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he Boy Should Always Meet The Man
警告!本文的关系中还会出现vd,少许nk要素!但并不是整个故事的重点,所以我不打算打上tag。
我很喜欢姬莉叶,这个设定和故事走向对她没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只是生活总是很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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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认识但丁之前,甚至比那更久——更久更久之前,尼禄有一天想过,即使他还是个在教团里依赖着克雷多的奋斗而勉强“活着”的孩子,他想过,他的未来会怎么样。
他可能不如克雷多对教团了解更多,但冥冥之中,尼禄发现自己对教团、佛杜那的运转总有一种冷淡的旁观,他活着的全部都是...
警告!本文的关系中还会出现vd,少许nk要素!但并不是整个故事的重点,所以我不打算打上tag。
我很喜欢姬莉叶,这个设定和故事走向对她没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只是生活总是很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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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认识但丁之前,甚至比那更久——更久更久之前,尼禄有一天想过,即使他还是个在教团里依赖着克雷多的奋斗而勉强“活着”的孩子,他想过,他的未来会怎么样。
他可能不如克雷多对教团了解更多,但冥冥之中,尼禄发现自己对教团、佛杜那的运转总有一种冷淡的旁观,他活着的全部都是为了克雷多和姬莉叶,他们是他的家人,是他的爱最终安然沉睡的巢穴,这世界似乎与他并没有什么关联,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想,如果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但丁不曾出现,与恶魔的交战也只是像城市的护卫们追捕小偷一样普通,他可能就一直这样,当克雷多老去,或者因为伤病什么的卸任,把杜兰德尔交给他自己,为了克雷多,他会接受的,放下被众人非议的枪,不再独来独往,照顾姬莉叶,然后是按部就班的婚姻,清晨六点的吻,或许还有一堆小孩子*。
呃,尼禄皱起了脸,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小孩。
鉴于他其实在孤儿院长大,他知道孩子能有多烦,或者像他一样有多糟糕。
然后但丁出现了,于是他的生活像云霄飞车一样急转直下,冲向他无法预知的迷茫。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天黑的连星星都看不见,尼禄对妮可摆摆手,示意她去开车,然后把挂在肩膀上直往下滑的醉醺醺的但丁往上提了提。
“你确定会有人来接你吗?”
那男人冒出几声带着酒嗝的傻笑,乱糟糟的头发拱在尼禄的脖子边,夏天的夜晚还徘徊着白日的燥热,尼禄觉得自己一直在流汗,那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很想赶紧回家,洗个澡,不知道姬莉叶和孩子们睡了没有,她肯定在沙发上堆积了一堆旧的但是蓬松的软垫,还有洗得干干净净,温暖柔软的被褥,自从尼禄把卧室让给小家伙们,他一直蜷缩在狭窄的客厅里,或者车里睡觉,姬莉叶对此感到很内疚(实际上尼禄对她需要感到内疚也十分内疚),她从来不会问尼禄身上的伤,或者三更半夜才回来,她把食物热好,药和绷带都整整齐齐地摆在沙发边,即使需要节俭,她也总是点着小客厅里一盏灯,让柔和的光晕等待尼禄回家,好让他不会感到太冷。
他曾经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安静,永远,孩子咯咯的笑声和碗碟碰撞时散发的食物香气。
然后但丁揉了揉他短茬茬的头发,傻乐着说他给Devil May Cry去了个委托电话,请最强大的恶魔猎手屈尊来接一个醉鬼。
尼禄翻了个白眼,最强大的恶魔醉鬼猎手正挂在自己背上,像一个松垮垮的沙发垫,他把但丁往下垮的胳膊提起来,圈在自己脖子上,公路边的热度逐渐散去,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只有慢慢升起的寒意和几个破旧的路灯消极怠工着。尼禄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握着但丁垂在自己胸膛前的手。咕哝着妮可这个大骗子但丁这个大傻帽,他不该听了几句吹捧就喝这么多的。
毕竟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但丁第一次满脸血的跟他相遇,风华正茂的恶魔猎手嚣张地像一只火红的大鸟,对尼禄竖起花哨的尾巴,戏耍年轻人经不起撩拨的愤怒。但丁从来没有真正下过重手回击他,他总是躲避,最后甚至懒得后退了,用自己的胸膛迎接了尼禄的怒火,若无其事地说一些尼禄听不懂的废话。但很奇怪,尼禄觉得他看待佛杜那——看待这个世界的运行的方式和自己很相似,就像有某种共鸣回响在他们的胸腔里。他们都站在这地狱和人间的边缘,旁观着其他人的痛哭和欢欣,只是尼禄刚开始总是板着脸,但丁却笑嘻嘻的,那样子真的很蠢。
在知道他们的血源关系之前,尼禄就开始习惯性地看着——照顾但丁,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受姬莉叶的影响(命令),她无法忍受放任任何一个茫然无助的孤儿坐在破碎的墙角边,“他们让我想起你,”姬莉叶悄悄对他说,“他们需要家人——你也需要。”
该死的,但丁那家伙可不是什么会“茫然无助”的小青年,他甚至怀疑这个恶魔有没有眼泪,鉴于他总是独来独往,像是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又对很蠢的东西报以微笑。但不知不觉间,就像给打呵欠下楼的困困小孩们系好鞋带一样,去注意到但丁有没有把披萨吃到衣领上,手套上的血渍是不是没有洗干净,是不是盖着杂志就一觉睡过了午饭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他甚至错乱地把两件工作杂糅起来做了个噩梦,梦见他给三四岁的但丁系鞋带,然后抱着他走下楼梯去吃早饭。第二天他一直在走神,盯得但丁觉得自己是不是穿反了皮靴。
温度越来越低了,但丁像个蓬松的大猫一样打着呼噜,尼禄握好他的手又把他往背上提了提,身高逐渐和但丁差不多这事让他莫名的有点高兴,不会再出现什么被但丁夹在胳膊下从恶魔堆里炸出一条血路的情况了,他很努力地锻炼,运动,尝试在城市里奔跑和跳跃,像一头逐渐长出獠牙的豹子。如果这样还不能超过每天躺在椅子上打瞌睡肚皮上搁着披萨盒的但丁,那这个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
他在想要不把但丁背回去,给姬莉叶去个电话拜托她多准备一套床单,他可以睡沙发旁边,把地板垫厚一点就不会太冷了,这总比等一个不知道打给了谁的电话要现实的多。但丁的手变得很冷,即使他轻轻朝着手心里呵气也不管用了。尼禄背过手抓稳但丁的膝弯,然后站直,妮可应该已经在车上等得打瞌睡了,现在去吵醒她正合心意。
他听见摩托的引擎声。
尼禄很惊讶,不敢相信但丁居然舍得把自己的新玩具给维吉尔,他在这种事上总是要自己耍个尽兴才会把那些武器丢到一边再也不管,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停在公路边上的是他的父亲,他单腿跨过摩托车支撑住这玩意儿,然后一言不发地朝他抬了抬下巴。
他示意尼禄把但丁丢过来,可能是不大想碰这个满身酒气的傻瓜,尼禄叹了口气,刚刚轻松转过去的腿突然变得很僵硬,可能是因为温度太低了,他想,走过去把但丁歪歪扭扭地放在后座,扶着他,下意识地拨了拨但丁乱七八糟的刘海,露出他睡得红彤彤的脸庞。
尼禄觉得自己的背上发冷,鉴于但丁的胸膛总是热烘烘的,他应该多穿点外套的。尼禄想……恶魔会感冒吗?
“松手。”
尼禄抬起头,看见维吉尔直视着自己的眼睛,那本应一模一样的灰蓝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甚至并没有刻意的疏离,就只是很平静,这比起他们刚开始殴打成一团时进步多了,但尼禄感到隐约的生气和疼痛,他都不知道为什么,难道自己的青春叛逆期迟到了二十多年终于还是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了吗?
“…松手。”维吉尔又重复了一遍,尼禄终于意识到他的意思是叫他放开但丁的胳膊,他像是被烫到一样吓了一跳,放开手的瞬间但丁就歪下去,他想接住他,然后看见维吉尔背过手抱住了但丁。
他把睡得晕头转向的兄弟的胳膊握到前面,扣在自己腰前,就像尼禄刚刚背着但丁时尝试着固定住瞎动弹的他一样。但是显然他父亲的手比自己要稳得多。
“我想已经过了上床睡觉的时间了,”维吉尔对他说,“回家去吧。”
尼禄点点头,他只是看着但丁,然后目送他们的离去。
他站在那儿,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尼禄很久都没有动,也没有离开,看上去就像一条自己叼着绳子,丢失了什么东西的小狗。
END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破碎故事之心》
[NV正剧向] Father/父亲
文案:姬莉叶要尼禄去请维吉尔过来一起吃晚饭。
大概HE。挺短的。真的没刀。
维吉尔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一个父亲的。他在六岁之后便再没被爱过,所以他没有什么可以交给尼禄的。
那是一种近乎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当但丁难得挪动他的懒屁股出去活动,留在事务所的父子两人总会陷入这种尴尬的沉寂。他们两个好像两只认生的猫,霸占着长沙发的两端拒绝向中间靠拢,留出可笑的两米距离。尼禄看起来对他的新机械鬼手更有兴趣,而维吉尔只在乎书。
“……在弗度拿,明天是个宗教节日。”
今天或许将是世界末日,因为尼禄主动开口了。维吉尔继续读着书,等待下文——但是没有声音了。...
文案:姬莉叶要尼禄去请维吉尔过来一起吃晚饭。
大概HE。挺短的。真的没刀。
维吉尔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一个父亲的。他在六岁之后便再没被爱过,所以他没有什么可以交给尼禄的。
那是一种近乎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当但丁难得挪动他的懒屁股出去活动,留在事务所的父子两人总会陷入这种尴尬的沉寂。他们两个好像两只认生的猫,霸占着长沙发的两端拒绝向中间靠拢,留出可笑的两米距离。尼禄看起来对他的新机械鬼手更有兴趣,而维吉尔只在乎书。
“……在弗度拿,明天是个宗教节日。”
今天或许将是世界末日,因为尼禄主动开口了。维吉尔继续读着书,等待下文——但是没有声音了。当他抬起头他意外地发现尼禄赤红着耳根,刚才的半句话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事先声明,我不在乎狗屁的宗教节日。但是姬莉叶……姬莉叶很重视。”
维吉尔眨了眨眼,示意他在听。
“她……想要我……邀请你……一起吃家庭晚餐。老天。我知道,它听起来真的很蠢。你不必答应。说实话你不答应或许我俩都会更轻松。”
尼禄紧张的时候话会很多。维吉尔注意到了。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书,手指撵着右下角的纸张。但他的思绪不在书的内容上。
“我依旧记得上次邀请你吃饭,你他妈削掉了我的手。”尼禄继续说,“我猜你欠我一句道歉,不过算了,我不在乎。姬莉叶做的食物很棒……真的很棒。像我之前说的,她总会做多……她其实还让我邀请但丁,但是那个老家伙说他不适合家庭场合,他宁可和过夜披萨待一整晚——见鬼。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总之你不必——”
“我会去的。”
尼禄闭嘴了。他们陡然陷入了和之前一样尴尬的沉寂。然后尼禄说,“噢。”
“还有别的事?”
“没有了。”
维吉尔点点头,翻了一页书。
“……不许吓唬姬莉叶。”隔了一会尼禄补充。
维吉尔没有迟疑,“好。”
“……也不许告诉她你砍了我的手。”
“好。”
“如果她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忍着。不许抱怨”
“……好。”
“在她面前不许说脏词。”
“……”维吉尔合上书,看向尼禄。“这很有趣。你很在乎那个女孩。”
“……”
“你喜欢她?”
“……”
“所以……我儿子的女朋友邀请我参加家庭晚餐。”
“……闭嘴。拜托。闭嘴。”
尼禄用双手捂住脸,声音低微地呻吟了。
即便维吉尔在很多年之前就割裂了对家庭的渴望,但是不可否认的,安全与归属感有着极大的诱惑力。他想过回绝尼禄,避开一切的过家家行为。但是偶尔的他听见V说,“你依然有机会。”所以他答应了。
尼禄以为那会是最糟的一次家庭聚会,但是不。温暖是引诱人下坠的陷阱,维吉尔确实保持着警醒。但是V的割裂与重新回归让他人类的部分鲜活,他开始记起六岁前的事情。当他看着姬莉叶与尼禄说话他想起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想起爱和忠诚,想起在他年轻的时候曾有一瞬也为此陷落;烹煮好的食物在他更年轻的时候是一种奢侈品。在地狱里没有什么可供选择的,他会进食恶魔血淋淋的心脏以保证存活,他恶魔的那一半因此满足,他人类的那一半在反胃与厌恶中消亡。所以他对姬莉叶的成果报以了尊敬,他以一种规范的餐桌礼仪与他们共进了晚餐,容忍了餐前祷告,甚至并不直接地称赞了姬莉叶的手艺。尼禄对此露出了复杂而有趣的神情,仿佛看见了一只烂成骨架子的恶魔当街跳脱衣舞。
出于了解尼禄力量来源的目的,维吉尔向姬莉叶询问了尼禄的过去。他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但是他知道了数年前弗度拿的惨案,也知道了不幸缺席这次家庭聚会的人名叫克雷多。
同时他了解到尼禄在七岁的时候就为姬莉叶打过架——那发生在一个夏天,在教堂的大厅里尼禄毫无征兆地将一个唱诗班的男孩摔到了地上——那个男孩比他大三岁,骨架也比他大整整一圈。尼禄依旧以碾压对方的优势把对方死摁在地上一顿暴揍。当修女们费力地把他拉开,银发的小男孩还凶恶地冲着缩成一团的对手咆哮。
“他掀姬莉叶的裙子!他欺负姬莉叶!”
维吉尔从中得到了一个信息:尼禄在年幼时恶魔血脉便活动着。而尼禄对此只感觉无比羞耻,他从锅里挖出硕大的一勺土豆泥甩进父亲的盘子里,试图堵上维吉尔问询的嘴。
用过晚餐之后尼禄端着脏碗钻进厨房,凭借脏盘子在水槽前伫着不挪窝。姬莉叶低声示意他去和父亲独处,而尼禄固执得像个刺猬。但最终他还是在女孩温和的劝哄中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海绵球。维吉尔在屋外。从车库半开的卷帘门下面可以望见风衣的下摆。
尼禄矮了矮身子,跟着钻出去。
那或许是他们交过手后站得最近的一次。天还没有暖起来,呼吸在夜晚隐隐还能凝出雾气。这条街上没有什么人,电线杆子在一片黑暗中延伸。他们对面的路灯闪烁着几乎就要灭了。
维吉尔发现他在割裂情感之后难得地对某些事产生了动容。也发现他很难忽视V在他脑海里平静叙述的一些话。最后他选择将这些话复述给尼禄。
“猜我确实欠你很多。我也欠你一个道歉……但是我的经历告诉我,道歉既软弱又无用。”
“哈。至少在这件事上你是对的。”
“即便这样我依旧得说,我很抱歉,尼禄。”
尼禄发现这样的话难以接腔。他习惯了和但丁或者妮可互相冷嘲热讽,而不是接受哪一方的致歉。
“……见鬼。”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鼻腔和肺都被冻得结了冰。“姬莉叶一定在你的炖肉里面放了很多酒。”
“或许是的。”
维吉尔笑了笑。而尼禄将双手插在口袋中,脑袋偏向了一旁。
“……你会留在卡普雷特?”
“不。我会去各处走走。”
“……”
“……不过我会在卡普雷特待上一段时间。”
“噢。”
随后他们沉默了。他们头顶的这片天远离人类的电器,显得远古,像斯巴达初降临人界的冬天。
随后维吉尔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你一个人做得很好(You did well without me.) ……我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个男人而不是男孩……高兴。”
这句话来得很突然,尼禄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在心底里期盼过类似的肯定。他的脑袋垂得更低,开始用脚尖粗暴地折磨地上的圆石子。
“……一般的父亲会说,我为你骄傲。”
维吉尔看着他。
“那么我为你骄傲。”
尼禄的肩膀抖了抖。维吉尔平静地注视他,看着他伸出手去抓挠自己的面颊,随后手指无声息地擦过自己的眼睛。
【龙亚双】海市蜃楼
*成步堂龙之介X亚双义一真
*有大量捏造剧情
*长的要死,2W字+
*有不符合科学常识的部分(蜃景多发于中午或下午与傍晚,早上会不会发生不能确定)
*有不符合原作剧情时间部分(离原作的上船的时间大约延长了一小时)
*有第一人称描写
*有一定量情色描写
*OOC
*大量剧透注意,大量剧透注意,大量剧透注意
一、
成步堂龙之介在即将离开大英帝国的时候,看到了隐藏在海面上的巨大楼阁。
码头一瞬间变得熙熙攘攘,人们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奇景夺去了视线。成步堂想起自己曾在书上看到过这种景象的记载,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
*成步堂龙之介X亚双义一真
*有大量捏造剧情
*长的要死,2W字+
*有不符合科学常识的部分(蜃景多发于中午或下午与傍晚,早上会不会发生不能确定)
*有不符合原作剧情时间部分(离原作的上船的时间大约延长了一小时)
*有第一人称描写
*有一定量情色描写
*OOC
*大量剧透注意,大量剧透注意,大量剧透注意
一、
成步堂龙之介在即将离开大英帝国的时候,看到了隐藏在海面上的巨大楼阁。
码头一瞬间变得熙熙攘攘,人们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奇景夺去了视线。成步堂想起自己曾在书上看到过这种景象的记载,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他没有将眼睛停留在楼阁上太多时间,瞥向一边,自己的亲友亚双义一真正静静地注视着海面。亚双义那家伙,明明在几分钟前还带着爽朗的笑容发表些令人心潮澎湃的豪言壮语,不过这也算是那家伙的风格吧,而现在,他看起来非常安静,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白衣上装饰的红色领巾也随风摇曳着。
原来亚双义的刘海掀起来是这样的啊,不如说,原来亚双义不戴头巾是这样的啊。——正当成步堂这样想时,自己亲友的脸转了过来,结结实实地四目相对让他的眼神瞬间游移了起来,没有错,这种情况来看,大概自己又被“读心”了。
“再这样下去,不出几年你就会忘记我的长相了吧,成步堂?”亚双义微微眯起了眼睛,半开玩笑地对着自己自言自语的亲友露出了略带嘲讽的微笑。
“不!没有的事!我会多看看你的照片的!”成步堂倒是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
亚双义好像比以前更帅气了。他轻轻地咬住嘴唇,确认自己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身着白色检事制服的俊朗青年叹了口气,他的眉头轻皱,斜眼看向自己的友人。“给我好好把亲友的长相每天记在脑子里啊。”
被亚双义这么一说,成步堂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但是回想起来,自己在“那时候”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亚双义。果然自己还是没有寿沙小姐都那么敏锐......或者说没有她那么了解亚双义吧。一想到这里,成步堂就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在距离上船时间还有三十分钟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小的事件”,爱丽丝拖着福尔摩斯先生在靠近海面的甲板上拍摄着海面的奇景,而福尔摩斯先生好像站的太近了,他的包掉进了海中。福尔摩斯先生的大叫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不知不觉原地只剩下自己和亚双义两人了。
【成步堂龙之介】
我从来没有想过,也许那家伙还没死,虽然这么说好像我并不期待那家伙回来似的。
从“那时”以来,我无数次在梦中看到过他的脸。总是飘动着那条红色的头带,只是靠近就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热风,我无数次在梦中看到那个身影。他有时候在学校的那条小道上,有时候在河边那棵樱花树下。那时我就往他的方向跑去,仿佛他死去的事情才是一场噩梦。
确实,那家伙并没有死,他活生生地站在我对面的检事席里,就在今天的法庭上。
我也曾期待过与他一起站在大英帝国法庭上,那时他成为了一名大名鼎鼎的律师,胜诉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为他鼓掌。如果能和他一起下了那艘船的话,一切的一切又是否会有转机呢。但是我渐渐地也开始怀疑自己,明明对他一无所知,如果仅仅只是追随他来到伦敦,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几天前,他从我手中接过了“狩魔”。那时候的他到底在想什么,我并不清楚。作为久别重逢的友人,他的反应未免太过冷淡,虽然我也觉得他或许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狩魔”总算能物归原主了,那时我觉得,能与他再会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去想过他与这件案子到底有多少牵连……或者说还有多少人与这件事还有牵连,但是亚双义一真,唯有这个名字,我不希望在这里听到……
我追随着名为亚双义一真的男人的幻影来到了大英帝国,在这之前,我曾对那个幻影深信不疑。可如今我却觉得自己对那家伙一无所知,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將证明我熟悉的那个亚双义一真并不存在,那么这份真相又值不值得我去追寻呢。我的友人亚双义一真,是个为了正义与理想奋不顾身的人……曾经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而现在他就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附身了一样想要将某个人拖入地狱,他的行为无论怎么看都是被私情所左右,仅仅只是为了复仇而已。
他原来是那样的人吗?
俗话说,死者为大,我怀疑是否是我不知不觉中忘记了他本来的样子呢?他死去的时候,我以为我终于能够和他心意相通,然而现在我却觉得这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如说现在这样想的我也非常自私。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对他再多了解一点的话,现在也不会这么一厢情愿地感到幻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看起来那么近却又是那么远,曾经的他的样子像被清晨的薄雾笼罩了一般模糊不清。那个对我说着“我相信着你”的他,和这个站在检事席上与我针锋相对的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直到现在,我也只愿意相信是他变了,因为只要再多想一点,我就会觉得我将失去更多,如果那份真相的终点是我真正地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那么我所追求的真相一定不是为了……
不是为了你,我的好朋友亚双义一真。
即使这份真相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幸福,我也必须去终结这一切。这是我此前从未感受到过的,强烈的“命运”。
【亚双义一真】
即使是整个年级的人都来参加的公共课,我认为作为一个肩负着日本未来的大学生也是应该好好听的,但是事实证明像我这么想的大学生还是少数——比如坐在隔了我三排之远的成步堂龙之介。即使是这个距离,我都看见了他睡得像乳猪一样的脸上挂着的口水。
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正为了把所有的笔记记下来而奋笔疾书,我一定会用狩魔的刀柄把那家伙敲醒。流了那么多口水,那家伙在做什么美梦呢,不如问问他下课之后要不要去吃那家新开的牛锅。
一想到这里,我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而这时,下课铃也很识时务地响了起来。
“喂成步堂!”我冲过去拍了一下那家伙的脑袋。这家伙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居然听到下课铃都没有醒。他的头发硬邦邦的,即使这么睡好像也不会变的乱七八糟,有时候真的会有点羡慕这家伙。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那家伙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两眼。“嗯......?”
然后他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似的又看了我两眼。
“唉??唉??亚双义???”
这家伙的反应像见了鬼一样。
“你忘了吗,这节课整个年级都会来啊。下次上课前记得坐在我旁边,作为肩负着日本未来的青年人,你居然一整节课都在睡觉,真是太颓废了!”
“唉....?所以说你这节课还不是一直在看我醒没醒啊……”这家伙小声嘀咕着,我不禁又拍了他的脑袋一下。然后他用一脸惊讶地表情看着我,这家伙该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小声嘀咕会被人听见吧?
“好吧现在要和你说一件要紧事。今天去吃牛锅吧!”
“牛锅.....?”
“比起之前站着吃的那种街边摊,你难道不想坐下来好好吃一顿吗??!”
“其实站着吃和坐着吃不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吗……而且...好贵的样子.....”
“哼,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成步堂!”我忍不住敲了一下他面前的桌子。
“只有坐在牛锅店里吃着面前的牛锅,我们才能好好的谈论当今的国家大事,国家的未来可是掌握在我们手中,难道你就对自己的重任毫不关心吗,成步堂龙之介?”
“……原来牛锅和国家的未来有那么大的关系吗?”
“所以,去吃牛锅吧!”为了增加气势,我把“狩魔”提到了胸前。
“呃……好的……我吃!”
就这样,我凭借自己法律系高材生的高超口才说服了我的好朋友成步堂龙之介陪我一起吃牛锅。虽然他每一次都拿不出自己该给的那一份钱。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希望下一次吃牛锅的时候有他在我身边。
我有时候会拿他欠我钱这点威胁他,但我也并非是真的在意那么一点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就和他混在了一起,明明一开始是为了哪天在辩论赛上还能打败他。
曾经的我认为,自己不可能拥有朋友。因为我的心中一直都有一个不曾告诉任何人的秘密,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国家去大英帝国留学,为了达成这个愿望,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辞,这样的我现在却拥有了能称之为“朋友”的人,真是滑稽啊。
我确信自己不会沉溺在这短暂的安逸感之中,但我却又希望这份安逸能稍作停留。
“喂成步堂,今天下课之后也去吃牛锅吧。”
今天大概他也不会拒绝。
二、
“福尔摩斯先生没问题吧?”成步堂想要走过去看看情况,没想到自己的手却被人拉住了。即使没有回头他也知道,拉住自己的人正是亚双义。成步堂已经记不起自己上一次碰到亚双义的手是什么时候了,这样的触碰让成步堂的心颤抖了一下,但他并没有表现出自己霎时的慌乱。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转过头看向那个拉住自己的人,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亚双义。”
亚双义低着头,他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亚双义,你在哭吗。”
成步堂说出这句话后,亚双义抬起了头。
“你是不是想现在就被我这把西洋剑斩成两段。”
亚双义不但没有哭,现在还凶狠狠地瞪着自己,成步堂不禁苦笑了起来。
“你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你。”
亚双义半垂下眼帘,勾起了嘴角,虽然刚刚才发表要把自己砍成两段的危险发言,成步堂却知道他在笑,眼睛嘴巴和刀都在笑。日出的阳光透过云层,海面上笼罩着的淡淡雾气还未散去,海市蜃楼此时虚虚实实,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个幻影也会消失无踪。成步堂没有松开亚双义的手,他害怕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此时的亚双义也会和眼前的幻影一样消失无踪了。“喂亚双义,我们去那边吧,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考虑到时间紧张,成步堂朝着人群稀少的地方小跑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小心赶不上回日本的船。”虽然略有怨言,亚双义并没有拒绝。
“赶不上的话,那干脆就留在英国吧。”
“那我倒是有点期待你赶不上了。”
“看来你果然还是会挽留我啊,亚双义?”
“我收回那句说你没变的话,我可不记得你以前有那么油腔滑调,那个浮夸的侦探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
两人在港口附近的建筑物边停了下来,小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成步堂龙之介】
在那次庭审结束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伦敦的夏天似乎已经被这个城市遗忘了一般迟迟不来,临近夏日的伦敦也还是一样阴雨连绵,但比起刺骨的冬雨来说,这雨还不至于让人难以忍受,我关上窗窝在这堆满了书和杂物的的桌子边上,潮湿的空气使我有些胸闷。
不知不觉寿沙都小姐也已经走了两个月了啊……这可真是“日 月 如 梭”。
自从认识漱石先生之后,我在想起四字短语的时候脑中总是会出现奇怪的音效,想到这里我突然担心了起来,不知“死神”的诅咒到底会不会追到日本去呢,漱石先生现在过得怎么样呢.......御琴羽先生的身体也不知有没有好转,看寿沙都小姐那么着急回去的样子,总让人有些不安。可能过几天他们还会发来新的电报吧,在那之前我还是好好地等着,然后继续啃这比城墙还厚的《大英帝国法典》。
真是不可思议,我居然已经习惯了在贝克街221B生活,习惯真是个不得了的东西。我像往常一样触摸了一下刀柄上系着的那条红色头巾,棉布的温柔触感仿佛还留有几分温度。
“啊啊.....亚双义,你一直都在这里吧。”
我蹲坐在地上轻轻俯下身,去嗅手中那条头巾上残留的他的气味。直至今日我也还是对他的死没有什么实感。
踏上大英帝国的国土已经半年,这半年间我认识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见过了太多我从来没见过的事物。在作为“偷渡客”藏在客舱的柜子里的时候,我幻想过自己来到光怪陆离的大英帝国与亚双义一真一起展开的奇妙冒险,但不同的是……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在冒险开始前就退场了。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接受呢。
那家伙已经死了。当我知道这件事时,脑子一片空白。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悲痛欲绝。我只是很疑惑“为什么死的偏偏是那家伙呢”。所以为什么是他呢,直到现在我也依旧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对那个女孩并没有憎恨之情,因为无论我再怎么去憎恨她,亚双义也不可能再回来了。如果被亚双义知道我为了他而对一个柔弱的女孩动手的话,那家伙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如果真的去憎恨什么,那不如让我去憎恨造就这悲剧的神吧。
一月九日的那天晚上,我失去了我的挚友亚双义一真。然后为了继承他的遗志,我站在了大英帝国的法庭上。但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什么事,那是我不愿意想起的事,如果现在刻意地去想的话,我也许就无法逃离那份感伤了。直到今天我也还是哭不出来,如果我哭了的话,就好像必须得承认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一样。
我将“狩魔”握在手中,这把刃器稍显沉重的却莫名让我安心。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刀鞘中拔出一截,美丽的刀身光洁明亮,银白的刃犹如镜面般澄净。亚双义的灵魂也许就在这把刃之中,我注视着这把寄宿着他灵魂的刃器,却只能看见自己这双悲哀的眼睛。
如果这把刃也有着他的温度的话……
我轻轻地吻了那月光般皎洁的刀身,在这间昏暗的阁楼里,它散发着淡淡的光彩,与它相比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黯淡了起来,我将刀小心收起,用双臂将它环在怀里,然后侧躺在阁楼的木质地板上。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潮湿的雨水气息与木头的味道混在一起。我的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耳边还有海浪的声音。
“嘘——不要出声。”
那家伙这样对我说着,然后钻进了柜子里。
我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与他接吻,我们紧握的手直到满是汗水也没有松开。那狭小的空间好像一个精巧的鱼缸,我们仿佛是这鱼缸里的金鱼一般,将嘴唇叠在一起,然后分开。
亚双义衬衫的扣子在他进来之前就解开了两颗,在船舱里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皮肤就像浸在红茶里的丝绸。那样黏连着的蜜糖般的吐息,粘稠到好像我们将身体分开的瞬间,就会像糖浆一样拉出细细的丝线。我的亲友现在就像被情欲之蛇缠住了身体一般渴望着爱抚,在被这份情欲所控制的时候,他也仿佛化作一条蛇,紧紧地缠住了我的身体。
“……亚双义,这种事情,前天你不是就说不要再做了吗。”
“我知道。但是,船上很无聊,我的肚子又很饿,已经没办法排解了。”
即使是做这种事情,大概也不能填饱肚子吧,我实在想不通饿肚子和做这种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这种时候也没什么时间去思考,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解开了亚双义的衬衫。
“是……毕竟船上确实太无聊了。”说着,我也松开了自己的腰带。
“但是亲友之间做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太奇怪了吧?”
“成步堂,对于你来说做了这种事情我们就不算亲友了吗?”
被这样问的我也陷入了迷茫之中,因为我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对自己的亲友起反应,被亚双义这样压着,我的身体早就变得燥热起来了。其实最开始,脑袋开始变得不正常的人是我,如果那天我没有说漏嘴和那家伙提起过我做的梦的话,我们可能永远不会试着做这种事。
其实我很清楚,做这种事情无论对亚双义还是我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这也许仅仅是我们两人对于“性爱”的好奇罢了,我想无论是他还是我目前都无法理解“恋爱”为何物,我们自满于这样的关系,对于再进一步的关系既没有打算,也没有兴趣。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挚友,与你的友谊是对于我来说最宝贵的东西。但是我也不明白....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也会搞不懂自己的心情……如果做了这种事情我们就不能再算亲友的话,那就别做了.....”我有点困惑地看着亚双义,他低垂下眼睛,将视线看向别处,像是在逃避些什么。
“其实我也有点怀疑......是不是再做一次就没办法把你再当成亲友了。”
这样说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眼睛转了过来。与我对视的他的眼神像往常一样认真。
“就一次”
“这是最后一次”
他将脸靠近我,我感觉他那形状好看的嘴唇就停在我的耳边。
“那我们约好了,为了守护这份友谊,就到此为止吧……永远不要成为恋人。”
在他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的心在动摇着。如果我们成为了恋人会怎样呢?明明我们都不了解成为恋人又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作为友人的这段时光太过美好,如果再去渴求成为恋人,是不是显得我们太贪心了呢。
现在这一瞬间的我们,是恋人还是友人呢?
那晚,带着这样疑惑的心情,我又一次进入了他的身体。即使是与他合为一体的时候,这份困惑也从未消散,而这个谜题的答案,也许永远都不会解开了。
因为在这三天后,那家伙死了。
我睁开眼睛已是傍晚,空无一人的阁楼让我觉得倍感空虚。即使夏天即将到来,我怀中的这把刃器也还是没能留下他的体温。窗外的阵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可这时我却无比希望那雨声还未消逝。
【亚双义一真】
当我有些许意识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大街上。
头很痛,仿佛脑浆已经融化了一般痛。比头痛更可怕的事是,我的脑浆好像真的融化了,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转头看向身边,玻璃窗上倒映着一个男子。这个穿着黑色衣服、脖子上缠着绷带的人,难道是我吗?虽然有那么几秒钟我有点庆幸倒影里的这个青年还算帅气。但是现在毫无疑问我陷入了大危机之中——所以说我到底是谁?
突然一阵饥饿感向我袭来,我觉得几乎快要摔倒,看起来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明明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却知道我需要一些钱来保证自己的吃住问题。我摸了摸口袋,和我预料中的一样一文钱都没有。
我想找个人问问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们嘴里说的语言我一句也听不懂。这时我的脑中似乎出现了一些所谓为“常识”的东西——我现在大概在正在别的国家,我与周围人语言不通。好在我发现我似乎还会另一种语言,比如在那块在汉字下写着字母的招牌,那个意思似乎是“典当”。我思考了一下,推开了这家店的门。
用上衣外套抵押了一些钱之后,我去大吃了一顿。说是大吃,为了节省预算也不过是三个饼和一个肉包子。可是因为太久没有进食,一半都吐了出来。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以前应该不是个会被生计所困的人,但此刻对着吐出来的食物我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悲痛之感。毕竟我连这些钱能撑几天都还没有着落。
异国的街道熙熙攘攘,而我是一个漫无目地游荡在街上的空壳,灵魂就像是被撕扯了一般离我的身体而去。眺望前方,天边渐渐染上朱红的颜色,落日余晖之后的黛青色天空预示着夜晚即将到来,我仿佛也融入了那一片暗色中,我的身体被前所未有的恐惧所笼罩,越是想要想起什么,越是止不住浑身颤抖。
我在恐惧些什么,有些东西难道是我想要忘记的吗。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港口,一艘蒸汽船正缓缓靠岸。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我的脑海中开始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片段——我正准备上船,小心翼翼的推着什么,大概是一个箱子.....是一个巨大的箱子。箱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呢?想到这里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去大英帝国吧,你的“使命”在那里等着你”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而我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身边并没有人。但那个声音让我感到在意,我似乎有什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虽然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还是走向了那轰鸣的蒸汽船。
我的命运与这艘海上的城堡一般的蒸汽船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刻在了我这个空壳一般的身体里,我相信只要抵达了大英帝国,所有困扰着我的问题都能找到答案……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即使是什么样的痛苦都可以忍受。
在我在这艘船上工作了半年之后,我终于有了“偷渡”的机会,然而事情没有我想象中的顺利。
“不过是野蛮的东洋人罢了,没能进化完全的猴子也想着去大英帝国吗?你在做什么梦?给我好好在这艘船上工作到死吧!”金发的壮硕男人站在我面前这样说的时候,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拳头。
混入人群,穿过甲板。然后我用尽全力地奔跑着,将这一切都抛在身后。这空壳一般的身体也好,这仅仅因为是东洋人的血统便处处被针对的船员生活也好。
永别了。
当汽笛终于响起的那一刻,我朝着大英帝国的岸边纵身一跃。
在踏上这片土地之后,我如愿以偿地找回了丢失的记忆。
我亲手斩断了我父亲的蜡像,那是我父亲背负着污名,饱受冤屈的证明。
但是说实话,有点太突然了,其实连我自己都还没有做好准备。我靠在木质的门板上,这扇门的后面是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我的挚友成步堂龙之介,以及青梅竹马兼法务助手御琴羽寿沙都。
我很清楚,现在并不是上演什么感人的再会的时机,在我想起一切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继续开始旋转了,像是暴雨来临前的乌云遮挡住天空一般,愤怒与悲哀在我的心中迅速汹涌地扩散开。
我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狩魔”,什么时候开始,它已经变得如此之重了呢。这份沉重压在我的心上,使我几乎无法呼吸。
在那之后,一直都是他将这把刀戴在身边吗?他将我的头巾绑在刀柄上,这一抹红色仿佛一把钥匙一般,让我想起了曾经和他在一起的许多事情。即使是现在,那些事也还是能让我久违地想起快乐的感觉,而这一刻眼泪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我明白,现在也并不是可以给他一个久别重逢地拥抱的时机。我还没恢复记忆时曾想起过自己将他装进箱子,准确来说我只想起了箱子。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想起这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呢?现在看来缘由或许是我的罪恶感,这也是如今手中的这把“狩魔”让我倍感沉重的原因。
我并非成步堂龙之介想象中的那般高洁。那个时候说服他来英国的理由也并不是单纯地希望他成为律师。我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私人的原因将他卷了进来。成步堂龙之介对于我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其实我自己也并不能说清。我觉得我一直是个头脑清晰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非常清楚。
但是我也知道,自己的感情是会失控的。
自从遇到成步堂龙之介后,每一次的感情失控我都记得很清楚。
那一次是在蒸汽船上。
就像是开玩笑一般,我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对成步堂说“那个,再来一次吧”。那家伙像是读不懂我的意思一般瞪大了双眼。“你是说……什么再来一次啊?”他的眼神游动了起来,这是他感到困惑时经常会露出的表情。我莫名感到有些生气,抓住他衣服的前襟凑近了他的脸。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啊,那个啊!那个!”我感觉脸上像被火烧过一样变得滚烫了起来。
“嘘——亚双义,你别激动。”
我的声音刚刚的确有点高了,这让我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然后他将我拽入了衣柜里。
“你在说...那天去你家的时候做过的事吗”
我面前的成步堂龙之介低头抱着膝盖,他的耳根红通通的。然后过了几秒他抬起了脸,将他的下巴轻轻靠在膝盖上,用他的两条小臂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部分,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
“抱歉……我没想到会发展到那一步。”
然后他将手臂放了下来,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对不起,亚双义,是我不好。”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忘了那天的事吧。”
这家伙的反应让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成步堂龙之介。”我压低了声音,那家伙现在看起来变得不安了起来。
“你无需道歉。”
我面前的他像个白痴一样微微张着嘴。
“那天也好,今天也好,全都是我个人的意思。”我深吸了一口气。
“这只是‘消遣’,所以你无需在意。”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而对面的成步堂却没有笑。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发出了微微干涩的声音。
“说的也是呢……对于你来说,这只是‘消遣’而已嘛。”说罢,他苦笑了起来。
直到今日,我依旧不能原谅那天自己暴走的感情。人在不安时就会更渴望被拥抱,然后再那份欢愉中仿佛得到了些许救赎,如果再这么下去,我就会越发依赖那份无果的希望,对于自己这份软弱,我发自内心感到羞耻。
我朝着我该去的地方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沼泽地里,不久后这片沼泽就会完全吞噬我。而在岸边的我的挚友成步堂龙之介,他是否还会朝我伸出手呢。
哪怕是我真的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三、
成步堂靠着墙壁蹲下来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亚双义并没有因为小跑而打乱呼吸节奏,他轻轻将成步堂拉起来,摇了摇头。
“你回去也应该像我一样每天挥剑一百下,就算跑两千米也不会喘得这么丢人。”
“毕竟亚双义太厉害了。但是不觉得很怀念吗,以前也像这样为了去看落语名人的表演而早退,我用了吃奶的劲跑结果还是差点被老师抓到,那个时候还是多亏了你在墙上把我拉上去,我还以为你就会把我丢在那了。”
“是吗,没想到平时什么也记不住的你倒是还记得不少以前的事情。”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罢了。”
“所以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亚双义将眼睛移到了成步堂脸上。
“福尔摩斯先生昨天说,因为今天会起雾,船可能会延误一会......”
巷子里昏暗的光线使亚双义有些看不清成步堂的表情,成步堂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对面传来了小声啜泣的声音,友人的嘴唇轻轻颤抖着,流下的眼泪汇在下巴上,形成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一般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怎么了成步堂……不是吧……你难道在哭吗?”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亚双义显得有些慌神,对于如何安慰哭泣的友人,他的脑中是一片盲区。
成步堂准备用袖口擦擦眼泪,虽然他也不想被友人看到自己这么丢人的样子,却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亚双义语气有些慌张地说“你……你不要哭啊,船延误了而而已,没必要这么伤心吧。”他递过来了一块丝质的手帕,上面散发着略微苦涩的柑橘调西洋香水的味道。
“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哭……”
那条手帕像一只轻盈的白鸟一般掉落在了亚双义的脚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某人的双臂之中,这个拥抱让他觉得有些突兀,却又觉得自己已经等待了很久。成步堂的眼泪滴在了亚双义的白色制服上,就像被这份悲伤感染了一般,亚双义的手也轻轻颤抖着。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为我送行......其实今天,我突然有种觉得以前的你回来了的错觉。”成步堂将脸靠在亚双义的肩膀上,自己的双臂中的人的体温透过肌肤到达了自己的血液里。
“我曾经对你……”成步堂没有再将这句话说下去,他咬住嘴唇,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亚双义,欢迎回来。”
【成步堂龙之介】
明明我都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英国,亚双义那家伙好像就已经把我之后的十年人生都安排好了。他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听人讲话。即使有着诸多不满,我还是拿着笔记本朝着我们汇合的老地方走去。中午提到要给我补习法律的时候,那家伙的干劲实在是高涨到有点可怕了。至于我,因为一些原因,其实我今天不太想见到他。
要说不想见到他的原因……其实也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事让我生气,或者是闹别扭了之类的。要说生气,倒不如说我对我自己的怒火要更胜一筹……毕竟,这实在是难以启齿。我在想,要是这几天不见他的话,是不是我的脑子就会正常一点了。
正这样想着,那家伙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还是和往常一样挺拔的身影,穿得一丝不苟的学兰和无风自飘的红色头巾。望着那样的身影我的内心还是会有一丝奇妙的悸动,他端正的面孔就算不做任何表情,不说一句话,也会使路过的女性坠入爱河吧。他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脸上,右眼的虹膜在阳光下像一块红褐色的琥珀。我不禁停下了脚步,如果这一刻被封入了琥珀之中,那么我一定会用更多时间像这样一动不动地透过光静静地观察他。
亚双义为什么这么帅气呢。
“喂———成步堂,这边———”他似乎在人群中发现了我,朝我挥了挥手臂。和他对视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将眼睛移开,低下头朝着他的方向小跑过去。
最近,我有时会思考我到底该怎么看待亚双义一真。在那次辩论会与他相识之前我也对他略有耳闻。那些传闻无非是猜测他其实家世显赫,祖上有洋人血统,所以英文才会说的那么好。还有传闻说他其实已经有未婚妻了。不过同龄学生对他的评价更多是有些不屑的——虽然相貌端正,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律师,但其实是个瞧不起人的家伙。
所以那家伙总是独来独往,埋头学习,再加上带着让人有些忌惮的刃器,明明是个热血青年,同年级的学生却通常对他退避三舍。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他有哪里可怕。虽说带着刀……那种危险的东西果然还是有点……
我其实并没有想到他会来主动找我,在辩论会上赢过他纯属偶然,其实我一直觉得并不是因为我的舌头太灵光,而是他的舌头笨拙过头了而已,我平时也并不练顺口溜,只是那个连小学生都能说吧?但是那家伙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所以我从来都没拆穿过他。那天之后,他就绑着红头巾来学校了。一向惹人注目的亚双义一真本来就是传说中的怪人,现在看起来更怪了。可是即使是绑着红头巾,他也还是威风凛凛,不如说那条头巾非常适合他。
“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那家伙,就像和我很熟一样坐到了我的面前。
“嗯……红色的头巾很适合你,非常的帅气……”突然让我作出评价,我有点忐忑,深怕自己哪句会触到他的逆鳞,然后他就会抽出那把刀来砍我——听说他经常切断惹怒他的人的刘海,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我本来就没有刘海,所以大概不用担心这种事吧。
“但是这条头巾可不单单是为了帅气。”他用食指指尖轻轻指着自己额头上那条头巾,“这对于我来说是耻辱的象征,我会牢记自己的耻辱,然后总有一天变得更强。”
他看我的眼神变得很认真,那是一种仿佛是在对我宣誓一般的凛冽而具有侵略性的眼神。
“所以,成步堂龙之介,是你让我见识到了我的弱点,我要谢谢你。”
“唉?”
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们就这样渐渐变得熟络起来。他意外的是个非常爽朗的人,我们经常谈天说地,从国家大事说到落语戏剧。一起上课,一起去学生街的牛锅店吃牛锅,和他认识之后的时间我们几乎每天都混在一起,偶尔也会做些出格的事情,比如逃课,比如在校舍后面烤红薯。
那家伙很有趣,虽然有时候说话非常失礼,我觉得这可能是他在同年级学生里风评不好的主要原因。而且这家伙也很爱炫耀,他刚刚换上那双砖红色的皮靴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和我讲半小时的皮靴话题。不过多亏了和这家伙认识,我也知道了一些以前根本不会在意的知识,比如……如何判断牛皮的好坏之类的,即使是对时尚一窍不通的我,现在说不定也能替自己挑一双好鞋了。
在遇到这家伙之前,我对自己的未来也没有什么打算,只是普通的上课,普通的参加辩论赛,其实我对辩论赛的输赢并不在乎,仅仅只是普通地参加了而已。在这种方面上,我和那家伙是完全不同的,那家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很在意成绩,也很在意输赢。
那时候我想,也许国家需要的正是亚双义那样的青年吧。亚双义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努力,仿佛拼上了自己的一切,像他这样闪闪发光的人一定才是国家的未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非常快乐,我从来没有想过去要追赶他,因为仅仅是成为那种闪闪发光的人的挚友我便已经满足。如果不是遇到那场“杀人事件”,我也许会去落语剧院工作,比如把落语翻译成英文,然后推广到全世界之类的……其实就算不做律师,说不定我这个理想也还是蛮远大的。
而那家伙认可了我作为律师的才能,我知道他是打自心底的认可我的,因为亚双义一真一直都是个热情如火的男人,他是那样地相信着我,甚至不惜冒着不能留学的风险也要替我辩护。
对于我来说,他就像太阳一样。
而我的心底却有一丝特别的感觉,仿佛菌丝一般偷偷地生长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亚双义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禁从短暂的回忆中回过神来,面前是亚双义住的地方。那是一个宽敞的庭院,房间不大不小,说不上豪华却十分整洁,这是住在四叠半大小的学生宿舍的我梦寐以求的住所。我小心翼翼地脱下鞋子,甚至有点怕弄脏这块光洁的门廊地板。
“真厉害啊,亚双义,没想到你一个人住也收拾得这么干净。”
“这是女仆收拾的。”
我不禁望了望四周,却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在。
“她今天已经回去了,这是我父亲的旧房子,女仆早就不住在这里了,听说我大学来这边住,偶尔会帮忙收拾一下房子。”他这么说着俯身单膝蹲地,将靴子整齐地摆在我摆好的皮鞋旁边,小腿上露出一截漂亮的菱形格子花纹袜子,这是年轻的学生之间非常流行的样式。
亚双义将学兰挂在衣帽架上,他的衬衫非常平整,皮质的背带压在上面,看起来非常时髦。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他转过头看着我说“你今晚就住下来吧。”
我的脑子里咔嚓一声,难道说今天要学习一整夜吗……
“既然来了,那就要好好地做好通宵学习的心理准备,这是人之常情。”
亚双义那家伙,似乎又读懂了我心里在想什么。既然他如此强硬,我也只好做好了悬梁刺股的决心,毕竟这是第一次来亚双义的家里,按理说第一次拜访友人的家,应该好歹带上一点伴手礼。但是想到这家伙也不和父母住在一起,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很少和我提起关于他父母的事情,就像是在刻意隐瞒些什么一样。
他从壁橱里拿出了被褥,在榻榻米上铺了两个床铺。我盯着他的背影,不禁又想起了昨晚。
不知道亚双义……会不会做春梦呢。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亚双义突然回过了头,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我。
“你小子难道是看上哪个女人了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啊……”我慌张了起来,眼神又开始不自觉地游动了。
“虽说现在可不是讨论春梦的时候,我倒是有点好奇到底是哪个女人让童贞如成步堂龙之介都开始做起春梦了。”他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悦,毕竟他是个在学习的时候绝对不会谈论关于性爱话题的人。
我实在说不出口,因为春梦的主角就是我面前的男人,亚双义一真。
然后我偷偷地抬起脸,发现他的表情更加微妙了,他好像也有一丝尴尬,没有迎上我的目光而是转过脸去。
“要说我是童贞,亚双义你难道经验很多吗!”
“哈?”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这时他的脸慢慢变红,几乎要和那条头巾一样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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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约好明天再补习,就这样一起去钱汤泡了澡钻进了被窝里。亚双义说另一个被褥好像弄脏了,像理所当然一样睡到了我的旁边。我们枕在一个枕头上,面对面睡着,他伸手牵住了我的手,我将手指与他的手指交叠,十指相扣,闭上眼睛等待自己进入梦乡,在我闭上眼睛之前亚双义也还醒着。
“我们都变成大人了呢,亚双义。”
“笨蛋……庆祝成人礼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大人了……”
亚双义这样说着,渐渐睡着了。
【亚双义一真】
对于我和巴洛克.班吉克斯卿来说,现在也许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才是正确的选择。但我们还是不约而同地回到了检事局的办公室里。仿佛是从诅咒中解放一样,这里曾经压抑的气氛也已经一扫而空,这大概是因为大英帝国司法的黑暗已经被打败了的缘故。
一切都要归功于那家伙,我的挚友成步堂龙之介,这个不可思议的,带来奇迹的青年。
走在我前方的班吉克斯卿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他的哥哥克里姆特.班吉克斯的画像,我走到他旁边与他肩并肩站着,仰头注视着那个被我父亲赋予了安息的男人,我的父亲舍弃了一切,为了守护这个男人的荣誉承担了一切的污名。毫无疑问,我的父亲是个高洁的男人,而我,却没能守护住那份高洁。
我握紧了手边的“狩魔”,我的父亲曾经也和我说过,日本刀代表了日本人的“魂”。当我被那瞬间的“杀意”控制的时候,我的“魂”也和这把刀一样变得不完整了。
“兄长…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班吉克斯卿像是祈祷一般轻轻闭上眼睛。“我之所以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也多亏了一个…日本人。”说完,班吉克斯卿转过身看着我,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忧郁沉静,但总觉得有些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亚双义检事,作为我门下的第一个弟子,不,甚至作为一个和我共事良久的同事,我都还没有好好招待过你。”
班吉克斯卿第一次这么“热情”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总觉得这份好意我不该推辞。
“我有些话要说在前面,那就是我不喝酒。”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我说“麻烦你把我办公桌第三个抽屉里盒子拿过来。”
我拉开抽屉,发现里面躺着一个精美的罐子。我忍不住摇了摇,里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是什么。”
“红茶。”他抬起头接着说“这种是我的兄长最喜欢的茶叶。”他轻轻打开茶叶罐,有些干燥的茶叶香味淡淡地弥漫开。“我与我的兄长对亚双义一族有愧于心。如今你进入我的门下,一时间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他用非常优雅的动作将红茶倒进精美的瓷制茶壶中,倒入热水的瞬间,浓郁的红茶香味顿时溢满了整个房间。
“作为老师给学生泡茶…这不成礼仪。对于我父亲的道歉我可以代我父亲接受,但你并没有什么好有愧于我的,第一,我不会原谅你,第二,我也并非是个像我父亲那般高洁的人。”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面前桌上的的茶杯中,红宝石般的茶汤氤氲着缕缕热气,馥郁扑鼻。
“我那时,是真心想让你下地狱的。”
我下定决心地吐出这句话后,班吉克斯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仅仅是将手中的红茶注入了他自己面前的茶杯中。我面前的红茶倒映着我的样子,这张脸看起来有几分狼狈,让我有一丝不快。我轻抿了一口,惊叹于红茶的美味。这一瞬间我决定将自己那时的想法全部告诉巴洛克.班吉克斯卿,这个未来将成为我的恩师的男人。
“那个时候的我知道你是无罪的。但是我想让你下地狱,想让你也能体会我父亲当年的感受。明明无罪却不得不承受肮脏的罪名的绝望,我想让你也尝一尝。我那时对你的指控并不是为了追求真相,仅仅是我对你的复仇。”
“………”
班吉克斯卿无言地看着我,良久,他动了动嘴唇。
“我知道……”他优雅地喝了一口红茶,接着说“看到你的样子,我想起了当年指控着你父亲的我,所以我一点也不怪你。当年没能找到真相,是我的无能。”
为了知晓真相,我也付出了很多代价,如果失败了,我甚至觉得我很快就会被处理掉,当慈狱告发我时我就确信我那时的直觉是正确的,我仅仅是个棋子而已,在合适的地方就会被牺牲,我为了这份真相,带着必死的决心踏上了留学之路。
“按你这么说,我们都是无能的检事。如果没有他和那个侦探,仅仅凭借我的力量是不可能找到真相的,作为一个检事,我的第一战可真够难看的。……虽然和你彼此彼此。”
“你的朋友成步堂龙之介,真是个让人惊讶的人。”
“所以为了追赶他,我要和你学习,虽然我们都是无能的检事,但班吉克斯卿你是伦敦最好的检事,这是不容置疑的。”
成步堂龙之介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遥远了呢,他早已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成步堂龙之介了,如此……闪闪发光,令人炫目。
“班吉克斯卿,那家伙为你辩护时那副相信着你,为你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样子,很傻气吧。”
“居然会说自己的朋友傻气,说真的,我又有点搞不懂你们日本人了。”班吉克斯卿轻轻摇了摇头,但是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他从以前起……就是这个样子。”
他从以前起,就是那样纯粹的人,虽然我是想这么说的。
“他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挚友。”
不仅仅是挚友,我是想这样说的。
我曾想过如果我真的杀了人会怎样,那个时候我执意带着他偷渡时就想过了很多。如果我杀了人,我希望把我送进监狱的人是他。如果我也被杀死了,我希望那个代替我找到真相的人是他。
即使那时为了找到真相而选择去留学,死亡也不足以让我畏惧,但与他的触碰中使我的决心一次又一次动摇,我变得害怕了,我觉得我所希望的终点并不是死亡。
那一天我对峙着格雷格森警官,无法压抑的杀意像我体内的野兽一般控制了我的思维。只有一瞬间,让我在拔刀时有了迟疑。“如果我成为了杀人犯,那家伙会怎么看我呢”即使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我也很快找到了答案,那就是“无论怎么样,那家伙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我送进监狱。”但是面对背叛了他,选择走上杀人之路的我,他的表情一定非常的悲伤。
那家伙悲伤的表情,我不想见到。
背叛成步堂龙之介这件事,使我感到了心痛。这一瞬间的迟疑让我将砍下的刀改变了位置,然后,我逃走了。没有完成使命的我,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个弃子了吧。即使背叛了他们,对于我来说,也有绝对不能背叛的事。
“这把刀—‘狩魔’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意志’的象征,在我恢复记忆之前,他帮我保存的很好。”我将父亲的遗物放在了班吉克斯卿面前。
“我记得你的父亲那个时候也像你一样将它带在身边。”
我摇了摇头,将刀拔了出来,欠损的刀尖此时此刻也仿佛谴责着我,这把刀的欠损,是我灵魂“不完整”的证明。
“我没能守护好这把刀。”
我将刀好好地收回了刀鞘之中,轻轻抚摸着刀鞘上的红色头巾。“现在一定有人比我更适合带着它。”
“你是指……成步堂龙之介?”
我看着班吉克斯卿,坚定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让自己的灵魂回归完整的方法。
这把刀是我最初的意志和热忱,如果我拿着它的话,也许有一天,这心中的野兽会将它折断。但是有一个人会将我拉回来,只有在那个人身边,我的灵魂……才总有一天会变得完整。
这时,检事办公室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请进”班吉克斯卿用他低沉的声音答道。门外,是一位穿着和服的少女。
“御琴羽法务助手……”
她对我非常郑重地深深鞠下了一躬。
“一真大人,寿沙都,有一事相求。”少女用坚定目光注视着我,她的眼睛烁烁生辉,饱含着力量。不知何时起,那个一直跟着我身后的少女也变得如此耀眼夺目……就和他一样。
我终于明白,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离他们很远,很远了。
四、
“法庭上对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你不讨厌我吗。”
亚双义的声音有点颤抖,即使如此,他还是勉强自己平静下来。
“没关系……因为亚双义你以前说话也很失礼。”
听到成步堂这么说,亚双义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这家伙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也是够失礼的。”
“我喜欢亚双义笑着的样子。”
“是吗……”
他们静静地拥抱在一起,不去看对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我觉得,我总算变得有一点了解你了。”
亚双义沉默了一会。
“即使你所了解的真正的我并不怎么光彩,也并不后悔吗。”
“不后悔,因为亚双义一真某种程度上而言并没有变。”成步堂停顿了一下,“即使面对着对你一无所知的我,你也相信着我,将你的人生托付给了我。”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你将我带到大英帝国的原因就是因为你的‘使命’,也就是那场交换杀人,你早有会站上被告席的预感。”
“我看到了你的律师才能,想让你帮我辩护,难道不是在利用你吗。”
“不……因为你并不是为了让我为你脱罪,而是……希望那个把你送到监狱里的人是我。你知道,如果你成为了杀人犯,我也一定不会包庇你。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放纵你,你想让我拯救的是你的心。”成步堂的声音坚定而沉稳。
“你真的变了,成步堂,什么时候起,你已经变得这么敏锐了。”
“是,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对你一无所知的我了,所以……亚双义,我决定去帮助更多的人,就像你相信着我一样,从今以后我也会这样地坚信着相信我的人,为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这是你最初教给我的东西。”
成步堂放开手臂,他抓住亚双义的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爱着你,但这份爱是作为朋友,而不是恋人。你将我指引到了大英帝国,见识到了广阔的世界,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认识了很多新朋友,经历了很多事情,我终于明白,爱也是有很多很多种的。”
成步堂的眼泪涌了出来,不断地,不断地,滴落着。
“这个世界……是很广阔的,所以……亚双义你也去更广阔的地方吧,现在……你已经自由了。”
听到成步堂带着哭腔却如此坚定的声音,亚双义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身躯直到现在也还在微微颤抖着。
“你说的没错……这个世界是很广阔的,我与你都不该停留在一个地方,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亚双义用手指轻轻拭去成步堂的眼泪,在他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这是作为朋友的吻,是最后一个吻。”
他注视着成步堂,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成步堂透过婆娑的泪眼将这个微笑铭记在心。他曾在梦里看见过亚双义这样的笑容,就在通学路旁的小河边的那棵樱花树下。
“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在诸多不幸中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成步堂,谢谢你救了我。”
“遇到你也是我最大的幸运,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就不会来英国了,那我的人生该是多么无趣。”
太阳渐渐升起,清晨的阳光将两人的脸照亮,仿佛是预示着离别的时刻到了。
“那个时候如果能和你一起到达英国,总有一天我会把那一切告诉你吧。抱歉,那个时候丢下你。”
“对于我而言,你还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请千万不要再一次先我一步而去。不管是十年后,还是五十年后,到了一百岁,我也希望那时候你仍然是我的挚友,现在这一刻的你和我,真希望能永远存在下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永远存在……现在的你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我将你卷入了我的命运之中,从此之后,我们的命运也将交织在一起,朋友,不要恐惧未来,是时候该前进了。”
两人不紧不慢地原路返回,不远处传来汽笛的声音,船就快要进港了,这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将握着的手松开。
“喂!成步堂——”远处御琴羽教授正呼唤的自己。“你跑到哪里去了?”
“抱歉,我们稍微去那边说了会话。”
成步堂转身和亚双义再一次告别,像朋友一样再拥抱,然后点头,握手。亚双义背对着的海面上,蜃景已经完全消失了,就好像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亚双义,珍重。”
“珍重,朋友。”亚双义的目光落在了成步堂挂在腰间的那把刃器——“狩魔”上。
“……在我决定留学的时候,我也决定了自己该走的‘路’,就算这是一条末路,我也希望你能为我见证,如果……如果我站上了被告席,我希望辩护席上的是你……但是,多亏了你,在我面前,又多出了一条新的‘路’。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在法庭再见的……朋友。在那之前‘狩魔’就拜托你了。”
“嗯,一定会再见的……”
就像这平静的海面隐藏了无数暗流一般,那份汹涌的情愫深深埋在心中。
【亚双义一真】
我站在港口,直到蒸汽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也没有离去。海风腥咸的味道使我渐渐清醒,意识到他已经不在这里了的事实。我转神准备回去,却发现那个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也同样还没有离去。
“您的包怎么样了?”出于礼貌,我向他询问了关于那个小小事件的结局。
他却一脸轻松地将包提到了我的面前“没有怎么样,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不如说果然是他吗,包掉进海里之类的大概也只是为了什么目的虚张声势而已。
“和重要的友人告别,果然还是需要一对一的时间,我想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他还是和平时一样吊儿郎当的笑着,但是说到‘友人’的时候,眼神却是那么认真。
“总之……多谢。”
带着别样的思绪,我乘坐上了马车,不知为何,我却不想回到检事局。我经过伦敦大桥,去看了大本钟,然后路过水晶宫,去一家漂亮的咖啡馆坐下喝着咖啡,想象着一些没能实现的事情。如果有机会一起下了船,在命运的齿轮转动之前,能一起像这样游览伦敦该会怎样呢?不如先不考虑留学经费去大吃一顿,那家伙一定瞪圆了眼睛,一边将食物往嘴里塞,一边说“亚双义,这到底是什么啊?”
“你不会看菜单吗?”我就会这样回答他。
如果那个时候能一起下船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和他商量自己的事情。
有句话,我也许会亲口对他说吧。
“成步堂,请你救救我。”
想到这里,我不禁嗤笑起来,毕竟会说这种话也太不像我了。玻璃窗外下起了阵雨,我握着咖啡杯的手也感受到了几点雨水。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这真是太失礼了,我忍住不出声,肩膀却还是颤抖起来。
神啊,为什么你不可以对我再温柔一点呢。
【成步堂龙之介】
回到日本后不久我便接到了委托,这样一下子陷入了忙碌中,几乎没有喘气的空隙。和寿沙都小姐一起在图书馆查阅某起案件的资料时,寿沙都小姐突然惊讶地叫住了我。
“成步堂大人,请你看看这幅画。”
我将脸凑过去,发现书中画着的建筑是一个沙漠中的绿洲。上面有葱葱郁郁的树木,颇有几份眼熟。
“这是……什么啊?”
“成步堂大人,你忘记了吗,我们离开大英帝国那天所看到的‘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啊,我记起来了,那天在海面上看到的空中楼阁,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便消失的幻影。
“这个上面写着……巴比伦空中花园?巴比伦是哪里?”
“那个国家早在公元前16世纪就灭亡了。”
“唉???那么说这个地方已经不存在了吗?”我很惊讶地看着寿沙都小姐,她似乎也很震惊。
“真的很不可思议吧?我真的很想现在就告诉爱丽丝和福尔摩斯大人。可是因为这种事情发电报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我将书捧在手里,看着关于已经灭亡的国家里不存在的建筑的故事,这个公元前 6 世纪新巴比仑国王尼布甲尼数二世为其患上思乡病的妃子所建花园,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它的幻影出现在了多佛港。
“真像是幽灵一般啊……”
“虽然是幽灵般的幻像,但没有真实的存在的地点和建筑,也不会被光所折射变成‘海市蜃楼’,关于‘海市蜃楼’书上是这么写的。”寿沙都小姐将另一本书翻的沙沙作响。
“但是现在那个空中花园已经不存在了吧?”
“嗯……这倒也是呢,实在是非常神秘,也许现在有哪个科学家研究了把过去的影像传送到现在的技术也说不定!就像福尔摩斯大人那样!”
“……呃,就算是福尔摩斯先生,这种事情大概也是办不到的……”
寿沙都小姐将书拿过来,放回了书架里。“但是那个关于国王给宠爱的妃子建造城堡的故事真的很浪漫,就算这个国家和这个建筑都已经消亡,关于它的传说却一直流传到了今天。”
我看着寿沙都的身影,想到了一些他对我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永远存在嘛……”
“成步堂大人?”
“有形之物总有一天会消逝,但无形之物不一样吧?”
寿沙都小姐有些困惑的看着我“突然说出这么深奥的话,真是不太像平时的成步堂大人了。”
“……是说我平时说的话都很肤浅吗,好的我知道了……”
这天晚上,我想着空中花园的故事进入了梦乡。即使是幻像,也是由真实的东西所折射出来的,我们所能对对方说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真实想法所折射出的海市蜃楼而已。在梦中,我又来到了那天的港口,在海面上漂浮着那个属于早已消亡的国家的传说中的建筑。我看到我和亚双义一真站在在那个美丽的海市蜃楼中,永远永远永远地生活在那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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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第一次一次性写这么多字。这大概是我对龙亚双所有的意难平了,被剧情感动到,不知不觉自己也写了这么多,本文是我个人理解的龙亚双的感情,用海市蜃楼这样的意像将故事串联在了一起,为了表现那种平静海面下波涛汹涌的二人的感情,我还是选择了自己从来没试过的大量第一人称来描写。对于作者我来说,龙亚双两人的感情在最后已经升华了,所以并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在一起,因为我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该简单的用恋爱之情来束缚,为了描绘这样复杂的感情我也努力地用这种方式写出来了,希望也能传达出去一点www
在构思的时候喜欢一边听音乐一边想,这次我一直LOOP的是这几首
如果大家也能吃下我推歌的安利就好了www
【亚龙/龙亚】花鸟风月
※无差。几乎是友情。
※特别清汤寡水和意识流,脑内的撒糖炖肉可能是喂了狗(
※全是私设。细节考据就别在意了,巧巨巨真是给我气到内伤
===
龙之介在浅草的街头兜转了许久,久到斗篷下的身体都感到潮湿的寒意,最后还是去那间杂货铺子里再买了罐水果硬糖,又坐下在隔壁的喫茶店点杯牛奶喝起来。东京的冬天与故乡不甚相同,龙之介抱着搪瓷杯子暖手,怀念起母亲把自己的手揣在怀里温暖的往事。
喫茶馆的年轻女招侍望见他身上深黑的学生服和略带些稚气的脸,便不禁带着挑逗似的嬉笑神情凑近...
※无差。几乎是友情。
※特别清汤寡水和意识流,脑内的撒糖炖肉可能是喂了狗(
※全是私设。细节考据就别在意了,巧巨巨真是给我气到内伤
===
龙之介在浅草的街头兜转了许久,久到斗篷下的身体都感到潮湿的寒意,最后还是去那间杂货铺子里再买了罐水果硬糖,又坐下在隔壁的喫茶店点杯牛奶喝起来。东京的冬天与故乡不甚相同,龙之介抱着搪瓷杯子暖手,怀念起母亲把自己的手揣在怀里温暖的往事。
喫茶馆的年轻女招侍望见他身上深黑的学生服和略带些稚气的脸,便不禁带着挑逗似的嬉笑神情凑近他,询问他牛奶里可要加糖。龙之介正端杯想要喝口牛奶,嘴唇被那醇厚液体短短地烫了一下,让他暗自痛呼,又急着回应漂亮女招侍的问候,一时间手忙脚乱、尴尬异常。如果有糖的话不妨来上一些——他撑着笑容回应,一边说话一边无意识地舔舔嘴唇上被烫过的地方,觉得那里淡淡地肿起深红色的痕。女招侍掩着笑,望着他领口的勇盟校章,鞠躬向他答好。她走过的时候,紫红色长袴摩擦生响,一抹略嫌浓郁的月季香膏味在龙之介鼻尖萦绕,他抬首望见玻璃窗里透出自己的倒影,不禁正了正头上的学生帽,又紧了紧领口的金属徽章。
玻璃窗外的薄雨夹着雪。喫茶店这种时髦地不是谁都有心享受得来,在这样的天气里更是来客寥寥。店头的大留声机转着洋干漆唱碟,放德彪西、拉威尔之类,却不是三光堂的演歌。龙之介在这样的氛围里慢慢地向他的牛奶吹气,又恋恋不舍地用那绘着漂亮纹样的珐琅杯捂手。女招侍轻柔到几乎无声的脚步凑近来,向龙之介递来一小罐糖浆。
「Maple……这是美洲糖槭啊,」他瞥了眼糖罐上的标签,抬头望着女招侍新奇地说,「我还从来没吃过。是店里新进的吗?」
「啊呀,」女招侍把托盘抱在胸前,用一种特别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客人懂洋文啊?」
龙之介的笑容在赧然外带着些自傲。「不敢说很懂,」他说,「但好歹是在读英文的。」
「真厉害,」女招侍笑说,「勇盟大学的洋派高材生,真有范儿。」
虽然事后总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些愚蠢,但在心高气傲的那个年纪,总是喜欢这样演绎似地抖落自己尚不深厚的学识。龙之介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性格里有着一些虚张声势的成分,而且那成分并不完全受意识的控制。
留声机叙述的是牧神和出浴神女的故事。龙之介在那乐曲里慢慢喝完了加枫糖的热牛奶,觉得似乎是比平日的甜牛奶更有滋味儿一些——但谁知道是不是只因那糖罐上的几行英文在作祟。他在衣袋里摸出刚买的那一小马口铁罐的水果糖,拉开罐口向手里倒了倒。或许因为雨雪天太湿润,罐子里的糖有些黏化在一起了,让龙之介只握住了一些零碎的白糖霜。他有些尴尬地把铁盒摇得喀拉作响,终于取出一小团挤在一起的双色水果糖。他把那糖块丢进嘴里细细含着,感受着两种果味混杂的碰撞,任凭喉头被甜味慢慢阻塞。其实他并不太爱吃水果糖。每次买回去的水果硬糖,都会像这样逐渐挤成分不清彼此的一大块,阻塞住马口铁罐的罐口,无论怎样磕碰也再取不出来。
天色渐暗,龙之介发现再没什么事情好让他消磨时间,于是在托盘里放下牛奶钱,携起披风起身离席。女招侍声音轻快地向他道谢,他无意识地扶一扶帽檐,自己把这个动作解读为告别。喫茶店门上悬的风铃随他离去的脚步作出清脆响声,悦耳,且给人带来离别的惆怅。
「你喝完了啊。」亚双义说。
龙之介吓得打了一激灵。他向后跳了一步,在帽檐下大睁起眼睛望向侧面,亚双义倚靠在门边的暗角里,几乎同身旁的龙血树合为一体。他斗篷上带着些晶莹的冰晶,龙之介觉得自己带出来的咖啡暖香气同他身上的寒气碰撞出一团白雾。
「你怎么——」
「我恰巧路过,看到你在里面。」亚双义笑道,「我向你挥了挥手,你却专注地跟饮料较劲。」
「——对不起——」龙之介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我去旁边的杂货店转了转,出来却看到你还在。想着要不要一起回文京,就决定再等等你。」
「可是在外面等很冷吧,」龙之介伸手握了握他的斗篷,感到一片被染得萧瑟的寒凉,「你可以进去的啊。我可以——请你喝咖啡。」
亚双义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抬腿迈开了脚步。龙之介跟上他,同他一起在街道上步行。亚双义的脚步并不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悠闲,龙之介想他晚上或许没有什么急事。
「你回家吃晚饭吗?」他望着街边脚步匆匆的行人,用闲聊的内容打开话题,「还是已经吃过了?」
「我们家今晚吃牛肉火锅。」亚双义侧眼望向他,「要不要来一起吃?」
龙之介有些惊讶。虽然跟亚双义结下友谊已经有些时间了,但他们还从来没有相互邀请过对方到住所去。龙之介自己是寄身在远亲之家,总不好开这个反客为主的先例;又听说亚双义家在炼瓦街附近,更是觉得多了些疏离感。他望着亚双义明澈的目光,反复地在舌尖上推敲着回答。
亚双义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别过脸去笑了。那是些很友善的笑声,却让龙之介觉得有些寂寞。亚双义在寒风中叹了口气,吐出柔和的白花来,街边的店家将店头的煤气灯点上,将愈发增大的雪片染成暖黄,也将亚双义不离身的头带染成橘红色。龙之介略微抬首望着被灯光映得温暖的亚双义,在他坚毅的眉眼中隐约瞥见模糊的柔和。
「过不了多久这里也要装上弧光灯了吧,」他回忆着上一次跟着亚双义去看银座街灯初次点亮的盛景,带着些期盼开口道,「真好。电气给大家带来了多少便利啊。」
「是啊。小时候还在听人讲燃油点灯的事情,还说连蜡烛都曾经是稀罕品。哪能想到弧光灯就要普及开了。」亚双义说,「帝国现在正像离弦之箭一般发展着,而我们……就是那箭的箭镞啊。」
亚双义常常说这些极富抱负的话,并且脱口得是那样自然。龙之介在老家从没听过任何人说这些,大家对开国的感想都只是,蓝眼睛奇怪、呢绒大衣奇怪、吃牛肉奇怪,而已。他们认为欧化的一切都是那样古怪,那样令人无所适从,只是为了追上富强的步伐而拼命逼迫自己传颂鹿鸣馆的华美。而亚双义跟蓝眼睛、呢绒大衣和牛肉一样新奇。龙之介于是用那样憧憬和迷惑的眼神望着他,只觉得他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箭簇……他随着亚双义喃喃,心想若亚双义是箭簇,自己便不过是箭尾的鹅羽。
两人并肩走过路口,有一些人力车夫等在路旁,充满期待地抬起头望向逐渐步近的大学生。龙之介想着叫下一辆,亚双义却似乎看穿他的心思似的,拉住他的手臂停下脚步。龙之介充满疑惑地望向他,他向龙之介凝视了半晌,突然带着笑开口说:
「想去吉原走走吗?」
龙之介常来浅草打发时光,却从来对吉原退避三舍。然而他并非厌恶吉原,反倒是对其带着些因未知而产生的崇拜。然而同样因未知而生的恐惧、从未经历感情的青涩与新风潮下对吉原的批判,足以成为让他逃避吉原的理由。
亚双义大步流星地走着,龙之介不知不觉地与他拉开了些微的距离。亚双义的脚步是那样稳健自信——他想——似乎他是走在银座的大道上,而非花街柳巷。周围的灯光开始变得暧昧,变得更加温热艳丽,人声嘈杂起来,其中夹杂更多的女声,龙之介猛地抬起头,望见亚双义红色的帽檐妖冶得似乎滴血。
龙之介有些踌躇不安。
亚双义回眸望了望,似乎是刻意等他,将脚步放得小了些。龙之介紧走两步又贴在他身边,惴惴地四处张望起来。尽管已经更名为贷座敷,这里却仍然同人们传说的游郭毫无二致,散发着冶丽的气息,同基督赞美的贞洁全无联系。这里的建筑大多保持着和式风貌,却也间或冒出混杂洋风的改装。张店后是涂脂抹粉、身着艳丽的游女,脸颊因格子和灯光遮蔽而无从看清。龙之介的目光游移在这一切之间,他急迫地呼吸着这期待已久的空气,却觉得大脑愈发地缺氧。他盲目地移动着脚步,少不得趔趄一下,急忙扯住亚双义的斗篷。
亚双义宽容地伸出手扶稳他,关切地看向他,龙之介觉得自己的脸全红了。他于是迅速地埋下头,假装扫净斗篷上的雨雪,心中庆幸帽檐的阴影能让自己不致被亚双义全盘看清或看穿。
「要不要在哪里坐一下?」亚双义大声说。
龙之介慌张地摇头拒绝。于是他们重新迈开脚步,在路上其他不时停步端详游女面容的客潮中,显得格格不入。亚双义也在细细端详那些游女——龙之介有些不安地想。只是他目光的含义,似乎超脱平凡的兴趣,而是带着些沉思似的严肃。他对这一带似乎并不陌生,每当看到龙之介长久地端详某些事物的时候,他就会恰到好处地切进来,告诉他衣纹坂和见返柳的故事,跟他讲角海老楼和冈本屋的名号,甚至知道金平楼最为艳丽的太夫名唤今紫。那让龙之介想起亚双义第一次教他如何得体地吃肋眼牛排。
然而游览花街与吃牛肉的禁忌感是那样不同。龙之介看着亚双义,觉得他愈发高大和疏远了。亚双义回望着他,仍然对他讲着鹤贺新地的枝豆煮得有多么好吃。不要再说了。龙之介突然听见内心里一个小声音清晰地讲。不要再说了。
「啊呀,这不是,」一位抹着厚厚脂粉的年长妇人切进亚双义的话语里,「亚双义的少爷吗。」
亚双义挑了挑眉,随即停步向那妇人回应。他用的是欧化的礼节,显得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对妇人十分尊敬。妇人邀他进来坐坐,又提起名叫东云的姑娘。亚双义于是拍拍龙之介的肩膀,把他推到妇人眼前,龙之介不知所措地匆匆对妇人行了个礼。
「今天是我陪他,」亚双义笑说,「店家和姑娘由他定。」
妇人以扇子掩嘴嬉笑了起来。她显然是打量着龙之介青涩的面影和校服,语调愈发轻浮了。
「哎呀,好年轻的高材生,看上去像个小娃娃。」言下之意是怀疑他有没有成人。那时民法还没颁布,成人指代的并非二十岁。
龙之介再一次面红耳赤,断断续续地回应寒暄。亚双义在他继续出糗前截下对话,用一个得体的理由向妇人告了别,爽朗地边笑边揽着龙之介的肩膀走开了。龙之介感受着亚双义手臂的重量,那让人觉得安心,却也分外沉重。
「……你不用回家吃牛肉火锅吗?」龙之介轻声问。
花街的喧哗逐渐远去,亚双义脸上的灯光也冷静下来,那仍然是龙之介万分憧憬的一个青年学生。
「你才是,不急着吃晚饭吗?」亚双义说,「一杯牛奶填得饱肚子吗?」
龙之介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猛地停住脚步,而亚双义也没再前行。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向对方,两人的帽子上和肩上都积着一层薄薄的冰雪。
「若不是和我在一起,你从来不会喝咖啡。」亚双义看上去有点像是在苦笑,「你会喝牛奶,而且加很多的糖浆。」
「我不会——」龙之介口干舌燥地反驳,「我只是偶尔才——」
而亚双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龙之介别过目光,双手在斗篷下紧紧地攥起拳来。他不知道亚双义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更多你自以为我不知道的事。」亚双义说,「比如说,你常常在浅草消磨时光。又比如说,你常常在吉原前徘徊不决。」
「你是想指责我惶惶度日、不求上进吗,」龙之介有些紧张地开口道,「我也——明白。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
「你不应该逃避自己,成步堂。」亚双义说,「你若是奔跑起来,我想我是会望尘莫及。」
「这是一个玩笑吗?」龙之介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只想——我只是跟着你的脚步就已经很吃力了。你太优秀了,亚双义,而我每次同你并肩行走的时候,都会诧异你竟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不只是朋友,我们是搭档。」亚双义的神色极为真挚,「我曾经输给你,而我无时无刻不在迫切地想把将这局扳回来。」
「那只是巧合,亚双义,那只是巧合。」龙之介疲倦地摆了摆手。
亚双义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以为……」
一瞬间他和龙之介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龙之介飞快地伸出那只常常带着护手的左手,将它掩在亚双义的嘴上。他为自己做出的举动而惊异万分,但当他抬起头望向亚双义时,发现对方翕忽的双眼中传达的惊讶并不亚于他。
「不要再说了,请不要再说了,亚双义。」他急急地说,「如果我们还是伙伴的话,就请不要再说了。我光是追逐你,就已经需要竭尽全力了。我不希望……我不想……我不能……我不可能……」
他的声音低下去,最后嗫喏的词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了。
在人形町的路口分别之前,龙之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马口铁盒。
「这是我常买的水果糖,」他说,「然而我并不喜欢吃。家里的罐头盒都要积成山了。」
亚双义伸手接过那小盒子,专注地看了半晌。
「我知道。」他说。
龙之介于是望着他苦涩地莞尔。他仍然想不透亚双义是如何看穿他一直刻意掩饰的私人行动。就连同班的同学,也以为他是常常在银座活动,因而对他称羡有加。
「成步堂,」亚双义抬起头说,「我知道你不是圈在格子窗后的鹦鹉。你可以飞的。你有那双翅膀。」
龙之介沉默地摇头和摆手。于是亚双义颔了颔首,两人无言地告了别。龙之介目送亚双义的人力车消失在暮色里,自己走进那愈发寒怆的风雪之中。他抬起头,有些绝望地对虚空呵着热气,遥望头上那轮清冷的明月,只觉得它看来像是被冻在了浓稠的夜空里。
「在你踏上大英帝国的土地后啊,亚双义,」他说,「你还会记起吉原格子窗后的鹦鹉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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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为亲友写了点什么,但是这点『什么』完全没满足我自己对自己的要求,所以我肯定还会再写亲友的()不知道我写的时候到底在想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