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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杯为令

【渊旺】细风薄雨

01

 

李火旺蹲在巷子尾,下雨天,地上坑坑洼洼,他裤腿上都是泥点子,两侧是居民楼,低矮的窗户里伸出铁丝线,上面挂着不知什么时候晾上去的衣服,下雨还没收进去。

砖墙显出灰暗的陈年颜色,什么都是暗的,包括这个凶神恶煞堵在他面前的人。

“问你话呢!你是不是故意绊了我弟一脚?!”那人推搡了他一下。

李火旺踉跄后退一步,手里去摸自己放在裤子口袋的美工刀。

“哥,他是神经病,别和他计较算了。”后头那人拉了拉前头这个,下巴点了点巷子口,示意有人。

有人看着确实不好动手,李火旺和这个找麻烦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这条巷子没有监控,李火旺甚至是特意挑在这个地方被对方堵上。

“晦气。”两人嘴......

01

 

李火旺蹲在巷子尾,下雨天,地上坑坑洼洼,他裤腿上都是泥点子,两侧是居民楼,低矮的窗户里伸出铁丝线,上面挂着不知什么时候晾上去的衣服,下雨还没收进去。

砖墙显出灰暗的陈年颜色,什么都是暗的,包括这个凶神恶煞堵在他面前的人。

“问你话呢!你是不是故意绊了我弟一脚?!”那人推搡了他一下。

李火旺踉跄后退一步,手里去摸自己放在裤子口袋的美工刀。

“哥,他是神经病,别和他计较算了。”后头那人拉了拉前头这个,下巴点了点巷子口,示意有人。

有人看着确实不好动手,李火旺和这个找麻烦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这条巷子没有监控,李火旺甚至是特意挑在这个地方被对方堵上。

“晦气。”两人嘴里骂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绕过李火旺走了。

两人离开了狭窄的巷子,李火旺才看见巷子口站着的人,他个子挺高,手里推着一辆自行车,在铺天盖地的雨天灰色里,他的白衬衫是亮到扎眼的白,李火旺觉得这人实在没有眼力见,两拨人要打起来了,他就杵在这看着。

李火旺边想边往外走,和这人擦肩而过,手里握着的美工刀还没松开,心想什么时候总得让那帮子人不找自己麻烦。

“前面积水了,同学。”推着自行车的人出声提醒。

小地方的排水系统可以说是残疾,李火旺看了看,打算绕远路。

“你家在哪,我送你,骑车过去就不用淌脏水了。”那人示意他坐到后座上。

李火旺想拒绝的,但这人拉了他一把,力气出乎意料地大,把他按在了后座上。

自行车的车轮滚动起来,淌过了积水,涟漪在车轮下扩散开来。

“这里一直都这么喜欢下雨吗?”那人一边骑车一边问他。

“夏天这样,近海风也大。”李火旺应了两句。

结果这人聊得更起劲,李火旺就这两句话,让他说了两篮子:“这样,我叫诸葛渊,刚转校过来,不是本地人,我看你穿着学校的校服……”

李火旺看出来这人话多,他也懒得再说什么,诸葛渊把他送到了地方,他也没道谢,低头钻进了昏暗的楼道里。

 

02

李火旺没想到他很快就再次见到了诸葛渊。

讲台上的黑板一角掉了漆,和斑驳墙面融合在一起,诸葛渊出现的时候刚好站在那,把一角残缺给挡住了。

李火旺抬起头看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心说哪有人到了高三转校的。

“我是你们新来的代课老师,临时转校过来,教你们数学。”诸葛渊站在讲台上开口,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火旺更懵了。

学校不大,也留不住人,老师的变动其实是常事,周围其他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李火旺看不懂黑板上诸葛渊写的公式,但诸葛渊的声音也并不催眠,那些数字少见地进了他脑子,高志坚在旁边感叹:“这个老师讲课讲得很好啊,而且还这么年轻,怎么到咱们这来了。”

李火旺其实分不太清怎样算是讲得好,他这段时间都有点心不在焉,因为他被校外那群人盯上,一直在找他麻烦。

高三生没有暑假,海边湿度高,教室里闷得很,只有老旧的电风扇带起热风,李火旺盯着台上的诸葛渊,发现他讲了这么久,居然好像一点汗都没出。

“李火旺。”诸葛渊看着讲台上打印出来的名单,毫无征兆地点了他的名字。

李火旺条件反射地刷地站起来了,周围的学生都露出了意外的神情,因为一般来说李火旺这时候在睡觉,老师的点名叫不醒他。

李火旺明明昨天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但这一刻他好像觉得诸葛渊早就知道他叫什么,故意把他点起来。

诸葛渊看见他笑了笑:“所以这个解应该是什么?”

李火旺看向黑板的公式,又看了看诸葛渊,脸上呈现出茫然的样子。

诸葛渊看他答不上来觉得很奇怪,因为李火旺方才一直盯着讲台这,按理说是听课很认真,难道是自己没讲清楚?

诸葛渊抬手让他坐下,反思了一下自己讲的内容,重新讲了一遍。

李火旺下课后就被诸葛渊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和杂物间没什么区别,这边是办公桌,那边堆了一些教具和清洁工具,电风扇是一台落地塑料的,在不停转头吹风。

李火旺过去的时候以为诸葛渊要问他上个月月考成绩的事情,他心里在盘算怎么编谎话来解释上次自己缺考。

诸葛渊却拉了张凳子给他:“你坐。”

李火旺坐下,看见诸葛渊在改上周数学老师留下的试卷,诸葛渊改完手上这一张,拉开手边的抽屉:“吃不吃糖?”

李火旺看见里面堆了点零食,他摇摇头,诸葛渊接着问:“你是不是和别的学生有一些冲突?昨天我看见你好像要和别人动手的样子,那些人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李火旺听他问这个,有点被人扒光审视的不爽:“不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诸葛渊点点头:“你可能更想自己解决,但是这难免会占用耗费你的学习精力,以后你放学的时候和我一起回去,省点麻烦。”

“不麻烦,”李火旺觉得这个人自顾自说话,完全不听他言下之意的拒绝,不由起了点火气,“我有精神病院的证明,大不了动手,麻烦的是他们。”

诸葛渊听了这句话转头打量了他一下:“那还是不要吧,万一你受伤了还是会痛的。”

李火旺愣了一下,诸葛渊抓了一把糖放他手里:“放学先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去。”

 

03

李火旺知道自己绝对是不想答应的,但他看着诸葛渊,脑子再次和身体分了家,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点了头,他已经从办公室回到教室坐下了。

好在他这样的学生,放学根本不收拾书包,只要他跑的够快,诸葛渊根本找不着他。

李火旺这么捱到了放学,第一个溜出教室,往学校后面的后墙翻,他还没爬上去,就听见诸葛渊的声音响起来:“李火旺,墙多难翻,还是走大门比较好。”

李火旺不知道他怎么找着自己的,诸葛渊心里门清,因为从办公室的窗户往外看,正巧就是这堵墙。

李火旺冷着脸从墙上下来,心想能有多难爬,精神病院三米高的电网他都爬过。

于是他跟着诸葛渊回家,并且赌气不坐后座,他家也不算近,他想等诸葛渊走烦了先骑车走,可诸葛渊的耐心真是好得出奇,一边走还能一边找些话题试图和李火旺聊天。

结果走了没一会儿,看见几个人零零散散站在路口盯着李火旺。

诸葛渊觉察到身边的李火旺似乎一下就变得紧绷,他还没说话,守在路口的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就先走过来,对着诸葛渊说:“不关你的事,你滚远点。”

诸葛渊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他是我的学生,所以关我的事。”

鸭舌帽愣了一下,随后指着他回头和那几个同伴嗤笑:“你们不说李火旺胆子大吗?都吓得找了个学生装老师,哈哈哈哈哈哈!”

诸葛渊瞥见李火旺已经伸手进了口袋,不知道准备掏什么,他不动声色按住了李火旺的手腕,还是心平气和地说:“同学,你们这样站在路口挡着路,来往的人都不方便,还是让一下。”

诸葛渊这句话还没说完,鸭舌帽就一拳挥了过来,李火旺感觉到诸葛渊轻轻地往自己这边挪了一小步,那一拳就被让了过去,然后诸葛渊出手更快,一下打在了那人肋骨下,鸭舌帽都没来得及收回拳回护自己,就嗷地惨叫一声蹲地上了。

“看清楚了吗?”诸葛渊转头看李火旺。

李火旺愣愣地,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我打的地方你看清楚,打有些地方一般不会打出事,但是够痛,可以让人短暂丧失行动能力。”

李火旺听完松开了口袋里握着美工刀的那只手。

路口其他两个人看见诸葛渊动作有多快,叼着烟不敢动,让开了路。

诸葛渊推着自行车带着李火旺走过去,还对他们点点头:“谢谢。”

李火旺跟着诸葛渊一路回去,走到半路他说:“累了。”

诸葛渊示意他坐后座,骑着车一路把他带回去了。

到了李火旺楼下的时候,诸葛渊问了今天第一个显得他像老师的问题:“李火旺,我讲课是不是很难懂?”

李火旺想了想:“我听不太懂,不知道别人怎么样,高志坚说你讲得挺好的。”

诸葛渊心想看来还是讲得不太清晰。

李火旺正要自己上楼,正巧孙晓琴买菜回来也到了家门口,看见李火旺带个男生回来,喜不自禁,大部分时候她总操心李火旺因为以前住院的事在学校被排挤,现在都能带好朋友上门了,真是好事。

于是她赶紧凑到诸葛渊旁边,怕他跑还抓住了他的自行车龙头:“是李火旺朋友吧,这么好看的小伙子,正好晚饭了,阿姨给你做饭,你直接在这吃一顿,上楼上楼,车锁底下就行。”

李火旺扭头按住他妈:“妈,这是我数学老师。”

孙晓琴愣了一下,马上觉得这顿饭更得吃,于是她提溜着两斤排骨三斤菜,硬是把诸葛渊推进了家门里。

诸葛渊和李火旺在客厅里默默无言,孙晓琴在从厨房里忙活。

李火旺是个话不多的,诸葛渊随意打量了一下客厅陈设,发现有个“白塔医院谨赠,恭贺出院”的帆布袋子,被孙晓琴挂在柜门上,里头还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顿饭李火旺吃得坐立难安,他觉得和诸葛渊关系这么近不是好事,但他也没想明白坏在哪。

诸葛渊吃完饭离开,孙晓琴一路送到楼下,她太担心学校里老师和学生的偏见,对诸葛渊的态度几乎称得上讨好,诸葛渊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对她说:“阿姨,不如你还是把柜门上挂着的那个袋子收起来吧,你看李火旺也好了,如果家里有客人来,看见这个,可能会对他有看法。”

孙晓琴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家里其实许久没有旁的人来,听诸葛渊这么说她赶紧应了一声,诸葛渊又说:“我是因为和李同学之前的数学老师认识,暑假过来代一两个月的课,到时候还得回去,不过李同学在班上听课很认真,班上同学对他还行,如果有什么事情,后面我再和您沟通吧。”

孙晓琴应了一声,看着诸葛渊骑车走远了,白衬衣淹没在夜色里,才抹了抹眼睛,走上了楼。

 

04

诸葛渊在一周以后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班上听不太懂他讲课的只有那几个学生,很遗憾其中就有李火旺。

但李火旺和其他差生也不同,他是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看着讲台的,诸葛渊一面觉得有些费解,一面知道李火旺的文化课差不多是没有回天之力了。

“李火旺,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特长?”诸葛渊在有一次回去的路上这么问他。

李火旺在那苦思冥想了一会说:“运动比较好算不算。”

“当然算,”诸葛渊提出自己的想法,“你要不要考虑做体育生,走这条路上大学,可能更适合你。”

李火旺听了这话也没往心里去,他坐在诸葛渊后座上,风把他的校服吹得鼓胀起来,诸葛渊骑车很稳,会小心避开路上的沟壑,李火旺坐在后座上发呆,过了很久才发现这不是回他家的近路。

“你骑反了。”李火旺伸手拉了拉他白衬衫的衣角。

“待会送你回去,太阳还没落,我们去海边看看。”

李火旺对海边的记忆是冲上岸的垃圾,还有夏天里弥漫的鱼腥味,滩涂泥泞,黄色的沙子混在里面,无从下脚。

他想告诉诸葛渊没什么好看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一瞬间他自己也意识不到,他对于诸葛渊所存有的情感,使得他到了不忍心打破诸葛渊的期待的地步。

 

自行车的车辙在海堤上停了下来,诸葛渊拉着他指向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落日熔金,越过眼前的滩涂和杂乱,目光自由投注到无尽的远处。

“多好看。“诸葛渊由衷地说。

夕阳映在李火旺的眼睛里,这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夕阳,但他会在日后很长的时间里梦见这个时候。

他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诸葛渊并不是一个属于此时此刻的人,他好像属于很远的地方,或者很远的时间之后。

这个想法让他紧张,他立刻问诸葛渊:“你打算在这教书教多久?”

诸葛渊有点玩味地看着他:“怎么了?想让我教你到毕业?”

李火旺觉得承认这个也没什么,就点了点头。

他出乎意料地坦诚,诸葛渊忍住没上手摸他脑袋:“就这一个暑假,我也要回去上学了。”

李火旺瞪大眼睛看着他。

诸葛渊觉得有点好笑:“我还是大学生啊李同学,现在读大三,你要不要考虑好好学习,明年报我这所学校?”

李火旺听诸葛渊说出了学校的名字,是他们这几年出一个的尖子生才能去的地方,李火旺没说话,诸葛渊声音轻了下来:“所以考不考虑走体育这条路?”

李火旺抬头看他,他背后是已经没进海里的夕阳,黄昏广大而辽阔,紧随其至的夜色会把人静默地吞没在其中。

 

 

05

诸葛渊的提议李火旺想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顶着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鬼气森森的,诸葛渊一如既往讲着他的课,李火旺心不在焉,想的都是暑假结束的事情。

暑假结束诸葛渊就离开,像一只候鸟在他的生活里停息了片刻。

他不明白自己心里涌动的蓬勃燥热的情绪是什么,但是这种情绪没有随着时间的流动而平息,只是愈演愈烈。

 

“我明天上午的火车,”一个月后诸葛渊把李火旺送到家门口的时候,伸出一根手指头示意他拉个钩,“明天上午你要上课,所以我们要不要在这里正式告别一下?”

伸手拉钩,完全是哄小孩子的做法,李火旺木着脸伸出一根小拇指,勾上了诸葛渊的指节。

这一瞬间陡然而来的身体接触让他下意识颤了一下,很多东西似乎不言自明。

诸葛渊觉得自己应该嘱托点什么,但是他看见李火旺的眼神,觉得临别的嘱咐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只说了一句:“你好好照顾自己。”

诸葛渊收回了手,昏暗的路灯下李火旺的神情他看不真切,只是李火旺拉勾的那只手还吊在空中,没有收回去,显得空落落的。

诸葛渊还没转身离开,李火旺忽然动了,他伸手推着诸葛渊的肩膀按在了墙上,全凭自己心里沸腾的岩浆驱使,仰头去亲了诸葛渊,唇瓣相碰的瞬间,他依旧睁着眼睛,眼睫微颤着,落下来一滴积蓄已久的眼泪。

诸葛渊没动,也没推开他,但他在这里没有立足之地,李火旺没敢去看诸葛渊的脸色,只在这一个瞬息里,就转身跑上了楼。

他落荒而逃了。

 

太阳是照常转,一夜未眠的他第二天还是起床去上课,只是第一节数学课进来的是原来的老师,他重新切身体验了诸葛渊已经离开这个事实。

一节课浑浑噩噩,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才问高志坚:“几点了?”

“八点十分。”高志坚看了眼表,李火旺已经站起身:“待会班主任要是问,就说我肚子疼,去厕所了。”

“你要去哪儿啊?”高志坚不明所以。

那头李火旺已经冲下了楼,到了学校的后墙前,一鼓作气助跑几步翻了出去,诸葛渊说得不错,他确实有运动的天赋。

 

 

06

跑出了校门李火旺才想起自己今天出门魂不守舍,早餐钱都没带,打车是行不通了,火车站离这也就两公里,李火旺步子没停,无视司机狂按喇叭,从马路上冲了过去。

他渐渐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形形色色的路人和飞驰而过的车辆都没有什么声音,时间的流逝开始缓慢,直到他一抬头,看见了火车站顶上的大钟。

他没有买火车票,当然进不去,他冲到进站口前就被拦在了闸机外,但他一眼看见了诸葛渊。

诸葛渊的行李只有一个小箱子,已经过了安检,走向了检票口,李火旺大口喘息,用最后一点儿力气大喊:“诸葛渊!”

这一声喊破了音,候车的好几个人回头看他,诸葛渊停在检票口,李火旺看见他肩膀似乎动了一下,离得太远,李火旺不确定。

但诸葛渊没有回头。

李火旺看着诸葛渊的身影走进了检票口后面,站在拦住他的闸机外发了一会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可能是他觉得自己跑得还不够快。

可能是人太多太嘈杂了,诸葛渊没有听见。

李火旺呆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慢慢走回去了。

 

他这一下连着旷了两节课,班主任也不是傻子,冲进厕所里找人没找着就知道李火旺已经不在学校了,所以李火旺回去的时候还剩一节课,被班主任丢在走廊上罚站。

李火旺在看走廊外的天和云,班主任在里头絮絮叨叨做思想教育,什么高二到高三的这个暑假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间段,末了他才说:“过两周开学,校运动会,有没有报名的?我现在记一下把名字报上去。”

似乎有几个人在底下报了接力赛和短跑。

班主任准备收起来报名表:“行了,没了吧?”

李火旺从走廊外伸进来一个脑袋,举了举手:“我报三千米。”

 

运动会如期举行,高志坚跟在李火旺后头说:“我就在那棵树下面给你拿着水啊。”

李火旺想说跑三千米还不用停下来喝水,但高志坚已经抱着矿泉水瓶子跑去站在树底下了。

随着枪响,李火旺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的反应速度一向很快,跑到半圈的时候已经是第一位,眼前的塑胶跑道似乎无限延伸出去,变成了宽阔的路,路的尽头是火车,四周再次变得安静,李火旺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火车的车轨压在铁轨上。

他那时候到底听没听见我喊他?李火旺在安静的风中想。

尽头那一节车厢,诸葛渊正提着行李准备登上去,李火旺伸出手,想喊等一等,但什么都没有发出来,紧接着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高志坚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可以了!不用跑了你已经跑过终点了!第一名!”

四周的嘈杂重新进入了他的耳膜,李火旺喘息着站在终点线回头看,自己多跑了老长一大截,高志坚看他停下,松开了他:“怎么心不在焉的,待会记得去领奖。”

李火旺捏着那块粗制滥造的奖牌从粗糙的木箱子搭的领奖台上下来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到诸葛渊。

 

07

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

李火旺有一次回家的时候,看见邮递员在对门的门框上塞信,已经塞了一把,没一封被收进去。

邮递员看见他就问:“这户人家一般什么时候在?”

“什么时候都不在,早搬家了。”李火旺答完就进了家门。

 

他的体育成绩确实很好,连带着文化课的要求也很低,一年的时间混在操场上的风里,呼地一下就过去了。

李火旺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那天雨挺大,什么都雾蒙蒙的,他抖着手蹲在校门口拆信封,拆了两次都没拆开,急得上牙去咬,最后通知书从文件袋里滑出来,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好险没掉在地上。

他把通知书上大学的名字反反复复看了三遍,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雨下得太大,学校外面做了铭牌,上面写的都是考上大学的学生的名字,李火旺正准备回家去,却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那堵墙面前。

他一下子站住不动了,隔着雨帘,他觉得那个人很像诸葛渊。

但他知道这是一件不会发生的事情,他呆呆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也没有上前,直到那人转头走了,雨雾朦胧,什么都看不真切。

说不定得去医院复诊了,李火旺心想,好像刚刚又出现了幻觉。

 

“九月份怎么还这么热,”丁裕华拿着社团的宣传单扇风,“迎新活动能不能放在早上,我今天帮文学院几个女生搬了行李,我怀疑她们把家都搬来了。”
陆铭柯在旁边说:“谁让你只给文学院的搬行李,你去给工科的还有体院的搬,东西肯定没那么多。”

丁裕华嗤笑一声:“只有诸葛渊一视同仁谁都帮忙,体育学院里那一帮体能怪物,有什么可帮的。”

诸葛渊在一边收拾迎新留下的材料,天色已经暗了,正是黄昏时候,到达的学生也变得很少,零零散散的,他听见丁裕华这么说,就笑了笑:“不好厚此薄彼。”

他刚说完,一只行李箱被人踢了一脚,轮子咕噜咕噜滚起来,撞到他腿边,停住了。

诸葛渊抬起头看向行李箱滚过来的方向,李火旺站在那,背后的晚霞像玫瑰色的甜酒,李火旺指了指行李箱,面无表情地说:“学长,我搬不动。”

 

08

李火旺在前面走,诸葛渊拖着行李跟在后面,两个人都没说话。

走到宿舍楼底下的时候李火旺才问:“那天我在火车站,你有没有听见我喊你。”

诸葛渊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

李火旺火压不住了,他抢过行李箱就要自己往楼上跑,诸葛渊知道要是让李火旺撒丫子跑掉,自己是追不上的,于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行李箱不让他动:“你听我说。”

李火旺抓着自己行李箱和他铆劲,路过一人认识诸葛渊,站在一旁愣愣问:“学长,这人是谁,他抢你东西啊?”

李火旺心想怎么他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好人,咬牙切齿说:“这是我的东西!”

诸葛渊趁他分神,连人带行李把他拽了过来,拉住他的手,路人看见这情况,脚底抹油走了。

“我想理你的,”诸葛渊慢慢和他讲,“是我不敢。”

李火旺皱着眉:“不敢什么?”

“不敢回头看你,看了你我那时候就走不了了。”诸葛渊心平气和讲完,李火旺浑身的劲也松了,站在那不说话。

诸葛渊看了看他的行李:“你先把东西放上去吧,待会下来我们去吃饭。”

李火旺听见“我们”两个字,本就塌了一半的尖刺又被顺了一把,一身炸起来的毛都服帖地油光水滑。

诸葛渊看着他拎东西上去,没一会就下来,诸葛渊带着他往校外走,两个人沉默着走到校门口,李火旺才说:“我在拿通知书的时候出现幻觉了,我看到你在我们学校外面。”

诸葛渊顿了一会回头看他:“不是幻觉,我去你们学校的墙上找你的名字去了。”

李火旺瞪大眼睛,继而又不可置信地问:“这你都不去我家找我?”

“我觉得你肯定很生气,不想见到我了,”诸葛渊依旧说得很慢,“毕竟我寄给你的信你从来不回信……”

李火旺一下抓住了他的衣袖:“信,什么信?你寄给我的?”

“寄了二十多封,”诸葛渊看他的神情,“你收到了吗?”

李火旺忽然想起自己家对门从来没收进去的信件,拉着诸葛渊的衣袖,最后一点儿气性也没了:“你寄错了,寄到我家对门了。”

 

两个人细碎地讲了一些分别后的事情,但谁也没提暗巷里的那个吻。

李火旺本以为诸葛渊要带他去什么小馆子吃饭,但诸葛渊把他带到了校外的小区里,两人坐电梯到了十楼,李火旺奇怪:“开在居民楼里的餐馆?”

“我家。”诸葛渊打开一扇门,把李火旺拉了进去,接着自己去冰箱里翻早上买的排骨。

李火旺从进了他家家门起就局促不安,站在门口:“我在你家吃吗?”

“不好吗?”诸葛渊已经拿着肉和菜准备去厨房。

“挺好的,”李火旺一路跟到厨房,“你要是一直对我不好,或者一直对我很好,可能我早就忘记你了。”

诸葛渊正切菜,听见他这句话动作一顿,才慢慢说:“有时候我对你很坏。”

李火旺点头:“比如火车站的时候。”

诸葛渊不再说话了,把排骨剁块开始煲汤,砂锅的气孔蒸腾出烟雾,李火旺在雾气缭绕里说:“诸葛渊,你的心墙比精神病院三米高的电网还难翻。”

诸葛渊笑起来:“那你还翻吗?”

“翻。”

 

fin

 

 


Lᵒᵛᵉぁ爺傲、奈我何♛

【仏英】漫至中年

   --  献给@🕯️烛渐失控 老师。

        祝烛香老师生日快乐,新的一岁能每天保持心情的愉悦,希望老师能最大限度地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希望老师能拿到一个自己满意的考试成绩。

        感谢老师一直以来在仏英圈的产出。向来认为老师之于仏英这对cp,不论是国家关系还是相处模式的理解都是深刻且贴切的,并且能够用文字精准地阐述出来。不仅如此老师在写作方面...

   --  献给@🕯️烛渐失控 老师。

        祝烛香老师生日快乐,新的一岁能每天保持心情的愉悦,希望老师能最大限度地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希望老师能拿到一个自己满意的考试成绩。

        感谢老师一直以来在仏英圈的产出。向来认为老师之于仏英这对cp,不论是国家关系还是相处模式的理解都是深刻且贴切的,并且能够用文字精准地阐述出来。不仅如此老师在写作方面独具创新,更多样的表现形式,经常有在读老师的文章的时候感慨“哇,这是怎么想到的。其实在我眼里老师的文章已经并不能仅仅用“同人”的范畴来囊括了,比起同人,它更倾向于“创作”和“作品”。 还有一点老师不仅可以劈开某种现实,从里面撅出叫人扼腕的复杂本质,也可以浮在表面讲述简单轻松的故事,这样收放自如的能力真的很让人羡慕。


小杰宝话:

        十月底十一月初就在准备老师的生贺,近来一直都处在一种匮乏的状态…写作变得举步维艰,所以这篇文章自认为并不算好,但是已经是目前能拿出的有限的水平了。文章拖得比较长,读到中间或许会失去阅读的兴趣,并不是很希望老师和读者因为看到这样一篇文章而感觉不舒服,所以如果不喜欢请拜托停止阅读,这是我唯一希望的事情。

        全1.2w   多是弗朗西斯自述口吻   中后段节奏略微拖沓   并不是一篇富有激情的文章



        试阅:

.            

  十一月十二日普通的星期四,天气晴朗,弗朗西斯坐在街角的牛排店里,心情平静,窗外有一只巨大的古墓犬把脸贴在玻璃上。今天他准备选择一份不算太贵的牛脊肉和随便一瓶赤霞珠葡萄酒。翻过菜单后他顺手递给了隔着一个不宽不窄过道的另一桌客人,那客人正在端着午报,相当粗鲁地抓过菜单拍在桌上,继续读报纸。但这个小举动弗朗西斯并没有放在心上。  

        紧接着一个女人走到他的桌对面,她身穿包臀裙,带着纸和笔,礼貌地问,“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  

        弗朗西斯点头,“没关系,请便,我现在正好是快乐的单身。”  

        “您可不是单身。”女人指了指他的无名指。  

        “谁都知道自由是短暂的,我们暂时分手了。”弗朗西斯耸肩,“你有话想问我,不该是让我推荐红酒什么的吧,这你得问那边的服务生。”  

        “当然先生,”她说,“我是一名,呃,报社记者,随机采访,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弗朗西斯沉默两秒。  

        十一月十二日晴,他三天前刚和亚瑟柯克兰分手,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非饭点时间他坐在一家不起眼的牛排店享受难能可贵的年假,没什么要紧事,窗外的古墓犬把玻璃舔地雾蒙蒙,刚才看报的先生正烦躁地把报纸翻出哗哗的响声,看样子他脾气不太好。  

        “我今天下午没有工作。”他说。

.

            

        他告诉我他坦白了,向家里出柜了。电话被打爆,银行卡冻结,他的父母要挟他和我断干净,柯克兰家没有也不应该有同性恋小孩。  

        和我讲这些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就没有间断过,有老柯克兰的,有斯科特的,我问他要不再接一次电话,他摇了摇头把电话卡拔了出来扔进臭水沟里。他说他不知道该去哪儿。

  我握住他的手走进家门直戳了当地告诉母亲我们的事情,我说我爱他,爱不应该被流言和世俗观念束缚,我想要和他一起面对的会有很多,包括迷茫却没有退路可言的未来。我鼓起勇气郑重地告诉她我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爱着亚瑟柯克兰了。

  两个小时后我们一人提了一只行李箱被赶出家门。三个小时后姐姐发来短信说父亲很生气。四个小时候我收到了银行卡的短信说我的账号被冻结。第五个小时我想再和母亲谈谈,但等我拨过去,已经被拉黑了。

  亚瑟尴尬地笑了笑,他很少笑,然后说,“反正我们成年了。”

  那个“我们”相当悦耳,我想,至少听上去不错。

.

            

  我们是最不可能的一对,你明白么。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合不来,他会在所有人面前用尽自己毕生所学的脏话来抨击我可怜的自尊心,用最尖酸刻薄的句子挑明我的一切污点——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杜撰的。我们认识太久了,我们打小就在一个幼儿园睡上下铺,只有他知道怎么样才能刺痛我,激怒我。

  即便是生出那股错误感情的我都认为我们是没可能的。他恨透我了,他恨我破坏他的约会,恨我向他的父母告状他纹身的事情,恨我热爱和他争抢——这是他自己说的,我抢走了他的年级第一,抢走了他的朋友,抢走了他的男友,抢走了所有人的关注,也抢走了父母的爱,他们总说“你看看波诺弗瓦家的小孩多好,多外向,多优秀啊”。他恨我,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我故意的。……我们的关系可真是糟糕透顶,所以我们谁也没有把那个吻当回事,它被解释成一种缓慢的冲动,一种泄口,一种气氛到位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Lᵒᵛᵉぁ爺傲、奈我何♛

【仏英】失落的长信

“实际上我认为把它换成French letter更好,但我的钱只够买一张信纸了。” 弗朗西斯如是说。于是这儿多了一封被折叠的长信。


亚瑟·柯克兰:


  很难讲今天我为什么要写信,因为我看见洗碗槽里的碗没有洗,腻腻的黄油糊在上面,或者我泡澡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浴缸底部和背面生了脏兮兮的青苔,我看见ins上的热门话题是“形容爱情的形状”,或者是别的什么,我记不清了,我联想到了去他妈的爱情(这里的脏话合理化用了《我的唐顿庄园》中主角昔洛韦尔的经典名句“喔,这便是叫人苦涩的爱情,憧憬的爱情,幻梦的爱情,去他妈的爱情”)我想我应该给你写一封信,随...

“实际上我认为把它换成French letter更好,但我的钱只够买一张信纸了。” 弗朗西斯如是说。于是这儿多了一封被折叠的长信。






亚瑟·柯克兰:


  很难讲今天我为什么要写信,因为我看见洗碗槽里的碗没有洗,腻腻的黄油糊在上面,或者我泡澡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浴缸底部和背面生了脏兮兮的青苔,我看见ins上的热门话题是“形容爱情的形状”,或者是别的什么,我记不清了,我联想到了去他妈的爱情(这里的脏话合理化用了《我的唐顿庄园》中主角昔洛韦尔的经典名句“喔,这便是叫人苦涩的爱情,憧憬的爱情,幻梦的爱情,去他妈的爱情”)我想我应该给你写一封信,随笔,一系列总而言之可以让我倾泻我的闲言碎语。


  ……


  亚瑟柯克兰。我们之间很难在其中感受到爱,或者爱情。我是你十五岁那年临时指认的教父,准确来说是被迫指认的,因为你的班主任向你下达了最后通牒要是再不请家长来参加家长会,就将退还你的学籍。而我只是碰巧一个可怜的、胡子拉渣的嫖客,很符合你在班主任面前捏造的监护人形象。所以我不得不被拽去教堂忍受神父昏昏欲睡的念词,然后把自来水撒在我为数不多可以勉强穿出来的西装上。


  而你给我的好处仅仅只是,“我可以免你一次嫖资。”


  然后你赖在了我家里,睡在我的死掉的猫咪睡的被褥上,一到家就翘着腿说你不介意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并含蓄地提醒我稍微注意一下我嫖了15岁未成年这触犯法律的事情。我说你也会因为这种事进监狱,但你不在乎。


  你好像很多事情都不在乎,除了你那狗日的父亲(你自己的形容)。你不在乎是否淋雨,不在乎是否感冒,不在乎我是否带女人回家,不在乎手臂上的疤痕,不在乎班级的疏远,或者不在乎我们是不是真的要恨死对方了而双双检举进监狱。当我指出你的godfather的发音时你却掩饰或者破罐子破摔一般向我解释,“是的,我不是伦敦人,我来自曼彻斯特,你是第一个听出来的人,我不喜欢…………”


  或者那一片海,我们路过的海,把你烫伤的每一片海。我并不害怕你在淹进那儿,我有一千种方法把你从地狱拽回来,我可以切除替换你的肺,我可以试图修补你的植物神经,或者哪怕只是保留一根砍掉了手臂和腿的棍子,哪怕只剩一个脑子,我也依然有办法让你的意识永远活在一只罐子,或者芯片和二进制里。很多女人在我面前发过疯。但那天我很难对此置之不理,我站在海岸线,海浪卷着我的鞋底,手里提着你的凉鞋。


  我恨你,当我惺惺作态、佯装教父对你表达关怀和爱意时我是恨着你的,你知道吗。你毁掉了我的生活,你偷走我的吗啡,每天按时开着塔伯特接你回家,否则你就淋着雨回家。你擅自用我的名字向医院调一箱芬太尼,害我险些被没收药品采购许可。我不得不开始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们社交,尽管我生来就擅长这个——三天两头的小型家长会,家长聚会,xx区教父聚会,还有那只瘸了腿的猫,因为你在回家路上多看了它一眼,现在我得每天多花半个子买牛内脏喂它。这些浪费掉我大多数原本我应该放在实验室和手术台的时间和精力。好在你从不向我要钱,因为你还没有彻底花光上一个嫖客给你留下的那些资产——但这让我感到恼火。


  另一方面我又近乎疯狂地渴望你,因为你的脸,你的声音,你的指腹和你的吻,我所有花钱得到过的东西,因为你是完美的暗娼,是我一眼就能看出的,等待被撕裂的暗娼。而我碰巧憎恨又痴迷一切漂亮的可燃物。这是一种身处悬崖,危险又摇摇欲坠的感觉,就像看见花瓶我会想象它破碎,看见针会想象它扎进眼球,就像童年时的我面无表情地捏死拢在手心的蓝蝶,内脏和液体爆开在手心,


  ——那天你站在海边,短裤挽得高高的,我提着你的凉鞋,当海风掠过你的刘海,日暮沉默在海浪声时,我想把你摁进海里,淹死,海水涌进你的鼻腔和肺,撑破每一颗脆弱的肺泡,我几近疯狂地渴望目睹暗红的血从你的鼻子和嘴里漫入海水里,我发了疯地渴望扼住你的脖子,指甲掐进苍白的皮肤,直到那双绿眼睛熄灭在无人的、脏兮兮的、飘着海草散发着腥臭的海水里。


  但实际上我立在原地,试图唤住被潮汐和逐渐坍塌的沙滩卷进深海里的英国人。我总是无法读懂英国人,他们像是伦敦一场绵延晦暗的阴雨,你的眼神,当你叫我教父,当你说曼彻斯特,当你愤怒又悲伤地说你的父亲,当你即将被海潮卷走,卷到触碰不到的地方,你说弗朗西斯我们只是暗娼和嫖客,当你说你被海水烫伤了。我踩着海岸线,潮水裹挟着沙子沾在我的皮鞋上,说,“回来,亚瑟,我穿着鞋,没办法到你那儿去。”


  你说你不再试图回到曼彻斯特去,你奔向哲学,而哲学要么没有尽头,要么很难说。某一次交易过后我们摊开在被褥里,我说里昂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你应该向东边走,去德意志,或者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哪儿的学校有更好的哲学课,但那一定不在人人都背着画板的里昂二大不起眼的附属中学。


  “你知道有哪些大学吗,弗朗西斯。”


  “我不知道。牛津?剑桥?常春藤?”


  “还有呢?”


  “巴普洛夫国立医科大学。”我说。我只记得我的学校了。


  “你知道吗,弗朗西斯,我读过一本中国小说译本,说有位妓女年过四十意外怀孕了,她对孩子充满期待,她说她一定不要孩子做这个,她要他好好读书,送他出国上学。”你躺在床上吭哧笑一声,“她说,她没读过书,所以一定要让孩子读书,她说美国太远,日本不好,国内的都一般,最后决定送他去朝鲜。”


  我余韵未了,略微喘着气望着天花板闭上了眼睛,我说,“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你也不在乎,我们什么都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谁,你也不在乎我是谁。我们之间有点情分,先是一个免费赠送的吻,接着是我的睡衣,再然后饱含爱与欲的性,但我们分明就像切断了脑桥的左右脑一样界限分明。你还是在脑中账本里记下我们交易的每一笔,但那笔钱我从来没有给你过。


  令人觉得有趣的是当我说“等某天我不想要你时再付钱吧”时,你看起来有些赌气,或者不服输,掰着手指向我列举了十多个下家并数落我我完全没有可以留住你的任何东西,我一无是处,毫无前途,我的存款干净得和我的案底一样,而你的下一位首选金主,sugar daddy(我不知道这个词你是从哪儿学来的,唯一可赞美的点就是它确实很地道)是一位追求你的体育老师,他身材不错,练块儿,有大把的闲钱和时间供你们在学校随时随地接吻偷情,你们曾差点在体育器材室里擦枪走火,对此我只能提醒这类型的运动健儿阳痿的概率很大。


  我不再试图弄清你的想法。很多时候我们总是给予对方太多空间,就像你从不过问我和什么人出去吃晚餐,我也鲜少提起你偶尔夜不归宿的事情。我们原本少得可怜的话题又多了一个标红区。于是我们聊什么?聊无趣的哲学,聊运动的星盘和星座,聊公路旅行,聊市集上涨价的香芹,聊一切味同嚼蜡的事实和佯装扑朔迷离的未来,即便大多数时间你听得怏怏欲睡然后打发我说“我要去看书了,弗朗西斯”,“我要出门了,弗朗西斯”,“今晚不回来吃饭了,弗朗西斯”,“弗朗西斯”,“弗朗西斯”,Always“弗朗西斯”。


  我会在你关门时想起很多,更多,你在庭院照顾即将枯死的水仙时的样子;你端茶时弓起的指节;你伸手在我兜里摸烟盒;你咬着jissbon的塑封袋露出干净的脖子;你拒绝我在你身上留下痕迹;你累得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歪着脑袋,沐浴阳光,像极了那只我死去很多年的猫,我被朋友控诉有恋旧情结。


  ……不能留下来吗?非得去不可吗?假如我替他向你支付你这次的报酬,你可以呆在家里吗,你很缺钱吗?但我什么也没说,我甚至都不是你的教父,你的手机电话簿里没有我的名字(尽管没有任何人的名字),你拒绝在落雨天向我打电话求助,连续两天淋着雨湿漉漉地敲开我的家门。


  五月二十三日我给你发了一条简讯,我说我买了一盆行将就木的玫瑰。接着十三分钟后你回复了我的信息,所有的一切在我面前豁然开朗。你说你会试着照顾我的玫瑰(哪怕后来我才知道你唯一养活的生物是海藻球)


  我从来都自信你拥有选择我的绝佳理由,我大胆猜测我是个还算合格的sugar daddy。尽管我偶尔会让你拿着被油和烟灰染脏的收据单跑腿去缴电费,因为我没有钱买新桌子,于是用养了几年的乌龟小美垫桌脚,尽管每次做爱都得把沙发上的东西叮叮当当刨到地上。尽管潮湿的夏天水泥地会渗出水来,尽管僵硬的床板会硌痛你的后背,尽管墙纸受潮,那些霉斑星星点点地罗布在那儿,尽管暴雨天手机总是失去信号。


  你选择我因为我是瘾君子,是恋童癖,手臂上还有尚未淡去的针眼和尼古丁贴片的贴痕。因为我欠你一笔钱,因为你还要借我的名字偷医院的芬太尼,因为我抽屉里的吗啡与日俱减,因为你的班主任认为我是你的教父,你总不能拉着你的新男朋友或者新的糖爹向古德里安女士介绍说,“这是我的新教父,他对我也母性泛滥,接吻时会伸舌头,他不会和别的女人上床,而且上次我们险些在器材室里搞在一起。”


  除此之外你无意间得知我的哥哥弗朗索瓦在警局有份差事,方便我每次犯事偷偷消掉我的记录,因为你心知肚明我会为你打算换一位客户而感到冒火,其中恼怒程度比基尔伯特炸掉我的塔伯特汽车的发动机更甚。在榨干我这份傲慢的喜欢之前你也等同傲慢地认为没有必要离开我。


  抽屉里的吗啡与日俱减,我们的吻却多了起来。那些不含杂质,被萃取,被提纯的吻,不是因为某一方尼古丁过量或是嗑嗨,而是那样十指相扣的吻,不被记在账本上算计筹码,随气氛和关爱缓慢绽放的吻。它们混在黄昏里,烤糊的面包片里,混在气喘吁吁的争吵里。你说我的吃起来像菠萝,“当我吃菠萝的时候菠萝也在吃我。”那些快乐的弗朗西斯酶和亚瑟柯克兰酶把全世界一起融化了。


  ——我喜欢我们的争吵,并在惹恼英国人这方面独具天赋,连带着开始欣赏你难能可贵地端起久别重逢的贝斯,擦去灰尘,挑衅意味地对我唱皇后的《I'm in love with my car》的样子(我从没想过你原来长久地憎恨着我的车。而且我以为你恨他是因为它脱漆的车壳,或是因为它过于落伍让你在同学面前丢脸,但我没想到你讽刺说我爱我的车)


  七月我拖着你在塞纳河爱情桥上挂了一把幼稚的锁,锁面上画着一只鳄鱼和法国菠萝。那儿密密麻麻都是锁,你看着我把锁挂在那儿,扣死,钥匙递给你,然后你把钥匙扔进塞纳河里。八月我们争吵,你站在同样的地方用相同的姿势把我的车钥匙也一并扔了进去。“扑通”一声。我记得那时很多人在看我们,接着你迎着英国人最痛恨的路人的目光说,“和你的车过一辈子去吧,弗朗西斯。”


  我时常在想我们之于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我总是扮演一位合格恋人,我爱“爱人”这个职位胜过爱你。我们似乎难以分割,但又难得相融。那天我在车和你之间装模作样选择了你。我说“那你扔掉吧。”


  然后是扑通一声。回家我们走了将近半个小时。


  但我快崩溃了,这是我唯一的车。等夜幕降临我一个人打开家门冲到桥上,裤子衣服来不及脱就跳了进去,在湍流的冲撞里发了疯似的地寻找我的车钥匙,河水灌进我的胃,浪花把我的眼睛拍地生疼,我几乎丧失理智地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呜声,一次又一次沉进黑绿色的河水里。所幸的是它没有被流水冲得太远。


  ……在沉入水底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成千上万把沉默的钥匙,每一把钥匙都呼唤着桥上的锁。我想起你来,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一种漫长又茫然的冲动。我麻木地捞一捧又一捧的钥匙,塞满口袋,抓满手心,艰难地翻上爱情桥,哗啦一声倒在桥上,坐在那儿一把又一把,一把又一把,去开我们的锁。……不行,这把也不行,这些都不行。我眼睛熬得通红发狠地再次跳进河里再次捞一怀抱起来,哪怕手指冻到僵硬地捏不稳那些钥匙。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更多次,我尝试了一百把,一千把,我想把它打开,彻底打开,忘记了动作,忘记了工作,忘记了思考,忘记塔伯特和月光,忘记你。


  ……直到黎明升起我才忽然产生一种我在爱你的感觉,它缓慢地漫了上来,温泉一般淹没我的头顶。暗淡的橘色光辉落在桥头,锁身,钥匙上。我摊坐在堆成小山的古铜色里,眼睛很难流出眼泪,我这才绝望地意识到我永远也找不到了,我找不到我们的那把钥匙了,我们把它扔进河里去了。


  ……


  我把那些钥匙叮叮当当推回河里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你还没醒。


  你从来不问我我是否爱你,或者是觉得我的爱没有价值,再或许是觉得这个问题没有价值。但沉默的答案在我们摇摆的日子里化简,我对你的爱就是一辆塔伯特。我想了很多个晚上,最后的最后我猜我会卖掉这辆跟了我二十年、改装无数次也舍不得扔掉的塔伯特换一笔钱,问,这些钱还能留你多少个晚上。假如你问我我是否爱你,我就会这么回答。

       所有的故事总归会终结、开始倒退、复原,回到我们相遇的第一个晚上。嗑嗨的我打开门,看见你说“你好,我是亚瑟柯克兰,三百欧一个晚上”。最后我们的故事在你的绿眼睛里收缩,凝聚,成为质量无穷的极点,最后坍塌成一个沉默无光的黑洞,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它吞掉了好多,包罗万象,和爱。

  

  【没有署名,没有结语,该信因为各种原因被收起来了】

啾

【FR】长命百岁

·Frank x Rose

·在细节上可能出现错误

·含私设


  Frank第一次祝福她是在1924年那个灰白的午后,十五岁的Rose从井内救出了一具骨瘦嶙峋的骷髅,她平静地盯住他脏乱的发间凹陷的双眼,心中却升起孩子特有的兴奋:她循着先祖的指示的的确确找到了未曾谋面的哥哥,宛如发现一处埋藏多年的宝藏。她伸出手递给骷髅,想要帮助他从桶内出来,骷髅却愣愣地看着她,畏惧光线一般眯起眼辨认她的相貌。最终他伸出自己的手,Rose觉得自己握住了一具易碎的骨架。她听见他说:“谢谢。”嘴唇藏在胡须中蠕动着:“你要长命百岁。”...


·Frank x Rose

·在细节上可能出现错误

·含私设


  Frank第一次祝福她是在1924年那个灰白的午后,十五岁的Rose从井内救出了一具骨瘦嶙峋的骷髅,她平静地盯住他脏乱的发间凹陷的双眼,心中却升起孩子特有的兴奋:她循着先祖的指示的的确确找到了未曾谋面的哥哥,宛如发现一处埋藏多年的宝藏。她伸出手递给骷髅,想要帮助他从桶内出来,骷髅却愣愣地看着她,畏惧光线一般眯起眼辨认她的相貌。最终他伸出自己的手,Rose觉得自己握住了一具易碎的骨架。她听见他说:“谢谢。”嘴唇藏在胡须中蠕动着:“你要长命百岁。”

  这是一句毫无根据且莫名其妙的祝福,这个家族内从没有谁能够长命百岁。她所有的长辈在她出生前早已死去,头发花白的父亲拖着苟延残喘的身体也未摸到六十岁的门槛,唯一能称得上活了百年的一位先祖化成了乌鸦的模样饮下长生不老药,才摆脱人类的束缚存活这一个百年与以后千千万万个百年。Rose替Frank打来热水,帮疲惫而不知所措的骷髅清洗他的身体,下手利索宛如清洗的不是异性的身体,而是一具在枯井内活了三十年的白骨。

  她将水从Frank的头顶倒下,热气蒸腾时她在想Frank的那句祝福。“长命百岁。”这句话淹没在三十年的仇恨后,Rose觉得荒唐可笑的同时却仿佛参透了类似宿命的东西。长命百岁。她咀嚼这句话。这由长生不老药维系的诅咒家族,连后代的话中都透着荒唐可笑的命运味道。

  这大约就是血脉。她昏昏沉沉入睡前这么想。他们的骨子里流着渴求与诅咒,长生不老药筑成Vanderboom骨架。他们应当如此,因长生不老药而生,为长生不老药而死,就连说出的话也带着长生不老药的气息。“长命百岁。”

  Frank在大宅的阁楼藏了两年,失去Leonard的大宅只剩下Albert与Rose,她的父亲多数时间将自己埋葬在地下室内进行她不感兴趣也不曾了解的研究,鲜少登上楼梯坐在餐桌旁和她同吃一顿饭。Rose一人负责这栋阴暗大宅的清洁与父亲的饮食,却方便了她将Frank藏在那个看得到星星的房间内,为他准备足够的营养和他想要的书籍。她在大宅嘎吱作响的楼梯上跑上跑下时隐约感觉这对舅侄存在相似之处,一个埋葬于地下室,一个藏身于阁楼,她用一日三餐和待洗的衣物维系二人与这栋大宅的联系,十七岁的少女踏过死亡与永生,她知道脚下与头顶的二人终有一日会死去。

  Vanderboom的老宅用灰白的色彩将每日染成一模一样的季节,她的父亲久违从地下室走出坐在餐桌旁时,Rose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幽灵。

  “怎么了?”Albert问,他戴着白色的面具,阅读手上的一份报纸。

  Rose摇了摇头,为他端上准备好的餐点。她坐在父亲面前,看他似乎有些踌躇地摘下面具,露出儿时镌刻下的伤疤,才能享用女儿所做的食物。她咀嚼自己做的食物,突然就有了一个问题:“你会长命百岁吗?”

  她的父亲愣住了。“什么?”Albert抬头看向她。

  “你会长命百岁吗?”Rose问。

  她看着她的父亲,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似乎没有听懂女儿的问题。他右手握着餐刀微微举起,像是举起一支乐队的指挥棒。“长命百岁?”他喃喃,“不,我不会。”

  Rose点点头,她知道他不会。这个家族里没有人值得奢望长命百岁。

  父女在沉默中吃完了这餐饭,Rose一如既往地收走碗碟去清洗。她的父亲起身戴上面具,将双唇与伤疤遮掩在白色之下。她捧着脏兮兮的碗碟,感觉父亲有话要说,于是站在原地和父亲面面相觑。Albert也许是想说什么,但她看不见他嘴唇的动作,也许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望着她而已。

  大约过了一世纪,Rose捧着碗碟的手已经有些酸,Albert转身离开了。他消失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处,Rose猜他大概什么也没有说。


    Frank第二次祝福她是在杀了Albert之后。“你要长命百岁。”他说,阴暗的大宅内没有开灯,灰白的光线从屋外照进屋内,Rose的视线越过他看见屋内,自己的父亲正歪着头倒在软椅上,鲜红的皇冠歪斜着挂在他的头顶,带笑的脸肤色铁青,粘着死亡与不详的色彩。“你要长命百岁。”Frank挪动脚步,用自己挡住她的视线,Rose只能看见他乱糟糟的胡须和长发。“长命百岁。”Frank重复,他低头吻了Rose的额头,干燥开裂的冰凉嘴唇触碰到她的额头,像一个兄长赐予幼妹的晚安吻,附带一句长辈赐予幼者的祝福。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接受这个吻,仿佛倒在那里的不是自己的父亲。她自很久以前就明白父亲会死,此刻脑内塞满的是与悲伤相差甚远的情感。她在想该如何处理父亲的尸体,她在想父亲的墓穴该摆在何处,她在想Frank,Frank对她说:“你要长命百岁。”她从井内救出的那人说:“你要长命百岁。”

  她不着调地问Frank:“你在看什么?”

  “什么?”Frank回问。

  “当时,我把你从井里拉出来时,”Rose说,“你盯着我看了很久,你在看什么?”

  Frank有些发愣地看着她,Rose看见他的发间添了几根苍白的发,粗糙的皮肤纹理蜿蜒着攀上他的脸。“我有吗?”Frank喃喃。

  “有。”Rose说,“你看着我,然后祝我长命百岁。”

  “什么?”

  “你祝我长命百岁。”

  “哦,”Frank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出口的却是不着调的话,“这不是我第一次祝你长命百岁了?”

  “不是。”Rose回答。

  Frank似乎在思索什么,他的手背在身后摸索棋牌室的门把手,缓慢而坚定地关上门,隔绝Rose与父亲的死亡。“那我很抱歉,”Frank说,“不过祝福多说几次或许更加奏效。”

  Rose安静地看着他,等待Frank说更多的话。她这一次也等到了。“在我小时候。”Frank解释,“我指的当然是掉入井前的小时候——”

  她点点头,示意他自己明白。

  “我妈妈给我讲故事时有这句话,”他说,“‘长命百岁’。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妈妈说这是活很久很久的意思,是一句很好的祝福。”

  看来长生不老的追求足以追溯至他们的上一代,Rose心想。“然后呃,我记得我就和妈妈一起闹成一团。她说祝我长命百岁,我也祝她长命百岁……”Frank一摊手,“就这样。”

  Rose点点头,她可以想象那个场景,母子在某个阳光金黄的午后坐在温暖的木地板上闹作一团,那本罪魁祸首的书籍被丢到一旁,母亲捧着儿子的脸,认认真真对他说:“你要长命百岁。”于是儿子也学着她开口:“你要长命百岁!”

  “走吧。”Rose说,“我去做晚饭。”

  Frank看着她,似乎有些惊愕于她的冷静,但他依然点头:“好。”于是Rose转身离去,远离死亡与父亲,远离Frank和他荒唐可笑的长命百岁。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想问的是Frank第一眼看见她时,是否猜到了她就是仇人的女儿。


  Frank第三次祝福她是在1933的午后,Family Tune在唱片机上吱吱呀呀地响起,他与她在房间内起舞,蒸腾的暖气都无法温暖音乐带来的苍凉。“你要长命百岁。”Frank扶着她的腰转了一个圈,Rose黑色的裙摆顺着二人的动作扬起。他哼着曲调,牵着她顺着音乐左摇右晃,比起优美的舞蹈更类似于孩童随乐曲随意踏的步子。但这无所谓,他没有学过跳舞,她也没有。

  “你为什么要祝我长命百岁?”Rose问。

  Frank的眼睛转了转,Rose抢先说:“我已经知道Emma姑姑教了你这句祝福。”她想听到一些不一样的:“可是为什么要对我说这句话?”

  “可能是因为你出生于二十世纪,”Frank握住她的手,声音很低,“活上一百年,你就可以看到新的千年。”

  他骗人。Rose踏错了一个舞步,差点踩到Frank的脚。第一次祝福她时Frank未曾知晓她的年纪,不可能知道她活上百年足以见到新的千年。但是她不想戳穿这个谎言,Family Tune又播放了一遍,他们踩着拍子共舞。

  “新的千年会有什么?”Rose问。

  “有人说会带来陨石和灾难,”Frank说,这些内容显然来自于他订阅的那些天文杂志,“数万星辰会从天而降,将地面砸成数亿个燃火的坑,树木会化为灰烬,牛羊会得瘟疫而死,太阳也会从天空陨落,从此世上再无生命。”

  Rose点点头:“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Frank也点点头。

  “那为什么还要长命百岁?”Rose问,“如果长命百岁就会看到世界末日,早些死去会比较好吧。”

  “不,不,Rose,这也只是其中一个理论而已,”Frank摇摇头,“也有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世界会遵循他的规律继续运作,周而复始,日复一日。也有人说新千年的钟声敲响时所有的花都会盛开,天会降下甘霖,神会赐下祝福,世界会变得更好,再无黑暗与仇恨。”

  “那你觉得呢?”Rose搭着他的肩问,“新的千年会怎么样?”

  “我愿意相信那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千年,”Frank说,“因为你会长命百岁。”

  Rose点点头。“你会长命百岁吗?”她突兀地问,而Frank显然被她问住了。Rose没有期待她的答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会,她也不会,他们会在某天一起死,在新千年到来的几十年前便离开,化为夜空中一颗永恒的尘埃去迎接新千年的到来。她有一些后悔开口问Frank,于是打定主意闭嘴专心跳舞。

  但Frank却像是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我觉得不一定。”他握紧Rose的手,随着音乐缓慢地摇摆身体踱步。“我长命百岁,也无法看到新的千年。”他低低地说,声音几乎被乐曲盖过:“既然不会看到新的千年,那么在此刻死去或百岁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你希望我长命百岁是想我能看到两千年的世界?”Rose问。

  “不,不。”Frank说,“我只是祝你长命百岁而已,姑娘——”他似乎被Rose的刨根问底逗笑了,面上皱起一个苍白的笑容,差点踩到她的脚。“这是一句祝福!”他说。

  “好吧。”Rose说。“我也问过父亲这句话,”她干巴巴地说,“我问他会不会长命百岁。”

  Frank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僵硬了,他们自葬礼后再没提起过Albert,他显然猜不透Rose此刻提起Albert的含义。“那他怎么说?”Frank问。

  “他说他不会,”Rose说,“他的确没有。”

  “那你会长命百岁吗,Rose?”她的兄长询问。

  “我不会。”Rose说。

  “你会。”Frank耐心地说。

  “我不会。”她重复。Albert不会,Frank不会,Leonard不会,她也不会,这个家中再也没有研制出长生不老药,也再没有第二位长命百岁。

  “你会。”Frank说,“你要长命百岁。”Rose看着他,Frank的眼内藏着她看不透的东西。那是通灵与先祖都无法看透的情感,他只是用那双眼睛看着她,这双眼睛看过井上的星空,看过父亲的死状,也映出她的模样。


  Frank最后一次祝福她是在1935年的地下室。她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她平静地走在前面,带着两位兄长走入地下室,去赴一场献祭与死亡。他们三人的胸前挂着金银铜的怀表,Rose遵循乌鸦的指示将他们带入有去无回的墓穴,嗅到潮湿的地下室内湿漉漉的死亡攀上自己的脊背。她应该和兄长们说再见,但是她没有开口。她只是静静地做完了一切,然后等一场死亡。

  她看见Frank被卷入树根,他的口舌被树根死死缠住,身体化为腐朽的养料。他无法开口,但他的眼睛却看着Rose,Rose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了他要说的话。Frank在说:“你要长命百岁。”所有的Frank一起向她开口。从枯井中出现的Frank说:“你要长命百岁。”杀了她父亲的Frank说:“你要长命百岁。”与她起舞的Frank说:“你要长命百岁。”

  Rose突然就感觉自己活了过来,苍白的身体内心脏和血液都开始沸腾,Frank的眼睛从树根的缝隙中看着她,从她冰凉的皮囊刺进扑通的心脏。她向后退,逃离试图缠绕上她脚踝的树根,慌不择路地打开身后的座钟,将自己藏进一方狭小而黑暗的空隙。

  她感受到树根在缠绕,它们从四面八方向她走来,汲取最后的祭品。Rose看着Frank,树根在一圈一圈缠绕住她,她的双手,她的胸口,她的脖颈,她的眼睛。Rose只看见黑暗,树根密密麻麻缠着她的视觉,她知道黑暗的那一头是Frank,他们隔着黑暗在看彼此,消耗成为养分与虚无前最后的情感。Rose突然就不想死了,她渴求一句诅咒般的长命百岁,忆起兄长刻在自己额头的吻。

  她不想死了。从未有过实感的生存和死亡此刻一同向她卷来,鲜活而金黄,像Vanderboom的老宅从未有过的阳光。Rose在座钟内昏昏沉沉地睡去,她恍惚间看到树根伸入盛满器官的器皿,它们缓缓地流入一名老者的身体,那名老者的身躯在新生与腐朽间变换着,等待一场重生的降临。

  Rose听见Frank在说话。“你要长命百岁。”他说,在她的额头上刻下一个干燥的吻:“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她听见树根疯长,听见婴儿的啼哭,听见时钟旋转和季节交替,听见Frank、Albert和Leonard。Rose感觉眼前闪着光,白昼循着光感刺向她的双眼,冷风刮着她的脸颊,她感觉到湖水的冰凉,冻得她浑身发僵。但是Rose感觉到她的怀中抱着什么,一个温热的,鲜活的——她睁开眼,低头看见自己臂弯中睡着一个婴儿,她安静地睡在Rose怀中,面颊如玫瑰般鲜红。

  Rose感觉有些冷,她的心脏在跳动,血液在蒸腾,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世界的寒风与自己的心跳。她抱着幼小的婴儿,低头看她,眼前模糊地盈满泪。Rose突然明白了Frank的祝福,那无关家族的宿命也无关血脉的诅咒,那只是一句单纯的祝福。和他说的一样,那只是一句祝福。

  她低头,吻上婴儿娇嫩而柔软的额头。她喃喃:“你要长命百岁。”


寺岛树书

我十八岁的时候,母亲逢人就说,她都二十多了,应该做这些事了。好像我的人生就在这一年被斩断,从此我与过去两相陌路,母亲拿着她的年岁,手起刀落判决我的成人,淡漠地站在另一边等我过去。

我母亲不关心我的生辰,子女于她是一种工具,可以在一个时间象征后立刻投入使用,产生稀薄的钱财,塞满几张长满青苔的嘴巴。她是如此迫切地需要我长大,在我还没有长过那张桌子时就肆无忌惮地向我展示伤疤。她在清晨之前叫醒我,说我没有理由让她一个人受罪。于是我十岁之后的几年,每个不用上课天还不亮的日子,坐在她的车后座被风一点点吹醒。我记忆里母亲总是在讲话,她有那么多话要讲,这么多年她的苦痛、折磨都坚实地成为她唯一的语言。她需要对...

我十八岁的时候,母亲逢人就说,她都二十多了,应该做这些事了。好像我的人生就在这一年被斩断,从此我与过去两相陌路,母亲拿着她的年岁,手起刀落判决我的成人,淡漠地站在另一边等我过去。

我母亲不关心我的生辰,子女于她是一种工具,可以在一个时间象征后立刻投入使用,产生稀薄的钱财,塞满几张长满青苔的嘴巴。她是如此迫切地需要我长大,在我还没有长过那张桌子时就肆无忌惮地向我展示伤疤。她在清晨之前叫醒我,说我没有理由让她一个人受罪。于是我十岁之后的几年,每个不用上课天还不亮的日子,坐在她的车后座被风一点点吹醒。我记忆里母亲总是在讲话,她有那么多话要讲,这么多年她的苦痛、折磨都坚实地成为她唯一的语言。她需要对我讲,因为我是只消耗不劳动的寄生虫,她赤裸裸地躺着,用无处不在的头发、灰尘、伤口告诉我,你没有资格像其他人一样。

其他人是什么人呢,是那个拥有一架琴,一个明亮的卧室,考好成绩能获得奖励的女孩子,是所有我噤若寒蝉的名字。我甚至不能和她们成为朋友,因为我们不一样,母亲不希望我为我那些不值一提的感情浪费家里的财产。所以我不可以参加好朋友的生日会,不可以在假期和同学出去玩。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会说,还有那么多活可以干。

现在回想起来,我最早意识到母亲对我的伤害,应该是有一天,医生阿姨来接我放学。我的记忆里从没有人接送我上学,这是一件不重要的事,也从未被提起。那天在阿姨的自行车后座,我突然抱着她的腰说,阿姨,我觉得你才是我的妈妈。那个时候我不过八九岁,我为什么要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是一个可怕的白眼狼自私鬼,我看不到母亲为了我多么累。可是那时我也只是一个孩子,我不要责备她,我这一生受的责怪已经够多了。

那时候我只是从一些微小的时刻里隐约看到了母亲砍在我身上的伤口,它们不会流血,甚至终我一生不会被发现。因为在之后的又很多年里,我好像又忘记了所有欺骗,所以那个时刻是我生命里难得的属于我的时刻。我没有被拥有,我悄悄想着,是不是妈妈应该是像阿姨一样,会好好地讲话。

我其实一直是容易开心的人,直到现在,如果吃了好吃的饭,我在吃饭的时刻会说很多次,“好好吃,我好开心”。这或许来自我的过去,那个小小的我难得被满足,我的奖状塞在母亲的床底下,如果她今天早点回家休息,我就会开心一点。以前我觉得这是子女对父母的爱,后来我知道,那是我在无意识地赎罪,她早点休息,我的债务就少一点。下次她再说起她的苦,我就少恨自己一点。

你知道其实我可以明白她,她年轻的时候也是村子里有名的美人,那几张压在底层抽屉里的相片,那些留着她青春的衣服,她在夜晚山上的探照灯下如此洁白,如此耐心,仿佛看到了隐藏在时光里的巨大幸福在等着她。那个她思考未来的年份,冬天冷得彻底,柴火旺旺的,她被火烘烤着野心,以为这温暖会像河流一样,可以流到所有她将去的地方。

有一年我又拿回老家为我考好的小要求,她终于不耐烦地问,你回去干什么?我辛辛苦苦让你留在城市,你为什么这么没出息,窝在山疙瘩里能有什么出息!

可是我想回去,我想到一个安静的,安全的地方呆着。我很难描述故乡对我的影响,我小时候在那里生活过五年,从此我的一生都留在那里。我熟悉每一座山,每一条路,每一口井。它们让我觉得回到小时候,回到那个所有人都不要求你的年龄。

以前母亲说希望我快长大,我也多吃一碗饭,希望长高长漂亮。我不知道她眼神里是什么,她在看着她与命运的赌注。她希望我替她赢,就是挣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买回她的人生,抵消所有她没有床睡,没有饭吃时候的饥饿与寒冷。她一定是那种人,在有能力的时候会在成堆的食物里饿死,因为从前的饥饿永远不会消失,她永远缺少什么东西。

我不喜欢别人说错我的年龄,尤其是说大,那就像强行揭开我的屋顶,将我提到众目睽睽的日光里,所有沉默都在喧嚣着,看啊,她长大了,她可以做事了,看看她能赚多少钱吧,看看她有没有出息。

但这种行为让我母亲高兴,她嘴里永远是三四年后的我,仿佛她已经等不及,早早地弃我而去了。到她生命的目标里去,到她的梦魇里去。她并不爱我,她爱的是一种执念,一种被生活摧残的,只想出人头地的执念。每次她说我已经很大了,她的表情是走到临界点的解放,好像我一开始工作,她就获得满足。她在说着,终于长大了,终于有盼头了。她重复这种行为到了病态的地步,甚至在我高三放学的夜晚,反复说着谁家的孩子打工一个月赚了多少钱。

我那个时刻有多崩溃,就像是你在加工厂里已经看到了将来自己被放置的位置,你就是一个工具,别的什么都不需要。我为这件事和她吵过很多次,没有结果,不是不了了之,就是她的怒吼,她问我,你以为你出生在哪里?你以为你有资格去做什么,你什么都没有。我说你长大怎么了,你就是这个命。

我什么都没有,我就是这个命。这是我母亲在我的人生里告诉我的道理,她像楔钉子一样把这句话钉在我的眼球上,我应当是一个退化成最简单步骤的人,只需要赚钱和吃饭。我不怪她,我知道她希望我有饭吃,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样活着,为什么要活着。我此刻爱恨都没有,只有荒凉。

有很多时刻我不明白亲情,我不理解这人世间一切关系,我恐惧人到了离谱的地步。我现在胆子还是很小,小到所有朋友都说我,你太离谱了。但我没有办法,这是我最后的退守,因为恐惧只属于我,那个时刻一到,该来的还是会来,我甚至会主动站在那里。前天我的小表妹突然问我,姐姐,你住在寝室怕不怕呀?我当然怕,我怕到晚上不敢下床,不敢走夜路,不敢一个人呆在寝室。但我不能说,我笑着告诉她,我不害怕,宝贝,你长大了也不会害怕。

这些年我偷偷幻想着我是孤儿,因为这债务一样的亲情让我喘不过气。每次一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流眼泪,我害怕到了极点,就在床上偷偷地哭。这么多年我吃过的粮食和水,最终我要一样不少地还回去。不还给土地,不还给河流,还给我的母亲,还给我的命运。

摘纪录

我说他是诗人,他并不会作诗;我管富于情感,心地爽朗的人都叫作诗人。
——老舍《四世同堂》

我说他是诗人,他并不会作诗;我管富于情感,心地爽朗的人都叫作诗人。
——老舍《四世同堂》

暮歌

大鱼·海鲜

苏妲己在城墙墩下卖空心菜。

古时候大气稀薄,日头毒,把她的妆都晒化了。历史的经验教训启示我们,永远不要惹一个心情不美丽的美丽女人,因为激怒她以后的故事没人敢讲下去。

另一头,姜子牙正失落地收工回家,他今天只钓到一条鱼,还是刺多肉少没人买的那种。结婚纪念日快到了,通常这时别家的老婆都有新装裁,他却只能给喜儿劈两根红头绳戴。

世界上一半人的辛苦,另一半人不懂。没走多远,黄口小儿欺他老无力,抢走红绸拿去当搓澡巾了。这个孩子叫哪吒,人生目标是成为一名舞龙艺人。龙很配合,大气都不敢喘。

海里不仅有龙,还有大鱼。

鱼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片成片剁成段能让全朝歌城吃上三年。

姬昌不爱吃水煮鱼,一...

苏妲己在城墙墩下卖空心菜。

古时候大气稀薄,日头毒,把她的妆都晒化了。历史的经验教训启示我们,永远不要惹一个心情不美丽的美丽女人,因为激怒她以后的故事没人敢讲下去。

另一头,姜子牙正失落地收工回家,他今天只钓到一条鱼,还是刺多肉少没人买的那种。结婚纪念日快到了,通常这时别家的老婆都有新装裁,他却只能给喜儿劈两根红头绳戴。

世界上一半人的辛苦,另一半人不懂。没走多远,黄口小儿欺他老无力,抢走红绸拿去当搓澡巾了。这个孩子叫哪吒,人生目标是成为一名舞龙艺人。龙很配合,大气都不敢喘。

海里不仅有龙,还有大鱼。

鱼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片成片剁成段能让全朝歌城吃上三年。

姬昌不爱吃水煮鱼,一日三餐都吃岐山臊子面。

挑食的男孩子,运气一定不会太好,比如很多年后饿死于首阳山中的素食主义者伯夷与叔齐。姬昌显然没考虑到这些问题,于是当冷吃兔、干锅兔和麻辣兔头摆在他面前时,姬昌怒了。兔兔那么可爱,他不可以吃兔兔,遂越狱跑路,回到西岐就连忙撰写了一篇批判朝歌城食品安全问题的专题报道。

姜子牙就不挑食。毕竟他没有这个闲钱可以挑剔,能有条鱼凑活炖了也好,若再蹭点空心菜回去炒,马氏至少不会又骂他。

“买不起别瞧,别把我菜叶子择坏了。”苏妲己最嫌弃的就是这些总想占点便宜的小市民。

姜子牙一介待业书生,大半辈子都搁玉虚宫里宅着,最后博导元始天尊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甩来学位证打发他下山,这种老实人哪里会讲价,更不擅长碰铜讹人,只得悻悻然拂袖而去。

沉默了半晌的鱼终于发话了:“年轻的渔夫,如果你肯放过我,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对此,姜子牙是不信的。他已经不是八十岁的少年郎了,多多少少还是知道这个复杂的人世间存在各色诈骗套路。

“要是你真的有能力满足我的愿望,为何无法从我手中脱身?”

“渡人者难以自渡,医人者无法自医。小老弟,你也身怀济世良方,是个经天纬地的奇才,如今却困在这荒村野巷,摸鱼为生啊……”

姜子牙长叹两声,端的是浊泪纵横,便寻了处河渠把鱼放了。

八百年后,有个脾气极差的基层公务猿,叫庄周。

秋天的时候,溪清鱼正肥,庄周和惠施在桥边涮鱼肉火锅。庄周吃着碗里的,看着水里的:“你看这鱼儿游得多欢快呀。”肉质一定异常紧实鲜美。

“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儿快不快乐呢?”

惠施这个人是国际知名大忽悠,庄周懒得跟他废话,低头抠了抠脚,道:“我尝出来的。”

惠施有点懵圈,他只尝得出菜肴里盐搁少了。后来为了吃到更高级的菜式,他跑去魏国当高管,平时的工作餐都是炰鳌脍鲤大硬菜。

魏国人男女老少都爱这么吃,堪称鱼类克星。只有孟轲意识到了水产品行业空前繁荣背后的环保危机,但由于他也吃熊掌穿貂皮,论文公开发表之后就没激起什么水花。

倒是惠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体脂率嗖嗖见涨。

可共患难者众,可同富贵者甚寡。人若是膨胀起来,往往头一个看故人不顺眼。于是庄周来大梁串门时,惠施心里开始不是滋味儿了:他知道我那么多黑历史,还经常被我损,此番前来,别是要搞我吧?

呵,男人。

“去他妈的爱情!”庄周最终仰天大笑摔门而出。

返回的途中他见到两条鱼半死不活地躺在水洼里,一阴兮一阳,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大彻大悟的庄周就蹲下去好言相劝,向这对苦命鸳鸯锅说,与其如此辛苦,倒不如趁早放下,相忘于江湖。

“那么如何才能相忘呢?”

“这很简单,我帮你。”于是庄周把其中一尾鲋鱼拎起来,带回家炖了。

这下鱼儿一定就非常快乐,庄周想。

 

璧成

Lunatic Boat月亮船

Lunatic,[ˈlu:nətɪk]  n,愚人,adj.疯癫的   

所以标题又可以读作《逃离愚人船》~

图长,需加载,电脑端推荐看图。

手机端纯文字版点我直达

拼死拼活在上班和与朋友聚餐+打游戏的间隙里摸完了这条四万字的巨鲸。

设定的核心来自《星际迷航》系列,胡编与不合理地方都是我的锅。



Lunatic,[ˈlu:nətɪk]  n,愚人,adj.疯癫的   

所以标题又可以读作《逃离愚人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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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死拼活在上班和与朋友聚餐+打游戏的间隙里摸完了这条四万字的巨鲸。

设定的核心来自《星际迷航》系列,胡编与不合理地方都是我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