...
现代公司文学
L1
楼主:摸鱼小杜
如题,我发现我们公司的姜经理很不对劲,我听其他同事说他以前不是我们公司的,是这几年才来的,但是却得到了姬总的额外关照,姬总对别人可能是狂风暴雨,但是对他却温声细语,想问问各位他是不是有什么姬总惹不起的后台之类的?
L2
姜总?是姜wh吗?
L3
楼主:摸鱼小杜
对
L4
其实我也很好奇,听说姜总经理没来之前已经有了总经理的人选了
L5
是吗?我一直以为姜经理是姬总花重金挖过来的
L6
他之前是在ys做经理吧?我当时去ys谈合作的时候见过他
L7
对头公司的人都被挖过来了,姬总厉害
L8
什么?我们居然跟ys有过合作,不敢想象
L9
我记得我们跟ys的斗争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咋合作的?有没有知情人士透露一下
L10
这个有点难,一般知情的人都是高层了,现在下面的人都是近几年招来的,不太清楚
L11
穿鞋踩不了轮子
当年你们姬总还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半大小子的时候确实跟ys有过合作,但是后来ys给xq使了个阴招,等xq缓过来之后两家就翻脸了
L12
下绊子这个我有所耳闻,当年这事似乎还牵扯到了姬总的大哥和父亲
L13
据说当时诬告姬总父亲经济犯罪,给人送进去了,大哥似乎是被买凶…总之就一个字——惨!
L14
我记得ys几乎全部的高层都解散另谋出路了,只有姜经理到了咱们这里,虽然说做大事要公私分明,但是看到当年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参与者就在眼前晃悠,这还怎么和颜悦色?
L15
确实,代入自己,已经气死了
L16
但是姬总不一样,他不仅没有迁怒,态度居然还非常好,搞得像是他们以前很友好一样,容我大胆猜测一下,会不会是姜经理在ys的时候帮过姬总?所以姬总才如此信任他
L17
这个不是没有可能,11楼的知情人士能不能再透露一点?猜得我太难受了
L18
还是要找靠近水的地方
现在太晚了,11楼要睡了,我来说说吧,我听我师叔说过,当时姜经理确实有在惊险万分的时刻帮过姬总,姬总当时潜入ys拿到他们的犯罪证据,但是被他们的董事长发现了,被他们抓到就真的要进海里喂鲨鱼了,就在这个时候姜经理挺身而出给姬总让了条路,这样姬总才逃出来了
L19
姬总上演现实版我是卧底
L20
看来姬总确实是干过大事的人
L21
只有我注意到姬总跟姜经理之间莫名的联接吗?他们也不是很熟吧?怎么就让姜经理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助姬总逃跑了,都说ys是凶神恶煞不要命的人,被他们发现叛变了不得死无全尸啊?
L22
法治社会,不会吧?
L23
你猜ys董事长是因为什么进去的?
L24
这题我会,经济犯罪+非法拘禁,本来有故意杀人罪的,但是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没判,改判了个故意伤害
L25
这个不怪你不知道,其实说起来也没几个人知道,要是好奇估计真要去问姬总了
L26
那还是算了吧,姬总天天一副"我要干活""全世界的活都给我干"的架势,惹不起惹不起
L27
我也发现了,姬总每天都是最早到最晚走,上次我有个加急文件没弄完,留在公司加班就遇到了姬总,我看他都闲得要在办公室织围巾了也不回家,不知道的以为他家有什么洪水猛兽等着呢
L28
可能是公司正在上升期,姬总比较焦虑?
L29
上面的估计来的时间不太长,这三年姬总都是这么过的,宁愿在办公室闲到抠脚也不会早早回家
L30
抠脚 ! ?
L31
比喻😅
L32
楼主:摸鱼小杜
但是…我发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止姬总留在公司,姜经理有时候也会留下来,也不加班,就是干坐着,有一次我还看到他去找姬总了,而且上去一小时都没下来
L33
楼主,你不会是想说…住脑!别想
L34
谁家好人谈情说爱不回家在公司啊?新型play吗?
L35
我也觉得离谱,起码姬总看起来就不像是非要搞办公室恋情的人
L36
我看上面说过姜经理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姬总,如果这都不算爱,那…
L37
穿鞋踩不了轮子
还好吧,我听我师叔说当时姬总被追捕的时候撞上了姜经理,姜经理挡住了他的路,然后姬总就闭上眼睛等姜经理的抉择,姬总当时表现的就好像——"如果死在姜经理手里也行"
L38
完了,好像吃到真的了,怪不的对人家态度好,还深夜不回家,就是为了留下来"偶遇"姜经理,姬总心机boy
L39
心机boy+1
L40
你们不要乱说,姜经理很难的好吧,又要主动靠近深夜加班的姬总,又要若无其事的享受不同的态度,在公司里只能装成普通上司和下属,他就差告诉我们他们是一对了
L41
楼上这话说的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L42
差点以为我磕错了,现在我就放心了
L43
西岐的兄弟们,救yj
有没有人管一下姬总的死活啊喂,人家有对象的好吧~_~
L44
知道,是姜经理吧😊
L45
西岐农夫有种单挑
既然他已经有了你们姜经理,就不能再来嚷嚷着要别人了🙄
L46
还有别人?
L47
难道姬总过往还有一段情?
L48
不要拿剑拍老人家的手
准确来说,他有一段持续了八年的情,不过三年前断了
L49
八年!人生能有几个八年,怎么能说断就断?
L50
会不会感情本来就摇摇欲坠了,毕竟都有七年之痒,八年的爱情长跑基本不会有结果
L51
然后又遇到了姜经理,在ys跟姜经理相处之后渐渐产生情愫,后来姜经理冒死救他之后就彻底爱上了
L52
但是不对啊,长跑八年,三年前断的,一共十一年,姬总今年才二十四吧?也就是说,他们十三岁左右就在一起了?早恋不能这么早吧?
L53
这真的是要报警的程度了吧?😨
L54
没想到冷脸姬总也有早恋的过往,我都想象不出来姬总十三岁的时候矮冬瓜一个,然后搂着他对象亲的样子,太炸裂了
L55
滤镜碎一地
L56
不要拿剑拍老人家的手
不是,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这么小就在一起了?人家能同意吗?这是你们姬总单恋的八年
L57
吓死我了,我就说这么小的年纪哪能谈呢?知道什么是爱情吗,谈的明白吗?
L58
但是姬总单恋了对方八年诶,如果这都不算爱,那…
L59
仔细想想确实挺不一般的,十几岁的年纪很多恋爱都是冲动和想尝尝味儿,实际上真正的喜欢寥寥无几,很多都是谈了几下就分了,分了也能做朋友,但是姬总从懵懂的少年时期跨度到略微算成熟的青年时期却还一直初心不改的单恋那个人,我估计真是爱情了
L60
就算是又怎么样?感情里面怎么能一直都由一方主动呢?人都会累的,尤其是单恋,得不到回应再浓烈的感情都会淡去,所以才在三年前断了遇上姜经理吧?
L61
西岐的兄弟们,救yj
服了,别再拿姜经理说事了行吗?姬总单恋结束是因为转正了好吧,这事其实挺少人知道的,那时候他对象正处于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对象可能觉得没有以后了,就说了自己的心意给姬总听,两个人心意相通了,可不就在一起了嘛?
L62
啊?这情况就像跟对象说"我们分手吧,因为我想结婚了"一样,一点也是不浪漫😣
L63
磕错了,大无语,不看了,气死🤬
L64
但是我进公司两年了,从来没见过姬总对象啊,而且姬总如果有对象怎么会不回家,天天在办公室摸鱼
L65
而且还格外优待姜经理,有一次我还看到他给姜经理带药
L66
西岐的兄弟们,救yj
没遇到是因为姬总对象失踪了,那次虽然他们心意相通,但是危险并没有解除,最后姬总没能救下他…
L67
是刀,快跑!
L68
还是我熟悉的姬总,惨惨的
L69
会不会是因为姬总对象没了,然后这三年的朝夕相处跟姜经理好上了?不然真的解释不了为什么姬总特别优待姜经理
L70
不要拿剑拍老人家的手
看着不像,你们姬总不是那种会移情别恋的人,我看他的思念只增不减,这几年也快把自己熬透支了,唉
L71
西岐的兄弟们,救yj
或许是因为姜经理是姬总对象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L72
唯一的亲人?他们还有关系?
L73
西岐的兄弟们,救yj
他们是表兄弟,姜经理是表弟,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感情也很好,他表哥找不到了,姬总自然是要照顾好他唯一的表弟的
L74
一秒幻视纯元,白月光伏在姬总的膝上说着一定要照顾好他唯一的表弟——姜经理
L75
如果姜经理以后犯了什么错只要带着表哥生前送给他的礼物往那里一站,姬总就自动原谅了
L76
还有还有,姜经理要是长得跟表哥有几分像的话那将是绝杀,都不用带东西了,直接往那一站,开始哭就行
L77
有种静和公主在甄嬛面前哭泣撒娇的既视感,这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
L78
我记得有一次姜经理跟姬总在办公室吵起来了,好像还动手了,出来的时候姬总脸上就青了一块,但是都到这地步了,姬总居然没把姜经理怎么样,之后依旧是亲密无间,和颜悦色,姬总对他表哥是有多爱啊
L79
东边曹操
嗯,其实也有可能是你们姬总留着姜经理有用
L80
用来干嘛?不就是回忆白月光吗?
L81
不要拿剑拍老人家的手
也不全是,你们姬总对象还没死,只是失踪了,如果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找这位唯一的亲人
L82
西岐农夫有种单挑
猜得没错,不过也要人想起来才行😏
L83
可是姬总白月光不是跟他心意相通吗?为什么回来不找姬总而是先找表弟,姬总还要通过看住表弟才能达到见到白月光的目的,这让我很难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双向诶
L84
西岐的兄弟们,救yj
肯定是双向奔赴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他们之间出了点别的事,姬总对象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所以才躲着他
L85
西岐农夫有种单挑
人找到了 ? !
L86
西岐的兄弟们,救yj
不确定在哪里,但是有拍到一些照片,确定人还活着
L87
偷拍跟拍,有点法治咖了
L88
西岐的兄弟们,救yj
所以叫了他在意的人去干这事
L89
西岐农夫有种单挑
你们还真是坚持不懈,都三年了还找呢!
L90
穿鞋踩不了轮子
找不到又要发疯了😓
L91
西岐农夫有种单挑
确实挺急的,连他哥都能放出来打探消息
L92
姬总的哥哥?他不是没了吗?
L93
听说之前ys制造车祸把姬总哥哥弄没了
L94
这不得把人枪毙?怎么人还好好的在吃牢饭呢?
L95
也没吃牢饭吧?不是在去的路上出了意外,没抢救过来吗?
L96
不要拿剑拍老人家的手
人确实没了,只是封锁了消息
L97
你们快看楼下,姬总和姜经理在跟一个卷发大眼帅哥拉拉扯扯,帅哥一直往姜经理身后躲,姬总看着脸都绿了
L98
这不会就是姬总消失的对象吧?这也太好看了!
L99
你们有人凑近听他们在吵什么吗?
L100
好像在说"你真不记得我了?""你别刺激他"之类的
L101
啥玩意儿?失忆带球跑文学?
L102
穿鞋踩不了轮子
失忆是真,球目测还没有
L103
诶,怎么走了?一楼的姐妹有听到什么嘛?
L104
人在姬总的瞪视下被姜经理带走了
L105
感觉姬总要吃人了😭,救命
L106
东边曹操
确实来我们这吃人了😥
L107
西岐农夫有种单挑
就姬发这小心眼的样,你们跟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几天后)
L108
我刚刚在楼下又看到那个帅哥了,不过这次他好像是刚从楼上下来,进了一辆很骚包的跑车里,车上还坐着一个同样很骚包的皮衣男
L109
我也看到了,不过我觉得皮衣男很帅诶,是跟帅哥不同类型的帅
L110
比格观察日记
确实,不过皮衣还是太露了点,下次注意要换件衣服😊
L111
我有一个猜想,这不会是白月光的现对象吧?😨
L112
不要啊,好不容易等到小情侣久别重逢,现在搞个"失忆+有对象",这让姬总怎么活啊😭
L113
东边的曹操
姬总怎么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没得活了,又要换公司了😥
L114
楼上不用这么悲观吧,姬总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他的事不会牵连到公司的员工的
L115
那姜经理这个表弟岂不是很危险?现在姬总对象回来了,但是却不记得自己了,这不得把火撒在姜经理身上?
L116
看着不像,大家想想,现在姬总对象失忆了不记得姬总了,但还记得自己的表弟,就这一个理由姬总都一定会把姜经理牢牢抓在手里,不然对象真跑了
L117
现实版"挟天子以令诸侯"😂
L118
我这几天确实看到姬总跟姜经理跟得更紧了,尤其是姜经理外出的时候姬总一定会跟着,而且回来的时候还一副春光满面的样子,乐呵呵的
L119
但是人家有对象了各位,虽然我很心疼姬总的遭遇,可是人家对象也很无辜啊
L120
姬总不会为爱做三吧😱
L121
不要啊,皮衣哥看着挺好的,别伤害他
L122
西岐农夫有种单挑
早就伤害了…
L123
比格观察日记
怎么会…😨
L124
穿鞋踩不了轮子
皮衣哥?他应该有对象了吧?他们俩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L125
楼上消息保真?这我可就放心磕了
L126
你们快看,姬总哥哥怎么来了?
L127
姬总哥哥?是那个看起来很儒雅的帅哥吗?我还没见姬总哥哥呢
L128
他去找姬总了,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L129
姬总办公室隔音太好了,根本听不到
L130
门开了!快闪回去!
L131
姬总说了什么?我离得太远了,听不清
L132
姬总哥哥先出来,然后姬总追出来说"那个重因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哥哥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L133
新人物登场,在座各位谁来科普一下?
L134
这真不知道了
L135
不要拿剑拍老人家的手
听着挺耳熟的,一时想不起来
L136
姬总哥哥回了句"你不了解他"
L137
姬总哥哥竟然是恋爱脑!
L138
好嘛,原来渣不渣不看脸的,河童也渣,帅哥也深情😩
L139
所以谈个帅的,以后就算分手了也不像留案底一样恐怖
……(一个月后)
L140
有没有人发现姬总走了?
L141
现在才刚到下班时间,姬总怎么可能会走
L142
就是,这个点他估计在冲咖啡,秘书都下班了,只能自己冲了,真是爱岗敬业,只喜欢为难自己的老板呢🥳
L143
有这样的觉悟,他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L144
确实走了,我下班的时候碰上姬总了,他下车库取车
L145
奇也怪哉,姬总居然准时下班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L146
难道是着急下班去见某个人?
L147
合理怀疑姬总又跟他对象谈上了
L148
西岐农夫有种单挑
不用怀疑,就是把人又拐走了🙄
L149
就说姬总是行动派吧,"姬总想要,姬总得到"
L150
东边曹操
终于得到了,再得不到我们都要憋死了,姜经理也能松口气了,虽然姜经理本人看上去不太乐意,但架不住当事人喜欢
L151
卦象所示
这个重因飙到底是谁?🧐
【邱饼】化猫记(第三十六章)
十月中旬,已临近圣人的万寿节,神都上下皆洋洋洒洒地铺张开来,除了大年三十与正月十五上元节外,一年之中只有圣人的圣寿节才不设宵禁,整个神都灯火璀然,人声鼎沸,昼夜不歇,神都内外的百姓看着高悬在朱雀大街上的凤凰花灯,皆满心期盼那金吾卫不设宵禁的日子。
神都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如风扯絮,紫金殿上,上官婉儿奉圣谕立在丹陛之上,百官肃穆:“凤阁宰相岑长倩,私扣大理寺人犯,当街杖毙,枉顾案情,致使魏王受人诬陷,清誉有损,而不得澄清,枉法徇私,以泄私愤,枉顾圣上,今罢黜岑长倩凤阁宰相一职,......
十月中旬,已临近圣人的万寿节,神都上下皆洋洋洒洒地铺张开来,除了大年三十与正月十五上元节外,一年之中只有圣人的圣寿节才不设宵禁,整个神都灯火璀然,人声鼎沸,昼夜不歇,神都内外的百姓看着高悬在朱雀大街上的凤凰花灯,皆满心期盼那金吾卫不设宵禁的日子。
神都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如风扯絮,紫金殿上,上官婉儿奉圣谕立在丹陛之上,百官肃穆:“凤阁宰相岑长倩,私扣大理寺人犯,当街杖毙,枉顾案情,致使魏王受人诬陷,清誉有损,而不得澄清,枉法徇私,以泄私愤,枉顾圣上,今罢黜岑长倩凤阁宰相一职,任武威道行军大总管,远征吐蕃.......”
岑长倩握着玉笏的手不住发抖,面色铁青,紫金殿上百官面色迥异,忍不住地用眼角余光去看立在丹陛之前的宰相,圣人的声音从御皇座上遥遥递来:“岑卿,吐蕃数年来屡次挑衅我大周,岑卿此番出征,务必为朕平了这蝼蚁之地,只一点,切莫再一意孤行,损人利己!”
“臣.......”岑长倩心中七上八下,始终不知发生何事,只得伏地领旨,“接旨!”
岑长倩抬起头去看御皇座上的人,无奈帝座太深太沉,只看见圣人鲜红的留仙裙迤逦而下,他不明白,圣人为何要在此时罢免自己?
如今的圣人不出差池应该已是希妲,大家都听命于魏王,这道圣谕莫不是魏王授意?
魏王.......
他想过河拆桥么!
上官婉儿再宣圣谕:“洛州司马狄仁杰,即日起,升任地官侍郎,代理尚书事务,加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李饼端看一名精神健硕的六旬老者脱列而出,拂衣一跪,语气平和毫无波澜欣喜之色:“臣,领旨!”
散了朝,文武百官纷纷恭贺这位新任宰相,李饼循礼上前一揖,轻哂道:“下官恭贺狄阁老。”
狄仁杰抚一抚下颌三缕青须,略略颔首:“老夫与令尊曾同在大理寺共事,令尊之事,老夫深感遗憾。李少卿执掌大理寺以来从无错案冤案,令尊泉下有知,当是欣慰。”
“阁老过誉了。”
“大理寺乃国之法度所在,少卿此位不高,担子却重,望少卿此后务必脚踏实地,切莫因肩头重担而行差踏错。”
李饼忙作揖,正色道:“下官受教了。”
狄仁杰拍一拍李饼的胳膊便将玉笏倚在臂间转身步下紫金殿,李饼弹了弹袖子,却听身后有人叫他:“李少卿留步!”
李饼转过身便见岑长倩玉上官檎并肩而行,岑长倩冷笑道:“这会儿日头还早,二位少卿随老夫走一走罢,正好有事与二位少卿商议。”
“好。”李饼点一点头,“岑大人,上官少卿,请了。”
顺着宫道一路而出,岑长倩将二人推进宫墙下一处隐蔽的小巷之中,他低声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官檎面色同样狐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岑长倩忽然扑上去抓住上官檎的胳膊,五官扭曲狰狞,“你跟魏王走得最近,魏王有什么话,要做什么事都是由你代为传达!你现在跟我说不知道!”
上官檎挣脱岑长倩的桎梏,秀眉紧锁:“我当真不知!这几日魏王并未找过我,也并未传话,方才在殿上,我也诧异!”
岑长倩一壁踱步一壁道:“希妲没那个胆子敢做这样的事情,如果她做了,那就是魏王授意的,他难道真的想过河拆桥么!他难道不知道,此事暴露,他也难以善了!”
上官檎推了推李饼:“你怎么看此事?”
李饼摩挲着手中的玉笏,抬起眼漫不经心道;“希妲代替了圣人不假,她也并不敢如此行事,那背后指使她下这道旨意的人必是魏王无疑。”停一停,又道,“魏王性情反复无常,他要是想过河拆桥也不是不可能。”
“不会的,他不会的!”上官檎摇头。
“阿姊,你怎么就那么笃定魏王不会害死我们?”李饼轻挑眉峰,冷笑道,“这几日我想了许多,魏王,他凭什么帮我们?他跟上官琏一样,不过都是想利用我们,等‘镜子’的价值消耗殆尽,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们!留着我们,无疑的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剑,他敢悬着这把随时都能要他性命的剑么!”
上官檎怒喝:“不会!他绝不会这样做的!我相信他,是他把我救出来的,没有他,我一辈子都只能是上官檎的‘镜子’!”
岑长倩深吸了口气:“都先冷静冷静罢,此刻我们闹起来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能跟希妲一谈,或许便能知晓其中意思。”
“我去罢。”李饼道,“如今李饼可是圣人的心腹,出入大业殿的次数比阿叔你这个宰相还多——况且,如今你已经不是宰相了,再要去见陛下,难免被人说三道四。”
岑长倩沉声道:“说的也是。”
“阿叔,或许我哥说得对,魏王决不可信。”
“他若不仁,休怪我们不易!”
李饼抿了抿嘴角,便与上官檎擦肩而过,岑长倩问了句什么,可上官檎却没回应,直到岑长倩问了两次上官檎才回过神来,岑长倩冷着脸问她:“朱颜,你是不是喜欢上武承嗣了?”
上官檎一怔,往后退了两步:“阿叔别胡说!”
“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且不说你配不配得上武承嗣,虞泊说的也对,他只是想要一面‘镜子’来帮他谋朝篡位,等他如愿坐上帝位,他还能留着你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你为什么,就那么相信他?”
“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的是,这世上我们只能信他。”
岑长倩打量了 她几眼,摇摇头,便也肚子离去,留上官檎站在阴翳之中。
她抬起头望着那被宫墙隔成一线天的苍穹,那样高远,那样明亮,就像她遇见魏王的那一日,魏王握着她的手将她从阴翳之中拉出来,笑盈盈地问:“你不是上官檎,你叫什么名字?”
他思索了片刻,想起自己被遗忘了许多年的名姓:“朱颜。”
“朱颜?”那身穿鹅黄轻纱大氅的俊美男子温润一笑,“好名字!”
“小王是武承嗣。”男子向他伸出手。
“朱颜,你可愿跟小王走?”武承嗣眼角那粒小小的朱砂泪痣在某一个瞬间完全蛊惑了她的心神,“你若是不愿意再做上官檎,那小王可以帮你,让你做回朱颜,可好?”
离开紫微城,上官檎独自回转大理寺,可不知为何兜兜转转竟走到了荒废已久的兵部尚书府前,猛然抬首,却见门前立着一道绛紫色的人影,上官檎双手握拳疾步走上前去:“魏王殿下。”
魏王抬头看着没有了门楣匾额的府邸,怅然道:“当年小王就是在此处见到你的。”
上官檎道:“是殿下救了我,没有殿下,我一辈子都只能是上官檎的‘镜子’。”
魏王回过头望着她,沉默不语,上官檎斟酌片刻,低声问:“殿下,今日早朝,陛下罢免了岑长倩的宰相身份命他远征吐蕃,并拙拔了洛州司马狄仁杰为凤阁平章事.......”
魏王笑道:“是小王授意希妲这样做的。”
“为什么?”
“岑长倩始终是李家的拥护者,留着他在朝中,到底是对小王不利,既然真的岑长倩已经死了,那就让‘岑长倩’彻底消失,远征吐蕃,死在半路,再好不过。”魏王负手道。
上官檎不解:“可这与我们之前的计划并不一致。”
“这世上的变数太多了,小王告诉过你要懂得审时度势,有时候,临时改变策略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既是殿下的计划,我们全力配合就是了。”
“朱颜。”魏王轻哂,“你做的,很好。”
大业殿内,圣人捧着一盒胭脂往那无法动弹的女子脸上轻轻涂抹着,淡淡的一抹殷红照入李饼一袭绯红官袍之中,撕开那老媪的面具,那女子不过二十来岁,生得十分清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不停地在圣人和李饼身上游移着,眼中竟是惊恐之色。
圣人端详着自己给女子上的妆容,雪白的铅粉,明艳的胭脂,两挂斜红,一点花钿:“李卿来了。”
“臣拜见陛下。”李饼一揖。
圣人合上手中的胭脂盒步出竹帘,她转身依靠在凭几上笑盈盈道:“没想到李卿来得那么快,看来朕这道旨意的确令他们乱了手脚。”
李饼负手道:“猜忌的种子已经在他们心里埋下了,只需要一点诱饵,就能让着种子破土而出。”
“能想出这样一个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法子,李卿的手段果真厉害,不愧是专破大案要案的大理寺少卿。”圣人将胭脂盒丢到桌上拍了拍手上的铅粉,“岑长倩远征吐蕃,就不必留着命回来了,他这条命本就是魏王所害,那就算在魏王头上罢,如此一来,岑长倩的死才能死得其所,死得明白。”
“好歹是老臣,陛下就这般无情?”
“有情又有何用?朕要坐稳御皇座,就要铲除一切的异数变数,岑长倩本就是与朕做对的,朕不需要一个整日对朕虎视眈眈的异数。”
帝位的冷血,李饼终究无法理解,他听圣人笑问:“你说,魏王要是知道这个事,他会怎么做?”
李饼道:“他不敢问,也不能问,只要他问,那他便是自露马脚,这个亏和疑问他只能自己默默的吞下去,不久之后就是陛下的万寿节,届时重华宫夜宴百官,就借陛下寿宴,撕破这一局,要收拾魏王需得师出有名,并坐实魏王谋朝篡位的罪名,如此一来,才能让魏王再无翻身的机会。”
“你先怎么做?”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太宗皇帝如何对付李建成与李元吉?”李饼道,“之前我们一直被魏王牵着走,如今该我们牵着魏王走了,这局棋,该在圣寿节反将对方一军了。”
圣人缓缓垂下双眸,沉默许久才重新抬起眼打量着李饼:“先令他们与魏王产生猜忌,关系不再紧密,你从中分化,利用朕的圣寿节引魏王入宫——让魏王的私兵一同入宫——李饼啊李饼,你比朕所想的更厉害,朕竟然有些摸不透你。”
李饼耸了耸肩,环着胳膊道:“其实臣没什么不好摸透的,就是这几年当了大理寺的少卿,做事总是要讲排布,力求稳定全局,减少伤害,若是换了以前,按照我的性子陛下知道我想怎么对付魏王么?”
“以前的李卿听说十分跳脱,和邱将军时常混迹市井,你二人跟现在的模样大相径庭啊。”
李饼摸着下巴想了想,侧头与圣人对视:“要是以前,我一定会跟邱庆之把魏王套了麻袋打一顿然后丢到大理寺门口,再把他罄竹难书的罪证全部挂在登闻鼓上,我让他都不知道被谁打的!”
圣人一双杏核眼圆睁,她扶着凭几忽然笑得花枝乱颠,李饼无奈摇摇头:“只可惜现在,臣不能任性了。”
“朕许你任性!朕说过,魏王是死是活,全凭你做主。”
“还是陛下做主罢,毕竟他是陛下的侄儿,臣不好做主”
“可他眼里全然没有朕这个姑姑。”圣人推案而起,“李卿,圣寿节的事情好生准备罢,朕让麴崇裕配合你。”
“麴将军?”
“邱庆之跟麴崇裕乃过命之交,就凭你曾经为邱庆之求情这一点,麴崇裕就能无条件的配合你,况且,自从你从博州回来,麴崇裕就暗中派人在保护你,这大约是他感谢你带回了邱庆之的一种方式罢。”圣人拨弄着那些水晶珠帘,“李卿,你只管放手去做,其余的事情,朕会为你安排妥当。”
“喏。”
十月廿二,百官入宫朝拜。
李饼立在铜镜前打量着镜中的人影,陈拾围着他转来转去替他整顿衣冠,系上蹀躞带,陈拾望着铜镜里的李饼几次想开口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李饼见他神情有异便问:“怎么了?”
“饼爷,俺心里不踏实。”陈拾拧着眉,面色也不太好看。
李饼柔声道:“怎么个不踏实法?”
陈拾揉着心口:“俺也说不上来,就觉得心里毛毛的,不知是俺,七爷他们也有这种感觉,饼爷,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啊?”
“的确有大事,等此事一过,神都里的这潭浑水也该清透了。”李饼按着陈拾的肩膀正色道,“我入宫赴宴,你们顾好大理寺,今日紧闭寺门,不许外出,你们等我回来。”
“饼爷,俺跟你——”
一语未尽,上官檎的身影便推门而入:“李少卿,该走了。”
李饼点一点头:“好。”
拿过桌案上的胸针,李饼与陈拾交换了个眼神便与上官檎并肩出门而去,陈拾双手合十,絮絮叨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上了马车,上官檎才开口问:“日前,魏王殿下单独找你,所为何事?”
两日前,魏王单独召了李饼去魏王府说话,无非是知晓了罢免岑长倩的圣谕,他握着折扇冷冽道:“你出入大业殿的次数最多,小王有什么事情都是又你传入给希妲,此事,你是否能给小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饼好不忌讳道:“殿下暂息雷霆,此事,的确是我自作主张。”
魏王猛然转身,李饼道:“我只是以为殿下借岑长倩等人的手逼太子让贤不妥,岑长倩是李家的拥护者,可岑长倩若是以太子无德无能而让太子让贤,无疑会引起其他官员的疑心,此刻罢免岑长倩让他远征吐蕃,只要李家少了他这个主心骨,未来殿下在朝堂之上才能屹立不倒。”
魏王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虽然计划与他所想有些出入,可似乎,正如李饼所言,岑长倩的谏言或许会引起旁人的猜忌,此刻让他离开,从此消失,对自己日后的朝堂上的行事的确大有助益,既然岑长倩已经死了,不如就让他死得彻底的好。
“是本王疏忽了这一点。”魏王坐下来轻摇折扇,“李少卿,你继续。”
李饼站在魏王面前正色道:“陛下圣寿节在即,太子亦在赴宴之列,若是在宴会上,陛下开口废黜太子,那殿下日后得到的太子之位便能名正言顺。”
“让陛下废黜太子?若是可以,陛下早就不会留李旦性命了,况且依照目前局势来看,即便如今的陛下是我们的人,可她也不能直接废黜太子,那废黜太子之后,她难道还能当众立小王么?”
“如今朝堂之上百官欲拥护为太子的,乃是庐陵王李显,殿下与庐陵王可是姻亲啊,让陛下立庐陵王为太子,再由庐陵王让贤东宫,这太子的位置依旧是殿下的。”
魏王将手中的折扇一页一页慢慢合拢:“你如果真的是李饼该多好,小王一定会重用你的。”
李饼问:“难道殿下不会重用镜族么?”
“你们要的是自由和自己,不是本王的重用。”
“那殿下何时能让我们做回自己?”
“等你们能有本事做回自己的时候再说罢,况且凭镜族如今的能力尚不足以成事,还是留在小王身边的好。”魏王将折扇放在桌上拍了拍,“去准备罢,重华宫夜宴当日定当精彩纷呈。”
走出魏王府,李饼远远地便看见立在角落里的岑长倩,这几日他在家休养,等候远征调令,李饼走上前道:“方才魏王的话阿叔都听到了罢?”
岑长倩面色凝重,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是什么意思?”
李饼走上前:“我只是想让阿叔明白,魏王就是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他答应我们,却不给一个准确答案,谁也不敢保证他是否能兑现,他只想利用我们替他篡位......阿叔,镜族的族人不多了,经不起这样的损耗,
镜族不能折在魏王的野心之中。”
“你想怎么做?”
李饼取出一只锦盒递给岑长倩,这是他之前让司直甲为他准备的东西,岑长倩只是打开看了一眼便飞快合上盖子:“你疯了是不是!”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赌赢了镜族才能正在的活在阳光下做自己,阿叔,魏王不是我们能长久依附的人,何必奢求于他模棱两可的施舍,倒不如我们自己赌一把,况且之前魏王传话给希妲下令让你远征吐蕃,他就是想彻底让岑长倩消失.......他反复无常,从未真正信任过我们。”
岑长倩盯着李饼手中的盒子,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拿了过来。
李饼倚在车窗上看着朱雀大街上璀璨灯火:“没什么,只是吩咐了一下今夜的事情。”
“过了今夜,我们都能自由了。”上官檎合上眼,长吁一声。
李饼淡淡一笑,眼中是疲倦:“是啊,过了今夜,都能自由了。”
等邱庆之回来,李饼想靠着邱庆之的胳膊好好睡一觉,自己太困了,只有邱庆之在身边的时候,他才敢放下紧绷的心弦,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哪怕外面风雨交加,睁开眼,邱庆之也会在他的身边守着他。
只要有邱庆之在,他便能睡得安稳。
【鸣丁】魏哲鸣,你到底还有多少好哥哥?!
#鸣丁的联文
#总之是一次飞醋,麻辣娇夫
#想到了小丁老师的可乐机
#是之前说好的健身房
————————正文————————
1.
「宝宝,我回来啦!(小猫开心.jpg)」
「真的吗?那你顺便帮我拿一下快递。」
「?(小浣熊思考.jpg)宝宝你怎么都不亲亲的,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拿快递。」
「……好好好,亲亲亲(无糖白面馒头亲亲.jpg)」
「嘿嘿(无糖白面馒头邪笑.jpg)」
2.
来人在门口站定,按灭了手机,原本播放的视频也戛然而止。
「滴滴——」密码锁响了两声,大门应声而开。丁禹兮打开门踏进客厅,家里一片漆黑。
“嗯?不是说在家吗?”快递就放在沙发上,心里确定......
#鸣丁的联文
#总之是一次飞醋,麻辣娇夫
#想到了小丁老师的可乐机
#是之前说好的健身房
————————正文————————
1.
「宝宝,我回来啦!(小猫开心.jpg)」
「真的吗?那你顺便帮我拿一下快递。」
「?(小浣熊思考.jpg)宝宝你怎么都不亲亲的,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拿快递。」
「……好好好,亲亲亲(无糖白面馒头亲亲.jpg)」
「嘿嘿(无糖白面馒头邪笑.jpg)」
2.
来人在门口站定,按灭了手机,原本播放的视频也戛然而止。
「滴滴——」密码锁响了两声,大门应声而开。丁禹兮打开门踏进客厅,家里一片漆黑。
“嗯?不是说在家吗?”快递就放在沙发上,心里确定人已经回来。他走了两步转眼看见健身室房门缝隙泄出的一丝光亮,他伸手开灯略一挑眉:“原来在这。”
门没有关严室内也是一片寂静,所以刚刚走近就隐隐听见里面传来的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他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只是打开一点缝隙观察着。
从他的方向正好可以从侧面看见里面的史密斯机,那人就躺在下方的长凳上,双手垂直于身体两侧,胸膛随着手中杠铃起落不断起伏,平时看起来瘦弱的胳膊在用力的状况下肌肉暴起,点点汗水被白炽灯过亮的光芒照出点点闪光在结实白皙的臂膀上蜿蜒流下,丁禹兮也随之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小丁儿?”随着杠铃被放下,魏哲鸣喘了一口气撑起身子坐好,胳膊架在杠铃上趴着,偏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被汗水打湿的眉眼弯弯显得柔软可亲,嘴角也勾起一个意味不明地笑:“怎么不进来?”
(省略)
《论可乐机的购买原因》
第二天。
“小丁儿?你这买的啥呀?”魏哲鸣费力把快递拆开。
“可乐机啊。”
“啊?”
“你不是喜欢喝可乐吗?”丁禹兮突然举着从快递箱里飘出来的发票,学着魏哲鸣的样子歪头浅笑:“怎么没见你这样给我笑过?”
“……”一些曾经的记忆突然袭击了他。
“省的你再找别的好哥哥撒娇要喝可乐,在家喝个够。”
“……小丁老师?”
“嗯?”
“要不要试试可乐机?”
“……我看你像可乐机!”
总之,小丁儿大概有一段时间不想看见可乐机了。
看不惯(二十五)
云冰不逆
看第一章预警昂,预警昂,记得看记得看记得看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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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在厅里跪了一夜,直到临近正午,两名侍从才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
太乙临时起意,想在东海市内细细游览一番,又不愿张扬,敖广便单带着李艮一同陪他去了,议事又往后推了一天。
眼下其余三族还聚在东海,也不能因此随意怠慢,即便是表面的功夫也要做的漂亮,不能落...
云冰不逆
看第一章预警昂,预警昂,记得看记得看记得看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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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在厅里跪了一夜,直到临近正午,两名侍从才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
太乙临时起意,想在东海市内细细游览一番,又不愿张扬,敖广便单带着李艮一同陪他去了,议事又往后推了一天。
眼下其余三族还聚在东海,也不能因此随意怠慢,即便是表面的功夫也要做的漂亮,不能落人口实。于是敖广便派人备下了一场晚宴,让敖丙代替自己接待三家龙子。
敖丙跪得头晕眼花,膝盖阵阵胀痛,两条腿也早就麻木的没了知觉,他跪着听完侍从的转述,那些话在脑子里走过场似的过了一遍,压根没记住,又让侍从再讲了一次,才慢慢明白了意思。
侍从说完便上来扶他,敖丙却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了,等人都出了厅室,他便实在是坚持不住,骤然失了力气,身子一斜,倒了下去,腿上的血管立刻像要炸开似的疼,疼的他甚至都不敢马上挪动位置,只能静静地躺在那儿,慢慢熬过这阵磨人的疼痛。
敖丙微微喘着气,在心里默默地回想刚才侍从的话,颤着手去擦额上渗出的冷汗。
晚上要办宴会,他得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可议事厅设在海面下,他看不见外面的天色,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才缓了片刻,就用力撑着地面起了身,凝出一根冰杖,想先撑着站起来,但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反而还把冰杖摔出去老远,自己也摔得脑子发懵。
没办法,腿实在太疼了,根本就使不上力。
敖丙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卷起裤子想看看情况,但卷到小腿肚附近就疼的卷不上去了,只看到脱过臼的地方又紫又黑,肿得惨不忍睹,不过那道划破的口子缠过了纱布,看上去倒是稍微好上一些,没再出血了。
敖丙看着一团糟的脚踝,叹了口气,又慢慢把裤脚放下去了,心里好一阵烦躁。
今天走路肯定是要受影响的,肿成这样,就算他再能忍,无论如何都会显出几分踉跄。伤在这么明显的脚踝,他想遮都遮不住。
那三家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往碰面的时候,没有一次是不打上几句嘴仗的,今天父亲和李艮都不在,没了压制,要是真生出事端,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看来这场热闹他注定躲不掉。
敖丙自嘲的笑笑。
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被这些人看热闹的时候难道还少了吗。
东海占着四海龙族之首这个名头几千年,权势最盛,其余那三家早就心生不满了,这么多年总是明里暗里的生事,虽没翻起大浪,但也着实让人厌烦。敖广一个人要应付其余三海龙王,还要时不时留心着上面的局势变化,就算有李艮帮着他分担处理德兴大小事务,也多少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所以应付小辈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敖丙身上。
敖丙是真不想跟这些所谓的“兄弟”们打交道。
敖广做事狠辣,滴水不漏,龙王们在敖广手里讨不到好,却又咽不下这口恶气,就只能变着法儿地在敖丙身上找事。敖丙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能稳着不落下风,尽力把敖广安排的事处理妥当,不损德兴利益,但也免不得会被使绊子,几乎次次都能被气出一肚子闷气,有时还少不了动手。
四大家族唇枪舌战这么多年,敖丙什么刺耳的话都听过了,那些人也就差把他是个残废这句话摆上明面来讲了。
可就算明着说出来了又怎么样呢。
敖丙疲倦的闭了闭眼。
他们也没说错什么,自己的确是少了一根龙筋,也不怎么聚得起来灵气。
可不就是残废么。
只要按着父亲的吩咐把宴会办妥当了,其他的就随那些人的便吧。
无非又是讽他几句罢了。
敖丙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手下又凝出一根剔透的冰杖来,咬牙往伤处附了一层冰霜,终于用力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慢慢走到门前,低着头连连喘气,却不想一道细细的血线忽然顺着脖颈流了下来,敖丙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手摸了摸后颈,这才发现血是从龙筋上渗出来的。
还真是什么事都能撞在一起。
敖丙看着手上抹的那滩血,嗤笑一声,捻了捻,又用衣袖多蹭了两下,就不再理会了,靠着门把头发重新束了一遍,试探着在地面上轻踏了两脚,确定自己站的挺稳,就把冰杖散了。
他望着身前沉重的大门,视线却又有些发散,呆呆站了一阵,低声叹了口气,伸手把门推开了。
敖望躺在沙发上,一边往嘴里丢葡萄吃,一边在掌心凝出小冰块捏着把玩。
敖荣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聚出两片风刃,不耐烦地打碎他手里的冰球。
“别玩儿了,多大的人了,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我这不无聊吗。”
敖望甩甩手,又往嘴里扔了一颗葡萄,翻身坐了起来。
“谁能想到这次下来的是太乙真人呢,估计德叔父也吓了一跳吧,他们都多少年不打交道了。”
“打不打交道又如何,太乙可一直记着东海的事儿呢,只是碍于情面,不能再追究罢了。他下来了也好,至少对咱们来说还算有利,东海这次突然放开淡水,却让咱们收拾烂摊子,市里的暴乱哪有那么好镇压,父亲已经为这事忧心太久了。太乙下凡,多少能对德兴产生掣肘,也好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来处理此事。”
敖荣冷哼,翘腿仰靠在皮制的转椅上。
“虽然不知道天上这次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但能让太乙下凡,一定不是小事,说不定和哪吒有关。”
说到哪吒,敖荣忽然顿了顿,沉着脸思索一阵,语气带上几分严肃。
“你昨日提哪吒,分明是在拿太乙当枪使,我以为你只是想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才没有拦你,你简直是胡来!你以为太乙会看不出来吗,哪吒残魂在人间转世,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事放在哪儿都是个禁忌,就算是为了给德家引祸事,你也太乱来了,惹火上身怎么办?”
“哥你别激动啊,我心里有数,再说,太乙真人不也没什么反应嘛~”
敖望不以为然地笑笑,讨好似的把剩下的葡萄给敖荣递去。
“拿走,别耍混!”
敖荣不吃他这一套,依旧黑着脸,心里有些后怕,太乙不是他们能惹的人物,若是真有所冒犯,于现在的西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哥,你听我说,我没把太乙真人当枪使,我哪有那个胆子啊,我只不过是替他寻了个由头罢了。”
“由头?”
“千年前,哪吒拔了敖丙龙筋,德叔父大怒,告去了天庭,还召集了咱们水淹陈塘关,逼得哪吒自尽了,虽说后来天上用清莲又塑了一个哪吒,但总归不是之前那个,太乙真人那么看重这个徒弟,他能不生气吗,即便哪吒现在依旧叫他一声师父,但真人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不是他之前的徒弟了,只是碍于天庭不得不认。”
“真人黯然神伤了几千年,我总不能让真人这次白白下凡一趟吧——”
敖望笑笑,硬是把葡萄塞进敖荣怀里。
“哥你说,你要是真人,千年前经历过的事若是再发生一次,你会怎么做。这次也没有天兵天将在一边看着了,哪吒也好好的在天上当差,真人本就是奉命下凡,做什么,也都是例行公事,又有谁能说什么呢?”
敖荣闻言,一时没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愣愣地捧着那半串葡萄,垂眸沉思。
“真人就算不认地上的这个哪吒,但也改不了哪吒的身份,终归又是敖丙去招惹了他徒弟,等于是把千年前的事儿原封不动地再演了一次。我不是都说了嘛,敖丙兄长同凡人起了冲突。天上早就定过规矩,别说是四海龙族,就是寻常的山神土地也不得随意同凡人纠葛。”
敖望撇撇嘴。
“这事可大可小,但到底要怎么定,那还不是全看真人的意思嘛。”
敖荣听完,思考片刻,觉得的确有几分道理,敖丙坏了规矩这事,若是太乙真要追究,德家只怕没那么好开脱。
但话又说回来,太乙的态度捉摸不透,若是他全然不想深究,那他们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不是白白得罪了敖广一次吗,等太乙回去复命,按敖广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指不定要怎么跟顺家讨回这笔债,最后吃亏的还是顺家,得不偿失。
“你就那么确定太乙会定敖丙的罪?”
敖荣将信将疑,皱眉看向敖望。
“光凭昨天那一两句话当然是不太能确定,我这不也正在发愁呢。”
敖望点点头,很为难似的,又开始凝出小冰球把玩,直到敖荣变了脸色要扔葡萄来砸他,他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不还有一次晚宴在吗,我本来还担心见不到敖丙的面,现在机会不就送上门了?”
敖荣把葡萄捏了回去,脸色不虞。
“你以为敖丙那么蠢,能随便让你抓到了错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敖望笑的更开心了,把手里的小冰球抛高了又接住,抓在手心揉搓了好一阵,一把捏得粉碎。
“好不容易送出去的礼,总得让我看看反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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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惯(二十一)
云冰不逆,看第一章预警创亖不管。
有种熬大夜赶论文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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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祥醒的很早,睁眼后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又迷糊一阵后,便从床上坐起往窗外看,天还黑着,空气也很潮,看样子雨刚停不久。
李云祥按了按睡得有些僵硬的脖子,慢慢站了起来,随意收拾了睡乱的床铺,下楼洗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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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冰不逆,看第一章预警创亖不管。
有种熬大夜赶论文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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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祥醒的很早,睁眼后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又迷糊一阵后,便从床上坐起往窗外看,天还黑着,空气也很潮,看样子雨刚停不久。
李云祥按了按睡得有些僵硬的脖子,慢慢站了起来,随意收拾了睡乱的床铺,下楼洗漱去了。
他找的这处房子是个小二层,楼下吃饭睡觉,楼上就用来放他那些杂七杂八用来改车的玩意儿,但因为他老是呆在杂物间里鼓捣这鼓捣那,每次鼓捣完又累的不想动,于是干脆在二楼也放了张床,哪里累了就在哪里睡。
李云祥飞快收拾完自己,去楼下不远处刚刚开门的早餐铺子吃了点东西,又给敖丙打包了一份回来放在桌上,便摸黑出了门,往孙悟空的车场去了。
他倒是不在乎敖丙醒来后会是什么想法,是改主意走了也好,还是想起来发脾气,把他家闹的一团糟也好,他都不在意,既然已经决定让人留下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随他去呗,他也不会过多干涉敖丙的活动,反正只要不触他的红线就成。
之前在苏君竹家的时候,他不敢随意长时间的出门,最主要还是因为那几天敖丙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时常烧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根本离不得人,二来也是他怕敖丙失控,伤到苏君竹,敖丙睡梦中无意识凝出的那些冰太过锋利,连他自己都被割出了好几道血口子,所以李云祥一直没敢离开。
但现在不一样,敖丙状态好了挺多的,日常的活动不成问题,至少能自己吃东西,不需要他时时刻刻守着。
比起对敖丙的行动管这管那,李云祥目前更操心别的事情。
他得跑货了。
李云祥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老李有时候骂他其实也骂得挺对的。
他向来是一边挣钱一边花的人。因为不太喜欢攒钱,也没那个必要。老李和李金祥都有自己的工作,不需要他养,喀莎之前在万乐坊唱歌,每月的收入也十分可观,虽说现在出了事儿,但人家姑娘比他会过日子,以往存下来的钱都够她用上好几年的了,他身边最亲近的这几个人都过得很好,根本不需要他来操心,他只要管好自己就行。
老李总说他干的这些是歪门邪道,可现在世道乱,寻常的活计时常会被压榨不说,上面的人尔虞我诈,一步之差,就会让下面的整条产业都重新洗牌,街上一夜之间失业的人比比皆是。偏偏倒是他们这行,看着最不靠谱,却出人意料的最是稳定,虽说风险是大了些,但只要有本事,回报通常能翻个好几倍。
李云祥就最爱干那些别人不愿意接的难活儿,跑上一次赚的钱够其他人跑好几天的,足够他把自己养活得舒舒服服的。
李云祥叹了口气,因为不缺,所以他一直没太在意过钱该怎么用这个问题,他接活接的很稳定,挣的钱也一直没断过,可这段时间被太多事耽搁了,粗略算算,他已经大半个月都没有资金入库了。
那天给苏君竹家里添置的东西花光了他身上最后几张整钞,再不去接活儿的话是真的不行了。
李云祥一边走一边懊恼,家里人对金钱都有自己的规划,他怎么就一点儿都没学到好。
天色破晓,李云祥本打算先去孙悟空那儿找杨戬把车要回来,但转念一想,又怕杨戬不在那儿自己白跑一趟浪费时间,干脆也不去了,直接往桥头的乱巷走,寻思找熟人随便借辆车,借不到也无所谓,反正他现在跑也跑的挺快的。
小六子远远看见李云祥出现,感动的简直快要落泪,一把丢下手头的活儿,手脚并用地扑到他身上,生怕他跑了似的,把人抱了个结实,一口气糊了他一身鼻涕眼泪。
李云祥许久不来,他们领事的大哥也整日整日的发愁,像李云祥这样爱接险活儿,又每次都完成的很漂亮的人不多,长年累月下来给他也挣了不少好名声,大家都跟着有稳定的活儿干,但一旦李云祥不在,有些活儿他真是送钱给人都没人敢接。
李云祥一面把小六子从身上扒下去,一面接过管事递来的货物单,看见上面排满的密密麻麻的地址,差点没拿住单子。
管事冲他和善地笑笑,然后指了指身后堆成小山的刚卸下船的货物,坚定地点了点头。
李云祥第一次有了想跟李金祥去德兴给敖广打工的想法。
敖丙一觉睡到了下午,在床上来回翻了好几次,才摇摇晃晃地撑着坐了起来,他睡的不太好,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做梦,不过梦的内容他有些记不清了,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湿湿的贴在皮肤上,看这样子,应该也做的不是什么好梦,忘了也就忘了吧。
敖丙醒了醒神,往四周看了看,想起自己是在哪吒的家里。
但哪吒好像不在。
屋子里很安静,楼下的小巷子也很安静,虽然会时不时响起几声车铃,但一点也不吵人。
敖丙擦了擦凝在额角的汗珠,慢慢把自己挪到了床边。外面阳光很好,透过阳台的玻璃小门照进屋内,把整个屋子烘得暖融融的,敖丙顺着门往外看,却发现看不见什么东西,只能略微看见乌压压的一片瓦顶。
敖丙觉得有些无聊,但还不太想动弹,于是又盯着不远处落下的几只鸽子呆呆看了一会儿,这才起了身,慢吞吞地往浴室走去,仔细冲洗一番后,顶着毛巾走了出来,本打算搬个凳子去小阳台坐一会儿,但转头却发现了桌上装着东西的透明袋子。
敖丙有些好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来看了,袋子不大,却足足装了好几样不同的吃食,除开一碗清粥以外,其余的点心基本都是他没见过的,虽然已经凉透了,但闻着依然很香。
敖丙眼睛亮了亮,顺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拿手轻轻往一块白白胖胖的面点上按了按,愣了一阵,又缓缓把手收了回来。
他将桌上的东西推远了些。
其实他挺想吃的,尽管那样嗓子会痛,但他也想吃。
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碰。
敖丙视线又开始发散。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呢。
他应该回去跟父亲道歉才对,而不是丢人现眼地躲进仇家的房子里。
敖丙慢慢把他拿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重新放了回去。
他到底应该倒什么歉呢,其实说到道歉,他不是还应该跟哪吒赔罪吗,父亲要跟哪吒讲和,所以让他来跟哪吒道歉。
敖丙回忆起那天跟敖广在会客厅的争吵,记得他当时好像还挺生气的,除开害怕以外,还气的不轻。
可是是为什么生气呢。
敖丙歪了歪头。
啊,因为他跟父亲说他恨哪吒,是哪吒拔了他的筋,所以他不想跟哪吒低头道歉。
他恨哪吒吗。
应该是恨的吧,不是说哪吒拔了他的筋吗,龙被拔了筋会死,哪吒杀了他一次,他应该是恨的吧。
敖丙撑着下巴,用手抹去桌面上头发滴落的小水珠。
好像也没有那么恨,因为醒来以后也没人再说起他被拔龙筋这件事,父亲也没怎么提过,他自己也早就忘了哪吒这个人。他每天都过的很小心,要想很多的事,要注意不能惹父亲生气,不能给德家丢人,比起逐渐陌生的哪吒,他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
这么多年了,他好像真的,没有怎么恨过哪吒。
可是后来又是怎么恨起来的呢。
敖丙仔细想了想,是因为那天他闯了祸,还没有处理好,反而灰头土脸地回了家,被父亲教训了,父亲几千年来第一次跟他提起了哪吒的事情,说哪吒是杀神,跟他们东海龙族有着血海深仇。
父亲给他看了手上被哪吒真火烧过的伤,又讲了许多别的事情,可他记不太清了。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恨哪吒的吧。
恨也挺正常,都被打死过一次了,不恨才奇怪。
可没过多久父亲就变了想法,改变的太突然了,他跟不上,也不太理解,越界问了几句,就又挨了训。
敖丙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应该真的是挺蠢的,他理解不了父亲的意思,次次都跟不上父亲的步伐,挨那些打也是活该。
可是他就是改不了,他不理解跟不上,他只知道是因为自己做错了父亲才不愿意跟他多费口舌,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错在哪里了,他想过许多次这个问题,也努力地改过,他学着不问问题,说什么就做什么,他学着父亲的样子跟那些人打交道,把父亲吩咐他的事一件一件都亲自处理好。
但好像没什么作用。
敖丙站了起来,走去了阳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哪吒说他头发太刺眼,又回来搬了把椅子,靠在门边坐下了。
他其实很想趴在台子上往下看看的,他经常这么做,在自己房间的时候他就喜欢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发呆,他看惯了德兴那边的景色,挺想看看这边的有什么不一样,但他怕被人看见认出来,哪吒说父亲在找他,再者他本来名声也不太好,他虽然早习惯了,但也觉得烦,听着那些人拐着弯儿的骂他真的挺心烦的。
敖丙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也不觉得累,一直坐到入了夜。
周围的房子里渐渐热闹了起来,不约而同地亮起了灯,把漆黑的瓦片边缘染上萤黄的光,空气中也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敖丙眨了眨眼,站起身来,悄悄靠上阳台。
陈旧的巷子四通八达,蜿蜒曲折到不同的地方,房子建的很密,密集的都不能看见街道的全貌,灯光也不亮,只能模糊看见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形,但也丝毫不妨碍这里的热闹,因为房子之间离得近,时不时都能听见一两声说笑。
敖丙笑了笑,觉得挺好玩儿的,又趴在阳台上看了好一会儿,一直站的腿都泛酸,才转身准备往屋里走。
屋里没开灯,漆黑一片,骤然一回头什么也看不清。
敖丙愣住了,准备搬椅子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他忽然有些心慌,赶忙往后退了两步,转头往街上看,手也不自觉地有些抖,下意识地往脖子上探,趴在阳台上深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把那阵要命的心慌压了下去。
李云祥走回家门口的那条巷子的时候,已经累的有点记不清时间了。
他今天跑没油了三辆摩托,后面还接着人力跑了好几趟,才勉强把那张单子上的货都跑完了。
虽然是跑了挺多钱的,但李云祥觉得就算是他,短时间也实在是不太想这样跑上第二次了。
李云祥又饿又困,强撑着已经快要闭上的双眼,提着一袋子热菜,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地往一旁的墙上靠,到最后基本是扶着墙慢慢往前挪,他都不知道一会儿到家了是先吃饭好,还是直接睡觉。
好容易迈着步子挪到了楼下,抬头却发现家里的灯黑着,正在心里琢磨敖丙到底是睡着了还是走了,却不想刚进楼梯间,就看见敖丙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楼道上打瞌睡。
他前后晃着头犯困,不小心晃的幅度大了点,一头仰过去撞在一旁的铁扶手上,撞的好大一声闷响,把自己撞的一激灵,倏地一下坐直了,抬眼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李云祥。
李云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敖丙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眼神亮了亮。
“你……你怎么,你,那床。”
李云祥想问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怎么问,毕竟有谁会大半夜放着好好的床不睡,跑来楼梯上点头打瞌睡的。
敖丙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站了起来,随手拍了拍沾上灰的衣服,往楼上走了,李云祥也跟了上去,拿钥匙开了门,顺便把灯也打开了。
屋内骤然亮堂了起来。
李云祥正准备把手上提的饭菜放在桌上,却发现早上给敖丙留的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怎么不吃?”
李云祥疑惑,觉得奇怪,就是正因为知道他会饿才买回来的,还尽是挑着软和的买,一共买了好几种就怕他咽不下。
但敖丙不应声,也不看他,径直走去阳台,把那张椅子搬了回来放回原位,然后转身往浴室走,一边走一边把身上那件灰扑扑的衣服脱了下来。
等敖丙湿乎乎地从浴室钻出来的时候,李云祥正好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蛋花汤从厨房走了出来。
“吃不了那些就喝点汤吧,你这样不吃不行,多少往胃里塞点东西。”
李云祥把汤往桌上轻轻一放,又去厨房拿了勺子,接着也坐下了,开始吃他自己的那份饭菜。
敖丙愣住了,远远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汤,金黄金黄的汤面上还撒着几粒翠绿翠绿的葱花。
屋内暖融融的,弥漫着饭菜的味道。
敖丙就这样看着,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先前在阳台闻见的那一阵阵饭菜香。
他想尝尝。
他真的很想尝尝。
敖丙在李云祥旁边坐下了,又盯着面前的汤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吹了吹气,小心地咽下。
原来是这个味道的。
敖丙眨眨眼,又舀起一口送进嘴里。
原来是这个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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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跟我唠啊朋友们!!!!!
跟我唠!!!
我多难得这么勤快啊我!
【刘畅x卫韫】兰因絮果
*山河枕背景
*BE预警 3w+一发完
*坏胚子刘畅x小将军卫韫
01
卫韫没想到这城郊的深山野林中藏着一座佛寺,台阶整洁并无落叶灰尘,看起来刚打扫过没多久。说来也巧,卫韫发现这佛寺也是偶然,本是带着亲兵搜寻逃犯,追捕到深山之中再找不到踪迹便兵分三路,卫韫带着几名亲兵朝北搜寻竟然发现了这座孤寺。
“将军,这寺可是有蹊跷?”
“嘘,放轻步子,跟上。”卫韫拔出剑来攀阶而上,在正门前止步与亲兵交换了眼神,“有人吗?我误入山林眼见天色已晚,可否借宿一晚?”
院子里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少年将军蓄势待发下颌线绷紧,执剑的手不动声色地挪到身前。大门缓缓打...
*山河枕背景
*BE预警 3w+一发完
*坏胚子刘畅x小将军卫韫
01
卫韫没想到这城郊的深山野林中藏着一座佛寺,台阶整洁并无落叶灰尘,看起来刚打扫过没多久。说来也巧,卫韫发现这佛寺也是偶然,本是带着亲兵搜寻逃犯,追捕到深山之中再找不到踪迹便兵分三路,卫韫带着几名亲兵朝北搜寻竟然发现了这座孤寺。
“将军,这寺可是有蹊跷?”
“嘘,放轻步子,跟上。”卫韫拔出剑来攀阶而上,在正门前止步与亲兵交换了眼神,“有人吗?我误入山林眼见天色已晚,可否借宿一晚?”
院子里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少年将军蓄势待发下颌线绷紧,执剑的手不动声色地挪到身前。大门缓缓打开,一抹素白的身影现于众人眼前,身量颇高,未着僧袍也并未剃度,长发只用素色束带扎起,不俗的面貌倒是像京城哪家的公子哥。只见这人在门外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目光毫无波澜,最终定在了领头的卫韫身上。
虽说不是僧人,这人却垂下眼来双手合十对着卫韫行了个佛礼,“诸位施主见怪了,贫僧是带发僧人,因未剃度想着穿僧袍也着实滑稽,故而如此。“僧人抬眼看向定定盯着自己的卫韫,笑道,“留宿一事贫僧不能自己做主,卫将军请稍等片刻我去请示主持,还望诸位见谅。”
众人打消些许疑心连声应是,少年身侧的亲兵颇为机灵,并未发现卫韫的异常,附到耳边压低声音询问“将军,他如何得知你的身份?那小贼是不是就在这寺院之中,我们接下来该如何?”,亲兵半晌没等到下文,只见卫韫盯着那素色背影神色有异,“将军?”
“刘畅!”
卫韫如梦初醒,咬紧牙关才从嘴里艰难挤出两个字,那僧人身形一顿转过身来看向卫韫,仍是噙着温和笑意。
整整五年,卫韫还时常梦见那个火光冲天的春夜。那时卫韫还不是镇国公卫将军,不过是被刘畅从牢里捞出来的丧兄丧父的卫七郎,刘畅府邸的奴仆面上毕恭毕敬称他一句卫公子,可谁人不知刘畅夜夜宿在他卫韫房中。
年少的卫韫像一头小牛犊,跟刘畅在塌上打得遍体鳞伤也不是稀罕事,那人噙着笑也不恼自己身上的血痕与牙印,只不过从身后掐住少年脖颈的手更用力,再说些臊人的话。卫韫到底年少,脸埋进被褥里只能断续骂他无耻,刘畅便能如愿欣赏少年红透的耳根。
直到那个春夜,这样荒唐的日子才算结束,整个刘府里里外外被付之一炬。熟睡的卫韫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拍醒,那人走得飞快,还未等卫韫看清是谁就被大开的房门外的火景图惊得跳起,一柄沾满血的剑孤零零躺在门外。
卫韫识得,那是刘畅的佩剑,去年新正刘畅不知从哪得来的宝剑,举着这剑在卫韫面前招摇了许多天,嘴上还说着“哎呀,卫七郎快帮我看看,这是不是举世无双的好剑?”,卫韫艳羡又气急不留余力给了刘畅一掌,刘畅因此告假歇了数日。
如今这柄剑浑身血光不难想象是怎样的鏖战,剑的主人不知所踪,用剑之人弃剑只有一种可能。卫韫慢慢地弯下腰拾起这柄剑,剑柄还温热,少年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当然知道这意味什么,他想要的,这是他卫韫想要的,他如此告诉自己。
少年不敢再回看,执剑在火光烈烈中走出了属于卫七郎的路,他当然看不见房内那身悬挂在床边为刘畅一句明日踏青挑选的常服被烈火烧尽,春风吹来消散在空中化成一声叹息。
随着二人的僵持,几位稍年长些的将士神色一变。刘畅?五年前京城事变,祸及刘家,还未等圣上定夺刘府就被一场野火焚尽,那刘畅刘大人也消失在这场野火之中。如若眼前的僧人当真是刘畅,这消失的五年他竟是躲在这深山孤寺中当了僧人,好不稀奇。
稀奇就稀奇在那时在京城当差的不可能有人不知道刘畅,当然不是美名在外,这刘大人嗜酒又好色,人间的贪嗔痴被他诠释的淋漓尽致,偏生刘老夫人给他生了张好面皮,硬生生的将他从真小人伪装成了伪君子。说起来自家将军与刘畅有些渊源,白帝谷一战圣上大怒将卫七下狱,素来毫无来往的刘畅竟上奏求情将卫韫捞出大狱。据传卫七郎在刘府受尽酷刑折磨,直到京城事变卫韫才从刘畅手底脱逃。
那将士跟了卫韫五年,想起那日误入军帐瞧见了卫将军换衣,那赤裸的腰侧露出隐约的刺青痕迹,沿着腰腹不知一路蔓延到何处去。这一联想更是心慌,被人刺青是何等耻辱之事,若是刘畅所为……
将士如此想着,心下一惊,大呼不好。
只见卫韫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提剑大步走向刘畅,刘畅不闪也不避,硬生生受了卫韫一剑。这一剑不知是有意还是偏了些并未刺中要害也刺得不深,卫韫看着鲜血如雾气氤氲刘畅的素色衣袍,竟横生出一丝安心来,好像刘畅原本就该是这样的,素色衣袍波澜不惊的样子难看至极,这样鲜艳的颜色反而衬他。
刘畅并未料到这一遭,吃痛地皱起眉头,这痛楚反倒让他浑身血液沸腾起来,一别五年卫韫仍是如此,自己不爽快了也要让刘畅痛,在床榻间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这是卫韫,不管是镇国公卫韫还是卫将军,都是当年在他床榻上吃得深些就要在他身上留下牙印的小七。刘畅抬手握住剑身,锋利的剑刃瞬间将他手掌刺破,鲜血顺着掌心滴答滴答的滴在石板路上,他对上卫韫怒气冲冲的神色,无奈笑道,“小七,再不松开我真的要失血而亡了。”
卫韫因着这久违的称呼愣怔片刻,冷着脸一掌将刘畅推开,收剑入鞘沉声开口,“罪臣刘畅,意欲行刺朝廷命官,押下去听候发落。”
“将军……这……”在场将士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看到了自家将军刺别人一剑,这僧人好像只挨打没还手这何来刺杀一说,更何况刺杀朝廷命官这要掉脑袋的罪。
“刘畅,本将军说的你可有不服之处?”卫韫见手下迟迟未动,冷嗤一声,扬起下巴看着刘畅。
刘畅倚靠着石墙用手掌捂住伤处,看着卫韫越发觉得像一只倨傲的猫,敛起笑意垂下眼睑,“并无,刘某知罪,还望将军手下留情。”随即望向卫韫身后的将士,缓缓站起身来伸出染血的双手示意,“有劳诸位。”
虽说现在的状况难免让人一头雾水,但军令如山,两名将士走上前来押解刘畅,只见那素白长袍已被鲜血浸染大半,乍一看有些可怖。
“别让他死了”卫韫打量了片刻,扔下一句,还未等将士反应过来便转身先行离去。只留下越发疑惑的将士跟憋不住笑意的刘畅,将士们看向他一脸莫名,刘畅想拱手却碍于双手被缚住,颌首朝着卫韫离开的方向,“刚才一只猫跑过去了,诸位没看到吗?”
02
京城正逢梅雨时节,这会天阴沉得厉害,沉云遮空,雨水却倔强的不肯妥协。卫韫自浴房披袍而出,长发未冠起仍带着水汽散漫的落在肩后,少年没有在人前的半分正经,衣袍松垮并未系好随着步履胸膛隐现,卫韫踱步到窗前懒散地倚靠在塌上望向窗外。
卫韫觉得自己不喜欢阴雨天,阴沉得让人透不过气又会在水汽弥漫中染上一身粘腻,就像刘畅的眼神,就像刘畅。好吧,还有别的原因,卫韫早就发现刘畅这人极度厌恶阴雨天,能告假便告假,推脱不开也会结束后提早回府,钻进卫韫的房间就是一整天。
雨季本就水汽弥漫,厌恶雨天那人便要把他按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玩个遍,不出一身薄汗不罢休。卫韫时常会晃神,究竟是湿润的空气还是自己得了趣,刘畅总是将满手水痕抹在他胸口笑骂他,不知是羞还是爽让少年红了眼,卫韫急着摇头否认,听见身上人的笑声又狠狠地咬在他肩胛抑住声音,迎来的只有更猛烈的鞭挞。
那时候的每个雨天他们都是如此度过的,刘畅不喜欢雨,却把他变得跟雨水一般粘腻又湿润,偃旗息鼓后两人的长发已不分你我粘在彼此的胸膛上。 卫韫不喜欢,也变得不喜欢阴雨天,偶尔两人心平气和的时候,卫韫问他为何如此,刘畅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他当时逗着不知道哪家送来的只会说再会的笨鸟,听到这个问题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卫韫的脖颈上,“我的确不喜欢下雨,可我不讨厌变成雨水,你不是也喜欢吗?”卫韫闻言,朝他掷去一个茶杯打在胸口,恼羞成怒道,“你再胡言乱语就滚出去!”
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棂上,不远处管家大声张罗指挥杂役,满室寂静吞没了嘈杂,直到雨滴落在皮肤上泛起丝丝凉意,卫韫这才回过神来。他并未关窗,拍掌将门外的侍从唤来。
“两天前下狱那人如何了?”卫韫没有转头,仍是盯着淅沥落雨,未等侍从回话便兀自开口“是生是死?如果还没死就把他带过来。”侍从应下便匆匆退出屋内。
卫韫这两天忙得很,无暇顾及刘畅这渣滓,当下得空自然要讨回来些。多年前以兄长旧友之名夺得他信任,回府之后竟将他软禁在后宅之中百般折磨,遑论腰腹向下蔓延的那片刺青,仿佛他不过是一件专属于刘畅物件。若不是五年前那场大火,卫七郎将永远困在刘府的后宅,直到再不会有人记起白帝谷一战,再不会有人记起卫七。
思绪间房门被推开,沉重的锁链在地毯上摩擦发出闷响,在这雨天里更是让人烦躁,卫韫皱起眉头回头,就看见刘畅站在几步之外,侍从退出房间只余二人。
刘畅刚进房门便是看到这一幕,卫韫长发如瀑布垂在塌边,有几缕还未干透的发丝贴在颈边顺着松垮的衣袍没入他的胸膛。与两天前重遇的将军不同,与五年前自己房中的卫七郎不同,卫韫不需故作姿态,他只是懒散望过来的一眼就是惊心动魄。刘畅隔着一层水汽望着他生动的神态,连雨水都妄图惠泽落在他唇边,雨天特有的草木泥土腥气在刘畅的鼻腔弥漫,眼前的卫韫是山鬼,是来夺他命的精怪。
刘畅这两天在狱中并未受到苛待,反倒是受到那小狱卒的优待,他向来知道如何笼络人心牟利。卫韫不想让他死,两日黄昏时分都有大夫替他换药,那狱卒看起来颇为年轻,单纯得厉害,刘畅只需端起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佯作虚弱靠在石床上,被褥,吃食,甚至是刘畅讨要一口酒竟是以对伤口恢复不好来拒绝。
这天从清晨刘畅的右腿便隐隐作痛,他腿有旧疾走得快些便能看出跛脚,这处旧伤堪比晴雨表,阴雨天气便会一阵一阵的作痛,刘畅身量颇高,这粗布囚裤穿在身上短了一截,冰冷的脚镣给这伤处雪上加霜。昔日刘畅不耐忍受这般疼痛,就想着法子转移注意力。
年少的卫韫爱恨都是纯粹,他恨刘畅,便更不会在床上如他所愿,如此一来,刘畅便有了借口粗鲁对待他。卫韫红着眼眶又痛又爽地挣扎着的模样是他的麻沸散,少年总是一副抵死反抗的姿态,却又总是在刘畅的手掌掐住他脖颈缓慢收紧时颤抖着攀上高峰。
果真这雨在晌午时分落了下来,阴湿的牢房发出淡淡霉味,刘畅单腿屈起靠坐在石壁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床沿,心里正盘算着如何骗那小狱卒为自己讨一条合身的裤子。说曹操曹操到,只见那小狱卒提灯而来,身后还跟了几名将士,几人在自己牢房前站定,带头的将士开口道,“将军要见你,起来。”刘畅有些意外,比他想的要快些,他原以为卫韫会再冷他几日。
刘畅手脚被缚又是个跛子,从牢狱到后院这段路走了一刻钟有余,等到了卫韫门口时已经被雨水淋透。刘畅站定,仔细整理了自己无甚可整理的仪容才踏进卫韫的房中。
刘畅刚进来便看到了话本里的艳山鬼,他目光灼灼盯着房中这精怪轻巧地翻下塌来,赤着脚朝自己走来,三两步路走得也漂亮至极,那松垮长袍拖在地毯上伴随着咚咚脚步仿佛踏在刘畅的伤处,又疼又痒,在这梅雨天里刘畅的唇舌竟干燥起来。
“跪下。”那山鬼走到他面前开口道,见刘畅没有反应皱起眉,再重复一遍,“我说,跪下。”
刘畅觉得自己着了魔,竟在这精怪张合的唇瓣的蛊惑里慢慢跪下,右腿剧烈的刺痛让刘畅闷哼出声,却仍旧坚持着跪姿,他敛起贪婪的神色朝面前跪拜,哑声开口,“罪臣刘畅,拜见卫将军。”
卫韫并未应声,刘畅就继续保持着叩拜的姿势,只见那双赤脚走到了自己面前。刘畅刚直起身子便被一脚踹上心窝,那位置不可说不巧,差一寸就是那伤口,不会撕裂伤口却又足够疼痛。刘畅下意识握住白玉般的脚踝,忍着剧痛看向卫韫,“将军何必动怒。”
卫韫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看向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件死物,仿佛只是想折磨他便这么做了。卫韫并未因刘畅冒犯的动作动怒,那只脚反倒是沿着他粗布囚服的边缘慢慢伸进去,毫无阻隔贴着皮肤缓慢向下滑,冰凉的触感让刘畅头皮发麻,刘畅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汗水,抑或是伤口崩开的血,他不看也不问,此刻一个手脚被缚的跛子没有任何话语权。
刘畅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卫韫未等他开口便脚下用力将他按在地毯上,跪姿尚能掩饰刘畅身体上的反应,如此躺下对于俯视的卫韫来说便是一览无余。刘畅到底是刘畅,被发现后竟没有一丝难堪,坦然迎上卫韫的目光。
卫韫与刘畅对视片刻忽然笑了,窗子被风吹的大开,带起卫韫耳边的发丝与之共舞,松垮的衣袍在动作间垮了下来露出大半胸膛,刘畅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话本中被精怪吸干的可怜人,口干舌燥得厉害。卫韫那只脚缓缓下滑踩住粗布下的蓄势待发,甚至用脚尖碾了碾,刘畅耐不住刺激拱起身子,锁链声哗啦啦的响起掩盖住他的声音,反倒是在卫韫脚下兴奋地跳动。
卫韫不紧不慢地收回脚,低头对上刘畅的眸子与他对视,故作惊讶地歪过头微微挑眉,嘲讽地嗤笑出声,“好下//见啊。”
03
红白03章
04
卫韫感觉自己变成窗外竹叶上的落雨,轻柔地被托起,抚摸着叶的脉络顺流而下。他大口喘息着,眼中蓄满泪,他是一场梅雨的幸存者,一场情事的共谋者,荒唐的遮住眼睛全凭直觉行事。
他站起身来将滑落到手臂的衣袍拉到肩上,衣摆盖住的那张脸慢慢呈现在卫韫眼前,那张英俊的脸上一塌糊涂。刘畅下意识舔了舔唇,朝着卫韫晃了晃脑袋鼻尖画了个圈,突然笑了。
卫韫还挂着泪痕就冷下脸来,脖颈间手掌的掐痕像一只翩飞的蝶。卫韫乌发红唇,情态还未从脸上褪去,他转身走向内室,拿了把长剑朝刘畅走来。
刘畅怎么会不认得这把剑呢,那是他的配剑。那年新正偶然得此剑,确是一把绝世好剑,他曾想只要卫韫开口向他讨要,他便将这把剑送给他。而卫韫只是气鼓鼓地不看他也不说话,恼了还一掌把他打得吐血,告假三日。再后来他想要剑穗,就三天两头的在卫韫耳边絮叨,卫小郎君总是无动于衷,他气急就让南风馆的小倌编了十个八个天天不重样的换,卫韫看见只是更沉默了。
如今这把剑上挂着的剑穗刘畅并不认得,看起来并不精致,编得有些歪歪扭扭,却是刘畅喜欢的青色。
卫韫提剑在他眼前站定,看着刘畅盯着剑穗出神一瞬间有些羞恼,举起剑来。刘畅攥紧拳阖眼,却又觉得如此死了也没什么怨言,耳边传来脚镣被斩断的声响,双手也在下一刻得到自由。刘畅错愕地睁眼,卫韫提着剑开口。
“叛臣刘畅,犯王章,意欲行刺朝廷命官,未果。本将军宽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削其官籍,贬为奴籍,为我卫家奴。”
“此判。”
刘畅不语,卫韫也并不催促他,窗外雨下得激烈,铿锵有力地几乎要打落竹叶。二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错开眼。半晌,刘畅从卫韫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好像看出什么,轻笑一声。
刘畅碍于腿伤只能缓慢起身,满脸荒唐,却格外认真的行礼叩首,他的额头轻点在地毯上,沉声道:
“谢将军宽宥。”
05
这段日子刘畅对于自己身份的剧变似乎适应极快,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卫韫几乎都要忘了这人有多恶劣。前线近来无战事,卫韫除了上朝几乎就是在府里。落难前的卫小郎君会出现在各类宴会,左右逢源,被刘畅豢养之后好像就习惯了把自己锁在方方正正的空间里,被沉默围剿着。
但如今身边多了个刘畅贴身伺候,耳边也不算清净。其实卫韫最开始打发他去做扫洒杂役,最初一两天还相安无事,第三天管家就急匆匆地敲开卫韫的门喊着刘畅昏倒了。卫韫皱眉随着管家去下人房里查看情况,只见刘畅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握住自己跛脚的脚踝看向卫韫,“旧疾复发,不打紧。”
卫韫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管家不明所以跟在后面询问如何处置,卫韫大手一挥:“他都说了不打紧,死不了就行。”
没过两天,管家又急急忙忙地来找卫韫,这次刘畅性命垂危。卫韫又一次到了下人房,便看见刘畅躺在床上昏迷,嘴里还嘟嘟囔囔说着梦话,一旁的大夫拱手向卫韫解释:“将军,此人胸口刺伤反复撕裂,伤处感染,接下来几月不适合再操劳。”
卫韫一时无语,看了看刘畅,又看了看管家,“待他醒了,让他来我身边伺候。”
如此,刘畅得以在他身边。卫韫起初想看这坏胚子要耍什么花招,没想到规规矩矩的伺候起卫韫。不管是睡醒后穿衣梳头束发,还是平常温茶煮酒,刘畅让他挑不出一丝毛病,卫韫想发作都没有机会。
这日卫韫下朝回府,在花园里看见刘畅跟一个少年狱卒侃侃而谈,卫韫停下脚步站在远处。那少年看起来不过束发之年,刘畅不知说了什么逗得他捧腹大笑,刘畅身量高低头看着少年的样子激起了卫韫心里的无名火,他冷下脸开口:“刘畅,滚过来。”
那少年狱卒看到卫韫,脸上尽是崇拜之色,急忙行礼离开。刘畅笑眯眯地朝少年道别就走到卫韫身边,似乎并未察觉身旁人的怒色,目送少年离去的背影笑道:“他很仰慕你,很单纯。”身旁人闻言,一言不发,只快步走回房间,刘畅跟在身后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刘畅刚关上门就被一只茶杯击中跛脚的脚踝,嘶声吸气转过头看向卫韫,低垂下眉眼:“将军,何故动怒?”
卫韫站在台阶高处自上而下俯视他,“刘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收起你那点龌龊心思!想想你现在的身份!”
刘畅并为被激怒,反倒向前一步抬头看向卫韫,“将军,我不过是与他说了几句近来天气。”
“够了!”卫韫受够他这幅模样,一只手掐住他脖颈,“你现在跟我养的牲畜没有区别,我想让你死你就得死,别再让我发现第二次。”
刘畅似乎并不在乎脖颈上这只随时能要了自己的命的手,跨上台阶伸手扶住卫韫的后颈贴上他唇瓣,一触即分:“牲畜也能如此对待卫将军吗?”
卫韫抬手便不留余力地给了他一巴掌,刘畅被打得侧过头去,嘴里弥漫开血腥味。他敛起笑容,眸色沉沉与卫韫对视。
下一秒,卫韫勾住他的脖颈吻了上来。
剩余部分请看红白同名第五章
06
接下来的时日卫韫并没有再去为难刘畅,除了上朝进宫几乎都要刘畅跟着伺候。而刘畅还是一贯的模样,端着温和守礼的做派,却在卫韫背过身的时候释放出复杂又贪婪的目光。
这日难得天晴,连绵了几天雨水终于懈怠。卫韫靠在窗前眯着眼睛晒太阳,阳光洒在脸上烘得浑身暖洋洋的,卫韫缓慢地眨眼下一秒就要去见周公。谁料窗前突然伸出一只手,吓得卫韫顿时清醒,只见始作俑者刘畅笑眯眯地站在窗外手里是一张筵席的请帖。
卫韫皱皱鼻子,把刘畅的手推到一边,“不去。”
刘畅自顾自打开请帖,一边摇头可惜一边看向卫韫恹恹的神色,“可惜,今日天气好,郡主宴在兰亭北宴请宾客,听闻不仅有醉仙楼的新糕点,还有狩猎的活动,将军当真不去?”
卫韫有些心动,却又太久未参加筵席,刚想拒绝就听见刘畅开口:“郡主说,今日你不去筵席便不开席。”
兰亭北毗邻河溪,背靠山林,王孙贵族曲水流觞之处。卫韫着墨蓝锦袍,滚边刺绣精致合衬,乌发高高束起。众人望向卫韫,在看见身后人的瞬间露出错愕神色。
刘畅?
只见那人亦步亦趋跟在卫韫身后,对上面前惊异神色面上倒是一片平静,没有半点羞赧。卫韫拱手与诸位见礼,不顾众人神色伸出手来让刘畅为自己仔仔细细的净手,二人住仆关系明晃晃摆在面上。
郡主老远就瞧见卫韫,笑着迎过来,瞥见身侧的刘畅笑容凝固一瞬又恢复如常,“小七,你真的来了,快来,见一下卫将军。”
卫韫这才看见郡主身侧的少女,眼里含羞不敢与他对视,羞涩地行礼就藏到郡主身后去,见卫韫不语,郡主笑道:“这是刘尚书家的千金,刚才我们提起你在战场上的功绩她钦佩得很,故而引你二人见上一见。”
话说到这份上卫韫还有什么不明白,只能笑笑,“多谢抬爱,卫某身居其职,本就应当如此。”
郡主将刘小姐扯出来推到卫韫身边,催促着,“不是想学骑射吗,让小七带你试一试,”复又看向卫韫笑着开口,“小七,你看着点她,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胆子可大了。”
卫韫余光瞥了眼刘畅,这坏种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心下烦躁张嘴刚要拒绝,便被郡主推了推肩膀,“快去啊!“
刘畅看着卫韫走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仰头活动了下脖颈,懒散地挑起眉看向郡主,“这么多年,郡主爱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是没改?如若没事,刘某告退。“
“刘大人留步,是在下要找你。“
自身后传来男子熟悉的嗓音,刘畅倏尔敛起吊儿郎当的神色,转过身,便看到那玄衣男子站在自己面前。
“好久不见,刘大人。”
刘畅肃着脸,并未回应玄衣男子的寒暄,“沈大人,现在应该叫沈大阁领了,你也看到刘某眼下的处境,你我并没什么好说的。”说罢转过身就朝着卫韫方向走去。
“白帝谷,沈某手中有破局之证。”沈渡并未挽留,而是缓缓开口,只见刘畅背影一顿,并未回头。
“不好了!卫将军的马惊了跑进林子深处了!”
只见尚书府千金匆匆忙忙地牵着马跑出来,筵席众人大惊,想到那卫将军的本事,又看到郡主遣了人进山林寻找众人又放下心来,几名女眷上前安慰那刘小姐不必担心。
刘畅闻声向尚书千金询问了方向,在诧异目光中夺过她手里的缰绳翻身而上。跛脚之后刘畅不怎么骑马,倒不是担心会牵动旧伤,而是疼痛让他的骑姿变得古怪。
他厌恶自己的跛脚,厌恶自己不体面的姿态,然后滋生出恨意。没有缘由,无处发泄的滔天恨意。
刘畅驱马驰骋在深林里,断腿不舒服的刺痛着,但他不在意,四下无人他便能无所顾忌的狂奔,刘畅打心底里生出一丝畅快。
沈渡选择在筵席上出现并不可能是偶然,他与沈渡皆是入局之人。五年前京城事变,入局者亡的亡逃的逃,唯有沈渡扶摇直上。
那个春夜隔着烈火,刘畅看见沈渡挽起弓,本可以一箭要了他的命,那箭矢却擦脸而过。
风吹起他的鬓发,林间寂静,卫韫如今不知所踪,眼下筵席大乱,无人会注意到他的行踪,刘畅心想这是逃出京城的好机会。
他缓缓停下马,看着道路的分岔口,他清楚的知道那边可以让他逃离京城这虚假的祥和。刘畅握紧缰绳,驱着马作出决定。
刚行一步,霎时间马匹嘶鸣,将刘畅生生甩下了马,万万没想到竟跌落到猎户挖的陷阱里,刘畅闷哼一声捂住自己的伤腿。
刘畅听见一声笑,转过头就看见卫韫坐在石头上看着自己。原本意气风发的小将军现在灰扑扑的,高束的马尾也松散开来,刘畅一时有点莫名,与卫韫异口同声道:
“你……”
“你……”
刘畅抬头看了眼头顶,估算了这深度以卫韫的本事不应该上不去,转头看见卫韫坐在那轻轻捏着脚踝,愣了愣蹲下身掌心握住他伤处,心里松了一口气:“你踩着我上去,再找根长树枝把我拉上去。”
等到卫韫把他拉上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卫韫一瘸一拐地走着辨认着方向,刘畅跟在身后看着有点新鲜,没忍住笑了出来。
卫韫不满地回头看他,刘畅摆摆手解释:“两个跛子。”
目光看向卫韫高高肿起的脚踝,叹了口气在卫韫身前蹲下身来,回头示意:“不想真变成跛脚将军就上来。”
卫韫看了看刘畅,又看了看自己的脚,妥协一般慢吞吞地爬到他背上,双臂圈着刘畅的脖颈,借着月光看这人近在咫尺的侧脸:“刘畅,你刚才是不是想逃跑。”
“嗯。”
“那你说刘家千金与我相配吗?”
“嗯。”
刘畅并未看他,只是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卫韫指的路慢慢走着。
“刘畅,你是个骗子。”
“我是。”
“你真的认识兄长吗?”
“真的。”
“骗子,兄长才不会结交你这样的人。”卫韫不相信,嘟嘟囔囔。
刘畅笑了,侧过脸看着卫韫,脚下的步伐没停,“没骗你,卫珺与我是儿时玩伴,那时候惹了祸他会帮我掩过去,大了些便不怎么往来了。”
“那你真是个坏东西,大哥对你如此好……”戛然而止的话,彼此却心照不宣,卫韫将脸埋在刘畅肩胛,“刘畅,你怎么不说话。”
刘畅突然停下步伐,通过月光看着卫韫清澈干净的眼眸,“小七,白帝谷一战,不可再查。”
卫韫看着刘畅,没有说话。
“小七,这么多年了,该放下了。”
死一般的静寂,只有鸟雀惊鸣,刘畅以为卫韫睡着了。
下一秒,卫韫猛地推开刘畅,挣扎着从背上跌落在地,不在乎脚踝的伤口此刻吃痛得紧,他摸起一块石头怒气冲冲地扔出去。
“刘畅!白帝谷一战我卫家满门战死,父兄棺椁被毁甚至无法安然下葬!你见过他们吗?!”
“你既说与我大哥是旧识,卫风,卫四郎你总该见过!”
刘畅不语,定定地看着他,月光横亘在二人中间清晰的画出楚河汉界。
卫韫艰难地扶着树干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朝刘畅走来,他声音颤抖着,眼泪夺眶而出。
“四哥善骑射,百发百中。”
“你知道那棺椁里的卫四郎如何?”
卫韫在他身前站定,慢慢闭上眼,抬起手用力地攥住自己的手臂,声音嘶哑。“卫四郎卫风,双臂被齐肩斩断。”
“你叫我放下,我该如何放下……”
刘畅觉得自己变成了森林里的一颗树,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卫韫的眼泪,看着卫韫的痛苦,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攥紧。
半晌,卫韫摇了摇头,用袖子擦净眼泪,双臂圈着他的脖颈往他后背上爬,把脸埋在刘畅的肩膀上。那眼泪透过衣衫打湿了刘畅的肩膀,好像冰冷的月光化为利刃刺了个对穿。
卫韫闷着声音,紧紧抱着他的脖颈,“你不许再说了,今天我好累,现在想要休息一会。”
07
刘畅在月光下踟蹰前行,断腿不能长时间负重,他便慢下步伐,双手仍稳稳托着卫韫。他没骗卫韫,卫珺与沈渡都是他儿时玩伴,三人年纪相仿,母亲间关系颇为亲密,幼时常在一处玩闹。
记得那时候沈渡伴读的书童不慎打翻了茶盏泼了卫珺一身,寒冬腊月,风一吹卫珺就冷得直打颤。沈渡冷下脸来让那书童跪下磕头道歉,刘畅在一旁哈哈大笑调侃着洒镇国公世子一身茶水小命要不保了。那书童一边磕头一边颤抖着,卫珺起身亲手扶起书童,随意拂去衣摆上的茶水,摇摇头笑着:“你莫怕,不碍事的。”然后转过头皱起眉头俨然像个小大人,“你们两个莫要吓他了。”
卫珺这样的人注定不能与他们为伍,年纪大了些便自然而然的断了联系。但那是卫珺,哪怕是如此,在他与沈渡有求之时也会及时相助,卫珺就是这般好的人。
想到这里,刘畅笑了笑,如卫珺这般的君子竟落了个不明不白战死的下场,这世道太肮脏,容不下天上白玉京。
他很想问问,卫珺,这世道如此对你,你怨吗?拼命护下卫韫留他在这世道中磋磨,你悔吗?
卫珺不会回答他,卫珺不过是一缕孤魂,不过是一把白骨,不过是大梦一场的万般皆空。
“大哥……”卫韫梦呓传入耳中,语气是欢快的。
“嗯,小七,我在。”刘畅不在意给他的美梦助力一把,卫韫却悠悠转醒,眨眨眼睛显然还有点迷糊。
刘畅刚想开口就被卫韫一巴掌轻轻拍在侧脸上,转头就看到卫韫不满地皱起鼻子,又慢悠悠地趴在他肩头,“坏种,你不许学我大哥。”
卫韫感觉身下一轻,似乎要摔下去,于是连忙紧紧搂着刘畅的脖子,始作俑者发出一阵笑声。卫韫伸着脑袋威胁地盯着他:“我告诉你,你的奴契在我手里,我可是能随意处置你的,信不信我把你卖给南风馆去。”
刘畅挑挑眉转头看向他,佯作惊讶,“我没想到卫将军如此慷慨,这不是便宜我了吗?”复又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这样吧,卫将军你来的话我按熟客来算,只收你一半的价钱,如何?”
“你……”卫韫不知是羞还是恼,小脸通红,又闷闷地埋在刘畅肩头,“我看到沈渡找你了。”
刘畅脚步微顿,余光看着卫韫的神色,“嗯,沈大人与我是旧识,寒暄了两句。”
“他们都说我与沈渡有几分相像。”卫韫眨眨眼,手指抠着刘畅衣物上突起的纹路。
“不像,”刘畅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步履缓慢到几乎静止,“小七,哪里都不像。”
他与沈渡是这世道的帮凶,是灯火琳琅下纷飞的群鸦。而卫韫是破碎的浮屠,是月光下满目劫灰的三世佛。
等到刘畅背着卫韫走出山林之时,筵席已散尽,淡淡酒气跟糕点酥香弥漫在空气中。兰亭中一名玄衣男子端坐着,周身沉寂,仿佛融在黑夜里。
卫韫拍了拍刘畅从背上跳下来,少年跛着脚却昂首挺胸朝他走去,那玄衣男子饮酒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眸沉声:“卫将军。”
卫韫颌首回礼,他在朝堂之上与沈渡并未有过多交集,不过是点头之交,此人没有在此候着自己脱险的原因,如若不是等他,那便是……
他回头看了眼刘畅,正好落在他含笑的眼里。
沈渡此人心狠手辣,法度严明,五年前升任大阁领,统帅内卫,是太子麾下的得力干将。刘畅刚在京城现身他便找上门来,莫非是五年前的事情与太子一党有关?卫韫想着皱起眉头,下意识遮住刘畅,开口道:“沈大人,卫某无事,多谢大阁领关心。”
“既无事,那沈某便会通知郡主让郡主放心。”沈渡在他二人之间打量片刻,难得笑了,“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卫将军,沈某告辞。”
刘畅沉下目光直勾勾盯着沈渡,像是孤狼守护着自己的领地发出警告的目光,那人无动于衷拍了拍卫韫的肩便转身离去。
卫韫不解地皱起眉,心下却跳得厉害,他默念着,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一只手拂上他的侧脸,将散乱的发丝拨到一边,刘畅笑着看他,“花脸将军。”
卫韫抬眸看向他,心里的不安愈发膨胀,刘畅是没有夕阳的黄昏,是不会有出路的死巷。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他在刘畅诧异的目光中抬手将自己高束的马尾散下,墨蓝的锦袍缓缓滑落在刘畅的脚边。卫韫背过身朝着河溪走去,亵衣也被悉数褪下,卫韫沐浴着月光,他慢慢走入水中,直到河溪漫到他的胸口。
他转过头来,乌发被打湿披散在身后,月光为他镀一层轻纱,他问刘畅:
“你要来吗?”
08
红白同名第八章
09
自筵席后不过月余,刘畅收到了沈渡传来的暗信,沈渡比他想的要沉不住气。
京城事变之前,二人在公务上有诸多交集,虽说刘畅看不惯他老谋深算的模样,沈渡也厌恶他烂泥扶不上墙的死相,但年纪相仿,官位相近,不得不一同商议。为了掩人耳目,二人商讨要事时会约在潇湘馆会面。
至于潇湘馆是何地,京城的纨绔子弟的销金窟,达官显贵的安乐窝,一等一的妓院。刘畅出入倒是合情合理,沈渡去得久了朝堂上便传出那个沈渡沈大人竟也好女色的传闻。
刘畅看着手中的暗信,眉心直跳,筵席当日沈渡说白帝谷破局之证在他手中,如今想要与他见面不外乎是这件事。他想不通,如今他的身份帮不上任何忙,为何偏要找上自己。
第二日晌午,刘畅按时赴约,那龟公竟还识得他,弓着腰将他引到房间门口,“刘大人,沈大人已在此恭候多时,请。”
刘畅推门而入,沈渡坐在桌前品茶,见他来了挥手示意,“坐。”
刘畅并不与他客气,旋身坐在沈渡对面,开门见山说道,“沈大人,如若这次找刘某还是上次提及之事,那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太着急了,”沈渡提起茶壶亲自为刘畅倒了杯茶,拱手推到刘畅面前,“我并不是信口开河,我手里确实有白帝谷的破局之证。”
“沈渡,你现在是太子的狗。”刘畅看了眼面前的茶水,扬起嘲讽笑容,压低声线凑前,“你我都清楚,白帝谷一战的罪魁祸首是谁。”
沈渡饮茶的动作一顿,掩去眸中神色,平淡的对上刘畅的目光,“刘畅,这是我们欠卫家的,欠卫珺的。”
提起卫家,刘畅握住茶杯的手一瞬攥紧,他敛起笑容。室内静寂,只有楼下小贩的叫卖声断断续续的传到耳朵里,刘畅摇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你什么时候长出良心来了?”
沈渡掀起眼直勾勾看向他。
“我不欠卫家,也不欠卫珺,”刘畅将茶水洒在地上像是在祭奠什么人,“沈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里,是空的。”
刘畅伸出食指指了指沈渡的心口,“什么都没有。”
说罢,刘畅不顾沈渡的反应站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去。
“那卫七呢。”沈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畅,那卫七呢?”
刘畅推门的动作一顿,眼前又浮现出山林那夜,卫韫流着泪,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质问。
沈渡盯着他的背影,刘畅还是在片刻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刘畅并不想知道破局之证究竟是什么,也不想再去猜测沈渡的用意。沈渡是一只蜘蛛,用阴谋编织巨网想要将他卷入其中,但刘畅能嗅到危险的气息,不是沈渡,而是背后无法窥见的掠食者。
隔壁房间房门大开,嬉笑奏乐声不绝于耳,刘畅不以为意,当是哪家纨绔子弟结伴。正欲下楼便听见娇媚的声音,“卫小将军,再喝一杯呀。”
刘畅皱起眉头,转头看向那房间,果然看到端坐在一侧的卫韫。小将军极力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妓子虚虚倚在他怀中,他下意识格挡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室内一片叫好,刘畅扫了一圈房间众人,又将目光落在卫韫脸上。小将军面上不显,后颈有些泛红,眨眼的速度也变得缓慢,刘畅知道,卫韫喝醉了。小将军觉得有些困倦,晃了晃脑袋,下一杯酒却已经喂到了他的唇边。
刘畅敲了敲门框,房间众人朝他看来,他垂下眼行了个礼,对上卫韫迷迷糊糊的双眼。
“将军,有密报。”
卫韫显然是喝醉了,听见密报,顾不得打招呼就急忙站起来想要往外走,两三步路走得都有些踉跄,刘畅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他的手臂,转身看向房内众人:“各位大人,将军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刘畅扶着卫韫走出潇湘馆,卫韫眨着大眼睛有些着急,嘴里含糊不清地询问,“刘畅…什,什么密报,你快点跟我说呀!”
“密报在大街上说啊?”刘畅看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了,掀起马车的帘子,“先上车,我再跟你说。”
卫韫脑子转不过来觉得他说的有理,乖乖的在刘畅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坐稳后睁着大眼睛侧过脸盯着刘畅。
刘畅坐在他身边被看的有点好笑,用清水打湿手巾给卫韫擦脸,“还学会喝花酒了?小娘子漂不漂亮。”
卫韫仰着脑袋任由刘畅替他擦脸,舒服眯起眼睛,口齿不清地开口,“漂亮,但是没有小七漂亮。”
刘畅瞧他这模样,忍不住扬起笑容,“不能喝还要喝这么多。”
“张大人说,他说知道白帝谷的线索。”卫韫睁开眼睛慢慢眨眼,像是在努力思考,“可是,来了之后才知道他说的线索我早就知道了……”
刘畅一瞬间肃起脸来,却见卫韫摇摇晃晃地坐好,把脑袋轻轻靠在刘畅的肩膀上,“刘畅,你知不知道,我可恨你了。”
肩上一沉,刘畅下意识看向他,还没等他开口,卫韫又自顾自摇摇脑袋,“那个时候父亲兄长都战死了,我好恨啊,但我不知道去恨谁……”
卫韫伸出手来五指缓缓张开,在空中虚虚抓了一下,“还好你出现了,你对我那么坏,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恨你了。”
卫韫转过头看着刘畅,眼睛里亮晶晶的,“太恨你了,所以分不出神来想白帝谷,我就可以只做讨厌刘畅的卫韫。”
刘畅无言,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缓慢,卫韫低头摩挲着自己腰间的佩剑,“我不是勇敢的卫七,所以你可以对我坏,是父亲兄长派你来惩罚我的对不对…”
一只大手抚上卫韫的侧脸,卫韫想到什么一样,抬起头来看着刘畅,“你瞧见我做的剑穗了吗?你可喜欢?”
回到镇国公府邸,卫韫仍旧是不太清明,他拨开刘畅搀扶的手自顾自跑进房间里,拎着那把剑就走了出来。
刘畅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卫韫是不是又要刺自己一剑。
卫韫拎着剑走到刘畅身边,将剑穗举到刘畅的眼前,“我说的是这个呀,你喜不喜欢?”
那剑穗并不精致,甚至编织的有点丑,走线歪歪扭扭,刘畅手指拂过流苏,觉得心口有些酥麻的滚烫。
刘畅没有说话,卫韫有些失望的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不住失落神色,“你那时总吵着让我给你编剑穗,我没有编过,我知道不好看便没有给你。”
“后来,后来我以为你死了,这把剑就在我门口,”卫韫顿了一下,将这把剑从剑鞘中抽出,“它全都是血,你功夫那么差,我想你肯定死了。”
刘畅听到这里露出个无奈的笑,“小七,我死了你开心吗?”
卫韫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刘畅,歪着脑袋像是在努力思考。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被火吞噬的春夜,一把染血的佩剑静静地躺在他的门口,整个府邸一片死气,可明明前一天管家还笑眯眯的端着杏仁酪劝他不要生刘畅的气,贴身伺候的小丫头瞧他不喜欢芍药便折了玉兰换上,刘畅这个坏种边亲他边问他明天要不要踏青。所有的一切都被付之一炬,血腥味很重,像白帝谷那天,他止不住地干呕,却又不断告诉自己如此便是最好的。
“开心的。”豆大的泪砸到地板上,卫韫似乎不知道自己流泪了,后知后觉摸到自己脸上的泪水才发觉,他松开手,那把剑掉落在地上,用双手捂住脸,不愿意让刘畅看见自己的眼泪,呜咽着重复,“开心的,刘畅死了我是开心的。”
刘畅低眸看着他,伸手将卫韫捂脸的手拉了下来,小将军哭的眼睛红通通的,睫毛被打湿看起来有点可怜。刘畅弯腰拾起掉落的剑,捏着剑穗在卫韫面前晃晃,扬起一个笑容,“小七,我很喜欢。”
卫韫哭过之后有些困倦,靠在刘畅的怀里打个呵欠,长睫颤抖着缓慢地闭上。
“张大人与你说了什么?”卫韫刚要睡着就被刘畅打断了,于是不满地瞪着眼看向刘畅,又费力思考刘畅说的话。
“张大人……哦,张大人。”卫韫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两下,“他跟我讲,白帝谷一战若非粮草迟迟不到,我们便不会贸然改变战术提前出击,正中北狄下怀。”
“可是我当时也在军中,我自然知道这事,父亲那时收了一封密信。”卫韫皱起眉,没有注意到刘畅骤变的脸色,“我并不知道是谁,但父亲笃定提前进攻也会有援军相助。”
卫韫努力回想着最后那几天。
粮草穷尽已然三日,初时以为押送粮草的官员只是在路上耽搁了,三日时间已将大家的希望浇灭,一时间军营里人心惶惶。将士们绝对无法撑到原定进攻那天,父亲不得不做出决定提前进攻的日子。
兄长那时极力反对,如若是北狄劫下粮草,那此举无异于带七万将士送死。父亲那时是如何说的来着?他说,“我已收到密信,三日后援军必会到达白帝谷,且我军前战告捷,密信上说北狄军队仅剩五万余人,此战必胜。”
征战那日,父兄让他留守后方等待援军一同过去,可他等了一天一夜仍未见援军的影子。白帝谷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他惊觉不好,发疯似的策马赶到战场。血流成河,火光冲天,方圆百里,竟无一人生还。
这不是人间,这是炼狱,是困住卫韫的阿鼻地狱。
卫韫眼底一片猩红,他突然回过神来,惊恐地睁大眼睛,伸手紧紧地攥住刘畅的袖子,“刘畅,那天北狄绝不止五万人。”
卫韫顿时醒了酒,翻身下榻就准备出门,刘畅皱起眉拉住他的手腕阻止,“干什么去?”
“朝中有叛徒,我本以为是朝中争端,如今看来是内外通敌。”卫韫拂开刘畅的手,边走边重新束发,“我要进宫,这事耽误不得。”
刘畅站起身来走到卫韫身后,接过乌发替他束发。小将军的头发很长很顺,束起高马尾也能垂到腰后,他的手指插进柔顺的发丝中轻轻顺着,又怕扯痛了卫韫只能放慢动作,“小七,已经晚了。”
卫韫一瞬间僵直地站在原地,手指慢慢地攥紧,悄无声息的摸到自己腰间的佩剑上。
那手指像是在抚摸什么绸缎,将他的长发理顺再高高束起,他听见身后的人叹了口气开口“这五年来与北狄征战,你可曾败过?”
卫韫愣了愣,感觉到长发被束好,转过身与刘畅对视,“并无败绩。”
“你的意思是…”卫韫将马尾甩到身后,皱起眉头思考,一只大手抚过他拧紧的眉头,接过他的话,“不管他是谁,目的是什么,白帝谷一战都已达成。”
“对于那位来说,”刘畅朝着空中作揖,又对上卫韫的神色,“都不过是陈年旧事罢了。”
陈年旧事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利刃扎进卫韫的胸膛,一击致命,让他无法挣扎,无法逃脱,也无能为力。
刘畅将他按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静静的倒映出两个人的面容。刘畅拉开抽屉选着发冠,“小七,白帝谷之后,是谁得益了?”
卫韫透过铜镜看着刘畅平静的面容,似乎在跟他讨论哪个发冠更好看,他的背后升起一丝凉意。
刘畅懒散纨绔的背后,是蛰伏的兽。
“能完成此举的人,”刘畅拿着金发冠比对半天,不满地皱眉扔进抽屉,修长的手指又捡起银发冠,“要不就是站的足够高,要不就是能得到的足够多。”
银发冠稳稳的别在卫韫的头顶,刘畅低下头来凑在他肩头,一同看向铜镜。卫韫通过铜镜,对上刘畅含着笑意的双眼,他听到刘畅说,
“或者,二者皆备。”
卫韫直勾勾地盯着镜中刘畅的眼睛,他看到自己的唇瓣张合着,“刘畅,你知道什么。”
一束光透过窗棂溜进室内,卫韫被刺眼的阳光照得微微眯眼。刘畅一边脸沐浴在光中,另一边隐于黑暗之中,像是一尊魔面佛。
“小七,我只知道能够说服卫珺的理由,除了事实,还有…”刘畅好像不在意阳光的刺眼,盯着镜中的卫韫,慢慢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忠。”
卫韫猛地推翻了面前的铜镜,他双手撑在桌子上大口地喘着气,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他的脖颈。
铜镜掉落在刘畅脚边,镜面破碎。他弯腰拾起,却看到铜镜里被分割成无数画面的自己的脸,“那位当然不会做这种事,卫家虽说功高盖主,但朝堂之上谁人不知卫家满门忠烈。”
他将铜镜放到桌子上,手掌抚上卫韫如玉的侧脸,将碎发拨到耳后,“那位是你的皇伯伯,这五年里你未曾怀疑过他?”
卫韫别过脸,除了被看穿的窘迫之外,还有眼前人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怀疑过,但是找不到理由,对不对?”刘畅直起身子看向窗外,“排除最不可能的答案,而选择里没有其他答案。”
他垂眼看向卫韫,“因为从一开始,这道谜题就是错的。”
“小七,白帝谷从来不是结的果。”
卫韫抬起头,眼神里是不肯熄灭的光亮,他看着刘畅,轻声问他,“你会帮我吗?”
“刘畅,你会帮我吗?”
10
那日刘畅并没有回答,他该怎么告诉卫韫,这世道的故事从不会如愿铺陈,卫韫也不是画本中的英雄,一切虔诚都是为了苦功泯灭。
皇长孙百日礼在即,卫韫收到了东宫那边递来的帖子,出人意料的,刘畅也收到一份。
百日礼那天清晨,刘畅照常替他梳头穿衣,卫韫刚睡醒还有些迷糊,感觉到修剪圆润的指尖在自己头皮按摩着,他打了个呵欠,眼睛里水汪汪的。
刘畅不喜欢用梳子替他梳头,总是用手指归拢很久很久,卫韫扬起头就能跟低头的刘畅对视,大眼睛眨了眨,“刘畅,今天不要给我梳那两条辫子了。”
抚着长发的手微微一顿,刘畅不解地挑挑眉。
卫韫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嘴里嘟嘟囔囔,“昨天下朝遇到小公主,她看到我的辫子扯着喊我姐姐…”
刘畅忍不住笑出声,又憋着笑意开口,“小公主还是孩童,童言无忌。”
卫韫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摇摇脑袋,“今天小公主一定在,被同僚听见喊我姐姐岂不是丢了面子?”
他从抽屉里挑出发冠递给刘畅,“快点,不要误了时辰。”
卫韫刚到东宫小公主跌跌撞撞地朝他扑过来,肉乎乎的小手朝他张开,一只手里还拿着糖酥饼,睁着大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卫韫,“抱!”
周围的官员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打趣卫韫,“小公主这么小就知道找长得俊的抱。”
卫韫笑着蹲下身把软乎乎的女童单手抱起来,小公主看了看卫韫,把手里的糖酥饼递到卫韫嘴边,奶声奶气地开口,“姐姐,吃糖饼。”
卫韫臊的红了脸,认真地低头纠正着,“我是哥哥呀。”
小公主摇摇头,固执的把糖酥饼又往卫韫嘴边凑凑,“头发好长好长的姐姐,糖饼好吃!”
刘畅跟在身后瞧见这一幕低头笑了出来,小公主扭转圆滚滚的身子看向他,突然眼前一亮朝着他伸出手,“哥哥,抱!”
糖饼从卫韫嘴边转移到了刘畅的眼前,他笑了笑,垂下眼摇了摇脑袋,“公主使不得,我是下人。”
卫韫气鼓鼓地看着小公主,歪过头看着她,“怎么他是哥哥我是姐姐?”
刘畅瞧着眼前这一幕觉得有些新鲜,透过两人之间的缝隙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渡,他似乎刚与太子交谈完,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他皱起眉,并不愿在大庭广众下与他产生交集,于是借口如厕转身朝外走去。
刘畅慢慢走到无人之处,沈渡终于开口,“刘畅,”他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沈渡推开一侧房门,拱手低声,“请。”
出乎沈渡意料,刘畅沉着脸配合地踏进房中,他跟在身后确认门外无人便将门关紧。
“密信。”沈渡刚回身就听见刘畅的声音,“那封密信在你手里。”
“你知道了。”沈渡难得露出一点惊异神色,复而摆摆食指看向刘畅,“不止。”
他越过刘畅走到房内圆桌,举起酒壶嗅了嗅,倒了两杯走到刘畅身前,伸手递给他一杯。
刘畅目光沉沉盯着沈渡,并不接过酒杯。沈渡笑了,仰起头将另一杯一饮而尽,挑眉举了举手中的酒,刘畅刚接过酒杯对面人便悠悠开口。
“你是当年那事唯一活下来的人,”刘畅闻言,倏尔握紧酒杯,对上沈渡波澜不惊的眸子,“你真是蠢,还敢回京,你以为你还能活下来?”
“当年你奉旨押送粮草,行至半路为何换成郑淼?”沈渡语气平淡,眼神却变得锋利,“郑淼是先太子的走狗,当时你定能感觉到异常,却仍是答应了将差事换给他。”
刘畅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手指用力握着酒杯直到指尖泛白。
“刘畅,郑淼给了你什么好处?”沈渡看似真的好奇,歪了歪脑袋看着他,“钱财?美人?还是你本身就不满这差事,让给郑淼便可以偷闲半月。”
“你有没有后悔过?”
“因为你的无心失职,卫家死了七万人,”沈渡突然恍然大悟,笑了,“看来是没有,你把卫韫从牢里捞出来百般折磨,他知道吗?”
“他知道你是白帝谷一事的源头吗?”
刘畅记得那一天,他本是奉旨押送粮草到白帝谷,行至金城歇脚半日,按计划还有十余天便能到达白帝谷。他与随行将士喝了酒醉熏熏的回到客栈,却见郑淼在客栈里等候多时。
他知道郑淼,这两年依附太子平步青云,只是他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郑淼见他来了,笑脸相迎与他寒暄,客栈里烛火闪烁,照的郑淼的脸忽明忽暗。
刘畅摆摆手,醉意上头听不得弯弯绕绕的奉承话,“郑大人出现在这里,不可能是偶然,有什么事尽管直说。”
一阵风吹灭了烛火,黑暗中郑淼点燃了火折子,那张脸在烛光下像贪婪的恶鬼。
“刘大人,郑某奉太子之命传讯到白帝谷,在此处遇见刘大人实属偶然。”他笑眯眯地看着刘畅,“听闻你们家老太太进来身体不服帖,刘大人又是独子,郑某心想正好顺路,可替刘大人押送余下半程。”
刘畅皱起眉,下意识想要拒绝,郑淼却先开了口,“刘大人,我也不是好心,听说刘大人前几日得了块和田玉。”
他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发出闷闷的响声,“郑某是爱玉之人,如果大人能忍痛割爱,我便能让大人偷闲半月。”
刘畅脸色稍霁,凑前询问,“太子可知道此事?”
“自然。”郑淼信誓旦旦,“刘大人放心,如若出了什么事,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刘大人。”
郑淼在烛光下明灭的脸变成眼前沈渡挑衅的神色。
随着碎裂之声,烈酒混着鲜血从刘畅手掌滴答落在地上,他掀起眼来用嘲讽的眼神看向沈渡,“沈渡,先太子早就疯了,死无对证,没人会信疯子的话!”
“是,先太子趁卫家攻打北狄之际意图逼宫篡位,幸亏秦王殿下携亲兵及时赶到,才没发生弑父篡位的惨剧。”沈渡点点头赞同他,“先太子疯了,秦王被册封为太子,如此看来确实死无对证。”
“但是刘畅,”沈渡顿了顿,看向刘畅滴血的手掌,“谁告诉你卫家是先太子害死的?卫家忠君护国,先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先镇国公是太子之师,虽说明面上并未站队,实则交往颇深。”
“先太子不需要害死卫家满门,他只需要拖延时间即可。你当真以为你只是失职?”沈渡拍了拍他的肩头,“郑淼从不是先太子的人,粮草并非未到。”
刘畅皱眉,不解地看着自己肩上的手,“粮草到了白帝谷?”
沈渡理所当然地点头,“粮草没到的话,密信如何到?”
下一秒,他被刘畅揪起领子狠狠的按在墙上,刘畅咬着牙,目眦欲裂,“沈渡!当初你说那封信是给卫珺的!”
听到卫珺的名字,沈渡愣了愣,缓缓抬头对上刘畅的眼睛,喃喃道,“所以我说,这是我们欠卫珺的。”
11
沈渡已离开有段时间,刘畅坐在桌前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窗外宴会还在热闹。他忍不住攥紧手掌,茶杯碎片嵌进肉里带来的疼痛让他皱眉。
自他认得沈渡以来,哪怕是孩童时期也并未见过红眼落泪。他儿时便寡言,冷心冷肺的模样,刘畅初来跟他热络,得不到回应便懒得与他多讲。
记得那个时候他拿着弹弓,要跟沈渡卫珺二人较量一番。轮到沈渡的时候,皮筋崩裂弹到了他脸上,留下红红的一道痕迹。看着他难得迷茫无措的神色,刘畅捧腹大笑起来,而卫珺拉着沈渡走到井边,用凉丝丝的井水敷着那红痕,然后自顾自拿起弹弓修好。
卫珺把修好的弹弓送到低头的沈渡眼前,笑道:“阿渡,我爹之前就夸过你骑射有天资,再来一次,让我长长眼。”
刘畅一直知道,沈渡敬重卫珺,他从前只觉得好笑,漆黑平静的沧海也贪婪着月光照亮的瞬间。
那年他在押运物资之前沈渡来找过他,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刘畅不解其意。沈渡竟有些犹豫与别扭,“能将此信一同送到白帝谷吗?”
刘畅接过信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是什么,挑起眉问他,“你不说清楚怎么送?”
“是给卫珺的,”沈渡指了指那封信,“他回来便要与楚瑜成亲,近来楚瑜性情大变,我想应该告知他。”
门突然被推开,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睁不开眼,他眯眼瞧去,一大一小逆光站在门口。
“刘畅,你躲在这干什么?”卫韫牵着小公主走进房间,那小人儿嘴里吃着糖,手里还捏着一块莲子糖,正一脸好奇地看他。
刘畅愣了愣,晃了晃自己受伤的手无奈道:“不小心划破了手,想找点药跟绷带。”
卫韫瞧见他手上的伤口,不自觉地皱眉,“你先出来,我找御医来给你包扎。”
“我不过是下人,叫了御医反倒叫人笑话。”刘畅站起身来,走到卫韫身边,“血已经止住了,不碍事。”
卫韫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蹲下身抱着小公主朝外走,刘畅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小公主趴在卫韫的肩膀上,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刘畅,突然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把莲子糖给刘畅看,“姐姐给的,哥哥吃。”
卫韫侧过头看见,不满地小声,“不许给他!”
小手缩了缩,又把莲子糖握在手里。小公主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突然松开手,看着掉在地上的糖,又看了看刘畅,“糖掉了…”
花园里只有零星几位小姐在谈笑,一只鸟雀衔着树枝落在眼前的树上,小公主急忙转头去看小鸟,小小声凑到卫韫耳边,“姐姐,有小鸟。”
卫韫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小公主好奇的神色,也压低声线轻轻地开口,“小鸟在筑巢。”
日光正盛,透过茂密树叶的缝隙漏到卫韫脸上,卫韫逆着光对着怀里的孩童轻言细语,一阵清风吹起他柔顺的发尾,他回过头看着刘畅,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这一步隔着卫家七万人命,隔着卫韫梦里轮回的尸山血海,隔着红尘树下的情爱穿肠。
小公主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趣,又乖乖趴在卫韫的肩膀上,胖乎乎的脸蛋被挤的鼓鼓的,眨眨眼看着刘畅,风吹着她扎起的小辫有点好笑。
刘畅微微弯下腰,看了一眼卫韫,对上小公主的目光好笑道,“公主想不想像姐姐一样好看?”
“刘畅!”卫韫急忙忙地转头看他。
小公主闻言双眼放光,“想!”
刘畅佯作思考的模样,然后神神秘秘的凑到小人儿面前,勾起笑容,“那小公主不能一直被人抱着,你看卫将军脸上都没有多少肉肉。”
说罢刘畅抬手摸上了卫韫的脸颊,手指轻轻拂过侧脸,卫韫红着脸别过脑袋,刚想要发作,小公主就在怀里左扭右扭,挣扎着要下去。
小人儿站在地上,撩了撩自己头发原地转了个圈,扬起脑袋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刚才太子哥哥说了,我也会有好长好长的头发!”
刘畅脸上的笑僵住一瞬,随即恢复如常,试探着开口,“太子殿下方才来过?”
“来过。”卫韫接过话,“寒暄几句,还提起你了。”
想到这里,卫韫顿了顿,好奇地看向刘畅,“你离京之时殿下还是秦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相熟?”
刘畅轻笑一声,低垂下眼眸将不自然的神色尽数掩去,“殿下提起我什么了?”
“倒是没什么。”卫韫想了想,“不过,殿下说,没想到你还活着。”
卫韫探究的目光慢悠悠地看过来,刘畅呼吸屏起一瞬,他想起京城一夜事变,沈渡挽起弓对着他,沉沉开口:“刘畅,没想到你还活着。”
12
夜晚,卫韫沐浴后坐在塌边,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他并未打开,只是呆坐着。
百日宴上刘畅不知所踪,他抱着小公主正要寻一番时,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他不满地皱起眉,听到怀里的小人儿喊道:“太子哥哥!”
他正要行礼便被来人制止,太子面上带笑,抬起手摸着小公主细软的小啾啾,目光却是看向卫韫,“卫将军。”
卫韫对上他的眼神,明明是带着笑意,那双眼底却是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墨色,沉默又残忍的吞噬一切。
“我知道卫将军这些年来还在调查白帝谷一事。”太子转动着自己的扳指,语气淡淡,“我手里有一些东西。”
“只不过,”他挑起眉笑了,从袖口拿出一卷纸来,递到卫韫眼前,“卫将军需三思,有时候知道真相可能更——”
太子垂下眼看着手中的纸,凑近卫韫低声道:“无能为力。”
卫韫浑身汗毛竖起,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纸张,毫不犹豫的攥住另一端。他露出一个无畏的笑,“那是卫某自己的事情,多谢太子操心。”
房间里静悄悄的,卫韫盯着手里的纸出神,这么多年来太子并未与他有过多交集,眼下却主动将真相送到他手中,难免让人多想。不管出于怎样的动机,这张纸真假与否,太子这么做定有他的谋划。
白帝谷的真相。
卫韫默念着这六个字,仰起头靠在塌上苦笑着。朝廷内外,谁都知道卫韫会为这六个字赴汤蹈火。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展开纸张,还未看清任何就猛地合上。
一封任命书,这是当年的一封任命书。
当年之事卫韫并不是没有调查过涉事官员,五年前京城事变之后不是失踪就是病故。倒是有一点蹊跷之处,卫韫如何也找不到郑淼的任命文书。
郑淼此人负责押送粮草,而当年若非粮草迟迟未至,父兄就不会强行改变战略,郑淼一定知道什么。只是卫韫找不到他的任命文书,而郑淼此人在白帝谷一事不久便病逝家中,死无对证。
眼下这封任命书,背后是卫家七万人的性命。
卫韫缓缓展开任命书。
刘畅简单沐浴后便准备去卫韫的院子,今日沈渡所言非虚,当年他与沈渡皆是被蒙蔽的棋子,却在棋局之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五年前,京城里传遍了圣上偏爱秦王,太子之位要易主之言,故而先太子狗急跳墙想出了逼宫这法子。先太子其人,为人懦弱,并没有魄力弑君,也没有一定要卫家人死的理由。
而秦王,蛰伏着,等待着,引导着自己的胞兄做出错误的选择。如此并不足矣,他要用卫家七万人的血酿一碗毒酒,把他那可怜愚蠢的胞兄踩进无间地狱。
想到这里,刘畅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今日根本不是什么百日礼,今日是针对卫韫的鸿门宴。
他快步走到卫韫的院子,室内烛光闪烁,他敲了敲门并未有人回应。半晌仍是一片寂静,刘畅皱起眉,径直推开了门。
卫韫面无表情静静地坐在塌上,垂着眼盯着自己手边的纸张,睫毛轻轻颤动着,见他进门才慢慢地掀起眼皮望过来。卫韫的眼睛里有桥头的风,炊烟的暖,不绝的山河,还有溺死的情欲,而此刻那双眼睛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刘畅从未觉得断腿如此之痛,他走向卫韫的步伐都慢了又慢。
那张纸被一阵风吹起,落到了刘畅的脚边。他低头去看,一瞬僵直在塌前,那是当年自己的任命书。
他弯下腰想要捡起,却听见卫韫幽幽的声音传来,“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
这任命书是真的吗?凝视他体无完肤的痛苦取乐是真的吗?那双抚过千百遍的手上沾满卫家的血是真的吗?
他问,“刘畅,是真的吗?”
刘畅捡起任命书,拇指摩挲过醒目的刘畅二字,他垂下眼,耳边是卫珺笑着调侃,是羽箭穿过胸膛的声音,是卫韫捧着剑穗满含期待的询问,是佛经里‘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小七,是真的。”
卫韫听到答案并未有太大的反应,他不紧不慢地从塌上起身,长发搭落在脸侧,闪烁烛光切割光与影,乌发红袍在此刻有几分惊心动魄。
他站在刘畅面前,面无表情地从袖口抽出匕首,刀尖抵在刘畅的胸口,那利刃下是莫辨的,肮脏的,令人作呕的一颗跳动的心。
“你的差事,为什么是郑淼?”
刘畅并没有丝毫退缩,抬起手想要替卫韫拨开遮脸的碎发,还未触碰到便被匕首划破手背,卫韫沉声道:“别碰我,回答。”
“我行至金城,巧遇郑淼,他正要去白帝谷传先太子口谕,”刘畅垂下手,竟感觉到难以启齿,“我…信了他的话,差事交予他我便能赋闲半月有余。”
卫韫惊愕地抬起头,他急促地喘息着,后退一步扶住身后的案几。
他猜测过这一切的开端是糟糕,无理,甚至腐朽的,而这背后竟只是玩忽职守四个荒唐大字。
卫韫紧紧握住匕首抵在刘畅心口微微用力刺破衣衫,刀尖浅浅没入刘畅的皮肤,他紧咬牙关,红了眼眶,“刘畅!因你一人,我卫家七万将士惨死白帝谷!”
“这十余天可以买七万人的命,”卫韫哑了声音,颤抖着嘶喊,“你多活的这五年够不够买你的命!?”
刘畅抬起手握住刀刃缓缓往自己胸口推进一分,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这一分利刃让他痛极还是眼前的卫韫,“小七。”
“不许叫我小七!”卫韫眼底一片猩红,眼泪却始终未落,此刻,连因他流泪的冲动,都是有罪的,“你用白帝谷一事威胁我,狎亵我,你畅快吗?”
血染红了刘畅的衣衫,匕首割破他的手掌露出骨肉来,他并不在意,只是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卫韫漂亮又易碎,像儿时父亲爱不释手的翡翠,这很新鲜,也让他有点痛。
“我的命不值钱。”刘畅松开手,鲜血淋漓的掌心握住卫韫的手背,摇头看他,“起码现在死在这里不值钱。”
“我来帮你。”刘畅眼底浮现近乎残忍的疯狂,他笑着,烛火与鲜血被熬成泪,从他的眼睑落下,“卫韫,我来帮你,只有我能帮你。”
卫韫从未见过他落泪,他愣怔片刻猛地抽回手将匕首架在刘畅脖颈上,“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先太子已经疯了,你还能帮我什么?”
利刃紧贴着刘畅薄薄的皮肤,他却视若无物,轻轻摇头,勾起一个诡秘的笑,“罪魁祸首太自负了,不过是想借你之手除掉我,而我的命——”
他向前一步,颈间的皮肤被划破渗出血珠,在晦暗的烛光中他只有右眼落下泪水,另一只眼睛里映着焚尽八荒的火光,“可以换他的命。”
卫韫收回匕首敛起了神色,心被提起慌张的在喉咙里跳动,他别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罪魁祸首已经疯了,你如何换他的命。”
“是太子,先秦王。”刘畅用血肉模糊的掌心握住他的手腕,他放轻自己的语气,“密信在粮草里,郑淼是送信人,先太子不过是让他迟两日将粮草送到兵营,焚粮草,传密信之人是秦王。”
卫韫皱起眉,脑海里是今日太子说无能为力的神情,匕首猛地插进案几里,他抬起头,眼底泣血涟如,“为什么?卫家如何挡他的路了?!”
“卫家并未挡路,但只有卫家七万人战死才能让你那皇伯伯狠下心废太子。”刘畅手掌覆上卫韫的侧脸轻抚,在白嫩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掌印,“你的皇伯伯,守着自以为的真相,骗了你五年。”
卫韫终于流下了第一滴泪,他被拥进一个血腥的怀抱里,那人的声音很轻,但兴奋的连声线都颤抖着。
“小七,别怕。”
“我去敲登闻鼓,以命易命。”
13
旬余,昧爽之时。镇国公的马车停在宫门之外,卫韫掀帘而出,身着朝服,马尾高束,系着素白暗纹锦带。
钟鼓司的宦官正在鸣朝钟,敲朝鼓,等待上朝的官员按文武分为两班。卫韫在原地整理朝服,素白锦带被晨风吹起轻柔地拂过他的手背,他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背,一瞬间好似有残留的体温。
睫毛掩住他眼中的情绪,他腰间挂着一只和田白玉虎纹佩,玉佩的纹路里有无法洗净的血渍,卫韫用拇指摩挲着玉佩纹路。
“卫将军,”沈渡站在他的身后,目光直视着宫门,“小舍小得,大舍大得,不舍不得。”
卫韫倏尔紧紧攥住了玉佩,他闭上眼,是兄长笑着用手指点他的额头,拿着玉佩打趣他,“等到小七及冠,哥哥送你一只更好看的。”
“沈大阁领。”卫韫缓缓睁开眼,侧过身低眸拱手对沈渡行了个礼,“我无法代表父兄原谅当年之事,但今日,多谢。”
沈渡视线落在卫韫腰间的玉佩上,黑眸闪烁,微微颌首:“谢我倒不如求一下卫珺在天之灵。”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卫韫,“刘畅…”
“沈大阁领!”卫韫蹙眉看向沈渡将他打断,晨风中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与刘畅,算不清的。”
鼓乐骤停,钟鼓司总管敛眸拱手,笑道:“圣上已备好,各位大人请。”
文武百官分左右两班,两班齐进,卫韫如平日一般携领武官进入大殿,每一步都熟稔,熟稔到让他作呕。十四岁的卫韫在这大殿之上流着泪咬牙叩首,那位所谓的皇伯伯将他扶起,承诺他会让白帝谷之事水落石出。
而卫韫等到了什么,一纸罪状将七万人命算到了卫家的头上。
这五年间卫韫三伐北狄,重创北狄军队,北狄如今凋敝不堪再无还手之力。世人皆言卫将军忠义双全,只有卫韫自己知道,是执念,发泄,无能为力,求不得放不下,决心与隐退的旧我逐一决裂。他紧咬着牙,走在一条孤独锥心的路上。
卫韫在殿中站定,视线落在高坐的明黄龙炮身侧的太子久久出神。直到身后的官员窃窃私语,卫韫这才扬袖拱手,率领武官叩拜。龙椅上那人低声咳着,又笑了起来,卫韫不用抬头就能想象得到他的神态,那声音沉稳带着疲惫:“众卿平身。”
卫韫拂袍站起身来,静静地站着,听着总管清点人数,官员依次上奏,无论喜忧还是弹劾,他只是静默地旁观着。五年来好像是大梦一场,梦里他只是披挂上阵的假将军真戏子,如今他醒了,梦也死了,这场戏也该收场了。
咚咚——咚咚——咚咚——
登闻鼓者,登时上闻也,阙左设登闻鼓,以便民间有冤情之人直诉鸣冤。殿内百官面面相觑,距上次登闻鼓响已有十余年之久,早朝之时击鼓更有几分百官监察的意味,众人纷纷望向朝堂之上。
皇帝稳坐龙椅之上,半眯起眼睛,面上并无多余的神情,看身侧的大总管,“去,把人给朕带上来。”
沈渡虽已知道来人是谁,但仍是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殿外。刘畅身着深绿色的袍服,腰间系着一条玉蹀躞,用金冠束发朝殿内缓缓走来。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他与刘畅初入官场,两人供职一处,他埋头处理公务的时候,刘畅翘着腿逗着蛐蛐,俨然一副纨绔模样打趣他:“沈渡,公务是处理不尽的,你要做官做到多大才算完?”
刘畅昂首步入大殿之中,目不斜视紧盯前方。沈渡越看越觉得那金冠眼熟,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前方的卫韫。
卫韫垂着眼,神色晦暗不明,双手缩在朝服宽袖里紧紧攥着,指甲陷进掌心带来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清明。他死死地盯着腰间的玉佩,心里默念,如此是对的,本该如此。
如此是对的,本该如此。
“罪臣刘畅,参见陛下。”刘畅俯首叩拜,礼节衣着,俨然世家子的风范。
皇帝猛地站起身来,视线看向左侧的太子,只见太子紧抿着唇,直勾勾盯着大殿之下的刘畅,微妙的氛围横亘在高台之上。
“刘畅,”皇帝缓缓开口,慢慢走到高台边缘,“你既还活着,五年前为官者外逃,还敢现身,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今日罪臣鸣鼓,便是来请罪。”刘畅低眸,保持着伏跪的姿势,沉声开口,“白帝谷一事,罪臣玩忽职守,是一罪。”
“卫家满门忠烈,白帝谷真相罪臣知情不报,为其二。”
满殿寂静,众人惊愕之余,目光齐齐看向卫韫。
前镇国公忠君卫国,戎马一生,打下这半壁江山,镇国公世子曾独守孤城三月有余,未有一丝一毫的弃城之意。卫家满门忠烈,却做出错误决策致使七万英魂葬身白帝谷。十四岁的卫七郎带着父兄的尸骨回京,不再是银鞍白马的五陵年少,羞涩掷花的小娘子变成愤怒的百姓。
然后呢?然后卫七郎被问罪,那时候卫韫跪在大殿上说‘父兄无罪,卫韫不认’。
卫韫抬起头,看着刘畅的背影,头上的金冠是他最喜欢的那只。
今日入宫之前刘畅换了身衣裳来到卫韫的房间,只看见小将军披散着长发呆呆地坐在铜镜前,卫韫头发很长,坐在凳子上几乎要垂到脚踝。
刘畅走上前,拿起桌上的木梳像往常一样帮他轻轻顺着头发,柔顺的发在手里的触感像冰凉的绸缎,他低下头拉开抽屉,对着铜镜里的卫韫露出个笑来:“今日要用哪个?”
卫韫这才有了点反应,目光追着镜子里两人的脸,他伸手指着抽屉最里面的那根白色锦带:“用这个吧。”
“白帝谷一事,早已尘埃落定,何来真相一说?”皇帝的声音悠悠传来。
刘畅仍是保持跪姿,慢慢直起身来从袖口取出一纸任命书跟一封密信,他将证据双手举过头顶,低声开口:“铁证在此。”
“罪臣当年负责押运粮草到白帝谷,这是当年的任命书。”
“当年郑淼以先太子之名哄骗罪臣将差事交予他,粮草迟迟未到,七万将士被困在白帝谷,先镇国公不得不改变战略。”
皇帝听到先太子后脸色骤变,振声打断:“刘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先太子已经疯了,你想将此事推到他身上?”
刘畅不动声色勾起个笑来,掀起眼用漆黑的眼眸盯着太子,“我与陛下一样,被骗的好惨啊。”
“住嘴!皇兄也是你能提的!“太子认出那封密信,面色铁青,对上刘畅游刃有余的模样加重了呼吸,他走下台阶来想要夺走刘畅手里的东西。
还未近身就被卫韫一只手拦住,卫小将军的眼里是浓浓的冰冷的恨意,却挤出一丝笑来,“事关白帝谷,卫某想听完。”
他颌首,冷哼一声,“至少不会无能为力。”
“白帝谷事发前后,先太子夜半逼宫妄图逼陛下退位,太子及时带兵赶到,”刘畅之言掷地有声,朝中百官一片哗然,“陛下当真不觉得太巧了吗?”
“且不提先太子软弱,先镇国公与先太子有师生之谊,先太子万万没有理由害死他,只需拖延两日便可,”刘畅幽幽地看向殿上,“还是说陛下早就猜到,只不过不愿承认——”
他缓慢吐出四个字:“手足相残。”
皇帝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太子的背影,并未言语。
殿内一片寂静,一阵胆大的风溜进来,吹起卫韫垂落的发带,及腰马尾的发尾像狸奴的尾巴尖微微翘起拂过刘畅的脸颊。
刘畅侧过脸翘起唇角,这一笑,在太子眼里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他沉下声音低呼:“大胆!来人!把他拖下去斩了!“
门口的将士面面相觑,迟迟不敢上前,太子见此情形,转过头看着沈渡命令道:“沈渡,把他压下去。”
沈渡佯作一副惊异表情,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又看了看高台之上那人,低头开口:“内卫是陛下的内卫,沈某是陛下的大阁领,如今陛下在此并未发话,恕臣不能遵命。”
此话一出,太子脸色变了又变。刘畅慢慢站起来,与太子隔着卫韫一臂对视着,他扬起下巴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露出倨傲的笑,沉声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我非常看不惯你运筹帷幄的样子,也很不爽被囊括在你所谓的棋局之上。”
“棋错一着,满盘皆输。”
“棋子要被打磨得圆滑合手才叫棋子。”
“被瞧不上眼的废物掀翻棋盘的感觉如何?”
太子不自觉加重了喘息,他看向卫韫包含恨意的双眸,又移到卫韫身后刘畅那双漆黑的瞳孔,“刘畅,你疯了。”
“不,是太子你疯了。”卫韫昂首高声,目光却看向高台之上,“太子当日把刘畅的任命书交予我是何意?”
皇帝听闻此言,神色稍变,并未打断卫韫。
“刘畅跟在臣身边,太子便找不到机会灭口,这一计虽说冒险,但如若成了,可谓是一石二鸟。”
“刘畅一死,白帝谷一事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而臣只能去恨一个锁在宫里的疯子。”
“太子好计谋,”卫韫拊掌,突然笑了,“可惜被刘畅这酒囊饭袋破了局。”
刘畅闻言也跟着笑起来,卫韫绑着素白锦带高束马尾的侧脸,让他想到了少年卫韫,卫家新丧,卫韫总是绑着素白发带,衬得小脸俏生生的。那时是为卫家人守孝,如今呢?
“够了。”皇帝向下走了两步,转头看向总管,“将铁证呈上来。”
总管毕恭毕敬应了一声,还未走到刘畅跟前就被卫韫拦住,卫小将军摇摇脑袋:“事关重大不可假手他人,臣来送,望陛下见谅。”
总管回头见皇上点头允了才退到一边,由卫韫将密信呈上。
“太子,哦,应该说是秦王,”因着失了卫韫的庇佑,刘畅退后一步才开口,“密信中代传陛下之谕,承诺三日后援军将至。”
刘畅的视线紧紧盯着皇帝的脸,慢慢开口:“不止如此,信上说北狄军队余五万人,而卫小将军曾说,白帝谷一战,北狄绝不止五万兵马。”
“不止是误传情报,白帝谷一战之前,北狄被卫家军打得节节退败。罪臣如此不学无术之人都知道,北狄即便增援也不敢正面迎战。”
“除非,北狄清楚,卫家根本等不来援军。”
“这封密信的真假与否,陛下应当最清楚,毕竟秦王的一手好字,是陛下亲自教的。”
皇帝从密信上移开目光,眸色沉沉看向太子,怒喝一声:“逆子!”
太子愕然回首,皱眉急急跪下,拱手低下头:“父皇息怒!”
“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帝将密信扔到高台之下,捂着自己心口似乎喘不上气来,“朕是老了,可还没老到记不得究竟拨没拨援兵!”
“残害胞兄,谋害忠臣,这皇位就得用这么多血来铺路?!”
卫韫闻言不自觉蹙眉,身形微动就被刘畅握住手腕,他回过头就看见刘畅对他摇头,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腕安抚着情绪。
皇帝看似暴怒,实则替太子开脱,通敌之罪被轻飘飘带过。为君数十年,他早已明了,能在众目睽睽下瞒天过海的谎言从来都是真假参半。
太子摇着头保持跪姿向前膝行两步,哽咽着开口:“当年是皇兄要我传信,儿臣并不知援兵一事,白帝谷一战后,儿臣自知愧对镇国公,夜不能寐,只望能除掉当年涉事之人替镇国公出气。”
“太子当真?”刘畅从袖口拿出一封血迹斑斑的信,“将郑淼灭口却没找到的信,在我手上。”
“郑淼是你安排在先太子身边的棋子,从一开始就在你的谋划之中,”刘畅顿了顿,露出一个诡秘的笑,“你赢不了的。”
卫韫适时地落下泪来,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地上抱拳望向皇帝,少年将军字字泣血:“父亲及冠就跟在陛下身边替陛下南征北战,至死都在镇守陛下的江山。母亲曾劝父亲告老还乡,却被父亲厉声拒绝,父亲说只要他活着一日便要替陛下守着这江山一日。”
朝堂之上无人敢打断卫韫,皆是屏息唯恐惊扰天上英魂。
卫韫满脸泪水,抬起手擦去满溢的泪,然后倔强地扬起下颌像不肯妥协的孩童:“兄长们曾连破两郡,独守弃城,甚至被擒受断指之辱,但卫韫从未曾听闻兄长们有怨言。”
“忠君之事,担君之忧,食君之禄,无愧之。”
“可父兄连回家的路都走得艰难,寻常百姓的怨与七万将士家眷的恨,诸位有见过父兄破裂的棺椁吗?我卫家满门忠烈何以至此!?”
卫家满门忠烈,何以至此。
卫韫之言振聋发聩,在场官员或多或少受过先镇国公的惠泽,或羞愧,或落泪。老太傅将手搭上卫韫的肩,掀袍跪在卫韫身侧,拱手沉声:“恳请陛下明察。”
身后百官踟蹰片刻,从三三两两跟随渐渐蔓延开来,齐声道:“恳请陛下明察。”
刘畅面无表情地站在大殿之中,心却因为卫韫的泪与痛在疯狂跳动着,他喜欢这样的卫韫,喜欢得要命。卫韫身心俱裂的模样很漂亮,是跌落世俗寥落的佛,是摇摇欲坠倒流的群山,他又想要吻他。
不过片刻,高台之下唯有刘畅呈站立之姿,他收回视线,冷着一张脸看向皇帝。一切都在按计划循序渐进,他并不在乎自己是棋子还是执子者,他从一开始是来掀翻棋局之人。
皇帝闭上眼叹了口气,半晌睁开眼用浑浊的眼看着高台之下面如死灰的太子,沉声道:“太子失徳,残害手足,谋害忠臣,然通敌之罪并无实证。今褫夺太子之位。”
“事关皇家辛秘,望诸卿在外慎言。”
“至于刘畅,”那双浑浊的眼顿生几分利,“玩忽职守葬送七万英魂,翌日午时问斩。”
“既自己送命来,那朕便收下了,”皇帝转身离去前又补充一句,“对了,行刑时将他的嘴堵上。”
侍卫上前意图架起刘畅的双臂,刘畅蹙眉显然有些抵触,沈渡的声音响起:“不用押,他不会跑的。”
大阁领发话侍卫连声应是,而刘畅站在原地看着卫韫仍旧跪着,似乎哭得伤心,后背一颤一颤的。
刘畅心里横生出病态的畅快,他开口道:“卫韫。”
你回头看看我,也让我看看你。
卫韫双掌紧攥着,似是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痛苦,他无法控制溢出的泪,也无法控制溢出的爱与恨。
如此便是对的,本该如此,卫韫这样告诉自己。
他满脸泪痕,下唇被自己咬破,一滴血珠正挂在唇上摇摇欲坠,他闻声回过头,看见刘畅脸上挂着有些无奈的笑。
总是这样,刘畅总是这样。做过分的事来招惹他,等到自己恼怒泪流之时,又挂上无奈的笑调侃几句。
“卫韫,这棋局,我赢了,”刘畅的视线仔仔细细地扫过他的眉眼,镌刻在一颗只能跳动到明日的心里,他自嘲地笑了,扬起下颌一副寻常纨绔模样,“还哭。”
然后他无声地做了个嘴形,卫韫看懂了,泪如泉水涌出,他却也跟着笑了。
刘畅说,“想吻你。”
14
翌日,京城中便传开废太子之事,还有白帝谷的罪魁祸首要在午时问斩的消息。一日之间发生如此变故,众人纷纷告假想要去一探究竟,一时间,西市口人山人海。
烂菜叶跟鸡蛋被扔到台上,难闻的气味弥漫开来。跪在台上的人不耐烦地皱皱鼻子,他被堵住了嘴,缚住了双手,只能转过头看着监斩官,没有一丝将死之人的难堪。
沈渡对上刘畅的眼神,对视几秒站起身来走到台前看着台下的百姓,冷着一张脸肃声道:“谁再扔就上来与他一同上路。”
喧闹的街口霎时间鸦雀无声,有大胆的高喊:“凭什么!害死卫将军的人怎么不能扔!”
话音刚落,附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既然你们执意陪他一起,”沈渡并不在意四起的民意,只是面无表情地拽了拽手套,又沉下眉眼扫视着人群,“那上来吧。”
刘畅挑眉看了眼沈渡,突然闷闷笑了。
沈渡听见笑声踱到他面前半蹲下,将他嘴里的布扯了出来,身旁的的侩子手出声想要阻止,沈渡抬手摆了摆:“无碍。”
刘畅活动着酸痛的下颌,没去看沈渡,眯起眼睛看向东侧的天际,“沈渡,没想到你活得比我们都久。”
沈渡难得笑了,目光扫到刘畅头顶的金冠,问道:“后悔吗?”
刘畅闻言收回视线,看向沈渡,皱起眉有些困惑。
后悔什么?
是当了半生的草包纨绔?还是偏偏色生了胆惊天的招惹卫韫?
“后悔回京把你这条小命送了吗?”
“其实京城事变后我逃到佛寺不过是想活着,”刘畅又转头看向东侧,垂下眼,“哪怕是卑劣的、下贱的、令人作呕的活着。”
“回了京才发现我早已受够了青灯古寺的活法。”
“京城多热闹啊,软红香土,火树银花。”
他顿了顿,想到什么又露出痛快的笑意:“害我至此之人,如今被锁在大殿里正数着他那破碎的凋零大梦。”
“沈渡,我这番谋划与卫珺相比,如何?”
“与卫珺相比?”沈渡摸着下巴思量片刻,“狗急跳墙,以命相博之举,如何与卫珺比?”
刘畅不耐烦地皱起眉,“滚滚滚,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沈渡倒也不在乎他的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东方,开口问道:“让你受不了青灯古佛的究竟是京城还是卫韫。”
被问之人难得沉默,他敛起嬉笑神色,阖上眼,用被缚住的手在后背掌印行了一个佛礼:“两眼虚妄,善恶一瞬,如此这般,倒是圆上了因果。”
“我不后悔。”
东街方向传来隐约哀乐与喧闹声,台下百姓窃窃私语,一名孩童拿着糖人从东街跑过来大喊:“卫将军捧着父兄牌位往宫门那边走了!”
卫韫着一身素白衣袍,腰间是素色蹀躞,用白布高高束起的马尾看起来有些松垮,几缕长发垂落在后颈,素白满身却在腰间别一把玄色长剑,剑穗的青色格格不入。
他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在天微亮时吩咐下人打了盆水来净面,水面平静映出他眼下的青黑跟布满血丝的双眼,卫韫伸手用指尖拨乱水面,水中的倒影瞬息间便支离破碎,竟有几分像恶鬼。
净面后他坐在铜镜前,伸手拿过木梳轻柔地梳通自己的长发,不过一日,长发便有些打结。于是卫韫垂下眼,学着那人以往的动作,用手指慢慢向下顺着,刘畅说这样才不会扯痛头发。
卫韫对着镜子束发,不是歪歪扭扭就是漏下一缕,他倒也不恼,便一次次重新来过。他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铜镜里的那个人正肃着一张脸在流泪。
卫韫皱眉,手指抚上自己的脸颊,明明一片干燥,而镜中的那个人竟然结结实实地摸到了泪水,他不自觉地缩了缩指尖。
“卫将军怎么朝宫里走?那罪魁祸首不是在西市口吗?”
“西市口那边也怪得很,监斩官吓死人了!”
“现在宫里一个疯太子,一个废太子,国运不济呦!“
“这话你也敢说?!不怕掉脑袋?”
卫韫捧着父亲的牌位,身后跟着一众女眷捧着卫家儿郎的牌位,有围观百姓认出,正是当年卫家的嫂子们。那时卫家落难,卫韫替兄长们签了放妻书,诸位嫂子才不被牵连入狱。这些年过去,即便或再嫁或守望,也都愿意为卫家再走这一遭。
卫韫端着牌位缓慢地走在通往宫门的路上,他深吸一口气,振声开口:“白帝谷一战,秦王失徳,劫粮草,假传君令,致使七万英魂葬身白帝谷。”
“卫家无罪,父兄无罪!”
“诸位有谁敢说没受过卫家惠泽?”
“十年春,京城大疫,卫韫当时尚未足月,母亲带着兄长们施粥送药,不慎染疾,落下病根。”
“父亲将穷苦孩童乞儿招入麾下,鳏寡孤独只要有一技之长皆可在卫家讨口饭吃。”
“父亲承诺会守好江山护全百姓,父亲至死都在守诺。”
“我卫家对不起诸位嫂子,对不起七万将士!”
“但独独没有对不起这江山与百姓!”
卫韫字字泣血,句句诛心,面上并无太大的情绪,只有手用力地攥着父亲的牌位,用力到指尖青白。他的眼睛扫过围观的人群,似审视,似质问。
人群无声,没人忘得了卫家出殡那天,败将,叛臣等言论冷冰冰地掷到仅有十四岁的卫七郎身上。十四岁的少年披麻戴孝,手中握着招魂旛,眼中是倔强的不肯落下的泪水。卫家的棺椁是破碎的,卫韫也是,而那时的他们不过是沉浸在撕碎英雄的狂欢之中。
卫韫慢慢闭上眼,眼前是那天刘畅眼里兴奋扭曲的光芒。
“你说圣上当真不知道太子的谋划?为君数十年,怎可能不怀疑?”
“圣上子嗣之中除太子外并无可堪大用之人。”
卫韫不语,只是看着刘畅,让他继续说下去。
刘畅的食指有规律的敲着木桌:“我的命换不到他的命,甚至我与你的命加起来都换不到”
“至多不过是面上废太子,做给你看罢了。”
“我不在乎他的命,”卫韫紧紧抿着唇,半晌终于开口,“我要卫家的清白,我要他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刘畅突然伸出手掌,手背朝上,在卫韫的目光下轻轻翻过手掌,刘畅的笑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诡秘,他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我会在早朝时击鼓,如此便能做到百官监察,而你,”
“要掀起民怨。”
“杀了他不如击碎他的春秋大梦,让他的后半生活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
“这才是真正的以命换命。”
“刘畅,”卫韫轻声开口,等到刘畅看过来的时候他又移开目光,“没什么。”
刘畅深深地看着他,慢慢敛去疯狂的神色,伸出手轻轻触碰着卫韫的长发:“我并不是为了你,我只是很不爽。”
“如果不是他,我还是呼风唤雨的刘大人,如果不是他,给你当奴才就这么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时至今日我也不觉得我欠了卫家,欠了卫珺。”
“我只是,很不爽。”
卫韫并未躲闪他的触碰,低头掩住自己的神色,他听见刘畅的笑声。
“小七,不要来看我行刑,也不要给我收尸,”
“更不要为我落泪了。”
卫韫慢慢地闭上眼睛,一滴泪落在刘畅的手臂上。
西市口那边传来了惊叫,血腥味逐渐蔓延过来,卫韫突然睁大眼睛,双手颤抖着死死扣住手里的牌位。
他小口小口地喘息着,仍旧无法摆脱窒息的痛苦。他低着头缓慢地蹲跪在地上,一滴泪落到青砖之上。
卫韫猛地将牌位高高举过头顶,高声怒喊:“臣卫韫,恳请陛下还卫家清白!“
刘畅说:“小七,不要为我落泪了。
刘畅说:“还哭,想吻你。”
卫韫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刘畅,他朝十四岁的卫韫伸出手,面上挂着笑问他:“我是卫珺的旧友,可以叫你小七吗?”
而如今,他与刘畅不过是一个已经完成的遗憾。
邱饼|偏我未销魂 33-34
此刻的他脱去高冠戎装,脱去三年的筹谋算计,脱去不近人情的假面,恍然间又变成了李府里的那个邱庆之,大人物的尔虞我诈都先靠边站,只有小郎君皱起的眉头是第一等要紧事。
33
邱庆之其实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他只是对于李饼的背影太熟悉,下意识地喊他的名字,喊出来后立刻就在后悔。按照他中箭后最后听到的那句话来讲,现在让李饼知道自己醒了,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显然李饼已经听见,他本来已经准备离开的脚步一滞,又转了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李饼的声音也有点紧张:“你醒了?”
垂头丧气的,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邱庆之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笑过了又想叹气。...
此刻的他脱去高冠戎装,脱去三年的筹谋算计,脱去不近人情的假面,恍然间又变成了李府里的那个邱庆之,大人物的尔虞我诈都先靠边站,只有小郎君皱起的眉头是第一等要紧事。
33
邱庆之其实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他只是对于李饼的背影太熟悉,下意识地喊他的名字,喊出来后立刻就在后悔。按照他中箭后最后听到的那句话来讲,现在让李饼知道自己醒了,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显然李饼已经听见,他本来已经准备离开的脚步一滞,又转了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李饼的声音也有点紧张:“你醒了?”
垂头丧气的,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邱庆之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笑过了又想叹气。
怎么那么心软呢李饼,明明我才是亏欠更多的那个,怎么手足无措的反而是你?
他想撑起身,但不知道是刚醒还是药劲没过去,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李饼伸过手来,邱庆之摇了摇头。
李饼顿了顿,还是固执地扶他半坐起来,替他在背后塞了个靠枕。
再拒绝就显得狼狈了。邱庆之顺着他的力靠住床头,闭着眼睛缓了缓,费了点劲找回自己的声音。
“今天是……”
“三天了。”李饼说。
三天,邱庆之不用算,就知道说什么都晚了。李饼既然敢来就说明他已经把所有事情干绝了,再没有回头路走。
邱庆之想,他现在把李饼敲晕了套麻袋绑走还来得及吗?
他叹口气。
他不说话,李饼也不说话。邱庆之便偷得一点空隙思索如今的情形。他不动声色地用力掐住虎口,强压下昏迷初醒后的头痛欲裂,也压下胸中翻涌的不安。
邱庆之这辈子已经习惯了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中挣扎,在关于李饼的事情上尤其如此。
形势似乎已经不能再坏了。他既不知道李饼已经查明多少,也不知道李饼和永安阁谈了什么,只能凭直觉抓住一点端倪,李饼既然还愿意来见他,就说明还顾念点昔日旧情,此路或许未绝,他只是……他需要一个足够合理且诱人的借口。
——三年前。
李饼接近永安阁无非是为了当年的真相,那如果他要的真相不在永安阁呢?
李饼能查到胡姬、风生兽骨和永安阁,或许已经知道了杜子虚长生秘药之事,然而关于风生兽的来龙去脉,最清楚的只有他和一枝花,永安阁可能知道一些,但决不会和李饼说,偏偏这又是所有线索里最重要的一环。
不如直接引他去查国战和风生兽,最好亲自去黄沙峪一趟,这一来一回至少月余,等他回来,什么事也落定了。
邱庆之立刻决定给一枝花泼盆脏水。
“三年前……”他提起旧事,不期然心底一痛,仿佛那夜夹着雨雪的寒风又呼啸而过,刀一样撞进怀里。他顿了顿,没刻意掩饰这一瞬动摇,“三年前我初回神都,不知内情,我没想到永安阁会突然对……痛下杀手。”
该是什么样的邱将军,才不会让李少卿生疑呢。他该伪劣,又清高,该自卑,又自负。该艳羡永安阁万人之上,又鄙薄群贼老而不死,该放不下少时读的圣贤书,又总贪心为权势名利折腰,该顾念旧恩,又不能太深情重义。
该演得六分真情、三分假意,再倚仗一分蛮不讲理的少年情谊,才能骗过“妖饼”明察秋毫的眼睛。
李饼依旧坐在榻边垂着眼没看他,但邱庆之注意到他的脊背微微直了起来,说明他在听。
邱庆之一时间有些恍惚,似乎不算很远的当年,他也总是从这个角度看李家的小郎君。
那时的他还是在街头打杂讨生活的逃奴,隔三差五溜进李府去探望体弱多病的小公子。李饼被父亲拘得严,等闲不让他出门,邱庆之趴在窗沿上,给他讲街铺的糖人,新来的戏班,谁家新起了屋房,上梁那日吹拉弹唱,铜钱撒了半条街 ,谁家偷摘隔壁逾了墙的枣子,两家人隔着矮墙互骂八百个回合。李饼被他勾得心痒痒,又还没长出日后动不动爬树翻墙的胆子,只能背对着他装作专注地看书做文章,实际上手下的字早就乱了,不自觉听入了迷。
“去不去看?”邱庆之问他。
李饼就嘴硬:“我要读书。”
邱庆之长长哦了一声,作势转身要走。李饼急得直喊他,也不恼,眼睛亮晶晶,雀跃又期待:“怎么去?”
——可惜如今再不会有那样看着他的小郎君了。
邱庆之闭了闭眼睛,将思绪拉回眼下。迷药的药劲还没完全过去,他脑子乱得像团浆糊,之前如细针密缕的头绪而今仿佛隔着一层雾,只能越发谨慎地字斟句酌:“李大人位居三品,身份贵重,即使察觉到长生一事,永安阁也该有所忌惮才是。然而他们在此事上动作极快,仿佛背后有人推波助澜,非要置你和大人于死地一般。等我察觉不对,已来不及阻止——是一枝花。”
李饼猛地抬起头,心跳几乎漏了一拍。上辈子邱庆之并不知道李府惨案有一枝花的手笔,如今他又是从哪里得知的?难不成事情不知不觉间又发生了新的变故?
邱庆之哪里想得到自己竟然歪打正着了一回。他接住李饼震惊的目光,以为李饼确实对一枝花的事情一无所知,暗自松了口气。
“你已看过死牢卷宗,应知他身份成谜,行踪诡异。”他趁势抛出下一个诱饵,“永安阁觉得此人和长生之法有关,想要查明他的来历。但他出身子墟,曾经的子墟典籍多在国战中被付之一炬,我探查多年,亦无从……”
李饼挑起眉毛,终于明白邱庆之又在打什么主意,那点因为暗算他一箭而生出的愧疚便腾地被怒火烧成灰烬。
他确实没想到邱庆之刚醒来就能圆出这么一篇谎,要是两百年前的他,说不定真的会被骗过去。
然后呢?他远赴子墟,鞭长莫及,或许还会遇上邱庆之派来拖延他脚步的人马,等他察觉不对再千里迢迢赶回神都,再替邱庆之敛一次尸骨吗?
“邱庆之,”李饼重重地打断他,“我都知道了。”
邱庆之一怔,微微睁大眼睛,似乎一时间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随即就反应过来。
他整个人猛地僵住,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李饼的脸,嘴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他几乎发不出声,“你知道了……”
“全部。”李饼说。
这两个字仿佛压断他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邱庆之原本就显得苍白的脸霎时间彻底失了血色,李饼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挣扎着爬起来,再抬头时,那点真心也好假装也好,流露出的旧日情愫便褪得干干净净,眼底只剩一片死寂的冷静疏离。
李饼察觉不对,一把拉住他:“你去哪?”
邱庆之转头恳求地看着他。
“是我一错再错。”他说,“我不敢求你原谅,可此事事关重大,待事了,我……”
“邱庆之!”
李饼气笑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干脆也不去想,只死拽着邱庆之,凭着一股怒气一低头撞了上去。
那实在不能说是一个亲吻,两人的唇齿撞在一起,撞出稀薄的血腥味,李饼像是被这点血气激昏了神志,眼瞳都控制不住异色,用一股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的劲头撕咬,但是邱庆之没躲。
他彻彻底底愣住了。
有温热的液体一颗一颗掉下来,落在邱庆之的脸上、衣襟上。
“邱庆之。”李饼一遍一遍,混杂着血和泪的咸腥,将这个名字咬在齿尖。攒了两百年的爱恨情仇一齐涌上喉咙,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看看我。”他最后嘶哑地说。
你看看眼前的这个人。他看起来年轻极了,身体矫健,面庞饱满,发髻乌黑。可你看一看他的眼睛,这双自贺他加官那日仓促一瞥的,被两百年尘与土磋磨后不知还能否与故人相认的眼睛。他也曾年少无知,天真懵懂,也曾满腔愤懑,向天问道。可他的少年时光以最后一位故人的鲜血为句读,戛然而止在二十三岁的盛夏,从此山水重重,一舟羁旅,岁月不绝如斯,他再没有可回首的归途。
一双手贴上李饼的脸颊。
邱庆之像是回过神又像是还没回过神。他的头脑还被那一句“全部”钉得动弹不得,本能却先一步反应过来,引着他惶然去拭李饼的眼泪。将军挽弓的手即使在生死一线的时刻都稳如磐石,此刻碰上他的脸颊时竟然在颤抖。
“对不起。”他再说不出别的话,“对不起。”
他忽然下唇一痛,李饼应激似地又咬了他一口。
“我不听这个。”
李饼直起身瞪着他,眼眶通红,脸上湿漉漉的,唇上还沾着一点血痕,看起来狼狈极了,也可怜极了,全然不像几日前还与他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李少卿。
“邱庆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知道我不要听这个。”
他紧紧盯着邱庆之,没错过他眼底的挣扎变换,震惊、愧疚、无措,最后都化为一声漫长的叹息。
他在李饼不容逃避的目光下探过身,靠近他。
李饼闭上眼睛。一个吻轻轻贴住他的唇角,小心翼翼,不带情欲的,像是一次虔诚的顶礼。
“我爱你。”
李饼哽咽了一声。他想笑一笑,但是汹涌而来的情绪不讲道理地将他淹没。他将脑袋埋进邱庆之颈窝,邱庆之安静地伸手抱住他。
太久了。他想。太久了。
两百年光阴的樊笼一朝破裂,他终于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32.
李饼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他上一次流泪是在邱庆之灵前,这一次流泪是在邱庆之怀中,这令他有一种的奇怪的解脱感。他紧紧贴在邱庆之胸前,能清晰感受到邱庆之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是温热的,生动的,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木头,靠他的体温回馈一点虚假的温度。
“李饼。”邱庆之有些无奈地喊他。
李饼不动。不仅不动,还很肆无忌惮地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邱庆之就闭嘴了。他的手掌按在李饼后颈,安抚般轻轻揉捏着。
“瘦了。”他低声说。
“是啊。”李饼又像撒娇、又像抱怨一样,“怪谁呢。”
这其实很奇怪。两个人都早已不是喜怒形色的少年人,可是一切也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某个做完功课无所事事的午后,李饼拉着邱庆之在蝉鸣树影中打了个光怪陆离的盹,还没从中睡梦中彻底清醒过来,只困倦地谈些漫无边际的絮语。仿佛不曾隔着三年的颠沛流离,也不曾隔着百年的生死离别。
但他提不起精神去深思。
他太累了,什么永安阁、什么风生兽、什么天命、什么代价,他现在都不想去想。此刻四下悄然,日光熹和,故人在侧,一切阴谋阳谋都离他很远,他浑身懒洋洋、轻飘飘,如坠云雾,感觉所有力气和情绪都被这一场宣泄抽空了。恨不得就这样无知无觉地死去也好。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他溺死在这场梦里吧。李饼甚至隐隐这样期求着。
然而他身边还有一个邱将军。邱庆之显然放弃了让李饼从他身上爬起来的念头,很纵容地揽着他的腰防止他掉下去,但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纵容了。
“李饼,你总得让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也没告诉过我你在干什么。”李饼赌气似地说。
这话简直叫邱庆之没法接。李饼侧过脸,看见他微微绷紧的下颌,忍不住又想叹气,反省自己这一通乱拳发作,是不是把邱庆之打得有点发懵。
他本想说点什么把这句话岔过去,邱庆之却忽然开口了,声音很和缓,不像是在谈论朝廷秘辛,倒像是在讲故事。
“永安阁内亦有党派之分,当年初建永安阁的前朝元老是一派,本朝尚居要职的是另外一派。”
这事情李饼听陈九说过,但是他还是竖起耳朵。
“前朝阁老要在如今朝廷培植爪牙,新党要借旧党势力往上爬,两方本来合作互利。但随着新党势大,前朝旧党就坐不住了。”邱庆之说,“三年前国战结束,招揽我的正是阁内前朝旧党一派,为首的你已经见过了,姓薛,其实未尝没有提携我打压新党的意思。我在其中做了些手脚。两方矛盾激化,我才有机会从中斡旋。”
“等等。”李饼忽然警觉地抬起头,“所以当时在赵如意家你明知道他们会——”
“……顺水推舟。”邱庆之不防他翻起旧账,只得含糊道。
“你没告诉我!”李饼毛都炸了起来。
“你也没告诉我黑罗刹是你的人。”邱庆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知道他……”
“我知道。”李饼闷闷地说。
邱庆之捏了捏他的耳朵,看出来李饼暂时不想聊这个话题,于是从善如流地继续接着原先的话讲了下去。
“如今新党隐隐有养虎为患之态,旧阁老们已然坐不住了。我预备寻个机会,诱永安阁重现于世,再当众揭露永安阁罪行。到时候众目睽睽,证据确凿,便可先将旧党尽数剿灭。剩下藏于朝中的新党,没了永安阁的名头掣肘,慢慢肃清便是。”
“可是你没说,你在赵如意家对黑罗刹动手,故意让新党以为是旧党授意对他们的挑衅,旧党肯定已经反应过来是你在暗中挑拨,恐怕也不会全然信任你了。”李饼打断他。
邱庆之沉默了一下:“行兵布阵,哪有万全之策。”
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右手手腕。那里空荡荡的,他没问,但想也知道是谁拿走了铃舌。
“但是现在有我啊。”李饼说。
邱庆之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用你出面,我会抓住一枝花,然后向阁老提议行大典。”李饼同他谋划,“大典之前,我再带着风声石匕首倒戈脱逃,到时候阁老已经与新党撕破脸,又没有别人可用,自然要求着你接手。我引开永安阁亲卫、你带上国战老兵,我们便可里应外合,将永安阁一网打尽。”
“不行。”邱庆之一口否决,“太危险了。”
抓一枝花、离间永安阁阁老、引开阁中亲卫,桩桩件件说得轻松,哪件不是刀尖上舔血?邱庆之光想一想,心就紧张地拧在了一起。
李饼却笑起来,很是有恃无恐:“太晚了邱庆之,我已经入局了。”
“要么你陪我演完这场戏,要么你赶我走,永安阁一定会立马对我赶尽杀绝。”
邱庆之一时语塞。他想了又想,也许是发觉确如李饼所言,眉眼便不自觉沉了下去。
这样的神色李饼太熟悉,他一个激灵,立马爬起来揪着邱庆之的衣襟警告:“你别动歪脑筋!”
邱庆之回神,哑然失笑。
“李少卿明察秋毫。”他说,“邱某不敢。”
李饼懵了一下。
他狐疑地伸手在邱庆之眼前晃了晃。
“药傻了?”他咕哝着,“这么好说话?”
邱庆之无奈地抓住他的手。
“你什么都知道了。”他轻声道,“一枝花、风生石、老兵、大典,连我未曾告人的谋划也了如指掌——要不是我自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真怀疑是我亲自说给你听的。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你要是那么容易开口就好了。”李饼闷闷地说,“总之,不许再瞒我。”
邱庆之苦笑:“我哪里能瞒得住你?”
那可不一定。李饼思绪一瞬间被带回上一世,他有点恨恨地想抽开手,邱庆之没放,反而握得更紧了一点。他的指腹轻轻摩挲李饼手背,像是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讨饶。
李饼垂眼。邱庆之还半躺半倚在床头,他自下而上微微仰视李饼的时候,眼睑很深地折进去,那双琥珀一样的瞳仁便无遮无挡、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目光清亮,又温和,又专注,只倒映一个人的影子。此刻的他脱去高冠戎装,脱去三年的筹谋算计,脱去不近人情的假面,恍然间又变成了李府里的那个邱庆之,大人物的尔虞我诈都先靠边站,只有小郎君皱起的眉头是第一等要紧事。
过往风刀霜剑种种似乎都在他琥珀色的瞳仁中消解散去。李饼的心蓦然一软,就想,算了。
好时光那么短,那么难求。
“李饼。”邱庆之喊他的名字。
李饼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好像仍然陷在陈旧梦影中没有醒来。邱庆之重新凑上来,同他讨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TBC—
不敢找借口了,确实写到瓶颈,久等土下座🙇🙇🙇
邱饼|偏我未销魂 00-02
“君为何而来?”
“为平生憾事来。”
重来一次,他想求个圆满。
00
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久到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只或敬畏或审慎地喊他“李大人”。久到王朝覆灭,神都倾颓,他行走在残垣断壁间,金黄猫瞳冷淡地倒映硝烟与箭影。流矢穿透过他的心脏,带来一种与以往不同的疼痛,他自屋脊上跌落,眼前一片空茫。
终于要结束了吗?他想。百余年的独行与孤寂,别人亏欠他的、他亏欠别人的。他的生命过于漫长,以至于面对死亡时,再提不起一分一毫应有的恐惧,只有一种尘...
“君为何而来?”
“为平生憾事来。”
重来一次,他想求个圆满。
00
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久到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只或敬畏或审慎地喊他“李大人”。久到王朝覆灭,神都倾颓,他行走在残垣断壁间,金黄猫瞳冷淡地倒映硝烟与箭影。流矢穿透过他的心脏,带来一种与以往不同的疼痛,他自屋脊上跌落,眼前一片空茫。
终于要结束了吗?他想。百余年的独行与孤寂,别人亏欠他的、他亏欠别人的。他的生命过于漫长,以至于面对死亡时,再提不起一分一毫应有的恐惧,只有一种尘埃落地的释然与轻松。
但疼痛是真实的。他紧紧捂住心口,双脚却重新落在地上。眼前的茫茫白光逐渐消退,他看见朱红的柱,垂落的竹簾,仪仗分列两侧,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栅落在地板上,还有一个紫衣金绶的身影,背对着他,正举步向门外走去。
那个身影他已暌违太久,久到连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在记忆中泛黄褪色,然而只不过一眼,便重新在眼前鲜亮起来。
他的嗓子忽然噎住了,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感受到一种不能控制身体的眩晕。
是你吗?他想问。你可是来做我的引渡人的吗——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眼前的人似乎听到他的脚步声,犹疑地回过头,于是他得以在再次失去意识前喊出那个名字。
“——邱庆之!”
01
他再睁开眼的时候,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一张年轻而憨厚的脸猛地撞入视线,看见他的目光望向自己,便咧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饼爷!恁醒啦!”
李饼捂住额头,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美丽又虚幻的梦境。旧友的名字在他嘴边滚了两遍,他才敢问出声来:“陈拾?”
陈拾响亮地应了一声:“哎!”
“我怎么了?”他问道。
陈拾脸上的笑容马上又被忧虑代替了:“你不记得了?”
“我……有点晕。”李饼不露破绽地皱了皱眉毛,按住了太阳穴。
陈拾急忙扶着他坐起来,递过一杯温水,竹筒倒豆子似地将来龙去脉讲给他听,生怕他聪明的脑子就此失忆:“这是你上任头一天,那个邱……邱将军来贺喜,你和邱将军在正厅里说了一会儿话,邱将军忽然喊人进来,就看见你晕倒了。”
“陈拾,你在和谁说话?李少卿醒了?”门外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询问声,没等陈拾应声,一群人乌泱泱地推门而入,一瞬间挤满了这间偏室。
李饼坐在榻上,还没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的目光从眼前的一张张脸扫过去,王七、崔倍、孙豹、阿里巴巴,还有站在门边,一袭绯红官服,板着脸抱着手臂的圆脸少女和她的司直,没忍住狠力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饼爷,这是弄啥咧!”陈拾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李饼疼得呲牙咧嘴,抬头看到一圈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握拳掩在嘴边咳了一声。
“刚醒,头晕,现在好了。”李饼说。他想起他晕倒之前看到的人影,又问,“邱庆之呢?”
倚在门边的少女嘲讽地哼一声。
“邱将军忙着查封大理寺呢。”她冷笑道。
这倒是出乎意料,李饼不由得“啊?”了一声。
“邱将军说李少卿晕得蹊跷,恐有人对李少卿不利,叫了一队金吾卫把大理寺给围了,放话说这事儿没查清楚前谁都不准走。”上官檎说完,又冷笑一声,“你晕倒时,厅里就你和他,我看就他的嫌疑最大,还好意思围我们的人?”
她忽然噔噔噔几步冲上来,挤开围在李饼榻边的几个下属,板着一张脸凑到李饼面前,审视地盯着他,盯得李饼不由得微微向后仰去。
“你说,是不是邱庆之给你下药迷晕的你?”她问。
这都什么和什么。李饼苦笑,一边摇头一边紧急组织借口:“没人迷晕我,是我……是我少时有心疾,这几天没休息好,偶然复发而已。”
众人都听说过他年少传闻,因此倒没人觉得不合理,只有上官檎自觉错过了这么一个拿捏政敌的机会,有点遗憾地哦了一声。
“孙豹,”李饼转头吩咐,“烦你去和邱将军说一声,我没什么事,也没人害我,不劳他费心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顺便请他过来一趟,我有事和他说。”
他说完这话,心口忽然像是被针扎似地疼了一下,这会儿倒真像是旧疾复发了。
孙豹应了一声,跑出去了。上官檎看没有什么给她发挥的空间,也兴致缺缺地抱拳告辞。不一会儿,李饼听到井然有序盔甲碰撞之声渐行渐远,大理寺很快又恢复了安静。孙豹推门进来,李饼向他身后一望,没有看到他想的那个人影。
“怎么回事?”
“邱将军说,”孙豹一五一十地回报,“既然少卿无恙,金吾卫就不多打扰了,请李少卿好好休息,有什么别的事,改日再说吧,不然您再晕倒一次,他就百口莫辩了。”
李饼沉默了。明镜堂的几个人都被忽然间莫名而来的低气压吓得低着头不敢说话,只有陈拾还敢探头去看李饼的脸色:“饼爷,咋了?”
“没什么,”李饼咬牙,磨爪,从嘴角挤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我在想,直接冲进金吾卫把邱将军敲晕了绑回来有几成胜算。”
几人齐齐抬首,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震惊的:“啊?”,被李饼心情不好地一瞪,又齐齐低下头去。
02
李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神都。
分分合合,天下大势。他知道一个王朝不可能千秋万代地存在下去,但是没想到自己会亲眼见证这个历程。
他不是没试图挽救过,但是他的努力在二百年后像个笑话。他活得太久了,到了后来,他与其说是一位当朝臣子,不如说成了一个祥瑞的象征。那些人既怕他,拉拢不了他,也不敢杀他,又不肯放他离开,他便被捧上神坛供人膜拜,当成王朝龙脉未绝的安慰品。
王朝的最终,他在战乱中被一箭穿心,伤口的血肉却不再像他习以为常的那样细密地生长愈合。他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终结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到二十多岁的岁月里。但是李饼向来不会在无解且无用的问题上踟蹰太久,既然他回到此时,那必然是有什么他能改变的。而第一个涌上他心头的那个名字,短短半天他已经反复咀嚼过许多次。
……邱庆之。
李饼慢慢走在街道上,并不着急着去找邱庆之。对于他少年时的这二十年,他的记忆实在是很模糊了。他一边走在街上,享受着久违的喧闹人声,一边暗自琢磨。
现在是圣功五年,邱庆之假投永安阁,父亲遇刺身亡,他蛰伏三年重返神都。一切还来得及,只是要好好筹谋筹谋。李饼叹口气,他要是能回到再早些就好了,早到邱庆之国战归来,他还来得及和父亲示警;或者再早些,早到邱庆之参军入伍的时候,他一定死缠烂打地跟过去,像他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梦到的那样,和邱庆之一起直接把一枝花绑回来,找到风生石,扳倒永安阁,把一切扼杀在襁褓中。
哪怕只是早到他变成猫的那一晚呢!他肯定第一时间一口咬住邱庆之不放嘴,除非邱庆之狠心砍掉自己的胳膊或者他的脑袋,不然休想甩掉他自己去干那些腌臜事儿。何至于到如今,邱庆之已经被锤炼成一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的闷嘴铜豌豆,想听他说句实话都难!
路边抱着算命幡打盹的白发老人忽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郎君不是此中人。”
李饼悚然一惊。
他停下脚步,一时有些拿捏不准这是神棍揽客的手段,还是真看出了什么蹊跷,只笑着看向老人:“老伯好眼力,我离都三载,最近才回神都。”
老人摇摇头:“君自去处来,又欲往何处去?”
李饼神色郑重了起来。
他撩起衣袍在老伯面前坐下,放下一角碎银。
老人微合着眼睛,并不看他,只塞给他一个签筒。李饼摇了一摇,一支签落在小摊上。
“再摇一次。”老人说。
李饼依言又摇了一次,仍旧只有一支签落下。他摇到第三次,老人睁眼了。
他拿起那支签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跳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看着李饼的眼睛,“君为何而来?”
李饼沉吟片刻,答:“为平生憾事来。”
老人一脸高深莫测:“天行有常,郎君执念过重,只恐反伤自身。”
李饼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他不死长生之身,还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的?然而他忽然想起早前心口的一阵刺痛。
“……若我执意如此呢?”他试探着问。
“那就要看郎君付不付得起逆天而为的代价了。”老人说。
“什么意思?”李饼追问。
老人却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被逼问得急了,他忽然跳起来,“呔”地一声架起招式,趁李饼愣住,迅速抱起幡旗背起背篓,以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敏捷腿脚冲进小路中,消失在视线中。李饼追不及,上前两步停了下来,低下头却见那支签还在自己手中。
他眼很尖,知道摇了三次摇出的都是同一支签,签上歪歪扭扭以墨书写着一行签文。
“任他改求终难过,人间何处堪销魂。”
他一时间有些茫然。
如果算命老人说的是真的,他要更改他人的命运,就要付出代价。邱庆之在大理寺本该一走了之的,他让孙豹叫邱庆之回来,心口便一疼,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代价——代价具体是什么,是能力,健康,还是寿命?
邱庆之没来见他,所以他心口只是针扎似地疼了一下,如果当时邱庆之真的来了,他当着邱庆之的面把话说开了,会发生什么?他在邱庆之面前爆体而亡?
那老天爷叫他回来一趟的意义是什么?叫他眼睁睁地再看邱庆之死在他怀里一次吗?还是换他死在邱庆之眼前?
他已经走到金吾卫驻所的不远处,此刻却迈不开腿了。
他并不怕死,最差不过以他一死换邱庆之活下来。但是重来一次,他不想只求一个“活着”。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活着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可是单只是活着,失去一切地活着,有时甚于一种折磨。重来一次,无论是他、邱庆之、陈拾或者明镜堂,他想求一个“圆满”。
他摩挲着卦签的手指停下来,落在“难”字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任他改求终难过。世上难关,他闯得可少了么?
他慢慢平复下心情,回想算命老人的话。
“逆天而为”这个词太笼统了。当然,如果他直接冲到邱庆之面前,将一切全盘托出,然后拉着他去面圣陈情,那可能他现在去跳御河还死得快些。但如果他只是轻轻地、不引人注意地推动一些细微的变动,就像蝴蝶扇一扇翅膀,将命运的红线引向另一个结局呢?
好比按照上一世,他现在应该急着去查礼部尚书的死因,而不是将这件事情安排给手下,自己在街上闲逛。但或许在老天爷看来,上司偶尔犯一次懒是无关痛痒的一件事,影响不了谁的命运,因而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或异样。
他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以一种有些惊讶的语气。他按了按心口,微微笑起来。
首先,他要试探一下老天爷对他容忍的界限。
这将是一场艰难的战役。李饼知道,没有人能够当他的同路人,他只能孤军奋战。
但当他抵达这场战役的终点,他不会是一个人。
—TBC—
圣功十二年是私设,因为没在剧里找到关于具体年份的设定,也有可能是我看漏了,要是有我遗漏的恳请捉虫。(0314更新:看着了,吕清家封条上写的是圣功五年……藏那么深吗我说!)
“一重江水一重山,谁知此去路又难。任他改求终不过,是非终久未得安。”妈祖灵签第四十二签,下下,改了一句,给苦命鸳鸯放点水。
邱饼|偏我未销魂 15
很多个日夜里他半夜梦醒,细微的悔憾总如流沙一点一点将他淹没。如今这些难以瞑目的魂灵终于落地生根,在或许无人在意的角落开出自得的小花,温柔地推他向应去的方向。
15
孙豹步履匆匆地走进明镜堂的时候,李饼正在听胡四回禀少女略卖案最后的收尾工作。
此案牵扯苦主皆为女子,上官檎出面要便宜些,便接手了之后的抚恤安置一应事宜,因着是明镜堂的案子,结案时还是打发胡四和李饼知会一声。胡四一个一个讲得仔细,某某归了乡,某某在一家医坊谋了生计,还有个叫六儿的,因其身为奴籍,原应发卖,但另外一个叫做孙小迎、之前在赵二娘的裁缝铺做学徒的女孩子,无亲...
很多个日夜里他半夜梦醒,细微的悔憾总如流沙一点一点将他淹没。如今这些难以瞑目的魂灵终于落地生根,在或许无人在意的角落开出自得的小花,温柔地推他向应去的方向。
15
孙豹步履匆匆地走进明镜堂的时候,李饼正在听胡四回禀少女略卖案最后的收尾工作。
此案牵扯苦主皆为女子,上官檎出面要便宜些,便接手了之后的抚恤安置一应事宜,因着是明镜堂的案子,结案时还是打发胡四和李饼知会一声。胡四一个一个讲得仔细,某某归了乡,某某在一家医坊谋了生计,还有个叫六儿的,因其身为奴籍,原应发卖,但另外一个叫做孙小迎、之前在赵二娘的裁缝铺做学徒的女孩子,无亲无故,说想要六儿与她作个伴,上官少卿做主,将六儿的身契文书给了孙小迎,又补贴了一点钱,如今她们在西市开了间自己的小铺子。
李饼听到这两个名字,不免有些晃神。他想起那日救出的七名女子后,他其实去看过一眼。在长久的、朝不保夕的囚禁下,这些女子一朝得救,仍惶惶如惊弓之鸟,互相支撑着靠在一起,等待官府的询问或发落。时间对李饼而言过得太久,一眼扫去,他其实认不出谁是六儿、谁是孙小迎。
但这些脸庞都是生动的,虽然还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显得茫然无措,但终归充满喜悦和希冀。这很好,李饼想,很多个日夜里他半夜梦醒,细微的悔憾总如流沙一点一点将他淹没。如今这些难以瞑目的魂灵终于落地生根,在或许无人在意的角落开出自得的小花,温柔地推他向应去的方向。
“辛苦了。”李饼卷起卷宗,向胡四道,“替我向上官少卿道谢。”
胡四应了声是,见孙豹自进门起便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很知情识趣地退了下去。待门关上,李饼将手中的卷宗绑好归位,望向孙豹:“怎么了?”
“您叫我盯的那户人家出事了,”孙豹低声道,“白日里忽然走了水,火势极快,屋都烧塌了,秦二郎君生死不知。”
李饼面色一肃:“金吾卫呢?”
“我走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孙豹有些焦急, “少卿,我们怎么办?”
李饼已站起身,大步向外走。
“走。”他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我们和金吾卫抢案子去!”
明镜堂一行人匆匆赶到时,金吾卫已将秦家围了个水泄不通,让他没想到的是河南府少尹竟然也来了,正指挥手下衙役救火。李饼向院内望了一眼,果然如孙豹所说,房梁都被烧塌了,明火已经被扑灭得差不多,但仍有呛人的滚滚浓烟冒出,他鼻子灵,就更加忍不住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他一边拼命眨被熏得发疼发红的眼睛,一边随手抓来一个金吾卫问。
被他抓来的金吾卫小兵脸上浮出一点为难之色,看着他那一身大理寺少卿服色,不知该不该答、该怎么答。正嗫嚅间,忽听得有人喊李少卿的名字。他一扭头,便见自家将军从浓烟间走出。
因在公务中,邱庆之一身紫袍明光铠,兽首肩吞,红缨飒沓,手扶长刀,大步走来时连烟尘都四散退避,端得一副意气风发的好样貌。李饼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不免牵扯到一些久远的回忆,心底便又突地一疼。
那名金吾卫急忙向邱庆之抱拳行礼,邱庆之摆摆手让他退下,在李饼面前停下脚步:“李少卿怎么来了?”
“怎么,神都内有案子,大理寺不该来?”李饼反问道。
“不是案子。”邱庆之说。
河南府少尹此时也走了过来,愁云惨淡地和两人互相见过礼。
“如邱将军所言,这确实不是一桩案子。”他接话道,“秦大人的仆从说得很清楚了——”
“等等,”李饼打断他,“哪个秦大人?”
“国子祭酒秦纾大人。”邱庆之答。
李饼挑起一边眉毛。他当时拜托邱庆之的时候只提要保秦纨蔻娘两个人,倒没想到邱庆之玩这么大,连秦纾都牵扯进来。
“抱歉,”他向河南府少尹道,“您继续说。”
据秦纾带来的侍从说,秦大人虽将二郎君逐出了府,终究血浓于水,因此趁今日休沐来秦纨住处看望这个弟弟,也是希望经过这些日子他能有所悔改。兄弟二人叙话,他和二郎君的侍女都在门外候着。谁知或许是话不投机,过了小半个时辰,屋内竟隐隐传来争执声,他正与侍女在院中面面相觑,便听轰然一声,地动屋摇,屋内竟爆炸了。
“怎么会爆炸?”李饼皱起眉头。
邱庆之言简意赅:“炼药的药炉在他屋内。”
“那秦大人呢?”李饼追问。
河南府少尹指了指还没完全扑灭火势的院子,脸上愁云更浓了些。
李饼了然。怪不得明知道金吾卫已将秦纨家围了,河南府还派人紧巴巴地赶来,原来是朝廷命官葬身火海,只怕河南尹在府衙都要把地板踏烂了。
“所以金吾卫的意思是,以药炉意外爆炸结案?”他问。
“有何不妥吗?”邱庆之反问。
当然太不妥了。李饼掰着手指头给他数:“秦大人和其胞弟因何起争执?炼药炉为何爆炸?这两者其中有何关系?这么多问题悬而未决,金吾卫就想以意外结案,未免太草率了些。”
“你说的这些问题都有人证,不算悬而未决。”邱庆之皱眉。
“秦府侍从只在门外听得一两句,算什么人证?”李饼针锋相对。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峙而立,一时间氛围有些凝滞。跟在李饼后面的王七见势不对,刚想跳出来打个圆场,忽然从邱庆之身后冲出来一个女子。
这女子一身细葛青衫裙,虽不华贵,却看得出来原本打理得十分整齐,然而此刻她蓬头垢面,钗环凌乱,一望即知是刚从火场中救出的。她不知哪来的气力,推开两名金吾卫的阻挡,直扑到李饼脚下。
“大人明鉴!”她凄厉地喊道,“二郎是被人害死的!”
李饼垂眼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蔻娘仰着脸,紧紧拽着他的衣摆不放,眼中恐慌迷茫却甚于哀求。陈拾和崔倍急忙从他身后跑出来将她扶起。
李饼转头看向邱庆之:“邱将军,不知道她算不算是人证?”
“哀恸过甚,胡言乱语罢了。”邱庆之看也不看蔻娘,向后一招手,“带回去。”
两名金吾卫应声上前,陈拾下意识将蔻娘一拉,挡在自己身后,孙豹按着刀沉默地站到了最前面。
“秦府侍从说的是人证,秦纨侍女说的便是胡言乱语?”李饼反唇相讥,“金吾卫就是这么办案的?”
“金吾卫如何办案,恐怕轮不到大理寺置喙。”
邱庆之似乎终于不耐烦起来,竟径自走向蔻娘。孙豹抽刀想拦,被邱庆之一掌拍得连退三步。他不知如何动作,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已拨开陈拾和崔倍,紧紧钳住蔻娘肩膀。
“邱庆之!”李饼气急,却顾忌蔻娘在他手中,不敢上前。
蔻娘被猛然扣住,立刻被吓得剧烈挣扎起来。邱庆之到底顾忌她身为女子,单手竟有些钳制不住她,便向后递了个眼神示意两名金吾卫上来接手。蔻娘眼见自己要被拖下去,挣扎得更加厉害,邱庆之正要松手之际,不防竟被她一口咬住了虎口。
邱庆之吃痛,下意识地一掌推出。然而武将力气如何之大,蔻娘几乎是被甩飞了出去,只听得一声沉闷钝响,脑袋正撞在门口石阶下。
在场众人一时间都被这变故镇在原地。李饼心下一沉,飞快闪过一念,幸好金吾卫并河南府提前将周边清了场,否则……
他紧紧盯着蔻娘。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瘫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攥着袖子去摸自己的头顶。众目睽睽下,浓稠的血迹自她发间蜿蜒而下,沾湿了她的手指与衣袖。蔻娘慢慢睁大眼睛,面色不甘地扭曲起来。她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头歪向一边,渐渐没了动静。
立刻有金吾卫上去探查,面色变了几变,起身向邱庆之回禀:“头骨全碎……活不成了。”
这名金吾卫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的人听清了。陈拾惊呼出声,被其他几人团团捂住了嘴,邱庆之一眼望去,便见那些脸上尽是愤恨不忿之色,至于河南府少尹,他看起来摇摇欲坠,几乎要昏过去了。
他一言不发,只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掌,便被李饼一把拽住了领口。
“邱庆之!”李饼已经尽力压低声音,但仍听得出惊怒交加,“你就这么不顾法度,当街杀人?”
“李少卿也看见了,是这个侍女忽然扑上来意欲伤人,事出突然,一时失手罢了。”邱庆之面色冷淡。说话间,金吾卫已一刻不停地将不知是死是活的蔻娘拖了下去,“不过一个奴婢,死便死了,少卿犯不上为了她和金吾卫作对吧?”
他们贴得极近,李饼盯着邱庆之的眼睛,只见他眼底波澜不惊,俨然真是个杀人如麻、不择手段的酷吏。
戏演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李饼恨恨地想。邱庆之演得太好,再继续下去他怕自己真的忍不住动手打他。
河南府少尹此刻才如梦初醒,便见大理寺少卿和金吾卫将军已经快要拳脚相见了。他急忙上前劝和,李饼顺水推舟地露出一副被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松开了邱庆之。
他正欲开口,忽然有一道文弱却决然的声音横插进来。
“邱将军也出身奴籍,”崔倍双目直视邱庆之,一字一顿地道,“不知来日将军或遭不测,可也说得出这句‘犯不上’?”
李饼猛然回头。
“崔倍!”
崔倍被他疾言厉色的喝声震得一惊。
李饼年纪与他们相差不大,虽于公事上十分严格,但平日相处并不端什么长官架子,极平易近人,甚至可以说是与明镜堂众人打成一片,以至于崔倍等人从未见他如此目眦欲裂的样子,一时间齐齐噤了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反倒是邱庆之一声轻笑打破了僵局。
“李少卿真是有些好手下。”他轻描淡写,浑不在意地说。
李饼意识到自己失态,用力闭了闭眼睛。
邱庆之的身份过往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神都上下畏惧他位高权重,手段酷辣,避讳不谈罢了。崔倍是崔家子,知道这个并不稀奇,何况邱庆之如此做态,在外人眼中,崔倍恐怕并没有说错什么。
可是,可是……
“将军!”金吾卫小跑来报,“火已经扑灭,在火场里发现了两具焦尸,已让秦府侍从看过,根据身量服饰……恐怕就是秦大人及其胞弟了。”
“尸首带回去,通知秦府来人收敛。”邱庆之面色不变地吩咐。
“此案尚有疑点,”李饼咬着牙,转身看向邱庆之,“大理寺不能不查。”
邱庆之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请便吧——如果能查出什么的话。”
他似乎再不欲多留,放下话转身带着金吾卫离开了。
“哎?等等……”王七见金吾卫抬起三具尸首,有点着急,被李饼不动声色地拦了一下。王七看一眼李少卿绷紧的侧脸,又唯唯诺诺地缩了回去。
此时河南府衙役也来禀报,李饼没心情去听,隐约听见什么“金吾卫抢先”“没让我们进去”,少尹斥责了几句,唉声叹气地走过来:“李少卿,你看这……”
“少尹无需担忧。”李饼却有些心不在焉,“这案子既然大理寺接了,无论结论如何自然有大理寺担着。”
河南府少尹自然巴不得有人接了这烫手山芋去,也不计较李饼的态度,千恩万谢地打躬告辞,只留大理寺的人收尾。
明镜堂众人看着李饼孑然负手立在烧得光秃秃的院门前,一场大火余留的热浪卷着院内未燃烧殆尽的残灰吹过他衣角,沾染他满怀。李饼不躲不避,只迎着这呛人而滚烫的风微微闭上眼睛,废墟倾颓间,他的背影便显得格外的萧索。
“饼爷,咱们下面怎么办?”陈拾小心翼翼地问。
他想起不久前李饼还眉眼含笑地问他:“你觉不觉得邱庆之最近好说话很多。”再回望这一场近乎决裂的对峙,莫名地感到心头闷闷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么一步。
李饼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码头上那批工贼,处置如何了?”
“回少卿。”崔倍上前一步回话,“此众贼所窃财物价同素绢四十匹,按律应杖六十,役三年。但未确定发落何处,因此尚羁押在大理寺狱中。”
“运渠下游最近不是正在疏通河道,”李饼说,“就发往那里,这两日就办。”
几人心下疑惑,不知少卿为何在此时此地提这件事,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发问的好时候,只应了声是。李饼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满脸茫然不解,却又无法解释,只能心中憋闷地摆摆手,换了个话题。
“这院中不知还剩下了些什么。”他道,“去看看吧,晚些报与我听。”
—TBC—
以防正文里没写清楚,秦纨蔻娘秦纾都没死,被邱庆之打包带走了,下章会解释(但下章好像又没有邱将军出场…)
感谢愿意留下红蓝评论的劳斯,这两章还有小天使打赏了粮票,俺受宠若惊!但是我没开通LOF的礼物功能,粮票给我稍微有点浪费啦,大家可以留给更值得的太太,如果感觉写得还过得去的话欢迎在评论区聊聊天~(但是催更我可能会假装看不见,咕咕心虚.jpg)
【鸣丁】山入潼关不解平。
全文2.5w+ rps现背 勿上升
ooc预警!狗血预警!长篇预警!
又名 横店饭搭子&入赘郎婿养成记
Summary:
撒了好多谎,促成的相遇,换一次梦想成真。
换一次春暖花开。
01.
丁禹兮有的时候一个人上网也挺无助的,如果那群粉丝没疯的话,那一定是他疯了。
他快笑疯了,笑疯在魏哲鸣的评论区里。
虽然自己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本着己所不欲就要施于人的生活态度,他还是贱嗖嗖地拍了拍魏哲鸣的小窗,复制粘贴,点击发送:
沙冬逆子魏哲鸣决定做三件违背...
全文2.5w+ rps现背 勿上升
ooc预警!狗血预警!长篇预警!
又名 横店饭搭子&入赘郎婿养成记
Summary:
撒了好多谎,促成的相遇,换一次梦想成真。
换一次春暖花开。
01.
丁禹兮有的时候一个人上网也挺无助的,如果那群粉丝没疯的话,那一定是他疯了。
他快笑疯了,笑疯在魏哲鸣的评论区里。
虽然自己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本着己所不欲就要施于人的生活态度,他还是贱嗖嗖地拍了拍魏哲鸣的小窗,复制粘贴,点击发送:
沙冬逆子魏哲鸣决定做三件违背祖训的大事:
1 辞去编制
2 逐梦演艺圈
3 带丁禹兮回家过年
“魏老师。”
他又补了一条语音,夹着嗓子说道,“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回家呀?”
“你不是在拍戏吗?”
对面那位想来是很闲,不然不可能秒回,更不可能三天两头拍个手势舞引得评论区为之颠为之狂为之咔咔砸大墙,接下来的一句更是坐实了丁禹兮的猜测,只见他又问,“刚出妆?”
“早起打工的路上。”
丁禹兮瞥了一眼身上的戏服,又开始打字,夹杂着一些若有若无的调侃,“魏老师对我的行程还挺关注?”
“都粉丝发的,我看是新图,之前没见过。”
“你能见过我多少图?”
“挺多。”
魏哲鸣实话实说,“反正我在评论区就见过挺多。”
“害,她们就是一时兴起,你信我,过段时间就好了。”
说起这个,丁禹兮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抛开邱饼cp爆红的因素,私下里他和魏哲鸣只是因戏结缘的朋友,两家公司也无意让他们用炒cp的形式吸粉于是眼下逃避风头最好的方法就是装死。丁禹兮在这方面自诩做得不错,微博上次上线还停留在大理寺少卿游的大结局。至于魏哲鸣这边,丁禹兮主打一个两头圆滑,也尽力调解道:
“有些内容你要觉得不合适,你可以删评。我不介意的哈,正好你也趁机表明一下态度,别真闹得没法收场。”
“没什么不好收场的。”
隔着屏幕,丁禹兮都能想象到魏哲鸣那种官方的语气。也是,横竖他们本来就问心无愧,论在片场那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论在营业更是直男不惧扣细节。
“好,那我拍戏去啦。”
“去吧,拜拜。”
“拜~”
他们之间的对话框惺忪平常,看似熟络又处处透露着礼貌与疏离。从前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近来电视剧播出后才偶尔聊聊天,丁禹兮关上手机,用屏幕的倒影充当镜子照了照自己,紧接着抬起头,突然一本正经地问助理。
“你觉得我帅吗?”
“帅啊。”
助理有些懵逼,但还是配合地回答,“丁哥你乱帅。”
估计是又看到什么恶评了,助理心想,正要继续放送一波彩虹屁,就被丁禹兮下一句给噎死。
“是吧。”
丁禹兮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360度的无死角360度的帅,虽为直男但这不影响他的自信,“那魏哲鸣为什么觉得和我就一定好收场?”
“什么意思,一枪头给我打死了?当过公务员的都这么清心寡欲?”
“丁哥,啊不,丁老师、丁大帅哥。”
助理欲哭无泪,“您悠着点,咱们这是娱乐圈,不是叉叉和圈圈,更不是叉叉叉叉圈。”
“!想哪里去了这是?”
02.
口嗨归口嗨,口嗨完了还是要继续拍戏,回归剧组和酒店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加上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横店,所以当丁禹兮某天下楼觅食在酒店大堂遇到魏哲鸣,也并没有感到多惊奇。
“拍戏?”
丁禹兮冲他走过去,就算打过招呼。
“来客串的。”
他倒是言简意赅,手里还提着一个行李箱,身边也没跟着助理。见丁禹兮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他主动解释道:“来得不巧,房间还在打扫,我在这里等一下。”
“那你吃饭了吗?”
“没来得及。”
“一起呗,你先把行李放我房间。”
这几天拍的都是夜戏,一拍动辄就到凌晨,丁禹兮现在饿得两眼放光,才不管那些个虚头巴脑的假客气,直接上手夺了魏哲鸣的行李箱拜托给了助理,转头拉上他的胳膊走出酒店旋转门。
“走吧。”
他的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地说,“我带你去一家烧饼店,我馋好久了,正好今天去吃。”
对方任他扯着走了一路,始终保持着步调一致。直到在走过一处石板路时丁禹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更是多亏身后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伴随一声颇为无奈的叹息:“慢点。”
直到他们双双入座,刚出炉的烧饼狼吞虎咽下肚,丁禹兮整个人才算活了回来,发出惬意的一声,终于能够睁大眼睛,看清面前吃相斯文的某人,后知后觉地涌上一抹羞赧。
“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点点别的?”
丁禹兮苍白无力地开始寻找话题,“我感觉我这个梅干菜的口味还不错。”
“可以啊,我去点。”
魏哲鸣起身,临走时还点了点自己嘴角的位置。
丁禹兮不明所以地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咧开嘴,下一秒就在内心发出尖锐爆鸣声。论吃顿饭菜叶卡在牙上还被同行看到是种什么体验,靠脸吃饭的形象此刻毁于一旦,丁禹兮一把捂住脸,此刻颅内开始飞速脑补拯救方案。就在他已经思考到把魏哲鸣打晕的可能性时,远远地看到当事人走过来,手里甚至…还塞了两个饼,嗯?
“感觉你挺饿的,给你又买了一个。”
就这样丁禹兮眼睁睁看着魏哲鸣把其中一个递给自己,紧接着冲他眨眨眼,“钱我付过了,我们走吧。”
“谢谢您哈。”
“内个。”
回酒店的路上,丁禹兮踌躇半天开口,试图挽留他美男子的人设,“我其实平时吃饭也很优雅的。”
“我懂。”
魏哲鸣无辜地看向他,“我其实平时也没有看人牙的爱好。”
“我觉得你不懂。”
于是丁禹兮一直垂头丧气到了酒店门口,崔倍的那朵小乌云此刻就在他的头顶,陪着他走进房间又走出,把行李箱交还给魏哲鸣手里。
“我房间也在这一层。”
魏哲鸣接过的同时也向他亮了亮房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吧。”
“可以啊。”
提到干饭,丁禹兮顿时来了兴致,“我知道超多好吃的饭店的,跟我吃,肯定不踩雷。”
“好啊。”
魏哲鸣冲他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挥了挥,“那下次见。”
03.
这边助理听完这段烧饼店秘史简直要晕古气,在心里感慨了一万遍不愧是身居体制内习得的察言观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虚与委蛇的圆滑处事方式,又看了看自家那个还在美滋滋刷大众点评的傻登艺人,一时不知道是该说些什么,只得旁敲侧击道,“人家魏老师说不定只是和你客气呢。”
“别说这种话。”
丁禹兮一句话轻轻松松给呛了回去,顺便把好评最高的一家鸡公煲店分享给最近的对话框。
“今晚吃这家吧?你有空没?”
“可以。”
对面的秒回更加助长了丁禹兮自信,指着聊天记录耀武扬威道:“看吧,人家是真觉得我推荐的好吃,主要还是对我本人的认可!”
“你不社恐啦?”
“社恐什么。”
丁禹兮耸了耸肩,“那不是魏哲鸣吗,又不是不认识。”
“认识,但不熟。”
助理友情提示。
“对啊,但朋友不都是从不熟开始的。”
四处奔波是他们将演员作为本职工作的常态,学会相聚和告别是成长的必修课之一,不怕告别朝夕相处的剧组伙伴,只怕告别再相见之后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别人不知道,起码丁禹兮是这样的,所以当他打开门,看到魏哲鸣已经穿戴整齐示意可以出发时,内心还是小小地闪过一丝波澜。
“你记不记得。”
他们并肩走,深夜下过雨后的街道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味道,丁禹兮突然出声:
“我们当时出去吃饭,路上连个灯都没有。”
“记得。”
魏哲鸣点点头,“好几次都觉得走错了,绕了一大圈,也没找到那家火锅店。”
“我现在摸清楚它在那里了,下次来吃吧。”
“好。”
魏哲鸣依旧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他这人总是很好说话,丁禹兮就没见过他口中说出过“不行”两字,本想着偷偷瞥他一眼,没想到被逮了个正着。对方还冲他歪了歪头,穿着黑白冲锋衣又带着镜框眼镜,一副妥妥男大的清澈感扑面而来。
“谢谢你啊,陪我吃饭。”
丁禹兮有些招架不住,逃也似得挪开视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谢什么。”
沿街突然吹来一阵风掀起纷飞的衣袖,如此恰好,只听那人继续说: “朋友不就是用来一起吃饭的吗?”
04.
近段时间丁禹兮心情好得不对,助理锐评他是30岁的回春少女,平时早起一次戾气重得像鬼,现在收到粉丝送的鲜花就差原地转个圈提起裙摆说哦我的天呐真是太谢谢了。
“是吗?”
丁禹兮照了照手机屏幕,故意扯开话题,“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胖了?”
“没有啊,你本来就瘦,吃胖了也看不太出来。”
助理露出羡慕的眼神,“有人苦于减肥不掉称,有人顿顿大餐还不长胖…不公平啊不公平。”
“那你慢慢加油,减肥之路,任重道远。”
丁禹兮笑眯眯地说,“今晚我还是和魏老师出去吃哈,晚饭不用叫我了。”
“那你们小心点代拍。”
“知道了。”
…
丁禹兮时常觉得他家助理的乌鸦嘴是不是开过光,说什么来什么,当一阵闪光灯在树丛中亮起的时候他还以为眼花看错了,紧接着又是一顿更加猛烈的闪光灯攻势,当时大脑里只有一个想法:跑!快跑。
魏哲鸣原本还在店里,半只脚没来得及踏出门外就被丁禹兮一把摁了回去。
“走。”
丁禹兮着急忙慌中拉住了魏哲鸣的手,“走后门。”
借着各类建筑的掩护,他们在错综复杂的街道窜来窜去,直到丁禹兮用手机镜头拉到最大,确定周围没有人可以拍到后才算松了口气。
“我说真的。”
丁禹兮露出哀怨的表情,“我们和那家火锅店一定有仇。”
“下次不吃了。”
魏哲鸣看上去也很无奈,不过眼睛里的笑意显然胜过其他所有情绪。
“你笑什么?”
“就是觉得挺好笑的。”
废话,纯纯的废话。就在丁禹兮已经准备好明天去吃烤肉来弥补今天的遗憾时,魏哲鸣突然开口:“明天我就走了,这段时间谢谢你带我吃饭。”
“这么快?”
“本来就是来客串的,其实昨天就已经杀青了。手拿过来。”
丁禹兮照做,本以为对方要给他什么东西,最终魏哲鸣只是揪起丁禹兮袖子边上散落的绑带,刚刚跑的太快,一不小心给扯散了。于是魏哲鸣边飞快地给他系上边说,“后面有一部新戏,快拍了,得赶回去,不然还能再多待几天。”
“工作重要工作重要。”
丁禹兮就这样看着自己袖子边多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放下手之后,他想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旁的话来掩饰无故升起的失落。
“下次有机会吧。”
还得是魏哲鸣主动,虽然一副官腔十足,口口声声机会不机会的,谁都知道这句话实现起来多半虚无缥缈。放在平常丁禹兮也不信这种客套话,不过如果说这话的人是魏哲鸣的话,又会觉得他是认真地在承诺此事。
“今年5月,可能会办个生日会什么的,多半是在江浙沪这里。”
“那有机会来上海,我请你吃饭。”
丁禹兮抬起头,难得正视起魏哲鸣的目光。他们之间平时身高差距不大,只是魏哲鸣稍微高上一些,说话时丁禹兮需要微微仰起头:“去我家吃好的。”
魏哲鸣一愣,随即很快答应道:“好呀。”
05.
“少爷,该出门了。”
上海家中,助理霸占着客厅的游戏机,看了眼钟上的时间,不由得开始催促起来。
“你不是约了9点吗?还不走?”
“来了。”
丁禹兮从房间里走出来,这是今天换的第三套衣服,甚至还精心抓了头发,喷了个香水,虽然只是浅浅打了个底,但天然的长相优势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卧槽丁禹兮。”
助理忍不住骂道,“你帅得让我有点恶心。”
“你懂什么。”
丁禹兮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刚刚杀青还没来得及去剪,头发微微有些长了,有点扎眼睛,“离魏哲鸣那个生日会结束还要一段时间吧?”
“你怎么不叫他魏老师了?”
“他已经不配了。”
提到这个,丁禹兮后槽牙快要咬碎,“他昨天起码抢了我二十多个人头,你是不知道!我一开大招他就过来瞎晃悠,人是我砍的,最后一刀是他杀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呵呵,那魏老师还真是戏里戏外表里如一啊。”
“不提了,我们出发。”
丁禹兮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造型,就差带上口罩,一切完美,“go,拿蛋糕去。”
“你确定人家现在还吃得下?”
“确定啦。”
放在许多年前问魏哲鸣,想象一下30岁之后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彼时他一定会说,他会拥有一番事业,和他心爱的女友结婚,孕育子女,白头到老,幸福美满。如果放在近些年再问魏哲鸣,会不会后悔放弃编制闯荡娱乐圈,因为聚少离多的缘故,甚至连当初寄予最多希冀的婚姻都走向了结束,得到的回应,寂静无声。
此刻,魏哲鸣刚刚结束完生日会的工作,等粉丝散场之后,他换上普通的t恤,从后门悄悄离开。走在上海两旁种满梧桐的街道,五月末总与微风联系在一起,微风轻轻吹,树叶微微晃。临近拐弯处,魏哲鸣在昏黄的路灯下站定。随即一辆保姆车慢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小声又短促地按了按喇叭。丁禹兮从车上跳起来,转身拿出一个天蓝色的蛋糕。
“酱酱——生日快乐。”
眼前人笑得灿烂热烈,眼睛闪闪发光。微风从他这里经过,也甘愿乖乖停下,在空荡的街头,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再开口。
“走吧,找个地方去吃蛋糕。”
丁禹兮走过来,熟络地勾住他的肩膀,木质调沉稳的清香瞬间将他包裹,却难掩这人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欢快。
“我跟你讲,这个蛋糕是我自己做的。你去年生日是不是也做过一个?等下你尝尝,我感觉我这个做的绝对比你做的好吃。”
魏哲鸣喉结滚动,最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迈开脚步。行走在盛夏未至的夜晚,隐隐约约他好像听到那个答案了。
是34岁的自己对过去说的。
“走到今天,我不后悔。”
06.
自从生日会结束之后,丁禹兮光看最近魏哲鸣的每次更新评论区都是每个字节都在铁板上跳动的程度。他有些意想不到邱饼cp的热度能绵延如此之久,换作别人想想再见时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可换作魏哲鸣,丁禹兮只想上前撕破此人当面温文尔雅,实则腹黑小心眼的伪装。
“魏哲鸣。”
他现在找对方聊天已经是默认直呼大名,“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邀请?”
“就因为我说奇奇打野不错,你已经三天没上线了。”
隔了一段时间,才换来某人的回复。
“最近在准备开拍前的武术训练,有点忙。”
“很累吗?”
丁禹兮瞬间没了脾气,开始吧嗒吧嗒地打字,“训练的时候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
放下手机之后,丁禹兮又把主意打到了还在啃黄瓜的助理身上。
“你想干嘛。”
助理一脸警觉,“我就剩一根了。”
“谁问你这个了。”
丁禹兮翻了个白眼,“我是想问,我这个月排通告的时候是不是还给留了一天假期?”
“是啊,我记得好像就是下周吧。”
“ok,谢啦。”
07.
魏哲鸣其实没想过能在酒店遇到丁禹兮。
这和在横店偶遇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来找我的?”
他顺手卸掉丁禹兮身后的大背包,给他让出位置,“进来说。”
“看看你的训练成果。”
折腾了一晚上,丁禹兮摘掉口罩之后脸色难免憔悴了些,不过还是活力满满的样子,自然而然地伸手戳了戳魏哲鸣袖子掩盖下的肌肉块,露出惊讶的表情,“哇哦,还不错。”
“看看腹肌。”
他又得寸进尺地伸出魔爪。
“没有那玩意。”
半空中魏哲鸣一把捏住丁禹兮的手腕,也是拿他没有办法,捉着他的手轻轻贴合上自己的小腹,力证清白,“看吧,真的没有。”
“确实。”
这回轮到丁禹兮悻悻收回手,被魏哲鸣反过来拿捏道,“你还没说,怎么突然过来了?”
是啊,为什么呢。
丁禹兮也不知道,别看平时他张嘴就来插科打诨,那还是比不过魏哲鸣说起行业黑话来一套接着一套,自带正义凛然的气质感觉就是让人不自觉地代入流程老实交代。
“算了,今天也晚了。”
好在这个公务员还是非常遵从为人民服务以人民为中心的和善态度,见丁禹兮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难为。
“你的房间呢?送你回去睡觉。”
“我没订房间。”
丁禹兮理不直气也壮,“刚刚你经纪人带我上来的。”
“我经纪人怎么知道你来?”
“我助理问的你经纪人。”
丁禹兮想了想,“准确来说,是我助理问的我经纪人再问的你经纪人,娱乐圈嘛,都是个圈。”
“那你早说。”
魏哲鸣哭笑不得,“我去接你啊。”
大概是山东人刻在骨子里的热情好客基因作祟,魏哲鸣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嘴,“那你今晚住哪里?住我房间呗,让前台送一套洗漱用品上来。”
“可以,啊不,不用麻烦。”
什么叫做嘴动得比脑子快,这就是嘴动得比脑子快。
等丁禹兮想要再反悔的时候,魏哲鸣已经播通井号键,“您好6011麻烦再送一套洗漱用品,嗯,对,谢谢打扰了。”
丁禹兮欲哭无泪,咬咬牙,艰难挤出一句,“我拴Q。”
08.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丁禹兮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本人已完全占据酒店床的正中心,屋子里的窗帘仍紧紧闭着,喊一声小度小度打开窗帘,刺眼的正午阳光照射进来。丁禹兮粗略地扫了一眼微信上的消息,确认今天没有工作安排找上他,助理啰里八嗦的叮嘱也无非是让他早点回去免得节外生枝。还有最新一条消息则是魏哲鸣发的,上面说他去训练了,桌子上有房卡,还有一张酒店早餐券可以去楼下吃。
丁禹兮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呵呵,截止时间每天上午11点,早餐挺好的,就是对他来说,太早了。如此丁禹兮干脆点了外卖,原本他下午还想着去看看人家剧组怎么训练观摩一二,转念一想助理说得对,出门在外人多眼杂保不齐惹出些麻烦,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窝在房间里,决定一整天都在这里发烂发臭。
外卖员给他打电话说外卖已经送到的时候他没有多想,以为跟往常一样会放在酒店机器人里送上来。直到门口咚咚敲了两声,丁禹兮打开门,来者却是魏哲鸣,手里拎着一个外卖袋。
“你好,我来送外卖。”
难得刚见面魏哲鸣就开始随地大小演,举起袋子在丁禹兮面前晃了晃,“给个五星好评哦,亲。”
“怎么是你啊?”
丁禹兮笑着接过袋子,让他进门,“你不是训练吗?”
“请假了,怕你一个人呆着无聊。”
魏哲鸣淡定地解释道,“正好在楼下遇到外卖。”
“这样不好吧?”
“我难得请。”
魏哲鸣特意重音强调道,“我平时训得很好的。”
“是是是。”
丁禹兮的飞机是晚上七点的,按提前两个小时到机场来算,那么吃过午饭他现在大概还能再待个一会儿。等收拾完外卖盒子以后他转头去看魏哲鸣,才发现对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沙发睡着了。也是,昨天他过来的时候本就是半夜,但魏哲鸣还没睡,今天又早起训练,光是想想都觉得累的程度。因此丁禹兮没有打扰,在房间里搜刮了一番,最终从衣柜里找了件外套,轻轻地盖在魏哲鸣身上。
素颜下的魏哲鸣状态也很好,皮肤很白,阳光打在他柔顺的头发上,微微泛着棕色。大概是丁禹兮本人执着于烫染,平日里对于黑发的态度有些不屑一顾,但是魏哲鸣这样就刚刚好,他很适合黑发,简简单单的反而更能凸显出他周正的五官。
丁禹兮安静地看了许久,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魏哲鸣有要苏醒的迹象,光是手隔着衣服动了动,他就被吓得一激灵,但那人显然没有察觉到,困涩地揉了揉眼睛,讲话时带着些许鼻音。
“抱歉,刚刚睡着了。”
“没事,我也该走了。”
丁禹兮来的时候就背了个包,走的时候收拾得也利索,此刻的告别不知道为什么显得他有些慌乱,“不打扰你休息,好好睡吧。”
“去哪?”
魏哲鸣好像听不懂他的话里有话,“机场吗?我送你。”
“不用。”
丁禹兮哪里好意思,“我打个车就行。”
“这里很难打到车。”
魏哲鸣的语气突然坚决起来,“我送你。”
算上路程,又算上去找人借车的时间,到机场不紧不慢刚好4点钟,阳光好得出奇,距离登机时间也很充裕,甚至够魏哲鸣停个车,想着送丁禹兮到安检口。
“真的就送到这里吧。”
丁禹兮已经把口罩戴上了,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虽然这是私人行程,但可能还是有人跟拍,别给你添麻烦。”
“我倒是无所谓。”
魏哲鸣从后座把背包提溜了出来,拎在手里,貌似并没有物归原主的意思。
“不行,要是真拍到你了,我会很介意的。”
“介意什么?”
“介意下次我就不能再过来看你了。”
“你可以随时过来,我很欢迎。”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在连连追问中,丁禹兮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从魏哲鸣手里扯过包背在肩上,往前小跑了几步,明知像魏哲鸣这种沉稳的老干部是不会来追的,回过头看,那人果然还在原地。
好吧,就知道是这样。
于是魏哲鸣眼睁睁看着丁禹兮突然跑开,又傻不愣登跑回来,扯下口罩,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
“因为我喜欢你。”
就算是私下里,他的台词功底在这种场合也能稳定发挥,主打一个字正腔圆,让人听得清清楚楚,“我是真挺喜欢你的,所以想着,下次再找个借口过来看你。”
说完丁禹兮一整个人好像如释重负,深深呼了口气,又冲他扬了扬下巴,“给点反应,不然好尴尬。”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道力气从天而降,扯动着他倾斜身体,视线随即变得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雪松味道扑鼻而来,是与闷热的地下停车室格格不入的,甚至与整个初夏都格格不入。
“谢谢。”
面对突如其来的拥抱,丁禹兮瞪大眼睛,下意识回抱过去,尚未整理好的思绪此刻乱成一团,“谢什么?”
“谢谢你喜欢我。”
魏哲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闷闷的,一如既往地很有礼貌,但是下半句是——
“我也喜欢你。”
09.
七月份,在这散漫的季节,雨柱顺着屋檐流下,将整个夏天支撑起来,给青石板路铺上一层波光。丁禹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回忆起恋爱时也只能追溯到遥远的校园时代,现在想想真是清澈又愚蠢,一张车票跨越几百公里,真等到见面,心头跳跃而过的小鹿,又轮到在每一个拐弯处踟蹰不定。
他和魏哲鸣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所以当他新戏杀青,在远处的人群里看到魏哲鸣时,神色中难掩惊喜,理智却告诉,此刻不该上前。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七月份尾巴的巨蟹座大概就是敏感又拧巴,分明告白的人是他,在微信上聊得热络的人是他,现在面对好久不见的男朋友,冷冷地说一句“你来干嘛”的人也是他。
“顺路过来看看你。”
多少摄像头盯着,饶是魏哲鸣打扮得再怎么低调,一米八的高个子站在那里总归会引得旁人多看两眼。魏哲鸣也能感受到四周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主动说,“我回酒店房间等你。”
“好,房卡在我助理那里。”
丁禹兮轻声道,“我和她说一声,让她拿给你。”
“嗯。”
魏哲鸣向来分得清孰是孰非。过往跌宕起伏的人生,早就使他练就一副处事不惊的好心态。相比丁禹兮更加年轻,他需要时间来应对这份特殊的感情,包括他走在通过房间的长廊,还在想等会儿说些什么才不至于尴尬。
说什么呢。
他敲开房门,门打开的一瞬间室内的冷气铺天盖地地袭来,魏哲鸣站在那里,冲他笑,微微抬起手臂。
说什么呢。
用怀抱代替话语声。
丁禹兮从善如流地抱上去,将脸埋在魏哲鸣的颈窝。明天又该去哪里,明天会不会被观众忘记,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常常伴随着他每一次杀青,与角色分离的情绪后知后觉涌上来,再次抬起头时,他的眼眶隐隐泛红。
“辛苦了。”
魏哲鸣轻抚他的后背,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束花来,凑到丁禹兮眼前,“杀青快乐。”
“嗯。”
丁禹兮小声回应着,他想,这次他是真的快乐。
“带你去吃好吃的?”
那人试图哄他。
“不用,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实话丁禹兮其实还挺好满足的,就算一年也就两三天的假期,就算公司给他的工作往往是无缝进组,但只要有时间,他还是很乐意在他一亩三分地的小世界里找点乐子干。就譬如从酒店到护城河的路他走了不下千百次,但是他仍然执意要领着魏哲鸣去看看,看对岸连成一串的璀璨灯光,穿过楼宇的缝隙,幸运的话会有月亮高悬于天空,与他们身处的影视城风景截然不同,有种站在历史的交汇点,如此割裂又如此契合。正如他们现在就站在这里,同样也是只捧了一轮圆月,赤手空拳地去对抗未知的前路。
“那里甚至还有一个秋千。”
丁禹兮指向不远处黑不隆冬的一小片草地,“我之前想着找个天气好的时候过来坐着,但是上面永远有人。”
“现在那里好像没人。”
“是吗。”
丁禹兮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眼镜,“看不清。”
“是的。”
魏哲鸣笃定,“走吧,去坐坐。”
“我给你推。”
那天夜里丁禹兮如愿以偿地坐到了秋千,魏哲鸣站在他的身后,这下终于是秋千轻轻摇,白猫尾巴晃荡荡。晚风吹进这座幽暗的花园和少年的梦,弥补未竟的遗憾,直到彻底揉成盛夏的样子。
“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对话好像从来离不开这个词。
“不客气。”
这回轮到魏哲鸣反过来对他说,“小丁,我希望你能一直开心。”
“好。”
魏哲鸣的愿望简直是无比灵验。
走在回去的路上,丁禹兮已然将心情收拾得七七八八,俨然又变回那个外人眼中看上去大大咧咧活泼跳脱的阳光男孩。穿过一段漫长的上坡路后,眼看距离酒店门口还需要穿过一道街。他突然升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不怀好意地开口叫道,“魏哲鸣。”
“嗯?”
“走累了,背我。”
对方并没有对他的无理要求提出质疑,只是略微顾忌道,“街上可能会有人。”
“不想管了。”
丁禹兮是知道自己做什么表情最能显得无辜可怜的,他刻意耷拉下眉头,哼哼道,“魏叔。 ”
“上来。”
魏哲鸣浅浅扎了个马步,冲丁禹兮招招手,只等对方跳上他的后背,随即穿过两条腿掂上一掂,将其稳稳托住,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你竟然背得动。”
丁禹兮有些惊讶,“我长胖了。”
“还是挺轻的,和当时没什么区别。”
魏哲鸣说的是22年他饰演的邱庆之背起少年李饼,那段后来也成了无数cp粉入坑的名场面可惜最后并没有剪进正片里,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这一场戏后关系走得近起来。聚在酒店里夜读剧本时还谈到,邱庆之对李饼无疑是爱的,偏偏他爱得太隐忍,太克制。
当时丁禹兮是怎么说的来着,哦他说。
“我就不是这种人,嘴巴长来肯定就是要说的。”
“嗯。”
魏哲鸣点点头,非常有自知之明,“我就是这种人。”
“那你完了魏老师。”
丁禹兮不怀好意地说,“这样很难脱单啊。”
“不急。”
魏哲鸣说。
天大地大,总能找到契合的一方。
现在他们就是最契合的,无论从性格、星座、人生经历,都近乎完美地拼凑在一起,近乎巧合,光线微妙。
头顶泼在云层间的黑墨依旧是淅淅沥沥地渲染着,他们依旧走在路上。丁禹兮快爱死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踩着而立之年的尾巴在爱人的背上胡作非为,身下的人自会包容他的一切,就算他微微偏过头,嘴唇恶作剧般地在魏哲鸣的耳垂上一点,紧接着肉眼可见对方的耳朵变得越来越红,原本托着他的手臂,猛然一紧。
“怎么了。”
丁禹兮以为魏哲鸣累了,迫不及待地跳下来,大言不惭,“逗逗你嘛。”
“是吗。”
魏哲鸣凑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比刚刚还要暧昧不清。至于几秒钟之前稍纵即逝的亲吻,它也只是轻微地一闪,等待之后的还有漫长的未来。在丁禹兮错愕的眼神中,魏哲鸣则是微微勾起嘴唇,眼神清明,好像一切蓄谋已久:
“你别收编金吾卫了。”
“你收编我吧,祖宗。”
他低声说道,呼出的热气喷洒在鼻尖。
说完,便低头,彻底覆盖住丁禹兮柔软的嘴唇,闭上眼睛,探寻彼此唇齿间的温度。他当然也相信,对方是身经百战的男演员,也不舍得拒绝他,他们分明是共同,甘于深陷这场翻涌的漩涡。
10.
成年人之间的恋爱往往是很实在。
尤其是他们两个常年以片场为家的成年人,恋爱更是可以简单地浓缩为网聊,以及抓紧每一个转场的机会见上一面。就譬如丁禹兮生日这天原本还是在剧组拍戏,不过公司临时安排了一个线下活动,地点在上海。刚好魏哲鸣也在上海拍东西,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当晚订在同一家酒店,上演了一出偶遇大戏。
“你干嘛?”
对于魏哲鸣进来就脱衣服的行为,丁禹兮显得有些嗤之以鼻,他挑起眉毛,“你要违背祖训家道?”
“我要收起你的刻板印象。”
呦,还押韵了。魏哲鸣上一秒还在惊喜于自己随手拈来的说唱天赋,下一秒发出嘶的一声,抬头错愕地看向丁禹兮:“你怎么咬人啊?”
只见他手里还挂着脱掉的外套,露出百分百纯棉的白色老头背心,伸手捂住肩膀,现在那里多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我是热的。”
听他的语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丁禹兮呵呵两声,指了指某些正对自己看上去就很图谋不轨的身体部位,“你再装呢。”
“好吧。”
魏哲鸣打开卫生间的门,做了一个您请的手势,“一起冲下?”
“你们双子座会不会玩得有点太花了。”
丁禹兮嘴上吐槽个不停,实际上还是咬咬牙,一脚迈了进去,边迅速地将自己扒了个干净边不耐烦地警告道,“我明天白天有活动,你…”
“我有分寸。”
魏哲鸣默契地接上下半句,顺便拧开了花洒。剩余被涌起的水雾吞噬去的一切,关于春花与白雪,描绘在隐隐绰绰的曲线上,皆不足为外人道也。
诚如魏哲鸣所说,他的确很懂得把握分寸,丁禹兮看着镜子的自己,满身露水的痕迹,精准地把控在锁骨以下的位置。等他换上睡衣,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扯了条毛巾擦了擦半湿不干的头发,光着脚从浴室里走出去。
“头发怎么没吹干?”
魏哲鸣看到他,便从床上坐起来,招手唤猫,“过来。”
此刻指针已经过了12点,房间里吹风机轰隆隆的声音截然而止。丁禹兮伸手抓了抓头发,刚想说吹得差不多就行,结果再次放下手时,他的左手中指上多了一枚亮闪闪的素戒。
“什么啊?”
丁禹兮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枚戒指,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这算不算你给我买的五金?”
“什么五险一金?”
魏哲鸣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我说,五金。”
丁禹兮挑起眉毛,解释道,“就是我们家那里订婚的时候要买的啦。不过五金是五种不同的黄金首饰,你这个我可以大发慈悲,算你半个吧。”
“这么宽容吗。”
魏哲鸣哭笑不得,手穿过丁禹兮的头发,用力揉了揉,“这个戒指是我托人在国外订的,内圈有你的名字,平时就算戴出去,也很日常。”
“是吗。”
丁禹兮摘下戒指,仔细打量,果然在内圈看到一串小小的英文字母,dyx,其中结尾的x最后一笔,还带着一个向上的小勾,显然是出自某个人的手笔。
“你写的?”
他一眼就认出。
“对啊。”
“或许不是五金,但是——”
说着说着,魏哲鸣又凑近,大大方方地迎上爱人的目光,顺理成章成为第一个,在今天说出这句话的人。
“祝你生日快乐,小丁。”
“好好享受你的29岁吧,反正我总归是在你身后。”
牢牢扣紧你的指尖。
默默守护,一如当初。
11.
转眼半年时间过去, 他们之间这段的感情四平八稳的原因主要还是归功于见得少,假设碰到两个人都有空的假期那简直是烧香拜佛,好在天遂人愿,终于在临过年前挤出一个空闲的周末,考虑到之后又要回横店,因此这次去的是丁禹兮上海的家里。
“我发现了。”
周末就是天生用来睡懒觉的,尤其还是下雨天的周末。丁禹兮刚刚睡醒就坐在餐桌边,嘴里塞的鼓鼓囊囊,边嚼边不忘点头称赞魏叔的好手艺,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别人冲我撒娇,唔,这样也挺好。”
“我也发现了。”
魏哲鸣剥虾的手没有停下,剥完一个,自然而然地堆到丁禹兮碗里,紧接着据他的观察诚恳地发表评论,“你只是纯懒。”
“我懒?”
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冒上来,丁禹兮翻了个白眼,“我昨天明明动了超级久。”
山(沙)东人魏哲鸣上的是天(↗)津的大学考的是北京(儿)的公务员最后找到的是上(桑)海的对象,他自诩把全国最具地域代表性特色的口音过了个遍,却没想到被丁禹兮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回想一下昨天夜里因为太久没见手法生疏闹出的笑话,魏哲鸣的耳朵又变得通红起来。
“吃饭吧。”
他舀了一勺米饭,不由分说地塞进丁禹兮嘴里,“吃完饭帮我拍个抖音。”
“我人就在面前你拍什么抖音?你别拍了反正评论区也都是我。”
“公司叫拍的。”
于是挑选bgm就成了饭桌上新的讨论问题,不得不说魏哲鸣还是非常会转移话题,尤其在每次丁禹兮提出今晚能不能换个上下位置的时候,表现出无比正义凛然的态度,坚决按照凡事适度原则执行。
“最后一次。”
丁禹兮说的是魏哲鸣拍的这遍抖音,同样也是在说他不可能再信魏哲鸣的鬼话,“跳再好也没用,你的美色在我这里行不通。”
“那怎么才有用?”
魏哲鸣这边还在坚持和卡点作斗争,“最后一次,你别笑就行。”
“为什么我不能笑?”
“忍不住。”
魏哲鸣倒是理直气壮,戳了戳丁禹兮嘴角深深的酒窝,“太勾人了。”
“哦,那我努力克制一下。”
等传说中的最后一遍拍完,看上去最累的反倒是是人肉手机支架兼运镜指导丁禹兮本人,就算是被魏哲鸣叫出去走走也无动于衷。
“下雨天诶现在。”
他坚持不懈地同魏哲鸣辩。
“就是下雨天人才少。”
魏哲鸣过来拉他,刚刚提起某位懒鬼的两只爪子,就一眼就瞄到丁禹兮这会儿又把指甲啃得破破烂烂,对此也是无可奈何,拍拍他的手背,“我去买菜了,卤鸡爪吃吗?说不定以形补形。”
“都行,晚饭我做吧,好歹这是我家。”
“不用了。”
魏哲鸣一眼就看穿丁禹兮的漂亮话,“你打下手吧,祖宗。”
“这么自觉?”
“对啊,毕竟我结过婚。”
“侬倒四组宁噶。”
他们之间从不避讳这个话题,这样大大方方的也好,不至于让双方都产生什么负罪感,反倒更加认同眼下这段关系的特殊。丁禹兮其实分明享受魏哲鸣每次用无比纵容的语气调侃自己祖宗,因为这是从他那里学来的,带着浓浓的上海腔调,只要这个词一出,后面伴随的必然是妥协。二婚男人没什么不好,长得好,性格好,会扭,甚至连做饭时哼的歌都是好听的。
“再唱一次。”
丁禹兮甩干净手上的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准正在切菜的厨艺大师,“预备起。”
“唱什么?”
镜头里的脸笑吟吟的,但这会儿显然就没那么害羞,视线始终追随着镜头后的男朋友,开口道:
“是否两个人足够捕捉爱的镜头,闭上了眼睛记得你的笑容,幸福的从容将灵魂都掏空,享受一分钟的感动。”
“是否爱上一个人不问明天过后,山明和水秀不比你有看头,牵着你的手一直走到最后,这一刻怎么回头。”
在温柔的歌声里,丁禹兮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温暖的白织灯取而代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竟然晃过一丝湿润。他从前以为迷茫的未来,包括魏哲鸣曾经以为紧握在手的人生,好像此刻都轻轻挣脱,有了独立的方向,或许是在这间小厨房,或许还是在更远的地方。
其实在哪里都是可以的,因为明天过后,他们还是会在这里停留,很久很久。
12.
新世纪的钟声敲响,连2024年都成了记忆里的过去式。年初的第一次见面是丁禹兮去探班的魏哲鸣,刚进门就看到电视屏幕上暂停的画面正是自己的新戏片段。
“就是这场!”
丁禹兮一眼认出这场略带战损身着素衣的妆造,“就是拍完这个,第二天中午在酒店遇见你。”
“烧饼店那次?”
魏哲鸣也跟着回忆起,“我以为你特意选的饼店,没想到你是真爱吃。”
“我那是真饿了。”
丁禹兮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伸手就来,“遥控器给我,换个看。”
“就看这个。”
魏哲鸣一把护住遥控器,“你心虚什么?”
“你才心虚。”
丁禹兮切了一声,可随着剧情越来越推进下去,他和女主角的距离越来越近,欲盖弥彰的眼神对视加光影晕染的拍摄手法,这种自己看自己演感情戏的害羞后知后觉涌上来。丁禹兮下意识开始尴尬地啃手指,又伸手,挡住了魏哲鸣盯着屏幕看得入迷的目光。
“不许看了!”
“我在看弹幕。”
魏哲鸣笑得不怀好意,飞快地读出声,“抱走我家兮兮宝宝,他看上去好好亲。”
“是吗兮兮宝宝?”
他随之扭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丁禹兮微薄但是红润的嘴唇,“我可以帮这位网友实证一下。”
“走开啊。”
丁禹兮的重点倒是清奇,没有否定后半句,只是强调前半句,“我小名又不是这个,我本名你知道的吧?”
“丁舟杰。”
“嗯,杰杰。”
“杰杰?”
魏哲鸣轻声重复了一遍,放在平时丁禹兮最受不了都快30岁的人了还要被叫小名,属于是自我介绍时都要鸡皮疙瘩抖一身的程度。偏偏他却并不反感魏哲鸣这样叫他,谁让论年纪他们差了整整5岁,论关系他们如今暧昧至极。魏哲鸣的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腰上,稍一思付,眼底流露出笑意,“其实叫舟舟也挺好听的。”
“我妈姓舟。”
丁禹兮也跟着笑,轻轻锤了魏哲鸣一拳,“小心我妈揍你。”
“不会吧。”
魏哲鸣佯装惊讶,“我平时挺招长辈喜欢的。”
“那你可能没有见识过上海阿姨的威力。”
“阿姨很凶?”
“倒也不是,我妈平时挺温柔的。”
说着说着丁禹兮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坏笑,“对你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
魏哲鸣面色如常,在需要表现的时候从不过分谦虚,“本人身高183,目前从事影视行业积攒了一定知名度,经济收入稳定,老家有套房,有过事业单位从业经历,有过一段婚姻,目前感情状况…”
“打住打住。”
丁禹兮早已经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有一天,也轮到他在某人面前耀武扬威,他伸出手指,挑起魏哲鸣的下巴,啧啧两声,“你说的这些,在我妈面前撑不过一关的。”
“在娱乐圈工作?现在年收入多少月收入多少?离过婚?那现在和前妻那边的关系呢?房子车子是哪边的?户口呢?以后户口打算迁在哪里,计划未来在哪里定居?”
丁禹兮反问一个接一个,最终得出扎心的结论,“魏老师,你这种条件,放在人广相亲角上都属于备选啊。”
“好吧。”
魏哲鸣也不恼,倒也承认二婚男人放眼全国相亲市场都不太受欢迎的这一事实,更不要提涉及沪圈。眼看嘴皮子功夫行不通,他只好看向面前这位傲娇的本土少爷,好整以暇地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现在分手好像也来不及了,我还有别的机会吗?”
“那就入赘啊。”
反正一个敢问一个敢答,丁禹兮云淡风轻地回答道,“你入赘我们家,我和我妈求求情,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说不定这事就成了。”
“多谢。”
“不客气。”
话音刚落,丁禹兮和魏哲鸣对视一眼,紧接着双双破功,笑成一团。诚然,上述对话全部来源于两位优秀演员的即兴发挥不完全上升事实。如此默契仿佛浑然天成,也正是因为如此一拍即合,大笑过后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底不约而同地品读出一丝无奈和遗憾。
“可惜了。”
丁禹兮最先释怀,“我不是女的。”
“确实可惜。”
魏哲鸣跟着点点头,“我们认识的时间太晚了。”
“别说这种话。”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总是那么奇妙,就算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他们也称不上是最好的他们。丁禹兮依旧固执地认为相聚就是缘分,相爱是缘分之上的缘分。光是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已经足够勇敢,没什么多余的好亏欠。
“好,我不说。”
昏黄色的灯光照到魏哲鸣一整个眉眼都显得很柔和,他的眼睛本就生得好看,此刻更是深情得能掐出水来,长长的眼睫毛扫出一层淡淡的阴影,又平添几分无辜,明晃晃地勾起旁的小心思,电视里在播放的内容也彻底成了无关痛痒的背景音。
只听他接着问,“留宿吗杰杰宝贝?”
“批准。”
反正夜还很长,留着慢慢说。
顺便实证一下丁禹兮嘴唇到底好不好亲这个问题,在这方面,魏哲鸣有的是话语权。
“今年过年打算怎么过?”
借着喘息的片刻,魏哲鸣低下头,在丁禹兮的脖子处蹭了蹭。本质上来说他才是最喜欢肌肤相亲的那个,像一只粘人的大狗,温热的触感,扫得身下之人也跟着心头痒痒。
“去山东吧。”
丁禹兮语气软绵绵的,始终勾着魏哲鸣的脖子不松手,“我也想去你的家看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13.
现下热播这部电视剧的数据对丁禹兮来说还是很重要的。这是他在凭借大理寺少卿李饼这一角色收获众多口碑好评后拍摄的第一部戏,从进组到杀青,不断地有路透图传出,热度加持,同样也是他本人及公司都给予厚望的项目,关乎他能不能再接住大男主这碗香饽饽之后,在古偶市场接着发展下去。
所以当他录制综艺宣传新剧录制到一半,突然被助理紧急叫下去时,他内心就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上热搜了。”
助理顿了顿,“和魏老师。”
丁禹兮一愣。
可能是这样的场面已经在他的幻想中上演了无数次,所以当今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丁禹兮反而比想象中冷静得多。接过助理拿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方显示微博热搜词条#魏哲鸣丁禹兮#,短短六个字此时已经高高居于榜单第一位,旁边着重标了一个深红色的“爆”,显示发布时间是15分钟前,但已经足够舆论大肆发酵起来。
他点进去看过,里面除了第一条爆料人出发的几张模糊不清的同框聚餐图,还有相似的抖音拍摄背景,一段当初拍大理寺时的花絮,除此便再无什么实质性确认他和魏哲鸣恋爱关系的证据。接着就是他们各自唯粉洗出来的广场,带着XXX待播剧的词条紧随其后,除此之外点进实时里,有刷屏的唯粉,有狂欢的cp粉,更多的,还是看热闹的路人。
“丁哥。”
助理怯生生地叫道,眼睁睁看着丁禹兮点进每一张爆料图,仔细放大又缩小,查看每一处细节,脸色也跟着越来越难看。
“跟导演请假,订机票,去公司。”
他当下决定,“说清楚,这个热搜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别装傻。”
丁禹兮的表情严肃起来,原本他也不想点破。身处娱乐圈这种水深火热的名利场,揣测人心的事情做得多了渐渐也会厌烦,他本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忽略,却不想有朝一日被人当作软柿子捏。
“这个料是公司决定要爆出来的,对不对?”
“你们想干什么?营销?逼我继续给公司拍戏?还是要我和他断干净?”
丁禹兮话刚说完,低头看到胸前别着的的麦克风,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实在不适宜在当下如此张扬地外露。他捏了捏眉心,再开口之前先想了想魏哲鸣的处境,这人反正一时半会儿还在组里拍戏不会收到太多舆论打扰,换作是他,又会怎么处理。
“不管怎么样,先把工作做好。”
沉默许久后,丁禹兮终于说话,也算是下定决心,“订机票,打电话给赵总,说我要见他。”
“好。”
助理垂下眼眸,松开从始至终紧紧攥着的衣袖,伸手抹了把脸,渐渐模糊的视线里隐藏的,究竟是不安、局促、还是羞愧。谁知道呢,她就是一个破打工的,按着领导的指示行事,每个月本本分分地领着工资,可是为什么,这眼泪好像怎么抹也抹不干净。她只知道等她再次抬起头时,丁禹兮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返回录制现场。
他的脊背挺直,一如既往。
当一个艺人试图和公司抗衡,真的会有胜算吗?
又或者说,在整个娱乐圈,本身就是在资本的手中杀出一条路,资本可以造星,更可以毁神。天价的违约金,律师函,雪藏,桩桩件件摆出来,大可以瞬间置人于绝境,一夜之间在公众的视野里消失匿迹。
这样的手段丁禹兮不是没见识过,只是他想不到有朝一日,轮到他做案板上的羔羊,几乎漠然地盯着面前的刽子手。
“为什么。”
丁禹兮言之凿凿,“一次就算了,偏偏能拍到那么多次。那些照片的角度,分明是你们让我身边人拍的。”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主位上的老狐狸大肆嘲笑起后辈的年轻,比出一个金钱的手势,“咱们做生意的目的不都是这个吗,你当演员是这个道理,而我开公司,也是一样的。”
“我不是。”
“好听话谁不会说?”
赵总笑了笑,“小丁啊,年轻人好面子可以理解。但你在这个市场上已经没那么新鲜了,总归要想想,未来的路要怎么继续走。”
“刚好,对方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不过是一拍即合罢了。”
“什么意思?”
丁禹兮很快反应过来,“魏哲鸣他们公司也知道今天的热搜。”
“当然。”
赵总接下来的点头更是印证了丁禹兮的猜想,“对方公司对这个热度也是看中的。没记错的话他最近播的剧也都反响平平吧?你们这么好的cp底盘,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也不奇怪。”
“公司之前说过我可以不靠这个…”
“我已经给过你一年时间了。”
对方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事实证明,你需要这批粉丝,并且是长久的,能站在你身后给你充数据的粉丝。”
“至于她们喜欢谁,喜欢你,喜欢他,还是喜欢你们,这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
说着话时丁禹兮眼眶通红,仍固执地不肯低头:
“我希望被观众记住,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是因为我这个人,是因为我的表演,这些是靠我自己的得来的,而不是这种博眼球卖情怀的方式得到的。”
“那你大可以发微博澄清你们只是好朋友啊,断了这些人的念想。”
赵总哈哈大笑起来,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叫丁禹兮背后发凉,只听他像是从始至终居高临下,明明纵观一切的发生,却能淡淡地质问道:“而不是和我在这里空谈你的理想主义。”
“以及小丁,你在心虚些什么。”
“其中是否经得起深扒,恐怕只有你心里清楚。公司已经在尽力保护你了,剩下的,好自为之吧。”
或许是那副面孔和声音自带威严,又或许是明知他与魏哲鸣这段不被认同的关系注定是在拥抱之前即化成灰,终归是一块天真的白色在浓重的墨色里化开,丁禹兮手中拿着行李箱,面无表情地走出公司门口。
“走吧。”
这话他是对着保姆车里的人说的。萧索的冬日,他衣着单薄,一张口便哈出道道白雾。
“一切都结束了。”
这话他是对魏哲鸣说的,手指僵硬地在对话框中打出一行,“我们到此为止吧。”
点击,发送。
凌晨3点48分,对方回复了一个字。
“好。”
14.
雨不停地下着,淋湿砖瓦,淋湿城墙。
2024年2月20号是大理寺少卿游正式播出的日子,想想他们这部戏从处暑拍到冬至实属不易,组里的大家就算是分开私下里也常常联系。因此他们其中那些横店常驻人口很久之前就在群里闹着,说要借着庆祝开播一周年的由头在当地小聚一次,那会儿魏哲鸣还没有和丁禹兮分手,好不容易有可以正当见面的机会,他肯定是会去的。
如今魏哲鸣迟迟地走进约定好的ktv包厢,环视一周,也终于在昏暗的角落里,见到了他想见的那人。
老实说魏哲鸣对于一段感情的分开可谓颇有心得体会,也曾有过签署完离婚协议书后因为点一些小事后面再度联系,双方友好会面的经历。奈何这次他和丁禹兮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分手,他们都没在对方那里留下点实质性的什么,酒店是拍戏住的,逛街吃饭是各用各的,连套都是一次性的。
从这里就能看出,或许早在开始,他们就下意识做好了随时脱身的准备,一个演了这么多戏兢兢业业拼命出头的男演员,还有一个经历无数转型终下定决心要扎根娱乐圈的前公务员。在隐秘的角落,他们尚且可以任性,可事关前程,谁又有资格轻描淡写地掠过。
“哥,你来啦。”
在一片混乱的场面中,汪汐潮最先看到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魏哲鸣从善如流地坐下,从他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那头鬼哭狼嚎的点歌台,还有被几个人簇拥着的,丁禹兮。
这里的大多数人看上去都已经酒过三巡的样子,冯满的酒量也够支撑着他唱完前半段,后半段他就被丁嘉文捡走,默默把话筒塞到同公司的主演大人手里。只见接过话筒的人游刃有余,紧接着唱到副歌:
“他不懂你的心假装冷静,他不懂爱情把它当游戏。”
“他不懂表明相爱这件事,除了对不起就只剩叹息。”
“他不懂你的心为何哭泣,窒息到快要不能呼吸。”
“他不懂你的心。”
霓虹灯光忽明忽暗,整个ktv里一时都陷入安静,似乎大家都沉浸陷入在这干净清澈的声音里。只等声音的主人唱完最后一句他不懂你的心,台下不知道是谁带头起哄,一句“丁老师可以啊”,转头又开启新一轮更加猛烈的酒局攻势。
整个过程魏哲鸣始终是在底下默默听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自那人开始唱歌的刹那他就紧紧攥着手中的纸杯,以至于松开时杯子的上半边已瘪得不成样子。于是他默默将纸杯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顺手拿起桌上的酒瓶抿了一小口,这一切都被身旁的00后弟弟纵观眼底。
“哥。”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还都在切歌上,周奇慢慢将屁股挪了过去,好奇心促使着他开口,但是碍于当事人在现场,因此他故意将声音压得极低,“还好吗?一晚上没听你说过话。”
“我还好。”
这会儿不是意念回复,魏哲鸣纯纯用嘴回应道,“最近有点感冒了。”
“哦哦,注意身体、注意身体。”
周奇忙不迭点头,又扯了一些别的话题活跃气氛。这期间魏哲鸣能感觉有一束若有若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他们这边,可当他抬起头对视回去, 人群中央的那人又飞快地别过脸去。
“哲鸣哥你下部戏什么时候进组啊……哥、哥?”
反应过来的时候,魏哲鸣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丁禹兮的面前,在那么多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旁若无人地举起手中的酒瓶,微微摇晃瓶身。
“酒精过敏,少喝点吧。”
他看着丁禹兮明显泛红的面颊,唇角自始至终保持着礼貌的弧度,真心赞许道,“刚刚听你唱歌,唱得很好听。”
“谢谢啊。”
这杯是丁禹兮主动要喝的,两个酒瓶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也是梦醒的声音。意味着这场荒唐的闹剧,终于在今夜迟迟地画上了一个句号。此前过去种种,从今往后关于爱情便只字不提,留下的是无处安放的灵魂,还有一行人踏入凌晨后背道而驰的方向,各怀心事的两个人此时又默契地落在后面。
“还是朋友吗?”
魏哲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当然。”
丁禹兮笑着回应,一语双关,也只能是朋友了。他转身,悄悄红了眼眶。
15.
都说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横店,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编制,世界时是一个巨大的菀菀类卿,其实世界什么都不是,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世界,人与人相遇的概率只有十亿分之三,即使作为同行,看着他从山坡走到山底,也仅有擦肩而过的机会。
魏哲鸣再次见到丁禹兮是在年末的影视盛典,彼时他们已经分开整整一年的时间,身为体面的成年人,在这种场合遇到,也还是会隔着遥远的距离,微微颔首,算打过招呼。结束活动时即使已经过了零点,外场依旧围了不少的粉丝,手中塞满了信和鲜花,魏哲鸣礼貌地回应过谢谢,挤过人群一脚迈入主办方给他们艺人安排的接驳车。
似乎有道视线从刚上车起就始终跟随着他,魏哲鸣回过头,才发现最后的座位还坐着两个人,其中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帽衫,几乎与后排的阴影融为一体。口罩上方是那双熟悉的眼睛,平日里生动又漂亮,此刻眉眼低垂着,恹恹欲睡的样子。
另一个人看上去似乎是丁禹兮的新助理,不再是那个圆脸的小姑娘,换成了一位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在车子启动之后,对方主动打破沉默:“抱歉魏老师,我们家艺人身体突发不适,就临时换了顺序上车,没有事先告知,真的不好意思啊。”
“没事。”
魏哲鸣径直看向丁禹兮,“你怎么了?”
“普通感冒而已。”
助理抢答道,看上去她似乎也知道些什么,刻意着重强调普通二字,“再次抱歉,魏老师。”
到酒店之后,魏哲鸣第一个下车,紧接着是他的助理,然后是对方的助理,最后才是——
“小心。”
丁禹兮显然没戴眼镜,夜色昏暗一个没看清,差点踩空,被魏哲鸣及时从旁扶住,才算有惊无险。
“谢谢魏老师。”
助理又一次道谢,无时无刻展露出的客气,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在相互划清关系,“我先带他回房间了,魏老师您也早点休息。”
“嗯。”
魏哲鸣眼见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融进黑夜,冬日的寒风大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很难不想到从前每个恋恋不舍分别的场景,那时候他们忍着思念前行,期待下一个见面的日子。一年过去,他没有改变,他身边的人却早就不认识,他走路的姿势也没有改变,无论什么时候都挺直着后背,一步一步走得坚定,踏实。
“哲鸣哥。”
还是身旁有人唤他,魏哲鸣才缓过神来。
“走吧。”
他淡淡地开口,也跟了上去。
16.
“小丁。”
丁禹兮感觉自己一定是烧晕了,不然怎么打开门,进来的人不是助理而是魏哲鸣。
“你来干嘛。”
他一说话,就扯着喉咙跟着疼,声音也沙哑得不行。
“带你去医院。”
眼前那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走进来,顺手带上门,紧接着在他的额头上探了一探,更加确信,“你发烧了。”
“不去。”
仿佛一提到医院,丁禹兮的头也跟着疼起来,“我明天早上就回剧组了。”
“身体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工作吧。”
“你重要。”
说话间的功夫,魏哲鸣已经迅速地拿起沙发上的羽绒服,不由分说地将丁禹兮整个人拢住,紧接着将他的房卡和保温杯装好,“走吧,我开车带你去,很快的。”
“我们已经分手了。”
丁禹兮虚弱归虚弱,不代表他脑子拎不清。他本想让魏哲鸣知难而退,谁想到对方充耳不闻,语气一如往常平静沉稳:“是朋友也可以带你去医院。”
疯了。
果然娱乐圈待久了人人都疯了。
丁禹兮坐在车里,窗外漆黑一片,沿路的路灯飞速掠过,是魏哲鸣在开车。车里安安静静的,偶尔只有打转向灯时滴答滴答的提示音响起。
“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禹兮再次睁开眼睛,是魏哲鸣的脸,他此刻也戴上了口罩,微亮的眼神,透过薄薄的镜片一脸关切地望向自己。
“慢点。”
他俯身,几乎是将自己抱在怀里带下车,直到双脚稳稳落地,才松开手,领着他直奔急诊。挂号、抽血、取报告、缴费,之后这些都是魏哲鸣在忙前忙后。挂水挂到中途,丁禹兮被一阵香味迷迷糊糊地唤醒,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件外套,魏哲鸣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戳了一块鱼饼送到他的嘴边。
“知道你馋这个。”
魏哲鸣边喂他吃,边伸手拨开他额前挡视线的碎发,“吃吧,吃完咱们就回去了。”
等他们回到酒店的时候,天色微微亮。丁禹兮的烧退得差不多,魏哲鸣却坚持送他到房间,看着他躺下,转身又去烧热水,吃药。
“魏哲鸣。”
丁禹兮隔着被窝,含糊不清地叫道。
“怎么了。”
对方很快凑过来,仔细辨认他的口型。
“你冷不冷?”
顺着丁禹兮的视线看过去,魏哲鸣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通红。就算已经进到室内很久,好像仍然没有缓和的迹象。
“不冷。”
想到这里,魏哲鸣蹲下来,用他冰凉的手心捂住丁禹兮尚有一丝余热的额头,柔声哄道,“睡吧。”
“我在这里。”
不管是以爱人,还是朋友的身份。他始终都在这里,在这些不被察觉的瞬间,但凡临水一照,便能看清那水波里荡漾开的,是隐晦而厚重的爱意。
17.
经历完生病这一遭,丁禹兮和魏哲鸣的关系也算是逐渐缓和起来。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那段热搜过后他们的确被困扰了很长一阵。但随着热闹散去,他们依旧只管踏踏实实地拍戏,做好演员的分内之事,丁禹兮也开始明白,这个世界上,虚假的谣言传遍天下,真正的理解往往寂静无声。
“出去吃吗?”
今年的除夕夜,丁禹兮依旧是在横店过的。只不过最近频频下雨,很多外景用不了,收工也比平常要早,加上明天大年初一,剧组给所有人放了一天假。这下真应了那句,落雨了打烊了小巴辣子开会了。
“可以。”
正巧魏哲鸣也在横店补拍一些镜头,他们两个口味相似又不怎么挑食,自然成为丁禹兮的首选饭搭子,确认好时间,在一家东北菜馆见面。
“你今年不回家吗?来回不是很快的。”
“不回了。”
丁禹兮摇摇头,夹了一筷子锅包肉,觉得味道不错,自然而然地推到魏哲鸣面前,“倒是你今年怎么不回去?家里长辈不念叨啊。”
“他们也早就习惯了。”
“是吗。”
对此丁禹兮表示存疑,不过他对魏哲鸣妈妈的印象也就停留在做的酱菜味道很好,其余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不清。好在关于家的话题,他们似乎都默契地避而不谈,丁禹兮起身,拿起桌上的啤酒,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个浅浅的底。
“来,今天除夕。”
“小丁在这里,祝你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魏哲鸣这次终于没有拦了,他只是笑看着对方一饮而尽,随后举起酒瓶。
“干杯。”
哐当一声响过后,魏哲鸣说,“那我祝你,万事胜意,平安喜乐。”
吃过饭回到酒店,丁禹兮照镜子,对他脸颊上那两块明显的红晕表示一度叹息。诚然酒精过敏是逃脱酒局最好的借口,不过这也有点太不经喝了吧。反正明天不用拍戏,除夕晚上想必没什么人,于是他决定去江边走走,吹吹风让热气散得快一些。这种不带口罩走在大马路上的感觉很难得,因此丁禹兮走得也就远了些,正巧路过他工作的剧组还有几个大灯亮着,干脆一脚迈了进去。
其中一个正在布置灯光的工作人员之前找他要过合照,丁禹兮有印象,所以主动上前打招呼:“还没下班吗?”
“快了,这不是明天休息。今天找光替对好角度,这样后天直接就可以拍,不耽误时间。”
“辛苦辛苦。”
对方冲自己腼腆地笑了笑,“害,主要今年过年横店也就剩咱一个剧组在拍了,工资开得也就高些,都是为了赚钱嘛。”
“就剩咱们一个剧组了?”
丁禹兮有些诧异,脱口而出,“隔壁不是还在拍吗”
“没有吧。我看仓库里的大灯都是租给咱们剧组的,其他好像就没了”,说完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乱说的哈哈。”
“没事,谢谢了。”
丁禹兮礼貌地道别,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拍了拍工作人员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后天再来,我请你吃饭。辛苦了,祝你新年快乐!”
18.
恍恍惚惚里,走了这么久的路,也已经把衣袖吹冷了。
丁禹兮时常会产生这样的错觉,本以为已经足够了解魏哲鸣,可事实证明,一旦跳出这场朋友之名的谎言,他还是看不懂对方到底想干什么。明明当初分手时没有挽留的人是他,在ktv问还是不是朋友的人是他,一年没有丝毫交集的人是他,在医院里片刻不离的还是他。
或许这就是天生跳脱向往自由的风象星座,当他不想停留的时候就轻飘飘地一笔掠过,想要安定的时候说谎起来也面不改色。
丁禹兮无法忍受这样的欺骗,想到这里,他敲响了魏哲鸣的房间门。
“谁啊?”
门内传来动静。
“是我。”
过了几秒钟,门就被打开,魏哲鸣探出脑袋,湿淋淋的头发显然还在往下滴水,冲他露出一个微笑,侧身让出空间,“进来吧。”
等丁禹兮走进去,才发现魏哲鸣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浴袍,显然是洗澡洗到一般出来,仓皇之间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原本想问的问题,就此梗在喉咙里,丁禹兮生硬地别过头,冷冰冰地说道,“你先去洗,洗完跟你说。”
“行。”
十分钟过后,魏哲鸣再次从浴室出来,一年四季到头来他的睡衣始终是用纯色的T恤代替,今天也毫不例外。
“找我什么事?”
魏哲鸣抓了抓刚吹过的头发,始终不忘形象管理,相比丁禹兮凝重的表情,他倒是无比坦然,“要不要一起看春晚?”
“你就为了这个吗?”
毫无理由的,丁禹兮的怒火一触即发,“今天留下来陪我看春晚,明天留下来陪我吃饭,大后天再遇见你你也会说是路过凑巧。魏哲鸣,我不需要你处处迁就我,仅凭我们现在的关系,不值得你浪费这么多时间在我身上。”
对方何其聪明,听他说完这一串,边知道他的来意,淡淡地问道,“作为朋友也不可以么?”
“不可以。”
丁禹兮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你明天就走,好不好?”
这样无理又任性的要求,换作是谁都会感到被冒犯,丁禹兮宁愿魏哲鸣生气,指着自己的脑门说别太自作多情,而不是一如既往地有耐心,愣了一下之后轻轻点头,说好,我明天就走。
“除了好,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下一秒,丁禹兮彻底崩溃了,他猛得地向魏哲鸣扑过去,本意是想揪住对方的衣领给他一个教训。可出于惯性,魏哲鸣没能站稳,于是他们双双倒在身后柔软的床垫上,丁禹兮的下巴狠狠磕在魏哲鸣的胸前,发出嘶的一声。不过对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T恤下摆被掀起,露出一截腰肢,如此白皙的皮肤上,偏偏多出来一串符号黑得刺眼。
那是一道文身。
dyx,其中x的最后一笔,依旧带着向上的小勾。
丁禹兮看到的第一反应,是批判有些人的审美要不要这样过于直白,第二反应,完蛋这下真的没希望返岗公务员,最后才是发自肺腑的一句,“妈的魏哲鸣你是不是有病!?”
“什么时候纹的?”
他的手指飞快地掠过那串姓名缩写,顾不得疼痛,手忙脚乱地从魏哲鸣的身上爬起来,居高临下地问道。
“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
魏哲鸣的眼中闪过无奈,却也说了实话,“晚上散步的时候路过一家纹身店,突发奇想就进去了。”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分手。”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的意思是。”
丁禹兮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被他迅速抹去,继续逼问道,“为什么分手之后,也不告诉我?”
“不想你有负罪感。”
“你这样我他妈更有负罪感啊。”
丁禹兮对天发誓自己不是有意出口成脏,只是在过去人生二十九年里,实在没见过表面温和无害骨子里却是百分百的犟种。他们之间有爱到这般程度吗,丁禹兮扪心自问也无法给出的答案,却被魏哲鸣轻描淡写地刺在身上,也仅仅只是刺在身上,若非无意看到,多半这个秘密会随着他们的分开埋藏一辈子。
眼泪慢慢流下来,直到铺满一整个视线。其实丁禹兮也没那么脆弱,可他也没那么洒脱,表达悲伤的方式,如果不能像鸵鸟将头埋进沙子,那只能营造出薄情寡意的形象,徒劳地企图用泪滴为这场兵荒马乱纠正方向。
“别哭了行吗。”
魏哲鸣看到他哭就坐起来,最终还是心软了,他一如既往看不得丁禹兮掉眼泪。从拍摄邱庆之死在李饼怀里那场戏时缓缓举起来的手,再到如今迫不及待地用指腹替他擦去泪水,“我明天就去洗掉好了,过完年之后我就进组,不会再缠着你。”
“凭什么又是你去。”
哭成这样,也不影响丁禹兮无时无刻不散发的好胜心,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带我去你那家纹身店,我纹一个你,咱们扯平了。”
“这样不是更纠缠不清了吗?”
魏哲鸣哭笑不得。
“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话音刚落,丁禹兮一把按住魏哲鸣的后脑勺,毫无征兆地亲了上去。魏哲鸣没有反抗,反倒在一个回合以后,熟门熟路地夺回接吻的主动权,引着流散的情感一点点聚成,灵魂重新生长出新叶。吻着吻着,魏哲鸣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硌在他们二人之间,丁禹兮似乎也察觉到,紧接着在魏哲鸣的屏息中,揪起脖子里挂绳的一角,扯出来,下方套着一枚亮闪闪的戒指。
“你看。”
丁禹兮破涕而笑,举着挂绳连带着那枚戒指在魏哲鸣的眼前轻轻摇晃,神色不失得意,“搞得谁没有似的。”
他们的回忆,过去,乃至如出一辙的固执,此刻都摆在眼前,魏哲鸣的眼眶跟着湿润起来,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这么久以来,终于第一次正式地,坚定地向丁禹兮提出他的诉求:“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这次也终于换对方来回答他,言语掷地有声。
“好。”
他说完,再度攀上魏哲鸣的怀抱。
此刻他们面对面,假设沉默为深渊,那现下怀抱里就有本事燃起火焰直面深渊,假设未来前途是河流大野,那他们依旧不知道什么是平坦,只管翻越一座座大山。
19.
丁禹兮是年初九杀的青,新的本还没送到,喜提有史以来打破记录小长假,当时看到魏哲鸣没走还挤在庆功宴人群里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事情不对劲。后来看到魏哲鸣手机里惊人的停车费用支付记录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貌似又被骗了。
“说吧,你是不是蓄谋已久。”
对此魏哲鸣表示很无辜,他眨了眨眼睛,该怎么解释他只是正好买了新车开到剧组期间又是拍戏又是追爱一停就是几个月的事实。
“不说当你默认了。”
丁禹兮围着车转了一圈,啧啧道,“不是沪A,看来你距离说服我妈还需要努力一下。”
“祖宗,我一不是上海户口二不在上海定居上哪里给你搞个沪牌。”
说着魏哲鸣打开后备箱,把丁禹兮的行李箱连同自己的塞了进去,冲他比划了一个手势,自我感觉无比帅气,“走吧,上副驾驶来。”
“去哪里?”
“山东,济宁。”
“开什么玩笑,那得十几个小时吧。”
丁禹兮目瞪口呆,“你不是说过完年你就进组了吗,哪来那么多时间。”
“其实也没那么快进组。”
魏哲鸣尴尬地笑了笑,“我让祺祺都给推了,只接了几个线下活动。”
“骗子。”
顾不得行李已经被绑架,丁禹兮扭头就走。不过也没走远,就近找了个花坛旁的台阶坐下,只等脚步声越来越靠近,直到在身后停下。
骗人容易哄人难,魏哲鸣在心底叹了个气。
多年体制内的经验只教会他给个巴掌以后往往要再给个甜枣,可是魏哲鸣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别说甜枣了,连俩硬币都掏不出来。于是他只好认命地拍了拍丁禹兮的肩膀示意他回头。
“小丁?”
感受到对方气鼓鼓的眼神,他反而开心了,露出一个斯文的微笑,轻声细语接着说:
“之前不是说和我回家过年吗?现在也不晚,带你见见我爸妈,他们还挺好说服的。”
“……”
“不讲话数5秒当你同意了。”
这属于来自年长者的威严,不过貌似并没什么用。至少在他们之间没什么用,魏哲鸣仍然是自顾自数着。
“5,4,3…”
“1。”
丁禹兮说,好吧,看在他本人善良体贴的份上,一切到此为止。伴随车子缓缓启动,太阳静静地落在挡光板后面,即使这个早晨不属于故乡,是在路上,这样也很好。
窗外风止树静,春天又一次,按时到来。
The end.
无奖提问:
本文鸣丁到底一起吃了几顿饭?
写饿了:)
【徐马】且以永日(三)
*重启人生梗的徐马
*又名徐云峰反派洗白计划
1
徐云峰一个人站在天台上。
他被带走配合调查了好几天,作为马杰坠楼的最大嫌疑人,光笔录就来来回回做了好几次。前几年有员工因为离职赔偿的事上了天台,这件事以后,众和就在天台隐蔽的角落里装了好几个摄像头。
这段不到1GB的监控录像洗脱了徐云峰身上的嫌疑。
监控录像里,马杰一到天台就一马当先跑到了天台边上,并且始终和徐云峰保持着安全距离,两个人交谈了很久,态度似乎有所缓和。马杰坠楼前三分钟的肢体动作显示,两个人似乎已经达成了和解,甚至主动向徐云峰伸出了手。只是马杰从地上站起来的动作太快了,他曲着膝盖膝盖晃了几下,随后整个人猛的向后栽去。......
*重启人生梗的徐马
*又名徐云峰反派洗白计划
1
徐云峰一个人站在天台上。
他被带走配合调查了好几天,作为马杰坠楼的最大嫌疑人,光笔录就来来回回做了好几次。前几年有员工因为离职赔偿的事上了天台,这件事以后,众和就在天台隐蔽的角落里装了好几个摄像头。
这段不到1GB的监控录像洗脱了徐云峰身上的嫌疑。
监控录像里,马杰一到天台就一马当先跑到了天台边上,并且始终和徐云峰保持着安全距离,两个人交谈了很久,态度似乎有所缓和。马杰坠楼前三分钟的肢体动作显示,两个人似乎已经达成了和解,甚至主动向徐云峰伸出了手。只是马杰从地上站起来的动作太快了,他曲着膝盖膝盖晃了几下,随后整个人猛的向后栽去。
调查人员问得很详细,反复用鼠标拖拽监控视频的进度条,寻找每一个肢体动作变化的节点,暂停详细询问两人谈话的细节。监控拍到的角度不是特别清晰,这让马杰的影像在屏幕上只能占据很小的一部分,伴随着被拖动的进度条,重复上演自己走向人生终点的全过程。
马杰就这样在视频和徐云峰的叙述里死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徐云峰已经展现出来了很明显的不适,有细密的汗珠从他银白的鬓角渗出,表情也压制不住的烦躁不安。异物感从胃部蔓延至食管,顺着痛觉神经传递到整个背部。他扯松了领带,解开了衬衫顶端的扣子,试图缓解现在的不适。调查人员发现了他的异样,放下笔停止了询问,让他先回家,改天再来配合调查。
徐云峰在门口遇到自己了的秘书和众和的律师,他们俩正弯腰趴在桌子上填写着什么单子。秘书见徐云峰走出来,带着律师千恩万谢地走了。秘书递上风衣和手套,低下声音向徐云峰汇报说,hr那个副组长手里的东西高总那边已经知道了,董事长给您批了假,让您最近先配合调查,好好休息一下,等风头过去了再回公司。徐云峰回头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律师小跑了几步跟上来,说徐总不用担心,根据目前的情况看,大概率会以意外结案,我会准备好材料和人事那边沟通,讨论赔偿金的问题。公关部已经去处理舆情了,但是这几天......律师抬头看了看徐云峰,犹豫着说出了下半句,公关部建议您这几天您还是不要看新闻了,断网几天,这些媒体什么都写得出来。
徐云峰冷笑一声说,写什么?写众和副总为掩盖商业丑闻逼死员工吗?
律师低下头,不敢说话。
秘书看到自己老板右手的擦伤,试探性地询问,徐总,要不要我先送您去医院看一下?徐云峰看了看,之前在里面的时候还没有感觉,现在放松下来,只感觉自己的胸口疼得厉害,连呼吸都会扯着痛。
医生接过秘书手里递过来的x光片,对光看了一下,指着右边的肋骨说,你右手倒是没什么大事,皮外伤,但是你肋骨骨折了。看见这里没有,第七、八节肋骨断了,一会儿给你开点止痛药,这个月别干重活,慢慢静养吧,一个月后来复查,别忘了。
徐云峰用包扎过的右手从秘书手里接过止痛药和车钥匙,让秘书早点回家。秘书不放心地看了看他,还是向老板汇报了车的位置,然后换上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转身向最近的地铁站走去。徐云峰在医院门口点了根烟,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防风打火机,手指在砂轮上拨动了几下,微弱的蓝色火光引燃了烟纸,橘红色的烟丝在黑暗中闪烁。
他现在不是很想自己一个人独处,但似乎也无处可去。
所以他还是自己开车回了家。他按照包装袋上的医嘱吃了止痛药,顺手打开电视给自己放点声音,试图为空旷的家里增加一些生活气息。新闻频道在报道今天下午高速公路上的一起连环车祸,国际新闻频道在报道欧洲学校的教师罢工进展,他都不是很想看。换来换去换到了纪录片频道,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猴子在一个大冬天被猴王赶出了族群,小猴子脸和背上的毛被雪打湿冻住了,解说混着风声一起出现。旁白的语气没什么变化,陈述着还没有完全掌握生存技能的它,最终没有活过这个冬天的事实。小猴子已经冻僵的尸体静静地倒在地上,直到被漫天风雪掩盖。
他现在没力气看这些悲情的东西。于是思来想去换到了农业频道收看人工养殖大闸蟹的技术要点,以及火龙果种植大户分享新型致富经验。
他就这样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梦里他正在机场候机,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结果秘书拿着一张单子紧张地告诉他行李丢了,机场工作人员失误,人上飞机了行李没上。他拿起单子一看,上面写着工作人员George在行李里发现了大量螺丝钉,第三方检测报告显示质量不合格,被扣在上一个机场了,让他去找标准件厂的胡健林重新安检。再一抬头,自己已经出现在商业谈判的会议上了,对面的大胡子客户举着一张x光片说,我们收到的第一批货里的第七、八肋骨全断了,要众和这边重新报价。接着马杰突然拿着一摞照片冲进了会议室,把照片拍在他面前,说徐总真是小看我了,我是不会被小恩小惠收买的。说完他就走到落地窗前,推开窗户跳了下去。
梦里的徐云峰还是没能拉住马杰。
他从梦中惊醒,看了眼时间,发现自己差不多只睡了三个小时。肋骨处传来的疼痛使他的感官更加敏感。屏幕散发的蓝白冷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了电影频道,陌生的语言像是正在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从来没觉得海景缸里的水流声这么吵。
他无视了公关部给出的断网建议,还是打开了办公软件,尝试搜索了一下,发现马杰的员工权限已经被全部注销了。在工作群和众和内部软件里检索“Magic”和马杰的工号,都显示暂无搜索结果。他刷新了一下界面,众和论坛新发布了一条帖子,没有标题,没有文字说明,内容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几个工人正在用水泥封上众和正门前面那块洗不掉的血迹,评论里只有几个人回了个祈祷和蜡烛的表情。徐云峰刚想点进去看一下,就弹出了一条系统自动提示,“当前发布的内容涉嫌违反社区内容规则,暂无查看权限。”
Magic就这样在众和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众和里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缠上纱布的右手和桌子上已经拆开的止痛药安静地提醒着他今天的一切都不是梦。第三次人生中没能送出去的戒指被他套在了自己的手上,回忆是把心困在肋骨编织的牢笼之中,疼痛伴随着呼吸起伏,缓慢且清晰。
电影还在自顾自地播放着,画面里,一个男人颓败地坐在椅子上念出了一句台词:
“爱或许能够移山倒海,却不足以拯救你爱的那个人。”
电视机里传来掌声,那个男人站起来和观众一起庆祝演出成功。
徐云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2
时间平稳地来到了马杰毕业那年,他第三次面试了众和。
区别于前三次的人生,他这次面试了众和的法务部。他还记得徐云峰和他说过的话,他想调查的板块大部分都在高铭手底下,他动不了。
这如果这是你暂时还做不到的事情,那就让我来想想办法。
于是马杰很快就被自己这种朴素想法的回旋镖扎到了。马杰很清楚,众和的法务部可不是像人力资源部一样能让自己侥幸混进去,如果不能在大学毕业之前达到相应的标准,他这四辈子加起来就全都白活了。马杰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又把自己坑了。上课坐前排和老师混脸熟拿平时分,期末考试前通宵背书,社团活动参加模拟法庭竞赛,毕业前夕他一边实习一边写论文。拿到法考证的那一刻,马杰心里只有两个念头,他想哭,他还想骂人,但是他又不知道该骂谁。他背叛了工人阶级。虽然是误打误撞打出来的好不容易通关的完美结局,但是他居然为了一个资本家放弃了很可能是唯一一次当人的机会,真是贱得难受。我马杰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他再次被自己草率的回旋镖扎到了。放弃做人的机会重新来一次是他自己选的,专业也是他自己换的。明知道为了这个目标自己要付出什么,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觉得自己很像因为愚弄众神而被惩罚去推石头的西西弗斯。
马杰对着镜子给自己打领带,他用发蜡抓了一下头发,顺便从眼镜盒里取出自己为了今天的面试新配的眼镜。为了更加贴近他印象中的法务形象,他把自己的树脂黑框眼镜换成了金属边的。
他整理了一下西服下摆,对着镜子比了一个职业照的姿势。不错,看起来很专业。
面试过程没什么好说的,当然,马杰这次没有当场表演互联网黑话贯口篡改时间线,就让历史自由地发展吧。
马杰三天后在邮箱里收到了众和的offer。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邮件,光标在最下面确认offer的按钮上短暂了停留了一下,点了下去。
最后一次了啊,他自言自语道。
3
马杰和徐云峰的第四次初遇发生在电梯里。
当时马杰夹着一本文件正要去找领导签字,刚按下关门键就看到徐云峰的秘书拎着包出现在电梯间的拐角处。马杰赶紧拦住了正要关闭的电梯门,秘书和他道了谢,伸手按住了开门键等待后面的徐云峰。
马杰想趁机闪人等下一趟电梯,却被徐云峰叫住了,说没事,一起吧。
马杰又开始焦虑地抠自己的无名指指根。
马杰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他有点后悔了。自己的决定太草率了,他现在甚至不知道徐云峰还有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要是在四周目的人生中,徐云峰失去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彻底变成NPC了怎么办?难道要自己去众和副总办公室门口拦住他然后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陈利害吗?不行,说不定会被当场被保安用防暴叉架走然后安定医院精神内科雅间一位。要不自己假装算命的,就说徐总看您印堂发黑,命犯太岁,流年不利,小人有一妙计,只要照做就可化解。不行不行,光是想想都觉得绝对不可以啊!还有一种办法,自己发奋图强杀进二十八层,夺了他徐云峰的鸟位自己当CEO,岂不美哉!不行不行,还是不行,放下个人能力不说,两个人的年龄差摆在这里,等自己当上CEO众和这摊子早就黄了。
精神年龄115岁的马杰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还是徐云峰先开口了,他看了看马杰脖子上配着黄色带子的工牌说,Magic这个英文名字很少见啊。
马杰弓着背说徐总好,随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部门。
徐云峰思考了一番自己是在哪里听到马杰这个名字的,点了点头说,我看过你的面试,表现得不错。今年法务部一共就招了这么几个人,能进众和说明你能力很不错啊,好好干。
电梯自带的楼层播报响了起来,秘书之前按的楼层到了。
徐云峰没再看马杰径直走了出去,只是在他经过马杰的时候似乎刻意放慢了一点。他带着戒指的左手碰了一下马杰的手,无名指上带着体温的金属轻轻蹭过马杰刚才抠破的地方,让马杰感觉痒痒的。徐云峰的手指顺着马杰无名指的指关节滑下去,最后在快要离开的瞬间轻轻勾了一下马杰的指尖。
马杰手腕上的手表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弹出来一条红色的消息。
“高心率。你似乎处于非活跃状态,但你的心率高于了120次/分,超过了之前的心率平均水平。”
电梯门关上了,封闭的空间里再次只剩下马杰一个人。
4
这次徐云峰第一眼就认出了马杰。
马杰一紧张焦虑就开始抠手的小动作一直都有,但一开始马杰的指甲秉持着摸到哪根手指就哪根手指,随机选择一个幸运手指开抠。因此马杰左手内侧经常伤痕累累的,直到那个戒指的出现,指甲在此后终于开始定向那块金属施加伤害。
看到马杰下意识抠无名指指根的动作后,徐云峰确信眼前的马杰还是那个马杰。
所以徐总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电梯里勾我手的吗?马杰坐在徐云峰办公室的沙发上,疑问句的语气里带着一些质问的意思。
我还不至于去骚扰下属。徐云峰翘起二郎腿,随手翻着手里的文件。听到马杰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好,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来。马杰的眼神有点躲闪,徐云峰看他,他就偏过头盯着脚底下的地毯和徐云峰较劲。徐云峰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毕竟对于马杰来说,距离他俩上一次当情侣已经过去了54年。
徐云峰站起来去拉办公室靠近走廊那一边的百叶窗帘,马杰看见他的动作后,蹭一下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面对着徐云峰向后退到办公室门口,说徐总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几个应聘简历没筛完,Peter刚才又交给我一个PPT说明天就要用,今天晚上可能有雨,总之我得先回去加班了。
马杰还是没敢抬头看徐云峰的脸。
你过混了吧?你这辈子是公司法务,什么时候要你去招人了?徐云峰放下百叶窗帘隔绝了外面可能的视线,松了松自己的领带,然后解开了衬衫中间的两粒扣子把领带的下摆塞了进去。徐云峰今天没穿西装马杰,他又抬手摘下了自己的袖扣扔在办公桌上,卷起袖子漏出自己靠常年打网球锻炼出来的肌肉线条。
你要是不喜欢这里,那晚上就去我家。当然,你家也可以,身处熟悉的环境会没有那么紧张吧,我希望你能够放松一点。不过我比较希望在这里,节省时间,而且我办公室的隔音很好。
马杰心说这什么意思,我今天就得栽他手上是吧?和徐总一起走会不会被同事看到啊,要是打车去的话小区门禁能让自己进去吗?现在肯定不行啊,组长交给自己的活还没干完,而且自己还没洗澡......自己家今天好像也不行,合租的舍友还在,但是他昨天好像告诉我说他要出差几天下周才回来。那今天行,他这几天加班太晚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子,一会儿回去得先扔下垃圾。那徐总睡衣穿啥?自己好像还有几件没穿过的优衣库半袖,希望徐总别嫌弃......不对啊,为什么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了啊!
马杰,矜持一点!
马杰声音都有点变调了,说徐总,我现在有点不太明白。
徐云峰正在抽屉里翻找什么东西,马杰看到这个动作更害怕了,转身就去拧办公室的门把,心想挨骂就挨骂吧,有本事就把我这个月工资都扣光,然后我就拿你皮带一脖子吊死在你办公室门口,说众和副总光天化日强抢民男!关键时刻马杰惊恐地发现徐云峰办公室的门锁是双向密码锁,进出都要输指纹。
徐云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马杰没敢抬头看,只用余光瞟了一眼,似乎是个长条的东西。
马杰暗自骂道,徐云峰你个老登,非工作时间叫我过来加班就算了,话还没正经说几句呢,怎么还搞道具赛!
一不做二不休,哈哈哈哈哈天生我才必有用,能屈能伸是丈夫,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我千金散尽还复来!
跪!
马杰现在才看清徐云峰手里拿着的是一只马克笔。
徐云峰拿着马克笔在纸上划了两下试试,看见他突然给自己跪下也是吓了一跳,说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打完美结局吗?我先给你讲讲现在众和什么情况,直接在落地窗玻璃上画示意图比较方便。
至于你现在想的事情,徐云峰笑了一下,等你心甘情愿的时候再说吧,不着急。
他一直都很有耐心。
马杰感觉人生如果是PPT的话,那么现在这张里的自己此时应该会有一个渐变淡出的特效,救救他吧,他要褪色了。
徐马 黑心资本家不打低端局
徐总:没人会在qian规则里动感情,除非那根本就不是qian规则
周一,万物之始、万物之源,万物之不愿上班的日子。暴雨的周一,连滴滴司机都不愿意接单。打车上班实在不符合马杰的消费观,但他既不想搭徐云峰的顺风车,也不想冒着大雨赶地铁,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打车软件。从快车一直点到六座商务车,加价调度也点了,优先应答也点了,界面永远停留在“预计一分钟响应”,可永远没有一辆车。
徐云峰看着一秒钟恨不得刷新八次的马杰,又一次提出了跟他一起去上班的建议。马杰还是那个老样子:震惊、连忙摆手、瑟缩、不好意思地说些有的没的。马杰说的理由,徐云峰一个字都不用听。那些冠冕堂皇的无意义...
徐总:没人会在qian规则里动感情,除非那根本就不是qian规则
周一,万物之始、万物之源,万物之不愿上班的日子。暴雨的周一,连滴滴司机都不愿意接单。打车上班实在不符合马杰的消费观,但他既不想搭徐云峰的顺风车,也不想冒着大雨赶地铁,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打车软件。从快车一直点到六座商务车,加价调度也点了,优先应答也点了,界面永远停留在“预计一分钟响应”,可永远没有一辆车。
徐云峰看着一秒钟恨不得刷新八次的马杰,又一次提出了跟他一起去上班的建议。马杰还是那个老样子:震惊、连忙摆手、瑟缩、不好意思地说些有的没的。马杰说的理由,徐云峰一个字都不用听。那些冠冕堂皇的无意义废话,徐云峰不知道听了几箩筐,已经练就了主动屏蔽的技能。其实理由他俩都心知肚明,只是徐云峰懒得点出来罢了。
无他,不过是马杰觉得没必要。
因为徐云峰不是认真的,所以没必要在公司里表现二人的关系;因为徐云峰不是认真的,所以没必要坐上那辆宽松舒适的商务车;因为徐云峰不是认真的,所以他俩迟早有分开的那天,既然那天一定会到来,不如不要在同事面前有暧昧的表现,毕竟跟徐云峰的关系或许不长久,但是上班、做社畜是长长久久的。
不怪马杰,不只他一个人觉得徐云峰不是认真的。
徐云峰这种人,难得有朋友,但也不是一个没有。他跟朋友讲起过马杰,朋友的反应非常平淡,可以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徐云峰有些不悦,这不符合他的预期,朋友至少应该调侃几句“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之类的,可朋友什么也没说。要知道徐云峰并非天生性取向为男,他还有过前妻,可朋友对如此巨大的改变熟视无睹。
他俩都是大忙人,见面的次数本就不多,开口多半是公事,只有少得可怜的时间拿来分享近况。徐云峰又一次提到马杰,朋友这才有点反应,“你居然还留着?”瞧瞧,说得好像马杰只是徐云峰心情好豢养的一只家犬。
看着徐云峰逐渐的阴沉的表情,朋友福至心灵,“不是吧老徐,你是来真的啊?”连着听了两个问句,徐云峰那点隐秘地想要炫耀一下幸福生活的好心情都散干净了。合着朋友之前理所应当不是支持徐云峰的决定,而是压根儿就不知道徐云峰决定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徐云峰眯起眼睛,“你不会觉得我跟那帮声色犬马之徒是一路人吧。”朋友深谙徐云峰的秉性,说他黑心资本家可以,说他冷酷无情也可以,对于客观事实,徐云峰从来不会生气,他只会骄矜地点点头,说一句正是在下。毕竟不是所有人坐到徐云峰这个位置,还能这么有限地进行剥削,他已经是个仁慈且明智的资本家了,其他人只会比徐云峰差,不会比徐云峰好。
但对于不实的指控,尤其是私人作风方面的揣测,徐云峰一向是无法容忍的。有的人争权是为了钱,有的人争权是为了色,而徐云峰玩弄权势和名利、美色无关,他只是为了得到更大的权力。他像个野心勃勃但无欲无求的政治家,得到权力本身就是他的欲望,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要。朋友说徐云峰要是生在古代,应该是姚广孝之类的人物。徐云峰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像徐云峰这种纯粹的弄权者,自然看不起那些一无是处、大腹便便的酒囊饭袋。他们之中,最受徐云峰蔑视的就是乱搞男女关系的人。今天冒出来一个不知名的私生子,明天被挺着大肚子的小四、小五闹上公司,脸丢光了不说,还要处理人命案,过了多少年,脑门上都要顶着“乱搞”两个大字。
愚蠢,随随便便把把柄交给不值得的人。低级,连胯下二两肉都管不住。世上的事,就是能者居之。这些无能且放纵的人,只有被淘汰一个下场。徐云峰当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就是老到脑子彻底钝化腐朽,都不会成为那种人。
“老徐,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是...”朋友心虚地笑了笑,把后半句要说的话咽下去,换做更委婉的,“你也不会和那个叫什么来着,哦,马杰结婚的吧。”当然,和徐云峰奋斗半生取得的成果相比,马杰好像一个无声无息无味的屁。身份、地位、财力、能力,徐云峰样样都能碾压马杰。两个人要是结婚,势必会分财产,相貌资历平平的马杰同志,直接靠着婚姻一步登天,用指甲盖想都知道徐云峰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徐太太的身份,再怎么说都是值钱的,拿去换什么不好,换一个扔到人堆里找不到的打工人。
是吗?徐云峰缓缓地说,可是我觉得他很好。
如果说朋友之前还只是有点惊讶,这下是真的受到惊吓了。徐云峰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说个“好”字都跟要杀了他似的,什么时候用“很好”形容过一个人。上一个得到“尚可”评价的已经在朋友公司做到小高层了,这个马杰到底是什么来路?
徐云峰想到马杰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想到马杰那件穿了八百年的针织衫,想到他笑起来露的一排牙。说起来都不是什么能拿上台面的东西,可徐云峰就是觉得很好,很舒适、很安定、很平静、很愉快,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徐云峰叱咤风云惯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忽略了“我是一个普通人”,他偶尔也会向往一段普通且踏实的感情。
顾客用金钱购买商品,老板用金钱购买员工,徐云峰深谙此道——天下所有的东西基本上都能用钱买到。爱不爱的不重要,态度、行动、情绪价值、表现出来的爱才重要。徐云峰没时间谈情说爱,但是可以花钱买到虚伪的爱和仰慕。他只要勾勾手,有的是人想要凑上来为他提供服务。他也购买过很多次此类服务,虽然假,但是称心如意,好聚好散,也算物有所值。
其实真真假假又有什么重要,对于徐云峰来说,懂事才是最重要的。他要开始,那便开始;他要终止,那便终止。时间一长,徐云峰也觉得有些腻味,话不投机半句多,办事前说或是不说都令人生厌。一双眼睛大而无神,总是透过徐云峰看向包、衣服、房子和车。徐云峰倒也不缺,就是有点恶心,他挣钱又不是给这些人花,于是他逐渐不再购买这些服务了。
马杰则不同,马杰的顺从不需要礼物,他见你第一眼就足够顺从。徐云峰偶尔给出的礼物,还会被他不知所措地收下,好像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是一块烙铁,烫的他接不住。后来徐云峰学聪明了,把外面那个夸张的礼盒扔了,换一个平平无奇的袋子,马杰的反应就会令人舒适很多。
吃的穿的、用的戴的,上至眼镜、下到皮鞋,外到西装大衣,内到贴身衣物,徐云峰全都送过,甚至房子车子也准备好了(只是怕吓到马杰,一直没找到机会送出去)。徐云峰这时候才有点送礼物的成就感,马杰不是因为上面写着的品牌而快乐,而是因为收到“徐云峰”的东西而快乐。
一次去法国出差的时候,徐云峰被客户领着去香榭丽舍大街逛了一圈,象征性地买了一点东西。晚上吃完饭跟助理出门逛逛,顺手在小摊上买了一个瓷杯。回国的时候,那个平平无奇的杯子和皮带、领带一起,打包送给了马杰。马杰小小地抱怨了一句,“已经有很多了。”但不久后,徐云峰看到马杰工位上又多了个杯子。
他对徐云峰送出的所有东西一视同仁,好像徐云峰从南美洲给他带回来一个垃圾,他也能当摆件放在工位上。
你说马杰的顺从来源于何处呢?徐云峰几乎是有点骄傲地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爱我。
徐云峰不是个热爱玩弄感情的人,他一般懒得玩。得到一个人全心全意的臣服、顺从和爱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可徐云峰一向无所不能,你看,他不是又成功得到了吗?
朋友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有点像你的,战利品。”开了这个头,好像接下来的话都变得顺畅了许多。“老徐,别怪我这么说,你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你看谁觉得你会和他结婚的。老赵,离婚多久了,跟你也差不多了吧,身边不知道换了几茬;老李,我们都知道的,玩儿玩儿嘛;还有那个老何,被狠狠敲一笔之后,再也不敢结婚了。我们到这个份儿上,早就已经不考虑结婚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我都清楚,马杰肯定也清楚。”
因为徐云峰无往而不利,所有他必须赢得他想要的每一件东西,包括马杰。
徐云峰没说话,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这顿饭本来就是挤出来的时间,根本不够给徐云峰思考,他还没来得及问朋友“如果我说,我会跟马杰结婚呢?”朋友就被电话叫走了。接完电话,回来吃几口,又要赶下一场了。他连句道别也没有,结完账就走了,徐云峰并不感到意外,他们这样的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写上日程表,耽搁了一个,下面全都要调整。
徐云峰总觉得示爱是一种变相示弱,很多话,实在是难以启齿。他比马杰大了十多岁,商场如战场,厮杀了那么久,心肠早就不复从前。他不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人,所谓的承诺和未来,他说不出口。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可徐云峰总觉得不安全,总觉得说出口就是亲手把小辫子交到别人手里。
其实示弱也没问题,徐云峰不止一次在董事长面前示弱,为达目的,以退为进未尝不可。在马杰面前,徐云峰总要端着年长者的架子。发型是一定要梳的,衣服是一定要搭配好的,就连脸上的褶子和眼角的细纹,都要在最有魅力的地方。他习惯于谋而后动,但马杰着实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有时候谋了很多,被马杰一个不懂风情的回答全打乱了。
好吧,好吧,徐云峰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一点恐惧。恐惧马杰的顺从并非来自于爱意,而是来源于对领导的敬畏;恐惧马杰的重视并非来源于认可,而是来源于对领导的奉承。徐云峰既害怕自己是俗人一个,又害怕马杰落入俗套;既担心自己真心错付,又检讨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就交付了真心;既瞻前又顾,既担忧又惧怕。好像从前积累的那些沉稳和淡定,全在马杰面前不堪一击。
而让徐云峰畏首畏尾的对象居然是马杰。
这个念头一出,徐云峰自己都惊了一下。他并没有自己表现得那么坦荡,他可以大大方方跟朋友说“马杰很好”,却无法大大方方对自己说“是马杰让我变成这样。”徐云峰当了太久的领导,位高权重、说一不二的生活过了太久,久到他自己都无法坦然地承认,是的,是的,就是马杰,那个平平无奇、不受人待见的K8副组长。
徐云峰啊徐云峰,你也有今天,你明明看到了马杰所有的好,明明厌恶依赖惯性思维的人,却独独不愿意承认自己栽在马杰头上。难道你也要顺着大众,选一个美丽且愚蠢的继承人吗?难道你工作这么些年,连自己最后跟谁睡一块儿,葬哪里都要看别人的眼色吗?难道爱上马杰,是你光鲜履历的污点吗?
不,当然不,徐云峰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强迫某人并不感兴趣。他奉行的一向是你情我愿,反正都是花钱,肯定不能花钱找不痛快。那么马杰呢,马杰是情愿的吗?一时间,徐云峰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瞬间。
徐云峰总是有很多突发状况要处理,有开不完的会和去不完的酒局。有时候忙昏头了,答应好要跟马杰吃晚饭,想起来的时候已经陪客户喝完两轮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起身,给马杰打了个电话,马杰说没关系,他正好要加班。说着,他打了个喷嚏。徐云峰问,“有没有等很久?”马杰连声说没有没有,他吃完饭就去加班了。
那天已经不算暖和了,众合总是开着暖气,马杰工位上常备一件厚外套,平时就当毯子用,但徐云峰嫌那个老气,因此马杰去找徐云峰发的时候从来也不穿。地下车库温度本来就低,马杰身上那件薄外套在太阳底下穿穿还行,在地库就不合适了。
徐云峰问,“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马杰说真的没等,他,他只是突然很想打喷嚏。好像等待是他的本分,等多久、能不能等到,全然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那样乖顺地依照徐云峰的指令去做。徐云峰叫他等,他便等了,哪怕等不到,也要给领导想好说辞。省心是省心,但是过犹不及,太省心了,反叫人费心。
马杰走路的时候,总是习惯和徐云峰空半个身位。徐云峰在前,他在后。他那永远也挺不直的腰和讨好的笑容,迷惑了无数个奢侈品导购。他俩一进门,导购们就拥上来,把徐云峰请进VIP室,恨不得把当季新品都捧到他面前。从徐云峰的头发丝夸到西装裤,从头至尾夸一遍之后,再把跟在一边的马杰一笔带过——“连手下人都那么精神。”
“衣服您先看着,有喜欢的,我们找跟您身量相仿的模特试一试。”徐云峰摆摆手,找跟他差不多的。要不说金牌销售呢,稍稍愣神之后,很快反应过来,夸徐总对属下真好,还来置办衣服。徐云峰眉头微皱,但马杰抢在他之前开口,“是是是,承蒙徐总照拂。”说罢讨好地看了一眼徐云峰,请求之意快要溢出来。徐云峰略有不快,但还是过去了,他并不是什么很拿不出手的对象吧。
试完衣服,马杰主动拎包,依旧落后徐云峰半个身位,两个人无言地行走在商场。其实那时徐云峰已经有个模糊的想法了,但他碍于自己的身份,没有接过导购手里的包,也没有挽起马杰的手臂。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好像马杰永远落后,永远亦步亦趋,永远是徐云峰的拎包小弟。他似乎铁了心不叫徐云峰出言解释,铁了心觉得自己会让徐云峰丢脸。
从前还发生过一件事,徐云峰从前购买过服务的人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跑到马杰面前作威作福,马杰好脾气地端茶递水,还开了会议室的空调,微笑着听他数落自己。甚至这件事还不是马杰跟徐云峰说的,是徐云峰无意中听到的,当然八卦的人并不知道马杰的徐云峰的关系,她们只是说“徐总的某某不知道为什么找上HR”。徐云峰对此一无所知,好像马杰受的所有委屈都能嚼一嚼咽下去,再对徐云峰露出一个心无芥蒂的笑容。
他好像叫马杰等了很久,而马杰真就乖乖地等着,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徐云峰的行动力一直很强,他当天就买了一对戒指,还把户口本翻出来了。还嫌不够,他又托朋友找了一个珠宝设计师,给了一个月工期,加急定制了一对戒指。有个客户当时正好去欧洲出差,于是又买了一对戒指。徐云峰一次又一次地报出自己的要求和两个人的尺寸,但他始终没有和马杰开口。
三对戒指被他放到三件最常穿的西装口袋里,为了掩人耳目,他把盒子也去,只用手帕包着。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一个他和马杰都不那么忙的时候,他们可以喝点酒,说点话,然后顺理成章地拿出戒指。
但是今天,早高峰的8:28分,马杰还没有打到车。距离八点半只有两分钟,马杰就是现在学会飞,也不可能赶上早卡。他终于放弃了,自暴自弃地打开微博,“反正迟到了,还不如刷会儿微博呢。”他嘟嘟囔囔的,说这是偷来的时间,每一秒都格外珍贵,他一定要大刷特刷,好好地看,尽情地摸。他说这话的时候,恶狠狠的,两颊都鼓起来,像啮齿类动物。
徐云峰突然觉得,他不应该叫马杰再等下去了。
“马杰,”徐云峰清了清嗓子,他居然有点紧张,他上次这么紧张应该是升到K11的述职报告,“反正都迟到了,你要不要再偷一点时间跟我去民政局?”
马杰吓得连手机都掉了。徐云峰就这样看着他,这样坦荡地袒露自己的心迹,没关系,马杰说什么都没关系,拒绝也没关系,徐云峰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徐总,”小狗的眼睛已经红了,“我们没预约,去了也没用。”
徐云峰突然很想吻上那双及欲落泪的眼,他摸摸口袋,正好,正好有一对戒指。“我买了三对,你可以看看,如果不喜欢的话,还可以换。”徐云峰还想去衣帽间把戒指都翻出来,但是马杰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来了。
结果还是坐着徐云峰的车去上班了,能约到最近的时间是周四。马杰腹诽道,这年头结婚的人还那么多吗。每一秒都过得很煎熬,殊不知周二徐云峰就带着马杰出席了一场私人聚会。他用一通电话叫来了为数不多的朋友,就连出差在外的,都开了视频通话。
“这是马杰,”徐云峰举起马杰戴着戒指的手,“我的丈夫,我的爱人。”一顿饭,没几个人,却搞得像婚宴。饭后送走每一个人,马杰说还没领证呢,徐云峰说,你现在要反悔也晚了,他们都是集团大老板,回去跟手下人说,众合徐总知道吧,今天结婚了,丈夫就是马杰。徐云峰说这是社会性结婚,就跟社会性死亡一样。
马杰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看起来可怜又委屈。徐云峰朝马杰张开双臂,马杰顺势抱上去,像是抱住了自己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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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汤不换药地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