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jewnicorn】Jesse & Andrew 01
一直以来都希望写一个把他们的故事从头写到尾的中篇。后附Jesse和Andrew间真实发生过的事件集合。
01是拍摄期前半段的日常,初见、逐步接受和熟悉。
配图来自 @朱 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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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rew Garfield相信一见钟情。他相信潜意识,相信灵魂对爱的直觉,但他不认为一见钟情是毫无理由的。这爱一定是有来由的,并且一定得足够耀眼,才能让人在第一眼就心醉神迷。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Jesse的时候。
在走进那间房间前,Andrew还有些失望。
他接到David的通知,让他试演Eduardo Saverin。他一口答应了,说真的,就算他能...
一直以来都希望写一个把他们的故事从头写到尾的中篇。后附Jesse和Andrew间真实发生过的事件集合。
01是拍摄期前半段的日常,初见、逐步接受和熟悉。
配图来自 @朱 赠
——————
Andrew Garfield相信一见钟情。他相信潜意识,相信灵魂对爱的直觉,但他不认为一见钟情是毫无理由的。这爱一定是有来由的,并且一定得足够耀眼,才能让人在第一眼就心醉神迷。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Jesse的时候。
在走进那间房间前,Andrew还有些失望。
他接到David的通知,让他试演Eduardo Saverin。他一口答应了,说真的,就算他能在这部电影里演Eduardo的女友他都愿意。可说他没点不甘是假的。在此之前,他一直为成为“Mark Zuckerberg”而努力。他花了两个星期研究Mark,甚至没怎么注意过Eduardo Saverin这个角色。他重新站在Eduardo的角度读了遍剧本,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角色,可还没消散的“Mark”的影子还残留在他心里,让他带了点儿自己平时不会有的骄傲。
David Fincher说他们有两个人选:一个既适合Mark,又适合Eduardo——这是说Andrew,而另一个完美地适合Mark。他忍不住猜想那个人到底有多么合适,他深吸一口气,走进房间。里面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导演和几个人围在一边讨论。
刚踏入房间,Andrew立马被站在那儿的卷发男人吸引了注意。在见到他的一瞬间,他迅速确定了三件事:这是那个演员。他希望跟他合作。他爱他。
他一见到Jesse Eisenberg,就爱上了他。
房间里还有其他来试读剧本的演员,还有其他的“Eduardo”和“Mark”,但Andrew毫不怀疑那个窝在角落的卷发青年会是最后得到Mark角色那个。他直愣愣地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向他自我介绍:“我是Andrew Garfield。”
正在读剧本的青年诧异地抬起头看他,仿佛不相信他在跟自己说话。他把手从卫衣口袋里抽出来跟他握手:“我是Jesse Eisenberg。”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又带着Mark Zuckerberg式的冷淡,他说话语速飞快,刚跟Andrew的手碰上几秒便把自己的手又缩回了自己的兜里。这些奇异的特性混合起来却完全不惹人讨厌,他小心翼翼的友善从他的眼里和他被衣服捂暖的手里传递出来,像刺猬战战兢兢地露出一点儿柔软的肚皮。
这就是为什么Andrew在第一眼就确认了他是那个“完美适合”Mark Zuckerberg的人。不是因为他的一头卷发和宽松的GAP卫衣完全是Mark的翻版,而是他的气质。跟Mark相似,他们的情感和天才都被包裹在看似冰凉的壳下,只是Mark更为尖利,而Jesse更为脆弱。这是Andrew试图表演Mark时很长时间都没能完美表现出来的,因为Andrew的感情是柔软的、外放的,他以温柔的方式接触整个世界,连生出些刺都像是小狗的乳牙。
Andrew的一丝不服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很久以后他在采访里跟记者打趣说:“我的Mark一定比Jesse演得好多了。”但事实上,他立刻在Jesse面前成为了Eduardo。他接受并希望自己会是Eduardo Saverin,他想留在Jesse旁边,跟他合作,跟他成为朋友,爱他,关心他,保护他。如同Eduardo说的那样:“他需要被保护。”
奇怪的是,以往Andrew在他参演的剧组里一直被当做“被保护者”。尽管他的年龄已经过了二十,他却如此天真,单纯,像个还没长大的青少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护着这个孩子。而在《社交网络》剧组,他却成为了Jesse的“保护者”。
如果说他惹人疼惜的是柔软的纯真,那Jesse有的是玻璃般的脆弱。他的不安和焦虑让他透明的灵魂像易碎的琉璃制品,Andrew在见到他的第一天就自愿地成为这个宝贵灵魂的守卫者,他用关心和爱意谨慎地将他包裹起来,让他免受伤害,让他洁净光亮,让他为人所称赞而不受减损。
他们在一起试读Bill Gates的演讲那段剧本。那应该是Eduardo陪Mark去的,他听不懂Bill Gates在上面滔滔不绝讲的电脑程序,他只听得懂这个世界闻名的天才和富翁在台上说创造Facebook的人将会成为第二个Bill Gates。他朝Mark看过去,但这个伟大造物的创立者却一脸昏昏欲睡,波澜不惊。两个女孩儿跟他们搭讪,称赞Mark的Facebook,说“在Facebook上加我,我们可以一起去喝一杯。”Andrew饰演的Eduardo为这句话惊喜却又隐约失落,他的天才朋友终于得到了人们的注视,而他变成了附属那个。可他依然由衷为Mark高兴,他看向身边的人。
Jesse戴副眼镜,背微驼,稍显困倦地揉揉眼睛,倒把尖锐藏起来不少。Andrew能轻易地把热情和爱意投射到他身上,他注视着他,嘴角上扬,把喜悦通过视线传递过去,虽然Jesse只是微仰着头,丝毫没转向他。
这时David喊了一声:“卡!”他向两个年轻人宣布:“你们进了。”Andrew还没收回他的视线,因此Jesse转过头时刚好对上他的眼神,他似乎被那倾泻而来的情感给烫了一下,肩膀一抖。Andrew于是大笑起来,扬起手问他:“要不要来击掌?”
接下来三周里他们都在试读剧本,进行排演。Andrew没剃胡子,头发微长,戴着一顶黑色小礼帽,穿格子衬衫时挽起袖子,把扣子解到第三粒,活脱脱比Justin Timberlake还像个不羁的流行歌手,因此Jesse在刚开始吓了一跳。但等到他们一起试读剧本,他就想,我想跟他一起拍这部电影。
Jesse跟别人在一起时很容易焦虑,他害怕过度热情的人,这经常会让他不知所措。可Andrew不一样。最初他确实被突然来打招呼的人惊到了,但Andrew投射到他身上的热情却神奇地让他发现这是个如此风趣可爱的人。他不反感Andrew,在他身边,他像是被包裹在鹅毛被里,柔软而安全。
所以当他们被选入时,Jesse犹豫了下,举起一只手跟他击掌。
剧本试读会上通常只有演员和导演、编剧、场记,而基于他们的戏份,大多数时候只有Jesse和Andrew跟David、Aaron在一起讨论。两个演员说话的机会不多,都是安静地听David和Aaron争辩。Andrew看看David,看看Aaron,最后把视线停留在Jesse身上。他觉得Jesse很有趣,他无辜的脸藏在乱糟糟的卷发下,套着黑色T恤,像只小仓鼠似地缩在他椅子里。他的小动作总是停不下来,一会儿扯扯头发,一会儿鼓鼓腮帮,一会儿捏捏脸颊,一会儿咬咬手指。Andrew饶有兴趣地视线跟着他安静不下来几分钟的手打转,试图破解那其中的密码。他对Jesse的脸颊也产生了兴趣。Jesse的脸颊是凹下去的,他的脸属于尖瘦型,大约他小时候都没有过婴儿肥。他的手时而握拳抵在他脸颊的凹陷处,时而戳戳那一小块皮肤。Andrew盯了他的脸颊一会,在Jesse发现前,他又转头看看David,看看Aaron。
后来Jesse在Artist on Artists的采访上把他的过度溺爱解读为“你总想要捏我的脸”,他惊异于Jesse的比喻如此准确,也或许是他早发现了Andrew悄悄扫过的目光。于是在他们的采访结束、摄像头被移走后,Andrew伸手过去捏了一把Jesse的脸颊。Jesse上半身反射性地一跳,但没完全躲开,任由Andrew玩笑。因为被捏着一边脸,他含糊不清地问:“你在干什么?”
“捏你的脸。”Andrew理直气壮地说。
Jesse露出无奈又好笑的神情,鼓了下腮帮子。
他们在剧组里一起吃饭。David和Aaron在吃饭时也不停止争论,围绕着某个场景该放几张桌子的问题喋喋不休。Andrew悄悄端着餐盒坐到Jesse旁边。他看见Jesse正专注地皱着眉,把里面的肉挑出来。不巧的是今天的饭菜里肉特别多,Jesse把肉挑出来后,只剩下一点儿蔬菜。
“你不吃肉?”
“我是个百分之九十的素食主义者,”Jesse说。
“百分之九十?”
“我吃海鲜。”
“海鲜是餐桌上的珍宝!”Andrew跟他达成了共识。不过他们今天的餐盒里没有海鲜,“你吃得饱吗?”他问。
Jesse顿了一下,他知道Andrew想把菜给他,他正把自己的餐盒捧前,一脸热情地望着他。他不太习惯跟别人交换食物,但他还是同意了。Andrew动作迅速地把自己的蔬菜往他餐盒里放,Jesse也叉起自己挑出来的肉,放到他碗里。
“别看起来像我在占你便宜。”他开玩笑道。他刚说完这句话,Aaron就看见了他们的举动。
“Andrew,你怎么把肉都吃了!”他说。
Andrew拍着Jesse的肩膀大笑起来。他笑得直不起腰,额头靠在Jesse的肩上。
“我会补偿他的!”他朝Aaron喊,然后转向Jesse,问他,“我请你去吃海鲜吧?我知道这儿有家很好吃的餐厅!”
“好啊,”Jesse耸耸肩,“这倒是我占大便宜了。”
第二天,Jesse拿到的工作餐塞满了素菜。Andrew又自然地溜到他身边坐下,“我告诉了工作人员你是‘百分之九十的素食主义者’。”
“谢谢,”Jesse给他腾出些空间,“我可得请你吃海鲜了。”
Andrew又笑起来。他总是在笑,Jesse想一个人怎么能像Andrew这样容易开心呢。他以前觉得大笑是很傻气的事,Andrew做起来确实也很傻气,却又傻得可爱。他埋头吃饭,低头藏起自己的微笑。
三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Jesse和Andrew在这期间迅速地成为了好朋友。Jesse很庆幸Andrew能饰演Eduardo。如果不是Andrew,他想不到自己还能跟谁那么快地成为朋友,那么自然地允许谁进入自己的生活,那么放松地同谁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笑。
他们关系的进展大部分来源于Andrew毫无保留的善意和Jesse的默许。Andrew是天生会热情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他对所有人所有事物都抱着极大的爱意,并不吝于表现出来。他对Jesse也一样。他喜欢看着Jesse笑,待在Jesse旁边,跟Jesse接触。Jesse却不是这样的人,他并不如此热切,甚至对人有些疏离,他不习惯过近的距离和关系,像被人碰了触角就马上缩回壳去的蜗牛,即使那碰触是温柔的。但他接受Andrew揽过他的肩膀,接受Andrew低下头在他耳边讲话,接受Andrew拍拍他的手。他不想躲避Andrew的好意,可他偶尔担心这不够。Andrew的情感太过丰富,与他比起来,Jesse觉得自己鼓起勇气献出去那点好似乎微不足道。
他坦诚地告诉Andrew他的焦虑:“你对我太好了。”
Andrew睁大眼,把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收回去,往后退了一步,道歉:“让你不自在了吗?对不起。”
Jesse急忙朝Andrew跨出一小步,飞快地补充:“不,只是我做不到你那样,我没办法表现得像你那么——”他顿了下找词语,却找不出合适的来。
“那么喜欢你?”
Andrew使用这个词时总是如此自然。他跟David这么说,跟Brenda这么说,跟场记这么说,他的世界总是充满了“喜欢”。Jesse低下头默认。
Andrew朝前跨一步,把他们之前拉开的距离弥补回来。他的手又回到了Jesse肩膀上,用他惯常的开心的语调问:“你喜欢我吗?”
Jesse抬起头看他,点点头:“当然,我喜欢跟你相处。”说出这个词对他来说难多了,但看着Andrew盛满笑意的眼睛时这么说会容易些。
“那就成了,”Andrew笑得跟得了天大的肯定似地,“别想太多,Jesse,我们可是朋友。”
他们在九月的最后一天去吃了海鲜。十月一号,电影会正式开机,他们在这之前有一天休假。前几周他们都跟David和Aaron闷在会议室里讨论剧本,即使有休息,他们也都凑在一起研究角色。两人都是第一次拍这么大规模的电影,不由得神经紧张。更糟糕的是,他们刚讨论、排演完最后一段剧情,Mark和Eduardo的感情破裂,分道扬镳,这让两个演员也心情低落。
于是两个年轻人决定骑自行车去Andrew说那家餐厅,那地方离得有些远,他们又想要借机放松心情,所以一路走走停停,骑了两个小时。初秋的天气正适宜,在路上他们买了两个冰淇淋,一只手拿着冰淇淋,单手骑车。车骑得摇摇晃晃,两个人差点儿撞到一起,Andrew的冰淇淋“啪”地掉了一小块在他裤子上,两人连忙停下来找纸巾。
在等上菜的时间里,他们谈起选角的事。虽然Andrew早已释怀自己没演成Mark,他还是告诉Jesse他原本以为自己该演Mark。“我跟选角导演谈过。”他将那句话转述给Jesse,“接到通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既适合Mark也适合Eduardo,而另一个演员,你,完美地适合Mark。”
“哦……”Jesse吃惊地小声感叹,“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David Fincher的电影有招募,他们原本打算让我先表演个《白宫风云》什么的,但我只想表演这一个角色,其他的电影角色不适合我,我会表现得很糟糕。所以我问他们拿到了一部分剧本,在家让我姐给我录了个录像带寄过去。”
“录像带?”
“录得非常糟糕,我绝对不想再看第二遍。”
“可我很想看。”Andrew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我相信David留了,我上次还看到他留着我们最开始确定选角的定妆照,放在一个小相册里。”
Jesse露出牙疼的表情:“我希望那本相册不会公开。录像带也是。”
他们吃龙虾时,旁边一桌有女孩在给食物拍照,跟旁边的女伴说“上传到Facebook。”他们俩“噗嗤”笑起来。Andrew在桌子下踢了踢Jesse,朝他挤眼睛。他们就像把这个网站当做自己孩子的Mark和Eduardo,为它感到骄傲。
回去的路上他们经过了家书店,橱窗后摆着《傻瓜也能看懂的经济学入门》,Andrew刹车,往里看。
“我得买本那个!”他跳下自行车。Jesse也跟在他后面晃进书店,左翻翻右翻翻。Andrew过来找他,手里拿着两本书。
“你看这个怎么样?”他把左手那本《傻瓜也能看懂的C++编程入门》放在Jesse面前。
他们把那两本书都买了回去,一起带到片场。Aaron看到两个小伙子提着两本厚厚的书,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们休息的间隙坐在拖车上看书,用二十分钟看完前言后,两人抬头对望着对方茫然的表情,同病相怜地相视一笑。
“去吃冰淇淋吗?”
“好。”
那两本书就再没出现在他们手里。
虽然正式开机了,但在开拍前,他们还得做很多事。选道具、拍定妆照、布置场景……David Fincher电影的阵仗着实惊到了两个年轻人。这差不多算开拍前给他们的一个缓冲,从这一刻起,他们得真正地踏入他们的角色,他们用Eduardo和Mark的方式思考,去寻找最适合角色的东西。
Mark的部分比较容易,摄制组有充足的Mark Zuckerberg的资料,所以很多东西早定好了,包括他的GAP卫衣、他不合季节的短裤和拖鞋。Jesse最后选好了他的手机和书包,Andrew却还没选完。Eduardo的细节要复杂许多,而且大多得靠Andrew的理解来挑。Jesse走过去时,他正对着一排戒指苦恼。看到Jesse,他惊叹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Jesse全套装扮成“Mark”,他的卷发原本自由生长,堆在他头上,像只没剪毛的泰迪。现在他的头发被造型师精心打理好了,更衬出他的脸的线条。他看起来就像年轻的、盛气凌人的、将要创造Facebook的Mark Zuckerberg了。
当然,Jesse也注意到了Andrew的变化。他的胡子被剃光,换上定制西装,头发抹了发蜡,一下从随性的“歌手”变成了模特似的精英。
“这个。”Jesse给他指了个戒指。Andrew拿起那枚戒指端详,“我觉得不错。”他征求地看向道具主管Tricia,她点点头同意。
“我不知道Mark还会给我挑戒指。”他开玩笑道,Jesse在他旁边笑,“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会注意你的戒指。”
戒指有些紧,Andrew试着把它安在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Jesse自然地伸出手,一手拉住他的手指,一手帮他把戒指往里推。Andrew放开手任他来,他低头看见Jesse的耳朵尖从修剪好的卷发里探出来,他忍不住笑起来。他的手因为笑而抖动,Jesse以为怎么了,抬头就看到他咧开嘴在笑,他用力把戒指一推,松开手,弯起嘴角:“看看合不合适。”
Andrew想转动戒指打量打量,却发现戒指没办法挪动分毫,Tricia凑过来说:“太紧了,该打点肥皂的。”Andrew尴尬地晃晃手,发现Jesse在一旁偷笑。他装模作样地瞪了他一眼。
结果那天最后Andrew也没能把戒指拿下来,剧组干脆让他戴走了——反正掉不下来,丢不了。Tricia这么说的时候Jesse又打趣地朝Andrew笑,不过他们回酒店时,Jesse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拉过Andrew的无名指端详。
“会痛吗?”他试着挪动戒指。
“没事。”Andrew握了下他的手,“只希望拍完电影能拿得下来。”
“不然你就得一直当Eduardo了。”
“不然我就得一直戴着你挑这个戒指了。”Andrew耸耸肩。
作为给Andrew手指的补偿,Jesse把自己的录像带借给了他。“但是别做任何评价。”他警告Andrew。后者抿住嘴唇偷笑着点头。
他在酒店房间里看Jesse的录像带。录像里的Jesse比他现在看起来还年轻些,身上套的衣服应该是他自己的,不过也颇有nerd风范。他录的是开场跟女友分手的场景,这充分展示了他的优势之一——极快的语速。Andrew也念过那段话,他怀疑自己就算用上只有Jesse三分之二的速度都会念得磕磕绊绊。
不过这并不是他最大的优势。Jesse说自己是因为卷发和语速才被David选上的,但Andrew不这么认为。如果他能告诉Jesse他的感想,他会告诉他,他极为自然地表演出了Mark的尖刻、不安、对未来的焦虑和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傲视。他明白为什么Jesse之前告诉他他不想用表演别的角色来试镜,他只想要演Mark。如同Andrew在第一次见到Jesse就意识到那样,Jesse跟Mark在气质上有奇特的共通点:他不如Mark尖刻得锋芒毕露,但他聪明的讽刺总是蓄势待发;他们的不安和对未来的焦虑都来源于本身超出常人的天才;最重要而奇异的是,他们的尖刻、不安、焦虑、天才不让人反感,而让人心生保护。
在Andrew把录像带还给Jesse后的好几天里,他一直在瞄着Jesse笑。虽然他之前也是这样,喜欢没有缘由地冲他笑,但Jesse还是不自在地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我不能发表评论。”Andrew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手势。
Jesse踌躇一会,“你说吧。”
Andrew笑得两颊的肉在嘴角边堆起来。他揽住Jesse:“你表现得非常可爱。”他说。
开拍的第一场是Jesse穿着短裤拖鞋跑过雪地。十月份的波士顿还没下雪,所以工作人员得往场景里铺上层人工假雪。Andrew随手搓起一团,往Jesse那儿扔:“来打雪仗吗!”Jesse被吓了一跳,偏头躲过,雪球哗啦砸到他后面的场务背上。Andrew吐吐舌头,举起手道歉,然后被一个雪球正好击中,Jesse假装抱歉地吐舌头。他们立马嘻嘻哈哈地打起雪仗来,化妆师朝他们喊:“Andrew你今天不拍!别弄坏Jesse的妆!”局势立马得到了逆转,Andrew几乎只有挨雪球的份,绕着树和建筑左躲右闪,Jesse边跑边扔雪球,将要开拍第一镜的紧张和焦虑缓解了不少。
很快他们就后悔起之前嫌弃没有下雪了。就过了几天,温度迅速地降下来,在室外得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偏偏他们得在这种时候脱下羽绒服拍戏。Andrew还稍微好点,Eduardo是个穿西装的体面男生,而因为Mark的形象,Jesse要变成个毫不在意温度的宅男,除了短裤,脚上还踏着拖鞋。
不过也有Andrew更惨的时候,比如“加勒比之夜”那场拍摄,他们在冷得过分的新英格兰拍,Jesse穿得不多,而Andrew却是短袖短裤——还戴着顶大草帽。
“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么好笑的草帽,”Jesse说,“看起来你可以在里面养窝鸡。”
“那给你看个更好笑的。”Andrw戴稳自己的帽子保证它不会掉下来,然后张开双臂,身体左右晃动着用夸张的舞步走路,嘴里还哼着调子。
“这是你学的……巴西舞?”
他们放弃学《傻瓜也能看懂的经济学入门》和《傻瓜也能看懂的C++编程入门》后,Jesse转向了去学Mark的走路方式,这比编程容易多了。而Andrew,据他自己所说,去学了巴西舞。他把这一技能运用在试图研究巴西裔Eduardo的走路方式、探究文化、以及逗笑其他人上。他没事就在片场晃几下,邀请其他人跟他跳舞。不少人都乐意配合这个活泼的大男孩,连场记Sharron都跟着他跳过。Andrew晃到Jesse面前,朝他伸出手。Jesse犹豫了一会,试图学习他的步子,但扭得很是笨拙。
桑巴舞的舞者要有灵活柔软的身体,Andrew从小练体操,自然不在话下。在Jesse见过他做出向后下腰的动作、从手指到小腿弯成连贯而赏心悦目的曲线后,甚至觉得他的身体像只猫一样是“液态”的。相比之下,Jesse要僵硬许多,一紧张连步子都顺拐了。Andrew拍一下他的腰,“放松点。”
“我可能永远都学不会这个。”
Andrew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摇得东倒西歪,然后一把抱住他,用力拍拍他的背。Jesse蒙得没反应过来,Andrew再次戳了下他的腰,“这不就放松了。”
他学这个的直接结果是,在加勒比之夜的派对里,他边跳舞边走向了Jesse。他都没注意到自己跳了,直到Jesse脸上带着超出Mark角色的笑看着他,他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做了件很蠢的事。他只是在这个氛围里看到Jesse就这样做了。David倒称赞他这是个很棒的细节,要加进电影里。他开心得很,拉着Jesse试验哪个舞步最好。
他们穿着戏服在开了暖气的片场小房间里商量。开始时两个人还在讨论Andrew刚刚拍摄时的表现,一起看Jesse那一份剧本,于是Andrew的手臂搭在Jesse肩上,小拇指跟逗猫似地一下又一下划过Jesse的嘴唇。他并不是有意做这个动作,只是习惯性地用跟Jesse的亲密减轻压力。Jesse稍微往后仰头,他才反应过来,撤开手退开点笑。Jesse咬住下唇笑,继续跟他看剧本。
过了会,Andrew就把话题转到了巴西舞上。他一会前后跳,一会左右跳,手臂还波浪式地扭动,他给Jesse解释:“这是叉行步。这是交接垫步。这是……呃……博塔佛哥步。”Jesse盯着他,嘴角上扬。
“我会不会看起来像个皮条客?”Andrew问。
Jesse笑着表示赞同,装作皮条客的语气说,“你知道我喜欢这个。”
“你知道我喜欢这个。”Andrew也模仿皮条客摇头晃脑。
Jesse停了会,似乎为了安慰费神想舞步的Andrew,加上一句:“这是Mark Zuckerberg说的。”
“这倒给了我点安慰,”Andrew笑道,“那Jesse Eisenberg怎么看?”
“这很有趣,我喜欢这个,”Jesse换上副轻松的语气,“但还是像个皮条客。”
在寒冷的室外拍完一场,他们就赶紧套上厚外套,两人凑在一起边听David点评边瑟瑟发抖。Jesse叫了声:“Andrew。”
“嗯?”Andrw回头。一双手碰触到他的脖子,他被冰得差点儿跳起来。Jesse又迅速地把手缩回去,假装没事人似地揣进自己口袋里。Andrew最开始简直没能相信是Jesse干的,他睁大眼看着刚刚恶作剧的人往旁边缩了缩,于是他作势向他扑去,把自己的手插进Jesse口袋,找到他的手。Jesse的手确实比他冷上不少,他拿出双手在自己嘴前呼口气,抓住Jesse的手揉搓,把温度分享给他。Jesse有点别扭地站着,却任由Andrew抓着。
“还冷吗?”Andrew问。Jesse把手掌翻过来,跟他手心相贴,问:“你觉得呢?我没知觉了。”
他们听到David在喊“准备再来一次”,场务很快就要过来收他们的外套了。Andrew赶紧把自己的羽绒服拉开一个小口,把他们俩的手揣到自己的胸口前捂暖点。Jesse的手慢慢从冻得发僵有了知觉,他感受到Andrew心脏的跳动,砰砰地把震颤同温度一起传到他的手心。他手缩了一下,Andrew却好像没发觉,于是他没把手抽出来,认真地数Andrew的心跳。他的呼吸逐渐跟Andrew胸膛起伏的频率相配合,如同他们是一体的。
他似乎听说过一个理论,当两个人呼吸频率相同时——他想到这里,抬头去看另一个人。Andrew也正低头看他,向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冻得发红的耳尖从外套帽子的绒毛间露出来。他也笑起来,跟他对视。他们俩什么都没说,但或许是因为同样的呼吸频率,他们知道对方也在安静地享受这温暖的片刻。细小的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和睫毛上,Andrew忽然朝Jesse的睫毛吹了口气,把上面颤巍巍的霜吹走。温热的雾气一下包裹了Jesse的脸,他眨眨眼,透过雾气看见Andrew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嘟起嘴吹气,他的呼吸节奏乱了一拍,脸颊都要被这口气吹得发烫。
加勒比之夜这段他们也拍了好几十次。这是整部电影里十分重要的时刻:Mark Zuckerberg想出了Facebook的点子,他去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分享这个伟大的主意,那时他已经窥见自己的造物将会如何绚丽,而Eduardo——如同Andrew所说,他看起来像是在听,但并没听进去。他知道自己的朋友想做这件事,他想既然Mark需要,那我们就去做。他还没预想到Mark能做成怎样的事业,他只是为自己的朋友做了这件事。他们从这天晚上开始走向Facebook的CEO和CFO,走向从这儿就初现端倪的分岔道,走向最后的分崩离析。
但Andrew和Jesse没有被这样沉重的想法拖着。他们享受作为Eduardo和Mark在这一刻跟自己朋友的分享,也享受作为Andrew和Jesse度过的这一段时间。
两人打赌谁NG的次数更多,并拜托了Sharron来计数。Jesse的NG总是出在台词上,那一大段台词实在难记,还要用飞快的语速念出来。他差点咬了两次舌头,拍拍自己的脸说嘴巴都冻僵了。而Andrew则一次次被David抓去讨论他的神情动作,因为他没有太多台词,他要表达的东西都通过他的举动透露出来。他冷得发抖,侧身对着Mark,短促而漫不经心地说“Yeah”,在结束对话后立马跑向门,回过头看叫住他的Mark。
在David一次次喊“卡”,最后说“今晚可以结束了”之后,Sharron告诉他们:“Jesse输了。”
Andrew举着他手里的杯子欢呼,Jesse把手伸出来,任Andrew打了几下他的手心,然后看着那个戴草帽的背影跑进小房间里。而按打赌规则,他还得在外面站个五分钟。
Andrew一离开,他就感受到了冷。他把揣在卫衣兜里的手拿出来搓搓,贴在自己脸上暖暖冰冷的脸颊和发红的鼻子,再把手缩回去。他试图像刚从加勒比夜派对里走到20华氏度的室外的Eduardo那样跳一跳缓解寒冷,但他还穿着Mark的拖鞋,他一跳,冷空气就拍达到他的脚底上。
小房间的门又打开了,刚刚离开的Andrew套好了羽绒服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另一件Jesse的羽绒服。他小跑到缩着脖子的Jesse身前,把他的衣服递过去。
“打赌是打赌,”他说,“你输了,但是你可以穿上衣服。”
他看着Jesse把衣服套上,又把手里装了热水的杯子递过。Jesse双手捧住杯子,舌头一接触到水的表面,就被烫得倒吸口气。Andrew笑道:“烫的,先吹一吹。”
Jesse朝杯子吹了口气,热腾腾的白雾朝Andrew飘过去,把他的脸笼罩在细小的水珠反射出的柔和的黄色灯光里。
下一次Andrew成了倒霉那个。他跟一排人站在校园里的雕像下,在晚上的冷风里瑟瑟发抖,Jesse裹得严严实实地在旁边看他。虽然他很有觉悟——他跟David说就算你要我脱光我都会做的,并试图撩起衬衫展示自己练了腹肌。David把他的手按下去:“行,Andrew,我们先拍。”
他旁边有人上身只有件短袖衬衫,有人脱了长裤,还真有一个可怜人衣服都脱光了,只剩条内裤。Andrew打量他们冻得发青的脸色,对自己的承诺有一点儿后悔。他提心吊胆地拍完前几次,David都没让他脱什么衣服。他甚至还穿着西装外套!他这下不那么怕了,反而大胆地问David:“我真的不用脱吗?我的身材挺好的。”Jesse在旁边“噗”地笑了一下,David也笑起来:“不,我们不这么拍,看起来有点蠢。”
“什么叫有点蠢?”Andrew睁大他小鹿似的眼睛,诧异地看着Jesse和David的笑容,“我在镜头下看起来很好对吧?”
Jesse笑得更起劲了,Andrew打了下他的手,跟David说:“要把我拍得很帅哦。”
David冲他点头,“你看起来很好,对吧Jesse?”
Jesse几乎停不住笑。Andrew想他都笑多久了,于是恶从胆边起,扑过去捏Jesse的脸:“对吧Jesse?”
“是的,当然。”Jesse不知道是为了躲闪Andrew还是笑得弯下了腰,“你看起来最酷了。”
Andrew和Jesse自发地形成了默契。如果他们不需要同时拍戏,不拍戏那个人就套着羽绒服在旁边。另一个人一拍完,就迅速冲过来,在下一次重拍前的那几分钟里把手窝进等着那个人的衣服里。Jesse最初还有些害羞,只是在拍完后蹭到Andrew旁边。Andrew便大方地拉住他的手,揣到自己口袋里。而如果是Andrew拍戏,Jesse在旁边等,他便毫不犹豫地冲Jesse跑过去,把自己的手躲进Jesse口袋里。助理常常都还没他跑得快,追着喊:“Andrew!先穿上你的外套!”
他们挤在一起取暖的时候两人挨得很近,是Andrew的下巴快贴到Jesse的脸颊、他们说话的白气会落到对方皮肤上的距离。Jesse都惊讶于自己能那么自然地接受跟Andrew之间靠得过近的距离,他握着Andrew的手,歪过头说话,不然他的嘴唇就会不小心碰到对方的皮肤。但他这么跟Andrew聊天时既不会紧张,也不会焦虑。他跟Andrew小声地絮絮叨叨,谈谈刚刚的表演,偶尔抱怨下David,讲小笑话。Andrew会靠在Jesse肩膀上笑,Jesse耸一下肩膀让他的头弹起来一点,他又重靠回去。
这些天他已经大致摸清了Jesse的性子。他最初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自己给这个内心太过敏感的青年带来太多压力。接着他发现Jesse接受了自己的靠近,Jesse还有些紧张,却甘愿在自己身边划出一块地方给Andrew。现在Jesse面对他时已经很放松了,Andrew贴着他,他也不会跳开,他会被Andrew逗笑,甚至反过来逗Andrew。Andrew为自己的成功雀跃——他们确实是好朋友了。
这一点至关重要。对他的表演来说,他得跟Mark Zuckerberg的演员做好朋友,因为这是他演出的关键;但更重要的是对他自己来说,他发自内心地喜欢Jesse,他想做他的好朋友,陪在他身边,而现在他有了Jesse的认可和回报。
他又自顾自地笑起来,鼻息吹起颤动的微小的气流打在Jesse耳朵上。
“怎么了?”Jesse问他。
“我很高兴能跟你做朋友。”他说。
Jesse在兜里动了动手指,“我也很高兴是你做我的朋友。”
——TBC——
本章中提到的Jesse和Andrew间真实发生过的事:
Andrew说他最开始试镜的是Mark。被导演通知选角的时候,他们告诉他有两个人选:一个既适合Mark,又适合Eduardo——这是说Andrew,而另一个完美地适合Mark。
初见:As soon as I met him, I fall in love with him.
Andrew在Breathe采访的时候说自己相信一见钟情。
Andrew在17年SAG-AFTRA采访里跟记者开玩笑“我的Mark一定比Jesse演得好多了。”
Jesse在Artist on Artists采访里(就是what a coincidence出处)提到他们试镜有一段是跟Brenda和另一个女孩的戏,应该是Bill Gates演讲那段。
“Andrew没剃胡子,头发微长,戴着一顶黑色小礼帽,穿格子衬衫时挽起袖子,把扣子解到第三粒”是TSN拍摄纪录片里他们讨论剧本的时候Andrew的样子。
Jesse在Artist on Artists的采访上把Andrew的过度溺爱解读为“你总想要捏我的脸”。
Jesse是个吃海鲜的素食主义者。
Jesse说过自己试镜Mark是跟姐姐在家拍了个录像带寄过去,然后觉得自己很糟糕就把这回事抛在脑后了,结果收到了通知。
在TSN拍摄纪录片里导演拿出一本小相册说我们的演员都很优秀,里面有他们的照片。
Andrew和Jesse为了了解角色买了《傻瓜也能看懂的经济学入门》和《傻瓜也能看懂的C++编程入门》来看,但是两个人都迅速放弃了,转为学Mark的走路姿势和巴西舞。
Andrew和道具主管要给Eduardo选戒指。
第一场Jesse跑过雪地的场景,用的是人工假雪。
加勒比之夜的舞是Andrew自己加的。
在小房间里跳舞、关于皮条客的对话、Andrew用尾指戳Jesse嘴唇、打手手都是纪录片里拍到的。
Andrew拍雕像下那场夜戏的时候以为自己要脱光衣服了。
Andrew: I look good in the shot right?
Jesse笑。
Andrew: Make me cool in the shot.
还有一些在纪录片、评论音轨、采访里加菲和杰西提到的对TSN和对对方的理解都融了进去,不一一列出了。
写这一篇花费了很多心思,想把自己对他们的理解、对他们的爱意、对他们的期盼都写出来。从他们的故事开始到现在9年,从我喜欢他们到现在2年。我希望自己能掏心掏肺地写完他们的历程。
这篇绝对不会坑,但这1W+我花了三个月才写出来,所以下一更可能还得等挺久。幽灵船不易,每个热度都能为我续一秒,每个评论都能为我续一天。
*打TSN的tag是因为他们的故事跟TSN有关,他们的故事跟TSN是无法割舍的。所以我要打,我不删。
【214黑花三日夜宴】《黑灯笼》
[第三夜丨19:00]
上一棒: @小山初代
下一棒:@ZZ
“小花非常习惯的把所有窗户全部用黑布蒙了起来,这是他的习惯,小花年轻的时候,有个外号叫做黑灯笼,做事情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来龙去脉。”——《重启之极海听雷》
解家的管家是个人物,显然已经上了岁数,两鬓花白,却打理得一丝不苟,眸中有精光,平时不显,走路不疾不徐,待人接物有十足的风度。
黑瞎子由着这管家带路,手指搭在烟盒上,敲出一支来,递到嘴边叼着,但没有点。他饶有兴致地想,解雨臣确实偏好用这一类的人,样子挺拔精神,做事老道周全。
经常出现在解雨臣身边的人,...
[第三夜丨19:00]
上一棒: @小山初代
下一棒:@ZZ
“小花非常习惯的把所有窗户全部用黑布蒙了起来,这是他的习惯,小花年轻的时候,有个外号叫做黑灯笼,做事情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来龙去脉。”——《重启之极海听雷》
解家的管家是个人物,显然已经上了岁数,两鬓花白,却打理得一丝不苟,眸中有精光,平时不显,走路不疾不徐,待人接物有十足的风度。
黑瞎子由着这管家带路,手指搭在烟盒上,敲出一支来,递到嘴边叼着,但没有点。他饶有兴致地想,解雨臣确实偏好用这一类的人,样子挺拔精神,做事老道周全。
经常出现在解雨臣身边的人,大多是这样。像他这样不着调的,恐怕不多。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黑瞎子来过解家大宅数次,这位管家仍然每次都要亲自把他引到解雨臣那里,殷勤但程式化,尊重又防备。给人感觉是他在引狼入室,还得彬彬有礼地引狼入室。黑瞎子琢磨了一会儿,心里想笑,没有出声。
到时节了,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含苞吐馥,一树千花,夜色中别有意趣,黑瞎子转过头,漫不经心看了一眼。他嘴里叼着烟,讲话也有点含糊不清:“你们家的海棠开得不错。”
管家笑道:“这花儿皮实好养,耐折腾,开花的时候可不吝啬,一树一树全是花骨朵儿,又好看,结的果子又能吃。”
黑瞎子笑笑:“是。”
他这个人说话经常信马由缰不着边际,这么答话的时候是少数,管家看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停住步子,向着紧闭的门里说:“先生到了。”
这是解家的一间库房,之前一直锁着,今次把锁也拆了,门窗全用黑布蒙着。这是解雨臣的一个习惯,黑布一蒙,里面的人无论做什么,外面的人都无从观察。
这叫做黑灯笼,比起实用,更主要的作用是威慑,堂而皇之告诉别人,解雨臣在里面做事情,任何人想要揭这张黑布,先要掂掂自己,够不够斤两。
黑瞎子跨过门槛,木门从身后阖上。里面果真一片漆黑,他摸出打火机,垂下眼睛点烟。火焰微弱地一闪而逝,已经足够黑瞎子看清楚,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一些旧家具靠墙摆放着,看起来是明代的制式。
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此刻他含在嘴里的烟,一点鲜红灼热的烟头。
从梁上倒垂下一个轻盈的人影,腰肢劲瘦,身材修长,他应该是以双脚倒勾着木梁,身体姿态极其的舒展。能完成这样的动作,这个人一定对自己的身体拥有着极度精确的控制力。
人影倒垂在黑瞎子的面前,伸手把他的烟给摘了。
黑瞎子就笑了。
解雨臣从梁上翻下来,落地的时候非常轻巧,几乎没有声音。他可以抽烟,但没有瘾,要这支烟,只是起个计时的作用。解雨臣调转烟头,把它架在桌边。
放下烟之后,解雨臣就只能凭借着对黑瞎子进门时站位的记忆来寻找他了,这一点烟头的红光,是不能用来充当光源的。
解雨臣对着记忆里黑瞎子的方向,“找你来,是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你说。”
黑瞎子的声音漫不经心,却让解雨臣心头一震,因为声音并不是来自于他记忆里黑瞎子的站位,而是在他左后方,大概一米远。
解雨臣向着黑暗转身,问道:“这个环境里,你也能看得见?”
黑瞎子笑笑:“虽然门窗上都蒙了黑布,但不可能严丝合缝,总会留下一些缝隙,对你来说,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对我来说,其实这并不算是完全的黑暗。再说,还有烟呢。”
整件事情说起来其实非常的简单。上周,有银行联系解雨臣,说他名下有一个保险箱到期了,是解九爷以他的名字存入的。解雨臣当家已经有好几年,但直到这个保险箱到期,解雨臣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黑瞎子说:“保险箱里有什么?”
“一把钥匙。”解雨臣说,“爷爷给我留了一栋房子。那栋房子里有一块特别的区域,照明手电、冷焰火,甚至是打火机的火,任何光源到了那个区域都会失效。”
“你要我陪你进去?”
这次,黑瞎子的声音响起来,却是在解雨臣的右后方了。解雨臣知道自己完全不可能在黑暗中跟上黑瞎子的动作,索性站定了,直视着面前的黑暗,说:“不,我相信那个房子里做了一些特殊的布置,只有解家的人才被允许进入。”
黑瞎子笑了:“什么布置?这房子还带生物识别功能么?”
解雨臣也笑了,他不知道黑瞎子说完刚才那句话,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在这种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里,黑瞎子眼中的世界,跟普通人眼中的世界有很大的区别。
而他看得最清楚的,是空气中灰尘的流动,越是黑暗的地方,这些尘埃就越如同星辰一样,反射着银灰色的光。木门窗使用得年头长了,受风吹日晒,多少会产生一些变形,不够严丝合缝,从那些缝隙里,吹来外面的晚风,让房间里的发光的尘埃,像星河一样流动。
解雨臣为了轻便,穿得很单薄,暴露在外的肌肤显得很白,奶皮子一样。他吃不准黑瞎子的站位,双眼望进黑暗里,眼睫轻轻地眨动,就会有微小的尘埃挂在上面。
黑瞎子不再开口,解雨臣就没办法判定他的位置。他微收下巴,脸上的神情很专注,显然正在努力捕捉黑瞎子的声音。
黑瞎子吹了声口哨,“这儿呢。”又说:“你是不是已经进去过了?”
解雨臣的双眼重新聚焦,看向自己身前的黑暗:“对,我的几个伙计,一进入那片区域,他们就全部昏迷了,只有我没事,我反复试了几次,都是这样。”
“所以你判断,只有解家人才能进去。”黑瞎子说。
解雨臣点头:“应该说,流着解家血的人才能进去,虽然我还不明白那是什么原理。”
黑瞎子笑笑:“在血脉上做文章,倒是有几种手段,这涉及到其他的一些范畴了,你不是一直对玄学敬而远之吗?”
不待解雨臣回答,黑瞎子又说:“姓解的,你信得过的,有多少人?”
解雨臣很俏皮地一笑:“家里的那些人,我谁都不信。”
“你要自己下去?”
“对。”
“好吧,”黑瞎子笑笑,“我明白了,你是来找我给你做特训的。”
解雨臣说:“反正你教了我很多事情,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件。”
进门时的那支烟堪堪烧到一半,黑瞎子说:“很久没检查过你了。”
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解雨臣相当聪明,他没有向着先前黑瞎子站立的位置出手,而是向着自己面前二三十厘米的位置一格,架住了黑瞎子的手。因为他很清楚,面对面的时候,黑瞎子习惯怎么出手。
两人一沾而过,解雨臣挡住了黑瞎子的第一次出手,同样的,他也失去了黑瞎子的位置。
人在黑暗中会放大全身的感官,解雨臣索性闭上双眼,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感觉上。全然的黑暗中,解雨臣猛地拧身翻转,提肩后撞,肘尖撞入黑瞎子的掌心。
他能感觉到黑瞎子想要拿自己的右肩,在那一瞬间,他挺拔的肩骨凭空往下一缩,避过了黑瞎子的手指。
黑瞎子啧了一声,手掌平平地向下一拍,截住了解雨臣的肩膀,却没有使力,只是用指节点了一下他骨缝的位置,说:“我不建议你在这种情况下缩骨,缩着被打,会疼好几倍。”
听了这话,解雨臣不知怎么的,愣了一下。他们两个交手,虽然克制,但是不会像这样完全收力,一点而过,这是师父给徒弟喂招的手法。二爷爷却不是这一套的,学戏也好,学功夫也好,从古至今,都是打出来的。
解家培养他,也不是以养花的方式来养。
就这么一瞬间的分神,黑瞎子的手指已经在他侧颈、后脑、眉心都停过一次,每次都是一沾而走,角度却都是非常的凶险,是一旦使力就可以让人毙命的杀招。
黑暗之中,解雨臣觉得黑瞎子停了下来。
烟头恰在此时燃尽,解雨臣却不敢说,自己在黑暗中,招架了黑瞎子半支烟的时间,因为黑瞎子对他留手太过,让他觉得很不自在。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模模糊糊地觉得,黑瞎子在生气。
打火机一声轻响,火焰瞬间照亮两个人的脸,黑瞎子又点着一根烟,看他:“说说吧,怎么判断我的位置的?呼吸和心跳我都刻意压制过,这么短的时间,你应该听不出来。”
解雨臣说:“你皮衣上的拉链,动作快的时候会响。”
“哎呦,失算了。”黑瞎子伸手拍了拍解雨臣的脸,“下次得不穿衣服跟你打。”
解雨臣心想,这个人果然是生气了,可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在黑暗中,一个正常人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下意识地就会变化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习惯苦大仇深也好,习惯笑脸迎人也好,在黑暗中,自己看不到别人,就天然地觉得,别人也看不见自己,任何表情上的伪装,都会松懈。
所以这个时候,他自己脸上那种惯常的亲和力十足的微笑也消失了,反而是那种思考问题的表情,那种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表情,全被黑瞎子收入眼中。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人看得到解雨臣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黑瞎子说:“累不累?”
解雨臣笑了:“这才半支烟,怎么会累?”
黑瞎子呼出一口烟:“我说你心里,累不累?在外面得揣摩别人的心思,回来了还得揣摩我的心思,琢磨事情没够是么?”
他伸手抬了一下解雨臣的下巴,拇指恰好按在他的嘴唇下缘,揉了揉,“长了一张嘴,想知道什么就问。”
解雨臣垂下眼睛,说:“你是不是在生气?”
“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听一下我对你的判断,告诉我对不对。”黑瞎子说,“你这个人喜欢全进全出的打法,看起来根本不给自己留余地,实际上,就算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你也自信,到了最后,能比对方多喘一口气儿,你的豪赌建立在精确的计算之上。但这并不改变你行为的性质,你还是在赌博,事涉生死,输一次就是满盘皆输。”
解雨臣说:“可我一直都赢。”
“赢会让你麻木。”黑瞎子叼着烟说,“你刚才在想什么?动作一下子就慢了,我要是用上力,你现在得去医院里躺着了。”
解雨臣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那你为什么不用力?”
“不跟你说了么?缩着被打,会疼好几倍。”黑瞎子说,“笨人才需要依靠疼痛产生肉体记忆和条件反射,你这么聪明,我告诉你这样会疼,你记着就好了,我还非要让你疼一疼么?这叫因材施教。”
“我刚才就是在想这个。”
黑瞎子就笑:“这就涉及到一直以来你在回避的那个问题了。”
解雨臣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我知道你有个解剖学的学位,可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兼职心理医生了?”
“我告诉你一件事。每个人都有对抗孤独的终极诉求,化解痛苦是达到这个终极诉求的过程中,一项必须掌握的技能。一个人可以从痛苦中学到很多,但不能一直沉湎于痛苦,那不会让他更坚强,只会让他虚弱,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黑瞎子又说:“你才多大?二十一?二十二?学不会这个,你后面的人生会很无趣。”
“那……怎么化解痛苦呢?”
黑瞎子用夹着烟的手握住解雨臣的腰,指腹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摩挲他的肌肤,然后他把烟掐了,低头,准确地吻住解雨臣的嘴唇,轻咬他的唇珠,含吮他的舌头。
“从放过你自己开始。”
(后面的内容我在微博反复补档,反复挂,连把图片镜像翻转也不行,确实没有心力一直补档了,非常抱歉)
以上这段话的意思是不再补档,也请看到这里的读者不要再私信我让我单独给你们发后续,黑花论坛有全文,如何注册请看微博@黑花四合院论坛,如何进入隐藏板块看全文等等请详细阅读版规。请不要再继续私信我要求私发后续了,我要是能发出来我早就发了,我写文也不是为某一个特定的人服务的,将心比心,谢谢了。
【黑花】剔红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行。当然小哥可以跳起来踩着路人的肩膀和头移动,但那样我们马上就会登上社会新闻。
长沙下雨非常厉害,我上一次回来还是清明的时候,回来扫墓,赶上长沙下暴雨。但这一次天气就很好,我们到达长沙的时候,外面艳阳高照。
小花的确在二月红的老宅里。这座宅子当年是官宦人家所有,1938年在大火中烧毁了,那家人倾尽财力重修了宅子,之后又因为变故把宅子贱卖了,辗转到了二月红的手里。
这宅子的庭院里有一棵很多年的枇杷树,非常的高大,奇特的是所结的果子一年甜一年酸,从来不会出错。甜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好,就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酸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不好,也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但因为我们都是白吃小花的枇杷,所以就算真的很酸我们也不敢说什么。
我心道黑瞎子一定也在这里,于是我一进去就问小花:“黑瞎子呢?”
“徒弟,师父我在这儿呢。”头顶响起黑瞎子懒洋洋的声音,“往上看,再往上,对了。”
此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枇杷树上,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钓线一直垂到我们脚下的水池里,一群锦鲤在水池中慢慢游动。
黑瞎子笑了一下,“钓两条鱼,晚上给你们加餐。”
黑瞎子身上一直有一种强大的旁若无人的气质,这使得他在做一些自认为非常正常的事情的时候,有了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变态的感觉。
我靠近小花,说:“有种说法,吃自家院子里养的锦鲤会败掉财运。”
小花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匆匆地一摆手:“你这么霉的一个人都站在我的院子里了,就算再养一池锦鲤也没什么用,他想钓就钓吧。”
黑瞎子笑出了声,我被戳中了痛脚,非常不爽,但又没有办法反驳,而且我欠小花很多钱,只好忍气吞声。
穿过庭院之后我才发现小花竟然还有别的客人,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不会发生,小花不会允许外人进这座宅子。尤其是那人看上去其实不像客人,他面对小花的时候非常的卑躬屈膝,捧着一个很精美的绸缎盒子,不住地低声对小花说着什么。
我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是七八方素章,质地非常莹润,有隐隐的宝光。我从前做拓片生意的时候,也认识了几个玩印章的朋友,见过一些好东西。这个盒子里的素章,一看都是非常贵重的。
我又去看那人的脸,发觉有点熟悉,用胳膊肘捅了胖子一下,问他见过这人没有。胖子的眼神比我毒辣,看了两眼就说:“平老六嘛,这孙子早年在北京混不下去了,跑南边来了。”
他右手在左手掌缘点了两下,“六指儿,就他。”
胖子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个人天生六指,似乎在缅甸一带做玉石生意,那也只是个掩护,其实是捞偏门的。他弄丢过小花的一件货物,需要赔小花很多钱。那段时间解家有些不太平,小花自顾不暇,把这事放了放。平老六躲了一阵风头之后,以为小花放过他了,又开始在道上跑。
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好色,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但特别喜欢找女大学生。小花的伙计抓到他是在一个大学城附近的照相馆里,他陪着自己刚泡上的小女朋友,照那种当时很风靡的最美证件照。小花把他的左手摁在桌上,用照相馆裁照片的那个工具,把他那根多余的手指给剁了。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作为债主,小花对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心慈手软。欠小花的钱,我这辈子应该是很难还得起了,但平老六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债还完了,他带来的那一盒素章,是作为利息。
小花轻轻地点了下头,“我收下了。”
然后他伸手在盒子里翻拣了一下,拿起一方鸡油黄的素章,看都没看,随手丢进了水池里,然后是第二方,第三方,手起章落,连眼睛都不眨。
胖子心疼得恨不得下水去捞,这种顶级成色的东西,其价值早就远远大于同等质量的黄金了。平老六人都傻了,小花看他一眼,“你紧张什么?我刚才说我收下了,就代表你的债还完了,只不过我留着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暂时也找不到名家来刻。”
说话间他掂起最后一方素章丢了出去,却没听到噗通的落水声。那方玉石被一只纤细的鱼钩勾着飞了上去,被树上的黑瞎子一伸手就接住了。未经雕刻的素章都是四四方方囫囵个的,并且玉石致密,质量不会很轻,那么一只细小的鱼钩究竟是怎么勾住的,黑瞎子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黑瞎子握着印章打量一眼,啧了一声,“暴殄天物啊,这块给我吧,我来刻。”
我抬起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治印呢?”
黑瞎子从树上一跃而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
他问小花:“想刻什么字?‘解雨臣’?”
震惊错愕交加的平老六已经被人带下去了,小花站在枇杷树的阴凉下玩手机,头都没抬,“我用不上,你随便刻吧。”
黑瞎子就笑笑,“那我刻自己的名字了。”
我心说,让黑瞎子刻他自己的名字,他可能会刻齐德龙,齐东强,齐达内,齐天大圣,齐齐整整一家人,总之不会刻他的真名,不管他刻了什么不着调的东西,这方印算是毁了。
唯一的好事是黑瞎子手里拎着的桶里面一条锦鲤也没有,今晚不用吃奇怪的加餐了,瞎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鱼没钓到,钓到了很多人民币。
九月的长沙依然非常热,胖子已经扑进房间里吹空调了,闷油瓶站在我身后,目光平静地看这座老宅,不知道他当年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我问小花,这次叫我们来是需要解决什么事情,小花没说话,把我让进屋。我发觉他确实是有些疲惫,其实这些年小花似乎也有了抽身的意思,但他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小花的背后,有很多张嘴指望着他吃饭,他身上责任比所有人都要重。还有很多东西,在平时能够成为助力的东西,当他想要抽身时,那些东西都会变成阻力。把小花的日子给我过一个月两个月可能都还可以,过十年二十年,我一定会受不了。
而且小花在外面的时候,状态永远非常的饱满,像超人一样,我见过很多次,他在极度疲惫的时候和衣躺半个小时,起来就可以神采奕奕。
小花看着我,笑了一下,“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看到他之后,你不要太惊讶。”
胖子来劲了:“什么人啊?就算你现在拉出来一个活的西王母,胖爷我心跳可能都不会超过100,当然你要是拉出来一个半裸美女给咱跳脱衣舞——”
我没让胖子把话说完,伸手把他嘴捂上了,因为接下来的话非常不适合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听。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嘴张开了,我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惊讶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能够让我惊讶的人或事已经非常的少,但是我眼前的这个小孩,他给我的感觉太复杂了,我好像很早之前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缓缓地看向小花,小花冲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眼前的小孩为什么会给我那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所有的轮廓,包括神态,非常像年幼的小花,像我记忆中的那个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
与此同时这小孩还戴着一副儿童墨镜,他站在小花的腿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胖子依然被我捂着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黑瞎子那边看,而我身旁的闷油瓶,脸上则出现了一种专注但又有些疑惑的表情。
我克制不住地瞟了一眼小花的肚子,“你生的?”
小花看过来的那个眼神让我觉得,我欠他的钱在一瞬间翻了三成的利息。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问话方式,“小花,这是……你的私生子?”
小花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胖子已经凑到那小孩身边了:“这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小花儿爷啊!”
他伸手去摘那小孩的墨镜,闷油瓶立刻说:“不要碰他的眼睛。”
胖子伸出去的手一瞬间就停住了,说:“小哥你别吓我啊,我这还没碰到呢。”
小花则叹了口气,这一瞬间他显得非常温柔,说:“没关系的。”然后伸手把孩子的墨镜摘了。
看到那小孩眼睛的一瞬间,我,胖子,甚至包括小哥,我们三个人都同时看向了黑瞎子。
黑瞎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就知道,这个便宜爹我是当定了。”
如果说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黑瞎子摘下眼镜来的样子,但我们在多少了解过之后,都会有一个自己心里的判断,那么这个小孩的眼睛,就是把黑瞎子的眼睛给具象化了。甚至可以说,黑瞎子的眼睛如果继续恶化下去的话,就会变成这个孩子那样。
胖子伸手在那小孩的眼前晃了晃,“这是几啊?看得见吗?你的眼睛可以见光吗?”
小孩特别酷地把墨镜又戴上了,一开口,蹦出来一串日语。
“我操,叽里咕噜的这还是个小鬼子!你俩老实交代,胖爷我不会搞歧视的,”胖子转向黑瞎子和小花,“你俩到底谁有倭人血统?”
小花懒得理胖子,跟那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孩说:“讲中文。”
小孩就用中文又说了一遍:“我叫漆淼淼,我可以看得见。”
“齐喵喵?黑爷,这孩子跟你姓,真是你的啊?”胖子一脸怀疑坐实的表情,又忍不住道,“这名字起得也太随便了吧,你俩……怎么生出来的?大花,难道你变异了?不对啊,这孩子多大了?我看怎么也有四五岁了吧?你俩?那时候汪家的人还没灭干净呢,你俩哪来的时间?”
这时候不仅是胖子,我自己的认知也几乎到了一种极限,这个小孩长得太像小花了,说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眼睛,这是最匪夷所思的一点。
小花的表情非常的古怪,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堂姐的孩子。我堂姐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再得到她的消息,就是有人替她把淼淼送过来了。他姓漆,三点水的漆,三水淼。”
胖子嘀咕了一声:“这名字起的,晚上得尿不少床吧。”
漆淼淼说:“你才尿床,你全家都尿床。”
外甥像舅,要这么说的话,也能解释得通,起码这比小花能生孩子所带来的的冲击小多了。我又看了黑瞎子一眼,被他敏锐地发现了。他就笑笑:“怎么着?你觉得我当年拐骗未成年少女离家又始乱终弃不成?”
我立刻站到小哥的右边,躲开黑瞎子的脑瓜崩射程,就听到小花又说:“送他来我这的人,我已经查过了,但没得到什么线索,只知道我堂姐确实已经去世了,生前给了那人一笔钱,带这孩子来见我。至于淼淼的生父,一概不知道。”
我有点知道小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毕竟我们俩的思路有时候挺相近的,我问道:“所以你找我们来,是让我们玩小蝌蚪找爸爸的游戏吗?”
小花伸手按住了额角,微微低头,笑了一下,这个动作被他做得很好看,小花跟我不一样,一直到现在,他看起来都非常的年轻,跟我当初在新月饭店里见到的那个穿粉衬衫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其实美丽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或者说,太过于美丽的人或事物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脆弱,但小花,几乎可以说,他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最坚强的一个。
我其实是猜到了小花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才故意那么说来活跃气氛的。
“根据我堂姐生前留下的信息来看,淼淼的眼睛是被他的生父治好的,但是淼淼自己完全没有记忆了。”小花的语气很沉着,“我确实是要找到那个男人。”
“这个人能治第一次,就能治第二次。”小花看着自己身旁,正面带微笑斟茶的黑瞎子,平静地说,“他的眼睛,时间不多了。”
当晚小花做东请我们吃饭,其实我们这群人对那种高规格的山珍海味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去那种很市井的大排档,撸串,喝啤酒,整个人反倒很舒服。
第二天,我醒得非常早,夜里应该是下过雨,整个庭院里的地面都很潮湿,我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发了一会呆,发现黑瞎子一直坐在树后面。
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支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治印的工具一字排开。黑瞎子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柄刻刀,正端详着手里的那块石头。
虽然是清晨,但树下的光线其实是不够完成治印这种工作的,但这对于黑瞎子来说就不是一个问题。在越暗的地方他看得就越清楚。
黑瞎子对我凑过来的动作完全没反应,我向他讨那方鸡血石素章看了看。这石头色入地张,血质深沉,一拿到手里就有一种温润生凉的感觉。我对这种石头多少有点了解,像这种颜色凝而不散又无比细腻的品质,是珍品中的珍品,受刀不崩。
我把素章在手里过了一下,又还给了黑瞎子,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刻刀转着玩,锋利的银光在他指间绽放开,看得我有点胆寒。
当年黑瞎子给我特训的时候,教过我用刀,最基础的一点,就是让我在任何需要使用刀的场合,都必须用这把刀来进行。这样练到最后,再拿着这把刀,做任何的事情,都不会有它会割伤自己的恐惧。
但像黑瞎子这样,已经不是在用刀子,而是在玩刀子,以我的资质,这辈子估计也练不成了。
他一直看着那方素章,可能是在构思,我知道治印的时候,首先是要制作字模的,这个过程中可能会经过反复的修改,然后拓到石面上,再根据字模来下刀。可是黑瞎子却做了一件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竟然完全没有做字模的意思,径直在印章平滑的底面上刻了一刀。
而且他下刀的样子非常的行云流水,好像就是随手刻的,而且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刻坏,眨眼之间就刻出了好几段很短的线条。我在一旁看着这几条短线,心道黑瞎子这到底是在刻他娘的什么东西,怎么看起来像个二维码。以后他再出去接活,拿着印章哈口气往人家手上一戳,让扫码付款,过一会手机就响了:支付宝到账一百万元。
我被自己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弄得有点想笑,继续看下去。黑瞎子很快又刻了两笔,这下我就看出来了,这是齐这个字的小篆体。
我顿时有些惭愧,当年我是做拓片生意的,竟然连齐字都没认出来。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因为黑瞎子根本没有按照齐这个字正常的书写笔画来刻,他是从字的中间部分开始刻的。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在格尔木的疗养院里,黑瞎子给我的印象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在我看他做治印这么风雅的事情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虽然我多少听说过黑瞎子的出身和早年的经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活过两个时代的人,不能太简单地去理解他。
我注意到印章上,齐字均匀地占据了四分之一的面积,顿时有种兴奋的感觉。听说黑瞎子的真名是四个字,不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奇想,这次真的刻自己的本名。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下一个字是什么。黑瞎子连头都没抬:“再往下的内容,观看是要收费的。”
我立刻把脖子缩回来,在心里大骂黑瞎子。
不多时其他人也都醒了,只有小花还没起来。睡懒觉对于小花来说并不多见,我知道小花很多时候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而他在外面劳心劳力的程度不是我们几个人能比的,因此我也没有去叫他。
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才发觉能安安稳稳睡着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胖子打发闷油瓶去外面买早饭,长沙粉面很有名气,胖子立即开始点菜,还有糖油粑粑和炸饺子一类的食物。我有点怀疑闷油瓶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别到时候走丢了我们还得找他。
没想到闷油瓶很快就回来了,拎着好几人份的早饭,让我刮目相看。黑瞎子已经把印章和治印的一套工具收起来了,我们就在那张小桌子上,准备吃早饭。
漆淼淼也醒了,正在池塘边跟胖子下五子棋,胖子这个人看着很粗,实际上很会跟小孩相处,可能是因为他的性格。
而到了这个时候,小花竟然还没有起来。我沿着二楼的廊台走到小花的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我就把门推开了。
一踏进这间屋子,我立刻发觉这里面和外面的温度湿度都完全不同,然后我明白了这种差异的原因。这是一个收集着二月红所有遗物的房间。墙上挂着很多套华美异常的戏服,上面的金线和明珠都是真家伙,绣工极其的精致,玻璃柜里从上到下摆放着璀璨华丽的头面。
我突然想到,这么多年,小花有时会回到长沙,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睡一觉,睡醒了,第二天去面对那些步步紧逼的豺狼虎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里间的门打开,小花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额头上挂了一层汗,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小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刚才他在练功。我看了一眼,门边立着一排长短不一的棍子,看不出材质。在四姑娘山的山洞里,小花就是用这种棍子,轻盈地从洞壁上翻过去,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这都是从小苦练出来的,讲究童子功,半路出家的人,除非身体天赋异常的好,否则很难达到。
吃过早饭之后,小花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快递,拆开之后,里面是两幅经变图。第一幅尺寸很小,很明显是从某一幅经变图上裁下来的,上面绘有许多护法神。而第二幅,则是完整的经变图,极其的华美庄严。一看之下,我是非常震撼的,闷油瓶伸出手,手指从经变图上缓慢地划过,就道:“是真的。”
听到闷油瓶这么说,坐实了我心里的判断,这两幅经变图的规制、风格,很明显是从敦煌的某座洞窟中揭下来的。我知道小花非常有钱,但是摆在我们眼前的这两幅经变图,已经不能用货币来衡量,是那种进入国宝行列的,真正的无价的东西。
胖子显得非常亢奋:“大花,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渠道!”
小花看起来也非常惊讶:“这不是我的。”
快递的外包装上,寄件人那里很明显是一个假名,寄件地址则有点意思,是长沙周边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小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那边胖子已经凑近了去看经变图中央的佛陀,问:“他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黑不拉几的,跟个碗似的,如来佛祖也要饭啊?怎么这极乐世界连饭也吃不饱。”
我立刻拍了胖子一下,不让他继续造口业,说:“这不是如来,是药师佛,他左手托的是一个药钵,右手结施无畏印,这是很经典的药师佛的形象。”
药师佛又叫药师琉璃光如来,佛教里有九横死的说法,就是九种非正常的死亡方式。药师佛看到了众生苦难,发十二大愿,来救济九横死,使一切众生病苦皆除,得到安乐。药师佛传到日本之后发扬光大,日本奈良有名的药师寺,里面供奉的就是药师佛。
图上所绘的药师佛说法的背景就是净土世界,最上方有很多乐器漂浮在空中,不鼓而自鸣,下方的画面则是亭台楼阁,里面有不计其数的珍禽,诸菩萨在宝地上行走,手里托着雕花的器皿,里面还有盛开的花卉,以及点灯、树幡等供养的画面。
最中央的药师佛,头顶放出六道金光,我后来查过,这六道金光代表的是药师佛所发的第一大愿: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而在玄奘的记载里,药师佛国以琉璃为地,金绳界道,城阙宫阁轩窗罗网皆七宝成,亦如西方极乐世界,功德庄严,等无差别。
这一幅药师佛经变图极度的华美,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我忍不住又凑近一些,忽然听到闷油瓶很轻地“嗯”了一声。我心道小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转头去看他。
闷油瓶指着经变图中在栏杆上起舞的珍禽,道:“人面鸟。”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一眼,头皮瞬间炸了一下,我当年因为这种人面鸟吃了不少的苦头,在我们的数次行动中,这东西的雕像、壁画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可以说是阴魂不散。胖子真是个乌鸦嘴,昨天还拿西王母来开玩笑,今天西王母的人面鸟就追过来了。
当年云顶天宫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去查过这种人面鸟,在佛经里面,这种鸟叫迦陵频伽,又叫妙音鸟,紧那罗作为天龙八部中的歌神,声音都比不上迦陵频伽的美妙。我当时拼命回忆跟胖子挤在那条石缝里,被人面鸟围攻的时候,这玩意儿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大脑一片空白,可能在那种极限的情况下,脑子里只有保命这么一件事了。
黑瞎子背着手,慢慢地说:“你们觉不觉得,这画看久了,感觉有点奇怪。”
我又重新去看这幅药师佛经变图,不知道是人面鸟带来的冲击,还是黑瞎子的话带来的心理暗示,越看越觉得画面之中有种诡美的感觉,像是能够吞噬人的心神。
“比起人面鸟来说,这一幅可能更加奇怪。”小花看了我们一眼,把手机递了过来。
在我们研究那幅药师佛经变图的时候,小花用手机把另一幅局部图拍了下来,发给了一个在这方面造诣很深的朋友。他一看就笑了,反问小花,怎么拿个仿制品来寻他的开心。小花就问,怎么看出来这是假的。
那位朋友说,就是从他手下随便找一个研究生过来,也能一眼判断出这是假的。主体的绘制风格仿的是盛唐时期,绘制内容则是弥勒经变中的诸神护法。严格来说,净土世界歌舞升平,是不需要诸神守护的,但弥勒经变中一般都有天龙八部等诸神护法。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们手中的这幅画里,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
他用红圈把这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圈出来了。这个护法隐藏在所有护法的最后面,无论是轮廓还是颜色,都显得非常的模糊。
那人继续说,这个护法叫做鬼子母,特征是面目狰狞,怀抱一个婴儿。鬼子母本来是佛教造像中的常见题材,但是弥勒经典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鬼子母。
经变是佛教美术史中的一个专有名词,经指佛经,变是变相或者变现的意思,经变图就是把佛经形象化,用图画的形式来阐明佛经里的内容。
那么,一个不曾出现在弥勒经典中的护法,为什么会出现在弥勒经变图之中呢?这就相当于在火星上发现了一块月球岩石。
我一时间有点愣住了,闷油瓶从小花手里接过那幅局部经变图,仔细地摸过去,肯定道:“是真的。”
闷油瓶是不会跟我们开玩笑的,他说这东西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胖子开口就说:“会不会是这样,画这幅画的画师,觉得这缺一块儿也不怎么好看,或者他比较恶趣味,在这添了一个鬼子母。”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唐朝皇室尊崇佛教,敦煌许多洞窟的修建都来自于天子意志,耗资巨大,直接跟皇帝负责,画师也不会是普通人,他一定不敢。”
我慢慢地说:“抛开这两幅经变图的蹊跷,我觉得它们有另一重意思在。你们看,药师佛可以除去众生病苦,我刚才查了一下,九横死的第一横死就是患有病痛无药可医而死,而药师佛发愿要清除九横死,这么说吧,这是个治病救人的佛。这个鬼子母,就更明显了……”
小花接过我的话:“抱着婴孩的鬼母,指的是我的堂姐和淼淼。”
这下情况就很明显了,一定有一个人,知道黑瞎子眼睛的情况,也知道漆淼淼的事情,他在下钩子给我们。
小花的样子反而轻松不少,我能够理解他,比起毫无头绪和信息的死胡同,只要有信息,就算前面是个陷阱,起码我们也知道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花立刻安排伙计去查今早那个快递员,看看他有没有在其中做手脚。消息回来得很快,快递员一切正常,我们的目光就落到那个寄件地址上。一个佛寺。
看起来,那个给我们下钩子的人,很希望我们能够去到那个佛寺。
事不宜迟,我们准备下午就去那座寺里探探虚实。为了安全,小花把漆淼淼留在家里,让人照看着。
出发之前,胖子反复念叨了几遍那座寺的名字,突然哎了一声,说他年轻那会儿当兵的时候,有个湖南籍的战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大彻大悟了,就在这座寺里出的家。
小花本来已经拉开车门,听到胖子的话,回手把车门关上了,像是在思考什么。
胖子大咧咧地说:“大花,你别担心,我那战友非常靠谱的一个人,跟我关系也相当好,有熟人好办事,这事儿就包你胖爷身上了。”
我说:“胖子,我怎么觉得这事那么不靠谱呢,跟你能尿到一个壶里的,出家了也是花和尚吧。”
胖子非常不服气:“天真,你这就不客观了,你看,你也能跟我尿一个壶里,那你是什么?”
我跟胖子斗了两句嘴,小花已经做了决定,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全部的人都去寺里,如果有什么事会很被动。而且,我刚刚想到了别的事情,必须要查一查。”
小花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胖子带着闷油瓶去寺里,胖子虽然六根不清净,但小哥在西藏的喇嘛庙里待过很长的时间,我至今不能得知他那时全部的经历。但那对他来说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经历,对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他会比我们有更深的感觉。
我则向小花询问了那个送淼淼到他这里来的人,虽然小花已经查过了,但我总觉得他会是一个突破口。因为小花的堂姐临终前是把淼淼托付给了他。能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把自己的孩子托付出去的人,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会特别简单。
解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解家的女儿能够在十几岁的时候就逃离出去,且这么多年没有一丝一毫的暴露,小花的堂姐一定是一个手段很猛的强人。
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有时候比起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人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而一旦突破,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花把那个人的地址发到了我的手机上,至于他自己,我问过之后,小花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太大把握地说,他先去尝试,有结果的话再告诉我。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出发了,黑瞎子开车,我带着淼淼一起去找那个人。淼淼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他能在见到那个人之后想起什么来。说起来他也不是我带在身边的第一个失忆的人了,不知道我这是什么运气。
我一直不太会跟女人相处,但是跟小孩相处得还可以,淼淼是个比较活泼的小孩,但是有时候会习惯性地说日语,这给了我们一个信息。他的生父可能是个日本人,或者他们在日本生活过很长时间。
按着小花给的地址,我们到了才发现,那是湖南省博物馆,而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湖南省博的一个保安,同时得知,他已经两天没有来上班了。我给另一位保安塞了两包烟,他告诉了我们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也无法接通。
找不到人,电话也接不通,这不是一个好信号,如果是前些年的我,可能已经会直接认为,这个人是死了。
线索在这里断掉,打小花的手机,他也不接,可能很忙。只有黑瞎子态度非常轻描淡写,我们都在为他的眼睛而奔走,他倒是对自己的事情毫不在意,仿佛眼睛最终能不能治好并不重要。
“我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为了全瞎之后的生活做准备,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是一瞬间失明的,我的视力是一点一点失去的,这给了我一个适应的过程。”黑瞎子笑笑,“如果一件事情你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不如趁早调整心态,跟它共生。”
但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们就会为了这个可能性而去努力。我们五个人,不管是谁面对这种结果,其他人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帮助他。我不想用一些很肉麻的词汇来形容我们,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言明的。
黑瞎子说:“来都来了,我带你见见我的老情人吧。”
我猛地扭头看他,脱口而出:“你不要害我!”为了黑瞎子的事出钱出力是一回事,为了黑瞎子得罪小花是另一件事。其实想也知道,黑瞎子在之前的感情经历不可能一片空白,但是我今天如果真的陪他见了老情人,那我不知道晚上回去的时候该怎么面对小花,这种事情上我一定是站在小花那边的。
黑瞎子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又笑了一下,“你以前肯定也见过的。”
我满头雾水,黑瞎子似乎觉得非常好玩,带着我和淼淼开始排队。今天是周日,来博物馆参观的游客不少,因为限制游览人数,博物馆都是掐着时间,一批一批地往里面放人。我心说,难道黑瞎子的老情人是在博物馆里工作?
排队过程中黑瞎子甚至掏出了刻刀,开始刻他那方印章。治印的时候通常需要特制的工作台来固定章体,保持稳定。黑瞎子完全不需要,他的手就是最稳定的工作台。
进入省博之后,黑瞎子熟门熟路带着我们,径直往一个展厅走。我一看他目标这么明确,心道不好,看来他来会过这个老情人很多次,已经跟串自己家门一样熟悉了。
不过当我见到那个所谓的老情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黑瞎子说的老情人就躺在我们脚下,一个特质的玻璃展台里,上面围着一群人,都在低头看她。
黑瞎子的老情人叫辛追夫人,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一具极其罕见的不腐尸。国外发现的一些不腐尸体都是干尸,辛追夫人是湿尸,发掘出来的时候,她的皮肤都是润泽的,身体组织具有弹性,还有部分关节可以活动。
马王堆汉墓的发现震惊世界,辛追夫人的名气也非常的大,网上有很多人神神道道地说,不能看辛追夫人的眼睛,都是瞎说。辛追夫人在我们眼里简直无比温柔,说这种话的人应该给他们组织一个倒斗一日游,亲眼见过粽子起尸之后,如果没崩溃的话,他们全都得回来给辛追夫人道歉。
怪不得黑瞎子说我以前也见过,小时候跟着爷爷回来扫墓,也来过省博。马王堆汉墓出土了大量的漆器,简牍以及帛画,以及那件举世闻名的素纱襌衣。
我从前一直怀疑,会不会有九门的人参与发掘了马王堆汉墓,毕竟很多人通过洗白进入了文物系统工作。爷爷否定了我的想法,那时候十年浩劫尚未过去,九门的人都非常低调,而且那个年代考古队的人要求身家清白,他们这些人有老底子在,是进不去的。
而且马王堆的发掘规格很高,当时有一个军区医院修建地下室,施工中经常遇到塌方和可燃气体溢出的情况,湖南省博的专家立刻意识到,这下面有一座古代墓葬。因此马王堆属于抢救性发掘,立项之后由国务院批准,还来了很多北京的专家。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骗了我,或者说这不是纯粹的欺骗,爷爷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了我一些事,又隐瞒了另一些事。当时九门的精锐力量,全部陷在那一起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之中了。
闲话休提,在我的询问之下,我才得知,发掘马王堆的考古队之中,虽然没有九门的人,却有一个同样也不清白的人存在,那个人就是黑瞎子。
关于黑瞎子,三叔当年的说法是,他是在千禧年前后才回的国,是长沙地头上一个硬茬子。我并不知道早在七十年代,他已经回来过了。想想也能得到答案,黑瞎子完全可以伪装成早年出国的华侨后人,这个身份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
黑瞎子不仅参与了马王堆的抢救性发掘,甚至参与了辛追夫人开棺的现场。
四层华贵的漆棺之中,在价值连城的陪葬品簇拥之下,辛追夫人泡在一种无色透明的棺液之中,立即被运往医学院进行防腐处理。
听到棺液这两个字,我立刻想起了雷城,我们说现代的科学技术已经完全可以从一个很高的地方去俯视古代,但古代的一些技术,即使用现在的科学来解释,也没有定论。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一定不能小看古人。
这种感觉实在非常奇妙,当年参与过辛追夫人开棺的黑瞎子现在站在我身边,我们共同低头看下去,下面的辛追夫人躺在明亮的玻璃展台里。
大腿处忽然被碰了一下,我低头,漆淼淼可怜巴巴地说:“我看不见。”
辛追夫人的尸体看上去还是有一些可怖的,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让漆淼淼这么大的小孩看到。在我犹豫的时候,黑瞎子已经一把将漆淼淼提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头朝下地对着辛追夫人的玻璃展台。
我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是怕如果这小崽子被吓到了,等下哭起来怎么办,我和黑瞎子很明显都不是能哄孩子的人。黑瞎子非常的淡定:“解家的小孩,他不会怕的。”
漆淼淼倒确实没有害怕,他看着辛追夫人的尸体,忽然轻声叫了一句:“妈妈。”
我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层玻璃非常明亮,差不多可以当镜子用了,倒映着一圈游客的人头。难道说小花的堂姐没有死,现在就站在这一圈游客里看着我们?
我立刻环顾四周,希望看到一个跟小花面容相似的女人。而黑瞎子的动作比我快得多,或者说因为他们两个有着相似问题的眼睛,他能够看到漆淼淼眼中的东西,而我是看不见的。
在那一瞬间,黑瞎子的目光已经锁定到了一个人身上。漆淼淼看的不是辛追夫人,而是一个玻璃所映出的一个女孩手里的镜子。那个女孩在对着灯光补口红,而她的镜子里能够清晰地映出另一个正在自拍的大姐,她因为误操作,点开了相册。那是一张照片,漆淼淼是对着那张照片叫妈妈。
所有这些都是后来黑瞎子跟我描述的,以我的眼力,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么曲折细小的事物。
黑瞎子胳膊底下夹着漆淼淼,立刻开始移动,他的速度非常的快,我在后面跟着,几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二叔说得对,现在的我确实已经不适合下斗了。
最后我们停在了另一个展厅里,这里停放着辛追夫人的四层套棺。四具棺材从大到小依次摆放,外层是黑漆素棺,第二层是黑地彩绘棺,第三层是朱地彩绘棺,最小的那个漆棺上贴满了用羽毛装饰的贴花锦。
黑瞎子带着漆淼淼从四具棺材前依次走过,走到第三个朱地彩绘棺前面时,漆淼淼不动了,然后声音很轻地说了一串日语。
我蹲下来,问他:“妈妈睡在一个这样的东西里面,对吗?”
漆淼淼点点头,我长出了一口气,有了这句话,我们就算不虚此行。
我们返回老宅的路上,漆淼淼一直很安静地坐着,黑瞎子则一边开车一边吹着口哨,吹成了一支曲子,我也听不出来他吹的什么。开过一个红绿灯之后,黑瞎子忽然踩了一脚刹车,我们后面的车被逼得一个急停,长沙司机脾气很火爆,立刻放下车窗破口大骂。
我问黑瞎子:“怎么了?”
黑瞎子摇摇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说:“你来开。”
我以为黑瞎子想到了什么,忽然走神才踩了刹车,没多想,主要也是被黑瞎子特训的时候习惯了,但凡他开口有什么指令,我像狗一样飞奔着就出去了。快开到二月红老宅门口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心里的感受顿时非常复杂,试探着问道:“刚刚你,眼睛不舒服?”
黑瞎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做师父的使唤自己徒弟还要理由?”他推开车门下车,溜达着进了老宅。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黑瞎子已经会出现忽然失明的情况,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又会复明。那天从黑瞎子停车跟我交换位置,一直到走进老宅回他自己的房间,其实他都是接近失明状态的。
那天晚上除了我和黑瞎子,加上漆淼淼这个小崽子,没有其他人回家。小花倒是给我回了一个电话,说查到了一些眉目。胖子那边,直到我给他打电话才发现这两个人已经到了江西,说是顺着一个线索,时不我待,所以先斩后奏了。
晚饭是我做的,漆淼淼非常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黑瞎子没有出来吃饭,我叫了两次,他不理我,我也就不管他了。
之后凑合把漆淼淼哄睡了,我回到院子里,给池塘里的锦鲤撒鱼食,撒完了感觉非常不爽,怎么我来了小花这里我还变成了老妈子,等他回来我要问他开工资。
回屋之后胖子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听着他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大,果不其然,这人在江西当地又联系上一个朋友,胖子朋友很多,走到哪都有认识的人,江西人喝酒非常猛,几乎把胖子喝翻了。
胖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废话之后,又说:“天真,你放心,小哥在我旁边坐着呢,没丢,我得……我得撒个尿去。”
我怕胖子在电话那边给我直播撒尿,当即准备挂电话,没想到胖子又开口了,声音听着是醉的,但是话听着竟然还他娘的非常清醒。
大意就是胖子在小花这里见到平老六之后,心思活泛了一下,平老六这个人色大胆小,虽然不讲义气,但是该怂的时候知道怂,拿捏好了是个可以做几笔买卖的人。平老六以前得罪了小花,才不敢在地头上露面,这次债还完了,肯定没那么快离开长沙,胖子让我把这个人找出来,建立一下关系。
我暗骂胖子财迷,还是把这事应了下来,并通过我三叔留下的一些老关系,去联络一下平老六,在此揭过不表。
本来以为来到长沙会热热闹闹的,结果五个人三个都不在,没什么娱乐活动,我睡得很早,不到五点的时候就醒了。
这时候天还没亮,我实在睡不着了,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走到院子里。夜里肯定下了很大的雨,廊下有了积水,很多枇杷叶子被雨水打落,掉进池塘里。
我发现廊台外面避雨的檐下坐着一个人,姿势有些诡异,用光晃了一下,是黑瞎子。他对我的骚扰完全没反应,看样子是在刻印章。我当时觉得很无语,不知道这人是没睡还是跟我一样醒得早,刻个章什么时候不能刻,非要做出这么神经病的行为,弄出了一种恐怖片的氛围。
后来我想起秀秀不经意带过的一句对黑瞎子的评价。神经病也是人,大套路还是人的套路。
当时秀秀的意思是让我被黑瞎子打到满头包之前,先半夜苦练到自己满头包,黑瞎子看我这个德行,说不定一心软对我好点。这话也可以这么解释,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马上就看不见了,这件事他自己早就已经接受了,但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很难接受,他想给这个人留下一件东西。这个时候他不会在意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我们带着淼淼到了北京,黑瞎子说,淼淼能在那个环境下一眼看到这具朱地彩绘棺,那是一种非常明确的记认。淼淼的年纪虽然很小,但是眼睛恶化的程度很深,据黑瞎子自己推测,等他继续恶化下去,快要失明的时候,可能也会产生这样的能力。眼睛可以像照相机一样,短暂地保留自己看到的东西,一切细节都分毫毕现。
即使小花堂姐的棺材跟这具棺材细节不太一样,但朱红色的漆棺,这么显眼的东西,制作难度也是很大的,只要出现过,不可能毫无痕迹。
我们来到琉璃厂,黑瞎子带着我进了一个铺子,里面的掌柜看到黑瞎子,让伙计下了门板,停止营业,把我们让到了后院,一位须发皆白,老得似乎都要皱成一节树根的老人,在等着我们。(这里要涉及到一个做漆器的世家,为了避免叙述啰嗦,我在这里简单说一下,这位老人姓洪,他父亲曾是清宫里的漆器匠人。冯玉祥把溥仪赶出宫的时候,这帮人捎带着全部给轰出来了,他靠着自己的手艺和积蓄,盘了铺面一直做到了现在。)
洪老对着黑瞎子,行了一个我都没见过的大礼,不知道是什么礼数。黑瞎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兴这一套了。”他把拍摄的朱地彩绘棺递过去,洪老看了一眼,开口了,他说话挺费劲的,好多地方我都听不明白。
那个掌柜的执着笔,把能做出这种漆棺的人挨个写了下来,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漆同。
这个姓氏非常的少见,我跟黑瞎子对视一眼,黑瞎子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却已经开始想,不会这么容易吧?这种感觉好像考试的时候全程没学,考前那一晚挑灯夜战,看了几道大题,第二天考场上全都出现了。
黑瞎子点了点这个名字,洪老又开始了他的叙述,依然是那种缓慢又古怪的气音,我仔细听也只能懂个七八成,大概记在这里。
这个漆同是一个日本人,本姓三井,在日本的时候就是学美术的,在故宫博物院里见到了一只永乐年间的剔红漆牡丹纹盘,一见之下,几乎失魂落魄,不知道怎么找来洪老这里,一定要学习这种工艺。
洪老非常痛恨日本人,坚决不肯教,但是这个三井,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死缠烂打,一定要学,中间因为签证到期不肯走,差点被遣返,回到日本之后马上又回来了。
为了学剔红这种技术,三井可以不再做日本人,他说美是没有国界的,他可以变成一个没有国家的人,终生不再返回日本。为表决心,他改掉了自己的姓氏,就姓漆,改名叫做漆同。
为了让洪老收下他做徒弟,漆同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自己砍掉了左脚的五根脚趾,以此作为此生不再返回日本的证明,终生不再踏上故土。洪老大为震动,收下了他。
其实听到这里,我觉得洪老和这个漆同都有点毛病,但是别人也不是我,我也做过一些在别人看来疯狂无比的事情,达到目的,和为了达到目的所付出的代价,每个人衡量的标准不一样。
漆同的天赋非常之高,很快成为洪老的徒弟中最出色的一个。而他最喜爱的,也是学习漆器制作的初衷,就是剔红。这种工艺也叫雕漆,在胎体上一层层地髹涂调好颜色的大漆,堆叠到适当的厚度时,用刀在漆上做雕刻。
洪老向我们展示了一件漆同当年学艺时的作品,通体朱红的盒子上,层层叠叠雕满了华贵的牡丹,其怒放的盛景几欲冲进人的眼眶。
我按捺住自己的心情,问洪老,这漆同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生孩子。一直在旁伺候的掌柜说,此人是娶了妻,许多年里没有生育,后来有一年夏天,夫妻二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旅游回来,大概是在当地的寺庙里诚心祷告,被菩萨听见了,回来之后,漆同妻子的肚子就一天天大起来。
那掌柜说到后面,神情似乎有些为难,说:“孩子刚生下的时候,我还去看过的,那个孩子,有点古怪。”
漆淼淼就坐在我的怀里,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好像根本不知道,现在在说的那个小孩就是他。
“怎么个古怪?”
掌柜又说:“听说那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哭的,满月的时候我去看过,那孩子的眼睛……似乎会变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颜色就变了……到现在总有四五岁了。”
我立刻追问:“这个漆同现在在哪里?”
掌柜的跟洪老对视一眼,说:“他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我都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就好像在沙滩上堆城堡,花费了很多的时间,用了很多的工具,马上就要堆好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甚至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给了一点点希望之后,让你看着它是怎么熄灭的。
我觉得一团东西堵在了胸口,我缓缓看向黑瞎子,甚至有点害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黑瞎子竟然还笑了一下。
为了叙述完整,漆同夫妻的事情我也会记录在这里,起码在漆淼淼长大之后,让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并没有抛弃他,相反,他们为了挽救他,作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漆淼淼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眼睛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漆同和小花的堂姐(这里为了叙述方便,就叫她堂姐,反正我和小花有亲戚关系,叫一叫也没关系)带着漆淼淼去了很多医院,甚至见过很多邪门的人,最终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着淼淼离开了。
离开之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了,但一个月之前,漆同寄来了一封信,内容是说,自己跟妻子都身染重病,大概命不久长,想到洪老,师徒情谊让他写下了这封信,以免洪老挂念这不肖徒弟,再也没了音讯。
一周前,漆同被发现在家中自杀,他的遗书里留下了洪老的电话,遗物也一并留给了洪老。是警察打电话来,他们才得知消息的。
洪老找出了那封信,交到了黑瞎子的手上,借着光,我看到信封上的地址,还是长沙。
来回几千公里奔波,没想到答案就在离我们如此之近的地方,距离漆同自杀也仅仅只有一周时间。七天。
时间是一种约束万事万物的尺度,人出生,长大,变老,树木春天开花,秋天结果,上学时的课本,再翻开已经泛黄,没有什么能逃脱时间的约束。可是对于黑瞎子来说,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时间无法约束他。在时间已经不能约束他,又过了很久之后,时间对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用七天这样一个短暂的尺度,告诉黑瞎子,其实你一直在我的约束之中。
很多年前我痛骂过人生,骂它反复无常,这个操蛋的玩意儿夺走了我太多的东西,后来我又对它多了一些感激,因为时间像潮水退去一样带走了我很多东西,又把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推回到了我的脚边。可是现在,我忍不住想,人生归根到底,真正的恒常其实是无常。
走出琉璃厂之后,我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这是一个惯性的动作,我是在找烟。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候,黑瞎子已经点了一根,我问他要烟。
黑瞎子咬着烟笑:“要是哑巴在这儿,你也敢说这句话,我就给你一根。”
我无法想象黑瞎子现在是什么心情,一根烟燃到底,黑瞎子又说:“给胖子,哑巴,花儿都打个电话,我怕他们出事儿。”
我一瞬间理解了黑瞎子的意思,漆同一周前已经死了,按他信上所说,他跟堂姐都身染重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治好淼淼的眼睛所付出的代价。漆同给自己的师父留了遗信和遗物,却只字未提淼淼,应该是和堂姐共同做了决定,把淼淼托付给了小花。
堂姐不会不跟小花说明所有的情况,那个消失的省博保安,从寺庙里寄来的经变图,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股势力,在驱赶我们,让胖子和小哥去了江西,我和黑瞎子来了北京,小花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摸出手机,先打给了胖子,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说这可能是个套,让他们别再查了,赶紧回长沙,胖子在那边破口大骂,他跟小哥已经循着线索进了赣南的深山里,线索却突然断了,要回来估计得腿儿着走十几个小时才能出山。
我又打给小花,那边响起轻轻的忙音。我听到黑瞎子很模糊地说了一句:“吴邪,别告诉他。”
我眼睛几乎一热,应了几句,小花的电话接通了。在小花的面前,我想要撒谎是很难的,我把对胖子的说法原样说了一遍,没说漆同已经死了,只说可能是有人在下套。小花听完,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在老宅等我们。
在长沙黄花机场落地之后,我打开手机,第一个打进来的电话竟然是我三叔的老伙计,说长沙地头上完全没有平老六的消息,问我要不要扩大到周围几个县市。我说不用了,也没往深里想这件事。
我和黑瞎子没有返回二月红的老宅,直接按照漆同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门锁着,但是对黑瞎子和我来说,想要进去并不难。
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看得出曾经的生活气息很浓,按照警察给洪老的说法,漆同是在卧室的床上服药自杀的。
我们还没找到堂姐的朱漆棺材,在长沙市周边想要无声无息地土葬一个人基本上不可能,我希望漆同能够留下一些线索,起码让我们知道堂姐葬在何处,对于淼淼来说,这也是一个交代。
淼淼对这个家有一些记忆,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我和黑瞎子到处走动,查找可能的线索。
漆同书房里放着非常多的书,这个人如果没有死,我跟他可能会有一些共同语言。这些书作为遗物,应该都留给了洪老,在我们说明了淼淼的身世之后,洪老便将这所有的东西转赠给了淼淼。
我坐在书桌前,习惯性地翻看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然后从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日记。这本日记是从今年年初开始写的,我急于知道在漆同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因此翻到最后十几页的地方开始看。
给淼淼治好眼睛的是一种非常阴森甚至邪恶的法子,是漆同在赣南深山中一座土地祠里得到的,但漆同和堂姐在知道这种办法之后,丝毫没有犹豫。简单来说,想要治好淼淼的眼睛,他们夫妻两个人就要有一个人完全地把所有的生命力献祭出去,另一个人完成替换血肉的过程。
这部分漆同写得很潦草,但当我继续看下去的时候,极度的震惊和恶心让我开始冒汗。漆同用剔红的手段雕了一整只漆盒,用于调漆的液体是他们想方设法得到的,辛追夫人墓中的棺液,那种无色透明的棺液在开棺迅速变成深红色。漆同每剔一刀,作为牺牲的堂姐,身上就会出现同样的一刀,深度,走势,都一模一样。
使用这个方法,需要病人自己来下刀,而淼淼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漆同握着淼淼的手,下了第一刀,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在这种极度的刺激下,淼淼很快昏了过去,当他醒来,已经不记得任何事了,也不会知道,在自己昏过去的时间里,到底失去了什么。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漆同带着妻子的手书和照片找到了一个男人,妻子是一个大家族里逃出来的女孩,原本的姓氏是解,那个男人则是她的堂弟。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堂弟成为了解家的当家,把孩子交给他,是稳妥的。
漆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妻子的堂弟,包括那种邪恶的办法,然后,他一个人回到了家,吞下了药片,躺在妻子的身边,等待自己的死亡。
当我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跳像撞槌一样,我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把我的神志叫回来的是一声巨响,我拿着漆同的日记本,走向声音的来处。卧室之中,那张双人床的被褥已经被掀开,床板被黑瞎子撬开扔在了一旁,床单之下,露出了熟悉的朱红彩绘。
那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鲜红如血肉堆叠的剔红漆盒,上面花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漆淼淼完全不知道害怕,对着那只剔红盒子轻声叫着妈妈。
我头皮都麻了,压制着胃里异样的感觉,说:“瞎子,你得看看这个。”
后面的事情我很难概括,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黑瞎子会掉头离开,真正地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以后都再也不可能得到他的消息。但那只是一瞬间。黑瞎子捏着那本日记,从门口走出去,下了楼梯。
我醒悟过来,立刻提着漆淼淼追下楼,在最后一秒拉开了车门,混乱地挤了进去。
车里爆出一声特别大的声音,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来自于黑瞎子的手,他一掌打在了方向盘上。那种力道,让我觉得他可以仅凭一双手掌,把整辆车给拆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黑瞎子暴怒的样子。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下车。”
我没有动,他重复了一遍:“下车。”
黑瞎子的那个表情,让我觉得我现在如果不下车,他会去杀人。我抱着漆淼淼滚下车,几乎是关上车门的一瞬间,车子起步,飙了出去。
巨大的恐慌之下,我发现拨通了胖子的电话,冲他大吼:“快点回来!救命的事情!快!”
胖子还在山里跋涉,累得如同死牛,一头雾水,“救谁?”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小花当年对我的判断非常精准,说我全是小聪明没有大智慧,还有时候会做一些愚蠢得很可爱的事情。那一瞬间,我想的只是,如果小花现在已经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我就是个添头,都不够黑瞎子过三招的,我得把胖子和小哥叫回来,来帮小花。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抱着漆淼淼跑到大马路上拦车,胖子和小哥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就算只是个添头,也不能对小花见死不救。可能因为我的神情过于疯狂,司机看到我抱着个孩子,下意识就以为孩子生病了,二话不说就往医院开,我报了地址之后还一脸纳闷。
在车上,我想通了很多的事情,所有的杂乱的千头万绪全部串联起来,变成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
我一直以为的,在整件事里存在的那个人,给我们下钩子的人,误导我们的人,操纵我们的人,其实就是小花。这就是他给我们所有人设的局。
这个局,到了这时候看,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是很粗糙的,小花跟我的性格真的有一部分类似,所以这个时候,我可以很清晰地整理出所有有问题的地方。比如说,胖子。当时胖子说那个寺里面有他当年的战友,那个时候就几乎超出了小花的控制。因为胖子的社会关系特别复杂,小花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安排的地方里,有一个胖子一时间都想不起来的战友。
所以,小花立刻改变了策略,把我们五个人拆散了,胖子在那里有熟人,就让胖子去那里,顺便带走小哥。因为这两个人的行动力其实都特别强,而且胖子的思路是歪的,他随时都有可能用那种笔直的思维破掉一个精心设置圈圈绕绕的局。
而小花当时一个人离开,想必就是去紧急做了布置,想办法把胖子和小哥引到了江西。
至于黑瞎子和我,这是小花另一个很毒辣的地方,除了黑瞎子对我特训的那段时间,大多数时候,我要做的事情,黑瞎子不会干涉,而是在一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协助我。
而小花跟我们的关系都太紧密了,我们根本不会往他算计我们的那个方向上去想,他是世界上最想治好黑瞎子眼睛的人,这就是灯下黑。
包括平老六的出现和消失,不许外人进的老宅,平老六的出现是多么的突兀,而他好不容易还清了小花的欠账,能够在长沙地头上自如活动了,却又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太多太多细节,可是我们完全不会怀疑到小花身上,他利用的是我们对他的情感。而且其实留给小花做局的时间非常短,所有的事情,几乎已经做到一种极限了。
而小花这一局最老道的地方,就在于似假非真的那些部分,胖子和小哥被稀里糊涂引到了江西,而漆同正是在赣南的山中得到了那种秘法。黑瞎子和我到了湖南省博,那个保安的消失会让我们警惕,但接下来并不是完全随机的。
小花不一定能够知道,淼淼会记住那种朱红色的棺材。但他使用的棺液又确实来自于辛追夫人的漆棺,这是小花钢丝上跳芭蕾的设置,他不怕我们知道,或者说,他就是希望我们知道。
因为我和黑瞎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在碰壁之后,会出现一种可能,就是我和黑瞎子反向思考,最终怀疑到小花身上。那么,小花干脆放出了足够多的线索,我毫不怀疑,就算我们没有通过淼淼查到北京,小花也会用别的方式来提示我们。因为他要的不是瞒过所有人。这件事迟早会被我们知道,小花要的只是时间。
但那些细节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不是双方的较量,一方赢了或输了,都要复盘整个棋局。在这一局里,小花是稳坐中军的帅,也是灵活作战的马,更是自我牺牲的卒。
在我回到二月红的老宅之后,里面一片寂静,我非常害怕看到一种景象,我怕小花真的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安置了漆淼淼,开始找趁手的东西,然后我想到了小花的棍子。这个王八蛋居然敢骗我说他在练功,现在想来,那天早上,瞎子在楼下一刀一笔地刻着齐字,每一刀剜下去的都是小花的血肉。
我走上二楼廊台,突然听到了响动,立刻猫着腰往屋里看。然后我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黑瞎子和小花。
小花的上衣已经被扒了,被黑瞎子脸朝下地摁在床边,几乎是像要把小花给扼死。在小花光裸的后腰上,有一个一寸见方的血痕,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有黑瞎子和小花自己知道,他往印章上刻的是什么字。
就保持着这个动作,黑瞎子忽然笑了一声,另一手在小花的额头点了点,“解雨臣,你长本事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张力,混合了性,暴力,和宽容。是我无法去也不能去打搅的,我依然很怕黑瞎子对小花动手,但直到我在外面蹲麻了,黑瞎子也没真的打人。他们就只是沉默相对,不说话。
良久,我听到小花低声说:“你别生气,你的眼睛没有坏得那么厉害,需要我死了才能治好,如果那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想治好你是因为,我想要你,我又不想刚治好你,我自己就死了……换算一下,最多也就是减了我二十年的寿数。我一直特别健康,而且很会保养自己,活到九十岁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算,我还可以陪你三十年,还算值得……”
这他娘的,我听完都恨不得上手抽这个王八蛋,我猫着腰退回楼梯那边,听到了黑瞎子的声音,他的语气很难形容,说:“值不值,是我说了才算。”
我悄悄地退开,忽然想起当我知道小花跟黑瞎子搅和在一起的时候,我非常的惊讶,问小花怎么回事,小花说,就那样。后来我慢慢的就明白了,小花和黑瞎子,他们两个人心中对很多的事情,可能都有着同样的答案。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一个终极的问题,那么我是一个活在被人设计好的问题里,又不断自己追逐问题的人,胖子是一个有没有问题都无所谓的人,闷油瓶则既是问题的一部分,又是答案的一部分,那小花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而黑瞎子,他是一个看到了自己的问题而永远不会去把它问出来的人,因为他其实一无所求,一无所问。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跟他的答案是一样的,哪怕他从来都没有把问题问出来过。所以我觉得,不管怎么样,到了最后,黑瞎子一定能够理解小花的做法。
闷油瓶和胖子回来之后,我简单给他们讲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小哥还是那样,神情没什么变化,胖子脸色特别的精彩,他偷偷地跟我说,早该想到了,这就叫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我们一直拖着没有离开长沙,我跟小花说,我是害怕黑瞎子万一哪天心头火起,要把你给宰了,我们在边上还能拦一拦。至于小花是怎么用棺液炮制印章石的,他一直不肯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最后我们还是留在长沙过完了一整个吵吵闹闹的国庆黄金周。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我实在好奇,黑瞎子在印章上刻的什么字,他刻的每一个字可就这么留在小花身上了,会跟他一辈子。太过于好奇,我让小哥去黑瞎子的房间里偷看一下那个印章,万一可以就此得知黑瞎子的真名,那我岂不是赚了。
十分钟后,闷油瓶带着那方印章回来了,我说:“我让你看上面的字,没让你把它偷回来啊!”
小哥淡淡地说:“你看完,我再放回去。”
我接过印章,调转印面。
齐人之福。
【Jewnicorn】寻找独角兽
关于十三岁相遇的孩子,夏令营,以及独角兽的故事。
——
十三岁的Jesse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已经熄灯了,但住了十几个孩子的宿舍并没有安静下来。明天就是夏令营结束的日子,孩子们在黑暗里兴奋地叽叽喳喳。Jesse没参与他们的讨论,他总是没法很好地融入他们。他上方的床板敲响了三下,从上床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嘿,Jesse。”看到他还醒着,棕发孩子灵活地从上床跳下来,钻到Jesse被窝里。给他们睡的床不大,他们俩挤在小床上,手贴着手,脚贴着脚。Andrew凑在Jesse的耳边跟他咬耳朵。
“我们去找独角兽吧!”他说。他的呼吸洒在Jesse皮肤上,让他觉得痒痒的。Andrew...
关于十三岁相遇的孩子,夏令营,以及独角兽的故事。
——
十三岁的Jesse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已经熄灯了,但住了十几个孩子的宿舍并没有安静下来。明天就是夏令营结束的日子,孩子们在黑暗里兴奋地叽叽喳喳。Jesse没参与他们的讨论,他总是没法很好地融入他们。他上方的床板敲响了三下,从上床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嘿,Jesse。”看到他还醒着,棕发孩子灵活地从上床跳下来,钻到Jesse被窝里。给他们睡的床不大,他们俩挤在小床上,手贴着手,脚贴着脚。Andrew凑在Jesse的耳边跟他咬耳朵。
“我们去找独角兽吧!”他说。他的呼吸洒在Jesse皮肤上,让他觉得痒痒的。Andrew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小想法,他相信圣诞老人,超级英雄,以及独角兽。Jesse艰难地转过头,他们俩的鼻尖在狭小的空间里碰到一起。
“……好。”他对上那双在黑夜里发亮的眼睛,没法说出“不”。
Andrew笑起来,在被子里摸索着找到Jesse的手握住。“等他们睡着了,我们偷偷溜出去。”他笃定地说,“据说那片树林里有独角兽。”
对Jesse而言,如果这段夏令营经历里有什么能称上好点的事,就是Andrew了。他不喜欢夏令营。他害怕陌生的环境和陌生人,他不擅长交朋友,他不热衷于野外户外活动,而夏令营相当于这些所有让他焦虑的事的总和。但他的父母坚持他该去夏令营,他们认为所有孩子都该这么做,他的姐姐和妹妹都早参加过夏令营了,只有他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装病,拖了好几个夏天。这个夏天他正思索是要着凉还是过敏,他的父母突然毫无预兆地宣布他的夏令营日期提前了,接着迅速把他送上了去夏令营的车。
Andrew走向他时,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看书,那是本他随便从活动室里的书架上抽出来的漫画,他翻开的一瞬间就后悔了,因为他不喜欢看漫画。可书架边已经围了一群笑闹的孩子,他只好低下头翻看。
“啊,是你拿了。”他面前出现了一双脏兮兮的球鞋,那个欢快的声音继续说,“你也喜欢蜘蛛侠!”
“不,呃,”他把那本漫画合上,低着头递过去,“你拿去吧。”
“你不喜欢蜘蛛侠?”
“不,我只是,我不怎么看这些。”Jesse把自己的衣角揉成了一团,“拿去吧。”
那本书被拿了过去,他正要松口气,一个人在他旁边坐下。
“那你可以试试,你会喜欢他的。”
他终于稍微抬起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我是Andrew。”那个有小鹿一般棕色眼睛的孩子朝他笑。
他们成了朋友。这很奇怪,Andrew对猫过敏,不喜欢好好待着,但他喜欢Jesse;Jesse觉得总是大笑的人很傻,对超级英雄不感冒,但他喜欢Andrew。
他们最大的共同爱好是表演。
Andrew有令人惊讶的表演天赋。他真诚、热情、精力充沛,全身心地投入表演之中。Jesse却几乎相反,他的母亲是一名专业小丑,他跟过自己姐姐在剧院里表演,但他时常对自己所要做的事焦虑不已,他选择用表演作为一种逃避现实生活的方式。
他们两人会在闲暇时找个没人的地方演戏。通常Andrew扮演蜘蛛侠——他最喜欢的超级英雄角色,Jesse则扮演他的朋友或者反派。有时Andrew会让Jesse来扮演英雄,但是Jesse总是拒绝。他不适合那类的英雄,他清楚,而Andrew仿佛生来就是为这种角色打造的。
在夏令营结束的一个星期前,所有的孩子们要一起排练一出舞台剧。他们的剧本是《小红帽》,Jesse相信Andrew能演猎人,他知道他想要演猎人,他也是全部孩子里最能演好猎人的人。
“你要演什么?”Andrew问Jesse。
“一棵树吧,我想。”
Jesse不想参加那些被争抢的角色的竞争,也没人认为这个总躲在角落里少言寡语的孩子能演好什么,所以他果然被分到演一棵树。他按夏令营指导老师的指令站到舞台背景前,过了会,一个总跟他形影不离的身影又蹭到了他旁边。
“你为什么在这?”他瞪着Andrew。
“因为我也是一棵树。”Andrew理所当然地说。
“你该去演猎人。”Jesse眉毛皱起来。他不想Andrew因为自己来当一棵树。
“但我喜欢当树。树多重要——小红帽要从我们前面经过,大灰狼和猎人都要从我们中间跳出来。”
Jesse好一阵子没说话,Andrew知道他在生闷气,也只能咬着嘴唇盯着他。“但是我想看你演猎人。”Jesse小声地说,“你会是最棒的猎人。”
他笑起来,“就算是树,我们也是演得最棒的树,行吗?”
“后面的树,表演时不要交头接耳!”指导老师冲他们喊。Andrew撇撇嘴,“那我们可以牵手吗?”他问,“这样我们更像一片森林。”
“好吧,只要你们别说话了。”老师点头。
Andrew伸手去牵住Jesse。他的手总是软软的,暖暖的,牢牢地抓住Jesse的手。Jesse不太喜欢和人肢体接触,而且他们的手会变得汗津津的,但他还是抓紧了Andrew。
他们在高悬的月亮和星星的注视下偷溜出宿舍。在夏令营旁边有一大片树林,他们去过树林边缘野餐,不过他们不被允许进去里面。孩子们会猜测里面有野兽,巨大的怪物,女巫,但Andrew相信里面有独角兽。
“我们可以向独角兽许愿。”他说。
Andrew带了个小手电筒,他们牵着手在黑漆漆的树林里前行。一到晚上,所有东西好像都变得阴森起来。草叶扫过他们的脚踝,树枝划过他们的脸颊,手电筒的光吸引了一群小虫在他们前方飞舞,偶尔有几只撞在他们手上。穿梭的风“呜呜”地叫,两个孩子溜出来时没带外套,只能贴得更紧,手挽手地抵挡凉风。
Jesse有点害怕,可他不想告诉Andrew。既然Andrew相信有独角兽,他们就去找它。什么东西从他后面跑过,悉悉索索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于是一个没注意,被绊了一跤,摔在地上。Andrew惊呼着把手电筒往他身上照,光柱亮得晃眼,他抬起手臂来挡在自己眼前。
“你的手臂被磕破了!”他用手电筒照着他的伤口,那儿沾了泥土和草叶,大概是被石头磕到的。他听起来快急哭了,Jesse抿了下嘴,他讨厌疼和伤口,但他更怕Andrew哭。他拍拍自己的手臂,把泥土抹掉,“没事的,”他说,“一点都不疼。”
Andrew用衣服把他的手臂擦干净,朝他伤口吹气,然后往上面抹唾沫。Jesse用另一只手帮他举着电筒,照在自己伤口上。
“我们回去吧。”Andrew低声说,“对不起。”
Jesse想告诉他他们会找到独角兽的,可他感受到自己的左脚扭了。他没打算告诉Andrew,但他们确实得回去了。
他问:“你还记得怎么回去吗?”
他们迷路了。
夜晚的树林似乎比白天扩大了好几倍,望不到尽头,找不到出路。他们沿着自己的脚印找了会,但这些踪迹都被草丛给掩埋了。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
“这里会有狼吗?”Andrew说,“还是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住在这里的是女巫?”
Jesse打了个寒颤,“不,”他用力握紧Andrew的手,“这是独角兽的森林。”他坚定地告诉他。
“嗯,你说得对。”Andrew点点头。他不再提狼和女巫了,“你知道吗,我家里有一身独角兽的衣服。那是我小时候,还是小婴儿的时候我爸妈给我做的。现在我们把它改成了给我家的狗穿的衣服,它穿着就像一只小独角兽在家里跑。”
“如果找到独角兽,你要许什么愿望?”Jesse问他。
“我不知道,也许,让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这么简单?”
Andrew回过头对他笑,“这就够了。”
他们前面的林子不再是漆黑的树叠树了,而是透出了点光来。“我们快出去了!”Andrew兴奋地叫道。他跟Jesse快步往那儿走,并希望能在有人发现他们偷溜了之前回到床上。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被周围的树林包围着,月光碎成银箔铺在湖面上,夜里的雾气反射出一层淡淡的银光。
“哇哦,”Andrew朝那边走了几步,“如果有独角兽,它一定在这。”
Jesse想跟他走过去,但他的脚脖子疼得厉害。刚扭到脚的时候,他只觉得左脚失去了踩在地上的实感,直到现在,他的脚踝肿了起来。他把自己肿起来的脚藏在身后。
“我们就在这等独角兽吧,”他向Andrew提议,“我想好我的愿望了。”
“我想变成一棵树。”他说,“我们会是森林里最棒的两棵树。”
他们俩手牵手靠坐在湖边的树上,盯着夜空下的湖泊。除了偶尔从一片银色里跳出来的鱼尾巴和飞过的小虫,这儿安静得似乎连时间都静止了。Jesse用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而Andrew晃了晃,头一歪,靠在他肩上睡着了。他的眼皮也支撑不住地垂下来,他的脑袋乱糟糟地发热,我们真的要变成树了吗?在坠入睡眠前,他迷糊地想。
一束强烈的光晃在他眼皮上,他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他牵着的Andrew的手动了动,是独角兽来了吗?他想问。随即他被一个人抱起来,那是他熟悉的手臂,是他的父亲。嘈杂的人声包围了他们,Andrew的手从他手里滑开了。他挣扎着胡乱挥舞着手,几个大人的喊声里,那只软软的手又过来抓住了他,他才安心下来,蜷缩在父亲的怀里。
“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他模糊听见Andrew说。
我们找到独角兽了吗?他想问他。
Jesse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熟悉的床上。他的全身都在痛,发烧让他的肌肉酸疼,脑袋像被铁锅拍过似地钝钝地嗡嗡响。他试图动一动,脚踝又不小心撞到了床沿,让他痛得叫了一声。
他的母亲跑进来,身上还围着围裙。“你醒了!”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烧还没退,再休息会。”
“夏令营……”他张口说了几个音节,咳起嗽来。母亲递给他床边的水,絮絮叨叨地数落他:“你知不知道大晚上跑去树林里有多危险?你们可能碰上蛇!所有大人都跑出去找你们了,我们还开了几小时车过去把你接回来……”
“夏令营结束了吗?”他问,“我不回去了吗?”
“结束了。”他母亲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每个夏天你都要把自己搞生病,你可以不用再去夏令营了。”
烤箱“滴滴”在外面叫,她又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Jesse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发了会呆,然后艰难地翻下床,一只脚跳着够到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找出一张纸来。
原本夏令营的最后一天,他们应该交换给其他孩子的卡片。他给其他人的卡片上都很敷衍地写上了“祝你好运”这样的话,但给Andrew那张上,他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住址,电话,还给他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蜘蛛侠。他把那张卡片攥在手里,跳回床上。
发烧的疲累再次席卷而来,他吸吸鼻子,闭上了眼。
在黑暗里,他看见一束光,一只独角兽出现在黑暗的边缘。
“我想跟Andrew做森林里最棒的两棵树。”他许愿道。
——END——
先上几张花朵的美照
图5是花朵在FB上发的加菲与他的对比图。(不过之前已经删了)
听说,他说过加菲跟他长得比较像。
花朵挺喜欢加菲的,他在FB上宣传过加菲的蜘蛛侠,还Cosplay过蜘蛛侠。(图6)
今天我干了我入坑TSN之后最有意义的事情。帮真花朵修改他的百度百科。我真的无语了,他的真实生日是3月19日,(如图7),但是百度百科上写的是3月13日。他的百度百科还有其他几个错误,我一起改了,生日都错真的忍无可忍。
(刚刚意识到出大问题,删了图8)新加坡不允许双国籍,所以花朵可能国籍改回巴西,用永居证住在新加坡。(跟福布斯写得一样)(citizenship是巴西,residence...
先上几张花朵的美照
图5是花朵在FB上发的加菲与他的对比图。(不过之前已经删了)
听说,他说过加菲跟他长得比较像。
花朵挺喜欢加菲的,他在FB上宣传过加菲的蜘蛛侠,还Cosplay过蜘蛛侠。(图6)
今天我干了我入坑TSN之后最有意义的事情。帮真花朵修改他的百度百科。我真的无语了,他的真实生日是3月19日,(如图7),但是百度百科上写的是3月13日。他的百度百科还有其他几个错误,我一起改了,生日都错真的忍无可忍。
(刚刚意识到出大问题,删了图8)新加坡不允许双国籍,所以花朵可能国籍改回巴西,用永居证住在新加坡。(跟福布斯写得一样)(citizenship是巴西,residence是新加坡)
我已经改完了,还补充了一些美照,他的真实生活。等过几天审核通过,大家可以去看看。
【郝胡/以申相煦】永夏之墟(十二)
*平行时空设定:郝胡的双向奔赴
*参考《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私设较多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Only if you asked to see me
只有你想见我的时候
Our meeting would be meaningful
我们的相遇才有意义
——《想见你》
(1)
α...
*平行时空设定:郝胡的双向奔赴
*参考《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私设较多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Only if you asked to see me
只有你想见我的时候
Our meeting would be meaningful
我们的相遇才有意义
——《想见你》
(1)
α世界线,2035年8月16日。
郝富申倚在实验室的窗边,对着午后的阳光观察着手中不规则形状的金属块。这是上个星期新合成的材料样品,和他印象中戒指的成色几乎无异。当晚即将进行的是第1214次穿越实验,测试他手中的这批金属块是否具有传送精神体的功能。
经过前期的实验结果总结,这种材料的传送功能似乎与特定的大脑波动有关,而这特定的波动频段,往往代表着人类精神体陷入了一种不稳定的偏执状态。而执拗于某一事件无法自拔的精神体,会本能地向外发出讯息,寻求周遭环境的帮助。
譬如求生欲望,譬如某些极其强烈的渴望。
“咚咚”两声敲门打断了他的思绪,门外随之响起林萱的声音:“小郝,受试者已经准备就绪,许老师和大家都在等你了。”
郝富申收起金属块,开了门,戴着红框眼镜的女人穿着白色实验服,神色淡漠地看着他。
“好的师姐,我准备一下,马上就来。”郝富申朝她点点头,转身到实验台取了五个样品和实验记录册,便跟着林萱往外走去。
林萱便是当年他第一次上门拜访许媛时把他拦在门外的女生,也是许媛的第一位学生。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留在许媛身边,管理整个团队的大小事项,同时主持着许多对外合作项目,作为组内科研经费的主要来源。
“师姐,请问今晚五位受试者的基本情况分别是什么样的?”跟着林萱匆忙的脚步,郝富申忍不住问道。
“一个破产的房地产商,一个下半身瘫痪的舞蹈老师,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一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她的语气丝毫没有波澜,仿佛世间的大悲大痛都与她无关。
“这才四位?”郝富申正在记录的动作停住。
林萱沉默了两秒,发出不易察觉的一声冷嗤:“还有一个兢兢业业卖命,却只能给他人做嫁衣,换不来老师多看两眼的女研究员。”
郝富申愕然地看向她,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在受试者登记表格里填上林萱的名字。
“小郝,你很聪明,什么都懂,所以我也从来不跟你拐弯抹角。”林萱昂着头在前面走得很快,步伐中透着干练果断,“如果今晚实验又失败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放弃吧。我不明白为什么许老师愿意花十六年时间陪你做这种异想天开的研究,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全组上下几十个人都会被你拖累。”
“那你为什么还甘愿当受试者?”郝富申语气薄凉地问道。
“我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你。”林萱的头昂得更高了,语气中满是遮掩不住的骄傲,“只要许老师吩咐,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她不会主动让你当这个受试者的。”郝富申轻声笑着,“你在赌。”
精明强干的女人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剜了他一眼,步子迈得更加夸张,一副急匆匆逃走的样子。郝富申不多言语,只加快跟上。
爱会使人痴狂这件事,他早已领会。
受试者分别被安置在五个类似于病房的小房间里,房内有张床和几台用于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显示屏幕通过外接数据线传输到房间外的主屏上。墙壁采用特殊的材料制成,受试者无法看到房间外的场景,研究员们却能从外面观察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郝富申刚进入观察间,许媛便招呼了他一声。林萱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响地离开,往第五个房间走去。
“老师,为什么林师姐会成为受试者?”郝富申察觉到了林萱背影中的落寞,便向刚走近的许媛问道。
许媛抬了下眉,脸上看不出情绪:“她自告奋勇跟我说,要亲自帮助我们完成测试,因为她是专业人员,能够对结果有更加全面科学的描述和总结。我觉得挺有道理,就让她去了。”
“就这么简单?”郝富申偏过头盯着许媛。
“就这么简单。”许媛淡淡地笑着,“我的学生想做什么,我从来不会多问。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放着你这么瞎折腾。”
话题转回到自己身上,郝富申耸了耸肩,选择忽略。他看向五个房间内已经躺下的受试者和站在床边调试仪器的测试员们,默默吸了口气,内心逐渐紧张起来。
第1214次,意味着如果再不成功,这个课题将会面临被强行中止的命运。十六年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如果可以,再来十六年也无妨,他已经把大半生的精力花在了这样一项研究上,如开弓之箭一般,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但对于除了他的其余所有人来说,放弃得越早,沉没成本越少,越能得到解脱。
“许教授,郝教授,所有受试者就位,可以开始测试了。”站在主屏前的记录员向他们示意。
“OK,‘墟金’材料第1214次精神体传送功能测试,正式开始。请房间内的各位测试员把材料放置于受试者手中,并对材料和受试者同时开启监测程序。”许媛拍了拍手,通过话筒向各个房间内下达指令。
“墟金是什么东西,上次不还叫命运石来着?”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郝富申挑了下眉。
“我重新取了个听上去酷一点的名字,咱们这个还是更像金属材料,叫什么石显得货不对板。”许媛摊了摊手,毫不在意地随口解释着。
郝富申无语地撇开脸,把注意力放到主屏上。五个人的脑电波都很平稳,没有显示出特别的波动。
“施加刺激。”郝富申拿过话筒,对测试员们说着。
“太狠了吧郝教授,非得这么快就开始揭人伤疤么?”许媛看着一脸平静的郝富申,调侃道。
“只是加快实验进程罢了。他们所遭受的痛苦都是已经无法更改的事实,既然选择了做受试者,就该有这个心理准备。”郝富申盯着主屏,面色不改。
三号受试者是位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七岁女儿在放学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半年来音讯全无。他的脑电波最先出现变化,看着女儿照片上的笑脸,他抱头哭泣,整个人呈现出濒临崩溃的痛苦姿态。郝富申一边注意着主屏上剧烈起伏的波形,一边观察三号的一举一动。
忽然,悲伤欲绝的中年男人停止了哭嚎,眼神闪过一丝茫然。短暂的几秒后,他似乎回过神了,接上停顿的动作,继续陷入悲伤中。
“郝教授,二号到五号受试者的脑电波都产生了变化,到达之前记录的频段范围。”
“许老师,四号植物人刚刚一瞬间产生了剧烈的眼球震颤反应。”
“许教授!二三四号手中的材料都不见了,凭空消失了!”
观察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五个房间内除了一号破产富商毫无异样,其余四位受试者身上都发生了各种状况。嘈杂之中,林萱从床上起身,不顾测试员的阻拦打开门走出受试间。
她一声不吭地走到焦头烂额捋着头发的许媛身边,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她。许媛蓦地怔住,疑惑地看着怀里的女人,她戴了十多年的,和自己同款的红框眼镜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露出一双明亮好看的眼睛。
郝富申正在指挥现场秩序,吩咐测试员退出受试间,同时让提前等候在外的心理医师进入,对受试者进行安抚。他的余光瞟到了林萱,她正抱着许媛,双肩颤抖像在哭泣。他忽然明白了。
“林萱,你是不是去过别的时空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萱放开许媛,抹了把眼泪,向他们伸出手,紧握住的拳头缓缓张开,泛着金属光泽的材料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我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四处走了走,才意识到我应该是穿越了,回到了大四,也就是第一次遇见……许老师的时候。”说着,林萱偷偷看了许媛一眼。
“本来我以为会一直留在那里了。那天我照常去食堂吃饭,窗口的打饭阿姨把餐盘递给我,我伸手接过拖住了底盘,结果一道耀眼的白光从我的手上散射出来,一转眼的功夫,我就回来了。”
“到达那边以后,墟金一直被我带在身边,包括被送回来的那天,所以它也跟着我回到了这里。同时,那一个月的经历也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其余三位受试者应该也是成功被传送了,但是没有把墟金带回来,所以对于这段经历一点印象都没留下。至于一号受试者,他的大脑波动没有达到刺激墟金的频段,所以传送失败。”听完林萱的汇报,许媛迅速对测试结果进行了推测总结,“你觉得呢,小郝?”
“为什么会被送回来?”郝富申皱紧眉头,问道,“那道白光是什么?”
“我不知道。”林萱摇头,“就像是那个世界的某种纠正程序,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所以通过这种方式把我弹了回来。”
“自然法则对我们下达的警告。”许媛端起一旁的奶茶杯子,抿了一口便顺手递给还在恍神的林萱,后者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许媛朝她笑了笑,继续说道:“看来这个玩意儿的研制应该算是取得初步成功了。这下子真是麻烦了,遗落在外的三块墟金得收回来,今天的测试结果所有人都要保密。小郝,你把这次的成分表整理好了拿到我办公室,包括前期的各种资料,我们要重新梳理一遍,然后再做打算。”
郝富申点头答应,趁大家收拾整理的期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现场。
(2)
α世界线,2035年8月18日下午。
自墟金研制成功,已经过去了两天的时间。许媛在向院长汇报完测试结果后,便领着团队继续进行墟金的医疗效用研究,同时实施材料管控,避免出现私用和滥用的情况。
“郝教授,许老师说今晚的研讨会您必须出席,否则就要没收您的实验室了。”一个看着有些死板的男生站在郝富申的个人实验室门口,隔着门小心翼翼地说道。
郝富申坐在办公桌前,死死盯着面前一堆稿纸,仿佛没有听见门外的声音。
“郝教授?郝教授?请问您在吗?”
敲门声不绝于耳,郝富申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终于不耐烦地应道:“转告她,我会去的,在这之前你们最好不要再有任何一个人来烦我。”
“咚咚”的叩门声顿时停住,门外隐约传来走远的脚步声。郝富申放下撑住脑袋的胳膊,看向眼前密密麻麻的演算草稿,在一堆方程式之间的空白处,突兀地亘着几行字:
“注意纠正器,掌心不能触碰”
“墟金要时刻带在身边”
“α世界线,β世界线”
“胡先煦”
他往后仰着身体,倚靠在椅背上,看着实验室的天花板出神。这一刻,他等了十六年。当墟金真的从他手中诞生的时候,他反而失去了实感。他不知疲倦的日夜,无法回头的年岁,一点一点耗在了这个小小的实验室里。
这个外形丑陋的金属块,真的和曾经出现过的戒指是同一种东西吗?郝富申从兜里掏出仅剩的一块墟金放到眼前仔细端详,其余的都被收走管制了,这块是他私下留的,没有上报。
算上他在准备艺考的那两年,距离胡先煦的突然离开,已经过去了十八年。这些年,他也曾关注在万寿禅寺见过的那位男孩的动向,不外乎一些绯闻八卦,炒作营销,前几年听说拿了影帝,名声大噪。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特别的。
而他从本科毕业之后便转向了许媛门下,和过往为数不多的几位好友也基本断了联系。听说周洲在一家公司做销售经理,孩子已经上小学了。又听他说,郑依依去了剧场做后台管理,前年刚结婚,嫁了个小富商。
每个人的时间都在马不停蹄地往前,当岁月老去,连仅存的回忆都变得模棱两可,还有什么是不能释怀,偏要勉强的?
“郝富申,你不知道吧,我一直都挺佩服你的。”去年在学校后街的烧烤摊子偶遇周洲,他说什么都要拉着郝富申喝两杯。酒过三巡,对方红着脸开始叙旧,“虽然说咱们的成绩都是半吊子那一档里的,谁也别瞧不上谁,可我觉得你就是跟我不一样。怎么说,你是被不小心掉进粪坑的金子,你发光的地方就不在这里。”
“周洲,这个比喻听着可不像是在夸人。”好友重逢,郝富申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他啜了口透心冰凉的啤酒,勾着唇浅笑道,“我曾经一直信奉人各有命,但你知道我们团队现在在研究什么吗?人类该如何挣脱命数,逃离被上帝安排好的一生。很荒诞吧?可惜一直也没什么进展。”
“什么玩意儿这么牛掰?算了别跟我讲你们的课题,我也听不懂,老子不干这一行多少年了都。”周洲咬了口肉,摆摆手,“不是,我想说的都被你打岔了,我的意思是你这个人啊,性子就比一般人倔。平日看着温温吞吞的,对什么好像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可一旦认定了什么东西以后,却又跟头牛一样,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郝富申看着周洲满嘴油光的样子,笑得惬意:“此话怎讲?”
“你看我们这些人,虽然说年轻的时候也都谈过梦想,为热爱的人和事业赴汤蹈火过,到最后呢,还不就是将就着将就着就都过去了。可你不一样啊,虽然我压根不明白你为啥要去搞科研,还非得转系去搞,但你看你现在,不需要结婚生子,也没那些看上去世俗得不行的烦恼。”周洲咧着嘴,拍拍郝富申的肩膀,“没你这股劲儿,常人可做不到。”
“哪有你说得那么轻松。”郝富申的脑海中闪过几个早该被遗忘的记忆片段,眼神涣散开来,“我这不也是在世俗的烦恼里浮沉么。或者说,正是因为那些琐碎的愿望,才能在这里继续坚持下去。”
“哎,算了算了,难得见面,别说这么深奥又扫兴的东西了。”周洲端过酒杯,碰了他的杯子一下,随即四处扫视一圈,怀念地叹道,“这个地方可真是变了不少啊,我还记得那会儿被郑依依甩了之后,我在这儿喝得酩酊大醉,逢人就拉着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当时我早断片了,还是醒了以后你告诉我的。年少轻狂啊年少轻狂,年轻的时候懂什么爱情,真是好笑。”
是吗?少年人的爱纯粹热烈,一瞬动心就会轻易许诺一辈子,日后哪怕实现不了,也要拼了命地向对方跑去。这样的爱情,有什么不好?
郝富申没多说话,只是笑着。
当年那个一脸无奈地坐在桌旁,看着他和醉意醺醺的周洲瞎胡闹,笑得前仰后合的男孩子,在这十多年的时光中,从未离开过他的记忆。他不知道余生能否再次相遇,但非得学着释怀的话,也要感谢他曾经来过。
谢谢胡先煦的爱,让自己变成更好的郝富申。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铺进实验室,郝富申的胳膊从座椅扶手边耷拉下来,手心紧紧地攥住泛着光泽的小金属块。
先煦,你看到了吗?你给我的奖励虽然被我弄丢了,但我花了十六年的时间重新做了一个。希望你不要嫌弃它丑,我要带着它去找你了。
他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猫咪唇浅浅地扬起,好像在做一个甜蜜的梦。
(3)
β世界线,2019年5月25日,H城理工大。
“摄像呢?老李?老李!赶紧去找一下!还有那个,你们几个过来,我跟你们说一下马上第一场戏,你们要……”
“哎呦!导演!这么早呐?”
正在给演员讲戏的导演被打断了话头,他用余光瞥了眼,穿着暖黄色T裇的男孩子正提着俩包子,从旁边晃晃悠悠地走过。
“还早呢?你赶紧的吧,妆发老师一个小时前就到了。”导演朝胡先煦摆摆手,没空搭理他,埋下头继续跟围着他的几个演员絮叨着。
胡先煦兀自在片场找了个角落,顺手拉过小板凳一屁股坐下,掏出包子啃了起来。今天是开机第一天,他的心情还不错,没有临近拍摄的局促不安,反而有些初来乍到的兴奋感。
这是他的第一部男主戏,掐指算算,自己在这行混了不少年头,年纪轻轻,但在资历上也算老前辈了,一些比他年长的新人都得尊称他一声老师。
脑子里不着调地想东想西,胡先煦暗自得意地哼了哼,对着包子一口咬下去,油汁四溅。他心满意足地乐着,十足一副没长大的小孩儿样子。
“胡先煦老师吧?”正想着呢,一个长得跟小兵张嘎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儿走到他面前,弯着腰伸出手,恭敬地向他打招呼,“久仰大名,幸会幸会,我是赵浩闳,剧里饰演洪河。”
“哎呦嘿,别这么客气嘛,之后咱们还是室友呢。”胡先煦咧嘴笑开,瞄了眼沾满油渍的手,偷偷放在裤缝处擦了擦,又假装无事发生地伸手握上。赵浩闳暗自笑着,心想这皮孩子人设不倒,果然有趣。
“那行,我就读剧本儿去了,这两天也没我的戏,胡老师您忙,不打搅您了。”寒暄两句,赵浩闳边朝他挥着手,边往片场边儿走去。那里扎堆了好几个年轻演员,胡先煦瞅了瞅,估摸着都是戏里道场那一段的角色们。
虽然他现在在片场一副不着五六的样子,早在开机前,他就自己把剧本从头到尾翻了好几遍,里面的几段重要情节甚至已经滚瓜烂熟。相比于戏里一众陪他成长的角色,他更好奇的是,饰演他一生对手的那个人会是谁。
这部剧的导演刚找上他的时候,曾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跟他说:“小胡,你演这部戏可算是有福了,我好小畅给你海选了个人演你那对手搭档,五百多个人里面挑一个啊,这阵仗,够不够气派?我够不够意思?”
胡先煦满头黑线还得装出喜出望外的样子,神色夸张地拉着导演的胳膊一通马屁乱拍:“天啊导演,就是古代公主招驸马也没我这待遇是不是!五百多个帅小伙儿任着挑,不知道的以为真是哪家姑娘在相亲呢!”
导演听出他语气里的揶揄味儿,双眼一瞪,直让他边儿去,别不识好歹。胡先煦赶忙甜甜一笑,边道歉边耍宝,把导演又哄得乐出一脸褶子。
从五百多个人里脱颖而出的,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胡先煦坐在板凳上,托着下巴沉思,心里暗自想象勾勒着。眼睛,鼻梁,嘴唇。他咽了口水,突然回神。我去,怎么回事儿,倒真像个思春的姑娘了。他晃了晃脑袋,后怕地拍了拍莫名狂跳的心脏。
“小郝儿,来啦?”
正翻着白眼自嘲的胡先煦听到导演一声招呼,回过神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清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唇形很特别,像猫咪的小嘴。瘦瘦高高的男孩子气喘吁吁,好像是刚从哪里急急忙忙赶过来的。他朝导演慌乱地鞠了个躬,便向片场内四处张望着。
忽然,他的眼神落在了角落里窝着的自己身上,那视线像是不会拐弯,直白地,热烈地,像把钩子钓起了人的心脏。胡先煦愣了愣,一股莫名的直觉从心底升腾。
“俞亮吧这是?”他站起身,笑着朝对方走去,“你好,我是胡先煦,在戏里饰演时光。”
对方不接茬,只呆呆地看着他。
胡先煦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内心大喊不妙,莫不是猜错了,有点尴尬,要不找点别的话题吧。
他收回停在空气里的手,攥着拳掩住嘴,假装低咳一声。
“咳,那个,你会下五子棋吗……?”
未落的话语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怀抱撞碎,消散在了空气里。胡先煦刹那怔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明媚好看的男孩子紧紧地抱住了他,浑身颤抖着像是在哭泣。他感受到肩膀一片湿润,与此同时,两人紧贴的皮肤在初夏黏腻的暑气中摩擦出一股燥热。
胡先煦的脸唰地红了,他四肢僵硬地任由对方死命地环住自己,同时向一旁看戏的导演发出求救的眼神。导演也不搭理他,兀自看得兴高采烈。
窗外的银杏树撑起绿意盎然的树荫,蝉鸣渐起,树下的藤蔓交错生长,一朵牵牛花刚刚绽放,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夏天真是个好季节,适合相遇邂逅,适合久别重逢。
TBC.
“你是多想嫁给我,从第一次见我的时候……”
各位除夕快乐呐🥰
【郝胡/以申相煦】永夏之墟(十一)
*平行时空设定:郝胡的双向奔赴
*参考《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私设较多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β世界线,2026年5月25日晚。
郝富申开着车从中国电影大赏的颁奖现场赶往位于B市另一头的住宅。他轻轻哼着歌,心情格外放松,副驾上摆着当天从颁奖现场斩获的奖杯,在两边疾速掠过的路灯照耀下,“最佳男主角”五个字闪闪发光。
细数日子,从他2015年决定参加艺考到现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年头。这些年里,他兢兢业业,勤学苦练,在演戏这条道路上乘风破浪,披荆...
*平行时空设定:郝胡的双向奔赴
*参考《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私设较多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β世界线,2026年5月25日晚。
郝富申开着车从中国电影大赏的颁奖现场赶往位于B市另一头的住宅。他轻轻哼着歌,心情格外放松,副驾上摆着当天从颁奖现场斩获的奖杯,在两边疾速掠过的路灯照耀下,“最佳男主角”五个字闪闪发光。
细数日子,从他2015年决定参加艺考到现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年头。这些年里,他兢兢业业,勤学苦练,在演戏这条道路上乘风破浪,披荆斩棘,如今终于有所回报。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仍旧为此高兴不已。捧着奖杯的感受令他心潮澎湃,体会多少次都不会嫌多。
车内放着小野丽莎,是他和胡先煦都喜欢的爵士乐女歌手。《La Vie En Rose》的甜蜜缓缓流淌,他想起在家中翘首期盼的男人,嘴角不自觉地噙着笑意。
……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当他拥我入怀
Qu'll me parle tout bas
低声对我说话
Je vois la vie en rose
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
ll me dit des mots d’amour
他对我说爱的言语
Des mots de tous les jours
天天有说不完的情话
Et ca m'fait quelque chose
这对我来说可不一般
ll est entre dans mon coeur
一股幸福的暖流
Une part de bonheur
流进我心扉
Dont je connais la cause
我清楚它来自何方
……
黑色私家车拐进小区,开入地下停车场。郝富申从车座旁的储物柜中翻出一对半指手套,戴上后拔了车钥匙,拎起奖杯和给巴巴等着的某位带的礼物,往家走去。
虽然这么些年过去了,国内的法律修订一直不肯松口,承认同性婚姻的合法性,但对于他们来说,两人的生活早已和普通的男女夫妻无异。共同的居所,共同的一切,如同从根系开始相互缠绕的藤蔓,不可分割,难辨你我。
“叮咚”,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郝富申腾出手,掏出手机划开屏幕,胡先煦的头像跳动着。他抿着嘴笑得宠溺,脑海里浮现出迫不及待等他回家的男人在家急躁的样子。
果不其然,刚点开对方发来的语音条,胡先煦炸麦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响起,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郝富申!你怎么还没回来!菜都凉了!我亲自下厨做的!”
连续几句语气夸张的抱怨惹得他笑弯了眼,未及他回复,对方又扔了条语音过来。
“郝富申你行不行,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啊,再不回来今晚睡沙发!略略略!”
一手拎着东西的男人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脚步,他决定不回消息,直接摁响门铃给对方一个惊喜。
拐出停车场,他沿着小区的干道匆匆忙忙地走着,抬眼遥遥望向前方的高楼,有扇窗户透出昏黄的暖光,令他目光流连,眷恋地盯着不放。
正当他思索着胡先煦开门之后要先递礼物还是先拥抱的时候,一声异响从他的身后传来。
“嘎吱”,清脆的声音,像是踩碎了什么。
“我去,谁在路中央扔的树枝?”一个女声正在骂骂咧咧地抱怨着。
郝富申的脚步刹那停住。
“啧,还想安静地多跟一会儿,顺便上门拜访一下你家那位呢。”女人察觉到对方顿住的动作,便也不再隐藏,声音里带了几分戏谑,“我上次见他就像在昨天一样,对于你来说,从那以后却过了不止十一年吧?”
郝富申紧紧咬住了唇,四肢僵硬地转过身,看着从黑暗中走到路灯下的身影。
“老师。”他低头恭敬地喊了一声。
许媛戴着一副墨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哼道:“你倒还记得我这个老师。”
(2)
β世界线,2017年2月13日。
B市电影学院表演系招生考试的最后一天,郝富申考完三试,一身轻松地走出了这所声名显赫的艺术院校。
冬日的暖阳温柔地倾洒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拂过每个人的发丝,脸颊,肩头,像是神明赐予人间的恩惠。
母亲因为工作提前回D市了,在她的千叮咛万嘱咐中,郝富申一再让她放心,表示自己早已长大成人,完全可以独自面对最后剩下的半天考试。
几天流程走下来,考试结果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不仅顺利通过了初试和复试,甚至在三试过程中也得到了监考老师的赞许。这对于原本只抱着试一试心态的他来说,已经足够让他欢呼雀跃了。
春风满面的男孩戴上耳机,踏着轻快的步伐往地铁站走去,心中揣度着在B市多待两天游玩一圈,在高中几乎令人无法喘息的生活中,这是难得的休息机会。
B市作为全国政治文化中心,兼具千年古都的名号,和如今以高新技术产业为发展驱动力的H城有着截然不同的韵味。如果以后能够在这座城市落脚,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郝富申想起他的上辈子——在他的理解中自己似乎是被赐予了重生的机会,高考放榜那天,他在网上潦草地瞄了眼分数,便拿过志愿填报参考白皮书,独自翻找比对了起来。父母三番五次想与他商量,他却总是敷衍了事,然后在心里默默打定了主意,想要离家远一些。
少年人总是盼望着远行,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思乡之情远不及自由惬意的生活来得重要。他对承载着童年不堪回忆的家乡,总是有着转身逃跑的冲动,而压抑沉重的家庭氛围,更让他坚定了远离的想法。虽然他知道,这一切怨不得父母,也怨不得他自己,甚至无法过度指摘曾给他造成伤害的人。世人各有命数,他只能承受并试着去给自己找一个出口,却无法拒绝和改变。
不,还是能改变的,老天帮了他一把。
重新来过的人生中,没有疼痛的回忆,没有纠缠的梦魇,与父母关系和睦,和同学相处融洽,还找到自己毕生热爱的事业。如果这是大雄的梦境,那就让它永远也不要醒吧。那如果这只是个梦境,为什么不能更美好一点呢?
这里的胡先煦,去年暑期凭借一部家庭伦理剧一跃成为国民弟弟,活泼好动的调皮小孩儿形象深入人心。作为演艺界的资深前辈,年龄却比他小一岁,郝富申时常觉得恍惚,有种坚信两人会在某个时间点再次相遇的错觉。
甚至不是错觉。
郝富申刚走进地铁站闸机的时候,看到了那个背着吉他的男孩,戴着黑色棒球帽,半张脸掩在口罩之下,只露出眉眼。男孩走在前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却被他的视线精准捕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从他和那双黑眸对焦的瞬间,如电流般长驱直入他的心脏,令他呼吸一滞。
难道是他?这么巧?
顾不得仔细辨认,郝富申不由自主地迈开步伐向前走去,磕磕绊绊的脚步逐渐加快。男孩在前方不远处正准备下楼梯,郝富申拨开两边的人群,嘈杂声抱怨声四起,他无暇顾及,只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从骨肉血液传至耳膜,震颤着,嚣叫着。
是他,一定是他。
背着吉他的身影迈进了列车的门,他终于快追上了,离对方仅仅一步之遥。伴着“嘟嘟——”的关门警告音,郝富申冲进了车厢,一秒后,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他气喘吁吁地弯腰站定,缓了下呼吸,准备起身。
突然,一阵眩目的疼痛从大脑深处传来,郝富申用力晃了下脑袋,眼前的景象开始天旋地转。车厢内壁,拥挤的人潮,闪着光的路线指示牌,全都在他的视野中扭曲变形。头痛欲裂中,他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秒,疼痛蓦地消失了,整个人抽离了肉身一般,浮到了虚空之中。
又是这种感觉。他明明闭上了眼睛,却看得见周围的场景。他的视线往下,看到穿着格子大衣的男孩正倚靠在地铁车厢门口处,头上戴着耳机,闭目养神。赫然是刚刚的自己。郝富申心急如焚地等待恢复正常,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偶尔会出现这种类似于灵魂脱壳的情况,基本上半分钟就能恢复,他曾自嘲是重生的后遗症。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那个背吉他的男孩呢?
他焦急地想把视线投到别的地方去,却发现根本无法自控。感受不到脖子和脊椎,双眼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只能以固定的角度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下一站快到了。虽然感受不到自身肉体的存在,他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快恢复!快点!别让他下车!千万别!
又一阵钝痛从脑内呼啸着穿过。郝富申睁开眼,他动了动指关节。回来了!
“叮咚叮咚——”
地铁的报站提示音响起,他转身想往人群里挤去,寻找男孩的身影。
“湖滨文化广场到了,开门请当心,注意脚下安全……”
郝富申正在试图穿过一群穿着汉服吵吵嚷嚷的学生,却在听到站名的瞬间停住了脚步。
他恍神了两秒,胳膊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手掌向胸口摸去。空落落的,硌人的小金属环不见了。
他机械地抬起头,仿佛能听到自己脖子发出的“嘎吱”响声,目光落在车厢上方的路线指示牌,偌大的“H城地铁”四个字印在左上角,鲜红色的地铁标志像此刻体内倒流的血液,令他头晕目眩。
(3)
“老师,您想喝点儿什么?”
β世界线,2026年5月25日晚,住宅区门口的24小时咖啡厅。郝富申把菜单轻轻推到许媛面前,礼貌地问询着。
许媛接过菜单,随意地翻了两页,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着急回家么?听说回晚了要睡沙发是吧?”
郝富申神色严肃,并没有因为对方调侃的话语而放松。
“果然爱情使人盲目,你当初一脚踹上我办公室的门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被压制得服服帖帖的样子。”许媛撇开菜单,双手抱胸看向他,“还是说,你小子欺软怕硬,尽捡我们这群看着老实巴交的科研界搬砖民工欺负,遇到个能说会道会发脾气的,就瞬间怂了?”
郝富申抿着唇,轻声应道:“那件事我已经道过歉了,门也给您换了个新的。这么多年了,您不要老拿它取笑我了。”
“我哪敢取笑你,不过是叙叙旧,何必这么紧张。”许媛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讥讽道,“倒是您,丢下我们整个研发小组,自己一个人跑来找老情人过逍遥快活的日子,郝教授,您觉得是谁更不厚道呢?”
男人脸色煞白,眼神涣散地盯着桌角一小块乌黑的斑渍,一言不发。
空气凝固了几秒,许媛看着自己昔日的得意门生,眼神缓和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跟你开玩笑了,别紧张,我不是代表学院来找你算账的。”许媛摘下墨镜,随手扔到一边,胳膊肘撑住桌子,轻捏着眉头,“我当初收你做学生,就不是为了让你受那群老顽固的任意摆布,毕竟后来的事情谁也预料不到。”
服务员见他们似乎没有点单的意愿,便端上两杯清茶,朝他们微微鞠躬后离开。
郝富申攥着杯柄,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会来这里,我一点也不意外。当初冒冒失失冲进我的办公室,恨不得把我挖心掏肺,只会不断质问我到底做了什么的年轻小伙子,虽然现在长大成人了,性格稳重,事业有成,却还是忘不掉一开始最挂念的那个人。完全能理解,我也不是个冷血动物。”许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皱眉瞟了眼茶水,嫌弃地推到一旁,“免费的这么难喝么?”
“老师,您不是一直都喝不惯茶吗,我帮您点杯牛奶吧。”郝富申招来服务员,小声说了两句,然后又看向许媛,“虽然您一直不承认,但我的印象中,他确实是在跟您聊过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了,既不告诉我您与他说过什么,也开始躲着我,让我去过自己的生活之类的。老师,我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想起去找您。”
“罢了,天意如此。”许媛摇头低笑,展开手臂往后倚靠住沙发,“当时我正处于事业最低谷的一段时期,年轻有为的天才女研究员被国家实验室内部党派纷争排挤出局,孤身一人来到一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理工院校任职,被当成人才重金聘请,随便哪个同行听到了都只会冷嘲热讽。到了H城理工大以后,经费不足,申请的课题做不下去,也没有几个学生,每天不愿意回员工宿舍遭受室友的白眼,只能在办公室将就着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小郝,你也知道科研这条路有多辛苦,你不愿意继续待在组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不会强迫你。而这些年,你之所以情愿跟着我以及整个团队没日没夜起早贪黑地做实验,搞研发,也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可能性,我说得没错吧?”
“一个希望渺茫却无论如何放弃不了的念头。老师,您一直以来都在迁就我,帮助我,我真的很感激。”郝富申接过服务员手中端着的牛奶,起身放至对方面前,“我当时突然从β世界线被送了回去,痛苦迷茫之际昏头昏脑地想起了您,所以想去一问究竟。没有想到的是您却表示不认识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一时心急,所以才冲撞了您。”
“说得好听,你当时可一点不像一时心急的样子,分明就是酝酿了一路要怎么来刨根问底,我要是不说就直接生吞活剥的气势。”许媛翻着白眼,语气揶揄,“我当时正在头疼申报基金的事情,你那一脚直接把我原本想好的课题吓飞了。不过好在,你给我带来了新的灵感。”
郝富申不好意思地捋了把刘海,讷讷地应着:“我一直很好奇,这么异想天开的课题是怎么得到批准的,毕竟穿越时空这种事情,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还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吧?”
“我顶着巨大的压力说服了院长。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你的情绪感染了我。”许媛抿了口牛奶,满意地笑了笑,她回想起多年以前的事情,淡淡地开口,“你站在我的面前,脸皱得像个面团,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又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你声嘶力竭地问我到底想怎样,为什么要带走你的胡先煦,为什么给了你一个梦又瞬间把你打醒,你问我戒指呢,你想要带着那个戒指回去找他,你说明明他就在眼前了却又一次被迫失去。那种绝望,不像是装出来的,你只是个普通学生,又不是演技精湛的演员,何必到我面前演这一出苦情戏码。当然,也有可能你是个精神病患者,我当时脑子里飞快地掠过了所有可能性,最终选择相信你。”
“关于墟金的研究,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世界上是否存在这样一种东西,于是我去找了物理系的,医学系的,各种也许和此相关的领域内的专业人士,咨询这样一种材料存在的可能性,得到的结果几乎都是否定的。”许媛露出无奈却温柔的神色,“可我答应了要帮你问问,你就每天都来找我,问我怎么样了,到底怎么样了,后来我实在没办法,告诉你目前应该是不存在这样一种东西,你说不可能,拉着我讲你所有的经历,讲得有鼻子有眼的,我都忍不住信了。最后我只好说,既然你坚信它出现过,那你能不能试着把它再一次制造出来。”
“你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我,好像在骂我是个疯子,虽然你没说出口,但我知道你就是这么想的。那一刻我也觉得自己太荒唐了,但我想试一试,就算只是安慰你也好,如果就这么让你放弃,你不会同意,我也觉得可惜。所以我说,你跟我读研吧,等你本科毕业了就转到生物材料系,在这之前也可以先开始了解有关的资料,为以后的持久战做准备。”
“但其实一直以来,您还是不相信我真的能把墟金合成出来吧?”郝富申转动手里的杯子,缓慢说着,“一年一年过去,我早晚会放弃幻想,对现实妥协,做个正常平庸的普通人,从生活中攫取一些易得的东西了却余生。这应该才是您这十六年以来默认的剧本走向。”
“我承认,确实是这样。”许媛点头,眼神中有一丝疲倦,“就算是你成功合成墟金以后,我也没有把它与你之前的经历联想得过于密切。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大家早就忘了这个课题是怎么开始的,尤其是后来进入团队的新人们,都以为你的故事只是个浪漫的传说。”
“怎么会是浪漫的呢?”郝富申不易察觉地挑了下眉,“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的词语轻飘飘地概括?”
“他们没有恶意。只是你在他们眼里,实在是太过遥远了。每天只知道待在实验室,聚会活动从来不去,看上去也没有女朋友,偏偏还是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完美男人。他们其实都很仰慕你。”许媛轻笑着,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看上去有点怪,每天废寝忘食地研究大家一致觉得没可能的东西,还拉了十几个人的团队一起进坑。他们都自嘲组内人均有矿山,不愁吃穿才在这里陪着你耗。”
“老师,说实话我并不关心这些,那群人一直都在敷衍了事,到最后还是只能靠我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成功了,他们对我的怨言可就不只是这些了,谈何仰慕?”郝富申嘴角隐着蔑笑,不置可否。
“从研发组成立以后,你再没和我们提起过这件事,谁能想到你竟然真的暗自惦记了十六年。”许媛看着他,眼底的情绪难以捉摸,“这十六年里,你都什么时候会想起他?”
“不瞒您说。”郝富申呷了一口茶,“每时每刻。”
许媛哑然。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说废话了。今天找你,既不是来劝你回去,也不是为了聊天叙旧的。”许媛不自觉中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郝富申,“关于十六年前胡先煦的事,我有了点眉目。我知道当时跟他说过什么了,因为昨天我刚从那里过来。”
“什么意思?”男人蹙起眉头,不解其意。
“十六年前确实是我把他送走的,但不是当时的我,而是现在的我。”许媛摊着手,无语地耸耸肩,“我的意思是,α世界线2035年墟金被发明之后的我。”
(4)
α世界线,2035年9月1日。
世界生物医学工程研讨会暨“墟金”材料介绍发布会在H城举行。本次大会其实是围绕震惊世界的发明——一种能够使人穿越时空的人工合成材料“墟金”,而举办的。来自H城理工大材料学院的院长及国家重点实验室H城分部的研发组组长许媛,将在大会上向相关领域内的研究人员介绍这个横空出世的生物医学材料,并首次向大家揭露其神秘的面纱。
会议现场异常热闹,各位业界大牛纷纷奔赴现场,想一睹这个几乎只存在于科幻故事里的神奇发明的风采。当然,其中也不乏抱着质疑态度前来看笑话的,毕竟H城理工大名不见经传,许媛其人虽然有些本事,但近几年并没有什么优秀成果,突然出现这么惊世骇俗的发明,大多数人都表示太过荒诞。
“各位领导,各位院士,各位来宾,各位老师和同学们,请大家安静就座。我们的会议将在五分钟之后开始。”红框眼镜的女人站在台前,组织维护现场秩序。许媛站在她的边上,和她低声交谈了几句,女人点点头,大步离开现场。许媛代替她走上台。
“首先,让我们邀请许媛教授,为大家简单说两句,来作为今天会议的开始。对,没错,就是我。”许媛笑着指了指自己,“我就不做什么开场白和说那些客套的话了,今天也没有那些繁琐的流程,我知道大家都是冲着什么来的,所以,我会直接切入主题。”
她手中握着电子遥控笔,边控制着台前幕布上的演示文稿,边解说着。
“在向大家展示我们的发明成果之前,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研究得出的一些基础理论成果。首先,我们认定了平行时空是确实存在的这一前提概念,不同的平行时空原本是互不干扰的,就像两段互不影响的程序,按照各自的语句规则,一直往下运行计算。”
“我们所处的世界线如果是一段程序,那么每个人就是程序中的一个参数,而这个参数,是从一开始就被设置好的。至于是谁设置的,我们可以称之为'上帝',其实就是自然法则。而世界线的分化,便是基于这些参数的不同运行轨迹。”
“我们认为世界线是由无数个静止的时间切片所构成,一旦某个参数发生了变化,对一个时间切片造成影响,那么从这个异动点之后,就像多诺米骨牌效应,所有的运行结果,也就是后置时间切片的内容,将会全部改写,而这个改写过程,几乎是在瞬间完成的。”
“如果自然法则发现了这个异常,并且选择排除异常的话,那么在参数恢复正常后,这个世界线会被再次重置,恢复成最开始的默认状态。从没有自我意识的参数角度来考虑,它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发生过异常,也不会保留有这段经历的记忆。而在世界线上,这段异常似乎只是系统运行过程中的一次模拟,并不会真实地表现在时间前进的过程中。”
“而我们所发明的'墟金'材料,便是对自然法则的一次挑战。首先,它具有传送参数的功能,也就是把人的精神意识传送到另外一条世界线上。我们知道,平行时空虽然各有不同,但基本的参数集合是类似的,也就是,这个世界线存在的人,在另一个世界线也大概率会存在。因此,墟金会在两个不同程序的同一参数之间进行传送,一旦另一个世界线的本人不存在了,那么传送便会失败。”
“墟金的第二个作用,便是激发参数的自我意识,携有墟金的人所经历的时间序列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它会帮忙记录所有的模拟结果。譬如在别人看来只是度过了一年的时间,而你如果在此期间利用墟金对自己的精神体进行传送,不断地模拟这一年的运行过程,那么在你的脑海中,就会保留无数个这一年的记忆。”
“当然,作为自然界的一员,这些作用都代表了对自然规则的蔑视,有违世界线运行的规律和稳定性。因此,我们开发了墟金的医疗作用,利用它完成对植物人的精神唤醒治疗。众所周知,植物人有自动睁眼、眼球追踪、咀嚼和吞咽的动作等生命活动特征,并可保持正常的体温、心跳、血压和呼吸,但是几乎没有意识。我们发现大部分植物人的意识都在试图回到他的体内,也就是精神体的求生本能。而这种强烈的执念会产生特定的脑波动,对墟金产生刺激,从而完成精神体的传送,也就是世界线的跳跃。而到达一个正常身体内的精神体会逐渐恢复活性,当它变得稳定健康之后,我们会利用'维护者'——自然法则对墟金的出现产生的相应对策,来对这个精神体进行纠正穿回。如此,被穿越的世界线恢复默认状态,而被原路送回到穿越时间点的健康精神体会回到植物人体内,实现意识复苏。”
“关于'维护者'和'纠正器',我们了解到的仅仅是,'纠正器'会随机地以任何形式出现,当这条世界线产生入侵者时,'纠正器'便会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产生。而穿越者的掌心与'纠正器'上的标识紧密贴合后,便能实现纠正。我们正在试着发明一种探测仪,以便及时探知'纠正器'的存在。”
“对于'墟金'材料的基本介绍便是这样,在向大家展示它的庐山真面目之前,大家有什么疑问可以尽管提出来。”许媛介绍完毕,便放下遥控笔,安静地等待提问。
大会现场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巨大的信息量所填塞,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许教授,关于什么世界线啊参数啊那些我也不懂,就听说墟金材料里面有一个很特别的成分,是实验过程中不小心掺杂进去的,结果阴差阳错却成功了。请问这是真的吗?”有个记者模样的人率先打破沉默。
许媛抬着眉头瞅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确实如此。这说明成功原本就是需要运气的,而运气往往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是什么成分啊?方便透露一下不?”后排有位学生模样的人大咧咧地问道,引起前排院长和研发小组成员的警惕。
许媛朝他们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告诉大家也无妨,毕竟墟金成分之复杂,并不是只靠这一个因缘巧合便能成功的。这个成分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在夏天很常见。譬如现在大家可以看看外面那棵银杏树。”
“什么啊,总不能是银杏叶子吧?”不知哪里传来一句俏皮话,引起不少人的哄笑。
许媛把目光落向窗外,语气平静地说道:“是那树下的牵牛花。”
全场哗然,此起彼伏的疑问声代表了他们的不可置信。
许媛做了个手势打断现场的嘈杂声,准备按照流程继续进行下去:“如果大家没有别的问题,下面就有请墟金材料的实际发明人为大家展示……”
“许老师,郝教授晕过去了,我们在实验室门口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人应,林师姐急坏了就踹门进去,结果发现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一个娃娃脸的女孩子咋咋呼呼跑了进来。
许媛怔了一下,匆忙下台,跑出大会现场。心想这个傻小子,肯定是带着墟金干嘛去了。
跑到一半,她忽然慢下了脚步,脑海中浮现出十六年前那个夏末的午后,外面下着雨,浑身湿漉漉的男孩站在她的面前,绝望地看着她。
“许媛,你把他还给我,要我做什么都行,可不可以把他还给我?”
声音带着激烈嘶吼过后的沙哑,无能为力地乞求着。不是对着她,而是在向上帝发愿。他似乎知道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是上帝手中无意打出的一个结,把两条原本互不打扰的线系在了一起。而他不愿意纠正它,只想永远地错下去。
TBC.
【郝胡/以申相煦】永夏之墟(十)
*平行时空设定:郝胡的双向奔赴
*参考《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私设较多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α世界线,2019年8月17日晚,H城理工大生物材料系走廊,胡先煦踩着晃晃悠悠的步伐往尽头的红漆木门走去,身上带着些许酒气。
“咚咚咚”,夜渐深,突兀的敲门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颇有些午夜惊魂的气氛。
门没关,胡先煦有些晕乎,刚想靠门上缓一缓,就踉跄着往里冲了两步,又稳稳当当地顿住,假装没事地踱着步子走向里屋。
“许教授,您这是熬夜班,还是等着我来呢?”他一...
*平行时空设定:郝胡的双向奔赴
*参考《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私设较多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α世界线,2019年8月17日晚,H城理工大生物材料系走廊,胡先煦踩着晃晃悠悠的步伐往尽头的红漆木门走去,身上带着些许酒气。
“咚咚咚”,夜渐深,突兀的敲门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颇有些午夜惊魂的气氛。
门没关,胡先煦有些晕乎,刚想靠门上缓一缓,就踉跄着往里冲了两步,又稳稳当当地顿住,假装没事地踱着步子走向里屋。
“许教授,您这是熬夜班,还是等着我来呢?”他一进门看到蹲在老爷椅上摆弄电脑的许媛,嬉笑着开口。
许媛闻到酒气,皱皱眉没搭理他。
“许教授?我准备好了,送我走吧。”他倚着墙的身体滑落,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你倒是惬意,离开之前还有人陪着喝酒送行。”许媛放下鼠标,抬起疲惫的眼睛看向他,“那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么?”
胡先煦不答,嘿嘿笑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打了个嗝,念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这一回去,怕是连梦都没得做了。”
许媛瞄着微醺的男孩,万般无奈:“你这又是何苦呢,都说了实在不行我也可以试着帮你留下来。”
“可我不能啊许教授,我怕对不起小郝。”胡先煦眼神涣散地盯着空气里的某一处,“他在那个世界里会找不到我,会孤单,而我却在这里逍遥快活,直到忘掉他的存在。我不能。”
许媛从椅子上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脚,问道:“那你就不觉得这个世界的郝富申也很可怜么?”
“他会忘掉的,这就是场从未存在过的梦,谁还会记得呢?”胡先煦自嘲地咧嘴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许教授,你还会记得吗?”
“我?”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么个问题,许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随即双手交叉抱胸,露出玩味的神情,“你觉得呢?在你的理解中我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我不知道。”胡先煦倚在座位上,并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只是想到,如果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哪怕一个人记得,心里总会得到点安慰。”
“既然你这么说了,胡先煦,如果让你保留这三个月的记忆回到自己的世界,你会愿意吗?”许媛探究的眼神扫过男孩,意味不明。
“能做到吗?”胡先煦猛地从椅子上直起身,神色急迫。
“会很痛苦的哦。”许媛走到实验台旁,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边拧着锁芯边对他说,“每当你为失去而难过的时候,就会想起曾经有个失而复得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可你选择了放弃。周星驰那句台词怎么说来着……”
许媛停顿了一下,思索着,半晌后一拍脑袋:“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我才后悔莫及……”
“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胡先煦喃喃接道,“可我觉得更痛苦的是所有记忆都消弭,连回忆都留不下来。许教授,有什么办法可以保留这段记忆?”
许媛思索片刻,伸手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挂坠。之前掩在衣领中,胡先煦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这是……”六芒星形的挂坠泛着有些眼熟的金属光泽,胡先煦猜到一个可能,“……墟金?”
“你果然聪明,不愧是小郝看上的人。”许媛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在被'维护者'纠正的过程中,携带有墟金的人会保留这段不存在的记忆。如果携带者不自知的话,会发现自己的记忆与现实发生的事情出现偏差。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臆想,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曾真实发生过。”
“原来如此。”胡先煦恍然大悟,歪着头打量着许媛,“许教授,你这随身带着墟金的样子,难道也是从别的世界线过来的?”
许媛戴上手套,从抽屉中拿出之前展示过的重铬酸钾药品罐,摆到实验台上。她朝胡先煦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应道:“这就是我本来所在的世界线,但我偶尔会去别的世界出差。”
胡先煦摇摇晃晃起身,往实验台走去,目光落在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药罐子上,愣愣地问着:“出差?”
“这是我的工作。”许媛拿着挂坠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需要它吗?”
“我……”胡先煦蕴着酒意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不对劲,“等等,既然我可以带着墟金回去,为什么又要我把戒指留下来?不能带着戒指离开吗?”
许媛挑眉,笑得神秘:“物归原主罢了。夜已经深了,你到底还走不走?”
“可是那个戒指是我的……”胡先煦呆呆地站着,大脑飞速运作。
许媛趁他晃神,一把将纠正器塞进他的左手,他下意识握紧了罐身。耀眼的白光猛地从他掌心与罐子表面接触的位置散射出来。
“……不对,是小郝留给我的,那个戒指原本在小郝身边,他是在哪里买到这玩意儿的?”胡先煦的思路跟着这道白光变得清晰,他顾不上手中物件的奇异变幻,震惊地看向许媛,“这个世界的郝富申会记得我对不对?”
许愿笑而不语。
“等等,不行,我不能回去,我还没搞清楚。”胡先煦慌乱地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他以攥着药品罐子的诡异姿势变成一尊雕像,光芒逐渐吞没他的胳膊,身体,整个人笼罩在阳光照耀下的和煦温暖中。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会被送回穿越过来的那个时刻,还记得是哪一天吗?”许媛走近两步,把墟金吊坠挂上他的脖子。
胡先煦的眼珠子转着,盯着她:“是我给小郝收拾遗物那晚吗?我记得是2029年10月22日,小郝走后一个星期。”
许媛的手顿了一下,眉头轻轻蹙起。
“许教授,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总归还是谢谢你。”胡先煦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星星点点的微光从发丝开始消散,“能再见到他,我没有遗憾了。”
“举手之劳,你要谢的人不该是我。”
许媛的声音变得悠远,胡先煦在包裹着自己的温暖中感受到困意袭来。
“那个像牵牛花一样固执到不顾一切的男人,他正在奔向你的路上,竭尽全力。”
下一秒,万丈光芒中的男孩散成无数个星点,像夏夜里成群结队的萤火虫,从窗口飘飘摇摇地掉进夜幕的深沉中。
一朵小牵牛花落在实验台上,孤零零的。
(2)
β世界线,2015年7月。
“快速吸气,缓慢吐气,喉咙口张开,找到打哈欠的感觉,再次吸气,把横膈膜往下顶,感受到腹部整个被撑开……”
郝富申跟着老师的指令,挺直身体,急促地吸入空气,又长长地吐出。因为没有基础,他比同龄考生更早地开始接受专业课的训练,声、台、形、表,高一暑假每天的课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继续吐气,要让气流缓慢均匀地,集中地,没有阻碍地从喉咙穿过……”
来到这里半个月了,郝富申才逐渐认识到,自己似乎回到了高一那年,决定文理科分班的前夕。
在他的印象中,班主任通知填报分班志愿表那天,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在理科那栏打了个勾,然后把表格往抽屉里一塞,就提着包晃悠悠回家了。父母询问起的时候,他正窝在房间里看动漫,神色淡淡地,头也没抬就回了句“选完了”。
他是个不偏科的学生,没有特别头疼的科目,但同样,也没有特别擅长的。所有老师看到他,都是和蔼地点点头,背后给出的评价不外乎:“郝富申是个乖巧听话的学生,可惜就是成绩不拔尖。”
选理科不过是为了避免麻烦,文科班阴盛阳衰,一想起从小到大给他表过白的女生,他就精神衰弱,苦恼不已,要是选了只有两三个男生的文科班,以后怕是难过省心日子。
可他这一次回到几年前,却发现自己走上了艺考这条路。
“……我们先来做一个'wu'的发声训练,跟着我弹的音阶……”
郝富申张开喉咙,伴着钢琴流淌出的“123454321”的音阶进行发声练习。
这些训练对于他来说都是陌生又新奇的。而这一切不过是源于高一班主任无意间提的一句:“要不去试试艺考吧,外形条件这么好,不利用起来可惜了。”
这话并不是对着他说的,是由父母转述的。而他现在的这具身体,他不知道如何准确地表述,在他拥有的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有不少与自己不甚相同的地方,比如童年的校园暴力这一块,似乎是空白,无法得知是否发生过。
在自己曾经历过的2015年,父母从未与他说过艺考。也许是自己从那以后再也不肯登上舞台,甚至拒绝成为任何公众场合的焦点,让他们决意对此闭口不提。
“郝富申,你的声音条件很不错。”声乐老师停住了弹琴的手,音阶戛然而止。
他从神游中惊醒,眼神聚焦看向老师。
“不过你的发声方式不对,总是刻意地向下压低自己的发声位置,音色就会显得含糊沙哑。”老师抬头看着他,温柔地笑着,“不要紧张,放松声带,按照你平时最自然的状态来,好吗?”
郝富申点点头,认真思索着如何发声的问题。他觉得很有趣。
以前学习理科的时候,他只注重锻炼逻辑思维和推理能力,再把它们落到演算稿纸上,具象化为一道道难题的答案。而表演,包括声乐和形体的训练,却在引导他关注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指节,肩胛骨,腰腹,膝盖,声带,横膈膜,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生命体,在这世间是如何旺盛鲜活地存在着。
当然,还有大脑和心脏。
“人的情感来源于神经系统和激素系统的共同作用,最终由大脑发出讯息,而心脏是生命的泵站,你无法左右它的跳动,甚至还要被它牢牢扼住命脉。从科学上来讲,情感的产生和变化起源于大脑,与心脏没有必然联系,但人的情绪波动会影响生命活动,因此它会有所表征。所以,演戏的时候不仅要人为地调节大脑的活动,还要欺骗过你的心。”
他的表演课老师是一位看上去格外深沉的中年男人,戴着黑框眼镜,沉默寡言。但在示范演技的时候,却脱胎换骨般地把自己裹进另一张截然不同的人皮里。
“老师,您的演技很好,为什么不在演艺圈发展呢?”郝富申在第一次看到他饰演一个盲人如何向心爱的女孩表达爱意的场景后,感动到无法自拔,便诚恳地问道。
中年男人卸了盲人的神情,重回到不苟言笑的样子,他看着年轻的男孩,语气平静地说道:“小孩儿,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理所应当的。你也知道这个圈子乱,但与其说是它的混乱让我们望而却步,不如说,是那金碧辉煌高楼下埋葬的皑皑白骨,遏制了我们的热忱。实力,机遇,造化,能够登顶的,那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从报录比来看,每年艺考的学生并不比高考轻松,可是就算进去了又怎么样呢,四年过后很多人还是回到了原点。”男人端起保温杯,呷了一口,“我喜欢表演的时候去揣摩人类思想与情绪的不同可能性,体会不一样的人生,但如果进了演艺圈之后不是为了表演本身去表演,那就失去了意义。”
“老师,您说的道理我能理解。”郝富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其实我对自己的要求不高 ,只希望有人能够看到我就行了。”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光是要被看到,就已经很难了。”
他把眼神落在年轻男孩的脸上,审视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内心,令郝富申无端紧张起来。
“不过你很有潜力。你的心里有能够让你坚持下去的东西,年轻的小孩儿总是缺乏信念感,你不一样。”中年男人难得地露出一个微笑,欣赏的意味溢于言表。
(3)
信念吗?对表演本身的,还是别的?
郝富申躺在床上,望着房间的天花板。他上大学以后就很少回家了,重新回到高中的感觉很微妙,父母对他似乎也不像记忆里那样,总是小心翼翼又带些无奈的。这里的家庭氛围和睦温馨,甚至父母对他有些宠溺的意味。
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他确实地来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辗转反侧中难以入睡,他从床上起身,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一个小盒子静静地躺在抽屉外侧的角落里。
他在书桌旁坐下,打开盒子,单侧曲面的戒指在窗子泻进的月光下反着光。他第一次去拜访声乐老师那天,或者说他来到这里的那天,这个戒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衣兜里。
胡先煦送他的戒指。
莫比乌斯环,只有一个面的结构,在各种故事里被作为时间轮回的标志性物品出现。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在胡先煦把戒指送给他之后,一切都变了,所有两人相识的痕迹全部凭空消失,包括相关人的记忆。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把这三个月的事情全部重置。
除了他,和这个戒指,被神遗漏了一般,成为被重置的世界中格格不入的变数。
胡先煦……
他默念着这个熟稔却仿佛来自于上辈子的名字,心底隐隐作痛。明明才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接二连三发生的诡异事件给他造成的冲击太过强烈,让他几乎无暇顾及思念。
如果他真的遭遇了类似于穿越之类的事件,说明这些小说中才存在的事情在他的生活中确确实实能够发生。那原本的胡先煦和后来他在万寿禅寺遇见的那个男孩,到底只是记忆发生了变化,还是说,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了呢?在完全超出他认知的世界运行规则下,什么才是真实的?
郝富申揉着太阳穴,脑袋嗡嗡作响。来到这里之后,他时常觉得精神恍惚,偶尔几次,整个人仿佛脱离了肉身,漂浮到半空中,置身事外地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奇诡得像是灵魂脱壳。
在他蹙着眉头理不清千头万绪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敲响了房间的门。
“申申,睡了吗?”是妈妈的声音。
他收起戒指,起身开了门,母亲正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门口。
“就知道你还没睡,最近是不是老失眠?”母亲看着他,眼里满是担忧,“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可能就是有点累。”郝富申转身坐到床上,努力打起精神地应道。
“申申,最近上课怎么样,能适应吗?”她边问着,边走进房间,把牛奶放在桌上,坐到椅子上望向自己年轻的孩子。即将成年的男孩子,眼神中多了几分忧郁和沉稳,她仍记得他年幼时活泼单纯的样子,转眼间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郝富申抿起唇笑着,点了点头:“老师都很好,课程我也觉得挺有意思。不用担心,我能坚持下去。”他犹豫了会儿,继续说,“表演课老师说我很有信念,有发展的潜力。”
“真的吗?”妈妈喜出望外地捂着嘴,“那位老师真的这么说了?太好了,我之前听说那老师很苛刻,不怎么夸人的。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是因为上课压力太大,所以才睡不着的呢。”
他看着比记忆里年轻好几岁的母亲,她的脸上没有常年挂着的愁云惨淡,没有对他时时刻刻的忧心忡忡,取而代之的是洒脱豁达的纯粹和乐观。这里的她很幸福吧。
“妈,我已经长大了。”他敛眉,温声说道,“很多事情我会自己好好解决,不会再让你操心了。”
女人愣住了,总觉得孩子有些不一样了。
“申申,妈妈倒是不希望你这么快就长大呢。”她耷拉着眉头,有些忧伤,“独自面对生活的困难虽然很酷,但是太辛苦了。我有你爸爸陪着,可你又还没到成家的时候,一个人的日子总归是孤独的。”
“其实一个人挺好的。”想起自己的境况,他的内心泛起苦味,“自由自在,简简单单。现在也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事情,我已经很满足了。”
“别瞎说,人都是要成家立业的,哪有一个人待一辈子的道理。”边说着,母亲站起身,“早些睡吧,明天还得上课。”
“妈。”母亲走出房门前,他喊住了她。在她探询的目光下,郝富申轻声问道:“我可以的对吧?”
母亲微愣,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思索几秒后,微笑着朝他点点头。
(4)
“如果老天告诉你,你选错了,现在派我来纠正你的错误呢?”
郝富申睁开眼,从深沉的梦境中醒来。夏日的阳光从窗子外照进房间,有些刺眼。他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的侵入,盯着窗帘发了会儿呆。
又梦到他了。
时间飞逝,他以这个选择艺考的郝富申的身份安稳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每天除了忙碌的高中生活,就是强度极高的专业课训练。老师们纷纷夸他进步神速,学习和理解能力远超大部分同龄学子。还剩半年,他就要正式参加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了。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时常会想起刚认识胡先煦那会儿,他总想劝他当演员的那些话语。好像在对方的认知中,自己理所应当就是个演员。最奇妙的是,老天真的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重新选择生活的轨迹。而这个选择,的的确确比原本的他最终走上的路,更令他心驰神往。
唯一无法释怀的是,与他从相识到相知,甚至最后算得上相爱的那个胡先煦,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他在初来乍到时上网搜索过,“胡先煦”这个名字有零星几篇报道,小童星,从长相上看确实和他所认识的胡先煦有那么几分相似。会是他吗?还是说,只是另一个万寿禅寺的幻影?
郝富申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与纠结,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爱的唯一性。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对共同经历三个月时光的胡先煦的心意,可是如果在不同的世界里存在着各方面都几乎差不多的胡先煦,那他到底还能不能继续爱下去?或者说,哪一个才能让他继续爱下去?
他曾经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把这个世界里小胡先煦的作品仔细看了个遍,古灵精怪的小男孩子长得可爱水灵,肉嘟嘟的小脸生动活泼。郝富申经常会盯着屏幕里似是而非的脸发愣,心底涌起无法言说的酸涩。
三个月,实在是太短了。
他们从一开始的水火不容,再到互相怄了一个月的气,关系缓和后的一个月里也只有偶遇寒暄。而他确认自己心意后奋起直追的那最后一个月,却感受到了对方若有似无的逃避。再往后,一切戛然而止,他澎湃的爱意像奔腾的河流突遇高坝,水位越蓄越高,浪花越拍越响,却终究无法释放。
“申申,醒了吗?起床吃早饭了。”
客厅里母亲的声音打断了他潦草的思绪。
“让他多睡会儿吧,每天起早贪黑怪累的。”
父亲似乎也在客厅,插了两句话。
“今天早上还有表演课,那个老师可重视申申了,让我今天一块儿过去,聊一聊选学校的事情。”母亲应道。
“是吗?这么快就要选学校了?”父亲的语气有些讶异。
“这哪儿快了,早就该定了,就你一天天忙着见客户,也不关心一下儿子的学业。”
“我怎么不关心啦?你别说,我觉得申申这一年真变了不少,感觉对我们都礼貌客气到有点生分了。”
“孩子长大了,那当然……”
声音突然停住。郝富申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客厅里忙着端菜上桌的母亲,和坐在沙发上拿着电视遥控器调频的父亲,挠着头笑了笑。
“爸妈早。”他走到饭桌旁,帮忙摆开碗筷。
“儿子早。”父亲稍显局促地打了声招呼,语气有些不习惯的生硬。
郝富申察觉到了尴尬,抿了抿唇,走到父亲身后,做出对电视节目很好奇的样子:“爸,这是在看什么呢?”
父亲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用意,顿时高兴起来:“最近很火的一部电视剧,你看,这黄磊黄老师,你将来要真当了演员说不定就能见到。”
郝富申漫不经意地点点头,瞅着电视屏幕扫了几眼,即将移开视线时,一张隐约熟悉的脸蹦了出来。
“胡先煦?”他脱口而出。
“这皮小孩儿你认识啊?”父亲转眼看他,眉眼间满是找到同好的欣喜,他伸手拍了拍沙发垫子,说道,“来,坐这儿,一起看,亲子剧就该一家人一起看才有意思。”
郝富申盯着那张相比于三年后仍稚气未脱的脸,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他绕到沙发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上表情生动的男孩。
“怎么你们爷俩儿都看起电视来了?”
母亲抱怨的语气中带着嗔怪的笑意。她瞟了几眼电视屏幕,无奈摇着头,把碗筷端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去。
(5)
2017年2月8日,B市电影学院艺考招生轰轰烈烈拉开了序幕。
考点门口人潮拥挤,除了考生和家长,还有一群群扎堆的女孩子,面色兴奋,翘首以待。各色海报、横幅琳琅满目,上面全都印着一位年轻男孩的脸。
夹杂在浩浩荡荡的艺考大军中,郝富申手里攥着准考证,紧张得心口狂跳。他抬眼远远望着电影学院偌大的校名牌匾,默默地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原定目标为省内的艺术类院校,却在表演课老师极力地劝说下,同时报名了全国最赫赫有名的B市电影学院。不少早就名声在外的小明星已经有了庞大的粉丝基础,前来送考的阵仗格外夸张,譬如那位国民养成系小生。
“艺考要看真本事,不是拼人气的,你别害怕。”妈妈特意换了身打扮,站在他的身边试着安慰他,语气却颤抖着,比他还要紧张,“不用压力太大,咱们试一试,结果不重要。”
他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帮她搓了搓:“妈,我没事,以后说不定都是同学呢。”
母亲心不在蔫地点了点头,瞟过周围各家的应援队伍,心中隐约不是滋味。这条路真的选对了吗?一旦闯进去了,成功与否,以后的道路似乎都难以风平浪静。她不求浮名虚利,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康幸福。
“妈,就到这儿吧,我进去了。”郝富申看了眼手表,跟神色紧绷的母亲说道。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故作轻松地笑着,转身随着人流往前走去。
来吧。
他把手掌轻轻贴在自己的胸口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圆环正硌着他的皮肤,透着捂不热的冰凉触感。
是他也好,不是也罢。就算只有自己守着这份心意,也想要因此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向耀眼的他跑去。总有一天,再与他并肩。
TBC.
注:
之后的叙事中会经常跳世界线和时间点,笔者会在每一段开头加上标注,没有特意标注的就是承接上文,有理不清的地方可以再到前几章翻找对应的前情。若阅读体验不佳,请见谅。
【郝胡/以申相煦】永夏之墟(九)
*平行时空设定:郝胡的双向奔赴
*参考《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私设较多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嘈杂的人潮向前涌动,郝富申兀自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莫比乌斯环状的戒指,呆呆地凝望着。夏夜的微风仿佛还在他的耳边盘旋,挟着男孩裹满笑意的声音:奖励你成为更好的郝富申。
他顺着人流望去,熟悉的背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径直沿着林荫大道往前走着。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可说不出个二三来。
眼前匆匆闪过一个眼熟的身影,郝富申抓住了...
*平行时空设定:郝胡的双向奔赴
*参考《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私设较多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嘈杂的人潮向前涌动,郝富申兀自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莫比乌斯环状的戒指,呆呆地凝望着。夏夜的微风仿佛还在他的耳边盘旋,挟着男孩裹满笑意的声音:奖励你成为更好的郝富申。
他顺着人流望去,熟悉的背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径直沿着林荫大道往前走着。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可说不出个二三来。
眼前匆匆闪过一个眼熟的身影,郝富申抓住了一缕希望:“李哥!”
对方闻声止步,四处找寻声音来源。
郝富申挤过人群,又喊了声:“李哥!”尾音有些颤抖,气息因为发声不匀而破碎着。
“李哥,你们要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从人潮中艰难地挪到对方身边,他微喘着气,语气急切而困惑。
李哥定睛瞧了瞧,神情茫然地瞥着他,犹疑问道:“请问您是?”
如果说胡先煦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他的疑惑像气球一样从心底升腾,李哥的这句询问就是戳破气球的那根细针,让他的意识轰然炸裂。
“什么意思?”郝富申笑得慌张,一下子抓住对方的胳膊,“别开玩笑了,这一点也不好笑。”
“同学,这是干什么?别耽误我们工作,有什么事找相关人员好吗?”李哥拂开他的手,神情疏冷,不耐烦地抬腿欲走。
郝富申神色窘迫,心急如焚,拽在手里的希望变成奢望。他几乎是乞求:“李哥,怎么了?我又做错什么了吗?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不要这么突然就通知我一切都结束了。”
“请放手,同学。”李哥按捺住被莫名其妙纠缠住的不适情绪,竭力平稳语气,“不然我要叫保安了。众目睽睽,不要闹得太难看。”
“发生啥了这是?”不知为何折返的何菁华出现在一旁,看到眼前的一幕愣神问道。
“何菁华,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要走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我?”郝富申神色窘然,满脸费解,他转眼看向不远处低头玩手机的胡先煦,一抹受伤从眼底划过,“他又怎么了?昨晚不还好好的么?”
何菁华挑着眉若有所悟,对着李哥低声耳语,眼神下意识地瞟过面前的男孩。李哥眉头蹙起,眼中顿时带上几分嫌恶,他朝着维持秩序的保安招手,指指面前仍扯着自己不放的男孩。
身高马大的保安见状赶来,介入争端。郝富申被生硬拽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同学,追星的话远远看着就好了,不要搞这一套有的没的,太把自己当回事,好吗?”李哥摇摇头,语重心长。
“想不到小胡还有这么狂热的男粉,啧,我得好好调侃他一下。”何菁华笑语,又上下打量了被保安拦住的男孩几眼。
四周有路过的人开始围观指点,郝富申暗自咬紧牙关,一把甩掉桎梏,默不作声往人群中走去。
三人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胡先煦的注意,他远远给了个眼神,又低下头继续玩自己的手机。那个男孩是谁,在说什么,做什么,都似乎与他无关。他安静地等着剧组的同事们,偶尔朝粉丝们微笑打个招呼。
“胡先煦!”
众多尖细的女声中间,隐约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这三个字落到他的耳中,从未有过如此陌生的感觉,胡先煦刷着手机的指尖略微一顿。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听着却像是在呼唤着别人。他最后一次抬眸望去,男孩的视线笔直地,不会拐弯似地,投到自己身上。
眼神的终点却穿透他的四肢百骸,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2)
郝富申回来时惊天动地的声响把翘课躺在床上玩游戏的周洲吓了一跳。
他探头朝洗漱间望去,郝富申一回来扔了包,就把自己关到里面去了。一阵哗啦啦的放水声后一切重归安静。
过了几分钟,玻璃的破碎声伴着“咚”一声撞击传来。周洲玩游戏的手顿住了,低呼一声“卧槽”赶忙下床。
“郝富申?郝富申?在里头干嘛呢,开开门呗。”周洲支棱着一头乱毛,小心翼翼地敲着洗漱间的门。
这场景让他恍惚地想起两年前,和室友闹了矛盾的郝富申,也是这样一言不发地把自己锁进洗漱间。后来是他假借尿急,急急忙忙敲门才把人敲出来,他还记得门刚打开时对方的眼神阴沉得可怕,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转为毫无情绪的冷漠。
“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别又一个人闷着行吗?”周洲无可奈何地捋着自己的头发,努力缓和气氛,“和妹子约会不顺利吗?这有啥,你看我被暗恋两年的女神踹了,不也好好的吗?”
里面一片安静,没有半点声响。
周洲着急地在门口热锅蚂蚁似地转悠,想起刚刚的玻璃破碎声怕是不太妙。他咽了下口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郝富申,你可别太过分了。就你有脾气是吧?就你有情绪是吧?一天到晚跟小孩子一样耍脾气,就因为你童年那点破事,别人就都得忍你让你。凭什么?我周洲的日子可比你惨多了。”
“家境,外貌,成绩,郝富申,我问你,你哪点不比我好,我做牛做马当两年舔狗,结果被踹的时候半点都不带商量,你这才哪儿跟哪儿呢,犯得着这么闹么?”周洲越说越激动,攥着拳头砸了门一下,“我真是受够你了,你他妈……”
洗漱间的门突然开了,郝富申双眼通红站在门口。
周洲愣了一下,立即往里探了一眼,镜子上偌大一片裂痕,隐约几道血迹溅在四周。
“你是不是有病啊?”周洲惊愕地往他的左手看去,未干涸的血渍在骨节上鲜艳分明,“去医务室吧?”
“周洲,我是不是错了?”郝富申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双眼失去焦距地平视前方,“他们当演员的,就这么擅长骗人,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动摇,被耍得团团转。我太可笑了。”
“什么?”周洲下意识问着,抬起他的手掌,仔细查看伤口。
“胡先煦,他是个骗子。他是在报复我,因为我对他说了那些话,他一定是在报复我。”郝富申整个人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癫狂,“他们所有人都在陪他演戏,假装接近我,接纳我,全都是假的,今天这出戏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一定是这样。”
“你在说什么?什么胡先煦,什么报复?”周洲蹙着眉头,视线从伤口移到了郝富申的脸,不明就里地问着。
“你忘了吗,我曾经对他说过的那番话,后来我无数次后悔过的那番话。我斥责他们的混乱,虚伪,浮夸。可他还是帮你们戏剧社救场,完成了那场戏。那场戏……”他的眼神变得幽远,仿佛重回那个喧闹的后台,遥遥望去,白色追光下的男孩子,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一滴泪,如利刃切割着他的神经末梢,让他情不自禁为这场表演战栗哭泣。后来的他无数次回味这场戏,耳中始终萦绕着男孩的声音,绝望痛苦地诉说着破碎不堪的情绪。那场戏……
“那场戏是依依演的啊。”周洲呆呆地说着。
“她不是生病去医院了吗?那晚你喝醉了,是我和胡先煦带你回来的,不是吗?”郝富申反问道。不料,周洲短暂的茫然后,摇了摇头。
“不是啊,那晚依依演出大获成功,庆功宴的时候我喝多了向依依表白,结果被拒绝了。不是你带我回来的吗?哪来的别人?话说胡先煦是谁?”周洲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神情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对,不是这样的。
郝富申腿脚发软地退后一步,神色惊慌失措。
(3)
不对。
郝富申一把推开周洲,冲到自己的桌子旁,拉开抽屉一通翻找。
剪纸呢?
他去夜市那天,偷偷让手艺人多剪了一份留作纪念,看完烟花去取时,胡先煦闹着让老板照着他的样子再剪两份。老板笑得暧昧,把单人的裱框拆开,换了双人的镜框。最后,他们两人各自拥有一对剪纸,两个剪纸娃娃头靠头,像是一张别样精巧的合影。
没了,放在抽屉里的剪纸不见了。
“周洲,在我们学校拍戏的剧组你不知道吗,胡先煦你不认识吗?他还带你去片场参观,你怎么会不记得了呢?”郝富申把抽屉整个抽出,所有东西一股脑倾倒在桌上,一边重新翻找,一边对沉默着看他的周洲说道,“郑依依不是他的粉丝吗,组织给他送西瓜,这些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哦那就是胡先煦啊,这我倒是想起来了,是我们一起去给剧组送的西瓜。可工作人员接过东西就打发我们走了,哪里还能进到片场里?郝富申,你是不是气糊涂了?”周洲神情紧张地看着他,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不可能,这和他的记忆完全对不上。
郝富申从一片狼藉的桌子上挪开视线,愣神了几秒。他的心脏正以无法负荷的速度跳动着,让他产生几欲呕吐的冲动。他猛地冲出宿舍,在周洲的喊声中沿着走廊狂奔。
下楼,转角,林荫大道。
他们并肩走过无数次的林荫大道上,夏末的暑意渐消,舒爽的微风吹过,阳光从枝繁叶茂中投下闪烁跳跃的光斑。他的第一次心动,源于胡先煦贴近他时眼底的星光,点亮了他内心沉寂已久的渴望。黄梅落雨,他假借躲雨握住了对方的手腕,脉搏跳动通过相触的肌肤完成同步。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摩挲着自己的掌心,顾不得伤口的疼痛,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看着,回忆着。
这棵银杏树,他们躲雨的银杏树,树下的牵牛花开得依旧繁盛。他像是沿着时间的长廊回溯,以第三人的视角凝望着树下的两个身影。没有什么能够抹煞这些真实可触的记忆。
对了,实验室,他们初遇的实验室。他扭头往实验楼跑去。
他忘了带钥匙。气喘吁吁在实验室门外站定后,他把脸贴上窗户,用眼神捕捉着这房间里的过往时光,从记忆里拉扯出的一点一滴,都令他钻心地疼痛。
体育馆,操场,教室。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知归处地四处游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那些过往已经无法触碰,甚至没有一丝一缕踪迹可追溯。
当一切都已经过去,还有什么能够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浑浑噩噩中,他走出学校,漫无目的的步伐带着他来到了湖滨。人潮熙攘,一张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从他身边经过。午后的湖面波光粼粼,曾在湖面上空绽开的烟花也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他恍惚地抬起头,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湖边,就像等待胡先煦出现的那晚,可他再也等不来那个莫名其妙打破他平静生活的闯入者。这个混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他当什么了?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从兜中翻出手机,颤抖着手打开通讯录。果不其然,号码也没了。记忆里对方嬉皮笑脸拿着他的手机,在他假装无奈的眼神下把自己的号码输入保存,备注是“大帅逼”。后来他默默改了好些次,从“胡先煦”到“小胡”,从“无聊的自恋狂”到“扫雷专家”,最后留了“先煦”两个字,像是他隐匿的心事,暗自温柔。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串11位的数字。怎么会没想过记下来呢,大概他也从未预料过会出现如今这般境况。他抱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回溯那串数字,从脑海的各个角落搜刮和它有关的画面,然后试图看清它。
崩溃中的男孩试着拨了几个号码,回应他的不是否认就是忙音。他实在是毫无印象,连枚举都无从列起。
他虚弱地佝偻着背,像尊石像,蒙着时间的灰尘,一点点苍老僵化。
他把手机放回兜里时指尖蓦然触碰到一个金属质感的环。郝富申急忙掏出这枚被他遗忘的戒指,凝望着它,通过一个扭转连接而成的曲面泛着清冷的光,像是这段时光的唯一佐证。
(4)
“郝富申,你去哪里了?电话也不接。”刚进校门,周洲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可算回来了,伤口处理了吗?”
郝富申默不作声,疲惫地摇摇头,撇开周洲直直地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咱回宿舍拿创口贴给你处理一下。”周洲神色仓惶,绕着他打转,“咳,最近你要是不舒服,就不要出宿舍了,老师那边请个假,一日三餐我周洲包送上门,怎么样?”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了。”郝富申声音沙哑,低眸敛神,缓慢地走着。
“别说见外的话,我是不是你最好的兄弟?是就别废话。”周洲昂起头,拍着胸脯。
“周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郝富申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冷淡地扫视了一周,从他进入校门一路走来,似乎有不少人向他投来探究的目光,议论声不绝于耳。
周洲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立马扯住他的胳膊,一边拽着他继续往前走去,一边尴尬地笑着:“能有啥事?咱们赶快回去吧,看你这样子挺累的了吧?”
“周洲。”
郝富申死死顿住脚步,质问的眼神笔直贯入对方的慌乱躲避的眼神中。
“嗐,我这,我这怎么说,我以为你一大早折腾收拾是去见妹子的。”周洲局促地搓着手,“我哪里知道你是冲着这个,你从回来就在说什么胡先煦,我也是看了视频才意识到……”他突然露出不小心说漏嘴的慌张表情,一下子捂住了嘴。
“什么视频?”郝富申的脸色不善,疑惑中透着几分阴沉。
“算了,我不管了,反正也瞒不住。”周洲破罐破摔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撇过脸递给他。
视频赫然是早上他拉着李哥,和何菁华三人的对峙场景。直到之后保安上前拖拽,视频中的他都带着黯然神伤的表情。
他沉默着看完视频,返回后标题扎眼地出现在视频小框上方,“男大学生狂热追星不成被强行带离现场”。他神色如常地下拉评论。
“追的男明星?好诡异啊哈哈”
“大学生就这素质?”
“gay吧这是?有点恶心”
“卧槽我好像认识当事人,男同竟在我身边”
“其实他挺帅的耶,哥哥可以看看我吗”
“抵制狂热追星,拒绝私生!”
……
郝富申冷嗤一声,把手机还给了周洲,迈开腿往前走去。
“你别急,别冲动啊。”周洲急急忙忙跟上他的脚步,“这个视频没什么热度,也就校内学生互相传得多,我这也是别人转给我的,其实没那么多人关注,过几天看过的也都忘了。”
郝富申充耳不闻,兀自揉了揉眉头,隐形眼镜还没摘,戴了大半天有些不适感。他忽然顿住,转身拉过周洲,从他的手里夺过手机。
他刚刚看到有条评论……找到了!
“欢迎关注人气小生胡先煦,现在正在H城拍摄漫改剧《棋魂》,预计明年夏天上线,敬请期待!”
有人在下面询问拍摄地点在哪里,能不能探班。他盯着层主回复的万寿禅寺四个字,攥着戒指的手暗自用力。
(5)
“您好,您点的冰可乐。”
胡先煦正倚靠在寺庙外空地上临时搭起的遮阳伞下,趁着午休时间打算小憩一会儿。那个戴着帽子的男孩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身旁。他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吗?我没叫外卖。”
男孩从帽子下抬起眼睛,对方的脸让他隐约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男孩低声说道:“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胡先煦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剧组的大家伙儿都在各自忙着,助理也在不远处靠着一棵树休息,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无声无息出现的外来者。
“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胡先煦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张脸,那双眸幽深,曾长久地落在自己身上不肯离去,“你是理工大那天那个……”
男孩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诚恳地看着他:“我那天是激动了些,但我对你没有恶意。”
鬼使神差般地,胡先煦转着眼珠想了想,站起了身:“那我们往后山走走吧,那里阴凉。”
男孩不言语,默认着跟在他身后。胡先煦边走边掏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然后收起手机,回头看他。
“所以呢,有什么事?”
同一个人,神情语气,举手投足,都和记忆中完美重合。唯有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几天的时间,天壤之别。
郝富申盯着他,努力平心静气着开口:“胡先煦,你是真的不记我了吗?”
“不好意思,我……好像真的不认识你。”胡先煦礼貌地微笑着, 神情滴水不漏。
“我无法理解这一切,我原本以为是你们在骗我,可为什么连周洲都不记得了。”郝富申声音低哑,唇边的胡茬没及时清理,几天的颓废消沉让他形容憔悴。
“请问,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看着他怅然若失的样子,胡先煦小心翼翼问道。
对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胡先煦定睛看了看,一头雾水地望着他。
“这是给你的奖励,奖励你成为更好的郝富申,这也不记得了吗?你在我的生活里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了,只有这个戒指留了下来。”郝富申举着戒指,“胡先煦,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这个戒指在,我就相信这三个月不是假的。”
胡先煦挑了挑眉,不知作何回应。郝富申顾自说着,似乎并不期望他的回答。
“我知道,一开始我敏感,莽撞,冲动,不仅误解你的好意,还口出妄言,伤害了你。你哭着蹲下来捡剧本的时候,我立刻就后悔了,我是多么糟糕一个人,在那一瞬间连我自己都不忍承认。可是,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话说绝了,避免以后纠缠不休会带来的麻烦。我不讨厌你,从一开始我就不讨厌你,我只是害怕别人如此单纯热情地接近我,我怕两败俱伤。”
“你说我聊天像埋地雷,你知道我一开始给你的备注就是扫雷专家吗?我觉得好有趣,就连你的抱怨都会让我开心,你总是一不小心就会被我惹到,然后皱着眉叽叽喳喳像只麻雀,不停地说我怎么这样,我怎么那样,我就想,你怎么这么耀眼,像星星,像太阳。相比之下,我仿佛是躲在阴暗潮湿角落里的蜗牛,阴天才会拖着沉重的身体迟缓地动两下,遇到一点异动就把自己缩进壳里,紧闭心门。”
“是你让我知道沉溺在自己的伤痛和情绪里是多么可笑一件事。你和我曾遇到过的人不一样,你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在我童年遭受伤害后就被扼杀了。看过你的独白戏后,我时常对着镜子比划,心想如果是我,喜怒哀乐要如何表达,如何才能像你那样变成另一个生动鲜活的人。我去哭,去笑,去喊叫,去扭动僵硬的肢体,像个疯子一样释放自己。我甚至幻想,是不是真的可以像你说的那样,去当一个演员。”
“如果这一切可以重来,我似乎也不再那么排斥走到聚光灯下了。其实我一直没有意识到的是,我早就已经长大了,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强大,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跟着别人跑还要害怕被甩下的孤独小孩,就算别人编排我,中伤我,我也可以试着去接纳消化。而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有你。”
“先煦,我不信,我不信这些都是假的。”郝富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脏抽搐着吞纳倾泻而入的氧气,又一点一点转化为跳动的能量,血液从鼓噪的生命核心向身体四面八方地流淌着。人要怎么样才算活着呢?这些体征也不过是维持着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失去了精神支撑的健康肉体,和腐烂成泥又有什么区别。
“喂!谁让你未经允许进来的?”
不远处一声呼喝,一个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正往这边走来,身边跟着胡先煦的助理。
胡先煦朝他晃了晃手机,面露尴尬地笑着:“不好意思,因为不确定你的来意,所以通知了人。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以让他们等一下,就说你是我朋友好了。”
郝富申抿着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用了,我说完了。”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努力显得洒脱,“就当这些都是一个狂热粉丝的表白,你不用放心上。”
“哎你……”胡先煦似乎想说什么。
“再见,胡先煦。”
郝富申没给他多留一秒的时间,决绝地转身往山下走去。
胡先煦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他隐约看到对方转身刹那,一滴闪着灼眼光芒的泪水洒落在地,又瞬间渗入泥中,无处辨清找寻。
也许是看错了,他挠了挠头,最后看了眼那个孤独瘦削的背影,在助理的陪同下往回走去。
(6)
“叮咚——下一站……”
听不清站名,郝富申丝毫不在意,独自坐在地铁上出神。从车站出来以后他神情麻木地随着人潮挤进了地铁,跟着这只钢铁巨兽在城市地底漫无目的地穿梭着。
三个月的时间像是一场荒唐的梦,如果不是戒指仍硌着他的手指,他大概会更快接受这个事实。
他的视线落在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戒指相比他的骨节似乎不是那么适合,他硬塞了好一会儿才套进去。自嘲地笑了笑,他觉得自己傻逼透顶,就像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执拗又极端。要么冷漠如冰,要么就偏执地像个疯子,守着自己心里认定的一亩三分地,撞了南墙也死不悔改。
郝富申,你终于还是疯了么?
他凝视着戒指良久,开始怀疑自己。他想起小学时候流传度很广的一条谣言,说的是动漫《哆啦A梦》,传言结局大雄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发现整个世界都是一个谎言,是作为精神病患的他臆想出的完美故事。没有万能哆啦A梦,没有四维口袋,没有青涩美好的三个月,没有胡先煦。
他仰着头,倚在座位上,闭上了眼。他宁可自己此刻才是在梦境,一个深沉晦涩的噩梦。
快醒醒吧,快醒醒。
他默念着,精神疲倦不堪,一下子坠入黑暗。
(7)
“申申,发什么呆呢?”
是妈妈的声音。
郝富申的眼皮子抖了一下,困意消散不去,张着嘴打了个哈欠。
“这孩子,才几点又困了,老师,您见谅,回去后我好好说说他。”妈妈在跟谁说话?他微微眯着眼,眼前影影绰绰出现了两个身影。
这是哪里?我回家了么?
“没事,第一次见面,小孩子羞涩内向不敢说话,很正常。”一位不认识的女人坐在一架钢琴旁边,抬着头和旁边的母亲说话。
“那就辛苦您了。我家孩子没有任何基础,也就是来试一试。人家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艺考啊,我觉着也不容易。”
“什么艺考?”郝富申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和平日里有些不太一样。
钢琴边的两个人闻声看向他。
妈妈看上去似乎年轻了许多,她捂着自己的额头,笑得无可奈何。
“申申,不是你说要来老师这里先看一看,再决定要不要参加艺考的吗?”
郝富申迷茫地看向母亲口中的老师,她正对着他笑得和蔼。她的身后,阳光从没掩好的窗帘中漏了几束进来,无数灰尘在光芒泻成的河流中肆意舞蹈,热烈欢快。
TBC.
【郝胡/以申相煦】永夏之墟(八)
*平行时空设定:中戏小胡遇上一个没有选择艺考的小郝
*借梗《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α……α世界线是个什么东西……”
胡先煦举起手弱声问道。
“这位同学问得好!”许媛用遥控笔猛地一指胡先煦,同时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个动画。
她站起身,摆出老师上课的架势,一边用激光红点在动画上示意,一边做着讲解:“平行时空你应该听说过吧?简单来讲,根据同一事件的不同可能性,便会分化出各自拥有一种可能性的平行世界。而你原本所在的世界,暂且称为β世界线,和我...
*平行时空设定:中戏小胡遇上一个没有选择艺考的小郝
*借梗《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α……α世界线是个什么东西……”
胡先煦举起手弱声问道。
“这位同学问得好!”许媛用遥控笔猛地一指胡先煦,同时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个动画。
她站起身,摆出老师上课的架势,一边用激光红点在动画上示意,一边做着讲解:“平行时空你应该听说过吧?简单来讲,根据同一事件的不同可能性,便会分化出各自拥有一种可能性的平行世界。而你原本所在的世界,暂且称为β世界线,和我们目前所在的α世界线,分别代表了哪一个事件的不同可能性呢?也就是说,两者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她停顿了一下,看向胡先煦。后者正畏畏缩缩窝在椅子上,一脸被奇怪知识强行输入所支配的茫然。
“你觉得呢?区别在哪里?”许媛挂起一个班主任式的微笑,看得胡先煦一哆嗦。
“我……我变小了……?”
“不对,这只是因为你跳到α线的十年前了而已,不是两条世界线的本质区别。”许媛翻了个白眼,满脸孺子不可教也的哀伤,“你不是很清楚吗?这里的十年前和你曾经经历过的十年前,有一个明显的差别。”
“您是说,郝富申?”胡先煦灵光乍现,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Bingo!”许媛打了个响指,“这是根据郝富申,也就是现在坐在门外眼巴巴看着这个房间恨不得立即砸门冲进来的小伙子,在2015年是否选择艺考走上演员这条路,而分化出的两条世界线。”
“所以我这是,从一条世界线穿越到了另一条世界线?而不是直接穿越回了十年前?”胡先煦一时接受无能,傻愣愣地问道。
“理解得很快嘛。”许媛欣慰地笑着,“所以你的剧组搭档换成了何菁华,因为这个世界线的郝富申,压根就不是一个演员,而只是一名普通理工大学生罢了。”
“那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胡先煦逐渐跟上思路,急迫地问道。
“这就涉及到我的专业领域了。你的戒指带了吗?”许媛重新坐回老爷椅,抬头问他。
胡先煦连忙从衣服内兜掏出一个小纸盒,打开后举着戒指递到许媛面前:“今天刚好带着了。”
许媛伸手接过戒指,起身走向房间右侧败方的小实验桌,掀开罩住了某样仪器的保护套,一台显微镜露了出来。
胡先煦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凑近想要看个究竟。
许媛戴上手套,把戒指搁置到载物台上,眼睛对上目镜,聚精会神地调着焦。几分钟后,她朝胡先煦招招手:“好了,你可以看看。”
胡先煦迫不及待地凑到显微镜目镜旁,眯起一只眼往里望去。物镜放大了戒指的表面结构,视野里一片黑糊糊的网状,有两个数字不甚明显地刻在网格之间。
“七……七十八?”胡先煦仔细辨认了一番,抬起眼迷惑地看向许媛。
“这是一种人工合成的材料,叫墟金,它的作用是可以感应到特定的人脑电波频段,从而对人的精神体,或者可以叫意识、灵魂之类的,总之就是跟肉体相对应的那部分东西,传送到另一个世界线。”许媛靠在实验台旁,看着胡先煦,“所以这枚墟金制成的戒指就是带你来这个世界的重要载体。”
“我去,这么复杂。”胡先煦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感慨,“我还以为就像电视剧里那样,说穿就穿了,反正都是玄学。”
“当然,光有载体是不够的,另一方面,你穿越时候的脑电波频段,也很重要。”许媛指了指自己的大脑,“你当时的想法和情绪引发了特定的脑波动,对墟金产生了刺激,所以才会实现精神体的传送。”
“什么样的脑波动?”胡先煦歪过头,有些费解。
“强烈思念一个人的心情,还有想与他相见的渴望。”许媛看着他,笑得一脸暧昧。
(2)
胡先煦怔住了。
是因为对小郝的强烈思念,才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吗?
“可他们分明就不是一个人,就算我来到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啊。”胡先煦不可置信,困惑地看向许媛。
“这我就不知道喽。”许媛耸耸肩,伸手推了一下眼镜,“总之你穿越到这里来不是什么偶然的玄学,一切都是可以解释的。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今天找你来的主要目的,只是给你铺垫一下,好让你理解现在所处的状况。”
说着,她从实验台的抽屉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罐子,放到显微镜旁边。
“墟金被合成之后,世界线的稳定遭到了威胁,所以自然法则,时间秩序,随便你怎么叫,就是某种凌驾于我们人类之上的东西,立即衍生出相应的纠正程序,向我们发出警告。”许媛忽然抬眸,看向在一旁似懂非懂点着头的胡先煦,眼神凌厉直逼对方内心最深处,“胡先煦,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回去,你愿意吗?或者说,你会怎么选?”
“回去?哪里?”胡先煦被对方的眼神吓到,一时愣住,“我原来的那个时空吗?β线?”
“是的。”许媛收回视线,点点头,继续解释着,“和墟金相对应的纠正程序,我们称为‘维护者’,其实类似于一个撤销系统,电脑操作里的撤销键知道吧?当墟金把某个人的精神体传送到另外一个世界线之后,那个世界线对应地就会产生一个纠正器,把这个侵入者送回去,并且撤销由此产生的所有影响。”
“比如说这瓶重铬酸钾。”许媛举起显微镜旁的白罐子,“在你到达α线的当晚,这瓶试剂便成为了一个纠正器。而你第二天到达片场的时候,它就摆在化学实验室的桌子上,你会好奇地举起它,就像我现在这样,然后,‘咻——’”
“会怎么样?”胡先煦问道。
“你就神不知鬼不觉被送回去了,而这期间的记忆和造成的全部影响,都会消失,一切都会按照上帝的旨意,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许媛把试剂递向他,“要不要试试?”
“等等等一下!”胡先煦立马后退两步,惶恐地躲着,“不是说我这就信了还是怎么的,但在把事情搞清楚之前,还是把那个叫什么修正器还是纠正器的东西离我远一点。郝富申说了那是个危险化学品,别离我太近。”
“看来你并不想离开这里嘛。”许媛勾着唇,淡淡笑着,“怎么,觉得这个世界也还不错?”
“不是,我只是觉得……”胡先煦深吸了一口气,“太不可思议了。我一时接受不了。”
“你都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了,现在才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有点晚了?”许媛把重铬酸钾放回,锁上抽屉,脱了手套扔进垃圾桶里。
“不是,我之前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管到底我和小郝的十年是梦,还是这三个月才是梦,总之,我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真的穿越了这个问题。”胡先煦双腿有些发软地瘫到了椅子上,“我原本以为自己要在这里待一辈子了。”
“虽然我是无所谓,你在这里待多久我都没什么意见。”许媛一脚蹬掉鞋子,又盘起腿坐回老爷椅,“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就可以决定的。”
“你不是把药品收起来了吗?那我是不是就不会被送回去了?”胡先煦看向藏着试剂罐的抽屉,问道。
“你倒还真想留下来啊?”许媛无语地笑着,“我拿走它自然有我的原因,但是要不要回去这件事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管理墟金的那群老狐狸可未必有我这么好说话,老天能帮你多久我也不知道,时间秩序有它自己的一套运作方式。”
“我的建议是,顺着它来比较好。你觉得呢?”
许媛笑着看他,眼底却是一丝不苟的严肃认真。
(3)
郝富申跟在胡先煦后面小步走着。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学校林荫大道两边的路灯亮起,投下两个修长的倒影,一前一后。
从许媛办公室出来之后,胡先煦整个人失魂落魄地飘出了材料学院大楼。走到林荫大道上,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精气神。
“许媛跟你说什么了?”郝富申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跟我有关吗?”
“不是,没有。”胡先煦毫无波澜的语气里透着疲倦,“她问了我拍戏的一些事,别的没说什么。”
“怎么可能?”郝富申不相信,一把拉住在前方脚步虚浮的胡先煦,“你从房间里出来以后就脸色苍白,她到底说了什么?”
胡先煦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冷冷问道:“关你什么事?你是谁?我们很熟吗?用得着什么都告诉你吗?”
郝富申被几个问句反噎得说不出话。他紧紧攥住了拳头,骨节泛着用力的苍白。
胡先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胡先煦,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郝富申低着头,轻轻开口,“我以为你懂我,理解我,所以才会一步步设法接近我。”
“什么意思?”胡先煦不明就里地问道。
“当我发现自己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的时候,我很恐慌,那时候是常晓鹏主动过来和我做朋友,陪我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郝富申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低弱,“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接受我,他只是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
“郝富申,你在说什么?”胡先煦皱起眉头,微微凑过头,想看清他的表情。
“我一开始觉得你在调戏我,带着你们这行人所谓前卫的思想,接近我,玩弄我,所以我很生气。后来,我又以为你是真的对我有意思,只是在用一个老套的方式追我。”郝富申语气里隐忍着无法言说的情绪,“同名的故人这种借口,就像是追女孩的时候常用的老套开场白,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又有些开心。我以为,你们是真的能接受我这样的人,无论你是否有那样一位和我同名的朋友,或者说,爱人,我觉得都无所谓了。因为我们是同类人,可以互相吸引,互相慰藉,互相保护对方。”
胡先煦顿时怔住,隐约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胡先煦,如果你也觉得我恶心,那可以不用理我了。”郝富申终于抬起头,眼眶发红地看着他,“就当是我自作多情,会错了你的意思,你们前卫的思想只止步于表面,其实还是接受不了我这种真正的同性恋,对不对?”
胡先煦瞬时哑然。
“我懂了。”看着对方失语的表情,郝富申收起情绪,冷淡地应了一声,“就当我是个笑话吧。”
“等一下。”胡先煦拽住转身要走的他,有些着急地解释着,“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你会有这样的困扰。”
郝富申转头看他,沉默不语。
“怎么说呢,我之前确实有一个,嗯爱人,虽然我们是同性伴侣,但是没有承受过身边人太多的非议,因为周围年轻人都还是能理解的,或者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当面说。”胡先煦挠着头,斟酌词句说着,“后来跟父母摊牌的时候确实很难,七大姑八大姨都接受不了这些,而且从法律上来讲也一直得不到认可。但是,我个人并不觉得这是一种阻碍。”
“那你刚刚是什么意思?”郝富申似乎心情好转了一些,闷声问道。
“我不都说了对不起嘛。”胡先煦无可奈何地摊着手,“我确实心情不太好,所以话说重了一些。郝富申,许媛那边真的没什么事,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郝富申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好吧,所以试剂的事情她也没提是不是?”
“噢对了,她说她还有用,之后会送回去的,让你不用操心了。”胡先煦顺口瞎掰,打算先应付过去再说。
郝富申揉了揉眉头,略显疲惫:“也只能这样了。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胡先煦连忙拒绝:“不用不用,这点路我自己能走,不用麻烦你了。还有,你也别一天到晚去片场给我送水了,可乐喝太多我都胖了。”
“你还是担心别人的议论吗?”郝富申幽幽地望着他,语气里稍有不满。
“不不不,你别瞎想了。”胡先煦拍了拍他的肩膀,“郝富申同学,去做点你自己的事情吧,我不希望给你造成太大的影响和困扰。你暑假留校,不是为了每天来片场找我玩的吧?”
“我……”
“嘘!听我的,不然以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胡先煦伸出手指压住了对方想要反驳说些什么的猫咪唇,微微一笑。
“七夕快乐,郝富申。”
(4)
“一二三——”
“祝胡先煦生日快乐!”
α世界线2019年8月17日,来自β世界线的二十九岁胡先煦和《棋魂》剧组的同事们又一次一起庆祝了他的十九岁生日。
透过蜡烛的微光,他热泪盈眶地一一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闭上眼睛许愿。
未及他睁开眼,周围安静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在向他靠近,一股隐约熟悉又无法辨认的陌生香味扑鼻而来。
“郝……”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又及时止住了声音。
“小胡,你看谁来了!”李哥站在他身边,小声地跟他说着。
胡先煦睁开眼睛,果然是他。郝富申捧着一束花来到他面前。他今天摘了框架眼镜,额前的刘海已经长到快遮盖住眉毛,眉眼温柔,唇角浅浅勾起,好看得像个瓷娃娃。
胡先煦有些恍惚,顿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哪个梦里,是那十年梦境的起始,还是三个月梦境带给他的似是故人归的错觉。
“胡先煦,生日快乐!”郝富申在众人的目光中,向他祝贺。
不是他。
胡先煦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落下,疼痛的心脏令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他。他的小郝当时说的是:“时光,生日快乐。”
要怎么去替代?他们相识于夏日,并肩度过五个月形影不离的日子,一起演过的对手戏,一起对过的词句,一起胡闹过的岁月,以及那之后整整十年的相濡以沫。
他要欺骗自己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活过一辈子么?
“胡先煦,你怎么了?”见他哭得厉害,郝富申一下子慌了神。
“这是高兴的泪水吧?别太担心了,瞧你那着急的样子。”赵浩闳在一旁损着郝富申。这一个月每天在片场晃悠,一众演员倒是跟他都处得不错。
郝富申疑惑地看着他,无所适从地抱着花束站着,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
“没事,我就是太开心了。”胡先煦抹了抹泪花,笑着跟大家道谢,“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实在是太开心了,一想到杀青以后就要分开,将来再也很难见到,就会觉得有些难过。”
“怎么会呢?”赵浩闳伸手替他擦着眼泪,“以后大家也会经常见的。”
胡先煦明知这只是安慰,却还是点了点头。他回想起后来的十年,此刻面前的这些人,有的似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扫了眼在一旁兴高采烈吃着蛋糕的何菁华,不禁更恍惚了,β世界线的他,会在哪里做着什么呢?
做演员得会入戏,更得会出戏。他想起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忍不住鼻子又一酸。他和小郝何尝不是因戏结缘又因戏生情呢?此刻站在自己面前有些紧张局促的郝富申,不过是十年热烈相爱无疾而终的余温,是上天留给他的一个慰藉。
是梦,终究就得醒。
他接过花束交给一旁的助理,拉过郝富申的手,领着他往人群外走去。月明星稀,灯光下两个人影交叠,像两朵根蔓交缠而生的牵牛花,固执地,不肯妥协地,从盛夏开到初秋。默默无闻,暗自忧喜。
(5)
两天前,生物材料系。
掩着的红漆木门里隐约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
“……做好决定了?不会舍不得吗?”女人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对他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我一直都在他身上找寻着小郝的影子。太痛苦了,于他于我都不公平。”十九岁男孩的声音仍显年轻,语气却带着不符年龄的老成。
“那你想回去吗?”许媛问道。
胡先煦轻笑,反问:“难道我可以不回去吗?”
“我当然会告诉你不可以。”许媛摊着手,一脸无奈,“总不能实话实说,其实我真的无所谓吧?”
“那不就得了。”胡先煦撑着头,懒散地看着房间里幽暗的灯光,“我离开以后,会怎么样呢?”
“你说哪里?”许媛坐在老爷椅上,目光从电脑屏幕前稍微抬起,“一切都会按照你从没有来过的轨迹行进着,两边都是。”
“这也未免太残忍了,回去之后,我还是要面对一个没有小郝的世界。”胡先煦哑然失笑,“老天这个恶作剧真的一点也不好笑。”
“那你要不再考虑一下,虽然说这里的郝同学只能算个替代品,总比没有强吧?”许媛望着他,摆出一副诱惑夏娃吃禁果的毒蛇表情。
“你不是说,一切都撤销之后,所有关于我曾经来过的痕迹都会消失吗?包括每个人的记忆对吧?”胡先煦不理会她的调侃,兀自说着,“这样也挺好的。对于这里的郝富申来说,我更像是一个闯进他平静生活的外来者,一个无法摆脱的困扰。就像他一开始说的,如果因为我想在他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而对他指手画脚,干预他的人生选择,这未免太混蛋了。”
“我看未必。他现在不是挺喜欢你的么?”许媛重新低头,把视线锁到电脑屏幕上。
“那是因为他以为我喜欢他。许教授,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一个孤独的人突然收到别人给他的关注和温暖,就会误以为这是爱,从而对这个人产生依赖和爱上对方的错觉。”胡先煦懒洋洋地说着话,手上转着墟金戒指,“可我给不了他想要的期待,他早晚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个错误。在这个世界,会有个很好的人等着他,但绝对不是来自别的世界的我。”
“我没体会过你说的那种错觉。”许媛轻嗤一声,“我对爱情的想法止步于观察,从未期待也不想亲自体会,太麻烦了,不如科研给我的感受简单。”
“您可果然不是个凡人。”胡先煦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看着手中的戒指,忽然问道,“我之前看到戒指上有个78是什么意思?”
“那是第一批合成的墟金材料的编号,没什么意义。”许媛漫不经意地回答着,“原本这个编号是刻在内部的,你手上那块材料不知为什么有点瑕疵,覆在编号上的膜脱落了,所以编号露了出来。喏,你仔细摸摸,戒指内侧那个小点,就是编号所在位置。”
胡先煦想起来了,那个针孔大小的点是他喝醉那天晚上无意发现的,原来里面就是刻的编号。
“那关于纠正器,就是一个药罐子?”胡先煦有些不解地问道,“墟金传送的人每个都会到化学实验室吗?”
“当然不是了。纠正器的出现完全是随机的,它有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在你一定会经常伸手触摸到的地方,不然要是太过遥远或者偏僻,根本就起不了作用。”许媛解释着。
“把它举起来就可以完成世界线纠正了?”胡先煦看了看锁住纠正器的抽屉,疑惑道。
“纠正器其实是有标识的。当穿越者的掌心触摸到标识所在的位置,就会发出淡淡的白光。”许媛朝他转过电脑屏幕,花朵形状的标记图映入他的眼帘,“就像这样的标识,泛着与阳光类似的光芒,等你离开的时候就会看到了。”
胡先煦若有所思。
“还有一件事,你手上的戒指得留下来。”许媛看着他的手,说道。
“为什么?要回收吗?”
“按道理是这样,不过我说了,我不在乎。你只要把它留在α线就可以了,送给你想送的人,whoever,或者给我也行。总之纠正的时候不能戴着它。”
胡先煦盯着手里的戒指,陷入沉思。
(6)
“咔嚓”,易拉罐打开的声音。
胡先煦把打开的冰啤酒递给郝富申,又自己开了一罐,咕噜咕噜灌下一大口,发出爽快的哈气声:“夏天果然还是要喝冰的最舒服!”
郝富申轻轻抿了一口,捧着易拉罐看向他,笑得腼腆。
胡先煦转头盯着他看了会儿,禁不住感慨道:“你可真是变了很多啊。”
“有吗?”他装出不太在意的口气,笑容却还是出卖了内心。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胡先煦跳上操场角落的石台子,一屁股坐上去,两条腿晃荡着,“什么‘单侧曲面,形状简洁,线条流畅’,哇你当时那个语气,跟欠你钱了似的。”
郝富申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还有你把我剧本扔掉时候的那股气焰,可太嚣张了。那段时间一想起你说的话,我就恨得牙痒痒,心想,怎么能有你这么不懂礼貌的人存在呢。”夏末的微风拂过额前几绺发丝,胡先煦回忆着三个月的点点滴滴,惊觉两人之间竟积攒了不少回忆。
“后来你帮周洲送西瓜那次,也是对我避之不及,结果社联晚会在后台看完我的演出,我发现你哭了,但我那时候哪敢再招惹你啊,所以啥也没说就走了。”胡先煦瞅着一旁默默喝酒的郝富申,问道,“我演得有那么好么?能让你哭成那样?”
“嗯,很好。”郝富申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你表演中那位相伴十年的爱人到底怎么了,但是能感受到你所扮演的人,他失去挚爱的那种痛苦和绝望。”
“说明我还是很厉害的嘛,通过十分钟不到的一场戏,一下子扭转了你这位大爷对我们演艺行业的固有偏见。”胡先煦乐得嘿嘿直笑,“现在的你不挺好,会笑,也会好好说话,再也不绷着脸,我也好久没有扫到雷的感觉了。”
郝富申浅笑着,抬头看他:“所以呢,有没有什么奖励给我?”
对方期待的眼神令胡先煦心脏一痛。他口袋里攥着戒指的手犹豫了一下,随即挤出笑容对他说:“你猜呢?把眼睛闭上吧。”
郝富申愣了愣,然后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胡先煦跳下台子,站到他的对面,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的脸。
太相似了,和他记忆里的小郝一模一样。甚至连长长的鬓角都如此一致。怎么就不是同一个人呢。
胡先煦无声叹了口气,拉起对方的右手,把戒指放进他的掌心,然后伸手覆在他的手背,缓缓包住对方的手,把五指轻轻合上。
郝富申感受到掌心冰凉的触感,随即睁眼,看到戒指的时候蓦然怔住。
“这是给你的奖励。”胡先煦重又坐到台子上,“奖励你变成了一个更好的郝富申。”
“这不是……”
“不是的。只是我自己买着玩的。”胡先煦打断了对方的询问,抬眼看着远处的夜色,“没有什么同名的故人。你只要记得这个就好了。”
郝富申攥着戒指,他在天地之间找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像是晨钟暮鼓,响彻云霄,从今往后,再也无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7)
“郝富申你干嘛呢……起这么早……”
周洲提前两周返校参加课程补考的考前培训班,一大早就被郝富申从床上跳下来的一番折腾吵醒,不满地嘀咕着。
“不好意思,我会小点儿声的。”郝富申在桌上倒腾着瓶瓶罐罐。隐形眼镜还没戴习惯,塞了快半个小时才勉强完事。他照了照镜子,双眼通红。
他又去洗漱间对着镜子抹了点发胶,把偏长的刘海往两边略微分出一条缝隙。
“我去你搞什么,约妹子啊?”周洲被自己定的上课闹钟吵醒,实在睡不下去了,刚坐起身就看到从卫生间走出来的帅气小伙子,一下子清醒了。
“也没有。”郝富申不好意思地笑着,整个人洋溢着甜蜜热情的气息。
“不对,有情况!可以啊你,一个暑假不见这就脱单了?”周洲抖了抖乱成鸡窝的头发,酸溜溜地抱怨着,“你兄弟我可是失恋两个月了,没见你安慰就算了,还自己谈起恋爱来了。不是人!太不是人了!”
郝富申不搭理他,径直抓起椅子上的抱枕朝他砸去,然后在对方一通怒吼中拎着背包风一样地跑出了宿舍。他口袋里揣着戒指,满心欢喜地往片场跑去。
忽然在路上看到几辆剧组的车,正在往上搬运各种机器道具。他放慢了脚步,在来往的工作人员中拉住一个询问情况。
“剧组今天就撤出理工大了,这边的戏拍完了,准备去下一个取景点。”工作人员忙着搬东西,头也不回地说着。
郝富申顿时愣在了原地,眼神迷茫。为什么他没告诉自己?
“胡先煦!是胡先煦!他出来了!”
前方一阵骚动,女生的尖叫声传来。
郝富申闻声望去,熟悉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正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他重新展开笑容,远远地朝对方挥了挥手。
胡先煦仿佛没看到他,一直在和身边的何菁华等人说着什么。
“胡……”
只剩几米距离的时候,郝富申想喊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径直越过自己,落在了不知什么地方。
“胡先煦?”
他迟疑着开口,声音被一众女生的尖叫淹没。
似乎感受到他炙热的眼神,胡先煦瞟了他一眼,又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移开了视线。
“让让!让一让!别挡在这里!”几个保镖模样的人把他推到夹道两边的人群里。
他站到了和这群狂热的粉丝们一样的位置,遥远地目送着触不可及的星。
TBC.
【郝胡/以申相煦】永夏之墟(七)
*平行时空设定:中戏小胡遇上一个没有选择艺考的小郝
*借梗《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出梅后天气又迅速燥热了起来,很快就到了七月底,酷暑难耐,从室内走出室外都需要鼓起巨大的勇气。
“哟,郝同学,今天又送什么来了?”
还没踏进片场,李哥老大一声招呼,满场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往门口的郝富申望去。他稍显局促地朝大家鞠了个躬,随即扫视了一圈,眼神定定地落在一个角落。
胡先煦缩在一张小板凳上,丝毫没有被嘈杂的环境影响到,正闭着眼睛补觉。
他拎着一些...
*平行时空设定:中戏小胡遇上一个没有选择艺考的小郝
*借梗《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出梅后天气又迅速燥热了起来,很快就到了七月底,酷暑难耐,从室内走出室外都需要鼓起巨大的勇气。
“哟,郝同学,今天又送什么来了?”
还没踏进片场,李哥老大一声招呼,满场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往门口的郝富申望去。他稍显局促地朝大家鞠了个躬,随即扫视了一圈,眼神定定地落在一个角落。
胡先煦缩在一张小板凳上,丝毫没有被嘈杂的环境影响到,正闭着眼睛补觉。
他拎着一些雪糕和几瓶冒着冷气的冰可乐,
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往打盹的胡先煦走去。
何菁华站在窗边,死死盯着郝富申,按捺不住发出一声冷哼。
“小何?”
李哥伸手晃了晃满脸写着“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何菁华,后者猛然回神,一副受惊的样子。
“干什么呢喊你也不应,导演说让你去换个衣服准备一下。”李哥边说着边朝他的视线望去,郝富申正被几个女生围住,边躲避着往后退边从袋子里往外掏雪糕,一一递给她们。
“喔,小郝同学啊,他最近往片场跑的可勤快了,也不知道是看上哪个小姑娘了还是怎么的。”李哥笑得满脸慈祥。
“哼,怕不是哪个小姑娘。”何菁华冷冷一笑,朝胡先煦的方向努努嘴,“喏,看那个睡得正香的,要被拱的白菜在那儿呢。”
李哥平日里懒洋洋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瞬间瞪得像桂圆:“这不能吧?我听说他俩之前不还闹矛盾来着?”
“可不是吗,小胡那次喝醉酒还记得吧,就是因为这个郝富申。”何菁华忿忿不平抱怨道,“把我们演员说得跟什么似的,结果也不知道小胡中了什么邪,一天到晚跟他混在一起不说,现在还把人往片场带。”
李哥一脸恍然大悟:“就是他?可我看这小孩还算有礼貌,不像是会说出那种话的人。”
“李哥,别被骗了。”何菁华咬着大拇指,眼神透出难以平息的愤慨,“不行,我去会会他。”
“哎哎算了吧。”李哥刚想拉住他,何菁华已经甩着膀子气势汹汹地迎了上去,只好改口,“那你别太过分了啊!”
何菁华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嘴型拗出几个字:“包在我身上。”
李哥先是摇摇头感慨现在年轻人真是胡来,接着倚靠到窗边高兴地看起了热闹。
“哎!哟!喂!这不是我们的国家未来顶梁柱郝富申同学吗?”何菁华老远就阴阳怪气地喊了声,冲破重重阻拦刚走到胡先煦身边的郝富申闻声转头,打量了他几眼,露出疑惑的神情。
“怎么,这就不记得我了?”何菁华扯着嗓子嚷嚷着,一副恨不得所有人都听到的样子,“我们都是站着就能赚钱的聚宝盆,是吉祥物,是饭后谈资,这话我怎么就是忘不掉呢?是谁说的来着?”
郝富申凝神回想了一下,记忆里那天似乎确实隐隐绰绰有个身影,站在胡先煦旁边。
“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了。”他朝对方微微欠身表达礼貌,“那次是我口不择言,请见谅。”
何菁华被料想之外的反应噎了一下,还未来得及一股脑倒出来的尖酸刻薄话全被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好话都让你说尽了是吧?”何菁华沉下脸,“轻飘飘一句道歉就可以抵消你对我们整个行业的抹黑和伤害吗?就算我原谅了,在场这么多人可未必原谅。”
“可我本来也没针对你和其他人。”郝富申歪着头,一脸坦然,指了指依然睡着的胡先煦,“是他冒犯了我,所以我也只是说给他听的。他接受我的道歉就够了。”
“冒犯?”何菁华怒从心头起,语气愈发生硬,“那你现在又献什么殷勤?向一个冒犯过你的人示好,你嫌不嫌膈应得慌?”
郝富申暗自攥紧了拳头,低下头看到胡先煦熟睡的脸庞,又稍稍松开。他抬眼扫视了一圈四周被吸引过来的目光,再看向何菁华,深吸了口气:“之前我发表了一些带有偏见的言论,多有得罪,希望各位不要放在心上。我作为理工大的一员,理应尽地主之谊,今天大家的水果饮料由我买单,以表歉意。”
话音刚落,四周的人们传来一阵捧场的欢呼。
“你……”何菁华顿感颜面尽失,还想继续纠缠。郝富申一把塞了块雪糕到他嘴里。
“别吵了。”他冷淡地瞟了眼被雪糕冻得牙齿打颤的何菁华,“让他安静睡会儿。”
“郝富申?”
胡先煦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眼前,语气黏糊地喊着他的名字。
郝富申闻声转眼,撇开仍想叫嚣的何菁华,蹲到刚睡醒的胡先煦面前。
“可乐。”他从袋子里翻出一瓶冰可乐,举到对方面前晃了晃,“给你买来了。”
“谢谢。”胡先煦伸了个懒腰,顺手接过,放到脸上捂着,一下子被冻清醒了几分。
“我去,这么凉!”胡先煦一下子从板凳上坐直了身体,抬头就看到何菁华在后面一边咬着雪糕,一边狠狠地盯着自己。不对,好像是在盯着给他送来可乐的这位同学。他凑到郝富申面前小声问:“你后面那位是怎么了?”
“不知道。”郝富申头也没回,顾自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直接递给他。
“这……什么……”胡先煦脑子一懵,“情书”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八月六号湖滨的夜市门票,有空的话一起去逛吧。”郝富申看着他,神色平静,眼底掩盖住的却尽是忐忑。
“小胡!准备了!人在哪儿呢?”导演一声扯嗓子,打破了两人间短暂的沉默。
胡先煦立马跳起来,匆匆回了声:“这儿!马上来!”边说着边手忙脚乱地捋了把头发,他犹豫了一下,把信封揣进兜里,朝郝富申说了句“有空再聊”,就一溜烟儿窜走了。
郝富申盯了会儿他的背影,起身坐到他刚刚离开的小板凳上,拧开可乐喝了一口。
又甜又苦的味道冲上来,冰冰凉凉的。
(2)
“咚——”
钟敲到第九声,郝富申坐在湖边的石凳上,看着来来往往密集的人群发呆。
夜市从天刚黑就开始了。湖边用竹篱笆圈起一片场地,缝隙里可见灯火通明,一茬一茬的人涌进去,熙攘热闹。
胡先煦的手机打不通。从他上个月硬被对方塞了手机号之后,今天是第一次拨响这个号码。“嘟嘟——”的忙音过后,机械的女声提醒他无人接听。
他放下手机,看向湖面。亭台水榭,断桥墙垣,灯火霓虹,倒映在水波中,晃晃悠悠的,像是个遥远虚无的梦境。
胡先煦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初来这个时空时,以为是自己的心心念念感动了上苍,所以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可当他发现这个郝富申与他的小郝判若两人后,终究按下执念,不再纠缠。
可是现在又算怎么回事呢?
自从上次请他帮忙把西瓜提到片场之后,郝富申就跟在剧组安家了一样,三天两头往片场跑,隔三岔五带点饮料零食满场子送。而且每次都不会忘记的,自己最喜欢的冰可乐。
胡先煦攥住门票,心中千思万绪翻涌着,迟疑不决。
“这不是小胡吗?”
“小胡你也来逛夜市呀?早说一起啊。”
几声七嘴八舌的招呼涌进他的耳朵,抬眼一看,剧组几个演员恰巧经过,赵浩闳直接三步并作两步朝他奔来。
“哟兄弟,怎么看着闷闷不乐的?”他一把揽住胡先煦的肩膀,热情洋溢,“莫不是约了哪个妹子,被鸽了吧?”
“去去去,别一天到晚整这有的没的。”胡先煦假装嫌弃地推开他,“我就来随便走走。”
“要约妹子也不是今天啊。”韩沐伯笑得神秘兮兮,“明天才是七夕,今天就是来踩个点。对吧小胡?”
“明天是七夕?”胡先煦一愣。
“哎呦还装。”赵浩闳瞄着他,调侃得不亦乐乎,“对哥们儿就别保密了,又不会给你抖出去,再说了……”
“胡先煦。”
赵浩闳话说半截,突然被打断。几个人循声望去,郝富申正站在几步外的路灯下,往这边看着。
胡先煦的脑子轰一声炸开,顿时满脸通红,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
“哥们儿,对不住,我先走了啊。”他朝几人拱手作揖,撒腿便朝路灯下跑去,边跑边回头喊着,“玩得开心!”
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即又各自了然于心,看着路灯下的两个身影笑得暧昧。
(3)
“剧组收工晚,我们刚下戏,正好他们也要来逛,就一起过来了。”刚站定,胡先煦就小喘着气解释道。话刚说完,他内心一怔,自己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郝富申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转身就往湖边走去。
胡先煦立马跟上,心虚地瞟着对方,暗自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露馅儿了。
“门票带了吗?”对方没发表什么疑问,只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
“带了带了。”他立即举起被自己捏得皱皱巴巴的门票,嘿嘿一笑。
“嗯,走吧。”郝富申扫了一眼,掏出一个口罩递给他,“人多眼杂,戴上吧。”
夜市的门口处张灯结彩,牛郎织女的卡通人像贴在门的两侧,几只喜鹊模样的玩偶挂在上方,摆成拱桥的样子。
“还真要七夕了啊。”胡先煦瞅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装饰物,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正在给检票员递票的郝富申转头询问,又朝检票员伸出两根指头比划了一下,“对,两位。”
“没什么,能进了吗?走吧走吧。”胡先煦边说着边搭上对方的肩膀,往前推着走。
一进门,中国人特有的节日气氛扑面而来。两边是挂着彩灯临时搭建起来的的小商铺,叫卖声吆喝声,淹没在如潮的人群中。路过的情侣牵手拥抱,小姐妹们挽手贴脸,只有他们两个大男人,其中一个还戴着口罩,看上去尤其突兀。
“帅哥,就你俩呀?要一起玩吗?”
还没往里走两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迎了上来,身后站着好几个类似风格的闺蜜团。
“我我我这……”
“不了。”郝富申直接拉过期期艾艾想说话的胡先煦,挤着人群往前走去。
“郝富申,你干啥,人家姑娘都主动找上来了你跑啥。”胡先煦压着嗓子,“就我俩大老爷们儿多没意思。”
“没意思吗?”郝富申回头看他,深邃的眸里看不清情绪,“要不这就回去了?”
“别啊。”胡先煦瞅他脸色不对,立马改口,随手扒拉过边上糖铺子插着的糖人,“看,有这么多好吃的,怎么会没意思呢?”
“兄弟,不买别乱碰。”一声低沉的警告传来。
胡先煦转头一看,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正坐在锅炉前烧着锅黏糊糊的糖浆,边上放着做糖人的工具。
“不好意思大哥,不好意思。”胡先煦点头弯腰,小心翼翼把糖人插回去,又朝铺子里瞅了瞅,“大哥,看不出来还是个手艺人啊!”
“哼,家里老头非要我学这劳什子玩意儿,今天他生病在家躺着,我替他一晚。”大汉抖了抖肱二头肌,上面的青龙白虎纹身跟着晃了晃。
“那我这肯定得捧场啊!”胡先煦说着又摘了两根糖人下来,回手递给郝富申一根,摸出手机准备扫码支付。
“哐当”几声,一张纸币带几个硬币掉进铺子前头摆着的钱罐里。
胡先煦抬眸,郝富申把钱包塞回衣兜,一脸无事发生。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带现金的,而且还是硬币!”胡先煦目瞪口呆吐槽道,“大爷你这哪个年代穿越过来的?”
“很奇怪吗?”郝富申拿着糖人,回道,“夜市有不少店家是老年人,不会使用收款码,所以我就带了些现金出来。”
胡先煦微愣,不禁露出敬佩的神情:“看不出来你能想这么周到,我这立马就肃然起敬了!”
“别贫了。”郝富申淡淡一笑,瞅着他,“说得好像多了解我一样。”
“我哪能不了解你啊这么多年了是……吧……”话未说完,胡先煦立刻捂住嘴,惊慌地瞄了对方一眼。
“那边围了好多人,我们去看看吧。”郝富申似乎没听清他的话,指着不远处扎堆的一群人,拉起他的手腕往前走去。
掌心温热,薄茧摩挲着细腻的皮肤,象征生命特征的跳动声从对方的指尖传递到他的脉搏。心脏共振,万物可闻。
(4)
是剪纸。
胡先煦挤着人群探了个头进去,扫视了一圈之后又挤出来,一脸兴高采烈地对站在人群外等着的郝富申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剪得可好了,我看了跟相片的对比,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想要吗?”郝富申看他欢喜的样子,问了句。
“这么多人呢不合适吧。”胡先煦挠挠头略微沮丧,“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郝富申一声不吭,盯着他看了看,忽然伸手摘下他的口罩。
“你干什么?”胡先煦惊慌失措地愣了两秒,郝富申举起手机,“咔嚓”一声快门响后,又立即帮他把口罩掩了回去。
“我拿照片给老板看就行了。你在这里等着。”他朝胡先煦晃了晃手机,转身往人群里挤去。
胡先煦看到他拿着手机凑到老板身边,掩着嘴小声地说了什么。老板笑着点点头,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照片发给他了,他说现在人很多,可以逛一圈回来再取。”郝富申走回来,看到眼神发愣的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胡先煦刚从对方一番突如其来的操作中醒过神,不满地抱怨着:“要照片我发你不就好了,刚刚要是被看到了怎么办?”
“我挡住了。”郝富申不甚在意,耸肩摊手,“实在不行就跑啊,我跑步还行。”
“那更了不得了。”胡先煦发着牢骚,“传出去又要被那些无良媒体一通瞎编了。”
“瞎编什么?”郝富申问道。
“就,就这个,那个的啊。”胡先煦声音逐渐微弱,闷声道,“就你看过的饭后八卦那些内容吧。”
郝富申不接话了,脸上隐隐挂着笑意。
“你别是故意的吧?”看到对方的神情,胡先煦脑子嗡嗡作响,怒目圆瞪质问道。
“怎么可能?”郝富申语气平静,下一秒却抑制不住,咧嘴笑开。
“我就说你是故意的吧!”胡先煦一巴掌招呼上他的胳膊,急躁躁地像只炸毛的猫。
郝富申边笑着躲开边看着他佯怒的神情,不禁晃神。
“先……”
“砰”地一声,夜市外的湖边升腾起一道光束,随即炸出一朵璀璨夺目的烟花,在夜幕的映衬下分外绚烂。人群纷纷骚动起来,往湖边拥挤而去。
“郝富申!我们也去看烟花吧!”胡先煦激动地拽着他的胳膊,指着人潮涌动的方向。
郝富申的喉结滚动着,把没喊出的名字咽了回去。
(5)
“喔噢!”
胡先煦站在湖边,对着远处夜空中绽开的烟花大声地欢呼着。郝富申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天空。
“别这么闷啊,你也喊一句吧。”胡先煦拽过他,在下一朵烟花炸开的瞬间又喊了一声,“郝富申!”
“为什么喊我名字?”郝富申怔住。
“没喊你,别自作多情了。”胡先煦头也不回,兀自看着盛开又转瞬即逝的烟火。
郝富申心中郁结,声音陡降:“可在你身边的是我。”
“郝富申!傻叉!”胡先煦不回他,冷不防对着湖面又喊了两声,引来周围人窃窃笑语。他转头看着郝富申,得意洋洋说道:“这回是喊你了,满意不?”
对方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
“嗐,你也别介意。虽然我是认识那么个跟你同名又长得像的人,但你俩完全就不一样。”胡先煦坦然一笑,对他说着,“我已经分清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在你身上找他的影子。”
“我没有。”郝富申冷淡地应着,语气里分明蕴着不满。
“他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和你能认识也得多亏了他。”胡先煦细心解释着,“我们现在不也挺好的?”
“重要到不可替代吗?那他现在去哪儿了?”对方并不承接他的好意,久违的淡漠疏离再次笼罩着这个固执的男孩。
“他离开我了。”胡先煦平静如水的眼波中看不出一丝波澜,“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是吗?那还是这么重要吗?”郝富申低眸,看着自己的脚尖,“胡先煦,这样未免也太伤人了吧。”
“那你呢?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想理会我的人,到现在和我并肩站在这里看烟花,又是什么意思呢?”胡先煦眯起眼睛,反诘道。
“我以为你明白的。”郝富申猛地抬眼,锋利的视线笔直贯入他的眼底,带着不可忽视的逼迫感。
“我能明白什么?”胡先煦转过头不看他,“郝富申,你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那个人。我根本就不属于这里,又要我怎么去坦然接受眼前的一切?”
“什么意思?”对方明显愣住,一脸无法理解的神色。
“你无法理解吧,其实我在别的时空里已经二十九岁了,失去一切的我来到这里原本以为可以重新开始,可是一切都变了。”胡先煦讶异于自己的坦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股脑全倒了出来,“物是人非,我能怎么办?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可是老天非要跟我开玩笑,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笑着接受。”
“你在胡说些什么?”郝富申皱起眉头,以为对方为了推脱开始编排瞎话,眼中愈显受伤。
“没什么。我没说什么。”胡先煦轻轻拉过他的手腕,大拇指细细地摩挲着,“其实我早该想通了。如果这就是我阴差阳错的命运,那也不需要非得去求个为什么的答案。就算一切都变了,就算你不是他,如果……”
一阵手机震动传来,在嘈杂的人群声中却格外清晰,胡先煦止住了话头,朝他的口袋努嘴示意。
正仔细听他说话的郝富申略显不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方却挂断了。未接来电的显示下面,有一条短信提醒:
“郝富申同学您好,许教授想见您,明天下午烦请您到生物材料系的办公室来一趟。对了,请带上您现在身边的那位朋友。”
“怎么了?”胡先煦看到他凝神屏气若有所思的神情,凑过去朝手机屏幕上瞟了一眼。
“你刚刚想说什么?”郝富申回过神,偏头问他。
“没,没有什么啊。”不知什么时候,胡先煦已经不动声色地撒开了手,两只手插在兜里,眼神澄澈地望着他,“有什么事吗?我看到身边的朋友什么的,是指我吗?”
“嗯。”郝富申把手机揣回兜里,“许媛要见我,还让我带上你。”
“为什么呀?”胡先煦震惊地问道,“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的,这是怎么个意思?”
郝富申不吱声,只顾认真地看着他,半晌后开口:“我刚刚听到你说……”
“哎呦!那个剪纸是不是已经剪好了,我们回去拿吧,别给忘了。”胡先煦一拍脑袋,躲避着对方探究的目光,仓惶着就要往回走。
郝富申收回眼神,起步跟上,心里不知何时兀自腾起一股欢喜。像是夏天初开的花朵,躲在墙角暗自散发着芬芳。
(6)
第二日午后,H城理工大生物材料系。
“咚咚”,敲门声在走廊里回荡。
胡先煦抱着胳膊搓了搓,四处打量着,小声抱怨道:“这什么鬼地方,又冷又暗,怪吓人的。”
“你等下站在我后面。”郝富申低声嘱托,“应该没什么事,说不定是你的粉丝,找你要签名。”
“这是以权谋私啊!”胡先煦一听更不乐意了,压着嗓子唾沫横飞,“就算是国家栋梁也不能这么为所欲为吧?不行,我要不还是走吧。”
“吱呀——”
胡先煦刚准备抬腿开溜,红漆木门朝里打开了。戴着红框眼镜的女生站在门口,朝他们示意:“许教授在里屋,请进。”
郝富申扯了扯胡先煦的胳膊,率先走了进去。胡先煦瘪瘪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朝女生点点头。
办公室内异常空旷,只有一张办公桌摆在窗边,旁边搁着一个沙发,做待客之用。右边有一扇可容纳单人通过的小门,里面似乎别有洞天。
“稍等一下。”女生关上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喊了一声,“郝富申同学请留步,许教授说要先见这位朋友。”
“什么?我?为什么?”胡先煦瞪大眼睛,伸手指着自己,来了个三连问。
郝富申眼神一冷,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以为许教授是找我来谈借走的药剂的事情,我朋友过来也只是陪同。”他阴沉着脸看向里屋的门,“这么看来,似乎他才是许教授要见的人?”
“不好意思,我也只是按照许教授的话办事。”女生丝毫不慌地推了推镜框,语气平静地回着,“我们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也不会对二位造成什么伤害。请您在门外就坐,稍等片刻吧。”
“行行行,没事儿。”胡先煦安慰地拍拍他的胳膊,挠挠头往里屋的门走去,他回头看了眼守在大门口跟门神一样的女生,问道,“我是直接推门进去还是怎么着?有什么讲究吗?”
里屋传来一个利落的女声:“没有讲究,直接进来。”
胡先煦哑然失笑,伸出两根指头向皱着眉头隐约担忧的郝富申敬了个礼,满脸悲壮地推门进入。
刚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留着及肩长发的女人,她盘着腿坐在老爷椅上,手里抱着台笔记本电脑,鼻梁上架着红框眼镜,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您,您好……”
看到胡先煦局促不安地站着,许媛指了指门边上的椅子:“随便坐吧,我不是什么怪阿姨,别一副担心受怕的样子。”
“怎,怎么会是阿姨呢。”胡先煦连忙坐下,语气发虚地笑着,脸色僵硬,“这么年轻怎么着也是姐姐吧?”
许媛刚从摇椅上起身,抬眼看了看他,脸上扬起一个笑容:“嘴这么甜,难怪了。”
“什么难怪?”他有些发懵。
“胡先煦你好,我是国家生物医学工程中心生物材料研发组组长许媛。”女人从桌上摸过一只电子遥控笔,轻巧地摁了一下笔尾,一个小型投影幕布从后方墙上缓缓降下,“欢迎来到α世界线,下面由我给你解释一下你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当然,得保密。”
许媛比了个“嘘”的手势,朝他眨了眨眼睛。
TBC.
注:
查了一下资料,世界线和平行时空貌似不完全是一个概念。之后文本中所有不够严谨的地方均为伪科学,知识有限,纯属瞎编,敬请谅解(鞠躬)。
【郝胡/以申相煦】永夏之墟(六)
*平行时空设定:中戏小胡遇上一个没有选择艺考的小郝
*借梗《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郝富申你个混蛋!
胡先煦裹着被子把头闷进被窝里,闭眼假寐,内心翻江倒海。这回他可是亲眼看到了,小郝和一个女人勾勾搭搭地在小区花园里散步,两个人凑那么近,不知道的以为真是正经夫妻呢。
当时他正提着一盒小郝最喜欢的果切拼盘,准备提前回家,给他从剧场带回去的“留守儿童”一个小惊喜,结果刚拐进小区大门,就看到不远处那流水亭榭中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位赫然是他在片场也满...
*平行时空设定:中戏小胡遇上一个没有选择艺考的小郝
*借梗《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郝富申你个混蛋!
胡先煦裹着被子把头闷进被窝里,闭眼假寐,内心翻江倒海。这回他可是亲眼看到了,小郝和一个女人勾勾搭搭地在小区花园里散步,两个人凑那么近,不知道的以为真是正经夫妻呢。
当时他正提着一盒小郝最喜欢的果切拼盘,准备提前回家,给他从剧场带回去的“留守儿童”一个小惊喜,结果刚拐进小区大门,就看到不远处那流水亭榭中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位赫然是他在片场也满心挂念的男人,对面的女人穿着白色羽绒服,披肩长发,戴着墨镜看不出年龄,和男人聊得正欢。
胡先煦心底一“咯噔”,慌了几秒。正当他在脑内编排一千零八种“捉jian”剧本的时候,那两个身影开始往小路上走去,于是他鬼使神差般地跟了上去。那个女人不高,穿了双小长靴,站在小郝边上大概只到他的肩膀。他醋意大发地把女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努力回想是不是哪个见过的小明星小网红。
郝富申,你牛!当初是你追着我不放,把我一个根正苗红的直男掰成蚊香片,现在你倒又开始想女人了。胡先煦愤怒地数了数,刚好,两人认识的第七个年头,逃不过的七年之痒。
当他看到女人从包里掏出什么,小郝凑过去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再也捺不住情绪,阴沉着脸转身回家了,一路上想的都是两个人几乎要贴合到一起的肩膀。
“滴——”
防盗门密码解锁的声音,接着是玄关处脱鞋换鞋的声音,然后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胡先煦又用力地裹了一下被子,把自己捂严实了。
“先煦?”
预料之中的呼唤声。床上一个被子团成的山包纹丝不动,无声地抗议着。
“先煦,怎么了?不舒服吗?”
温柔到能化开的声音不断地询问着,带着些许焦急。胡先煦闷在被子里的鼻子一酸,双眼一热,心想这温柔也不只是给自己的吧,他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比如说今天那个不知名的女人。
“先煦,让我看看你怎么了,好不好?”
吃醋的男人固执地不肯动弹,心想再一分钟,他要是再耐心地劝自己一分钟,就坐起来质问他,把话摊开说明白。
被窝外的声音停了,四周忽然陷入一片安静。胡先煦郁闷地待了会儿,终于按捺不住情绪,一把掀开被子破口大骂:“郝富申你走了有本事就别回……”
床边坐着的男人穿着黑色高领毛衣,正一脸受惊地看着他,嘴边是咬了一半的苹果切块。
胡先煦怒火中烧,顺手捞过枕头就往对方背上砸:“你还好意思吃!这是我买的!给老子吐出来!”
小郝神情懵懂地躲着突如其来的攻击,急忙把剩下半块苹果草草嚼了咽下去,一把拽过了情绪激动的小狮子,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搂紧到怀里。
“这是怎么了?”他贴在胡先煦耳边问着。
胡先煦耳朵腾地红了,鲜艳欲滴,却还是一把推开对方,一双眼睛要喷火似地瞪着。他双手交叉抱胸,冷笑一声:“郝富申,出息了啊,都敢往家里带女人了是吧?”
对方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疑惑地看着他。
“还装!我都看到了!”胡先煦像个炸麦的喇叭,音量陡然升高,“你们在小区里那副恨不得贴得跟连体婴一样的架势,怎么的,敢做不敢认呐?”
小郝愣了一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露出微妙的神情,隐隐透着笑意。
“你还笑!你!他!妈!还!笑!”炸毛小狮子几乎要抓狂。下一秒,却被一个吻堵住了大喊大叫的嘴。
“吃醋了?”小郝蹭着他的鼻尖,黝黑的眼睛看进他眼里,“这么在意我的吗?”
“别自作多情了。”胡先煦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气势却一下子弱了很多。
小郝抱着他,把头搁到他的肩膀上,柔声说着:“那是我预约的心理医生。之前那位因为有事离职了,今天来的这位是新医生。我没带她到家里来,只是在小区里走了走,聊了聊我的情况。”
胡先煦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心里喊着不妙,一颗悬着的心却蓦然放下。他撇着嘴,闷声问道:“那你们凑一块儿看什么呢?我看到她从包里掏出个什么东西,你就凑过去了,离得那么近。”语气酸溜溜的。
“是药。她说我之前吃的药副作用太大,对身体会有伤害,建议我换药,所以我就看了一下。”小郝耐心地解释着。
“那也没必要离那么近……”胡先煦嘴硬地嘀咕着,声音逐渐微弱。
“是我错了,我应该伸手接过来,拿到眼前看,而不是直接凑过去。”小郝的语气里带着无奈,又宠溺地摸摸他在被子里折腾出来的一头杂毛,“只是我不喜欢碰到别人的手,你知道的。”
胡先煦无话可说了,蔫蔫地坐着。
小郝笑得一脸开心,捏了捏他的脸:“说吧,怎么补偿我?”
“果切都是你的了。”胡先煦弱弱地说着,“我一口都不吃。”
小郝瞅着他,拿了块蜜瓜叼着,凑到他嘴边。
“吃吗?”他含糊不清地问着。
气消了的顺毛小狮子忍不住低头,羞涩着咧嘴笑开,一口咬了上去。
“不过说真的,要是哪一天我跟别人走得近了些,你也会这么生气的吧?”胡先煦边嚼着蜜瓜,边看着他。
“不会啊。”对方背朝着他在收拾盒子,“这是你的自由。”
“什么?搞得好像只有我特别小肚鸡肠一样!”不可置信的声音又提高了八个度。
“不是这个意思。”小郝转过脸看他,眼神亮亮的,“我相信自己,更相信你。”
(2)
“你在看什么?”
胡先煦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大褂郝富申,一时恍惚。
“大明星?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几个试剂名称就把你整懵成这样了?”对方胡咧咧一句话崩得他心口一松,逐渐开始熟悉甚至习惯的扫雷模式让他猛然清醒,意识到面前的郝富申,和他相处十年的伴侣根本就是两个人。
“有点无聊发个呆怎么了?”胡先煦不露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反诘道,“你怎么不收拾了?突然站到我面前怪吓人的。”
郝富申不作回答,只弯下腰缓缓向他凑近。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脸,他的耳后根逐渐升温,一股无法自控的燥热开始弥散。
“让让?挡住抽屉了。”
对方冷不丁一句话把他从紧张到不知所措的状态中生硬地拽了出来。
“什么?”
“你挪个地,挡住抽屉了,我要拿东西。”郝富申重复了一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上挂着无可奈何。
这回听清了,胡先煦像只受惊的兔子,顿时跳开,心虚地多退了两步,离这个一米八的大热源远了些。
“少了一瓶试剂,是重点危化品,我查一下药品管理台账,看下是不是被别的实验室借走了。”郝富申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着,扒拉出一本蓝色封面的大装订本,认真地翻找着。
胡先煦看着弯腰伏在实验台上查阅账本的郝富申,他的眉头微锁,从眼神中透出一股凝重。一个多月前初见时的短发似乎一直没有打理,开始长到遮盖额头,隐约有了些小郝的影子。难怪会看错。他暗自松了口气。
“啧,有点麻烦。”郝富申翻到一页手停住了,看了几秒冒出这么一句。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胡先煦也不靠近,就这么远远地问着。
“确实是被借走了,跟你们剧组没有关系。这就没什么问题了。”郝富申收起台账本,在实验室四处打着转,边检查各种实验仪器和工具材料,边说着,“借药的人听说不太好打交道,但是借走一个多月都没还,还是得去问问。”
“谁啊?有借有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有什么麻烦的。”胡先煦不以为然,耸着肩说道。
“是材料学院一位脾气古怪的女老师,实力强悍,二十九岁就评上正教授,所以一直以来都很受器重,也没有人敢当面多说什么。”郝富申清点着仪器柜里烧杯的数量,“过会儿我去趟生物材料系,你呢?一起去吗?”
“我我我我去干嘛啊,又不是你们学校的。”意料之外的邀请让胡先煦又慌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回着。
“你比较会跟人打交道,说不定能帮忙问问。”郝富申从柜子前抬眸,看了他一眼。
“敢情是拿我当枪使呢?”胡先煦一下子噎住,内心不禁嘲笑自己又自作多情,“不去不去,赶着去体育馆拍戏呢。”
郝富申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两人之间的沉默气氛又蔓延开来。胡先煦靠在门框边,外面忽然又响起了雨滴落下的声音。
他转过身看着雨点砸在水泥地上,开满牵牛花的花坛上,绿意繁盛的树叶上,沙沙作响。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以手当帘遮住头,匆匆地从学校的林荫大道上跑过。黄梅天落雨总是这样,令人措手不及。
“小郝你看,又下雨了。”看着看着,他情不自禁回头脱口而出,声音刚落地,立即察觉到不对,却来不及收回。
他心虚回头,看到郝富申正低着头翻抽屉的动作明显顿住了。当他想说点什么应付这尴尬的场面时,对方头也不抬地回了声:“嗯。”
胡先煦怔住,刚准备出口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大明星……”对方又准备说什么。
“叫我先煦吧……不不不,小胡就行,全名也行。”胡先煦语无伦次地应着,内心慌乱。
郝富申摘下口罩,一边褪着手套一边对他说:“检查结束,没有问题,你可以走了。”
胡先煦点点头,转身拔腿就要跑,又想了想,回过头朝正在挂实验服的郝富申挥了挥手,“下次见拜拜。”
尴尬地道完别,男孩仓惶逃离。留下一道不会拐弯的视线,直直地看着男孩离开的门框,久久不能回神。
(3)
H城理工大生物材料系。
郝富申把化学实验室门窗锁好后,转头就去了材料学院。一栋方正高耸的大楼伫立在学校的东南角,侧墙的爬山虎肆意生长,斑驳着岁月的痕迹。
他走进大楼,一股清凉扑面而来,自外而内地裹着人,和室外闷潮的天气截然不同,甚至有些冷。
生物材料系的办公室在六楼,郝富申乘上电梯,沉默不发地低着头,若有所思。胡先煦拔腿就跑的慌乱被他尽收眼底,他脱口而出的小郝,显然不是自己。难道他真的认识另一个和自己同名的人?
“叮咚”,六楼到了。
顺着幽长的走廊,他抬头依次浏览过办公室门上挂着的标识牌,在尽头处一个破旧的红漆木门口停住了。
他深吸了口气,谨慎地敲了敲门。“咚咚”的叩门声在静谧的走廊中回响。
未等他做好准备,门朝内打开了,露出一条缝隙,一位戴着红框眼镜的女生探出头,询问的神情看向他:“有什么事吗?”
郝富申略显慌乱地站直了身体,微微点头欠身:“请问许媛教授在吗?我是化学系的,今天整理实验室的时候发现有一瓶重铬酸钾被许教授借走了,大概在五月底的时候,到今天都没有还。”
对方似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我是说,”对方的沉默让郝富申咽了咽口水,声音紧绷起来,“如果您这边还需要用的话,我就不打扰了,如果是不小心忘还了,我可以顺路带回去。我来主要是确认一下药品的保存情况,毕竟是危险化学品,希望不会有安全风险。”
“哦这样啊。”对方迷茫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但是许教授出差了,最近都不在学校。”
“那请问试剂……”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许教授借走的东西,我们无权过问。”女孩努力挤出一丝礼貌的微笑,“还是等她回来吧。或者你留个名字?”
“我是化学系的郝富申,如果许教授回来了,麻烦您替我转达。需要我留下手机号吗?”郝富申再次欠身示意,一脸诚恳。
“不用不用,我们会找到你的。郝……嗯郝同学是吧?好的好的,还有别的事吗?”女孩随口应着,在郝富申摇摇头还没说话时,不多废话地把门直接关上。
郝富申被这一通敷衍整得有些郁闷,转念想到学校里对许媛及其科研团队的传闻,只好无奈摇头作罢,转身离开。
“许老师,他走了。”女生站在办公室窗边,看着从大楼离开的颀长背影,向蜷在老爷椅上专心致志追剧的女人汇报着。她正抱着时下流行的小猪佩奇玩偶,和女孩如出一辙的红色眼镜框下,一双眼睛死死锁在电脑屏幕上。
“行行行,走了就行。”许媛头也不抬地回着。
“许老师,”女生迷惑不解,“为什么要躲着他呢?只是一瓶试剂而已,不想还的话说还在用不就行了吗?”
“我不关心什么试剂。”女人炯炯有神的眼睛透过镜框上方看向女孩,“这世上比科学实验有趣的东西可太多了。”
看到一头雾水的学生,许媛伸出食指抵在唇边,露出狡黠的微笑: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注】
(4)
“郝富申?”
正在学校超市水果摊位挑水果的郝富申闻声回头,胡先煦站在立柜冰箱前,手里抓着一瓶冰可乐。
“巧了这不是。”一身汗津津的男孩子咧着嘴笑得欢快,似乎全然忘了上次道别时的尴尬。
“休息时间?”郝富申继续低头看着面前的水果,挑挑拣拣选了几个苹果。
“太渴了,溜出来买点,喏,肥宅快乐水!”胡先煦举起手里的可乐,拍拍胸脯,一副大哥大的架势,“大夏天吃什么苹果,我请你,喝可乐!”
“我不喝碳酸饮料。”郝富申头也不抬地开始挑西瓜。
“那我请你吃西瓜!刚好给导演李哥他们也带点。”胡先煦满不在意地一挥手,拧开可乐,咕嘟咕嘟猛灌一大口。
郝富申看着他,嘴角浅浅漾开:“非得请客么?”
“顺便帮我一起把西瓜拎去片场吧,请客就当是犒劳了。”说着,胡先煦朝超市门口昂头唤了一声,“老板!挑两个大西瓜!要最甜的!”
坐在门口摇椅上晃着蒲扇的中年男人应声而来。胡先煦站在水果货架边和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乐得老板笑出一脸皱纹,多送了半个冰镇哈密瓜。
“谢谢大叔!那我们走喽!”一手拎个瓜,胡先煦跟老板大声道着别。中年男人重新坐回摇椅,举着蒲扇的手挥了挥。
“你们这行的,都这么能说会道吗?”郝富申捧着蜜瓜和一袋苹果,跟上他的脚步。
“与人为善嘛,在我们这行,做人比做事更重要。”胡先煦吃劲地提着两个大西瓜,说话都有些喘不上气,“也不是你想的那些潜规则什么的,起码的礼貌和尊重得有,然后就看个人性格了。有的人喜欢自己待着,有的人就爱社交,这都没什么问题。”
郝富申瞟了眼他的手,被沉甸甸的袋子勒出两道深凹的红痕。
“你呢,上次说的药品的事,解决了吗?”
听到问话,郝富申收回了眼神,闷着头回道:“没有见到人。她的学生直接把我拒之门外了,说她出差了,等回来再说。”
“架子这么大?”胡先煦面露讶异,“怕不是你说什么得罪人家了吧?就你那埋地雷一样的聊天风格,一不小心就被炸了。”
郝富申无语地瞅着他,冷嘲道:“别人不惹我,我也不会去自讨没趣。”
“得呗,我活该。”胡先煦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愤愤地加快了脚步,“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是这个意思。”郝富申难得地解释着,“我知道自己说话有时候不太注意,但是这种正经场合,还是懂措辞的。”
“那是为啥?”胡先煦转眼就忘了生气,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郝富申摇头,“许媛这个人很神秘。从入职起就引起了全校师生的关注和讨论,二十二岁博士毕业,进入国家重点实验室工作,生物材料领域极其优秀的研究员,去年突然来到名不见经传的H城理工大任职。学校领导破格以正教授头衔聘请,招来很多老师的不满,私下说她是在国家部门混不下去了,故意来这个小旮旯实施降维打击,好满足自己的优越感,之类的。”
胡先煦听得一愣一愣的,张大嘴表达惊异:“虽然不是很懂,但好像真的很牛逼也很难相处的样子。”
“所以,也不只是娱乐圈一团混乱,是个圈子都有那么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郝富申叹口气。
“那你之前还那么愤慨地说我们,什么金玉其外,可太难听了。”一说起这件事,胡先煦就气不打一处来,唾沫横飞地絮叨着。
“我不是道过歉了?”郝富申摊开手,袋子里几个苹果乒乓撞着,“而且我也没说错,这群老怪物的明争暗斗虽然也挺黑暗,但除了自己领域内的,也没多少人真的在意。相比聚光灯下肉眼可见的混乱,对社会风气的影响起码要小很多吧。”
“拉倒吧又来了。”胡先煦红着脸,气喘吁吁,“五十步笑百步。”
“胡先煦。”
郝富申停下脚步,喊住了他。
“怎么?”突然被喊了名字,胡先煦心脏漏了半拍,有点发懵。
郝富申把手里的半只蜜瓜和一袋苹果递给他,他眼神疑惑地把手中的两个大袋子放到地上,下意识接过。
“走吧。”郝富申弯腰凑到他身旁,伸手拎起西瓜,同时说道。
天气阴沉沉着,像是大雨前兆。一阵卷着凉意的风刮过,胡先煦脸上渗出的汗滴被吹散,顺着额角滑落。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风中凌乱地动摇着。
“还愣着干什么?要下雨了。”郝富申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来,回头看他。
未及胡先煦回神,一滴雨水刚好落上他的睫毛,令他陡然一惊。豆大的雨点开始洒落,在水泥地上砸出深色的圆印。
郝富申抬眼看了一下天空,回走几步,空出手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你傻了么?”郝富申问他。
胡先煦磕磕绊绊地被拖着小跑起来。感受到手腕上的温热,他下意识挣脱开。
郝富申回眸望了自己的手一眼,一言不发地继续迈着匆忙的步伐往前走着。
雨帘挂起,湿漉漉的空气里万物俱寂。只有雨声掩盖住少年人心脏的搏动声,和无法遏制的千思百绪。
(5)
“导演发消息催我了!怎!么!办!”
胡先煦心情郁结地蹲在银杏树下的小半块干地上,边上站着沉默看雨的郝富申。
“我就不该溜出来,现在雨下这么大,还抱俩大西瓜,回去一身湿的也上不了戏啊!”被大雨困住的年轻演员悲嚎着,顺手摘过一朵树根周围长着的牵牛花,内心满是前途不保的哀叹。
“你倒是说点什么。”他抬头瞅着一旁默不作声的郝富申,试图通过找话题来缓解心情。
对方低下头,扫了他一眼,缓声问道:“那个戒指,怎么不戴了?”
胡先煦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指:“哦你说那个莫比乌斯环?”
郝富申没回话,默认地点点头。
“上戏的时候不能戴,摘来摘去又怕丢,就收起来放在酒店里了。”胡先煦说着,调侃道,“你记得倒是挺清楚,不说我都快忘了。”
“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怎么会忘?”郝富申看他。
“你怎么知道很重要?”胡先煦疑惑。
“社联晚会的时候,你演的那段是即兴发挥吗?”郝富申不答,兀自岔开话题。
胡先煦更显诧异:“怎么?”
郝富申双手插兜,脚尖碾地,眼神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脚上,“你之前说的那个和我同名的人,是不是就是送你戒指的?他怎么了?”
“我去,这一段逻辑你是怎么连上的。”胡先煦一下子跳了起来,目瞪口呆地对着他。
“随便问问,你不是让我找话题吗?”郝富申避而不答,反问道。
胡先煦盯着他挂着漫不经心神情的脸,却发现捉摸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又一屁股蹲了下去,回道:“是他送的。不过独白戏那段可不是在说我自己,我才多大啊,哪来相伴十年的爱人。”
郝富申嗫嚅着,含糊不清地开口:“你演得很好。”
“什么?”胡先煦先是一愣,仔细琢磨了一下,随即双眼发光,“哎呦!能得您一句夸赞真的是西山出太阳——难得!”
郝富申挠挠头,跟着蹲到树根旁。
“其实,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专业演员的戏可以这么生动。”郝富申盯着面前一丛开得正旺的牵牛花,“以前我总觉得演员们都过于虚伪,戏里的角色有多美好,戏外的人就能多无情。”
“演戏很消耗人的心志,得会入戏,还得会出戏。”谈到本职工作,胡先煦的语气立即正经起来,“出不了戏的人会痛苦一辈子。”
“你认识的那个郝富申,跟你关系很好吗?”郝富申突然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嗯,关系很好。”胡先煦正色,认真地点了下头。
郝富申眼神一暗,又不动声色地抬眸打量四周,发现雨似乎小了很多。他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
“看过你演的戏之后,我觉得演戏似乎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郝富申拎起搁在一旁的水果,对仍蹲着不动的胡先煦说,“雨小了,走吧。”
胡先煦扔掉手里一直捏着把玩的牵牛花瓣,拍了拍手起身。
小郝,这算什么呢?你会责怪我吗?
他跟在郝富申身后,看着瘦削的背影,心中纷乱如麻。
你相信我,但我无法相信自己。
汗水浸透前方男孩的背部,星星点点的渍印从白色衬衫渗出,两只胳膊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胡先煦无声地长叹着。
他毕竟不是你。
TBC.
【注】:
《名侦探柯南》贝尔摩德(苦艾酒)经典台词。
【郝胡/以申相煦】永夏之墟(五)
*平行时空设定:中戏小胡遇上一个没有选择艺考的小郝
*借梗《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妈妈,为什么同学们好像不喜欢我?”
九岁的男孩子懵懂地看着母亲,清亮的眼神里充满失落和困惑。
母亲愣了下,蹲到小孩面前,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在学校被欺负了吗?”
“也没有。”小孩低头绞着手,细声细气地,“我也想跟他们一起玩,可是没人带我。”
“有没有和他们吵架?做了什么让他们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母亲温柔地看着他,耐心问道。
小孩摇摇头,不说话了。
年轻的妈妈以为只是孩子之间...
*平行时空设定:中戏小胡遇上一个没有选择艺考的小郝
*借梗《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妈妈,为什么同学们好像不喜欢我?”
九岁的男孩子懵懂地看着母亲,清亮的眼神里充满失落和困惑。
母亲愣了下,蹲到小孩面前,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在学校被欺负了吗?”
“也没有。”小孩低头绞着手,细声细气地,“我也想跟他们一起玩,可是没人带我。”
“有没有和他们吵架?做了什么让他们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母亲温柔地看着他,耐心问道。
小孩摇摇头,不说话了。
年轻的妈妈以为只是孩子之间的小矛盾,没太在意,后来偶尔问及,小孩也总是避而不答。
直到那天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她放下工作急急忙忙赶到学校。衣裤上沾满不知名污垢的小男孩站在教室外,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平日里柔软服帖的头发潦草地乱成一团。面对母亲的到来,他视若无睹,稚嫩的脸上挂着她从未见过的麻木和冷漠。
“郝富申妈妈?”
女人还未从心疼和震惊中回过神,班主任从教室走了出来,上前打着招呼。
“辛苦您跑一趟了。叫您过来,是因为……”班主任是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年轻女教师,面色尴尬地看了眼在一旁安静站着的小男孩,“您孩子把班上一个男生推到厕所里,那个男生脑袋破了,刚刚被家长带去医院处理伤口,还让我通知您这医药费是不是……”
“申申,是这样吗?”女人无视了老师的话中话,走到小孩面前,弯腰问他。
小孩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地,一言不发。
“阿姨,阿姨,是他们先脱郝富申裤子,逼他去女厕所的!”教室窗边有个小女生突然大声地朝她喊着。
班主任脸色顿时难看,急冲冲走进教室训斥了两句。
“老师,您先别急,我想跟这位同学说两句话。”女人走到窗边,脸色冷然。
“跟她没关系,学生还要上课……”
“那我就去找校长问问,老师包庇校园暴力,该走什么程序辞退吧?”年轻母亲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愠怒,声音顿时高了八度。
班主任脸色发白地闭了嘴,愤愤地转身离开了教室。
“同学,跟阿姨说说怎么回事好吗?”她半蹲着,看着这个勇敢的小女孩。
“他们说郝富申是小白脸,还让他跟常晓鹏亲亲。郝富申不理他们,他们就在厕所门口扒他裤子,说他不是男生,让他去女厕所。”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却描述着残忍的画面,女人的呼吸几乎停滞,回眼看了下自己年幼的孩子,泪水逐渐模糊视线。
“为什么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欺负申申?”女人急迫地问着。
“因为他之前被老师选去演睡美人,常晓鹏演王子,之后他们私底下就一直说他俩是同性恋,然后……”
“然后我就把人推到茅坑里了。妈妈,我想回家换衣服,身上很臭。”不知什么时候,小男孩站到了她们身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小女孩的话。小女孩缩了缩脖子,紧张地看了眼他的母亲。
女人想起来了,那次话剧用到的小裙子还是她去商场买的。那天小孩回家一脸开心地说自己被选去演话剧了,她和丈夫笑他演了个公主,他还朝他们做着鬼脸,明明毫不介意的样子。
“申申,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女人眼眶泛红,看着一身狼藉的儿子。
郝富申用不会拐弯的视线,笔直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妈妈,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主动来惹我的。为什么明明是我受到了欺负,还要被问是不是我的错呢?”
小男孩的拳头死死地攥着,指沟间有几道干涸的血迹。
(2)
小孩子的恶意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动漫社的演出一结束,郝富申便早早从礼堂回了宿舍。此刻躺在床上,他却毫无睡意,只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房间里没开灯,周洲和其他室友都还没回来。
狰狞扭曲的笑脸,胳膊上被勒出的青痕,厕所发馊的气味,每一个细节都深刻烙印在他的脑海。幼时的恨意和屈辱如毒藤蔓般在心底肆意生长,纠缠着梦境。
最可笑的是,从始至终,只有他在耿耿于怀。
去年暑假他回D市,在车站偶遇常晓鹏,时隔十一年,他却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对方正搂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在进站口旁若无人地你侬我侬。
他冷眼瞟着,准备不动声色走过时,女孩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郝富申吗?”她迟疑地问了句,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晓鹏,是郝富申!”对方小跑着到他面前看了一眼,随即欣喜地回头朝那个男人招招手,语气里满是高兴。
他打量着,觉得隐约眼熟,却记不起女孩是谁。
“郝富申?噢!小学那个长得挺白挺秀气的男生是吧?”常晓鹏边推着拉杆箱边向他们走近。
听到对方的声音,郝富申的背霎时僵硬,没有回头。
“还记得我吗?那时候你在厕所和同学打架,我跑到你妈妈面前告状,把班主任都气坏了呢。”女孩子像在回忆什么美好的往事,满脸怀念地说着。
郝富申愣了一下,顿时记起了她的脸。
“高中毕业以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女孩子拉过男人的手,依偎在他怀里,满脸甜蜜。
“好久不见,老同学。”常晓鹏伸出手,礼貌地微笑着,“你转学走了之后都不跟我们联系,早忘了我们吧?”
怎么可能。郝富申的右手微微发抖,左手随即摁住了它。他低着头,默不作声。
男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女孩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这算什么?”他缓慢地开口,语气里透着讥讽,“你们是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转学,还是觉得已经时间久远到不值一提了?”
“你什么意思?”常晓鹏脸色一变。
“常晓鹏,就当我是同性恋好了,也好过承认自己曾经把你这种人当成朋友。”他的眼神裹着刺骨凉意,笔直地贯入对方眼底。
昏黄的午后,小男孩被几个男生摁在厕所门上,口袋里没送出的糖果撒了一地,那个被他当成最好朋友的人正大声地嚷嚷着:
“呸,我才不是同性恋呢,郝富申才是,整天跟着我,恶心死了。”
小男孩的眼神呆住了,透着不可置信,无法遏制的愤怒从内心深处腾起,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束缚,挥起拳头狠狠地朝那个说话的男生砸去。
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惊惶之中竖起全身的刺,不由分说地撕咬着伤害他的人。
他也曾有过期待,却由对方亲手碾成齑粉。
(3)
“嘟——”
繁杂的思绪被手机震动打断,郝富申眨了眨疲倦的眼睛,拿起手机。是周洲。
“喂,周洲。”声音里透着困怠。
“咳。”对方轻咳一声。
不是周洲的声音。郝富申困惑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分明显示着周洲的名字。
“郝富申……同学。”
对方别扭的称呼让他一下子意识到这是谁。
“我是胡……”果不其然。
“有什么事?周洲呢?”郝富申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
对方沉默了会儿,似乎深深吸了口气,又开口,语气生硬了几分:“周洲喝醉了,在学校后街烧烤摊,你来接他吧。”说完便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郝富申听着耳边“嘟嘟”的忙音,沉思了一会儿,坐起伸了个懒腰。
“大明星!你说说,我周洲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还没走到烧烤摊,郝富申老远便听到了周洲醉意熏熏的声音。
“是是是。”胡先煦一脸无奈地附和着。
“那她为什么不接受我?为什么说我不懂她?还说我们不合适?难道她,她真的要去什么狗屁演艺圈……”
胡先煦眼角抽动,勉强咧了咧嘴,笑得比哭难看,心想当演员的招谁惹谁了,一个两个都来踩一脚。正心塞着,郝富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桌旁,看了眼周洲,又对他递出询问的眼神。
“这小子今晚可终于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趁人家姑娘生病迷糊,劈头盖脸就一顿表白。”胡先煦撇撇嘴,看着还在发疯的周洲,“喏,结果就这样了。”
未及郝富申开口,周洲一把拉住了他,一身酒气扑鼻而来:“郝富申你也来啦!你说!我周洲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胡先煦一脑门黑线,喝醉的小伙子逢人就拉着问这一句,已经波及好几个无辜路人了。
郝富申不动声色地推开他,语气冷淡地回着:“不是。”
对方顿时愣住了,瞪着眼睛满脸呆滞。
“我,”郝富申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才是。”
胡先煦一时没憋忍住,“噗嗤”笑出声。
“放屁!你好个屁!”醉得满脸通红的小伙子反应过来,猛拍了下桌子,吓得摊子老板回头盯着他们看了好几眼。
“就你!你那个臭脾气,除了我周洲,还有谁能忍你!”周洲越说越激动,一把搭上在一旁看热闹的胡先煦,“大明星,你说是不是?他扔你东西的时候可……”
“哎哎哎,算了算了,吃肉吃肉。”胡先煦一看苗头不对,立马掐断话头,顺手抓过一根烤串儿往口不择言的小伙子嘴里塞,又偷偷瞄了眼郝富申。后者坐在凳子上不动如山,脸色如常,丝毫没有波澜。
被打岔了一下,周洲的目光呆了呆,似乎记不起来要说什么,一转身,徒手抓住路过的小哥就嚷嚷:“帅哥!告诉我,我周洲是不是天底下……”
“老板,来瓶二锅头。”郝富申突然对着烧烤架的方向喊了一句。
胡先煦懵逼地看着他:“你也要跟着发疯吗?”
老板应声上了瓶烈性白酒。郝富申不多解释,拿起杯子往里灌了大半杯,起身端给周洲。
“喝吧。”他平静地说着。
“这啥?”刚刚放开路过小哥的小伙子愣了愣。
郝富申端起杯子直往他嘴边怼,周洲一脸懵懂地顺着咽了几口,脸色顿时一变,扒着胡先煦的肩膀就要吐出来。
“我去!这是干啥!”胡先煦吓得一下子跳开。
“多喝点,等睡过去就好办了。”捧着半杯二锅头的男孩子神色自若,猫咪嘴一样的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4)
“依依……别讨厌我……”
昏睡过去的周洲小声嘟囔着。
郝富申把他的胳膊搭上自己肩膀,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拖着他往学校走去。胡先煦在一旁想帮忙,看了看却无处下手,只好作罢。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只有脚步声和醉酒者偶尔冒出的几句含糊不清的哼唧。
走到岔路口时,胡先煦停住了脚步,想了想喊住前方负重的身影:“那个,郝富申……同学,我就走这边回酒店了,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闻声,郝富申脚步微顿,幅度很小地偏过身体,直勾勾的眼神抛向他。
胡先煦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
“你今天演的,我在后台看到了。”半晌,郝富申开口,“麻烦了,我替周洲谢谢你。”
“嗐不用,周洲也是我朋友嘛。”胡先煦略微讶异,伸手轻拂了下凌乱的刘海,“再说了,演戏是我本职工作,算不上什么麻烦。”
郝富申点点头,转身迈步就要走。
胡先煦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头隐动,又踏着碎步跟了上去:“要不我陪你们一起到宿舍吧,中途你要是拖不动了换我来。”
对方没有搭腔,算是默认。
“郝富申……同学。”为了缓和接下来一路的气氛,胡先煦率先打破沉默,分外别扭地喊了一句。
“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郝富申情绪淡淡地回着。
“郝富申,之前的事,我想了下还是跟你道个歉。”胡先煦插着兜跟在一旁慢悠悠地晃着,“是我莽撞了,没考虑太多。”
郝富申抿抿唇,没接话。
“虽然我还是觉得你这人吧,有那么些不礼貌,不过看你对朋友,倒是挺掏心掏肺的。”胡先煦瞟了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周洲,语气酸溜溜的,谅他也听不出来什么。
“我对你没什么意见。”郝富申来了这么一句,“我只是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对我指手画脚。”
胡先煦白眼一翻,差点咬碎了牙,挤出几个字:“那我是挺讨人厌的哈。”
似乎察觉到对方情绪波动,郝富申嗫嚅着,不回话了。
胡先煦收住情绪,踢踢踏踏地走着,思索了会儿,挠着后脖颈开口:“怎么说呢,我从小就待在剧组里,同龄的朋友没那么多,圈内倒是认识了几个聊得来的,和学校同学的相处就一般般。”
看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他继续说着:“你知道吧,其实小孩子都很单纯,这是一个中性词,因为单纯,所以好坏心思都很明显。任何群体都不喜欢和他们不一样的人,当一个人的行为和生活方式超出他们的认知,便会被变着法子打压,直到他随着乌合之众一起堕入到平庸的正常中去。”
边说着,他边察言观色,唯恐对方怒从心生做出什么举动,意外的是,郝富申只眨了眨眼睛,聚精会神听得认真。
“从小与其他同学不一样的生活经历,导致班里的老师都带头排挤我,竭尽所能把我描述成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可我有什么错呢?至今我都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胡先煦偏过头,看着郝富申的侧脸。
他的童年也并非一帆风顺,只是未曾留下如此镂心刻骨的伤痕。当时的小郝富申在想什么呢?被一群把他当成异类的人欺侮,在人生的起头直接掐断对他人的信任,甚至阻挡住了他去往另一种生活的可能。这痛感历久弥新,足见其惨不忍睹。
“你不需要有错。”郝富申扶了下几乎要从他的肩膀处滑落的某人胳膊,“有的人光是活着就足以招惹他人的恶意。”
“你看得倒是挺通透嘛。”胡先煦挑了下眉看着他。
“周洲都跟你说了吧?”郝富申抛出这么一句,令胡先煦顿时露出被看穿的窘迫表情。
“我不需要别人对我施与同情,也没想过要寻求安慰。人都有自己的命,我的是这样的,那便是了。”他接着说道,“我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从小便是,但也没必要时刻用过往的经历为自己开脱。”
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淡然超脱的样子倒是令胡先煦有几分欣喜,好像终于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郝富申,跟他的小郝多少有些除了客观条件外的相似处。
“我讨厌你对我的冒犯是真的。”终于把大拖油瓶弄进校门,郝富申略松口气,“但我可能也还是跟你道个歉比较好。”
“这话怎么说?”胡先煦不解,顺手想接过周洲,郝富申短暂犹豫后,便把肩膀上的重负交接给了对方,同时在一旁扶着。
“对于自己不够了解的东西随意发表评论,我和那些无端生出恶意的人又有什么区别。”郝富申瞄了一眼正费劲儿揽着周洲的胡先煦,手上暗暗用力,试图分担些重量,“而且你先给我道歉了,说明你这个人也不是无可救药吧。”
“得,和你聊天跟扫雷似的,一不小心就崩我满脸灰。”胡先煦撇撇嘴,没好气地回着。
郝富申低着头,神情难得地放松。
见状,胡先煦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狮子座的不二选择,乘胜追击!
“之前你就没有想过艺考什么的吗?”他试探着开口,“从你的条件来说,当年要是选择艺考也挺合乎情理的吧。如果是因为小时候……那当我没问。”
似乎是太过遥远的事情,郝富申抬着头对着前方空气出神。
“身边的人没有走艺考的,家里也没有先例。”他边回想边应着,“聚光灯下的生活并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到时候就不只是几个人把你摁在厕所那么简单了。”
“说得好像你才是当演员的一样。”胡先煦笑笑,“我觉得习惯了也没什么。不去看,不去想,该吃吃,该喝喝。艺人也是人,倒也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很多人进圈,都是一股脑就冲进去了,像你这样瞻前顾后的,最后确实也只能算了。”
“当普通人没什么不好。”郝富申语气平淡,很看得开的样子,“娶妻生子,柴米油盐,生老病死,走到头就算是结束了。”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心窝肺管了,胡先煦突然顿住了脚步,郝富申差点儿没刹住,扯着周洲的胳膊往前溜了半步。他转过头,眼带疑惑。
“你甘心吗?”对方问道。
胡先煦的眼神里像是载了星光,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眼睛,光芒微渺却令他头晕目眩。未及他思索,对方又上前一步,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如果老天告诉你,你选错了,现在派我来纠正你的错误呢?”胡先煦又问。
男孩的鼻息温热地拂过他的脸庞,散发着和他曾面对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气味。清甜的,柔软的,像是童年记忆里最爱的糖果的香味。
“我希望你不要让我为自己刚刚的道歉后悔。”他退后一步,不动声色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扼住了继续沉溺的可能性。
“开玩笑的嘛。”胡先煦耸耸肩,不置可否。
郝富申默不作响,转过身准备继续走。胡先煦在他背后偷偷呼了口气,小步跟上,暗自忖度着,好险,差点儿又扫到雷区了。
等等,好像忘了什么。
“哎呦!老子怎么躺地上去了?”满带醉意的嚎叫突然响起,是周洲。
两人回眼,刚刚是谁先撒手来着的?眼神中各怀鬼胎,双双二话不说赶忙把无辜的失恋醉汉搀扶起来。
夏日的夜空挂着弯月,星星躲在云层里,难寻踪影。天气预报,阴有阵雨。
(5)
七月,地处长江中下游的H城恰逢黄梅雨天,潮湿闷热的空气里裹着大自然的不怀好意。水位急升,霉菌肆虐。诡秘莫测的下雨周期让拍摄进度时被打断,难得的雨歇,剧组及时进行了大迁移,赶忙搬到了下一个拍摄点。
听说实验室租借到期了,留校做课题的郝富申被派去验收检查,确保物品完好和卫生达标。刚进门,就和抱着几盒围棋的胡先煦险些撞个满怀。
“哦哟,郝同学,放假了你咋还没回去呢?”胡先煦一抬头,嘴一咧,心情不错地打着招呼。
郝富申直直地扫了他一眼:“留校,跟着老师做实验。”
“暑假了也要做实验?不比我们当演员的轻松啊。”胡先煦调侃着,手里抱着东西提腿就要走。
“等一下。”郝富申叫住了他,“你们要留个人在这里,等检查好了才行。”
“行呗,那我留这里好了。”说着,他一回头,喊过正不知道对着实验室瓶瓶罐罐看什么的何菁华,“小何,你帮我把这个拿去体育馆那边,我在这里陪郝同学检查一下。”
“什么郝同学……郝富申?你怎么在这里?”原本悠哉着荡过来的何菁华,看到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顿时懵住,“你俩这算是和好了?”
“什么和好,本来也没多大点事好吧?”胡先煦将棋盒子一把塞到何菁华怀里,朝郝富申勾着唇笑了笑。
“你们发展有点快啊胡老师!”何菁华惊掉下巴,“小胡你清醒一点,这个人一个月前还扔你剧本对你大肆嘲讽,那天晚上你都喝成那样了现在竟然像是无事发生?”
胡先煦神情一滞,恨不得上去捂着这个瞎开麦的嘴,转眼却看见郝富申挂着饶有兴趣的神情。
“喝成那样是什么样?”他对着一脸愤愤不平的何菁华问道,又转向胡先煦,“像周洲那样吗?”
“倒是承蒙关心了,比不上您宿舍那位失恋的醉鬼。”胡先煦咬着牙,推着何菁华,边朝他使劲给眼色。何菁华叹着气摇摇头,不知道想些什么,离开的背影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下好了,咱们开始吧。要检查什么?”看着啥都往外嘚吧的何菁华走远了,胡先煦放下心,转向边上抱胸观戏的郝富申。
“也没什么,说了你也不了解。”郝富申走到柜子旁,从里面取了一件白大褂出来,利索地披上。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就像你们片场那些东西我也不懂一样。”
刚要垮下脸的胡先煦听到后半句话,稍微缓和了下心情,点点头应道:“说的倒是实话。那我就在这边等你好了。”
郝富申又从抽屉里掏出一副橡胶手套,仔细戴上。
“不是就查个卫生什么的,用得着这么全副武装吗?”胡先煦愣了愣,看着面前的白大褂男青年,对方正在另一个抽屉里往外掏口罩。
“要查验一下药品,有些危险化学品不能直接触碰的。”郝富申边戴上口罩边解释着,“像浓硫酸这种你们都知道的,强腐蚀试剂。还有比如乙醚,麻醉剂,影视剧里经常看到吧?其实是易制爆药品。还有氰化钾,剧毒物,不过一般的实验室不会放这些。”
“我去!原来我们在这么危险的环境里待了一个多月!”胡先煦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一脸后怕。
“实验室外借之前都把药品锁进危化品专用柜里了,其实没什么问题。”郝富申拿着钥匙,打开角落里一个暗门,“而且也提前交代过工作人员,除了后半部分拍摄用地,其它地方最好都不要碰。今天的药品检查也只是例行公事。”
胡先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了会儿郝富申麻利的动作,觉着新奇又隐约熟悉。
他想起小郝有年接了部恐怖悬疑类的刑侦剧,饰演一个法医,在剧里也是这样穿着白大褂,戴着橡胶手套,拿着手术刀冷静地解剖尸体。剧播出的时候,他捧着电脑缩在沙发上看得浑身冒冷汗,小郝从边上经过,淡定地塞了块红烧排骨给他,而他专注得差点连着骨头一起吞了。
“你在看什么?”小郝把头凑近,贴在他的耳旁,眼神似乎在瞟屏幕,又把余光落在他脸上,盯得他从耳后漾起燥热,瞬时浑身通红。
“你在看什么?”
穿着白大褂的郝富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的面前,口罩遮住了半张脸,视线透过镜片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眼里。
时空交错,两张脸重叠到一起。
胡先煦靠在实验台一侧,仰起头,望着面前似是而非的人,神情恍惚,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TBC.
【郝胡/以申相煦】永夏之墟(三)
*平行时空设定:中戏小胡遇上一个没有选择艺考的小郝
*借梗《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同学?这是哪位同学?干什么去啊?”
胡先煦从座位上“噌”地站了起来,无视了正在上课的老师在他身后的追问,径直往走廊外跑去。教室里一阵骚动。
走廊上A4纸铺了一地,偶尔有风吹过,带起零星几张继续往更远的地方飘去。
他连忙伸手抓过从身边卷过的一张,死死咬着唇,蹲下身体,一张一张地拾起,同时拾掇着和散架的剧本一起分崩离析的情绪。
泪水无声无息地滴落在了地上静静躺着的一页纸上。他把纸捡起,油墨印刷...
*平行时空设定:中戏小胡遇上一个没有选择艺考的小郝
*借梗《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同学?这是哪位同学?干什么去啊?”
胡先煦从座位上“噌”地站了起来,无视了正在上课的老师在他身后的追问,径直往走廊外跑去。教室里一阵骚动。
走廊上A4纸铺了一地,偶尔有风吹过,带起零星几张继续往更远的地方飘去。
他连忙伸手抓过从身边卷过的一张,死死咬着唇,蹲下身体,一张一张地拾起,同时拾掇着和散架的剧本一起分崩离析的情绪。
泪水无声无息地滴落在了地上静静躺着的一页纸上。他把纸捡起,油墨印刷的方正文字浸染在一小滩水渍中,映衬得每个饱藏创作者心血的字迹都像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胡先煦老师?”
遥远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胡先煦埋着头蹲在散落的剧本旁,肩膀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颤抖着。
何菁华小跑着到他身边,听到教室内老师的讲课声,便放慢了脚步,猫着腰从窗边经过,蹲下来收拾一地狼藉。
“这是怎么了?”他边把纸张摞到一起,用燕尾夹重新夹上,边小声地询问在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胡先煦。他的目光触到对方手里紧紧捏着的沾满泪渍的纸,因为用力已经褶皱变形,便小心谨慎地闭了嘴。
下课铃适时地响起,老师停下声音,在讲台旁随意坐下,示意学生们中场休息五分钟。
胡先煦仿佛突然回神,从何菁华手中夺过刚重新夹好的剧本,猛地站起,一把拍到窗台上,泛红的眼眶死死盯着正塞着耳机闭目养神的郝富申。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缓缓地睁开眼,不带波澜地扫视一眼窗台上的本子,又抬眼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扔人东西是什么意思?”胡先煦强压怒火,控制着音量,避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郝富申靠着椅背的身体微微前倾,胳膊肘搭上桌子,顺手揉了揉眉头,语气平淡地开口:“大明星,侮辱人也有个限度吧?”
“我怎么侮辱你了?我好心想给你个机会,帮你一下而已,怎么成了侮辱?”胡先煦双眼通红,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嘶哑。
“别闹了。”对方似乎听到什么笑话般地轻嗤一声,“我承认你们一个个都光鲜亮丽,备受瞩目,但是金玉其外,你们圈内那些事情自己心里没数吗?不是所有人都想进你们这行,当受人围观的吉祥物,茶饭后的八卦谈资。”
胡先煦气得浑身发抖,何菁华在一旁完全听不下去,上前一步准备说话,被胡先煦扯住了胳膊。
“胡先煦是吧?”郝富申站起身,稍稍低头俯视着他,神情倦怠而冷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认识别的什么郝富申,但如果你想从我的身上找那个人的影子,甚至因此干涉我的生活和人生选择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应该很注重名声吧?”
“喂,你这人懂不懂礼貌啊?”何菁华憋忍不住,开口大声反驳,“什么吉祥物,什么八卦谈资,演员是个值得尊敬的职业,你别什么都不懂就血口喷人。”
“哦?那看来我们意见不合,正好。”郝富申勾起唇角,笑意冷然,“慢走不送。”
“呦呵,这不是大明星嘛?”一个叼着半张饼的男生正背着包经过郝富申的座位,看到胡先煦在窗外站着,便探头插了一句,察觉到他们三人间紧张的气氛,又瘪瘪嘴嘟囔,“行吧你们聊,我走了。”
“没事,周洲,我们聊完了。”郝富申把剧本拿起递到何菁华手里,伸手把住窗户边框,在他们面前缓缓关上。
“他们是站着就能赚钱的聚宝盆,我们可没那个闲工夫。”
(2)
2026年。
一年前,郝富申以主演的身份参与一部以演员的一生为展开视角的电影,讲述该职业不为人知的心酸历程,歌颂从业者们的信念与坚持,向所有为文艺界作出卓越贡献的老艺术家们献礼致敬,最终获得业界的一致好评。郝富申本人更是凭借精湛动人的演技,荣获当年的最佳男主角,一时风光无限。
然而,在最炙手可热的巅峰期,这位27岁的年轻新晋影帝却忽然在荧幕前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胡先煦刚从发布会下场,来不及卸妆,边脚步匆忙地赶往地下车库,边打着电话:“小赵,你看着他,我去开车了,路上不堵的话两个小时能到。”
进入十月,天气微凉,秋雨开始细细密密地落下,连绵不断。胡先煦在高架上随着车辆长龙缓慢地挪动,一阵心急如焚。
上半年五月份的颁奖典礼,郝富申不出所料地斩获影帝。原本他在家准备了大餐准备一起庆功,结果男人回家后便把自己关进书房,一直没有出来。胡先煦在外辗转徘徊一夜,最终在天刚亮时等到他开门。看到一夜没睡满脸焦急的爱人,郝富申一下子倚靠上他的肩膀。
“先煦,我好像病了。”男人无力地抱着他,神志不清地在他耳边说着,“我觉得好累,好想休息。”
“那我陪你休息一会儿,好不好?”胡先煦轻抚上对方的背,想扶着他往房间里走。
郝富申摇摇头,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一切都这么难呢?”
胡先煦不解其意,只当他又在担心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诸多阻碍,便没再多说什么,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算是安慰。
后来,经医生诊断,是中度抑郁症。
“听说是演员对吧?可能是跟入戏有关,对于所扮演的角色过度共情,一时分不清戏和现实,人格拉扯、落差、孤独等导致了抑郁情绪的积攒和爆发。”
郝富申一言不发地在门诊室坐着,胡先煦戴着口罩墨镜,仔细地询问用药和注意事项。
“最近你就不要抛头露面了,在家好好待着,等我下个月剧组杀青后,我们一起出去旅行吧。”胡先煦开着车,载他从医院回家。
郝富申没有回答,空气沉默了几秒。
“我想去剧场,演舞台剧。”忽然,郝富申开口说道。
“为什么突然……”胡先煦惊讶地不知如何斟酌词句。
对方又陷入了安静,不肯多说一句。
“好吧,我帮你问问。”胡先煦无奈,只好顺着他的想法,尽量满足他。
胡先煦赶到剧场时,已经半夜了。偌大的后台寂静无声,只有寥寥几人在一个小化妆间里沉默地等待着。
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胡先煦,被称作小赵的女孩子红着眼眶迎了上去。
“他把自己关在换衣间里不肯出来,怎么劝都不行,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给胡老师您打电话。”
“是什么情况?刚刚你在电话里说跟一个保安还有什么负责人起了冲突,怎么回事?”胡先煦刚刚站定,看了眼紧闭着门的换衣间,低声地询问着。
“今晚剧场的设备出了问题,本来七点半的剧到九点都开不了场,大家都挺着急的,现场的观众也很不满,一直在质问工作人员怎么回事。”小赵的脸上还挂着清晰可见的泪痕,“后来,现场有个保安被闹烦了,说了句:‘都是冲着明星来的,不能等就算了’,然后,然后……”
“不要着急,”胡先煦轻声安抚对方的情绪,“慢慢说。”
“然后,制作方的刘总又在舞台边嘲讽观众,说这就是追星的代价。您知道,很多小姑娘是冲着郝老师买的票。”小赵伸手抹了抹再次溢出的泪水,泣不成声,“郝老师他听到了,一下子就气疯了,冲到台前,要不是我们几个人拉着……”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胡先煦拍拍女孩子的肩膀,示意另一个在边上沉默着的男生带她去休息。其他几人也悉数离开,并把化妆间的门掩上。
他走向换衣间,在门口蹲下,用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
“小郝,我是先煦。”他贴着门,轻柔地说着,“我从B市开车过来的,路上下雨了,很冷,你要不要出来抱抱我?”
换衣间里面窸窸窣窣地响了几下,又没了动静。
“你要是不出来的话,我可是会冻感冒的。”胡先煦捏起嗓子,演出浓重的鼻音,“就像这样。”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
他顿了顿,索性一屁股在门外坐下,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还记得我那时拍跳湖戏吧,后来发烧躺了好几天,都是你照顾的我,边喂药边抱怨,说我长这么敦实,怎么体质差成这样。”
胡先煦嘴角浅浅扬起,看着门:“郝富申,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这一次你生病了我竟然有些高兴,我知道这不对,但我就是觉得你也应该需要我才对。我也想要有被你依赖的感觉。”
“你有什么事完全可以跟我讲的对不对,别人不理解的我都可以理解,你想哭想抱怨都可以,我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你身边的吗?如果你这样一个人闷着就能好,就能解决问题,我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难道你觉得我离开你会更好?”
“不是的。”门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回答。
“什么?我听不清。”胡先煦嘴角挂着笑意,假装听不见地问着。
“吱呀”一声,门朝里打开了。郝富申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眼里红通通的像是刚哭过。
“哎哟,睡美人醒了吗这是。”胡先煦坐在地上,睁大眼睛装出惊讶的样子仰头看他,“王子还没来得及送上热吻呢。”
“别贫了。”郝富申抬脚踢了踢他盘坐在地的腿,“带我回家。”
(3)
“李哥,你说他这人是不是自以为是自视清高?还看不起演员,呸!他算个什么东西他!”何菁华愤怒地把啤酒瓶往桌子上用力一拍,朝着李哥唾沫横飞。
李哥嫌弃地用袖子抹了把脸,连声道:“去去去一边儿去。”说着使了个眼色,努努嘴朝他示意一旁还坐着沉默不发的胡先煦。
何菁华悻悻然闭了嘴,端起杯子又是一阵猛灌。
“小胡,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我们这一行的,被人误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李哥拍拍胡先煦的肩膀,提起一串鸡翅送到他面前,“隔行如隔山,外行看热闹,不用管,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胡先煦耷拉着脑袋,原先稍显圆润的双颊这几天日益消瘦,他摇摇头,推开李哥的手,顾自沉默着。
何菁华看着郁闷,直接拿起一次性杯子“哗哗”往里倒酒,往他面前一端:“先煦,别气,喝他丫的,醉了就没这么多事好想的了。”
“怎么,腰杆子硬了,老师都不叫了。”李哥一巴掌送上何菁华脑袋。
胡先煦无精打采地开口:“没事,不用喊老师,叫小胡吧。我不喜欢别人单叫我名字。”
“好好好,小胡老师,失礼了。”何菁华放下杯子,拱手作了个揖,“不过,我还是冒昧想问一下,这个郝富申到底是谁啊?值得小胡你这么在意吗?”
胡先煦茫然地抬起脸,双眼没有聚焦地出着神。
他是谁?哪一个他?是那个已经埋入泥土化作尘埃的他,还是这个冷漠无情鄙薄演员的他?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的小郝,热爱演戏,对角色的理解和刻画入木三分,对不尊重戏台的人怒不可遏,甚至因为过度共情所饰演的角色——一个为了演艺事业吃尽苦头毕生奉献的演员,而患上抑郁。这个随意丢掉剧本的郝富申,他有什么资格长着和小郝一样的脸,用着和影帝一样的名字。
“他不配。”胡先煦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凉凉地开口。
“什么不配?”李哥吃串的动作顿了顿。
“肯定是说那个莫名其妙的郝富申。”何菁华了然地端着酒要跟他碰杯,忽然被胡先煦随之而来的生猛举动惊得张大了嘴。
十九岁的少年举起李哥点的二锅头,拔了盖子就对嘴吹,吓得李哥上手就抢。
“小胡你干什么!才多大一孩子别瞎喝,等下上头了不说,把胃喝坏了多伤身体啊!”李哥边把盖子拧上边心有余悸地叨叨。
胡先煦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唰”地红了。他忽然笑了一声,乐颠颠地说着:“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肯定不知道,我已经二十九岁了,这点酒都不是问题。”
何菁华一脸震惊地看向李哥,李哥手一挥嫌弃道:“别看我啊,他这醉了说胡话你也信?”
“李哥,你知道吗,八年后我会拿视帝,那叫一个,年,轻,有,为。”胡先煦红着脸,整个人亢奋起来,手舞足蹈,“机场送机的人,大把大把的,挤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几个大导都抢着要我做男主角,我跟你们说,我话放在这里了,你们等着看。”
何菁华被他慷慨激昂的一顿乱吹镇住了。李哥低头抹了抹脸,无语凝噎:“附近没同行吧?这牛皮可吹大了。”
“郝富申他,他拿影帝很了不起吗?拿影帝就可以看不起演员吗?我跟你们讲,不可以,不行!”他摆摆手,眼神迷迷瞪瞪地,“我都二十九岁了,我已经长大十岁了,在他这个小屁孩面前,怎么能还跟个傻子一样?他明明就不是郝富申,我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番颠三倒四的话语之后,胡先煦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李哥连忙拉住他,问他去哪儿。
“我去告诉他,他不是郝富申,让他改个名,整个容,这样我就不会被他影响,也不会纠缠他了。”胡先煦转头,双颊的红晕飞起,格外鲜艳。
何菁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不知作何言语。李哥挠挠头,只能把他一把拉回来,摁回座位。
“小胡,告诉我,这个郝富申是不是对你特别重要?”李哥收起表情,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胡先煦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李哥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耐心地说着:“小胡,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瓜葛。做演员的免不了受人非议,你有这么多年的演艺经验,我觉得你并非接受不了别人的偏见,只是因为这个人很特殊,你无法接受的其实是他的偏见对不对?我想劝你不要在意,但是应该没什么用。”他扶着胡先煦的胳膊,继续道,“那你就证明给他看,让他意识到,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怎么做?”胡先煦口齿不清地问着。
“就你说的,演好戏,拿大奖,让他在全国各地的荧幕上看到你,让大街小巷的人都对你都赞不绝口,让他没法不听到关于你的褒奖,然后为自己曾经的偏见而羞愧。”
“好难啊李哥,我曾经多花了八年才勉强拿了个有分量的奖。”
“你知道有的人一辈子都做不到吗?相比之下,八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太快了。你说你二十九岁了,即将而立之年的你,就是现在这幅要死不活的德行吗?”
何菁华在一旁默默抽了口气,暗想不愧是在导演身边混的人,真够一击毙命的。
胡先煦呆呆地坐了会儿,红扑扑的脸上挂着若有所思的神情。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忽然,整个人一歪,倒了下去。
(4)
“先煦,先煦,醒醒。”
“别喊了,郝富申,我困死了,让我睡觉。”胡先煦一把拍开正在晃动自己胳膊的手。
“再不起来就看不到日出了。”郝富申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是你昨天执意说要看日出的,错过了一会儿可别生气赖我。”
“我什么时候说要看日出了……”胡先煦翻了个身,哼哼唧唧。
“好吧,那我先走喽。”眼前晃动的人影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胡先煦微微睁开眼,想看清楚对方的脸。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对方向自己靠了过来,一个湿润柔软的吻落在眼角。
“骗子……”
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久久盘旋。
迷迷糊糊中,他伸手摸了摸眼角,一手湿漉漉的触感。这是什么?谁哭了吗?
他猛地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酒店的床上,天还没亮,房间里黑糊糊的。
他吃力地撑起身体,顿时头痛欲裂,口干舌燥得厉害。手掌触到枕头,发现上面湿了一片。
他晃了晃脑袋,只记得自己猛灌了几口李哥的二锅头,后面断断续续地有些片段涌上脑海,却始终没法连成完整的记忆。
轻叹了一声,他随即想起什么一般地弹了起来,跳下床翻找披在沙发上的外套。从内夹层摸到硌人的小金属圈后,重重地松了口气。
他梦到郝富申了,却并不是记忆中一起经历过的场景。他的印象里,两人并没有相约看过日出,因为工作繁忙,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过奢侈,连旅行都总是急匆匆的,时常有一方会在途中突然接到工作通知,另一方也只好提前返回。
他攥着戒指,摩挲着细窄的金属圈,忽然感觉内侧某处的触感有些细微的差别。他连忙拿着戒指走到床头,打开台灯认真地端详。
戒指内侧有一块针眼大小的凹陷,不仔细辨认根本无法察觉。他盯着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沉思良久。
“这个戒指应该跟我来到这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的声音很微弱,带着宿醉后的低哑,“郝富申,是你让我来的吗?可我能做什么呢?”
他转动手里的戒指,紧紧咬起后槽牙。
“这个世界里的你,可真是个小混蛋啊。”
(5)
“今天早上的拍摄任务顺利完成!大家辛苦了!中午好好休息,下午继续。”导演拍拍手,示意大家各自散开。
“哎,小胡,来来来。”正捧着甜筒嘬得开心的胡先煦从一旁经过,就被导演一把薅住,“这半个月表现不错,怎么样,跟其他这些演员相处,都挺顺利啊?”
“挺好的挺好的。”胡先煦咧嘴一笑,“之前给您和大家伙儿添麻烦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赶紧调整了一下,这不,进度就赶上了。”
“好,我就知道没看错人。”导演欣慰地笑着,瞄到他手里的甜筒,问道,“这哪来的冰淇淋啊?还有吗?”
“喔,这个!”胡先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嗐,不说我都给忘了。咱们不是借的化学系的实验室嘛,他们班有几位粉丝组织了一下,说今天要送点应援物资过来。除了冰淇淋这些在后面大冰柜里摆着,还有好几筐冰镇西瓜,待会儿直接送到片场。我等下工作群里吼一声,让大家伙儿过来分了。”
导演笑盈盈地拍拍他的肩膀,直接往后走找冰柜去了。胡先煦一脸美滋滋地目送,转身拔腿就准备往外走。
“我就说吧,这些人收礼物收得心安理得,几个女大学生能有什么钱,尽往这里面浪费。”一个男生的声音从外面飘过来,“郝富申你说是不是?”
对方没有回话。另外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声随即响起:“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找你帮忙搬几筐西瓜又没让你掏钱,你管人家姑娘钱愿意花哪里呢。我家依依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
“拉倒吧这就你家的了?”一开始的那个男生不屑地嘲笑,“戏剧社社长将来可是要往演艺圈发展的,哪里还瞧得上你个穷混实验室的。”
“瞎说什么呢你!”气急败坏的反驳声刚落,郝富申的脸出现在了胡先煦的面前。后面跟着满脸怒气未消的周洲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生。
胡先煦挑挑眉,看了眼他们运送过来的西瓜,每个上面都贴着印有自己照片的标签,照片上的自己正笑眼眯眯地看着他们。他走到郝富申身旁,伸手接过推车把手。郝富申冷淡地后退了一步。
胡先煦朝他灿烂一笑:“郝富申同学是吧?辛苦你了。还有周洲同学和这位我不认识的帅哥,我替全组上下感谢你们的付出,在这炎炎夏日给辛苦工作的人们带来了清凉。”
后面那个男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周洲一脸热情地迎了上来,伸手就要抢过把手,“大明星,你可别,回头累坏了我肯定要被依依扫出戏剧社大门。”
“依依是?”胡先煦歪头问道。
“嘿嘿,这次应援就是她组织的,她是我们班的文体委员,还是校戏剧社社长……”周洲摸着后脑勺笑得一脸憨气。
“是这小子暗恋两年都没表白的对象。”后面那个男生坏笑着插话。
胡先煦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凑过头悄悄问:“要不下次,我帮你说说?”
周洲羞涩扭捏地点点头,顺手一把扯过在旁边高冷望天的郝富申,说道:“我今天也把这小子薅过来了,让他给您赔礼道歉。”
郝富申一脸莫名:“你不是说就让我帮你搬个东西吗?”
“你可别说了,上次你们争锋相对的场景我都看到了,依依也跟我讲了,你把人家东西扔了本来就不对,搬几筐西瓜都抵不了,道个歉,以后都是朋友。”周洲踢了踢他的脚,小声叨叨。
“不用了。正好你们来了,平时忙着上课肯定没见过拍摄现场吧?我带你们参观一下。”胡先煦直接略过郝富申,搭上周洲的肩膀,抬眼看到何菁华正从前面走来,远远喊住了他,“何菁华,过来帮忙搬西瓜喽!”边说着边挎着周洲往片场里走去。
郝富申冷冷地抬眸,看着前方勾肩搭背的身影,没有犹豫地转身就走。剩下那个男生左右为难了一下,摇摇头跟上郝富申的脚步。
“别跟着我。”对方看都没看他,甩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迈腿离开。
走廊外的银杏树愈发枝繁叶茂,蝉鸣鼓噪,空气中滞留着令人无法呼吸的潮闷。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郝富申一脸烦躁地扯了扯衬衫的领子。
该死的夏天越来越热了。
TBC.
注:
(2)中所述剧场事件根据真实事件2021.01.15杭州大剧院音乐剧《面试》演出事故改编。
任何行业圈层都有其两面性,但没有一项职业应该被同行内的某些不良风气所影响,而抹煞其全部意义。演艺行业尤其如此。
此外,音乐剧等舞台剧在国内起步艰难,发展缓慢,近几年因为相关综艺的播出与宣传初有起色,望业内人员勿忘初心,坚守本职工作,也期待更多的观众能够走进剧场,支持并热爱舞台剧,欣赏其艺术和审美价值。
郝富申最像AI的一点,胡先煦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其实今晚就算公司不强调,胡先煦也是打算这么干的。
避嫌这事儿他不算熟练,毕竟以前没遇到过,所以之前每次采访一提到cp相关,他想起经纪人跟他分析的利弊和隐患,立刻警铃大作,反应过度的一通反驳。
直到三星杯直播下来,他跟郝富申说,“你怎么那么容易上套?她们给你挖坑呢你听不出来?”
“还好吧,她们不是问的都挺正常的?”
“正常什么呀!”胡先煦一急声音就会抬高,“你没看到旁边那老师一直在那儿憋笑呢?你觉得你回答得挺端正是吧?放她们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我怎么跟你说呢,真的是,反正她们现在肯定还在那儿瞎想咱俩呢……”
胡先煦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
郝富申还是不能理解,“跟咱俩...
其实今晚就算公司不强调,胡先煦也是打算这么干的。
避嫌这事儿他不算熟练,毕竟以前没遇到过,所以之前每次采访一提到cp相关,他想起经纪人跟他分析的利弊和隐患,立刻警铃大作,反应过度的一通反驳。
直到三星杯直播下来,他跟郝富申说,“你怎么那么容易上套?她们给你挖坑呢你听不出来?”
“还好吧,她们不是问的都挺正常的?”
“正常什么呀!”胡先煦一急声音就会抬高,“你没看到旁边那老师一直在那儿憋笑呢?你觉得你回答得挺端正是吧?放她们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我怎么跟你说呢,真的是,反正她们现在肯定还在那儿瞎想咱俩呢……”
胡先煦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
郝富申还是不能理解,“跟咱俩有什么关系,不是问的时光和俞亮么?”
胡先煦愣了下。
对啊,问的不是时光和俞亮吗。
他突然想起之前那几次采访,好像对面问的……都是时光和俞亮?
他说什么了来着?
“就是好朋友嘛,我跟棋魂剧组这些演员我们关系都特别好……”
胡先煦闭嘴了。
幸好郝富申不会追问。
不仅不会追问,他对胡先煦下了节目就莫名其妙教育他一通似乎也没有任何异议,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开始问他现在去哪儿,要不要一起吃饭。
胡先煦回过神,摆摆手,“不了,我待会儿还有事呢,得马上走了。”
如果换做别人,他可能还得补上一句,“下次再约。”
但这是郝富申。
他的语气不算委婉客套,也没有不能赴约的抱歉感。
因为知道没关系。
但这很糟糕。
早在剧组的时候,胡先煦就发现了郝富申这个人,不仅仅是没脾气这么简单。
跟他玩儿得好的另一些朋友脾气也很好的,整天笑眯眯。
但胡先煦知道这些朋友的脾气好是有底线的,就是你还是得把握好那个度,你得注意分寸,不能仗着别人脾气好为所欲为,人家也是会不开心的。
他以前太急躁,有时候又很自我,顾虑不到别人的情绪和想法,想干嘛就干嘛了,想说就说啥了。
后来就拿捏得还不错,所以虽然他自认为依然不是很好的择友对象,却也有不少朋友。
不过这些朋友,也都还有很多其他的朋友。
拍棋魂的时候他觉得好羡慕时光,不仅是因为时光有一大帮小伙伴,有褚嬴这样的亦师亦友,还有洪河这样的好哥们儿。
更主要的是,羡慕时光有俞亮。
俞亮是不一样的。
俞亮只有时光,把他当做唯一的也是一生的对手和朋友。
当然他也不会像后来这剧被骂的那样,觉得俞亮和时光是在麦麸,是在擦边。
他一直觉得友情才是最重要的,仅次于亲情。
他好羡慕时光有这样的友情,是他渴望的那种soulmate。
胡先煦是老二次元了,郝富申也是。没有比老二次元更懂这种热血少年漫的羁绊了。
即使后来两人的剧情和台词被诟病有麦麸嫌疑,但其实他们演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演戏是沉浸式的,可以像借到了别人的人生一样,在那段时间尽情享受做时光的快乐。
也不用怕出不了戏,因为郝富申跟俞亮实在太不一样了。
他在戏里跟俞亮斗嘴,俞亮还会凶他。
下了戏却是他不管怎么闹郝富申,或者想跟他争点什么,甚至是直接怼他,喊他做什么的时候说“别废话快点儿!”,对方都要么笑,要么点头说好,偏大的黑色瞳孔真就像机器人一样直直的看着他。
让人像一拳打进棉花一样无可奈何。
胡先煦知道郝富申是被宠着保护得很好长大的,有种这样成长方式下特有的单纯和好脾气。
可是这不是单纯的脾气好能解释的了,胡先煦感觉郝富申的接受忍耐度不是常人。
他开始怀疑郝富申,是一个机器人。
其实郝富申有时候也挺皮的,他们在墙上种青苔,设计陷害蚂蚁,打打闹闹开各种玩笑,这些时候的郝富申又有点人类的气息。
但大部分时候对方还是太认真又太温和了,认真到很多打哈哈可以过去的事,他也会正经又走心的回答,温和到像一个可以无底线包容以胡先煦为代表的人类的AI。
胡先煦是很久后才意识到这点的。
因为总担心会无意识的伤害到别人,他花了那么多功夫去学习拿捏跟朋友相处的分寸和尺度。
可是只在剧组待了几个月,他就又放飞自我了。
意识到事情有多糟糕,是在杀青后好久的一次采访。
主持人让他跟郝富申连个线,他想也没想的答应了,然后从微信直接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接通的时候那边黑糊糊的,他也没在意,上来就说了一大通。
郝富申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你头上这鱼挺好看的。”
他又噼里啪啦讲了一堆……那边,挂了。
他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继续采访。
可是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想,是不是我太突然,又吵,打扰到他了?
要是放在剧组时期,胡先煦是断然不可能这么想的。
但过了这么久,他在这方面纠结的毛病又出来了。
下了节目,胡先煦看到手机里郝富申给他发了条微信。
“刚才信号断了,你说什么事来着?要再打吗?”
他才松了口气。
再次让他紧绷和纠结起来的,是后来他又无意间看到了这件事的后续。
郝富申在采访里解释说,他当时是刚下了夜戏回去睡觉,信号不好。
一瞬间胡先煦有种震撼的感觉。
他想象了一下,如果是自己,拍了一晚上戏,回去刚睡着,就被铃声吵醒,一看还是视频电话,接起来那边又吵得要死……
可是郝富申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解释时的样子,显然都没有对他有一丝不满。
剧组里发生过的很多大大小小类似的事忽然闪过脑海,那些当时因为对方太理所当然而被自己忽略了的事。
胡先煦开始意识到,就是因为郝富申对他总是这个样子,让他潜移默化的形成了“不管怎么样对方都不会生气所以可以完全无所顾忌”的认知。
胡先煦以前觉得自己喜欢想干嘛就打电话让被别人陪自己,没有考虑到对方是不是方便,挺不懂事的,这样下去会没朋友的。所以他改了。
按他改正以后的行事风格,那天主持人让他连线,他就应该先说“不知道那边方不方便”,然后打电话过去也先问一句对面现在方不方便。
这才是正确的为人处世的方式。
可是他怎么又这样了?
胡先煦开始觉得亚历山大。
说起来真的很矛盾,他跟其他需要拿捏分寸的朋友相处,反而更没压力,更自在。
而当他发现跟郝富申相处,是真的不需要注意分寸,可以为所欲为,却反而觉得有压力了。
刚好这时候,网上关于棋魂里俞亮和时光关系的腐向议论越来越热,公司再三强调了避嫌的重要性。
他就顺理成章的减少了跟郝富申的联系。
本来他就是没事儿不太会主动联系别人的类型。
再后来棋魂结局被批评得挺惨他知道,好多骂卖腐烂尾的。
但他其实不同意,他拍的时候特别开心,因为很喜欢也很羡慕剧里双子星这种关系,是他求而不得的。
这时候他跟郝富申,已经快两个月没说过话了。
看朋友圈他知道对方在拍新戏,看到合照的时候他有很快的闪过一个念头,就是,郝富申在新剧组也像个AI吗?
不过他新工作也很多,除了时不时宣传棋魂,其实没多少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隐约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但是太虚了,抓不住。
新浪的活动过后,经纪人有些气的给他发了一些网上言论截图。
经纪人还说了些什么,但他只被其中一张图绊住了,不由得皱起眉头紧抿嘴唇。
网上的人这么想胡先煦倒是无所谓。
可是他呢,会不会也这么想?
胡先煦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的。他觉得会像上次打视频电话一样,是他多虑了。
但……万一呢?万一AI也是有底线的呢?
他跟郝富申疏远了,但不代表他不在乎可能会被误解而伤害到对方。
犹豫了很久,他还是点开已经很久没动静的那个微信对话框。
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干脆直接把那张截图发了过去。
郝富申没过多久就回复了:怎么了?
胡先煦都能想象出对方的语气和表情。
今天晚上好像特别适合冲动,他又直接拨了视频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接了,屏幕里露出郝富申已经卸完妆素净的脸和凌乱半干的头发,显然刚洗漱完正在吹头。
手机镜头下郝富申眼睛一眨不眨的习惯更明显了,胡先煦被看得有点退缩,想赶紧速战速决。
“我不是那意思。”
郝富申轻微的点点头说,“嗯,我知道。”
很奇怪时隔这么久,胡先煦也能清楚知道对方不是敷衍,就是真的知道他肯定不是那意思,甚至可能还有点不懂他为什么还需要解释。
郝富申是不是永远不会生他的气,不会不相信他,不会觉得被他打扰到呢?
胡先煦想。
然后他说,“但是我们也不能做好朋友了。”
郝富申这次没有马上回答,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AI疑惑的眨了一下眼睛。
胡先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期待还是害怕对方会问他,为什么?
那样他该怎么说呢?
因为我渴望灵魂朋友,但又怕交往太深,失去的时候会更难以接受。
因为我喜欢被纵容的感觉,但又怕你太顺着我养成习惯了跟别人接触的时候会得罪人。
因为我想要可以交心的朋友,但又不确定你是不是。
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说话,不知道你是因为喜欢我想交我这个朋友才无限包容我的,还是你程序就是这样设定的,对谁都一样。
你能不能,像俞亮一样只把我当最好的朋友?
……
他跟人聊天总是有所保留的,不会讲掏心窝子的话。更别说这么肉麻难以启齿的。
但如果郝富申问了……
胡先煦心脏砰砰的跳,比他以前跟女孩子告白时还紧张。
如果郝富申问了,他就要说出来。
感觉很漫长,但其实只过了两秒钟,他看到郝富申用熟悉的温和神情和语气,说,“好。”
郝富申最像AI的一点,胡先煦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机器人永远不会反驳人类,只会遵守指令。郝富申也是,就算有不理解,或者不赞同,他也不会反对,只会无条件的接受胡先煦说的做的一切,顺从的回答说,好的。
而胡先煦也从来不知道,郝富申说过,胡先煦是狮子座,天生的热情活泼乐观和直接,这些他很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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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属脑补
【郝胡/以申相煦】永夏之墟(一)
*平行时空设定:中戏小胡遇上没有选择艺考的小郝
*借梗《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天空灰得像哭过。
胡先煦蹲在墓前,看着墓碑上昔日爱人的照片,伸手拂了拂上面的灰尘,黑灰色的笑容定格在那张看着有些清冷的脸上。
一个星期前,他的爱人前往H城参加品牌发布会,原定第二天上午飞回B市的人却突然跟所有人失去了联系,后来却被酒店清洁工发现猝死在房内。据说,据员工描述,她用备用房卡刷开门的时候,房间内涌出一股淡淡的花香,而他的爱人,陪伴他十年的那个男人,安静地躺在床上,神色平和,仿佛只是...
*平行时空设定:中戏小胡遇上没有选择艺考的小郝
*借梗《想见你》《命运石之门》等平行时空设定类作品
*涉及穿越、角色死亡等非现实元素,特此声明:纯属虚构,严禁上升真人!
(1)
天空灰得像哭过。
胡先煦蹲在墓前,看着墓碑上昔日爱人的照片,伸手拂了拂上面的灰尘,黑灰色的笑容定格在那张看着有些清冷的脸上。
一个星期前,他的爱人前往H城参加品牌发布会,原定第二天上午飞回B市的人却突然跟所有人失去了联系,后来却被酒店清洁工发现猝死在房内。据说,据员工描述,她用备用房卡刷开门的时候,房间内涌出一股淡淡的花香,而他的爱人,陪伴他十年的那个男人,安静地躺在床上,神色平和,仿佛只是睡着了。清洁工试着喊醒他,然后在触摸到他冰凉的脖子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失声尖叫。
“是不是很吵?都死了还不让人安宁。”胡先煦一边清理着墓前塞得满满当当却早就枯萎了的花束,一边絮叨,“你看我多冷静,上飞机前还记得带上你给我买的手套,家里的钥匙,登机牌,身份证,手机,甚至充电宝,一个没落。见到你的时候也没有昏过去,没腿软也没哭,中午跟他们吃饭,他们一个个丧着张脸,我还得安慰他们,然后自己一个人吃了两大碗面。”
顿了顿,继续道:“你不在的这个星期,感觉日子也没太大的不同,毕竟我们平时就很忙嘛,不是你飞就是我飞,所以每天回去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也不会有不习惯。那时候一天天的,满怀期待的日子比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很多很多。”
“但是呢,一想到这样的期待以后再也不会有了,这里,”他抬眸,看着那个朝着镜头勾起猫咪唇微笑的男人,左手指着心脏,“就是这里,会像被突然打了一拳一样,不是从外面,而是从里面,就像有双手伸进去狠狠地揍了它一下,很痛。”
他的右手仍握着几片枯萎凋落的花瓣,歪头盯着照片沉思了会儿,忽然轻笑着开口,眼泪伴着话语倏地滴落:“是你对吧?看我这么冷静所以生气了,就想好好教训我一下,提醒我一下:我都已经死了,你这样子合适吗?”
“是,是不合适。”他一把扔掉花瓣,整个人泄劲儿般地一屁股坐下,“但你要走了,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呢?我们不是说好每天互相报备行程,什么都要提前说一下的呢?”
泪水泄洪一般决堤涌出,又像黄梅夏季的雨水,无法自控地落下。
“郝富申,你个骗子。”
穿着黑色西装的二十九岁男人在墓碑前瘫坐着,哭得像个孩子。他仿佛变回十年前的那个孤独的少年,只是这次在他无助彷徨的时候,再也没有扶起他的手了。
(2)
2029年10月22日,胡先煦回到了两人在B城的共同住处,收拾爱人的遗物,送交其父母。
2028年1月1日,中国内地宣布修订《婚姻法》相关条例,正式宣告同性婚姻合法化。在这场与世俗封建的对抗中,爱情赢得了最终胜利。然而,法律的认可与支持只是第一步,在中国几千年的宗族观念里,同性结合堪称大逆不道,众多年轻人因为出柜与父母、家族撕破脸皮,断绝关系。在这场浩浩荡荡的抗争行动中,他们两人和双方父母的拉锯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可是现在,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胡先煦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铺开在床上。这么多年了,哪里还分得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他的呢?人都走了,还如此执念于生前物品的,除了作为伴侣的自己,大概也只有父母了吧。
葬礼结束后,面容憔悴的妇人见到他,边哭着,边把柔弱的拳头落在他胳膊上,背上,好似埋怨,又像是在轻抚。
“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当演员,那么累,那么拼命,还要日日担心被人骂,毫无尊严,毫无隐私。钱多,钱多有什么用,人都没了,还不如当个普通人,这辈子怎么过不是过。”
“早知道就让他多回家,早知道我就多去看看他,你们年轻人怎么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是我,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我的孩子。”
“早知道,早知道……”
“阿姨,不是您的错。”胡先煦扶着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妇人,艰难地咽了口水,“是我,是我没照顾好他。”
一旁原本沉默站着的父亲小步上前,从他的手里扶过伤心过度的妻子,朝他轻点了下头。一夜白头的男子双眼黯淡,缓缓拍着怀里妻子的肩膀。
“小胡,你是个好孩子。之前一直不同意你们登记,也是我们担忧太多。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男人开口,语气里满是疲惫,还带着些许乞求,“能不能拜托你把申申的东西收拾收拾,给我们留一些,有点念想也好。”
胡先煦看着这对痛失爱子依偎在一起的夫妻,点头答应,当晚就从爱人老家D市回到了B市,连夜收拾倒腾,希望能尽快了却老人们这唯一的心愿。
(3)
当天夜里,郝富申在H城出差的行李箱也通过快递运送回了B市。胡先煦看着混在一起无法区分的衣物一筹莫展,想了想决定先拆快递。
黑色行李箱打开,里面收纳得整整齐齐。西装、衬衫叠得平整,领带,毛巾,简单的洗漱用具,剃须刀,他伸手轻抚过这些失去主人的物件,鼻头一酸。
郝富申出差前一晚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刚好从片场回来。这次接的戏有大部分在B市当地拍摄,而郝富申也难得没行程,在家里待了好几天。
“哟,失业人员这下子又要忙起来啦?”他提着袋烧烤,在玄关处把鞋子一蹬就往里窜,“这是准备去哪儿啊?是上次说的H城那个发布会嘛?”
“对,是去H城。”郝富申盯着他穿着白袜子在房内四处溜达的脚看了会儿,见对方没有反应,摇摇头,继续收拾手上的东西:“你能不能把拖鞋穿上,说了多少次了。”
“哎呀这都不重要,来来来,吃一口,小区门口老王家的烤串儿。”说着,胡先煦把一根流油的肉串儿怼到郝富申嘴边,另一只手抓着一只烤翅正往自己嘴里送。
郝富申佯怒瞪了他一眼,又低头,无奈地浅笑着,张嘴咬上他递过来的肉串,乐得小调皮鬼晃悠悠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投喂。
“先煦,你先别喂给我吃了,我有话跟你说。”郝富申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着他,年近三十的男人早就和十年前判若两人,婴儿肥褪去,棱角分明的五官精致好看,经过多年的捶打磨炼,气质变得稳重,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还像个没长大的淘气鬼。
胡先煦正盘着腿边啃鸡翅边看他收拾东西,听他说话,忽然一愣:“这么正经的,要说啥?”
“先煦,”郝富申轻声喊他,视线直直地探入他的眼底,“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让自己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知道了吗?”
“干嘛呀这,跟以后见不着了似的。”胡先煦皱起脸,嫌弃地吐槽着,“郝大爷,你现在可是比我妈还啰嗦了。”
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自嘲地摆摆手:“得,看你这胡吃海塞的样子,是饿不死自己了,我离开也就放心了。”
胡先煦吐了吐舌头,朝他翻了个白眼。
谁曾想过,这一次离开竟是永别。
其实当时的那番对话,让他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虽然每次分别,郝富申都会像对小孩子似的各种嘱托,但这一次,他像是知道自己回不来了一样。不过那时候他并没多想,只当是又一次过度地煽情而已。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一些小事情都会被他很较真地夸大,譬如每次分别久了回来,总是抱得他几乎要窒息,像是生离死别后的重逢,而自己只能边推开他边吐槽太浮夸了。早知道那时候就放着他多抱一会儿了。他心想。
在他得知出事的消息后,曾无数次回味过这段对话,思索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可法医的判定结果就是心脏负荷过重导致的猝死,全身也没有任何外力导致的伤口。
“像他这样走得安详的人很少。看上去就像是留在了睡梦里,不能回来罢了。”法医跟他这么说。
他晃了晃脑袋,把繁杂的想法赶了出去,自己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想找点安慰而已。他叹口气,心不在焉地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
“咚”,突兀的一声,有个盒子从他手里拿着的西装口袋里翻出来,掉在地上。他愣愣地看着地上躺着的红色丝绒盒子,心里腾起一股预感。
他颤抖着手捡起,慢慢打开。一枚闪着金属色的戒指躺在盒子中央。边上附了一张卡片,是郝富申清秀的字迹。
“致爱人胡先煦:
你愿意嫁给我吗?”
(4)
“我说了,就算你离开了,生活还是得照过是不是?我有好好吃饭,也有好好睡觉,前几天胃疼也乖乖吃了药,我这么大的人了,你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反倒是你,一天到晚出门就冷张脸,不知道的以为自己欠你钱呢,你到了那边,也跟别的人,不是,别的魂啊什么的好好相处,别让我操心。”胡先煦躺在床上,举着戒指在眼前,对着它就像是对着自己的爱人,絮絮叨叨地,“你说你,怎么不早点说呢?父母不同意,我可以偷户口本啊。我以为你也没那么在意,就从来不多提,怕给彼此压力,你说你这人……”
酸楚涌上心头,泪水忽然就模糊了视线。
“你说你这人,死了也不给人安宁。留下个戒指算什么意思,有本事,有本事你把人留下来,戒指我也不要了,登记也不登记了。你回来行不行?”
他把戒指穿过左手的无名指,套上指根。刚刚好,贴合得像是量身定做。他翻了个身,左手握拳,紧紧贴在自己胸口,右手抚摸过戒指,轻柔地,珍惜地。伤心欲绝的男人在床上像婴儿一样蜷成一团,哽咽着,不停地喃喃重复。
“你回来好不好?”
夜色深得像泼了浓墨,一道流星轻悄地从天边划过,静默之中无人察觉。
(5)
急促的敲门声从梦境深处传来,胡先煦被惊醒,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小胡!小胡!胡先煦!”门外有个声音气急败坏地喊着,“怎么回事啊,要迟到了!今天开机啊我的祖宗,导演都急坏了!”
什么?今天开机?
胡先煦迷迷瞪瞪地从床上跳起来,摸过一件外套就往身上披,三下五除二在洗水池旁抹了把脸,趔趄着到门前把门打开。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开门了!电话打不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房里出事了!”一个看着眼熟的大哥站在门口,满脸急切。
胡先煦心里咯噔一下,皱眉吐槽:“别瞎说话,不吉利。”
“行行行,呸呸呸,咱们赶紧走,妆发老师们都等着呢。”说着拉过他就要往外跑。
急匆匆地穿过看着有些熟悉的走廊,下了电梯,他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不对啊,在B城拍的剧,不是两个月前就开机了吗?现在都已经拍了快一半了,这怎么又来个开机仪式啊?而且,他不是住在家吗?这又是哪里?
他突然顿住了脚步。旁边的大哥瞅着愣在原地像木桩一样的他,又急又气。
“又怎么了?”
“大哥,虽然我觉得这样问可能不礼貌,但请问你是哪位啊?这又是哪里啊?”胡先煦迷茫地四处打量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大哥胸前挂着的工作牌上。
几个字赫然映入眼帘,在他脑海里无限放大。
《棋魂》剧组工作证。
他如受重击地退后了一步,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我是导演身边的老李啊!小胡,你这也太,这也太伤我心了!”李哥面露菜色,一言难尽地盯着眼前正在发懵的少年。
“李哥,你打我一拳,把我打醒,快!”胡先煦突然大喊着,把脸凑到对方面前,“我不想做这种梦,不然回去得伤心死了!快啊李哥!趁小郝儿还没出来。”
李哥的脸皱得更难看了,一把拽过他的衣领子,不由分说往前拖行:“小兔崽子,我不跟你废话,让导演收拾你。”
“哎哎,李哥,你别拽我,我要回去了,等见到小郝儿我就舍不得了。”胡先煦边叫唤着,边感受到脖子被衣领勾得生疼。
嗯?怎么回事?梦里也能有痛觉的?突然,他回过神,意识到一种可能性。
他霎时双眼放光,凑上前去:“李哥,李哥,你别激动,我问下,现在是哪一年啊?”
被满脸嫌弃的工作人员狠狠剜了一眼,胡先煦瞬间闭了嘴,紧紧跟着他的脚步,又腆起脸小声问:“该不是,2019年吧?”
“你知道就好!”李哥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领着他往前走,“前面拐弯就到了,赶紧的。”
转过拐角,豁然开朗。“棋魂”两个大字在展板上闪闪发光,临时搭建起来的片场一片忙碌嘈杂的景象,摄像师,道具组,四处奔忙的场务,还有扯着嗓子嘶吼的导演,好不热闹。
看到眼前的情景,回忆一下子涌进脑海里。胡先煦呆呆地站着,思绪翻腾。他看了看身上单薄的衣服,摸了摸自己肉嘟嘟的脸,感受了一下周遭环境的气味。
如果没猜错的话,自己应该是……
穿!越!了!
虽然完全解释不通,但也许是上天垂怜,或者小郝在那边显灵了,让他重新回到了两人相遇的那天。
他的心情倏地飞了起来。不管是做梦还是穿越,他终于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了。就算是短暂的,虚假的,只要能看一眼也好。
就一眼。他的心里泛起酸涩,泪水几乎要溢上来。
“小胡来啦?”导演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他,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等会儿他们都到齐了给你介绍,这次有几个新挖掘的苗子很不错,你回头多带带他们。哎,正说着呢,那个谁来了。”
对!没错!当年就是这段开场白!胡先煦的心脏开始砰砰狂跳,他的手脚发凉,四肢僵硬,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要怎么跟他打招呼呢?直接就“嗨老公”会不会不太礼貌?要不还是装作不认识比较好?
“小胡,不对,时光,来,打声招呼,这是俞亮。”导演朝他喊着。
他紧张地咬着唇,缓缓转过头,眼里抑制不住欣喜。
(6)
眼前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猫咪唇,没有。AI一样直勾勾的眼神,没有。那张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跟记忆里相似的痕迹。连身高体型看着也不对,面前的少年要矮一些,健壮一些。
“郝……郝……?”胡先煦迟疑着开口。
“您好,我是何菁华,饰演俞亮。”对方礼貌地伸出手,露出一个标准自信的笑容。
“您,您好,我,我是……”胡先煦完全懵住了,下意识握手鞠躬,回复道。
“胡先煦老师,我知道,我看着您演的剧长大的。”名叫何菁华的少年爽朗一笑,毫不局促,“开玩笑,不过,确实久仰大名。”
完全不对。声音不一样,神情态度都不一样。他猛然意识到这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
他求助地看向导演,眼神里满是询问。导演正笑呵呵地看着他俩,一脸满意。
“好了,你们年轻人自己交流,我就去忙我的了。”导演大手一挥,转身就要走。
“不对,导演。”胡先煦一把拉着他,大声喊着,“不是他!他不是俞亮!”
片场秩序被他的声音打断,忽然陷入一片寂静。
“没事,没事,大家忙着,没事。”导演尴尬地笑了笑,四下招呼着,回头一巴掌薅上他的肩头,低声说着,“你怎么回事,人还在这里呢瞎吼什么,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私下沟通不行吗,平时看你也不是这么没礼貌的人啊。”
胡先煦转身看了看,何菁华正面露难色地站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他欲哭无泪,语无伦次地,不知如何解释,“导演,真不是他,我知道的俞亮是一个叫郝富申的人演的,我不知道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但真不是这样的。”
“什么郝什么申什么,我没听说过啊,从一开始宣传定的就是何菁华。”导演垮起脸,盯着他,“小胡,你是个敬业的演员,我选你做男主可是犹豫都不带犹豫的,现在开机了,这时候要跟我闹什么幺蛾子,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胡先煦没辙了。他咬着牙根,半晌不说话。
“还有什么问题吗?”导演看着他,又问道。
他收起情绪,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转身就往妆发间走去。留下导演无语地挠挠头,“嗯”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他回眼看了下正坐在一旁翻剧本的何菁华,心想这多帅一小伙子啊,就这小胡还不满意?又不是挑对象,现在的小孩儿真难懂。
(7)
胡先煦漫不经心地双手插兜在片场游荡。利用休息时间,他把四周转了一圈,拍摄地点和剧组的工作人员基本都能和记忆对上,其他的演员也都没有任何问题。只有郝富申不在,演俞亮的换成了这个叫何菁华的人。
“小何,何老师,”他凑到这个陌生的男孩子身边,旁敲侧击地问着,“你是怎么想到来演这部剧的?”
“我陪朋友试镜的,结果他落选了,我被选上了,还怪说不过去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啥,机会都是天给的。”胡先煦懒懒地倚靠着桌子,十年成长后的气质变化,此刻一览无遗,“这一行,比天赋更重要的就是机遇。不过,你那个朋友,”他话锋一转,话里有话地问着,“叫什么啊?有照片吗?”
年轻人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掏出手机翻了会儿,递给他,指着照片上一个精神小伙,“这个,叫王超凡。”
不是。胡先煦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他还以为……
“看着太精神了,确实不适合演俞亮。”凉凉地抛下一句,胡先煦就准备转身离开,再去找导演磨一磨。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小何,你是北电的吗?”
“是的,北电大三。”
“那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个叫郝富申的?”他心底又燃起一点微弱的希望。
何菁华茫然地摇了摇头。果不出其然。刚刚燃起的希望转瞬熄灭。此刻他宁愿这是一场梦,如果是穿越,他来到一个郝富申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那你们试镜的几百个人里面,有没有叫郝富申的?”他不死心地追问着。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何菁华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胡先煦老师,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很优秀?在你眼里,他比我更适合俞亮吗?”
“也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胡先煦直起身子,目光飘向远处恍然出神,“只是我习惯了而已。”他看着若有所思的年轻人,继续说道,“何菁华,从几百个人中被挑中,说明你很适合这个角色。我今天说的话是我自己的问题,希望不会影响你的心情和对演戏的热情。抱歉。”
“没有没有。”对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阳光。
胡先煦默默抽了口气,他印象里的俞亮漂亮得像瓷娃娃,思来想去都是郝富申那副清冷的样子,面前这个格外活泼阳光的少年,怎么看都像是个体育特长生,而不是下围棋的。
命运真是难以捉摸的鬼东西。
“你好,请问这里是《棋魂》剧组吗?”他正发着呆,一个像从遥远到无法追溯的记忆里飘出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听说你们要借用我们的化学实验室,需要你们签一份申请书,请问负责人是哪位?”那个声音继续说着,干净利落的,连断句的习惯都和这十年里的记忆分毫不差。
胡先煦屏住了呼吸。
这短短一天,他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从一开始的惊吓,到突如其来的惊喜,再到连续不断的失望,他的精神已经过于疲惫。就在他以为这是老天一个阴差阳错的玩笑时,一场更大的恶作剧却在这一刻送到他的身后。
“咚咚”,那个人敲了敲门。
“请问您是负责人吗?”
“不是,我们导演不在,要不你问问,嗯……胡先煦老师?”何菁华朝门口摆摆手,回眼看了下胡先煦。
他正呆呆地杵在原地,浑身微微颤抖。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却害怕再一次失望。他伸手摁住自己疯狂鼓噪的心脏,缓慢而僵硬地转过身,抬眼望去。
长着猫咪唇的少年穿过十年的时光站在他面前。白净的皮肤,精巧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没见过的眼镜,眼镜下的双眸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就刻在自己没日没夜充溢想念的脑海中,此刻正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郝……郝富申?”
胡先煦听到自己的声音是破碎的,在虚空里划出一道抛物线,满地零落。
TBC.
【俞亮时光】登山之路(1)
2007年,北斗杯结束一年之后。19岁的俞亮时光征战职业围棋世界大赛冠军的故事。热血高甜。双向暗恋,时光视角。中篇。
(1)俞亮,你不会累吗?
时光一直都知道俞亮很强。
他学棋十几年,同龄人里无敌手,跟他对局总是输多赢少。
但时光直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俞亮到底有多强。...
2007年,北斗杯结束一年之后。19岁的俞亮时光征战职业围棋世界大赛冠军的故事。热血高甜。双向暗恋,时光视角。中篇。
(1)俞亮,你不会累吗?
时光一直都知道俞亮很强。
他学棋十几年,同龄人里无敌手,跟他对局总是输多赢少。
但时光直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俞亮到底有多强。
“看看人家,入段三年,就拿到中日对抗赛最年轻的冠军,直升七段。今年围甲亚军也是他的队,我看呐,他拿个世界冠军直升九段是迟早的事。”洪河看了眼火锅店电视里今天的体育新闻,俞亮下出一招妙手,对方投子认输,俞亮微微一笑,颔首回礼。
身边的时光盯着电视看得出神,“今天是20号啊,我还以为明天是20号决赛呢。”
30秒的新闻飞快结束,洪河倒下一盘牛肉,拿筷子搅着咕噜咕噜翻腾的汤锅。
氤氲的热气雾住沈一朗的眼镜,他取下来用衣袖擦了擦,重新戴上,“今年能回来继续下么?”
他们三个好兄弟,如今难得有空一聚,正是为了庆祝时光刚拿到今年的围甲最佳新人奖。
洪河偏头一笑,“那破厂子刚有点起色,离不了人,再说吧。”
沈一朗神色微黯,时光的眼神从电视转向锅里,正伸出筷子下锅,准备说话。洪河却猛然伸筷把时光的筷子拍开,“时光二段!就知道吃!”
“嘿!”时光圆眼一睁,敏捷抢出一块牛肉,裹满蘸料大口咽下,长舒口气,“嫩。”
沈一朗看着打闹的两人,淡淡笑了笑。
“出息。”洪河切了一声,神色正经了许多,“怎么着,去年你们一起拿回北斗杯,那新闻铺天盖地啊,棋坛的新星,中国的未来,你看看人家那进度,还好意思整天嚷嚷要比他强。”
“你也别这么说时光,这不刚拿奖么,他只是参加大赛的经验不足,还得磨炼磨炼。”沈一朗温和解释起来,“他胜率不错,升段积分攒得差不多了,也快升三段了。”
洪河嘿嘿一笑,“我知道!”他抿了口扎啤,小眼一眯,“我早就看出来,时光他是下棋的材料,学棋才几年啊就下成这样,跟开了挂似的,已经很很很不错了,一口吃成大胖子那也不现实。但我不明白啊,除了时光,大家谁不是学了十几年棋,为什么那个俞亮,就偏偏独领风骚呢?”
“你说为什么?”沈一朗看洪河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有后话。
“他也开挂了。”洪河啧啧总结。
时光默默嚼下一块牛肉,难得没有起哄。他知道自己进步飞速,得益于褚嬴夜以继日的教导,自己就像一块海绵,源源不断吸收着褚嬴历经千年总结出的各种经验,少走了许多弯路。在某种角度上,的确就是洪河所说的开挂。
可是,俞亮身边没有褚嬴。
洪河猛一拍时光的肩膀,“发什么呆呢?今儿提起俞亮,怎么没跳起来呛两句?”
时光翻了个白眼,“在想俞亮在干什么,我们偷懒的时候,他有没有在练棋。”
洪河点头,“那倒是,一个棋手再怎么天赋异禀,棋力进步的背后一定有成千上万盘对局经验。哎,你小子现在一个人住在咱们以前那房子里,不是一天到晚都在下网棋么?”
“远远不够啊。”时光叹了口气,“俞亮是谁啊,出生起就沐浴在围棋的光辉下,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在摸棋子,学说话的时候就被一堆顶级棋手抱在怀里逗着玩儿。别人学得再早能有他早吗?现在大家都练网棋,他也在练,他就永远比别人练得多。”
他想起和俞亮北斗杯集训的那段日子,除了吃饭睡觉,俞亮就在练棋。全力以赴地下棋更像是体力活动,他必须张弛有度,才能更好的积攒精力。所以他偶尔放松放松,打打游戏看看漫画。但俞亮从不做这些,他都偷偷纳闷过,俞亮是机器人吗?
所以,时光从未像现在这样后悔失去褚嬴的那六年,他本可以和褚嬴下几千局棋,本可以把入段时间大大提前。可惜时间无法倒流,那六年失去了就永远失去,再也追不回来。他和俞亮之间的距离,无论他怎么尽力去追,就算差距缩小得越来越快,也永远存在时间与经验的天堑。离俞亮越近,他越能敬畏地发现,再往前迈步的艰难。
这是他与俞亮之间的天堑,也是俞亮与所有同龄棋手的天堑。比别人更有天赋,更有练棋环境,还比他们更勤奋,所以俞亮之强,一骑绝尘。
找谁说理去?
沈一朗面色微赧,他也做得不够,定段后他顺利签了棋队,除了比赛,他还得去道场教课。职业棋手拿到的报酬跟以前是两个档次。冲段一年就要花十几万,他这几年的花费已经让家里欠了不少债,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他不想父母一直被巨债压弯了腰。可这样一来,他练棋的时间便所剩无几。
“你不对劲。”洪河揽过时光,深深打量着他,“你竟然认怂了。”
时光额头一跳,拍开洪河的手,“笑话,我会认怂?我这是反思,从反思中醒悟,从醒悟中进步,你懂个屁。今天我下了十局才出来找你们的。俞亮今天在日本比赛就下了一局,那我跟他的差距就少了九局,我就不信,天天这么磨下去,还不能追平他!”
“就冲你这志气,哥们走一个。”洪河笑嘻嘻地端起啤酒杯,跟两人碰了一杯。
沈一朗浅抿一口,正色说道:“对了,时光,你知道吗?下周农辛杯国内选拔赛就开始了,俞亮在今年的参赛名单里。”
时光睁大了眼睛。他知道农辛杯的分量。世界围棋最重量级的团体比赛,也是迄今为止,韩日都拿过冠军但中国从未夺冠过的世界大赛。所以每年农辛杯出征前夕,棋院领导都再三动员,一雪零蛋之耻。
可惜,八届以来从未如愿。
所以为了冠军,棋院每次都要派出最强团队。团队五个名额里有一个免选名额,剩下四个名额,就在每年等级分前20名的棋手中展开选拔。俞亮能进选拔赛名单,也就意味着,他的等级分已经如火箭一般,在全国两百多个职业棋手里窜到前20位了。
“我的等级分是多少来着?”时光记不清楚,他们不太记那个,反正湮没在芸芸众人之中。今天一杯杯扎啤喝得有点上头,脑子有点晕,他平时就是话唠,这会儿就更想说点什么,“还记得扳老师说的么?只要你们定上段就解脱了!现在才发现,那就是在安慰鼓励咱们。我邻居一哥们之前高考,整天说考上大学就好了,后来考上了,他说那都是老师在撒谎,他大学可苦逼了。就跟咱们一样,当了职业之后才发现,你抬头一望,嚯!前面还有座珠穆朗玛峰,你历尽艰辛斩落重重人马,跋山涉水累死累活来到这儿,原来才刚到山脚下的登山大本营。能怎么办,接着爬呗!一个新人奖算个啥,别人已经在山腰了。”
时光刚说完,突然发现洪河不说话了,他突然一个激灵,顿时懊悔自己怎么这么说话,在被迫放弃下棋的洪河面前,这不是刺激他吗?他拍了自己一嘴巴,举起酒杯,“走一个。”
洪河沉默地举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又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说这些干啥呢!太丧了,来来来,拿了奖就要高兴!把你今天拿的奖杯给我摸摸,兄弟第一个奖杯,我高兴着呢!”
沈一朗噗嗤笑出来,时光从背包里掏出奖杯,扔进洪河怀里,“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洪河如他所言,把奖杯摸出了曲线,摸出了温度,摸出了依依不舍和百转千回,“得了!也算摸着了。明儿我还有事儿,再干一个,我就先撤了。”
沈一朗也说,“明天还得上课,这杯完我也回去了。”
“行!”时光收起奖杯,举起杯重重一碰,“不说别的了,都在酒里。”
眼前的座位转眼空无一人,桌上还摆着他们吃剩的空盘子,火锅店里觥筹交错的喧闹像噪音一样充斥在耳边,窗外的夜色光怪陆离,时光靠在座位上,一时站不起来。
手机响了。
时光径直摸过手机,没看屏幕,“喂?”
“在哪儿?怎么家里没人?”是俞亮的声音。
时光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我敲了半天门。”
“不是吧?你今天不是还在日本吗?你有急事儿啊这就回国了?”酒意袭来,时光说话已经有些含糊。
“喝酒了?你到底在哪儿?”
“小区对面那家火锅店。”时光软软一哼,“你过来呗。”他趴在桌上,暗下决心以后一定不再喝这么多,没注意手机里已然传出嘟嘟嘟嘟的断线声。
也没过多久,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人拉开椅子,坐在身边,“时光。”
时光抬头,模糊的人影渐渐变成俞亮的样子,还是一丝不苟扣到最上颗的白衬衫,套着一件方格呢子大衣,万年不变的穿衣风格。他正微微蹙眉看来,忽然又温柔一笑,“恭喜你获奖。”
“也恭喜你得冠军。”时光抬起杯子,发现没酒了,正欲抬手叫服务员,却被俞亮按住。
他拿起水壶倒了两杯茶,递给时光,“以茶代酒。”
温热的茶水让时光的酒意微微清醒,他忽然发现当俞亮坐在面前,对他说恭喜,自己也没嫉妒羡慕,还挺高兴。他嘿嘿一笑,“你师兄那边没给你庆功啊?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就回国了?”
俞亮抿唇望来,瞳眸黝黑有光,“已经办了。”
“哎,你这一天天也太忙了。吃了吗?要不再吃点儿?”
“没。”
时光转头一看桌上的杯盘狼藉,啥都不剩的汤底,“算了算了,换个地儿。”他站起身拎起包,“等我结个账。”
“结过了,就当我恭喜你获奖。”俞亮淡淡问道:“你能自己走吧?先送你回去,我随便再吃点。”
时光心花怒放又难以置信,“哇塞!你千里迢迢飞回来,忙完事情饭都不吃又过来给我结账,我太感动了!”他扑上去给俞亮一个熊抱,丝毫没察觉对方的脊背微微一僵,“怎么能随便吃呢,我家冰箱里还有我妈的包子。”
他随即放手,插在兜里悠然转身,说得十分自信,“我给你蒸!”
实际上,当俞亮从厨房里端出蒸好的包子,时光那个说先歇会儿的人,已然在客厅沙发上昏昏欲睡了。听到响动,时光撑起眼睛欣慰一笑,“我就知道。”
俞亮摇了摇头,迈步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拿起一个包子,又被烫得放回去。
“几点了?”时光晕晕问道。
俞亮看了看手表,“快十一点了。”
“你今天回去还练棋吗?”
“回去当然就睡觉了。”俞亮蹙眉,不太明白时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俞亮,你累了吗?”时光怔怔看过来,像小鹿一样的眼睛。
俞亮一怔,抿了抿唇才答道:“还好。”
“你怎么不累呢?”
“我当然也会累。”
“真的啊?那你打农辛杯选拔赛没问题吧?嗨,我都问的什么,你当然没问题了,你快去把那冠军弄回来!”
俞亮笑了,“你知道这事了?”
“我什么不知道?俞亮啊,我明年也要去打农辛杯,你要是弄不回来冠军,就看我把它弄回来。”时光呢喃着,已经耷拉了眼皮。
俞亮笑得更开了,“好啊。”
“你等着我……”
时光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阳光透过窗户,时光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实。他起床揉揉眼睛,回想着昨晚怎么回家的。好像俞亮来过。他走出卧室,发现桌子上,厨房里都干干净净。
只是打开冰箱,妈妈做的包子都不在了。
看来俞亮真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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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写得篇幅不长,但也不知道能写多少,趁有激情,一定不坑。
我是半吊子棋迷,水平所限参考现实但没完全依照现实,剧版棋魂宇宙,千万不要代入现实人物!!所以可能会写出bug,专业人士轻喷!
对现实棋手我充满了尊敬!只是篇同人文,谢谢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