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壑归 四十一章
-------------------------------------------第三卷:阊阖-------------------------------
“云流道兄如鉴:
惠书敬悉,甚以为慰。
西湖一别,转寄文墨,时通消息。谒兄之鸿才,疑或冰释于剑道。倘蒙见教,嗣后如有所见,望莫遗弟之驽钝,尚请随时见示为盼。
昔时贵体小恙,漏观名剑会三场技较。谨函驰陈,深表慰籍。微开之言,请恕直陈。青山绿水长流,来日不远可期。兄之雅量,勿耽憾心。
谨颂尊师吕观主岁寿千秋。澄礼、澄信二位内门师弟奉呈薄礼,聊祝吉安,幸祈笑纳。盛暑之后,继以炎秋,务...
-------------------------------------------第三卷:阊阖-------------------------------
“云流道兄如鉴:
惠书敬悉,甚以为慰。
西湖一别,转寄文墨,时通消息。谒兄之鸿才,疑或冰释于剑道。倘蒙见教,嗣后如有所见,望莫遗弟之驽钝,尚请随时见示为盼。
昔时贵体小恙,漏观名剑会三场技较。谨函驰陈,深表慰籍。微开之言,请恕直陈。青山绿水长流,来日不远可期。兄之雅量,勿耽憾心。
谨颂尊师吕观主岁寿千秋。澄礼、澄信二位内门师弟奉呈薄礼,聊祝吉安,幸祈笑纳。盛暑之后,继以炎秋,务望尚自珍为重。
空凭鸿雁之传,伫望白云之信。书不尽意。余容后禀。
匆此草就,不成文进,原宥是幸。南无阿弥陀佛。
李君延
景龙三年八月的华山纯阳宫。常年封冻的高寒使山下时序分明的四季在山上并不显区别,信中提到的炎秋盛暑,顶多是镇岳宫外太极广场积雪不再增加罢了。
剑气厅中堂排着十几个剑架,搁置材质不同的宝剑。中间宽沉实木桌上,杂乱堆着经书卷轴。
一个八岁的小道童正站在桌前,手捧信笺,用稚嫩声音读完,神色渐露迷茫。
在他身旁的蒲团上,闭目打坐的青年并未投来视线,却好似有读心术般点破了他此时所想:
“风儿,看不懂?”
小道童正是八岁的洛风。
少林两位澄字辈师父登上千阶华山道,贺纯阳吕真人寿辰,转达渡如方丈对吕洞宾的问候,眼下李忘生正在镇岳宫中接待他们。除了公事拜帖之外,还捎来一封少林俗家大弟子李君延写给谢云流的私人信函。名剑大会抱憾未能观看后三场唐简、拓跋思南、公孙盈的比试,谢云流之前给李君延写了一封信询问,这便是对方郑重的回信了。
洛风挠了挠头,脸有些羞愧地红了:“连起来好像知道,但仔细一看……就不明白了。”
谢云流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别学你师叔一天到晚自个瞎想出一知半解的又不好意思问。”
洛风把背挺得直直的,昂首道:“请师父教我。”
谢云流满意颔首,起身握着洛风的手,大手拢在小手拿的软毫笔上,把函文条则捡要紧地跟他说了一通。哪知洛风今日练剑读经了一整天,本已疲惫不堪,强打精神读完难懂的书信,背靠着师父温暖的身躯便禁不住放松下来,眼皮直往下坠。谢云流低头失笑,拧了一把洛风嫩红的小脸:“会了?”
洛风立刻瞪大困眸,崩紧脊背,肃然道:“会了!”
谢云流憋着笑意道:“真的?考考你是不是真会了。替我写一封回信,要是写得好,我就奖励你一个小礼物。”
洛风哪敢违拗谢云流的意思,睡意全没了,他虽小小年纪,脾性却出落得十分倔强,加之平日里谢云流对他灌输的念头皆是有所为,寻常孩童会哭丧着脸撒娇办不到的事,在洛风心里却无不可之事。便用道袍袖口揩了一把脸,抓过纸来,用刚才饱蘸浓墨的笔认真划拉,皱眉苦思着措辞。
谢云流一旁乐得轻松。看洛风搜肠枯索、七拼八凑了两炷香,终于示意停笔,握着他的手删改,边改边道:“君延兄是平辈,所以‘敬启’要换成‘谨启’,‘尊鉴’要换成‘台鉴’,别卖弄‘惠风春晓之畅’,现在是秋天……他既然‘谨函驰陈’,这是安慰的话,那就要致谢,用‘奉报殷谊’就行。他好心劝我‘勿耽憾心’,所以回信也要让对方放心。不,别写‘铭感’,这点小事用‘通达’足矣。你看他老实巴交的写什么‘书不尽意。余容后禀’,哈,我可不喜欢文绉绉写信,所以就用‘余言剑续’结尾,让他下次来比剑!”
把回信删改得七七八八,谢云流又教洛风用他的笔迹誊写一遍,说洛风能写好他一样的笔迹,以后就可以帮他回函文了。洛风总觉得好像掉进了一个大坑,可是他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师父。看着起初那份回信被朱笔涂抹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洛风自知不算写得好,所以小礼物应该没了。他乖觉懂事,从不在这些事上痴缠,孩提心性却控制不住小小的难过,却也只是低了头,不让谢云流看到。
忽然洛风感到身体蓦然一轻,被谢云流单手托举抱起来往外走,洛风吓了一跳问师父这是去哪里,谢云流却伸了另一只手盖住他的眼睛不回答。一路上洛风听辨得出了剑气厅的门,潺潺水声渐响又微弱下去,簌簌风雪声变低沉又变尖啸,终于在一处风住雪息,荫阴浓密的地方停了下来。
谢云流放洛风下来,缓缓移开盖在他眼睛上的手:“小礼物。”
饶是洛风乖巧淡定,也惊喜得差点叫出声——
雪竹林中的竹丛下,两只灵气澹然的仙鹤驻步在一个盘圆的枯草窝旁,窝中冒出一颗栗子大小的,灰茸茸的小鹤脑袋,眨了眨黑豆般湿漉漉的眼睛。
两只仙鹤施然渡步过来,很亲近谢云流般,扬起了尖尖的喙。谢云流便安抚地拍了拍它们,道:“这对鹤将要飞去南方,今年出生的小鹤飞不动,把它托付给我。风儿,只要你亲自照顾过的仙鹤,长大后无论飞去哪里,都会记得回来看你的。你想喂养它吗?”
“想!”洛风激动得小脸通红,眼神也和小灰鹤一样湿漉漉地痴看着。
“那就去打个招呼,动作轻一点,别吓到它……先让它的双亲认认你……别动,不会真啄的……”
谢云流倚在一杆雪竹上,微笑看着洛风蹲在鹤窝旁,托腮望着小灰鹤,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小灰鹤像看到什么好玩的小玩意似的,用嫩喙点个不停,逗得洛风又痒又笑。
“师父,仙鹤长大能飞多远呢?”洛风正在和小灰鹤对眼玩,四颗黑珠子两两相觑,头也朝下歪倒如顽童动作。叫人忍俊不禁。
仙鹤双亲也放任小宝宝和洛风玩耍,徘徊在谢云流身边看热闹,时而扬起雪白的长颈,让谢云流给它们挠一挠。“可以飞到很远,天涯海角,只要想去。”他微笑着说。
洛风眼中流露出强烈的向往之意:“——小灰小灰,等你长大了,带我飞到大海边吧。”
谢云流道:“想观海?去扬州吧。那里钱江入海十分壮丽。小时候,你师祖带我游历到扬州,你师父还打跑了一群水寇。”
洛风满脸崇拜之色:“师父好厉害,我以后也要像师父一样,做一个勇敢的人!”
——扬州望潮、天涯海角。做个勇敢的人。
都应了。
少林来拜会的澄信,澄礼两位师傅一再坚持,李忘生最后只得替他们引见了谢云流。
谢云流名剑大会比试风采出众,虽未博得头筹,却和拓跋思南、李君延一起被并称武林三秀,从前只在长安周遭传扬的名气,播散得更远了去。加之纯阳观愈得朝廷看重,陆续更多弟子拜入,声望更甚从前,香火旺盛。谢云流在江湖走动间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愈发络绎不绝的纯阳观访客中,若是见不到吕洞宾,想要一睹这位新秀大弟子风采之人,也不在少数。
对这些不重要的应酬,谢云流都是能躲就躲,他不耐无聊寒暄,悉数留给李忘生打理。亏得李忘生周全妥帖,待人接物脾气极好,令访客们不至于失望而归。
只是谢云流和李忘生之间,好似渐渐的,越来越远了。
从名剑大会归来后,窥见新剑境的谢云流,在最初的兴奋劲过去后,陷入了一种难以排遣的孤独感之中。他更容易烦躁,脾气也更阴晴不定,常常一个人在雪峰上一练就是一天的剑,似乎只有那样,心中的焦灼才能稍微平息。
由于没有看到后来的比试,对他影响最大的比试,一场是与拓跋的比试。让他看到拓跋除剑无物的心境,从而令他反复自我质疑与追问:如果追求剑道就要走那样的路,真的是他心之所求吗?另一场便是洛道与公孙大娘合音,荣华倾圮的第三首。都是问剑要付出的代价吗?至高至远,也至险至苦,世所罕见……
如果是小时候,谢云流有了任何心事和疑惑,总去求问吕祖来安心。可是如今谢云流却不愿意再去主动表露出软弱无助的样子,他不想让吕祖再把他当做孩子,帮他开释心事。上回名剑大会提前归来,不就是吕祖还担心他不够成熟才发生的吗?在谢云流心中,吕祖是不会有任何错的,他也不敢怪师父,只能反过来责自己,一定是自己以前事事都朝吕祖撒娇,才给师父幼稚的错觉,对比起师弟的稳重……
说到师弟,这是谢云流难以排遣烦躁感的第二个缘由。谢云流自回到华山后,便有心留意起师父单独找李忘生商量事的次数,免得哪一次又被蒙蔽过去,发觉以前忽略的还真不少。李忘生稳重识大体,师父因这个缘由而器重他,有了事先告之、商量好,再找自己通报决定。此外,李忘生勤修不缀,练剑练得愈发刻苦,除了必要的切磋,谢云流甚少找得到和他闲聊的时间。李忘生依然打理着纯阳庶务,在纯阳上下素来温柔无苛。很多低阶的纯阳弟子,对谢云流毕恭毕敬,但多半又敬又怕,他们更亲近信赖厚道的李忘生,有了什么事也先告诉他……
谢云流想起半年前在名剑大会比试前一天,带李忘生去看炼天的路上,迷失在藏剑山庄黑暗中曲折的走廊中。当时李忘生说他该变而没有变,坦白也不会再被吓到,环在怀里的温度还错觉有暖意。好像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牵过他的手了……为什么不能留在黑暗的迷宫中心,待得久一些再走出来呢?
一个人站在太极广场的香炉前,谢云流看着牌匾上天地君亲师之位,敕封牌坊门上“纯阳”二字还是则天女帝在位时请书法大家写的。
恩师。
道统。
国教。
那么大,那么重。未来也都要他扛起来。他的剑还能不受纷扰吗?他的心还能一往无前吗?
答案,在不远的将来。
今日少林这两位澄信、澄礼师傅,听李君延说了许多谢云流的事,不见到真人誓不罢休,李忘生也挡不过,便引他们至剑气厅前堂,恰逢谢云流抱了和小鹤玩累睡熟在臂弯中的洛风回来。
谢云流顺势把洛风送到李忘生怀中,让他抱回去别吵醒。
谢云流趁机把回信交予两位少林师父带给李君延。寒暄一阵依礼送客。待谢云流重回剑气厅门口时,却发现李忘生独自回返,站在门口松下等他。
夜幕深垂,李忘生住的太极殿离这里有段距离,谢云流本以为他把洛风送回去就径直回去了。
谢云流看着李忘生,如今他已经很难从李忘生的神色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的情绪他的武功,藏得越来越深。谢云流很久没有这样安静、悠闲又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
“还有事吗?进来说吧。”谢云流知道李忘生的性子,没事是不会在深夜闲聊的,只会劝他早些歇息,自身则近乎苛刻般遵守着更仔细的作息。
李忘生摇了摇头:“……师父叫我们过去一趟。”
谢云流不想去多想,他当然要控制那种念头的发酵。便点头随去。谢云流走在前面,李忘生落后他半个身位,他的礼数总是妥当周全,无时无刻不尊重师兄的。若有一日,李忘生给自己写信,也不会写“惠存鉴”,而是“奉尺牍”吧。
这是李忘生的优点。
谢云流明明早就知道。
烦躁感却越来越强。
还是别去想无凭之事了。毕竟一直待在纯阳宫中,李忘生又怎么会给自己写信呢。
吕祖自出关后,渡过了天人五衰第一境,更精神抖索了。他依旧居于主殿镇岳宫中。前些时日寿辰吉日,纯阳宫好好地庆祝了一番,许多门派的拜礼都存在镇岳宫中,堆得满满当当。
吕祖望着自己两个一手带大的弟子,从当初牵着小手的孩童,出落得如今堂堂仪表人才,令他深感欣慰。神色蕴着淡淡的笑意。
吕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
圣旨是“赐”,赏给纯阳、赏给吕洞宾的寿辰礼物。
皇家地位尊贵,就算是别人的好日子,也不能“祝贺别人”,都是以圣旨的恩赐分发下来。但实质是“贺”,且有三层意思。
一贺吕祖寿比南山。
二贺纯阳鸿猷大展。
三贺……
谢云流和李忘生在吕祖面前的蒲团跪坐好。吕洞宾方缓道:“云流,你可记得当年你受封真人之事?”
当然记得,而且是很难忘的……阴影。
那是两年前,景龙元年的仲夏……谢云流送李重茂返回皇宫,在长安内住了些时日,又恰逢惊世的景龙之变。十七岁的谢云流受封静虚真人,俯视所见皆新鲜,然而看见新鲜下面掩盖的腐尸蝇血,再也不想踏入皇宫了。
他很理解李重茂心惊胆战地呆了一年之后,能弄个形式上的温王府的喜悦感。皇宫,连喘气都觉得不舒服。他的剑他的心,都丝毫不欢迎。
这些心事,谢云流曾和吕祖长谈过一夜。
最后吕祖说:真人名号,你就留着吧。你看师父我,顶着国师名号,有多少年没进宫了?
谢云流心中的阴霾才一扫而空。
谢云流不知道吕祖为什么要提起旧事,老实回答:“记得。”
吕祖的目光在二位弟子脸上轮流扫过,道:“圣旨关怀,赏赐纯阳第二位真人名号。忘生,你也十七岁了。”
难得李忘生依然淡定,容色不动,低头:“是。”
反倒是谢云流恍然大悟般扬了扬眉。
吕洞宾捋着长长的胡须,手指在圣旨上缓缓划过,沉默思索着。两名弟子也不敢出言打断。
吕洞宾最后敲了敲明黄帛书,道:“忘生,这个真人名号,你领吧。”
接旨自然要跪拜谢恩,不过在自家观内,吕祖从来不对弟子们讲究那些虚无缥缈的规矩。
李忘生平静道:“师父,我不想下山。这名号留给风儿长大接吧。”
谢云流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李忘生,李忘生却目不斜视,盯着吕祖沧桑的面容。
吕洞宾叹息着摇了摇头:“忘生啊……”便又陷入了沉思。
谢云流却忍不住了,道:“师弟,你什么意思?”
李忘生依然是让人看不透的神色,仍自淡道:“我不想下山。真人是要进宫受封的。”
谢云流斥道:“这算什么理由,胡闹。”真没想到,也有他说李忘生胡闹的一天,觉得不可思议。
吕祖终止了他们的交谈,认真看着李忘生道:“不要避也不要躲,顺其自然。忘生,因果缘由,不是坏事。”
李忘生难得露出一点不妥协的倔强模样,没有开口。
谢云流听不懂师父和师弟的话,却能从中推测许多令他震惊的信息。
师弟会考虑拒接真人名号,说明早已经预测过这种事的发生。
师父劝师弟不要在意缘由,说明这件事并不是朝廷简单给吕祖贺寿辰,而跟师弟也有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
谢云流聪慧过人,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皱眉道:“楚王?”
江津镇遇到的李隆基,似乎对李忘生投了几瞥青睐之眼。
吕祖和李忘生都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谢云流自以为明白,不由得摇头道:“师弟,我早说过,不要去跟他扯上关系。楚王少年时帮了师父,帮了我们纯阳的忙。所以我们更有必要在偿还恩义时,保持好距离不为他驱策。我以为我已经很笨了,怎么你也被套了。放心吧,你不想去就不去。他若问责,只管推我这儿来,反正我已经三番五次惹他了,这个恶人可以演得彻底一点。”
吕祖嗔道:“云流,你也不要太过。忘生,你若真觉很为难,就当这封诏书没出现过。师父自然有办法。”
李忘生低头叩道:“多谢师父,也多谢师兄。容我再思虑片刻。”
吕洞宾观察李忘生神色,便对谢云流道:“忘生还要再考虑一下。云流,你先回去吧。若你师弟接了,才有你的事。”
谢云流便拜辞,临走时对李忘生道:“师弟,别怕。你只问你的心想不想。师父和我自然会护你周全的。”
李忘生那一瞬间眼中露出错综交织的情绪,似乎要对谢云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垂眸动了动唇:“多谢师兄,还请早些歇息。”
谢云流走后,镇岳宫里的风又寂静了一会儿,吕祖低沉慈蔼的嗓音才缓缓响起:“忘生……你真正害怕的不是这里。”
李忘生在师父面前自然不会隐瞒,“师父。我害怕的是七年前。您的那句‘好巧今日云流出去了,与临淄王种下机缘的,便是忘生你了’。那究竟是我记错了,还是您真的对我说过这句话?”
镇岳宫里的烛影明灭。
吕祖的影子也随着烛光晃动着。
“我真的说过。忘生,你也并不需要害怕。因果缘由,是很自然的东西。”
“我知道。”李忘生微微颤抖起来:“我知道的。”
吕祖看不见李忘生低下头的脸,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还是不想接这道圣旨。”
“是。”
“你最后还是会答应接旨。”
“是。”
因为他是李忘生,李忘生的行为是可以预测的。他所有行事的核心出发点,都是站在对纯阳好的立场上来考虑,超过他个人的得失。所以吕祖能知道,虽然李忘生个人不愿意,却还是会为了纯阳,接下这一道圣旨。
吕祖在焰光浮动的镇岳宫中想到了很远的事。
他从来都预测不了谢云流的行为。谢云流行事太过遵循本心。而谢云流的心,漂泊不定。就像华山再高都被不知踪迹的云朵淹没。
道就是这般不可捉摸的东西。
天明后,谢云流接道师父的吩咐,下月择吉日带李忘生入宫受封真人。谢云流要负责带路联络,提前安排。静虚真人已有过经验,这是他当仁不让之事。
至于这引出的一连串纷繁波澜,就像信笺所书一般,容余后禀了。
----------------
【真·ALL后】腰孽[13][持续补刀建议存档]
▼后宫向
▼ooc人设
▼帝后/令后/骨科/沉音/高后/纯后
▼长文预警二千七字
————甜党退避!甜党退避!甜党退避!————
第十三章
[正文]
皇上刚出了长春宫没多久,日光清照,仪驾微晃,他支着手肘侧了侧首,目光随着天边的云缓缓飘动,开始还饶有兴致瞧着被风吹皱的云卷,未及神思一怠,便迷失在了一片的白茫之中。眼前浮光掠过,忽忆起了昨日大雪湮埋下,皇后那一双绝望哀鸣的眼睛。
他的手倏然收紧,冰凉的扳指染足了寒意,一着掌心便吞了温热,易回了彻骨的一颤。
“皇上你瞧,娴妃娘...
▼后宫向
▼ooc人设
▼帝后/令后/骨科/沉音/高后/纯后
▼长文预警二千七字
————甜党退避!甜党退避!甜党退避!————
第十三章
[正文]
皇上刚出了长春宫没多久,日光清照,仪驾微晃,他支着手肘侧了侧首,目光随着天边的云缓缓飘动,开始还饶有兴致瞧着被风吹皱的云卷,未及神思一怠,便迷失在了一片的白茫之中。眼前浮光掠过,忽忆起了昨日大雪湮埋下,皇后那一双绝望哀鸣的眼睛。
他的手倏然收紧,冰凉的扳指染足了寒意,一着掌心便吞了温热,易回了彻骨的一颤。
“皇上你瞧,娴妃娘娘。”李玉忽近了仪驾,拂尘一扫,指了指不远处端首侧立的娴妃。
皇上仿佛置若罔闻,一双墨瞳毫无波澜,平静地如同死水一般。
李玉当即会意,便也不再多言。
眼见仪驾就要侧身而过,娴妃的脸上因祈盼而化的柔然尽消,随之换上去了一抹厌冷至极的伪笑,只听得她朗声道:“皇上,臣妾有一事要禀,事关皇后娘娘。”
纯妃慢慢解开皇后单衣上的最后一颗系扣,目光小心蹭过皇后冷若冰霜的脸,犹豫地又将手撤了回来。
“静好,你也觉得本宫错了是吗?”
纯妃双眉微舒,覆上了皇后的手,道:“世间之事本无完全的对与错,魏姑娘说的合乎人伦,娘娘做的也不无道理,立场不同,难以苟同罢了。不过,娘娘的心不似魏姑娘般坚韧,您哪,总还是心软的。纵使圣人行事也不可能事事周道,顾全人心,可偏偏娘娘就是凡体怀圣,惯于为他人着想,经魏姑娘提醒又甚觉亏欠皇上,便惹了心伤,一意难平。”
皇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其实娘娘心底已然有了答案,不是吗?”
皇后的眼睛里渗满了柔软,望向窗外的和煦日光,缓缓道:“把针……收起来罢。”
“皇上……皇后娘娘身子乏顿,已然歇了!您不好硬闯……娘娘!娘娘!”
“魏璎珞,你给朕滚开!”
宫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听得脚步声愈急愈近,纯妃心叫不好,只怕要大难临头,慌忙将针藏于袖中,又忙不迭帮皇后系好衣衫,一番忙乱之下,她的额角渗出了层层密汗,心思也难聚一方,可还是凭着玲珑心思同皇后编好了说辞,皇后的脸色泛白,也不知记住了几句。
门被皇上从外面一脚踢开,一阵寒风夹着呼啸迎面而来。
纯妃的脸面敛得干净,不曾露出一丝慌乱,不经意瞥了一眼皇后,也未瞧得端倪,便暗暗松了一口气,开始掂量着拿捏语气。
皇上自打一进屋,满眼便扑在了皇后身上,他从未这般看过她,不夹杂任何感情,满是阴鸷,满是晦暗,仅仅是想看透她,看穿她,甚至在她身上恨恨戳几个洞,瞧瞧她的内里流淌着的究竟是不是赤红的血。
皇后也并未避开,表情淡淡的、渺渺的,回望间空生得厌世冷质。
纯妃一想起身后所护的是皇后,竟让她凭起了所向披靡的勇气,嗓音也比平日清亮了些。
“皇上……”
只可惜她只开了一个头,皇上便抬了抬手,赫然堵了她的喉咙。
“纯妃娘娘,请吧,帝后之事容不得旁人置喙。”李玉在旁提醒,朝身旁的小太监递了一个眼色,几人上前,硬是肃清了当场,众人退离,内室的门也随之被轻轻地掩上。
此时,只怕一阵风吹草动也会惊得屋内的暗涛汹涌。
“皇后,朕有话要问你。”皇上的声音喑哑,微微侧了脸,眼梢翕动,嘴角僵硬地抿成了一条线。
“皇上请说。”
“皇后是否驱使纯妃为你行避孕之法?”
“是。”
皇后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引得皇上无比震惊地转过脸来。
那双墨瞳里沉了一层又一层化不开的殷红,如落花碾碎成泥,脉络尽裂,溅汁满地。
“为什么?”皇上垂下首,伴随着眉间一川,几遭哀伤,在背后慢慢收合了手掌。
“相信娴妃都同您说得明白了,皇上又何必再问。”皇后一腔直白说得薄寒,缓缓回眼皆是透尽关窍的冷静漠然。
“朕惑顿不定,皇后可是仍对两年前之事耿耿于怀?”皇上走近了些,气势迫压睥睨而下,眼中也凋零了颜色。
“当年娴妃所作下的事,臣妾绝不会原谅。”皇后缓缓抬眼,迎势相当,旗鼓共和。
“两年前的事朕也脱不了干系,你既然记恨她也自怨怼朕,朕在皇后这便是再无回头之身了。”皇上眉梢耸立,落拓了然,嘴边不由嘲弄起了一丝冷笑。
“臣妾不曾这般想。”
只因娴妃名讳着实刺耳,尤甚听皇上提起,还将两人置于了一系,让皇后不禁蹙起了眉,心底好似生起了一团火,呼吸也促了些,道:“皇上该知今日之事不过是娴妃的故技重施,意在挑拨,可您仍同两年前一般被牵局作棋,皇上睿智,究竟是被蒙了心,还是对臣妾起了疑?”
稀薄的鼻息让皇上的嘴唇泛了白。他的忍耐似到了尽头,虚脱的无力感顷刻被焦灼的怒火所代替,目光所及处隐隐作痛,引得他发出了一声震耳的嘶吼。
“朕若真疑心于你,又怎会还愿听你辩言!纵使娴妃人证物证俱在,可若你说不是,朕也甘愿信之!”
皇上缓下一口气,阖了眼,沉下声来,道:“可是皇后没有任何的犹豫,看不见朕对你的有意宽宥,是因为你早已无畏无惧,更遑论怕失去朕的心!皇后啊,你对朕还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吗?”
皇后的瞳孔一震。
“先皇在世时便说朕过于圄于与你的情爱,不若帝王之志。朕当时并不觉得有错,如今看来,确是大错特错了。”
知情执是错,知情深是错。
“皇上……”皇后的眼中错落泛红,滚滚泪水翻涌而至。似乎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蹭过她的肩膀渐渐飘远了,待她回头瞧去,又什么都未曾看见。
她恍惚回过神来,手不知何时已经扯住了皇上的衣袖。
一滴清泪蓦然打在了她的手背上,她低头迷惑地看着那颗半溅的泪珠在她的虎口之上绽开了花,好似渗毒入骨一般,引得她整个手臂僵直麻木,可她还是用力地捏紧了他的袖口,像是抓紧那一丝转瞬即逝的虚妄。
“皇后也不必再多言了,朕已经不想再听了。”皇上慢慢扯开她的纠缠,一双墨瞳经泪水润泽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深沉。
皇后瞧着她的手被皇上无情地掰开,似没了气力,双肩一落,最后的一丝神识像烛火将熄一般晃了一晃,倏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回忆<<<
两年前。
那大概是皇后走过最黑最长的夜,她从养心殿出来,望着惨白的月光,一步一步走向更黑更暗的一处。她未曾梳发髻,一瀑青丝随风飘起,也吹动着她一袭白衣的衣炔。
那夜是永琏的头七,她去养心殿寻政务缠身的皇上,却在娴妃的温柔乡里找见了那个酩酊大醉的寻花郎。
那不该是皇上,可偏偏是皇上无疑。
她记不清她是如何出了殿门,又是如何站在了角楼之上,她只记得那夜角楼的风很大,她被吹的摇摇欲坠,下面站着的纯妃和高贵妃哭得像两个泪人,又喊又闹的,真是好吵。
好像到处都好吵。
她从未起过死的念头,可是她还是站在了这里,站在了这个一跃便可入尘入土的好去处。
那夜的月亮可真亮,像是永琏的眼睛那般亮。
她未及细思,瞧着皇上朝她来了,便索性阖了眼,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下一刹那,迎接她的不是风不是空,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是她的傅恒。
她着了傅恒的怀,大片大片的泪水才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世间万般皆苦,唯情执最苦,傅恒,到底是姐姐错了。”
>>>回忆完<<<
这夜的月亮,也似两年前那般亮。
皇后只身一人立在庭院中,抬眼望着天边的那枚澄亮的悬月。她的身姿覆了月光,好似谪仙一般,不通人烟、茕茕孑立,只消望之一眼便惹得一身凉寒。
魏璎珞便是在心里叠了无数的寒,也不妨碍她附一身热忱,缓步朝往,在背后轻轻拥住了皇后。
皇后微微侧脸,嘴角沉入了一丝柔软,道:“魏璎珞,本宫还没有原谅你。”
“可是娘娘现在需要奴婢,奴婢就来了。”
皇后动容方许,心上一颤,缓缓转过身来,一抬眼便跌入了魏璎珞明媚的眼中,心头的委屈被悉数勾起,引得她垂下了头,整张脸埋在了魏璎珞的肩膀上。
初时,她落泪无声,抽动鼻音,牵动着小肩膀微微颤抖。魏璎珞慢慢抚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顺着脊骨,舒展了她蜷缩的哭腔,牵出了她的喉咙里模糊的呜咽。嘤咛伴着细微的哭声往复,思绪寻得一伤心之处而入附,登时缺口大开,百感袭来,无处消泄,只任得一腔啼哭,落得哭声渐匪,撼夜而来。
魏璎珞抬起了眼睛,月光照过她的眼眶,里面水波裹着黑瞳发出了盈盈的光芒。
在之后的日子里,皇后依旧囿在长春宫里,听着高贵妃和纯妃一言不合地吵吵闹闹,回眼间与魏璎珞一同溺在明晃晃的笑里,手指蹭过顺嫔的掌心陷入了一场又一场旖旎的美梦。
她瞧着窗外斜照的日光,嘴边缓缓浮起了浅笑。
皇上,臣妾情执于此,实在难以克制。然知错不改,必遭其反。臣妾甘愿领受所有的情殇,埋在心底,葬在风里。只望皇上能忘情却爱,再无嗔恨怨念相缠。
[正文完]
▼小哔哔
乾小四:扶朕起来,朕还没完。
下几章基本都是刀,不过,过了这几章就好了,请各位小可爱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