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投】【紫氷】煌めく黒曜、紫の
作者ID:ななしのゴンゾーラ
发布时间2014年1月5日 21:48
无授权自翻。强推原文。
*十二国记设定。翻译的人第一次看时没看过原著感觉无妨。设定注解附在最后,需要时请自行拖进度条。(本篇长,得拖一会儿。)
*有续篇《平伏す紫影は、黒髪の》
《煌めく黒曜、紫の》
——浑浊泥泞的黑暗之中。
听到有人惊慌失措的声音。惊惶,颤抖着恳求着。
咔、什么东西被斩断。血沫横飞,滴落。
身体灌了铅般沉重。好像从身体里面绵绵不绝流出浑浊的污秽。流淌着流淌着,无止无尽,这躯体本身却怎么也没有变轻。这样沉重,亏得载着自己的骑兽没有掉下去,他...
作者ID:ななしのゴンゾーラ
发布时间2014年1月5日 21:48
无授权自翻。强推原文。
*十二国记设定。翻译的人第一次看时没看过原著感觉无妨。设定注解附在最后,需要时请自行拖进度条。(本篇长,得拖一会儿。)
*有续篇《平伏す紫影は、黒髪の》
《煌めく黒曜、紫の》
——浑浊泥泞的黑暗之中。
听到有人惊慌失措的声音。惊惶,颤抖着恳求着。
咔、什么东西被斩断。血沫横飞,滴落。
身体灌了铅般沉重。好像从身体里面绵绵不绝流出浑浊的污秽。流淌着流淌着,无止无尽,这躯体本身却怎么也没有变轻。这样沉重,亏得载着自己的骑兽没有掉下去,他这样呆呆想着。
慢慢抬起眼皮,望见眼前被血染红的白色皮毛。哦,这是騶虞。
突然被粗暴抓起刘海拎起脑袋。仅仅微睁的紫色瞳孔古井无波,就看向那只手臂的主人。
然后,他漠然想:啊,还要一段时间他才会杀我啊。
“来吧,竞赛开始了。”
好像非常高兴的,那个狰狞狂笑着俯瞰着他的男人,笑了,然后。
把他扔下去了。
× × ×
之后,感觉到的是。
温暖的,光。
眼睛是紧闭着的所以看不到什么光,但那毫无疑问是光。光芒抚过面庞,抚过手腕,抚过双脚,然后在额头的角附近拂过。
健全时那部位都不想被人碰到,何况现在那里还有裂纹,前端更被折断。按理说被碰到肯定是要引发鸣蚀(①)的,那光芒却仿佛温暖着角,让他感到非常舒服。
呜、呜嗯之类的,不由自主漏出这样的声音。好像是被吓到,那光离开了。不要,再来。呻吟着辗转反侧,听到压抑着的轻轻笑声。
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但是非常柔软温暖,光听着那声音,心里都舒坦起来。
“还要……”
情不自禁咕哝道。那轻笑声又降临耳边,同时温暖的光芒抚过额头。光将裂纹如水面一样染色,但是这样很舒服。就这样昏昏沉沉的,他再次陷入了沉睡。
之后,感觉到的是。
浑浊泥泞卷过身体的沉重污秽,从身体中绵绵不绝流出的污物。但比起他上一次感受到的要轻薄很多,是因为那道温暖的光吗,亦或是单纯的自净作用呢。他尝试将意识集中于额头,角几乎已经复原了。
慢慢睁开眼,看到的是已经熟悉的石天花板。不,说是石头天花板那也太粗糙不平了。也懒得起来,他紫色的瞳孔打着转四处看着,并确认着自己的身体正被包裹着的触感。
包着他身体的毫无疑问是被褥。没能完全覆盖他手脚、稍许露出了一点的虽然不是布、也是仔仔细细打点好了的被褥。然而往上或往左右看,都是自然凹凸着的岩石。于是他意识到这是一个设在洞窟里的家。
感起了兴趣,便花上时间慢慢抬起沉重的身体。张目四望,微暗的房间里有厨房和书架。大概是为了在寒冷的洞窟中也能舒适度日,还有一个小小的像是暖炉的东西。
暖炉里也生着一小堆火。因为火光,房间里有些亮。每件家具看来都上了年纪,显示这个家的主人并不是最近才开始住在这里。
这人到底多好事啊。如果他的记忆正确,这里不要说人迹罕至,就算是堂堂麒麟也不会随便踏足。居然住在这种地方,这真的是个人类吗。不会是化作人形的妖魔之类的吧。
但没什么,那样也好。他好像放弃了一样想到。如果想吃掉自己,就让他吃好了。本来这个身体应该属于遵从自己命令的使令们,不过就一点点的话分出去也行。如果那人能够,杀掉自己的话。
说起来,这个家的主人并不在。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这点的他偏了偏头,然后瘫倒般重新倒进床里。已经到极限了。
覆盖着身体的污秽应该是变轻了,但这沉重的身躯和疲劳感完全没有缓解,甚至越发沉重。
自己,恐怕命不久矣吧。
之后,听到的是。
歌声。
柔软,有时却强有力织就的歌声。他所在国度没有的阳刚之歌。说是摇篮曲又有跃动感,说是军歌又太过温柔。或许是因为那人正哼唱着才听来柔如摇篮曲,不可思议地使心内作痒。这歌声与那道光之声是同样的。
悄悄转过头望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到的是挺直清瘦的背影。
说是清瘦,那肌肉质的身躯也只可能是个男性。发色是黑色,身高不矮,但与他自己庞大的身躯相比也不高。
那个男人面对着料理台好像在做什么。依稀听到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大概在煮什么吧。要是食物就好啦,他不禁想到。到底有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呢。肚子是很久以前就已经饿了。乘着风,炊米的香味倏忽钻进鼻尖。被那香味一勾,肚子咕咕叫起来了。
哼唱着的歌声一下止住了。然后男人转过身,向他的方向迈出一步。
“早上好。”
一瞬他的视线被那美丽的造型所夺。尽管他的国家有盛产美人的名声,真要说起来,人类男性面庞竟生得这样美丽,他以前还从没见过。
那张脸上呈现着的是跟声音同样柔和的表情。黑曜石一般的瞳孔眯起来,映照出他的紫色。
“感觉怎么样?”
慢慢摇头。不好。肯定已经,一点点也好不起来了。
“肚子,饿了吗?”
“……饿。”
老老实实回答。那张脸上便绽开花一样的笑容。
“那正好。马上就好了再等一等。”
起得来吗?那人温柔地问。他就和之前那次耗了同样时间慢慢坐了起来。与此同时那个男人早早准备好了餐具,往茶碗中倒入白汤,木碗里盛进掺了蔬菜的白粥,都端到他的身边。
“鸡肉或者猪肉,要是有点肉的话应该能让你恢复体力的。”
不巧现在都用完了。
看着道歉似的男人的脸,他想:还好没有。哪怕那里面有一点点肉,他就会一口也吃不下去。
“当心烫。”
说话也麻烦,他微微点了点头接过调羹。一瞬间躯体脱力倾倒,男人敏捷地扶住了他。
这敏锐的身手是在这里的生活磨练出来的吗,紫色的瞳孔抬起端详。那个人好像很是担心地俯瞰着他。白皙的手覆上他拿着调羹的手。看起来白净又纤细,被握时却感觉得到分明的筋骨,是一双男人的手。
“不要紧吧?要么我来喂你吧?”
之前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个人把他当小孩在照顾呢。这点让他有点不爽。别看他这样,也活了一百年寿命,说到底把他这么大一个人当小孩子只能说是脑子有毛病。确实他喜欢零食点心,但政务一直有认认真真处理,周围人某种程度上畏惧着他,这点他也是有所自觉的。
“这种事,我自己,做得来。”
还被扶着,调羹插入盛着粥的容器。动作有点粗暴地舀起还有些结块的皱往嘴里运的瞬间。
“烫!”
回想起来这个直到刚才还在锅上煮呢。不吹凉就直接往嘴里塞只能说是莽撞无谋。
烫得张开嘴伸出舌头狗一般喘气。扶着他的那人的手都在发颤,他笑了。
“所以才说了啊,要当心烫。”
“烦,死了。”
“哈哈。”
这一顶嘴,那人又泛起柔和的笑声。尽管心里正火冒三丈,却也知道再说什么也扳不回这一城,便更加谨慎地、慢慢地再次把调羹插入粥里。
直到他吃完,这段漫长的时间里,那个人都耐心地扶着他。
粥的量,对大只的他而言还是有点不够。
× × ×
“这里是,黄海(②),对吧。”
喝完粥又睡了一会,醒来之后,他问出了在这个家里醒来以来怀有的数个问题。
身体仍然很沉,污浊仍然包裹着他,但吃了点东西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
尽管如此,光靠自己他还是坐都坐不起来。那个男人在比他枕侧竖起了一块比他坐高稍低一些的木板、在木板上覆上布料,让他可以靠在上面。
这个人,以被照顾的人看来几乎不可思议的细致程度照料着他。此刻也为了他腰部不吃力,正往他和靠板之间塞枕头。
“对,是黄海。”
“你住在,黄海吗。”
“对啊。”
“朱氏(③)?”
说起能够在黄海纵横跋涉甚至居住下来的人群,也只有朱氏了。不过要说是流浪民,他周身相当洁净,日用品也齐齐整整摆在那里。
“答错了。嗯,要说的话,我是飞仙吧。”
“犬狼真君?(④)”
“也不对。不巧我既没有被神格化,也没有成就到什么境界。”
不过我倒是见过他。这样笑着回答的男人果然不是寻常人物,他眯起了紫色的瞳孔。不过他是仙这点倒是意料之中。虽说生着筋肉,这样纤细的躯体在妖魔跋扈的死之树海——黄海当中是不可能活得下来的。
不过被丢掉这死之树海的他自己也半斤八两。
“……你什么都,不问吗。”
男人一次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倒在那里。
“可以问吗?”
“问也、行。”
还有力气作出说明。这副沉重的身体恐怕没法一次性将全部原委解释清楚。他垂下头不是因为闪烁其词而是由于疲惫不堪,男人好像立刻就察觉到了这点。
“嗯,缘故以后再说也行。”
更重要的是,男人将手覆上他宽大的手说道。那温暖的触感使他眯起紫色的眼睛,看向那个人。
“还没有自我介绍过吧。我是冰室辰也。就像刚才说的,大致是个飞仙。你呢?”
“我……”
俯瞰着覆着自己的冰室的手他开了口,却不知何所言,又慢慢闭上了。
别人给他起的名字有过好几个。他的主上随心所欲,会定期改他的名字取乐。最后起的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其实,是记得的。但是以那个名字被称呼也已经是遥远的过去,近几年里主上已经不叫他的名字了。
注意到这点的时候,无论如何采取一些行动就好了。如果能早点注意到的话,肯定会好很多。就算为此后悔,也为时已晚。
因而从这个角度想,赐予他的名字如今也已经没有意义。站在主上身边,如果背离天道便以慈悲之心劝诫,作为背负这样宿命的存在得到的名号,和没有尽到这份义务而受到惩罚的这具身体。
白皙美丽的那只手覆着的大手上浮现着污渍一样的斑痕。从脚尖开始的这个腐蚀,已经覆盖了一半以上的身躯。
“没有。”
“诶?”
“没有,名字。”
被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凝视,不自觉躲开了视线。没错,能够向这个美丽的男人报上的名字,他根本没有。说到底,快者几天慢者数周,这个身体就会死了。名字还有什么必要呢。
然而男人却微微一笑。这样啊,他说着,握住了他的手。
“那就随我怎么叫了。”
低喃着的男人好像认真地在思考该叫他什么。
名字什么的,明明不需要的。虽然这么想,冰室的眼神却认真得他没有插嘴的余地。就算说了他估计也不会听的,认识到这点他漠然无言低头望着冰室。他连咕哝时的姿态也很美。
“这样吧——敦。”
从今天起你就是敦了。这样笑着的男人赋予他的三音节文字,他轻声念了一次。
敦。也没什么特别感想,不过主上没有给他起过这个名字,只这样想到。
“为什么叫,敦。”
不自觉就问了。
“是‘很大只’的意思哦。”
对方坦率地回答。
对此只想说,这也太简单粗暴了。
他——敦在冰室家接受照顾以来一星期了。每天都平稳得简直令人惊讶。
身体确实渐渐衰弱,食欲也衰退大半了。尽管如此冰室也勤勤恳恳照顾着敦,温柔的表情里不掺一丝疲劳的阴影。
“室仔真的,爱管闲事。”
擦拭湿手,脚也被擦时敦咕哝道。最初这样每天被擦拭不仅不好意思甚至有罪恶感,最近已经完全坦然了。当然不是反抗意义上的,他把冰室称为室仔,这是他对亲近的人的叫法。
被这样称呼也不动声色的冰室瞪大没有被刘海遮挡的那只眼睛望向他。
“爱管闲事?指什么?”
“很多事。”
“这样给你擦拭身体的事情吗?”
“这个也,算。”
给他擦身体,做饭,牺牲自己的睡眠场所把床让给敦睡,不深究原委还给他起了名字。说到底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捡回来呢。
想的事情一大堆,要说起来得说上很久,对此感到厌烦,敦还是闭上了嘴。疲弱的这具身体稍微动弹一下就会累得睡着。能够与冰室交谈的安稳时光对命悬一线的敦而言非常宝贵,无可取代,哪怕能多上一分一秒也好。
“这个也好那个也好什么事都算?”
好像确认似的牵过他的右手。敦慢慢点了点头。
冰室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总能飞速洞察敦这方面的情绪。飞仙能读心吗?不禁这样问过他,冰室笑着回答:“因为你和我弟弟很像。”看来他把敦当成小朋友照顾是这个原因。大概是年龄差得很大的弟弟吧,现在这个弟弟在做什么呢?越和冰室聊天,在意的事情就越来越多。而这具身体,却连一个问题都没法轻松地问出来。
“我也不是那么好管闲事。”
“瞎说。”
“别看我这样,其实也是心里打着小算盘再行动的哦。”
冰室笑着这样说,很快露出认真的表情抚过刚刚擦拭过的右手腕。本来只在手掌的斑痕已经扩散到整条手臂了。躯干部分也已经迫至胸腔以上,还保持原样的只有锁骨以上部分了。
“腐蚀,在推进啊。”
“是啊。”
冰室把这个斑叫做腐蚀。他说他见过这个腐蚀。恍恍惚惚听见的记忆暧昧不清,好像夺走冰室双亲生命的就是这种病。
肯定不是同一回事。尽管确信,敦却绝对不说。随着这个腐蚀推进,死亡也迫近。这个事实就足够了。
——这样想着,右手触碰到了温暖的光。
不看也知道。那个就是温暖的光。那道光一如既往抚过敦的手臂、身体,将绵绵不绝溢出的污秽暂时拂去。
那就是所谓,碧双珠。冰室手中抚过敦躯体的宝玉,能够治疗人的伤口、填满饥饿、治愈疾病、拔除污秽。敦的病因不在于他自己,所以这颗珠不可能治好他的病,不过是将他的生命稍许延长一些。为什么,理应是献给王的超越人智的宝物会在一介飞仙的冰室手中呢。
要来黄海的时候,弟弟给我的。这样微笑着的冰室仍然身世不明。不过本来也知道他不是寻常凡人,也没有问下去的体力,对这个问题敦已经不介意了。
抚过敦躯体的冰室动作很轻柔。没有握着碧双珠时也是,明明没有祛除污秽也有种治愈感,真是不可思议。肯定不是病,而是心被治愈了吧。
这双手,和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女怪(⑤)的手很相似。
“……因为在这里,就是一个人。”
昏昏沉沉就要睡去的敦,因为落到耳边的轻声低喃而微微抬起眼睑。
“对不起,你刚刚在睡吧。”
他摇了摇头。说下去,他略张开口要求道。冰室的手便温柔地抚过敦的头。
“这里,荒无人烟对吧?虽然外面养了一匹吉量(⑥),和它又语言不通。倒是听得懂指令,但也没法陪我聊天。虽然敦来了我很高兴。”
好像真的很高兴地笑着,使敦胸中也稍稍暖和了起来。
“要是你能快点恢复健康就好啦。”
那时我们再尽情聊天吧。
这句话是多么甘美而富有魅力。
明明是相当久之前就已经舍弃了的性命,此刻却又觉得要死了真是可惜。
又一个星期之后,仿佛在说冰室的忘我辛劳毫无价值,斑痕终于覆盖到了敦的全身。这时敦已经几乎开不了口,吃饭也好像几周前压根没为这事闹过脾气一样老老实实任冰室喂着吃。甚至连深睡的体力也没有,消瘦的身体终日昏迷,在睡与醒之间飘摇着。
就算如此冰室也每天都来对他说话,给他做饭,擦拭敦的身体用碧双珠抚过。敦也一样,为了那一瞬一瞬不能更短暂的会话时间耗费体力,其余时间便节省温存着体力度过。
一如既往分不清是睡着还是醒着、意识茫然对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听到了人的声音。不是冰室的声音。比冰室的要低沉几分,男人气派更粗一些的声音。
将意识集中在耳边,那个声音好像房间角落里传来的。听得到冰室偶尔应答的声音。以及,好像很开心的笑声。从来没听过冰室那样声音,想看看此时他是怎样的表情而缓缓抬起眼睛。但视野中只看得到坐在椅子上的背影,看不见冰室的脸。
以及,他旁边站着的白色的鸟。尾羽掺杂着红与黑的毛,这点使他定住视线。男人的声音好像是这只鸟发出来的。仔细听来,并不是与冰室在对话,而是鸟单方面在报告情况。而报告的最后,是这样结尾的:
“辰也不在果然还是很寂寞。等着辰也回来。”
这样说完鸟就闭上了嘴。戳戳它,冰室轻轻地笑了。
“嗯,大我也还是爱撒娇啊。”
被戳着,鸟张开了嘴。冰室把好像是饵一样的东西放了进去。
然后这次是冰室对着沉默不语的鸟开始说起来了。最近好吗,以此开始的对那个人近况报告的感想、要商讨的事的回复,都一件件说给他听。然后是冰室的近况。其中,自己的事什么时候会被提到呢,简直胸膛情绪高涨着敦倾听着他歌唱一般流畅的言语。
“话说回来,大我,我有一个请求。”
这样说着,冰室顿了顿,给了鸟银色的饵。
“……希望你告诉我,阳泉的近况。”
情不自禁敦瞪大了眼。心跳好像一瞬停住了。沉静的背影没有注意到敦的视线,话继续说了下去。
“有几个阳泉的人死在了黄海,而且并不是被妖魔所杀,你能相信吗。是人。人把人抛在这里。只有一个还活着,我想救他但……大概,也没有几天了……我离开诚凛之前没有听说过什么特别糟糕的流言,现在那里是什么情况呢。要是知道的话,希望你告诉我。”
那之后,冰室对鸟说了一些告别的话语,将它放了出去。
“大我,明年就是十年的约定了。满了十年,我就会回去的。”
冰室回到家,敦拼起浑身的气力问了:
“室,仔。”
“敦。”
怎么了?向这样赶来的冰室伸出手,这只手立刻就被握住了。失去血气肉也瘦干了的干枯的手,被冰室轻柔覆住,温柔地抚摸。
“为,什么,阳泉。”
为什么知道我是阳泉的人。无法发出想问的话。
“你……听到了吗。”
他点点头。冰室好像恶作剧暴露了的孩子一样笑了。
“官吏的衣服,虽然各国也没什么大区别,基调色还是微妙不同的。该说个各国各自的颜色……吧。诚凛的就多是白底加上黑和红色。阳泉的,虽然没见过……听说是白底加紫色,特别是接近桃色的紫色。”
说到这个,敦愣愣想起。周围紫色特别多啊,有这样的记忆。而对比右邻的国家就是黑底的衣服多,左边则是水蓝色。不过看到近邻国家官吏制服的机会不多,也没怎么特别介意。
“和敦穿的,是一样的。”
冰室笃定地笑着。他肯定也曾经是某国的官吏吧。很有可能,就是诚凛的。
“进一步说,倒在敦周围的那些人,虽然衣服不一样也是同样的配色。”
“大家都,死了。”
人们,这样说就不止一个两个人了吧。当时意识朦胧,他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不过,听到了斩断的声响。悲鸣,哀叹,以及被击中散裂的声响。闭上眼也听得到,一回想就无论多少都想得起来。被砍掉角的感觉,主上尖锐的笑声。血、嫉妒、憎恶、怠惰、情欲,全部都化作漆黑的污秽朝自己涌来——
现在,经主上之手多少人被夺去生命了呢。被主上强夺走的使令伤害了多少人呢。从身体深处涌出的污秽不会停止。
“情况真的糟透了。敦,只有敦在掉落途中有树缓冲减轻了冲击。”
“你看到,了?”
不管是他对鸟说的话,还是现在的对话,听起来都好像冰室目击了自己掉下来的瞬间。
“……在黄海,半空中有人在骑兽上飞过是很稀奇的。因为那样会被妖魔盯上击落。”
正想着这怎么回事观望着,从骑兽身上不断有人掉下来了。有人还在悲鸣。有人被砍落。最后,白色的骑兽上一个精疲力竭的男人被抛下来了。
不知幸还是不幸那巨大的身体掉在了树上,咔嚓咔嚓着树枝摇动着,他翻滚着摔到了地上。
“骑兽离开、我赶到的时候,还有一口气的只有敦了。”
这样说着的冰室眼中有些哀色。
肯定是,故意的。
敦漠然想到。不是值得冰室为之哀伤。他之所以能掉在树上保住一口气,是因为那个男人把他往树上抛了。他苟延残喘之后会怎样、会变成什么样、这又会怎样回馈到自己的身体上,像赌博一样在取乐吧。
这样一说,自己现在这样还姑且活着,对他而言一定非常无聊。自己也,干脆死了更好吧。跟自己周围死去的官员们一样遭到重击,遍染污秽鲜血四散的话。
那样的话自己的主上就不能再弄脏他的手了。国民们也不会再憎恨他。就那样,成为黄海中央那颗巨大的树木的新果实的话。
“室、仔。”
“嗯?”
“已经,够了。饭,不要了。珠,也不要。”
大概也没有几天了,冰室是这么说的,敦也这么想。靠碧双珠勉强牵住的命,已经到极限了。
从身体深处冒出的污秽不会停止。那是污秽。使令伤害了别人就会有污秽回到敦的身上,但是使令自己是不会去伤人的。要说的话,只有被从敦手中强夺走支配权的主上强命的那次。污秽没有停止,就是说主上仍然在用那柄刃伤害着他人。
一两天里整个人就洗心革面这种事大概是不会发生的。所以敦的死已经板上钉钉。不想再给冰室添麻烦了。如果能被允许的话,真想感受着那只温柔的手的温度死去,但如果会使冰室担心的话,这一点他也情愿割舍。明明是这样。
“不行。”
冰室断言拒绝。
“不行。我不会停手的。”
“已,经,够了……”
“不行。”
不行,不行的啊,绝对,不行。叩着敦的肩他一遍遍说道。
“麻,烦,不要。”
“我不觉得是麻烦。”
“没,用。”
“我不觉得是没用。”
“室,仔。”
重复着反对,视线便模糊了。
自己没有被冰室温柔相待的权利。已经是日薄西山无可救药,就算死了都不够赎罪。自己的手被周遭的鲜血污染得太多了。
“把我丢掉。”
“不会丢。”
“求,你了。”
被扔下来的时候,就在那时死掉了就好了。那就是最后的机会。明明在那时死掉的话,现在还在悲鸣不止的国民们说不定已经被拯救了。
或者说更早之前,被夺走使令的时候。还是再早,被砍掉角的时候。什么时候都好,更早一点去死的话。更早更早死掉了的话,那样就。
“敦。”
和平常一样柔软温和的声音使战栗不止的紧张感忽然消散。抬起头,漆黑的眼瞳正直直俯瞰着敦。
“本来的话,是把你丢在那里比较好的。其他人都死了,敦也只剩一口气。就放你在那里变成妖魔的口粮会更好的。况且带回来的话血的味道一不小心就会吸引妖魔摸到这里。但是,我把你带回来了。本来是想姑且,就稍许尽些力帮帮忙的,但是,”
他的手被紧紧一握。反过来也去握住它的力气,敦并没有。
“敦,不是说了‘肚子饿了’吗。还说想吃饭。肚子叫起来,张着嘴从我手上抢过了调羹。不管花上多少时间,一直吃到把碗刮得干干净净,还露出一脸还不够的表情看着我。我可不许你说这些事都没发生过哦。”
不会说的,因为都是事实。还嘴的力气也没有,但也不想老老实实承认,便避开了黒曜一般美丽的眼睛。
“呐,敦。想吃饭就是想活下去的意思啊。敦,还想活下去吧?”
够了。那种事。都已经够了。
现在此时此刻都在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就因为自己还活着,那些人受伤、悲叹、受苦、死去了。慈悲的本能在哀叫。与其这样不如自己痛痛快快死了更好。自己死了的话,尽管痛苦悲伤又绝不可能得到饶恕,那个男人死了崩坏就会停止。所以,把自己丢到外面就好了。不要像要挽留自己的生命一样,不要握住那只渐渐冷却的手。
明明如此,为什么溢出眼角的液体这样滚烫又停不下来呢。
“而且敦,好像被碧双珠抚过身体很舒服的样子。大概你不知道,睡着的时候用碧双珠抚过来时你一直嘟囔着还要更多的。”
这点,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呜呜。便“嘟囔着好可爱啊”,被冰室笑话了。说到底真的可爱吗,这么大一副躯体。瘦到皮包骨头的身体,此刻泪水夺眶而出丢脸的样子。
就算这样,冰室也令人安心地婉然笑着。
“敦,我是很想不开的那种人。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不打算放弃哦。”
不打算放弃。放弃什么的,现在讨论的不是这回事。作为阳泉的麒麟这样一个存在,他应该现在、在这里迎来死亡。这就是义务,是理所当然的事,是自然的法则。
明明是这么想的,拼命将那只温暖的手反而握住,就是并没有放弃的意思吗。如果是的话,这份心情该向谁谢罪呢。向天帝,主上,亦或者同胞,国民呢。
好像痛苦悲哀悔恨忏悔全部都化作泪水涌出眼角。和侵蚀着体内的污秽一样浩浩汤汤无止无尽,吸走体内所有的水分。
不经意,眼下浮现出了情景。宽敞的大街中央,恢弘的树木。比起高大更该说是宽广的树,好像一座城镇一样。漫漫延伸开去的粗壮树枝,好几颗大大的果实正悬挂着。
好像很好吃,这样咕哝,他的主上便笑了。确实,好像很好吃。实际吃的话可能真的挺好吃的。但是啊,这个果实熟了之后掉下来,其中诞生的东西会作出很多更好吃的东西。那或许是种植水稻的农业者的手艺,也可能是将米做成点心的匠人的技能。
虽然它成熟会是20或30年之后的事,但是,你不觉得现在就吃掉的话太可惜了吗?
忆起这样说着、十分爱怜地抚着果实的手。他便想,还想再看一次那棵树。在温暖的阳光底下,巨大蔓延开去的树枝,有胎动的大型果实,还想再一次。
“摸、摸。”
好像抚摸那颗果实时的样子。
说出好像在撒娇一样的话,是无意识的举动。身心俱疲,肯定也是因此才会说出这种话,敦这样漫不经心对自己开脱。
知道了。冰室伸手去取那颗翠绿的珠。不对。他摇头。摇头也是无意识的举动。
“手,比较好。”
嗯。那人温柔地点头,眼泪又涌出来了。无论怎么哭,冰室都不责备敦。别说责备,而是无比、无比温柔地肯定他。好像女怪的手,比那个稍许粗糙一点,是人类温暖的手。如此,却唯独不允许他想要去死。
和主上一样。他想到。曾经被称为贤王的主上。不论多么想死,也不被轻易允许死亡。将敦的死视如游戏的主上。
忽然敦想要去感知冰室了。冰室和主上是不一样的,他想告诉他这点。
“歌。”
“嗯?”
“唱歌,吧。”
好啊。冰室回答,便开了口。倾泻出来的是第一次见到冰室时听到的温柔又强力的哼唱。好像是曾经冰室在那里做过守卫的小剧场里人气很高的歌。室仔明明可以上台啊,他这样说过,冰室便表示曾经出过问题,这样糊弄过去了。出了什么事是不难想象的。用这样漂亮的脸歌唱,不管是谁都会想要来一次的。
就算想着这么无聊的事眼泪也止不住。泪水渐渐被冰室温暖的手拭去,而每一次拭去又让眼角再度发烫。
好像流淌的水一般冰室绵绵歌唱着。右手紧紧握着敦的右手,左手摸着他的头、肩膀,摸着他的脸颊。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这样想的瞬间罪的意识与污浊又涌上胸口。而那又再次因为冰室的抚慰化作泪水,这样循回往复。
——好像远远地,听到了白雉的啼鸣。(⑦)
最初感觉到的,是熟悉亲近的气息。
你在旁边吗,在吗。无法出声地呼唤。是的。又是并不出声的回答来了。说是就在旁边,那声音又非常遥远。暂时还是来不到他身边的,但他不介意。
抬起的眼睑还有些沉重。但是,曾经那样汹涌泛滥的污浊感已经没有了。虽然现在身体还被它缠绕着,这些被拔除以后一定不会再有新的污秽来折磨敦了。
抬起稍微有点重的左手。瘦得皮包骨头的手现在看来真是贫酸,一段时间没晒过太阳的皮肤很白。只有这样。这几个星期已经看惯了的斑痕已经那里也看不到了。
然后,他偏了偏头看向正被温暖之物覆着的自己的右手。明明之前是被单手握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握住双手了。
这双手的主人,那个面庞美丽的男人正枕着敦的身体,坐在椅子上弯着腰,静静吐息着。
火炉里的火焰轻轻摇晃,映照着冰室的脸。
好漂亮。他想。伏着时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稍许有些笑意的嘴角。温柔又兼带几分强硬的男人,醒着睡着时都很美丽。
他对那张美丽的脸探出左手,拨开长长垂着的刘海,露出一直被遮着的左眼。只是这样,就是这点小事,情绪就激越得简直喘不过气来。咕嘟。敦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是被这动作惊动了吗,冰室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敦……?”
被叫了名字的瞬间胸膛就好像被一揪。想要叫出他的名字,没办法好好发出声音,只能半张着嘴。
而冰室则睁开了因为敦细微的动作而惊醒的双眼,缓缓抬起了头。
“你的脸……”
手腕上的斑痕消失了,脸上肯定也已经没有了吧。敦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于是他紧紧地,反过来握住冰室牵着他的手。不像昨天那样虚弱,而是强有力地反握住。感觉到这力量,冰室的脸焕发出光辉。
“敦,你的身体……!”
他点了点头。大概这几个星期在床上过着无言的生活,发出声音本身就很困难,没办法好好说出话来。至少,叫出名字吧。就以全身的力气紧紧握着冰室的手,敦将氧气逼出肺部,好不容易终于使声带振动了。
“……石、仔。”
总算发出来的声音也或许因为哭泣而非常干哑,冰室笑了。
× × ×
斑痕消失,之后只要除去污秽恢复体力就行了。
以防万一还是让冰室使用碧双珠,每天都认认真真吃三顿饭,不知不觉消瘦的身体又胖起来了。被搁置在外的使令们,一部分也已经涌入家里。本来使令们的污秽也没有那么严重。
那是敦最后的倔强了。被要求、被命令交出使令们的命令权,那么强迫使令们与主上结约至少达成一个愿望。而作为结果,自己的角却被砍断了。从使令们的污秽来看这个选择应该是正确的——真的,正确吗。
心脏好像被刺痛一般的罪恶感涌上心头。
“怎么了,敦。”
炎天之下。那张脸忽然凑近,敦下意识就往后一缩。
“吓,了一跳。”
“因为敦在发呆嘛。”
说着这话的冰室怀里抱着大量柴火。
生活范围就在寝室,虽然也知道活动范围也包括洞窟之外,在这人为了活下去的生活必需品一无所有的黄海,为了生存下去也是要费上相当功夫的。加上晚上还有妖魔出没,大致上事情都要在白天干完。
据说冰室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年,各种事务都已经很熟练,但家事增加到两人份他也做不完。所以虽说完全干不来,敦也在给他帮忙。
将冰室抱着的柴堆放在门边的墩上。这之后的事情,现在暂时是敦的工作。
“那么,我先回去做饭了。”
“嗯。”
点着头,敦把粗大的柴火搬上石墩,拿起上了年纪的斧头,忽然感觉到了背后的气息。回过头就被露出警戒神色的冰室的瞳孔停住视线。冰室的右手指尖,正轻触到腰下悬着的剑。
“怎么了。”
“没什么,好像是错觉。”
敦一问,冰室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笑了,放下手向家里走去。
冰室那时正看着什么呢。敦将不好的预感压下,往冰室望着的方向看向森林的黑暗。那里有好几个熟悉的气息。
“……绝对不能被室仔发现啊。”
噘着嘴这样说。只是一句话,听到了回答。
“——您不回去吗。”
不回去,不行啊。但是敦压根没有回去的打算。
——敦想去蓬山吗?
敦可以离开床的时候,冰室曾经这样问过他。
注视着自己的漆黑瞳孔中有询问的意思,他记得自己对上那双眼睛,曾经有些慌张。
——为什么,去蓬山。
——去蓬山的话,有丰富的食物,还有很多适合敦大个子的干净衣服吧。现在也有麒麟正亲临蓬山,听说了你的事情,一定会怜悯帮助你的。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让你一直住到下次蓬山开门呢。
冰室没有说谎,他知道的。但是这话里深层也有疑念,是在试探自己,这点敦也意识到了。
但是,只要留在黄海冰室就不会知道真相了。敦也,虽然已经理解企,却也不去确认。也不会去问使令。只要不问,使令就不会回答。不会让它们说出来。
——不去蓬山。我要跟室仔在一起。
所以还可以留在冰室身边。因为他对真相一无所知,因为他不去知道主上已经死去的事实,所以还可以这样下去。
× × ×
访客来到两人之家,就是第二天的事。
说是访客来的倒也不是人。敦出门砍柴完后回来,他进门的瞬间它就出去了。
生着黑、红尾羽,那时曾经接受冰室留言的白鸟。
他目送着鸟飞走,但不想多看,还是唰得关上了门。然后望向房间里,冰室正坐在床上。
“砍柴已经做完了?”
“嗯。”
“谢谢,辛苦你了。”
从敦能活动的时候开始,就开始借用冰室曾经用过的旧床了。床的话想做当然还能做出一个新的,不过无奈布不够用,因为之前为了预防万一存下来的布全给敦做了衣服。就算做了床,没有被褥也睡不舒服,就算这样冰室也不会允许敦睡地板。反过来冰室坐在椅子里睡这种事敦也不接受,所以现在是两个人一起睡。有点挤,但总比在冰冷的土地上睡要舒服得多了。而且,虽然冰室好像不是太喜欢,能抱着冰室睡让敦非常安心。
冰室就这样叩了叩双人床空的部分。理解了这个意思,敦拖着步子坐到了冰室身边。
“阳泉的王,好像已经故去了。”
“……这样啊。”
突兀的开头,敦只这样回答。他也这样感觉到了。其实,是知道的。
“之后,阳泉国会水深火热的。没有王的国家只会一味荒废下去。”
“……是啊。”
但是先前其实也是那样的。明明有王,国家还是荒芜。将民众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王的任性妄为将国家带上被悲惨的道路。
血流满地的庭院,所有活人屏住气息缩成一团的王宫。就在山下,妖魔纵横悲鸣迭起。敦不经意握紧的拳被稍小一些的手盖上。然后漆黑的瞳孔望进敦的脸。
想起往事发起呆来的敦一直是那样的。冰室牵过发冷的那只手,静静注视着。好像被试探着、被担心着,心里发痒,有些害怕。
“敦,不准备回阳泉吗?”
手背被轻轻抚过。温暖的手摩擦生出的热非常暖和,很舒服。
其实。其实,敦根本没有得到这样温柔的时光的权利。
“……不回去。”
那片冰冻寒冷的大地,现在是什么情况呢。只要一想,胸口就好像被揪起来了一样。
但是,他觉得自己并不拥有再次踏足那片土地的权利。
“……不行吗?”
回望凝视着自己的瞳孔,偏了偏头。
本来是想死去的。在那晚,白雉啼鸣的时刻,自己应该堕向死亡的。但是因为冰室说了不放弃,肯定是因为这点,敦才现在也这样活着。
一定会赎罪的。寄托着这样的愿望,敦握住了那只手。不论怎么样都会赎罪的,所以再一会儿就好,让自己再向这个温柔的男人撒撒娇吧。
向这个好像很开心地婉然笑着的,美丽的男人。
“只要敦想要呆在这里,就可以。”
“嗯。”
他点头,握着的手又更有力一些。表情淡然的这个人肯定也和普通人一样怕寂寞,所以自己才一定得陪着他。只要想到这里,他就像想到那块令人怀念的大地一样揪心。
还想,再留在他身边。还想共有这份体温,更多地了解冰室。
“……问一件事,可以吗?”
“可以啊。”
“室仔的弟弟,是诚凛的王?”
这样问,冰室的眼睛静静瞪大了。
“鸾,是王使用的,尾羽又是黑和红的。”
“你认识鸾啊。”
认识。躺在床上第一眼看到时就认出来了,那只鸟是多么特别的鸟。
“因为我曾经是阳泉的官吏。”
“这样啊。”
阳泉的鸾也是紫色的吗。这样一问,敦点头了。能够吐出人类语言的机巧的鸟是王很中意的,经常用来代笔,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那只鸟,不知道现在还好好活着吗。
“……严格地说,并不是真正的弟弟。”
所以我不是作为王的血亲得到仙籍的。冰室有些寂寞地笑道。
“我小的时候,诚凛正流行病肆虐。王倒下,大家都往国外逃的时候,邻国的秀德也好桐皇也好都拒绝接收得了病的难民……我的父母就留在了国内。就算只有我也好,把我塞进了船里。就在那里遇见了大我,诚凛的王。”
比自己小一岁的王,也是被留在国内的父母送上船的。在实在不能说结实的破船里肩并肩互相扶持着生活,两人间产生了友情。应该是驶向秀德的船遭遇了蚀,船体崩溃时两人握住了手没有放开,兄弟的约定,就是那时定下的。
就这样漂浮在海上的他们被南方朝气蓬勃的国民给救了。经他们养大,两人学习了谋生的技能,作为旅行艺人的保镖再次渡海前往秀德的时候,那个人来到了弟弟身边。
水蓝的头发,小小的,甚至没有存在感的少年。其真实的姿态,是拥有几乎融入黑暗之中的深色身体与水般透亮白色鬃毛的,诚凛的麒麟。
“所以,室仔就成了飞仙?”
“不,最初是大仆。因为什么都不懂啊。读书写字倒是会,治国的知识一点也没有。不过这点大我也是一样的。”
所以作为兄长、朋友、心腹,冰室学习了各种各样的事情。首先从浅近的军事开始,一定程度之后成为了左军将军,得到大司马的直接传教,开始实际发号施令。法律的事情不太懂,就在秋官的身边修习,听说治水不周就去找夏官。为了支持尚不成熟的王,首先把自己投进成熟的道路。
“室仔,好厉害啊。”
老老实实说出感想。哪里。冰室说着摇了摇头。
“没那回事。大我也一起在学习,对了,最重要的是有大我这一绝对性的存在。大我在关键时刻的决断力是很了不起的啊。而且不会舍弃任何人。所有人都要帮,让大家一起获得幸福。因为这点才凝聚起了很强的向心力,全国团结起来了。”
“但是支持那个决断的是室仔吧?”
“有我,还有诚凛的麒麟黑子君,日向先生和相田小姐。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不管是什么事冰室总会后退一步发言。这点让敦心里作痒。
明明可以更自信一点的,他想。不,肯定是很有自信的吧。自信,甚至自负。投身自己选择的道路,冰室的侧脸没有一丝后悔或悔恨。这样还退后一步肯定是官吏立场的正确做法。但是这一点真讨厌,敦漠然想到。
不光烦躁还有点生气,敦往冰室的身后一躺。
“敦?”
冰室转过身,他便探手向他长长的刘海。拢开就会露出隐藏着的左眼。左右对称,非常美丽。
“为什么,室仔离开了诚凛。”
这么一问,那双眼睛好像不知所措撇开视线,又有些不安地望向敦。
“……不是什么好故事哦。”
“不听的话不知道的。”
说吧。就这么催了冰室。也是啊。短暂的犹豫之后,冰室也开口了。
“有一个女官,对我有爱慕。她告白了,虽然我是拒绝了她,”
现在脑子里都是国事,对恋爱没有兴趣。他以常用的拒绝句敷衍了那个女官。
束缚冰室的是国事。说到底让他投身国事是因为弟弟是王。也就是说没有王的话就没有束缚,就没有拒绝她的理由了。
实际上就算弟弟作为王死去了冰室也不会放手国事吧。甚至该说会因为兄长的责任感而更为劳心劳力。盲目的女官却没有理解他的责任感强到何种程度。
这单方面的盲目化作一柄利刃,并不是刺向强健的王,而是选定了王的貌似孱弱的麒麟。
麒麟死掉的话,王也会死。要确确实实杀掉的话,就瞄准麒麟。
女官的狂气暴走,然后。
“诚凛没有倒下啊。”
“麒麟有使令嘛。”
看起来很弱的麒麟有远胜人类的护卫。据说被非人之物控制住的暴走女性口中连绵不绝倾吐的只有对冰室的爱语及对扯开了两人的王的苛责。
“然后,那个女官怎么了。”
“没什么好说的。对国家独一无二的存在拔刀相向,当场就地正法了。”
由我下的手。这样低喃的表情很安稳,一丝罪恶感也没有。是理所当然将罪人冷酷制裁的执行者的表情。
“实际上像这样因为我的相貌引发的事件也不是第一回了。在闹成这样之前处理掉的也有好几次,那还是在进王宫以前,之前也跟你提过一点吧。我在舞台上唱歌有了一点名声,就出问题了。”
所以我想脱离一次俗世试试。好像歌唱一样,冰室说道。
“大我成为诚凛的王也有百年了,国家大致安定,我不在应该也行吧,我这么想——而且也没脸面对被袭击的黑子君了,无根的流言也很可能扩散。总而言之不想再添麻烦了。”
冰室的语调很轻松,驱动他的不是别的,而是为重要的弟弟及其伙伴着想的强烈的意愿。
“专门选在黄海是因为想试试看孤身一人的生活。想在没有他人、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试试只凭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虽然这地方孤身一人求生也环境太过残酷又孤独,但其中也有安稳。这里没有被旁人紧盯的视线,也没有与责任相对的重压。
黄海是自由的。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真理只有弱肉强食。
“所以敦也不用顾忌什么,留在这里也没关系的。”
是自由的。是毫无牵绊的自由。好像是在安慰他一样,冰室温柔地抚过敦的身体。
虽说是自由也同时好像也被冰室束缚,但这感觉不坏。不如说心里微微发痒很舒服。
但是。责备的声音再次在心中响起。劝诫的意识每每让胸口作痛。
“……我和室仔,不一样。”
“是吗。”
对这爽快的否定,明明你什么都不知道,胸上稍许流露出恶意。要是知道了一切,冰室就会远离自己而去吗。出于恐惧、忏悔和微微的期待,敦开口了。
“我,伤害了很多人。弄伤了,杀死了他们。”
被污浊物浸透的这具身体,谋害了多少人与生物。
当然不是出于他本意的行动。他一丁点都不想做这种事。但是。
“明明我非得阻止王不可,却没有阻止他。就算去阻止,全部都起了反效果,做什么都没用,还伤了更多的人,害他们死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死。他这样想。杀掉我。他这样盼。那是非常邪恶的事情,本能上拒绝,却不得不这样去想。这双手,不断被鲜血污染。
“不可能,回去。”
就算王已经死了,现在回到阳泉的自己算是怎么回事呢。伤害民众也有自己一份,没有阻止他都是自己的责任。
将敦束缚在这里的,不是想留在冰室身边的心情,而是对无可辩驳的事实深深的罪恶心。
啊,果然自己还是死了比较好。敦诚恳地想到。死了,让那棵大树再结出新的果实的话。
“——敦。”
被叫名字了。但说是叫,也是非常淡的随口一声,并没有劝诫沉浸在阴暗话语中的敦的意思,体内的心绪却冒起泡泡无法平静。
“敦。”
“什么。”
再次低喃的三音节。他不假思索反问。
“敦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知道。很大只,的意思吧?”
也太简单粗暴了,他撇着嘴这么说,冰室便静静投下了话语。
“感情深厚,诚实。”
敦没能立刻理解那柔软的言语。
“敦,不会表里不一,也不会把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藏起来。”
“这种,事,”
“嗯,也是有的吧。偷偷吃掉我的份的食物之后装作无事发生之类的,之前去砍柴那次,也偷懒了吧。虽然没说过,我可是都知道的哦。”
一句话都堵不回去,下意识闭上了嘴。那时是让使令们去砍柴的。得到老老实实给我去砍柴这一指令的使令们,那时好像想说什么话一样看着敦。
“但是,和那些事相抵的工作也在做。柴火也多砍了一点,也多搬了水回来。敦是个温柔的孩子。”
“又把我当小孩。”
“哈哈,这样就鼓起脸,就这样,才真的像小孩哦。”
被戳着脸,敦避开了冰室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在冰室面前就想撒娇。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冰室允许的话,敦就没办法不去撒娇。虽然被说像小朋友让他心情急躁,其实被当成小朋友照顾本身并没感到不快。
“呐,敦。”
“嗯?”
“我决定离开诚凛的时候,大我和黑子君都使劲挽留我。心里高兴是高兴,我毕竟也很顽固,还是甩开了他们的挽留。不过弟弟也跟我差不多顽固,所以让我和他约定,过了十年,就回诚凛。”
突如其来的糟糕预感蹿上背部。
“到今年的夏至,就满十年了。然后,我是打算回诚凛的。”
“要,回去吗。”
明明冰室说过,不用顾忌我想呆到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不自觉就好像责备一样抬眼看向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冰室柔和地笑着,戳了戳紫原皱起的眉间。不知不觉似乎皱起来了。一不小心眼角又烫起来了,宽慰似的,冰室摸了摸他的脸。
“敦也来吗?”
“诚凛?”
“对。”
“……但是我去了,做什么好。”
并不是没有治国的知识。虽然他国的伙伴们里有一些是没有实权的,阳泉将土地的管理权交给了他。所以绝对不能说是无能,但这能不能在诚凛的地界派上用场就很微妙了。
而这份不安也因冰室的轻笑而云开雾散。
“是啊,比如就做我的杖身(守卫)怎么样。”
有敦这样的大个子在身边女性肯定不会轻易到近处来了。冰室轻笑着,敦默不作声把大手按上他的脑袋。为了确认顺滑的黑发的触感,揉了好几次。
“敦?”
成为保护冰室的盾。
那是,非常有魅力的邀约。非常甘美,充满魅力。但是,与从未碰面的冰室的弟弟见面这件事他有点不喜欢。希望能够独占这个美丽又温柔,有时候还很野蛮的人的只有自己。至今为止从来没有过的这份渴望在敦的胸膛中炙热地扎根燃烧。
“知道了。我,会成为室仔的杖身。”
当作没有听到远远传来的斥责自己的声音。手腕环住冰室的身体,敦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之后几个星期与冰室的生活一如既往安稳地持续。
可能是因为已经跟他坦白了身世,冰室对敦的顾虑已经少了大半,对他的态度也更粗枝大叶了。但冰室说的话都是合情合理的,对方已经对自己敞开心扉的感觉也很好,虽然偶尔会觉得有点麻烦,这样的生活一如既往还是非常安宁平稳。
其间,他一直无视着内心深处回荡着的声音。
冰室说过夏至就会回到诚凛。如果他真的作为冰室的杖身进入诚凛的王宫,面对诚凛的麒麟,自己的真实身份立刻就会曝光。这就是对敦而言的期限了。
但是,那会是几个月之后的事。
所以还没关系,敦点着头又给锅下添了把柴。今天负责做饭的是敦,冰室去看放养在外的吉量了。
望着咕咕沸腾着的食物,敦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根据规定顺序放入野菜,勾引食欲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不经意间,就哼起歌来了。冰室时不时会哼的,温柔又强有力,平民之间流传的单纯的歌。就在他哼唱着最近刚刚教给他的歌搅动着锅的时候。
啪嗒。好像很大一声拍打羽翼的声音。难道,是妖魔吗。下意识站起身靠近门扉,闭上嘴靠了过去。感觉到了金色。从那门的缝隙间。敦在选王时,在王身上看到的类似金色。就在门的对面。
嘎吱。他咬住了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言语在胸中翻涌。
“……紫原君?”
抵达耳边的短小话语使身体颤抖。紫原。那是赐予阳泉麒麟的名号。
不回答的话,对方会怎么想呢。哐、哐。敲门声。
哐、哐,每一声都让他感到终结的降临。每一声都像是在被追问。敦连锅已经翻掉了这件事都没注意到,注意力只是被钉在门上。
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做这敲门声才会停止呢。门外的那个人会离开吗。只能想着这件事,但得不到回答。敦不由自主想到:
室仔救救我,但是绝对不要来。
“呀,这不是黑子君吗。”
亲切的冰室的声音让敲门声停止了。因此感受到安心又同时心脏狂跳起来,敦不由自主蹲了下来。这时总算发现锅翻了,急急忙忙灭掉了火。锅里面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但这种事现在完全无所谓。
黑子。这个名字敦已经从冰室嘴里听到过好几次了。而敦自己也知道。黑子,那是赋予诚凛麒麟的名号。拥有燃烧着一般的赤发的王给他起的名字是哲也。
“冰室先生,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好稀奇啊,你不是不适应黄海的吗。”
“是的,虽然是不适应,但事态演变,已经顾不上这点了。”
“急事吗。那么,总之先进——”
听到那人手碰到门声音的瞬间敦条件反射般堵上了门。颤抖的手慌慌张张锁掉了门。
但是,好像在冰室动手之前黑子就阻止了他。
“里面,是您提过救下了的阳泉官吏是吗。”
“诶……啊,对的。你从大我那里听说了吧。”
“是的。今天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而来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先跟冰室先生聊聊。”
住手。敦强忍住想冲出去的冲动。冲出去的话,黑子立刻就会确认的。不,到这个家的那一刻,黑子就已经发现了。
在冰室面前被揭露真相,怎么想都觉得可怕。
外面,谈话无情地继续。
“阳泉王故去一事,您已经知道了吧。”
“啊,从大我那里听说了。虽说当中还隔了两个国家,桐皇很严格,难民甚至会流入我国吧。”
“是的,是这样,那也是一件悬而未决的要事,但问题不在那里。”
纤细的声音顿了顿,又静静告知。
“阳泉的麒麟,似乎正行踪不明。”
“诶?”
“阳泉王的逝世是因为民众反乱,而且演化成了相当大规模的战争。”
激烈到凌云山化为火海,战争的结局可以说是王与最信任的太宰同归于尽。
果然。敦想到。果然,国民没有保持沉默。尽管王曾经嘲笑对自己的命令为首是瞻的国民,但国民并没有蠢到真的言听计从。
“但是,当时没有一个人看到麒麟。说到底,从几个月前开始麒麟就没有在人前现过身。”
“难道说是……失道?”
“不,比那更严重,性质更恶劣。”
黑子以非常嫌恶的声音说了下去。当然的吧。敦自己回想起来也不禁战栗。但是在那时也是避无可避,无可奈何的事情。
“王似乎从麒麟手中夺走使令,随心所欲使唤着它们——比如让田野荒芜、处刑等等。使令的污秽原原本本落到麒麟身上,趁他衰弱的时候,王折断了麒麟的角。”
“麒麟的角?”
“对麒麟来说是要害。我不喜欢被冰室先生摸头,也是因为那里生着角。被碰到就不喜欢了,居然被折断了,我实在难以想象。”
这段话在敦心中搅起的,比起被折断角时的剧痛,更是对黑子早在敦与冰室相遇很久以前就经常被冰室摸头了的嫉妒心。虽然没看到他,记忆中黑子是比敦要小得多的梦幻形象。喜欢照顾人的冰室摸摸弟弟搭档脑袋的样子也不难想象。不经意都嘟囔起来了,连忙慌慌张张捂住了嘴。
“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因为紫原君,也就是阳泉的麒麟,尽管把使令们的命令权交给了王,也对它们下了不许杀人的命令。”
“所以王才惩罚了他——”
“好像是这样的。”
“太荒唐了……麒麟是慈悲的生物啊?别说杀人,就算伤人也是毒啊。”
“正是这样。我从赤司君那里听说时也怀疑了自己的耳朵。但,紫原君毕竟是近年来少见的顽强麒麟,所以并没有死。不过,据说一直趴在王宫的深处。”
“这是当然的。”
冰室用力点了点头。作为驱动国家的人物之一,这是绝对不会原谅的事情。他的口气很明显充满愤怒。
“但从那以后谁也没再见过麒麟了。王禁止探望麒麟。考虑到使令还在因王的命令而行动,只能知道麒麟应该还活着。”
“但是王死去后使令就不会再被污染,就算得了失道病应该也能治好的吧。我从大我那里听说阳泉的事以来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也是到了不得不开始寻找下一任王的时刻了吧。”
“是的。阳泉的官吏一开始也以为麒麟是先把鲜血四流的国家放在一边,去恭迎下一任王了——但是,”
并不是那样。敦慢慢闭上了眼。接近事情真相的恐怖在胸中盘旋。已经瞒不住了。就算知道,也还是不愿。无可奈何,手抓上门。
“觉得可疑的一部分官员展开调查,据说反乱开始不久前的深夜,王悄悄带走了几个官吏。而且,还搬运着非常大型的行李。”
“……难道说。”
“被王带走的官吏之后全部行踪不明了。当时几乎每天都有官吏消失所以谁都没觉得可疑,现在想起来,那个大件行李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
至此,黑子没有说下去。静静地,知道冰室吃惊地喘不过气来。
“……难道,王把麒麟,扔到了黄海?”
“然后为了灭口把随行官员都杀掉了,这个可能性绝对不小……王好像变得相当讨厌阳泉了。”
大肆荒废国事,打伤自己半身的麒麟扔掉,王到底渴望着什么踏上毁灭之路,现在已经没有人知晓了。敦也不是很懂,所以无论怎样劝谏他都没有听进去,悲剧的连锁无法制止。
“冰室先生救下的那个官吏,我想听听他的说法。蓬山上还没有结出新的卵果,所以紫原君肯定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肯定还活着。”
呐,是这样吧。好像黑子就在这样问着他。
“阳泉的所有国民,都在等待紫原君回去。”
不可能的。敦在心里这样否定。
不可能的。没有劝诫乱来的主上,选择了那样的主上的都是敦。选了坏王的坏麒麟,国民不可能还对他抱有希望。
明明是这么想的,却有别的心绪在胸中震荡。有时是使令们的话语,有时是女怪的声音,有时是他的本能。不回去不行。回去,再选。选王,为国,为民。
但是,不想离开冰室。再过几个月直到夏天和冰室在这死海中过着平稳的日子,去诚凛成为冰室的杖身,然后。
——然后。
敦呢喃道。然后,黑子会认出自己是阳泉的麒麟紫原,就要回到阳泉去吗。
不要,这种事不想想。敦使劲摇了摇头。离开冰室这种被拷问一样的事他根本不愿意想。
——那么,有冰室在的话就能回阳泉吗。
自己挥出的手臂使无数鲜血流淌了。自己的分身伤害了无数的生灵。尽管如此,但是,就算如此,和冰室一起的话。那只温暖的手抚慰一样仁慈地抚过自己的话,无论怎样痛苦都会拥抱自己的话,那漆黑的眼睛含笑望着自己的话。
那样,纵使千万罪孽也能承受凌越。
一瞬心平浪静。
啊。小小的颤抖。再也不迷茫了。
这也又是一条罪。非常甘美,并且绝对不会得到原谅的罪。
因这事实闭上眼,敦拽了拽皱起来的衣服。咔、咔,以坚实的脚步一步步向门走去。
国家是重要的这一本能,将生命尽力活下去这一本能,就算将这两者践踏下去也绝不能退让的唯一仅有之物,他找到了。
为了弟弟全力奔走得到的广博知识与经验在冻结的大地上应该也能派上用场。看起来淡薄其实热血沸腾的地方,毫不犹豫断罪的刚强,都是足够的资质。但是那些本来都该是为了诚凛使用的,将之夺走无非出于敦一人的独占欲,别无他因。
不是为了国家,不是遵循本能,只是为了自己的欲望,但是。
敦向从来没有见过的天帝发出恳求。
这些罪全部由我负担。但与之相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在他身边,绝对不会让他走上错误的道路,所以。
用角的尖端顶上门,就这样顶开。有些锈迹的金属发出细小的悲鸣,门开了。
最初看到的,是斜阳下漆黑的头发。瞪大的眼瞳,美丽的面庞。并不是曾经在王身上感受到过的金色,王气什么的一丝一毫都没感觉到,只是美丽眷恋的一道剪影。然后在他旁边站着的是小时候与他共处过一段时间、与记忆深处形象几乎没怎么改变的水色头发的小小的同胞。
“——敦。”
回应着,啪嗒啪嗒蹬着地面走向冰室。抵达他跟前,冰室先前瞪大的瞳孔柔和地眯了起来。
“好大只啊。”
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手,捧住了纯白的两颊。
“——有黑子君的两倍大吧。”
“紫原君,本来就超规格得大。”
紫原。冰室轻声低喃。赐予阳泉麒麟的名号。敦真正的名字。
“敦,果然是麒麟啊。”
好像是要确认一样冰室摸了摸敦突出的鼻子,梳过紫色的鬃毛,好像对马一样轻叩过它的脖颈。那动作轻柔极了,给到的刺激甘美又舒服,不禁呜呜哼了起来。冰室笑了。
笑过之后,冰室美丽的脸上悄然撤去了表情。黒曜般的瞳孔几乎是瞪着,视线直直射向敦紫色的眼睛。
“……敦,不准备回阳泉吗。”
回答,说不出口。恢复到这个姿态的瞬间开始,该说的话只限定在一句了。
驱动四只脚,向后退开两三步。不得不离开冰室的手让他惋惜,但是这是为了今后能够更多更多体会这种感觉,他这样对自己说道。
冰室像是吃惊地望着自己庞大的身躯,就在这样的冰室面前,敦慢慢跪了下来。将相遇时被折断尖端、出现裂纹的金色的角,悄然抵上冰室的脚背。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
感觉到,好像有点慌张。但是角已经稳稳当当压在脚背上了,冰室是动不了的。自己已经让他动不了了。
“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什么,之类的。在说什么傻话,之类的。这样我很困扰,之类的。
听到这种话敦是不会动的。不会站起来,也不会说别的话。如果他装成没有听到的样子,就再一次以同样的话语上奏。
——我允许。直到他这样应允自己为止。
END。
【背景解释】
十二国记设定下国家由王与麒麟共同治理,王由麒麟选出,此后成为命运共同体。若王的所作所为违背天道麒麟就会得失道病,王执迷不悟麒麟就会病死,几年后王也会死,蓬山在第二年结出新的麒麟果实。但若王先死,麒麟可以选出新王。无王的国家会妖魔横行一味败落下去。
麒麟拥有使令。使令指与麒麟达成契约的强大妖魔。麒麟活着时使令为麒麟驱使,麒麟死后尸体会被使令吃掉。
【专有名词解释】
①蚀:分为天然的蚀和由神仙或麒麟发动的蚀。穿越空间的单行道,会引起类似台风灾害。麒麟受到剧烈刺激时会引发鸣蚀。
②黄海:妖魔妖兽的住处,只有沙漠、荒地和无边的树海。
③朱氏:无固定居处流民中的佼佼者,受雇佣。
④飞仙:获赐仙籍,在王手下工作的仙人。
犬狼真君:保护黄海免受在此生息的妖魔祸害的传说中的仙人。(根据后篇作者设定的犬狼真君是灰崎。)
⑤女怪:麒麟的乳母。
⑥吉量:《山海经》里也出现过的神马名。
⑦白雉啼鸣:梧桐宫里的鸟,一生只以人声鸣叫两次,一次是王登基,一次是王驾崩。二声叫完就会死去。
出自之前《Call my name》的作者。
有段时间经常看到十二国记设定,W ACE基本都是和谐了几十年后因为冰室(对火神)的自卑情结而失道BE,所以看到这篇格外感动,看到还有续篇要出本感动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直到看到了【copy本不开通贩】……可能是翻译的人刷P站期间阅读次数最多的一篇。其实冷静下来想并不是很符合我心中的W ACE(比如敦敦不可能这么软),但和这个作者另外很多篇一样充沛真挚的情感使它充满了可读性,别的也不管啦= =
也是为了这篇的结尾去补的十二国记。麒麟对除了命定的王以外的其他人都是生理上跪不下去的,所以不存在敦敦麒麟是乱选了个人这种情况。
【银土】用什么把你留住
永万,全文4w一发完
没有预警,先谢谢看到最后的人
(1)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弱小的光晕笼罩着半张桌面,大部分光芒来自于桌面前墙角的小电视,在黑暗中几乎要弥漫起光雾的彩色画面,是被标注得五颜六色的地图,和穿着西装预报天气的播音员。
“江户的梅雨季仍在持续,将在今年七月中到下旬迎来持续降水,预计未来一周之内降雨量将达到五年最高水平,期间可能伴随雷电和大风,请市民出行务必记得准备雨具,幕府此前已宣布部分辖区的重建工作加快收尾……”
灯光下,摊开的笔记本被翻到了崭新的一页,笔...
永万,全文4w一发完
没有预警,先谢谢看到最后的人
(1)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弱小的光晕笼罩着半张桌面,大部分光芒来自于桌面前墙角的小电视,在黑暗中几乎要弥漫起光雾的彩色画面,是被标注得五颜六色的地图,和穿着西装预报天气的播音员。
“江户的梅雨季仍在持续,将在今年七月中到下旬迎来持续降水,预计未来一周之内降雨量将达到五年最高水平,期间可能伴随雷电和大风,请市民出行务必记得准备雨具,幕府此前已宣布部分辖区的重建工作加快收尾……”
灯光下,摊开的笔记本被翻到了崭新的一页,笔尖悬在雪白的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7月8日 阴】
那只手的主人吸着烟,用充满了思绪的深沉目光看向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在愣怔着深思了不知多久以后,又垂下头来看向纸面,继续提笔。
【江户的梅雨季已经接近尾声了,未来一周播报有大雨,原定的今夏歌舞伎町基建计划暂时向后推迟,松平公安排真选组复工后仅做市区内巡逻。这段时间可能出门会少一些,近藤说趁天气不好,会给大家放个暑假,让我也好好养伤。】
土方十四郎平时是个脾气挺急的人,但拿起笔来就会温柔得多。他把从电视里听到的天气预报,到真选组今天开会刚刚确定的工作安排,都一笔一划写下。
在一场持续了五年左右的全球性灾难后,现在的江户处于重整旗鼓阶段,一切都在废墟里重建。真选组如今的工作很单调,只有日常巡逻和辅助一些特别重建工作,于是大小工作会议都显得冗长繁琐,以前工作结束后会在卧室里擦拭刀锋,现在变为了写日记。
黑发男人独自坐在卧室里,将身边的纸门拉开一半,盘腿依靠着矮几,托腮向外看去。
屋檐下是薄暮的庭院,被青灰色的瓦片遮挡,渐渐昏暗下来的夕阳光线正淡去在云间。
大江户电视台的天气预报一向很准,今天的傍晚就有股说不清的沉闷热风,云层积聚得很快,厚重地压在天空尽头。仿佛在那看不清阳光的雾气中,已经开始酝酿起雨滴。
土方十四郎对着那阴沉的天空凝视了好一会儿,他好像在心中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时而看看没写完的日记。
他习惯在一个人的时候,尽可能把每天发生的细节写下来,要详细到即使都忘记了,看到日记本也能找回自己当时的感受。因此每天会花很多时间在书桌前面,笔墨消耗得也很快,这只本子还是一周前开始写的,现在已经近半了。
这个习惯源自于两个月前,在雨季刚刚开始的那段日子,他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那场死亡让身边所有人的生活开始“走上正轨”,但他不是个乖孩子,他不想忘记。
日记的第一页写着准则,每天要做三件事:第一,写下自己当天发生的,和过去的还未记录的。
第二,复习一个名字。
土方十四郎把笔记本往前翻了一页,读着自己前一天写下来的句子,在口中默念着其中的细节。然后再向前翻阅,每一页上都用很着重的笔力写着关于一个名字的故事,他反复读着,将这个名字再次印在脑海里。
坂田银时。那个离开了的朋友。
土方十四郎念了很多遍,把这四个字记住了。他像个在私塾里被抽查背书之前的孩子,从桌子边爬起来的时候还唠叨着刚温习的内容,脚步走到电视前,又坐下来。
“坂田银时……坂田银时……越念越模糊了可恶……坂田银时……”
他把一只看起来很老旧的录像带放进播放器中,按了开关,在几秒钟闪烁的雪花之后,电视里开始放映那份影视资料。
画面很模糊,像个被当作古董留存起来的上个世纪的遗产,背景是模糊的,只能看清最近的人物。
是一个大约二十岁后半、俊朗脸庞上带了点灰尘和血迹的银发男人,身穿一件蓝白色和服外套,却将袖子脱掉一半,里面是拉链都没系好的黑色打底衫。
那个人凑在镜头前,用深红的眸子凝视讯号的另一端,语气匆促、又没头没尾地说:“听着,江户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那时候恐怕也不记得阿银了,不过没关系,你们都是无论如何都能走下去的顽强笨蛋!”
他两手捧着大约是摄像机的这个镜头,宛如捧着某个说话对象的脸,在一阵停顿和呼吸声后,突然绽放了一抹笑。“这些年,很高兴与你们相遇,谢谢你们……”
黑发男人认真的脸上被屏幕光线照得亮光闪烁,他优异的五官被拓在扑面而来的影像中,那个容貌陌生的银发男人好像在对他说话。
第三,每天都要至少看一遍录像,因为里面是坂田银时留下的唯一画面。
土方十四郎完成了过去的自己给现在布置的任务,将自己脑海中飞快褪色的记忆又描摹了一遍,然后退出录像带,小心地收在柜子里,拿出绷带给自己执行任务的伤口换药。电视暂停了片刻,又自动开始继续播放新闻直播。
“……大江户电视台为您报道,将军日前在地球合作大会上发表声明,江户在白诅后的两个月完成了一系列令人鼓舞的重建工作,幕府将在今年三季度拨款三十万亿圆用于医疗保障,因白诅造成的重病保险将一并纳入财政支持……”
电视里的人们正在进行紧张热烈的建设,幕府领导发言的场景和大江户医院人满为患的画面切换播放,里面因为著名病毒白诅而无精打采的人们,是这些年最常见的画面。
不过现在好起来了,因为就在前不久发现了导致这场灾难的病原体已经死亡,这个令整个地球束手无策的病毒开始飞快得到控制,重病患者奇迹地好转,初期患者更是直接痊愈。这堪称奇迹的现象被反复质疑后,终于在全江户达到共识——那就是死神终于放过了他们。
就好像一切都被按了倒带键、开始获得新生。
“土方!”
有个模糊的声音响起来。
土方十四郎认真地为全江户人民感到庆幸的五分钟后,终于发现那个幻听一样的声音是在叫自己。
他将处理好的伤口重新包扎,放下衣摆,迷茫地站起来,走到被自己打开的门前,向外探头看。
院子里空荡荡的,不是冲田总悟在恶作剧地诅咒他。在已经被夜色包围的树下,没有人,也没有吓人的鬼怪,但好像有个淡蓝色的光球,正在灌木丛里挣扎。
“土方!!”那个光球大喊着。
它像一只会发光的毛线球,整个身体毛绒绒的,虽然是半透明的颜色,却给人感觉很柔软的样子。
这个神秘的毛线球被灌木的树枝卡住,明明没有脸也没有四肢,却做出了挣扎的动作,并发出声音清晰地对站在面前的黑发男人说:“能不能拉我一把?”
“说什么拉……你哪里有手啊?”
土方十四郎低头看着犹如天人带过来的不明生物,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但两手几乎是本能地将其捧了起来。光球没有触觉,在他手心里散发出微微发暖的温度,但用心去感受,却只觉得捧住了一团风。
它得救了,从黑发男人的手上跳起来——没有任何一个角度能看到类似于五官的东西,但总之毛线球就是抬起头仰望着土方十四郎,与之说话:“这位小哥,谢谢你救了我,那么我要住在你家,为你实现愿望。”
“有点幼稚。”男人低头回答着,手指尖刚刚抽烟留下的苦涩气味还困扰着毛球的感官,虽然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仍能拥有感官,但下意识皱起了脸上的表情。
“你不相信么?”
“外来人不可私闯真选组屯所。”
土方十四郎弯腰准备把它放下。接着从发光的身体上一边顶出一只须芽,竟然长成了小手的样子,毛球不由分说抱住了土方的手腕,耍无赖地在上面打秋千:“喂,不是说了我要在你身边实现愿望吗!”
“我没有要实现的愿望。”黑发男人用深邃如海的蓝色眼睛望着它,“而且你也不是什么神仙吧。”
“你怎么知道不是?”它被激起了胜负欲,昂头反驳道,“说不定我就是从天上下来……”
这个声音也十分神奇,介于人类的声音和空灵的回音之间,一种暧昧不明的音调,却仍能听出些原本的语气。这声音似曾相识,土方十四郎稍一回想就发觉,和他刚刚看过的陈旧影片中的那个银发男人的声音如出一辙。
“你是坂田银时。”
两个声音都安静了一会儿,院落里只传来呜呜风声。
看来是猜对了,发光的毛球仿佛被关上了开关,愣怔怔地在手上趴了片刻,才缓缓回过神来。它扳着男人的手掌,在里面坐起来,用一副被识破的语气尴尬地笑着:“哦……你还记得阿银啊……嗯对,我是银时啦,好久不见啦!”
不知为何,土方十四郎突然有种庆幸的感觉,他耐着性子把自称是银时的这个物体捧在面前,认真打量着柔和的光芒。
虽然没有见过人的灵魂,但他却相信这股让人能感觉到温暖的存在,是该属于一个令自己记忆深刻的存在。难得的是,他从这个发光的毛球身上,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你不是已经……过世了吗?是一个灵魂吗?”土方十四郎回忆着日记中提到的事情,已经该消失在世界上的人,应当在五月就确认死亡了才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灵魂又是一阵沉默,黑发男人开始思考自己的问题是不是过于失礼,正要道歉,对发现对方竟然真的在思考这个借口。
“可能是因为……思念的力量?”灵魂的小手做了个托腮的动作,“比如你虔诚地呼唤了阿银,所以阿银就落在了你的院子里。”
“……我没有许过愿。”
“那就是爱的力量喽?”
“拜托了,别这样,有点恶心了。”
“……”
头顶的浓云越聚越快,庭院里的夕阳完全暗去,只剩云层形状的厚厚阴霾。在逢魔时间刮起的风将雨露带下来,盘旋在头顶,横斜着落下,隐在远方高塔之后的天空降下一道光,是远得连雷声都听不到的闪电。
鼻尖感觉到湿意,是飘落的细小雨滴。
土方十四郎抹开那滴水珠。“要下雨了,我们也得休息了,你要去哪?”
“快带阿银去你的屋檐下避雨……”
“别赖在别人家啊,你自己的家呢?”
成年男人和成年毛球相对视,终于那个连灵魂都是卷毛的家伙被盯得心虚,嘴角一撇开始耍无赖。
“……阿银无处可去了!”它发出假装号啕大哭的声音,但因为只是一团光,没有任何眼泪甚至表情,“他们都看不到我,也不认识我,再被你抛弃的话真的要横死街头了呜哇!”
“一个灵魂球怎么可能还会横死啊……”
“总之就是无家可归的可怜灵魂球啊!你忍心把我丢出去吗?”
土方十四郎想拒绝的话就这样被咽了回去,他尚没有记起来自己日记中提到的银时,究竟对自己有怎样的意义。但能被过去的日记一遍又一遍写下的名字,一定有非同寻常的寄托。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外套,将温暖的灵魂挡在衣服下。酝酿的大雨在这一刻倾泻而下,哗的一声浇透了院子里的灌木丛。
树枝被沉重的雨水压得颤了颤,土方十四郎回身一个箭步冲进屋檐下,紧随其后的雨声淹没了脚步声。
灵魂球的光亮了亮,望着外面“哇”地庆幸了一声。那团柔和的光晕贴在他的胸口,用两只临时变化出来的小手扒拉出已经要见底的烟盒,打开盖子。
“阿银很省事的,只要住在你的烟盒里……”银时将身体往里塞了塞,毛绒绒的光球被卡在盒子口,它努力了一番后缩回来,“算了,有没有更大点的地方?”
“你随便找个抽屉或柜子藏起来吧。”
土方十四郎说不上什么感觉地把没有重量的光托到桌面上,下一刻它就自己一溜烟飞走了,在空中飘着毫不客气地转了一圈,在别人的卧室里搜寻,最后瞄准了被褥落上去。“还是这里吧。”
“那是睡觉的地方!”
“所以阿银要在这里睡啊。”银时的光芒像柔软的史莱姆一样瘫在被子上,声音都发出舒服的吁气。
“……”
土方十四郎对这个人生前的事情印象不深,但从灵魂就能感受到是个和自己不太和睦的脾气,他本着关怀逝者的原则决定不予计较,弯腰将被子连带灵魂球一起抱到房间正中央,开始铺床。
“只能暂时容忍你,要休息可以,但不能吵别人睡觉和工作,听到没有,坂田……那个……坂田金太郎?”
“是银时!”灵魂球暂时飘起来等他摊开被褥,“你不是之前一直在念阿银的名字吗!给我记住啊!”
“哦对,坂田银时……”黑发男人恍然大悟地跟着念了两遍,“……坂田银时……”
银时满意地轻呼呼飘过来,在他肩头上停留,用暖融融的光芒蹭了蹭他的脖颈。
(2)
土方十四郎是被清晨单调的雨声吵醒的,揉着眼睛转醒后,屋子里还是昏暗的,只有一团时刻发亮的蓝色灵魂球在枕边打着呼。
他侧过身,用一根手指尝试着靠近光晕,在其边缘停下。
依旧没有触觉,或者说指尖仅有的发暖的感受,或许都有想象的成分。
昨天背下来的事情已经记忆模糊了,日记本被收在柜子的最上面,土方十四郎悄悄爬起来,摸出日记快速浏览过往的事情。他对照着那些被笔墨写得极平淡的句子,来试图捡起对坂田银时这个人的回忆,但无论怎么去想,脑子里的画面都像一团雾。
他所能知道的,只是“坂田银时”的灵魂存在于自己身边,而这个人是什么样子,有什么隐情,一概懵懂得想不起。甚至很难去问,因为把朋友的事情统统忘记的自己,总觉得愧疚,这种事情是说不出口的,所以他打算复习完他和银时之间的事情,再去尝试对话。
土方十四郎甚至没弄清自己是怎么忘记的。他至今为止都是个脑子很清楚的聪明家伙,就算被冲田总悟叫一百次蛋黄酱白痴,对工作和生活的事情也聪明得不得了。
他能清楚地算出大卖场的蛋黄酱套餐单价,也知道自己砍在哪个地方会消灭敌人,能记得自己遇到过的每个强敌,印象深刻的有故事的攘夷浪士,甚至总悟那臭小子对他扔了多少次手榴弹,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也不算白痴才对。
唯独关于坂田银时的记忆,就像夜色中摸不透的远方,永远只有一个光点,永远追逐不到。前一天已经烂熟于心的名字,早上醒来甚至会盘旋在唇畔,直到拿起日记确认,才敢叫出口。
银时……银时,这个名字他应该很熟悉来着。
黑发男人揉着自己的脑袋,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诅结束后,一些记忆莫名其妙开始淡化,身上的伤口却好得极慢。他在最后一次任务中——想不起具体情景了——受了挺重的伤,横在身体上的蜿蜒疤痕几乎要把胸口切成两半,这时候阴雨会让它更痛。
雨水在瓦片上撞出了密集得喧嚣的节奏,回廊里灌满清凉的风,门前这个对着院落的檐廊正适合早上坐着阅读,或发一会儿呆。
走廊外踩着铛铛直响的节拍一路走过来的脚步声冲散了头顶的雨滴声,先是一个结实的身体从拐角转过来,然后是留着小胡子的脸扭头,看到土方十四郎的时候举着几个竹签加快步伐跑过来。
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熟人,因为汛期减少了室外巡逻,上午大多数人都在休假。
“十四!来吃点零食吧!”近藤勋热情的声音一下子将放远的思绪扯了回来。
土方十四郎抬头,被递到自己面前的竹签上串的是烤棉花糖,外层焦糖色的脆壳和里面露出来的雪白云朵之间发出阵阵甜丝丝的热。“买来的?”
“当然是自己烤的啦,就在那边走廊上!”近藤勋指着转角的另一边,将自己手中那个咬在嘴里,撕扯着柔软的棉花糖拉长得变形。
“尽管吃!”队员们凑过来,山崎退手上拿着更多,活像一把花束,“为了庆祝白诅后正式复工,本来要趁休假举行烤肉大会的,但这个天气是没法在院子里搭烤架了,只能改为在走廊烤点棉花糖吃。”
“这不是照样在屋子里烧烤了吗……”土方十四郎对棉花糖没有兴趣,但看在近藤局长亲自怀着好意递过来的份上,还是接过一颗,用唇触了触温度,张口咬下去。
超出他欣赏范围的甜,和淡淡的焦香在口腔中蔓延开,他本能皱起了眉头。好像在烤后又刷上了一层蜜,这个味道对咸党来说不太友好,不过过度的甜味让他好像回忆起一个人。
“副长也一起来吧,这么凉爽的天气别躲在房间加班啊,养伤也要时而活动下……”队员们簇拥在屋檐下这一小块地方,外面是细密的雨帘,他们就往副长房间里拥,闹哄哄地挤在门口聊天。
土方十四郎无奈地被挤到一边去,在门口给这些放假的捣蛋鬼让路,突然想起自己房间里还有个在睡觉的不速之客,含着滚烫的棉花糖转过身去阻拦:“喂,不要随便进别人的房间……”
下一刻发现近藤勋在他叠好的被褥旁边,照着灵魂球径直跪坐下,把装着糖果的盘子放在桌子上。那团光芒被吓了一跳,来不及躲闪,直接被高大的男人踩在了脚下。
然而光芒穿过身体,它又飘了起来,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凑过来的男人们,快速逃离。
土方十四郎的眼神愣了愣,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见银时,在其旁边欢声笑语地聊天。灵魂球像个找妈妈的孩子,来到他身边打转,跃上肩头在他耳边告状:“吓死阿银了,还以为会被压扁……”
这感觉好奇怪,像那种被神秘力量选中了的中学生,如果面前是个强大的精灵,恐怕就要去拯救世界了。
但面前这个毛线球只会在桌子上围绕着棉花糖打转,它似乎和生者的世界不相容,碰不到普通人,也吃不到给生者的食物。虽然不会有任何表情,但总觉得毛球望着糖分很着急的样子。
近藤勋挪到门口,拍了拍一副深思状的黑发男人:“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修养,等伤口养好后再工作,白诅之后的江户重建是很辛苦,但我们这么多人能应付,别太强迫自己了。”
“说到白诅的事情……”土方十四郎顺着话犹豫着问,“你们认识一个叫坂田银时的人吗?”
“坂田……”近藤勋托着腮想了想后摇头,“应该不认识,是你的朋友还是攘夷派的嫌疑人?”
“不、不是,算了没事。”
其实已经验证过好多次了,在他日记中写着的这个朋友,已经被其他人忘记了。无论多少次提及这个名字,换来的都是对方同样的疑惑——他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想要了解他。
土方十四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棉花糖是没有再吃更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了解坂田银时,只是有一种直觉告诉他应该这样做,他内心里大概是愿意的。
同事们别扭的关心也很好识破,想知道他的伤口好些了没,毕竟刚受伤的时候看起来很吓人。但可惜他还没痊愈,那记不得来历的深刻伤痕好得极缓慢,比这个季节绵稠的雨还慢。
队员们聊了几句,七嘴八舌地吵闹着又离开了,回到烧烤那边去烤香菇吃。快要流口水的灵魂球瘫倒在旁边,不甘心地喃喃道:“为什么会吃不到呢……可恶啊,阿银已经不知多久没摄入糖分了!”
土方十四郎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起来,给灵魂球让位置。“他们把你吵醒了吧?”
“不是吵的问题,”银时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是很冷……啊嚏!”
黑发男人赶快把敞开的门关上一半,外面的雨很凉爽。“你能感觉到冷吗?”
“应该是不能的,我也不知道。”银时抖擞着飘起来,跟着对方来到柜子旁边,悬在空中看男人的手将柜子里最上面的本子取了出来。
土方十四郎坐在桌旁,继续今天的必修功课。
他时而觉得自己像西西弗斯一样始终做着无用功,用一整天的精力将这些内容记住,然后第二天再忘掉,再去记忆。这一系列动作也形成了习惯,就算时常质疑其意义,手还是会不自禁地翻开日记本。
以前的事情——坂田银时曾经和真选组有很深的关系,说是友情未免单调,说是敌人也不尽然,他们有过更多边吵架边和好、丰沛得不知该如何去定义的感情,但可以确定的是,日记本告诉他,他们是很亲密的人。
银时的灵魂凑过来,追着他的视线在旁边打转,到他头顶上去光明正大地读这些文字,然后发出噗嗤一阵笑声。
“哈哈哈!你把阿银的事情记在本子上啦!”灵魂球笑得卷毛都在抖动,像一朵被风吹开的蒲公英。
土方十四郎被偷看的那瞬间就啪的一声把日记本合上,回过头犹如恼羞成怒的青春期少年一样把光球一把捂住。“没人说过偷看别人的日记很不礼貌吗!”
“明明是你自己打开的!”银时躲过这只手掌,在他头上灵活地飘,“果然是因为爱吧?竟然会写恋爱日记……”
“怎么可能是恋爱日记啊!”黑发男人把本子拍回桌面,“我们是那种关系吗?”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蓝色的光芒开始明暗交替地闪烁,银时停顿了片刻,没底气的声音小声说:“没,阿银随口说的……”
土方十四郎脸上浮现一丝窘迫,为自己差点相信这段没印象的情史而懊恼,但紧接着又是愧疚。他嘴上说着是朋友,却连两个人确切的关系都弄不清,但灵魂球会让他看到,说明他已经是这里最能认识“坂田银时”的人了。
“其他人也记不起和你的关系吗?”
“不,他们连阿银的印象都一点不剩了。”
被所有人忘记和无视的滋味应该不好过。但灵魂球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悲伤,反而轻描淡写,仿佛已经看破。“你们关于阿银的记忆被抹掉了,是时空改变的结果,不受自己的控制。”
土方十四郎第一次听到有人解释自己失去记忆的确切原因,禁不住严肃起来:“时空改变……又是什么?”
“那不重要。只要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就够了。”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心怀执念不能成佛吗?”
灵魂球没说话,只是沉默飘在面前,可能在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土方十四郎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记忆的碎片,快如风地在他脑海里闪过。那是一种遗忘时飘渺的钝痛,像有人在另一个时间里呐喊着求他不要放下,他也拼命想去回应这种预感。
然而什么都想不起来,关于这个银发男人的事情,只有以破碎词句形式浅浅停留在脑海里的概念,具象可感的画面和那些以往浓烈的情绪被淡忘了,所以现在无法与过去的自己共情。
思考得沉了,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反而觉得烦,不停打断他搜索思绪的注意力。
“这样吧,我会努力把和你有关的事想起来的。”土方十四郎沉思后说。
“这个语气难道是在做交易?”银时轻声说着,带了点无奈的笑,“没必要的,阿银的事情会被你们忘记,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它轻盈地飘到上空去,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蹭到门边,向外面绵密的雨幕探头。后面的黑发男人也用一知半解的眼神偷看它。
“但对逝者来说,不是希望能被人记得吗?”土方十四郎的声音在背后问,“有那么一种说法,一个人如果被身边人怀念着,他就没有真正死去。”
“你希望阿银不要真正死去吗?”银时的灵魂却如是问。
虽然它没有容貌和表情,土方十四郎却仿佛能看到深红色的难以猜透的柔软眼神,这个缥缈的声音如果放在生者身上,应该也是个温柔的人。
他没回答,只是低头飞快翻着自己的日记,又在心里将上面的某些细节复习了一番。他哪有什么选择权来决定一个灵魂能否留下,他连自己的记忆都留不住。
灵魂球等了一会儿,发现身后没声音了,才漂浮着挪回来,在他手边落下。
“……唔那好吧,这么说好了。”银时的声音如同外面的风一样飘渺,“阿银帮你想起来,然后安心地去三途川报到。”
(3)
【7月9日 雨】
土方十四郎对歌舞伎町的印象淡得几乎一碰就会抹掉。他们经常会把这条混乱的街道作为巡逻重点,但在日记里写着,他记忆深处对这里有数不清的珍贵片段。
暗红色的伞在手中感受到密集的敲打,是天空雨滴从高不可及之处落下带给他的音律。灵魂球在伞下缩着,那簇温和的光芒像昏暗雨季里落单的萤火虫。
“这里。”土方十四郎微微抬起伞,仰头所视是一栋两层小楼,下面是还没开业的小酒馆,上面是一家鲜艳招牌的租铺。
在外面的楼梯上还挂着层层水渍,上面屋顶是崭新的,刚被翻修没多久的样子。他望着大门和酒馆的样子,感觉有些熟悉,
“完全看不出以往的色彩啊。”银时感叹着,却透着一丝寂寞的惋惜,“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戴眼镜的少年和一个橙色头发的女孩呢?”
土方十四郎点头,他确实记得。
因为志村新八和神乐是在那个黄昏之后的次日来到屯所的,那两个孩子哭着向警察求助,说有人失踪了。他们点名找了副长,抓着他拼命问是否记得“坂田银时”这个人,正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他们开始忘记“坂田银时”的存在,先是真选组的普通队员们对“万事屋”这个称呼感到陌生,然后歌舞伎町的一切都顺势模糊起来。他的日记变得离自己很远,再读起来只有似懂非懂的既视感,更像在看电影,而非自己的过往。
梅雨季节刚开始的时候,那两个自称万事屋的孩子就早早离开了。他们同样用力地想要记住关于逝者的故事,而那个银发男人离去之后,这个世界也不存在能将三个人组成万事屋的契机。于是到最后,只剩真选组的副长还日复一日徒劳写着大段大段的日记,命令自己背下这些来。
第一,写下当天发生的事。
今天开始,决定要和银时的灵魂一起回到从前的地方,因为死者对世间尚存留恋,所以要带它去看生前那些给人温暖的地方。这是他们约定的内容,土方十四郎没说出来的是,他也想看看日记里写过的那些人和事到底以什么样子存在着。
第二,复习一个名字。
“坂田银时?”黑发男人小声说。
“嗯。”
开始渐渐记住这个名字了,只要重复的次数够多,就能水到渠成地叫出口。
银发男人——现在已经变成了蓝色的毛茸茸灵魂球,有点别扭地用小手挠挠脸颊。“你这么叫还有点让人不适应哈哈,我说土方君,要不你还是叫别的?”
“别的什么?”土方十四郎问,想起背下来的那些滑稽幼稚的绰号称呼,在唇畔盘旋着最终轻飘飘地说,“天然卷?”
灵魂球看起来有点高兴,在门口用发光的身体向上面碰,催促他敲门。但现世的东西与它身体重叠错过,发不出任何声音,黑发男人走上前,在屋檐下合上伞,敲了敲紧闭的门。
“记住啊,”银时的声音提醒,“老板娘叫登势,我们都叫她婆婆,是阿银以前的房东。”
第三,去看看故人。
登势酒吧里关着灯,在敲门好一阵以后,才有一个夹着烟头的猫耳天人开了门。她的态度不太好,上下打量着黑发男人,用不悦的语气问:“今天不开业,有什么事吗?”
“我是登势老板的朋友,她在吗?”土方十四郎用沾了点雨水的手背擦着袖口被溅上的水滴,向里面看去,灵魂球已经跑进去了,歇在空空如也的吧台上。
那小团光芒照亮了方寸之余的房间,凯瑟琳跟随着男人的视线疑惑地向后看,什么都没看到,接着用见鬼的眼神盯着这个英俊男子,开着门转头去喊老板娘。
“说实话,我有点不记得自己认识真选组的人。”
登势开了吧台的半边灯,在后面点上香烟。“可能是年纪大了不顶用了,前段时间有两个孩子也来问我一些旧事,我想了很久都没想起来。”
“新八和神乐?”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你们也认识?”
“认识的!”瓮声瓮气说话的是在酒吧柜子上到处乱飞的灵魂球,银时仗着自己和现世不相容,在酒水之间肆意荡来荡去,让身体在各种瓶瓶罐罐间穿过,还用只有黑发男人能听到的声音提议,“问问他们怎么样了?”
土方十四郎的目光下意识往那边瞥了一眼,然后回到登势婆婆脸上,口中顺着复述:“嗯,算是有点渊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当初莫名其妙跑到店里来问我认不认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我好像有点印象,应该是多年的老朋友……现在又想不起来了。”
登势也习惯性跟着向后瞥,发现空无一物时,又接着扭头回来优雅地抽烟。“但他们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两个孩子在店里一直哭,还说土方先生也要忘记了……等一等,原来说的土方就是你吧?”
土方十四郎点头,在对方推过来的烟灰缸里掸了掸手上的烟蒂。两个对彼此都没什么印象的人,这时候竟然达成了默契,在吧台两侧不约而同扭头去看外面淅沥不断的雨,然后自然而然聊起生活中的事,这画面并不违和,反而有种莫名的熟悉。
土方十四郎开始相信,他真的来过这里。那个躺在吧台上往他手背靠拢的暖融融毛球,自在得像只找到了家的猫,如果是人形,大概是个侧躺的懒散模样。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某种力量选中,只有他能看得到银时、听得见那个声音,所以银时就拼命把想传达的事情说给他。
“虽然您已经不太记得,不过那个朋友还是托我带一句话,就说保重身体。”土方十四郎看了眼灵魂球,抬眼装作无意地说道,“这五年白诅反复不停,您们的身体还好吧?”
登势那张消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礼貌的笑,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皱纹比五年前更深了。过去整齐的发髻里能看到丝丝白发,如今灰烟飘过发梢,原来满头都被银霜染透。
“承蒙关心,虽然身体没多强大,运气倒是不错。白诅这些年我们没有染上病毒,现在江户解除封锁后,客人也越来越多了,雨季过后应该能重新赚点钱。”
灵魂球靠在手边散发出阵阵温暖,土方十四郎感觉到它似乎心情不错。他也跟着不经意地柔和了目光,将手中的烟头拿远了一点,在烟灰缸里无声地按灭。
“那就好,如果今后有什么需要,有办法的话真选组会尽量帮您的。”
“谢谢您的好意。”
他们在客气中又聊了点生活的事,基本都是转述银时的话。土方十四郎不是个多能聊天的人,他只做个老实的传声筒,这些基本都是银时想说的话。其中几度欲言又止,想问二楼如今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开店,又拉住他说算了不问了,反正人和人的相遇就这样,没有万事屋,也会有别人来填补。
不是逝者,就不能理解一个人死后还被迫留在世界上的感觉,遑论死后被整个世界抹除的感觉。土方十四郎伸手把外套口袋悄悄撑开一点,灵魂球钻了进去,在他身边靠着体温避雨。他用长满了厚茧的手掌摸了摸对方,它就碰他的手腕内侧作为回应。
他撑开伞要走进雨中时,才迈了两步,登势在吧台后又叫住了他。“土方副长?”
老人犹豫着回想,终于有些抱歉地开口:“我们是不是,忘了很重要的人?那个叫……银时的男人,已经离开了吗?”
男人的脚步暂停了,还没举起来的伞只挡住了一半雨水,从屋檐下更频繁地落下的水珠在他额头的刘海上浇了一通。银时的声音从口袋里传出来:“帮我告诉婆婆吧,就说她没有忘记什么人,只是你们记错了而已。”
土方十四郎转过头要复述这句话,却觉得嗓子很紧,声带像被什么人掐住了一样。
他久违地从有关银时的事情里感受到了一丝余温,这时候不需要对方提醒,他似乎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在口袋里的手按住了灵魂球,土方十四郎吸气后在噼噼啪啪的雨点中带着满头水汽,平淡地向老板娘摇头。
“我们没有忘记,只是那部分记忆暂时藏起来了而已。”他的声音消弭在绵密敲打声里,“重要的羁绊会一直在您的生命中,默默祈祷和祝福,这就是他存在过的证据。”
“说太多了,多串君。”
站在街边的商店门口,银时一直像个老头子一样唠叨刚才自作主张的事。“把这些事告诉他们也没用。”
“我又没说过自己会百分百复述你的话。”土方十四郎望着前方语气蛮横说,“想要说的话就自己去说啊,去托梦说……哦对,你这点灵力可能做不到吧?”
“太不尊重死者了!给阿银道歉!”
“对不起啊死者。”
“太没有诚意了!在阿银墓前供奉一袋红豆包才行!”
“只有蛋黄酱给你!”
“小心我变成鬼去你的梦里啊!”
“……做得到的话你就来吧,变成鬼也好啊,起码能看到。”
开玩笑的拌嘴戛然而止,银时似乎惊讶于对方这种寡言的人突然说出不得了的直白感受,沉默地迟疑着:“你还在意那些事啊?”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了。”土方十四郎点着烟,在片刻避雨的屋檐下迎面向湿漉漉的水汽吐出长烟,两种不同构成的烟雾融合到了一起,滚烫的温度在雨中被瞬间浇灭。“只是有个念头,告诉我非得记住不可,但具体是个什么契机,什么理由,完全没有印象。”
他把烟从肺里吐空,感觉过了苦涩的喉咙里已经传来缺氧的紧涩感,才吸气低头。手慢慢靠近灵魂球,就像在试探一簇光的边界那样小心地把对方捂住,感受印在手心里的温度。
因为太想去记住了,所以反而会焦虑地忘掉,事到如今连叫名字都要犹豫一阵,想要在梦境中描绘那个人的模样,是一件多难的事情。自从雨下起来以后,他没有梦到过坂田银时,他连他的脸都忘记了。
“很冷吧,这种天气,你也没法穿衣服。”
那簇光“抓”住了他的手,银时的声音嗡嗡地在耳边回响:“不,阿银有点热。”
这么说着,灵魂球用自己的身体靠近他的手,在脉搏的位置停下来,用热量温暖着手腕内侧的皮肤。
(4)
【7月13日 小雨】
拜访过登势酒吧之后,根据银时口述,和日记本上找到的事件,又记下了很多名字。
这些天恰好没什么工作,屯所里的大家都做着复工的准备。白诅消失后,真选组的地位也被恢复了,工作又即将接踵而来。在紧锣密鼓的灾后重建工作中,过去五年间的艰难经历要随着雨水被冲洗而去,这场连绵不绝的梅雨,对江户人来说是新生前的洗礼。
第二个被找到的是志村姐弟,他们的恒道场道馆还在复兴的道路上,这些年因为病毒蔓延又不得不暂时关停,还没听到有招生的打算。志村妙在酒吧做着原先的工作,志村新八各处打着零工,生活毫无波澜,仿佛一开始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接下来又找到了歌舞伎町的人们,吉原的姑娘们,柳生家,藏在江户各处的忍者,跑来跑去但总会到一个地方吃拉面的通缉犯,还有如今为重启星际塔而忙得不可开交的入境管理局局长。
一切有条不紊地向前走着,他们都忘记了身边那个存在,慢慢从被扭曲的时空中,走到另一个平行世界里。所有人可能都在缓慢地忘却,温水煮青蛙般被迫失去着,但无能为力,所以痛苦地挣扎。
记忆依然在褪色,土方十四郎会听银时讲点过去的片段,他们之间发生过好多说起来琐碎、听起来又觉得很幼稚的事,小到会为了一块烤肉打架,总也挥不完的拳头,多少次扬言要揍到对方脸上,然而并没有真的落下去。又有许多大到似乎不可能忘记的片段,譬如那家伙带他追火车,与他爬高高的绝崖,从来不会拉住他的手,只是挥刀一直向前跑,让他不许停下。
他们在桥上离别的事,承诺要在未来相见的事,怎么会都忘记了呢。
“欢迎啊,土方先生。”
土方十四郎放下伞,在吧台边中间的位置坐下,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在白诅期间也没改变。
定食屋的老板娘看到熟客,挂着慈祥的笑容对他招手。在案板后面切好菜放到盘子里,然后在围裙上抹抹手,将一杯餐前热茶先递过来。“老样子?”
黑发男人的目光看向身后架子上的那些清酒,他依稀记得自己曾和什么人在这里说笑过,分享过人生最重要的事,只是那人的容貌模糊得像一阵风。也说不清是真的留有记忆,还是看日记强迫自己产生了不存在的回忆。
土方十四郎用力地想了一会儿,眼眶都开始发胀,才放弃地垂着脑袋揉揉额头。“不要蛋黄酱了,要那个……”
他想起了日记里写过的事,当然还有身边不断流口水的灵魂球的声音。“要宇治银时盖饭。”
“宇治银时盖饭……”老板娘听到这个名字迟疑了片刻。
“就是双倍红豆盖饭。”银时的声音提醒。
土方十四郎这才真正回过神来,想起有关“银时”的词都被抹除了记忆,禁不住又开口想解释:“就是用红豆……”
然而老板娘没听他解释,而是恍然大悟地一闪身走进了厨房。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忙活后,老妇人竟然端着一碗盛满了红豆的碗出来,将饱满得垒出了尖的红豆饭,元气十足地放到他面前。
“给,宇治银时盖饭!”
坐在桌旁的男人和旁人看不到的灵魂球都愣住了,他们一起看着熟悉的甜津津的红豆盖饭,在瞠目结舌片刻后,土方十四郎缓缓问:“您还记得这个?”
“土方先生打算换个口味了吗?”老板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热情地笑着介绍,“以前有一位常客经常点这种甜食,还给它起了个特别的名字,没想到您也知道这种红豆饭。”
黑发男人似乎被这个答案惊到了,他拿起筷子,连自己都疑惑地夹起红豆来,垂着眼睑认真打量。说实话记忆已经不深了,和仅存的印象倒是如出一辙,这副又甜又腻的样子确实不是他的口味。
“您还记得……”他悄声说,几乎像自言自语,“那个客人,是谁吗?”
“说来惭愧,那位客人什么名字,什么样子,都已经想不起来了。明明应该是老顾客来着,都怪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但幸好前些日子把它的菜谱记了下来,能让更多人尝到这份他曾经自创的甜食,也是一种令人欣慰的事呢。”
银时的灵魂仰起来,听到身后土方十四郎的声音挫败又无奈地沙哑道:“是怎么做到,唯独这件事没有忘记……”
“因为味道不会骗人呀。”老板娘的容貌比记忆中又苍老了不少,大概因为银时离开的这五年间都没再踏进过定食屋的大门,但皱纹之中明亮的眼睛未曾改变。“美食是最具有记忆的东西了,那么多上百年、上千年传承下来的味道,记录了我们祖辈的往事,无数先人智慧凝集成了这一道菜谱,让我们在此刻也能尝到与他们相同的快乐。被赋予了如此重要意义的食物,怎么会轻易忘掉呢。”
“我在这存了一瓶好酒,是很贵的酒。”他和身边人说着话,目光却落在面前的酒杯中。清澈的酒随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层层泛开的涟漪中倒影的是自己的面孔。
“你要慢慢喝,喝完我就回来了。”
“随意许下承诺可不好啊。”
“你怎么看出我是随意了。”
是他和自己立下誓言,一定会回来。
“那阿银就等你回来,”身旁的人如是说,“到时候再请一瓶好酒吧,土方君。”
“为什么回来也要我请啊……”
“唔,因为……”
那时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已经记不得了,那个声音呼呼叫着像一阵狂风,时间也浓稠和缓,耳膜畔全是自己的心跳声。他舔着发热的唇,别过头去,从无意的一瞥中,闪回的容颜也是模糊的。
“土方,回来找我吧。”
“那时……我……”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勇气抬头和那个人对视。
是银发男人的体温,呼吸声,以及汹涌得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不舍,在翻江倒海地掀起记忆深处的波涛。
银时感受到了不属于雨天的热,像云开雾散刹那的露出的阳光。他以自己灵魂状的身体动了动,发觉被圈在了拿筷子的臂弯里。
“土方先生,你没事吧?”头顶传来老板娘的声音。
黑发男人将脑袋低下去,几乎埋到碗里,拼命吃着甜到味蕾发麻的红豆盖饭。手指拿着筷子慌乱地在碗里扒拉,绷紧了肌肉轮廓的手臂却在发抖。
“不算没事……”土方十四郎的声音夹杂着夸张的咀嚼声哽咽道,“好难吃……”
“要不我还是给您换一碗吧?”
“不要。”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对于诅咒是怎样定义的,那是种什么力量,拥有什么资格来摆弄他们的人生。凭什么被人用心记住的瞬间,因为摸不到的诅咒就应该全部清空。凭什么别人有权力决定改写他的过去,又凭什么没用的人会连自己爱上的人都留不住。
他没有奢求过能拥有美好的未来,他只想记住过去而已。
可是那么多事情,他为止受过的伤痛展露过的笑脸,都被人慷慨地拂掉了,像一捧无足轻重的沙子,风一吹就是他们的告别。
深红的雨伞在门口伞架上立着,下面滴滴答答的雨水渗成了一小滩镜子样的水洼。倒映了一半外面铅色的天空,和一半黑发男人的脸。
绵绵细雨在正午短暂地停了一会儿,天是雾蒙蒙的,也来不及出太阳。
对面路边的便利店趁着雨停,打开了门透气,穿着T恤衫的少年开朗地应着推门出来,抱了个拖把扫门前台阶上的水。他推了推眼镜,似乎感觉有人在观察自己,抬头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继续哼着歌清理。
“长大了啊。”银时在肩膀上感叹道。
“你多久没见过他了?”土方十四郎站在人行道的角落,并没刻意隐藏,因为志村新八忘记他了,也没能注意到穿便服的身影。
“其实也有一年了,大概。”银时苦笑了一声,他在临死前的记忆也很模糊,唯一的印象在于另一个自己。“但五年前的我应该和你们见面了。”
“是么。”黑发男人的声音已经回归了往常的平静。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反正也想不起任何细节,五年前的坂田银时也被抹掉了,如果银时说他们见过,那应当就是见过吧。
他们站在路边,趁着不打伞的机会,放了会儿风,看着那个长大了些的少年做完工作,擦着额头的汗珠又回到店里去。不一会儿站回到收银台后,和同事说笑着,对客人鞠躬。
雨点又开始落下,气流的碰撞中,云层挪动过来,雷声在远方回响。灵魂球终于了结束了意义不明的发呆,感慨道:“大家都过得挺好。”
土方十四郎知道该走了,也在头顶撑开伞,将他们笼罩进去。“人不就是一种非常顽强的动物吗。”
看似会为了失去而破碎,实际上坚韧得能承受任何离别,所有人都是这么走下来的。那失去的五年间,所有人坚定地寻找着坂田银时,希望彻底破灭后,又顽固地想要记住他。
但最后什么都没落得,他们的力量抵挡不过时空扭曲的必然性,人们会遗忘,然后忘记遗忘。继续生活,从头开始,生活是一场木讷的狂欢,没了同伴,还有那么多无法停止脚步的生命,人潮一涌来,谁都找不见谁。所有面孔,飞快地奔走,相互擦肩而过。
土方十四郎的手拂过肩头,碰了碰灵魂球,提醒道:“跟紧,别走丢了。”
“灵魂不会走丢的。”银时话虽如此,还是用没有形体的光靠近他。
伞下的空间被淡蓝色光晕照得亮堂。
“如果不会走丢,又怎么会从三途川走回来。”
土方十四郎自己也勉强地扯着嘴角,“我并不是最应该记住这一切的人吧,那为什么是我呢。”
“笨蛋,这要问你自己啊。”
银时支吾了一阵,没给出回答。
它回到身边来,随着步伐一起慢慢往回走。轻飘飘的声音压低了,呢喃似的问。
“土方副长,讲讲白诅的事吧。”因为太轻盈,回音般的朦胧感淡了些,更像一个生者的叹息了,“白诅的那五年间,你过得又如何?”
(5)
【7月14日 小雨】
今年的梅雨季很长,从五月底下到了七月。但相比起笼罩了五年的阴霾,这劫后余生仿佛才有一瞬间。
过去的五年间,江户由一个繁华的宇宙名城,迅速衰败为一片残垣的废墟。最先失去的是生命力,然后是希望。那五年之中,攘夷活动销声匿迹了,因为全人类乃至地球都苟延残喘的时候,没人看得到“未来”这种东西,所以也放弃了为之抵抗。取而代之的是恐怖主义疯长,所有人都在为欲望搏斗,大街小巷充满了原始的犯罪。
真选组被一再降级,最后沦为平民组织。他们的领袖近藤被幕府革职问罪后,土方十四郎带领其他队员和桂小太郎的温和攘夷派达成临时合作,在一个不知名人物的帮助下,从刑场救出了近藤等人。
那个名字也被抹去了,日记里只写着,他很像坂田银时,虽然长了一张奇怪的脸,却总让人怀念起那个银发男人。
土方十四郎在五年间没有一天能放下这件事。他花了所有的时间去找万事屋不辞而别的人,翻箱倒柜搜寻坂田银时留下的物品,希望能推测后者去了哪里。但一个人就这样活生生从眼前、从生命里消失了,唯一留下的笔记在多年后才被发掘。
他逢人就问万事屋去了哪,过去的朋友甚至敌人都被寻遍了,没人知道他的愿望在何方。近藤说万事屋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于是土方开始寄慰藉于往昔,他找到了桂,听了好长好长的村塾往事,那真好远啊,坂田银时曾经也是个能抱在怀里的娃娃,这样的人怎么就独自长大了呢,怎么把自己碰得一身伤,又怎么消失,走到没人认得的角落去。
他们相遇以来的故事,都缩成了坂田银时生命中的一个点,之前二十七年,之后五年,腥风血雨,原来不过一瞬间。
他找得自己快要失去时间的概念,一转眼就是五年,回过神来已经迈过了三十的关卡。
二十七岁那年变得很远。他们曾经笑称别等到过了三十岁成为大叔后才做人生的决定。他们跳过了追求和告白的步骤,不知不觉开始交往,借着夜色拥吻,坂田银时说我们就这样过吧。他问哪样过。他说这样守着这条街道,两座房子,所有刻意为之的巧合。哪有什么偶遇啊,都是想念,成了磁力吸引着彼此,抬眼是茫茫人海,低头是落在手掌心的亲吻。
他抓紧了对方的肩膀,仰头淌着泪,坂田银时就吻他的眼睛,把他揉进自己怀里,要顺着肋骨将灵魂塞到心脏,就不要分开了,原本这个故事就不该有别离。可是没多久之后咒语开始从童话中冒出芽来,它疯长到了银发男人的脖子和脸颊上,它把故事撕碎,人生的书翻到中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荆棘。
土方开始穿上洋装,梳起头发,他要变得不一样,因为这时间对他来说太久了,他要天然卷一回来就看到岁月变迁的痕迹。
然后离人再也没敲响他的房门,那句“你回来了”,含到了现在被咽回肚子里。
桂说那就和我们一起吧,去追落日。我相信银时会在黎明后回来的,如果他没能留下,我们都是他寄给未来的太阳。土方喃喃说攘夷派都是这么中二的人吗,然后拍了板,就这样合作吧,假如雨真会停,世界极夜后还有黎明。
他曾以为他们会重逢,在时间的漩涡里抓着彼此的手走过这一程,周而复始旋转摇摆着春夏秋冬地走过。然而没能抓住,他才一转头,爱的人就失踪了,连与世辞别都要躲着他。他甚至开始怀疑二十七岁那年两个人萌生的爱意究竟是不是真实的,会不会他在数秒针的煎熬中,误以为爱情在他的冬季开了花。
转眼一千八百多天。
银发男人凑到了镜头前,他口中发出模糊的音节,在仔细辨认后,能听出在对摄像机说话。
“……江户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那时候恐怕也不记得阿银了,不过没关系……这些年,很高兴与你们相遇……”
电视屏幕时断时续地播放着已经重播了许多次的录像带,一个人和一个灵魂坐在面前的地板上,安静看着其中的画面。
银时和活着的自己通过时隔十五年的画面对视,到看完为止都十分安静。他身为灵魂已不具有和世上的任何牵绊,除了这个能记住他的人,所以只有土方十四郎身边的东西是他碰得到的。
他用自己轻飘飘的“身体”照耀这一片空气,房间是昏沉沉的,外面在下雨,他看不清土方十四郎的表情。
黑发男人在每日一次的习惯中看完了录像,将带子退出来,啪地一声点亮桌上台灯。“你多少岁了?”
“三十二岁。”
“在消失的五年里,你究竟做了什么?”
“做了很蠢的事情。”灵魂球自嘲道,“毁了和很多人的牵绊,毁了很多素昧平生的人。”
他只不过是挣扎着活下去寻找真相,谁知到最后发觉白诅的症结正是自己,他被下的诅咒并非“死亡”,而是“剥夺存在的权利”。
坂田银时走得很匆忙,他没来得及和任何人道别,以做错了事的模样灰溜溜地逃跑了。他走在一个夕阳艳丽的晚上,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打包,把万事屋留在生活中某个平凡瞬间的定格,抛弃一切跑掉。
抑或是被一切抛弃。
他在江户藏了很多年,近在咫尺地偷看着重要的人们,他的朋友与家人,深爱的黑发男子,被离别后的时光抽去了青春。他看见树木拔高,昼夜更迭,江户飞快地甩开他,头也不回地向前去,被白诅带走的人们在城郊立起坟墓,那其中也有他一份。
他们不信他死了,万事屋两个孩子说他一定在角落恶作剧地看着这一切。所以土方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他跟在背后看土方十四郎走过很多地方,听别人讲他的故事,这个昔日让他爱到会心痛的男人,开始触及他的生命脉络,在听完他的往事后默默地抽烟,那张在缥缈灰烟之后的脸庞,数着日子变得成熟起来,将头发梳到两旁,换了更帅气的衣服,用他亲吻过的薄唇,轻轻吐着烟,把他们这五年都呼出去了。
如果我死了,我的灵魂要住在他的烟盒里。他想。我要在他胸口日夜听他的心跳,要变成孤魂野鬼,变成他的守护神,等他忍不住在黑夜里想我,再擦去他噩梦的泪。我要在雨夜的天台说爱,在飞驰的列车上说爱,在血月之夜说爱,在大街小巷深处说爱,在孤岛的远海里说爱,那片天空的每一颗星辰都看着我们的相遇,所有沾着鲜血的草都是我的表白,我本该自然地说我爱你,我爱你土方,三十二年生命里的爱情,都在那个刹那,义无反顾爆发。
可是为什么没说。
就变成灵魂球好了,蓝色的,发着光,一团暖和的毛线球,土方见过这样的灵魂,一定会认出来。相逢后他会栖在他的肩头,跟在他身后,陪着他老去,为他披荆斩棘,破坏掉他的其他姻缘,让他永远记得坂田银时的吻,永远露出那样深情动人的目光。
坂田银时戴上斗笠,裹紧袍子,敲着禅杖,孤僻得像个怪胎一样远离人群。写满了咒文的绷带遮住他的脸,诅咒抹去他的姓名,但他还有梦,梦里全都是闪闪发亮的回忆。
每当想起那些,被渐渐吞噬的魇魅都会露出笑。
“具体的呢?”
“忘记了。”
“你的记忆也有缺损吗?”
灵魂球嗯地答应着:“就连阿银自己,也在忘记自己。”
“现在还有点机会,你有什么想做的吗?”土方十四郎长吁一声,仿佛在给自己下定决心做件大事,“在这里留点什么?”
他以为逝者的灵魂会想在生者的世界刻下更多属于自己的符号,这样才能让寻找了那么多年的同伴们得到答案。他想每个人都曾经希望找到答案的,如果他们没被时间的力量扭曲,应当还爱着坂田银时。但银时没说这些愿望。
它只是轻松地说:“带阿银去看看江户吧,有很多朋友在这里,只要远远看看他们就好。”
坂田银时死在雨季开头的一个傍晚,在那之前没人发觉成为了白诅病原体的魇魅就是他们消失多年的朋友。
土方十四郎接到消息的时候,五年前的坂田银时已经离开了,只留给他一具残骸,被野蛮又虔诚地钉死在木刀上。
躯壳中的意识在悄悄散去,他颤抖着弯下身,拨开那人的头发,心中是空白的,不知道该怎么祈祷,是更希望这个人是,或不是,或是谁。是不是他念了五年的名字,是不是他找了五年的爱人。
被拨开的银发暗淡无光,露出下面的脸,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的面容上,仍有血色的伤痕,被咒文密密麻麻写遍。还有一双用尽力气睁眼看着他的血色眸子,念着他名字的干涸的唇。
哦,原来真的是。
土方十四郎也以为自己会愤怒或惊恐,但他那一刻只觉得感激。他抱着逝去前的魇魅,用身上的温度去暖渐渐冷下来的身体,十指捧住对方的头,揉着对方的卷发,沉默地将其抱在怀里,枕在自己肩上,低头用下唇蹭着伤痕累累的脸颊,正如此前许多个夜里温存在一起的那对爱侣。
哪怕只有一秒也很好,他只要这一秒就够了,让坂田银时在死去前看见他,看见没有自己的那五年,他仍好好怀揣着爱意坚定地活着,永远不会放弃。
原来他最先忘记坂田银时的容貌,是因为他们在过去的五年只见过一面。
(6)
“我见了很多人。”
土方十四郎吸气,在清澈甘甜的雨水气息中,让自己被烟草荼毒的呼吸缓和一下。“所有人都在找你。”
街上的人不少,但因为连绵阴雨季节,该有的生活还是要有,这会儿雨势很小,于是有了很多打伞出来的人。
五颜六色的伞面在彼此眼底花团般盛开,几乎都是陌生人,一眼望去所有不同面孔却有着相似的模糊感,下一个刹那错身后就会遗忘,和平日的街道没什么两样,越是繁忙的地方就越难记得自己遇到过谁。
只有一个熟悉的,还很显眼的身影。
是穿着蓝色和服的长发男人,举着伞提着便利店买来的零食,塑料袋里好像是正在促销的美味棒。他举着伞慢慢走,扭头和身边那个长相奇怪的宇宙生物聊天,后者时不时举台词板来回答。
银时从雨伞的边缘下探出去一点,看清了那个故人。“假发啊,也好久不见了。”
“攘夷派正在重整旗鼓呢。”土方十四郎说话间已经迈出了一步,向那个方向前进。“他们如今队伍也该壮大了。”
“那以后岂不你们又是敌人了……”
“警察和恐怖分子天生就是敌人吧。”
“他们还好吗?”
“如果不好的话,也不会这么大摇大摆地上街吧。”黑发警察无奈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遇见一定会抓他。”
他那瞬间想过会不会被桂小太郎认出来,毕竟雨季前他们为了白诅的事情达成了临时同盟,这心情既不是惊慌也不是担忧,反而暗含着欣喜。可能他有在期待自己的敌人能熟练叫出自己的名字,那或许意味着他的努力还有救。
可惜没有,他今天没穿真选组制服。如果没有坂田银时的存在,对攘夷派来说真选组就是单纯的敌人。
压低的伞面挡住了大半视线,桂小太郎和伊丽莎白从他们身边飞快擦肩而过,只听到似乎在讨论雨天吃火锅的事,没自觉的通缉犯这样轻松地在大街上畅想未来。
土方十四郎突然觉得很羡慕。因为桂对银时的忘记只有一部分,至少他们还拥有坂田银时的过去,“牺牲在战场上的十七岁白夜叉”还留了很多年给他们。就算十五年记忆被剥夺,这些人还是能念着小时候村塾里的故事,能光明正大去给战友的坟墓送上贡品。被抹杀掉的白夜叉葬在何处,他却没有资格知道。
他站在原地发现自己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那些背影,刚刚与自己擦肩的那些身影已经又陌生起来。走远的人们汇成无边无际的海洋,他们只是漂泊在海面上的孤帆。
路边的电视大屏幕上,在萦绕着薄雾的空气中播放着发布会新闻,荧光被雨水散射得格外亮,直视几乎要刺眼。画面中在回答记者问题的是穿着长风衣戴着墨镜的男人。
长谷川局长代表入境管理局发布白诅后开放通行的公告,对着麦克风说耳熟能详的官腔。没有万事屋的人生是如此顺利,那个男人脸上出现了一种非常陌生的冷漠和麻木,漫无目的,像个体面的机械。每一句话的尾音都随着扩音器震动在空气中嗡嗡吵闹着发响,震撼过路人的耳膜。
土方十四郎看了一会儿,感觉仰头的时候雨水已经顺着伞骨流下来将肩膀湿透了,才后知后觉地重新遮蔽起漫天雨滴,低头往回走。
人群的浪还在流淌,交汇后又分开,不断分分合合。
[土方?]
“怎么了伊丽莎白?”
[刚刚好像看到真选组副长走过去了。]
“土方吗……不可能的,我们的线报说他的重伤还没痊愈,不会在这种雨天跑出来的。你肯定看错了。”
[嗯。]
“所以晚上到底要涮什么?不如奢侈一下去买和牛吧?”
回屯所的路上,灵魂球异常安静,它挂在手臂上随着脚步飘动,用外人看不见的姿态,偷看新江户痊愈后的人们。
可能因为长久的病痛终于消失了,这些被折磨得憔悴的人们脸上出现了疲惫之外的神采,那寂灭后重新复燃的火种,在瞳孔里跳动着。疼痛但尚有力气,江户城灰头土脸的,却莫名给人力量。
屯所门口有些穿着白制服的人,正在齐刷刷地鞠躬行礼,后面停着的警车上写的是见回组的名字。这些同僚和门口的近藤勋握手,意外地氛围还算和谐。
土方十四郎站在巷口看了片刻,想起今天应该是真选组官复原职的日子,见回组是出于礼仪带人上门来打招呼的。
他眼中黑衣服和白衣服的人互相问候,寒暄,说客气话,不管是礼貌还是真心,脸上都挂着微笑。雨淋湿他们的裤脚和衣摆,雨敲打着大门,听不到那些人在说什么,淅淅沥沥的雨声将他们过滤得仅剩静默画面。
土方十四郎点头和这些人问候,走到门前去,近藤勋挂着一脸憨厚的喜悦招手,接着看清他的模样,忧虑又溢于言表。
“又要合作了吗?”
“没有,只是先打个招呼而已,毕竟以后我们恢复职位,肯定会有很多需要互相配合的时候。”
“什么官复原职,只是把更多烂摊子分给我们吧……”
“嘘,别当面说这些啊!”近藤勋比划着噤声的手势,犹豫了片刻后开口,“你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吧,十四,你的伤怎么了?”
“好多了……”
“也太敷衍了吧……”局长的眉头皱着,打量他身前,“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想做,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土方十四郎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被水淋过的地方出现了一片透着红的深色,他用食指去触摸,指尖感觉到了发凉的潮湿和一丝腥,应该是伤口淋雨又出血了。
“我会回去换药,不用担心,已经在愈合了。”他收起伞走回到屋檐下,拍了拍肩头的水。对于自己的伤口,已经习惯了似的毫无波澜。“SMILE酒吧重新开业,还会再去吗?”
近藤勋苦笑着挠头:“不去了吧,和阿妙小姐这些年也没什么交集,她过得好就好了。学会适可而止,才是男人对吧。”
被白诅侵蚀的生命也都从病毒中恢复过来,以意识不到的速度回归到人生的正轨上。甚至说不出自己是怎样从阴霾笼罩的疫情中走出来的,一眨眼就这样恢复了,没有看到目标的光芒,没有向着终点狂奔,没有冲线时竭尽全力的悲号,而是一眨眼,就全都放晴了。
唯独土方十四郎的日记里写满了他们真正经历的事,并不是靠幸运生存下来,而是有人付出了全部的代价,来向世界换回黎明。
不只是生命,姓名,存在……没有坂田银时,他们所有人都不再有交集,故事也随之戛然而止,重新开篇。他顺着另一条光明坦途走了上去,被推着向日出追寻,没有回头的资格。
然而被遗落在另一端的过去,有他生命的转折。
近藤勋走到雨里去,向见回组的领导敬礼。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高挑女子,是他们如今的局长,今井信女。她冷淡地用古井无波的眼神回应着大人们最常见的寒暄,因为不善交际和斡旋,说话总是很直白。
“感谢你们这些年为江户做的努力,今后也一起向前吧。”
“谢谢。”女子颔首,“不用你们叮嘱,我们一定会一天比一天要强的。”
“那就好。”近藤勋同样不善应付冷面的人,只得露出笑容,“一晃眼就是五年,佐佐木如果能看到这些,也会为你们骄傲。”
“他会看到的。”
今井信女的声音无比坚定,她站得笔直,抬手在太阳穴旁边敬礼。
“他选择的是死亡而不是离去,只要我们还继续走下去,他就不会有真正离开的那天。”
队员们在雨中一手撑伞一手敬礼,相互对视着沉默,肃穆景象静止了,如果不是思绪在飘,会以为这瞬间定格了什么重要的事。
黑发男人说要回去,脚步却走不动似的,愣怔怔地伫立在走廊下。
面前是屋檐滑落的雨滴,密集得连成线,这无数纤细的珠帘将画面模糊,他感到陌生。记忆里有个更加念念不忘的画面,那些穿黑衣服的人,该站在雨里同他坚定不移地行礼,彼时他身边站着另一个人,抱着胳膊,看着他,满眼止不住笑意。
那个人影在雨中溢满了湿漉漉的眼泪,头发被打湿后服帖下来,手掌却温柔而有力。那个灵魂的存在给他勇气,在无声的呼喊中,他们挥刀启程,彼时从起点出发的恶战,才是真正的过去。
人只是死亡,而不是离开吗。
死者可以被留住吗。
手指举起来,在面前颤抖着,想去触及那端的景象。
雨被截断,冰凉倾泻而下,不知不觉踏出去的步伐已经到了雨幕中,土方十四郎面前的幻觉消失了,记忆中的坂田银时并不存在那里。只有友好问候着的黑白两组人,和顺着他胸膛蜿蜒流下去的温热血迹。
雨滴啪地一声落地,就碎掉了。
“先去处理伤口吧。”银时终于出声了。
土方十四郎抬手拂着自己脑袋上的这道水帘,双眼在水流中轻轻眯起来,目不转睛地执拗盯着那个方向。
“喂。”
“……唔?”灵魂球抬头。
“我没有后悔过做这些事情。”黑发男人说,“如果到最后也会忘记的话,至少能记一天是一天。”
“啊,这样,”银时顿了顿,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及。“阿银一直以为你是不会为真选组以外的事付出生命和精力的。”
毕竟要违抗天意去记住一个不该留下的人,是一件很难的事。要从自己的生活里分出一半来,给那个日渐朦胧的幻觉,土方十四郎做这些很痛苦。
“我也曾经以为。”土方十四郎本人目光轻柔地平视远处,用珍惜的语气说,“但有人帮我把真选组的未来一次次挽回,我们之所以现在还能笑,还会期待放晴后的阳光,都是有他的存在。有他的未来很平坦,我才会偶尔有任性的资格。”
他一次次为自己必须守护的这个地方竭尽全力,而有人愿为他的心愿付出一切。记忆中所有的峰回路转,都有同一个身影出现,他们并肩而战,一骑当千,他们在每个瞬间相爱,交付彼此。那个人教会他未来的含义,教他手握命运。
他已经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余下的生命都充满感激,他允许自己在爱意中献身。
“和你相遇是一件幸运的事,我们都真心这么觉得。”
土方十四郎的声音好像在笑,可惜雨太大了,只有时断时续的,温柔得如同呼吸的声音。
银时恍惚地,惊讶地低头,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他真的感觉到了被点燃般的火热。
“可能有过许多误会,也给彼此带来了不少麻烦,你这家伙也很会添麻烦。但人生的改变不都是美好的,在苦涩中尝到甜味,于我们这些普通人而言就是幸福的事。你不知道自己离开后的江户是什么样,那我来告诉你,所有人都在找你,都想找到方法留住你。那次推门就是我人生的全部,它于我而言的意义远远大过生命。所以不管是病毒还是战争什么的,如果要选择,哪怕成百上千次,我们所有人,都会感激遇见你。是我应该谢谢你,银时。”
清澈的水在手指缝间快速穿过,所有的画面开始清晰,在流淌的水幕上闪烁着斑斓的色彩。
记忆是一件很神奇的事,被记住的人不会真正死去,被留住的灵魂会重新找回血肉。这是愚笨人类所能掌握的最神奇的魔法,用孤独的记忆,让逝者永恒地活在记忆里。
土方十四郎缓缓回头。
那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顶着一头银白色的卷发,满脸神情慵懒地扭头看他,深红色的眼睛中却盈满了流光溢彩的笑意。
与复生的画面一样,两手抱在胸前,用爱的眼神和他对视。
“那天也在下雨。”
灵魂不再是那个毛线球了,它成为了记忆里坂田银时的模样,带着无法触摸的温暖靠近,透明的身体停留在他身边,肩并着肩,走入飞洒的泪花中。
“土方,我也没有后悔过和你一起推开门。”
(7)
门缝连通着外面的院子,呼吸中尽是湿气和芳香的植物味道。
土方十四郎听着耳畔聒噪的雨滴,将湿衣服从身上慢慢揭下来。那道从左肩到右腰侧的狰狞伤口果然汩汩渗血,之前痊愈了大半,这些天总往外跑,有点开裂的征兆。
银时坐在背后,用手碰药瓶,手指穿过,用手碰绷带,手指也穿过。他什么都拿不起,丧气地靠近黑发男人,碰后者的肩膀, 也摸不到实体,但能感觉到若即若离的温度。
他趴到肩头,探头垂着眼睛,目不转睛观察那道伤痕。
它比所有见过、受过的伤都要重,不是用长刀锋利一划到底,而是坑坑洼洼,磕磕绊绊,一点点割开的。它几乎将他的上半身剖成两半了,很难想象一个拿刀的武士是落得什么境地才会被人割出这样不规则的伤痕。
一定很疼,明知道自己不会造成触觉,银时却连伸手都不敢。他怕靠近那伤口,会让黑发男人更痛苦。
土方十四郎却像没有知觉一样,普通地脱掉衣服,拿着医用棉消毒,上药,没轻没重地将深色的药剂按到那伤痕上。
“我们明明就是情侣,我从没和你分过手。”
然后再打开医用纱布和绷带,一圈圈把自己包起来,身材都宽了一圈。
“你想起来了啊。”银时旁观着,两手有些尴尬地在拨弄自己的衣袖,他这刻觉得自己还不如继续当个灵魂球,至少看不出表情动作,不会窘迫。“阿银还以为分居这么久,你已经把我甩了呢。”
在他印象里,分别以前,黑发男人从来不爱说心里话,所以沉默就是表达。土方十四郎擅长各种各样的沉默,有喜悦的,也有悲痛的,若翻开这个男人的词典,也许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他给自己人生里留了太多白,以至于该说心里话时,却不知从何讲起。
“还没找到神乐那丫头。”绷带被剪断,剩余的卷了回去,土方十四郎将干净的浴衣披在肩上,交叠到胸前。
“应该是离开地球了吧。”银时目光动了动,从对方的身体上离开,“其实阿银见过你们,她一直记挂地球的事,在白诅之后没了牵挂,八成是回去和秃子老爹一起旅行了吧。”
“你怎么见过的?”
“这重要吗?”
“重要。”
“唔……偷偷看过。”银时说完,没得到回应,抬眸观察对方的表情,补充道,“真的就一眼,阿银不会允许自己当跟踪狂的……”
隐含的意思是,对每个人都看了一眼,身上的羁绊很多,光是跟每个人单方面告别,就花了他将近一年的时间。
“为什么只看一眼啊。”
“……啊?”
“没什么。”
土方十四郎睫毛轻轻地颤动着,顿了好一会儿,轻声说,“既然没有执念,你怎么会还继续留在这个世界呢?”
他从脚边拿起腰带,撑着地面站起来,整理和服,在腰间比划。
“因为执念不在我身上。”
还没有把带子围上,捏着一端绕到背后的手轻颤着停下了。土方十四郎恍惚地低头,发现在自己背后有个透明的身影,将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抱过来,轻轻环在腰上,用毛茸茸的脑袋抵着他的肩膀。这分明是个有点吓人的场景,却没想到灵魂是有温度的,那具身体温暖,温柔,依靠着他。
“在你啊,十四。”银时的声音呼到了耳边,“你还记得自己的伤是哪来的吗?”
嘶啦,嘶啦——
电视上的雪花过后,银发男人的脸庞出现,由远及近。
“……那时候……你们……这些年……”
声音一天比一天模糊,句尾开始飘远,渐渐地连前面的词语也失真,噪音越来越大,开始盖过那个人的话。
他捧着摄像机——仿佛那里站着的是个人——用以代替观众凝视对方的眼神。土方十四郎看入迷了,他的手不知不觉靠近显示屏,试图通过射线管摸到里面流动的电子,恰恰是最冰冷的机械,描摹着他珍贵的人。
银发男人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是从魇魅身旁找到的录像带。来自五年前的万事屋坂田银时,在回到攘夷战场上将自己抹除掉之前,和他们道别的样子。
这不容存在的倒刺成了时空中的异类,里面的内容日渐被吞噬,最初清晰的容貌开始蒙上雾,清晰的声音开始混合杂音,没头没尾地开始,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旧。
背景看不清了,只有灰黑色的烟尘,掺着一丝橙红,说不出是哪里的日落或霞光。画面淡去,银发男人最后说了什么,谢谢谁,或爱着谁,全被扭曲的力量淹没。
在混沌中结束,隔了一会儿,带子放完了,电视开始放空,发出失去信号的电流声。
——嘶啦,嘶啦。
“……坂田银时……”
黑发男人拿起日记,在屏幕的光下飞快翻阅着以前的事,然后扣回去闭目反复念着。
重要的人,重要的事,一起经历的所有重要细节,每样都不舍得抛下。还有逝去后迟来的重逢,他们隔着黄泉假装相拥,他不能再失去了,至少今天的爱,必须要记住。
复习画面,复习名字,复习今天。
将头脑中拼命几下的最后一幕反复勾勒,坂田银时从世界的尽头留下来的最后告别,永恒鲜活。
他笑容好遥远,红眸发亮,如亿万光年前从另一种世界误入裂隙的新星。
“为什么……”土方十四郎喃喃说着,“这样得寸进尺。”
他身上的手臂和胸膛没有肉体的触感,只有飘忽不定的温度,像被风拥进怀中。
“是你允许的,你说我们还没分手。”银时强势地抱着不撒手,“你在逃避‘忘记’。”
“在说什么胡话,‘忘记’也是能被逃避的么?”
土方十四郎知道自己只要动一动就能和灵魂互相穿过,但他不敢,被封印在一个没有力量的动作里。“……你能摸到现世的人吗?”
银时其实可以尽情收紧胳膊,但他小心地把自己贴近有心跳的生人,自顾自维持这个动作。这个轮廓已经形成了记忆,即使碰不到,也知道这样的距离是抱住对方的姿势。
“不能, 但是阿银想抱你。”
土方十四郎僵住,咬紧的下唇开始发白,喉咙发紧,声带颤抖。
在他们被死亡分开之前,也常常做这个动作。明明他才是工作更辛苦的那方,天然卷却总喜欢在背后这样撒娇。把同样体型的他抱在怀里,啃咬脖子后剪得干干净净的发根,闻他身上的烟草味,用下巴蹭他的肩膀,用还没修的浅浅胡茬扎他侧脸,被警告后又收紧胳膊。
等他转过去,迎接的会是一个深吻。他无奈地问你想干什么,对方无奈地答只是想你而已,怎么出勤都没个消息,想要的草莓牛奶有没有带回来。
忘记了。为什么忘记了,是不是对阿银有意见了。
没有意见,真的是忘记了。不信。有什么不信。
就是不信,那做吧,亲密到不会忘记为止。
十指纠缠着,生命也纠缠着。
倒进温柔乡里。
倒进直通地狱的深渊去。
可是遗忘是人的本能,也是必须要接受的事。
他已经什么都忘记了,时间小偷用上帝的手在他人生过往的长长胶片中抹除了银发男人的身影,与之有关的所有场景和记忆都模糊起来。他想不起自己在池田屋立功的那次事件里做了什么,自己和歌舞伎町有着怎样的关系,给职业生涯带来剧变的转折点是受到了谁的帮助,弥漫着一股不舍的无数生活细节里究竟是什么让画面变得模糊。
他试图去回想,只能捕捉起定食屋里一种很甜的味道,一种和人争吵的感觉,托付后背时熟悉的体温,这些细节却都无法再清晰。他强迫自己记住,在下一个日出之后就会疑惑这些背下来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就像被梅雨反复冲刷的墙,文字的墨迹一层层晕染,剥离,直到在潮湿中发霉,连成一片,再也辨认不清以后,彻底地忘却。
拼命去抓,抓紧,然后失去,被夺走,被砍断手臂。
腰带落了下去,土方十四郎松开手指,慢慢抚上肩头,在灵魂的脑袋上摸着。假装还能摸到那个撒娇的人。
“我好想你啊……”他说。这句话又苦又咸,怎么连告别和重逢都加了盐。
银时眯着双眼咧嘴笑,无声地笑着,又沙哑地说:“对不起,当初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被烫得发抖,接通现世与彼岸的那根线是生者的思念,那思念越重,灵魂就会感觉到滚烫。
银时现在感觉到了最痛的怀念,他像死去时一样,经历撕心裂肺的痛楚,哽咽着抖如筛糠。但无法放手,因为只要放开,土方十四郎就会看到他丢人的模样。
怀里是他深爱的存在,也是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可能性,人无法理智地拒绝爱,就如动物和婴孩都在拼命求生。
他只要不停为自己打气,不是暗自发誓过要成为守护神吗,这时候可不能退缩。以灵魂模样回到这个世界的理由很清楚,他最后一定要做一件事。
两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过了很久,彼此都感到疲惫之前,银时放黑发男人回归了自由。
“阿银有一个重要的东西留在了别处。”他飘到屋子正中央,乖乖坐在被褥和枕头旁边,眯着眼睛用无赖的表情说道,“带我去星际塔吧。”
(8)
【7月15日 大雨】
【今天要去约会。
要和天然卷去重要的地方,在星际塔没有修缮的顶层。
他说那里遗失了某物,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不管是多难的事物,我们都会找到,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执念了。
其实我也记不得魇魅最后的结局了,但有预感,今天我们会找回最重要的东西。
……】
剩下的事待晚上回来补齐吧。
黑发男人合上日记,关上电视,收好录像带,拿起角落立着的伞。
外面天漆黑得仿佛夜晚,乌云将天空盖住,厚重的云层里一直有雷声回响,远方的天空时不时乍现闪电。
7月15日 阴
“局长,冲田队长……你们见过这些吗?”
队员们在檐廊向房间里推搡拥挤着,门前交错的脚印还带着些潮湿雨水,他们手中攥着几个本子,像发现了什么惊恐的事情,结结巴巴地递过来。
写满了旧事的五个本子,被清扫房间的队员发现了。
他们所见的本子是最常见的笔记本,朴素无华的颜色,整齐有力的字迹,写着土方十四郎的名字。纸的边缘被翻阅太多次,已经磨出了发皱的毛边,书页之间的空隙也难以填补,放在桌上就会自发散开。
起初以为是副长的工作内容,这样拿着想要收起来时,纸张散落下来。于是队员看到了里面的内容——它是一本没有内容的日记。
只有墨迹写着每天的日期,天气,开头有几个字。后面就突然像被擦掉了一样,墨水模糊着晕开,字的笔画都缠绕着擦成一大片黑。再往后越来越淡,这一行到了末尾,都只剩浅浅的痕迹,和铅笔没擦干净的字迹一样。
下面则是空白,全部隐隐泛着灰的空白,只留下写过字的样子,纸都揉皱了,每个字仿佛都能看到存在过的历史,可每个字都这样凭空消失。
从5月到7月,这两个月的时间,他们的副长记了整整五本笔记,但它们都被神奇的力量抹掉了。它只允许他记下日期,而所有的过往,都一股脑收走。
队员们惊讶地翻看了笔记,然后在下面又发现了副长穿过的那身洋装,长风衣和衬衫,被收在底层。在最最下面压着一个宝贵的盒子,里面是一只磨损到遍体鳞伤的录像带。
也是空白的,从头到尾只有雪花在沙沙地响,真选组围在电视机前看了几分钟,就被吵得脑袋发胀。他们播到最后,发现确实没有任何内容,不知从头就是空的,还是被人删掉了。
在七嘴八舌讨论之后,一头雾水的队员们抱着各种猜想,去重走了副长这些天经常外出的目的地。
有人听过土方说去便利店,有人在歌舞伎町巡逻时见过土方身影,有人任务中偷偷跟着土方见他进过酒馆,有人说土方只是去定食屋吃了个饭。他们循着神秘的足迹走到那条熟悉的街道,在上面好奇地寻找,撩开门帘敲门,去拜访那个“可能去过”的小酒吧。
“土方先生确实来过。”
登势给出了答案,她在吧台后坐下,夹着烟,布满皱纹的手指间飞出缭绕烟雾来。“不用看了,我这里只有这么点面积,只有我们两个老太婆,和真选组没有交集。土方先生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来拜访的,打了招呼问候几句就走了。”
近藤勋坐在另一边,制止着像侦探一样勘查现场的下属们。他撑在吧台上用手指轻轻拂过,细想土方十四郎可能因为什么事来这里,和老板娘提起了什么人。
“什么故人?”
“不记得了。”
“怎么会……”
早该想到的,这段时间土方的状态都不好。伤口迟迟好不了,似乎也装满了心事,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忙着什么,近藤勋一度以为是他在白诅结束后想加倍用力工作,现在发现好像自己忽略了重要的事。
登势面对这些陌生的男人们投过来的失望目光,叹了口气,决定再多说点什么让对方好受。
“那孩子,是在努力想记住什么人吧,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存在。”她回忆着黑发男人离去时留下的话,猜测道,“他可能到最后还是忘记了,就像我一样,被迫把那些包袱都丢下了。”
“忘记了?”队员们捧着日记本看了又看,“那这些空白的日记……”
粗糙瘦削的手伸过来,按在了上面。登势把面前这些翻得破破烂烂的本子合上,重新吸着烟。将幻觉一样的灰白呼出来,声音染上了烟火的气息。
“让他保管下来吧,就算是空白的也好,这些空白对他一定也有特别的意义。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剥夺爱的记忆。”
印象里土方是不会主动想起“故人”的,他寡言得连自己的挚爱的哥哥都用沉默来回应,空白或许才是他的告白。因此这些只有日期的日记,并不是被擦掉就可以抹除的,人会用自己的方式,固执地记住。
近藤勋若有所思地从酒吧道谢出来,步伐慢慢停留在歌舞伎町街道的中央。他向那座很高的塔眺望,塔顶发出能照穿云层的阵阵光芒。阴霾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说,他们也都忘记了什么。
爱这件事是不能轻易放下的,总会有痕迹掩埋在雨中,所以暂时忘记也没关系,暂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关系。
他突然胸有成竹地扯着嘴角,无奈笑着拔腿向前走,拐向最近的一间花店。
“局长?”身后背道而驰的队员们回头喊他。
“如果十四他爱上了什么人,作为朋友,我们应该支持。”
近藤勋从怀里摸着钱包,推开了花店的门,直奔橱窗里娇艳欲滴的玫瑰。“他不太懂恋爱的事,第一次约会的花我来替他买。”
高塔上太阳一样明艳的光芒温柔地漫过身边,每一朵花都在风中摇摆。
底层的星际塔被修了七七八八,恢复了航站楼的样子,但这么恶劣的天气,多数飞船都停飞了,在周围逗留的只有零散几个旅人。
如今熟人都见过一面了,剩下的人群里全都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也许还有因时空改变而归为陌路的一面之交,这些缘分实在记不起,已经落叶般归入自然。
土方十四郎走过半边破损的大厅,顺着楼梯盘旋而上。这座塔很高,作为江户最鲜明的标志,它矗立在整座城市的中心,建筑物在两旁无声地臣服。在白诅降临之前,从高塔航站楼的玻璃向外看,光芒万丈的歌舞伎町在夜晚像落凡的彗星。
现在看不见远方,眼前只有发白的雨雾,急促落地溅起水花,随步伐飞扬着。俯瞰大街小巷的所有景致都被雨浇透,也没有人,生活在这时候屏息了。
破损的楼顶没有玻璃,从两旁灌入呼啸的风声,和横吹进来的雨点。快被修复的关于白诅的记忆在仅剩的这片废墟里维持着原本原貌,土方十四郎在废墟里走着,低头不断在寻找银时所说的那个很重要的东西。
有许多血迹,满地伤痕可怜兮兮地陈列在眼前。断刀在地上剩余木屑碎片,掉落的金属已经锈迹斑斑,披着长袍的尸体被时空带走,除掉病毒的英雄也去了彼岸。
他将日记里写过的,发现魇魅时的场景在眼前飞快复现还原,坂田银时与自己交锋的噩梦成了走马灯。土方十四郎蹲下来摸着地面的厚厚尘土,抬起手指观察那些干涸的血迹,高塔外的雷鸣声近得像把斧子,在耳膜上劈开,这个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最先接受阳光普照,同时最先承受天意的责罚。
他摸到了地上和柱子上的痕迹,被砸碎的石头,那个钝钝的口子很像木刀洞爷湖的伤痕,因为他和坂田银时并肩过很多次,也拿过那把刀。洞爷湖本来是钝器,它应当不能砍人才对,是什么让木刀成了利刃?
最中央靠着半截断壁的台阶上,有一片漆黑的布料,是他记忆中魇魅的衣袍。在那旁边是一处泥土堆插着一块沾满血迹的石板,前面用什么利器艰难地刻着字。不过也没有姓名与年月,只有一道坎坷的横杠,越过石子,穿过沟渠,延伸到台阶下,坟冢前,作为魇魅的讣文。
银时飘着在简易坟墓前停下,他低头看着爱人祷告的地方,不觉得悲伤,反而骄傲地指着那里炫耀。
“这里。”他说,“我男朋友为我做的,很棒吧。”
“笨蛋。”土方十四郎埋怨着,也蹲下来,“没有这么开朗的死者。”
“死者不能开朗吗?”银时反驳,“可以的哦,感到心中幸福的死者,是不会有怨气的。
土方十四郎回想着,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呢,要不是怕日记被淋湿,他应该把那些文字带过来的。如今基本都想起来了,只差告别的最后一面,把最后一块拼图放进去就大功告成了。他和变成了魇魅的坂田银时所见的那一面,应该很难过吧。
他的手在灵魂的指引下渐渐摸到泥土下面藏着的某物,疑惑地将其拿了出来,被雨季的狂风吹开的土地里没有逝者的骨灰,而是插着一把断开的禅杖。
土方十四郎将破损成几段的武器捧在手中,在昏暗中仔细观察,这是魇魅的武器。在灵魂的光芒照射下,他看清了被木刀砍出的断裂面,那只锋利的金属刺上,沾满了已经发黑的痕迹。
他只愣了片刻,突然拨开自己的衣领,低头凝视胸口那道始终不能愈合的伤。那里的绷带仍渗着血,他扯开绷带反手握着断开的武器靠近,比在伤口旁边。
两块拼图终于吻合,齿轮镶嵌后开始勾连,海浪一样汹涌的真实记忆涌入脑海,走马灯转了起来。
伤口的剧痛一口气袭来,再次肌肤崩裂的感觉让土方十四郎跪了下去,他被那团光芒拥抱时,瞳孔不停颤动着。
他想过无数次,为什么坂田银时在举足轻重的诸多牵绊中选择了他,成为灵魂后来到他身边,只有他能看见,只让他记得。原来并非因为他最特别,被什么所谓的天意选中。
而是因为他最狠心,是他自己选择了银时。
(9)
【5月19日 阴】
那是一个漫长的故事,要从相遇开始讲起。如果要概括,那就叫做灾难吧。
是人类的生与死,爱与恨的灾难。
在白诅来临初期,人们以为病毒就是最可怕的东西,后来才发现人类有比生理的凋零更恐怖的事情。这种拥有许多角色的生物在死亡时并不是停止心跳那么简单,他们要把缠绕在自己身上这厚厚一层牵绊都割断,等所有挽留都被抛弃,倒悬着从降临的来路,飞到天空里去,化成雨,在未来某时某刻坠地相遇。
五年前的坂田银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到身边。
【那天任务很顺利,庆功宴上出现了一个没见过的银发男人。他连自己的身份和名字都说不清,被我们怀疑,他自称是银时的朋友。
当时我觉得他很熟悉,不免多关注了几眼,后来听说他去了万事屋,我想去找他再问点什么,但错过了,没有再见面。
后来才知道,他就是五年前的万事屋银时,要是早意识到这一点,可能还能在万事屋相遇。】
那也是个雨夜,分明该是值得庆祝的时刻,一想到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人,又突然笑不起来。
坂田银时问他们对白诅知道多少,他寡言地抽烟,对五年间的故事什么都没提,问起来就是一句,这是职责。
你怎么还会记得他,找了吗。
找了的,我是警察,有人丢掉,我怎么可能不去找呢。
那多余的呢。
多余的,没有了,只是因为必须要找,而不是我爱他。
我不敢爱他,我得怨恨,要是被他知道离去五年我还念念不忘,他会更任性的。他怎么这样把整个人生都抛弃了,怎么敢用一个瞬间,换我往后的所有生命。
土方十四郎抹着脸上的雨水,他的烟头被浇灭。分开的额发被打湿,雨顺着他露出的额头飞快往下流,他越仰头,两眼就越睁不开。有一万句想问的事情,却不敢再向万事屋的旧址靠近一步。
【不过没遇到也罢,真见了面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时候我还没想好怎么和银时说这些年的事。五年前他好像不知道我们交往了,如果告诉他这件事,可能会引起困扰。
毕竟是不同时间线的人,虽然得知那就是本人,却觉得总也不对。我要找的应该是,和我们共同度过了五年艰难时期的,属于我们的万事屋。】
土方副长,以前你好像不是这个打扮。五年前的坂田银时没话找话说。
嗯,你怎么知道。
唔,见过一次,记不得也没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场合。
不过是池田屋的那一次见面罢了,他们的相遇精彩又无趣,两个注定要交错的轨迹这么平平淡淡地相交,但是之后就分不开了。别人问和万事屋是什么样的关系,土方十四郎总会用模糊的说法来形容,以至于自己也没能想好对方的分量,究竟应该匹配怎样的代价。
【魇魅。
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是很危险的敌人,我们在计划营救近藤之余,又花了很大精力来研究那个传说中出没在江户的存在。
有想过那个人是不是骗了我们,可能根本就没有诅咒、魇魅这些东西,他只是找了个借口离开而已。】
之后呢。土方十四郎礼貌地把烟盒侧了侧,银发男人没要。
处理完事情就会离开,副长大人,要是见到了阿银那家伙,就听听他的真心话吧。
你在替那个人传话?
算是吧。
【魇魅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废弃星际塔的顶层。
那里破损陈旧,五年来都没人踏足,基本都是残垣断壁和呛人的尘土。
最鲜艳的是一些打斗的痕迹,应该经历了很激烈的搏斗,地上和墙上被擦出了身体的拖痕,还有刚砸出来的崭新破损。】
英雄已经离场,万事屋那两个孩子哭着追到天台上,他们挽留的呐喊声,和时光机轰隆隆的噪音充斥着大脑。这条台阶非常长,都被夕阳染成血色。
迟到的土方十四郎望着耀眼的红霞,低头抱住魇魅的身体,后者脸上毫无血色,瘦得脸颊快要凹陷。裸露的肌肤上遍布诅咒,他用手擦了擦,在那些形如墨迹的文字上不停蹭着,但只是将血液抹开,却擦不掉哪怕一个笔画。银时说不要费力了,干裂的唇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每说一个字都不停地流淌。不要费力了,离病毒远一点吧。
土方十四郎才不会听话,他搂紧了对方的肩膀,让后者躺在自己的怀中。银时说笨蛋,土方就回一句笨蛋,银时要爬起来,土方就抓着他的胳膊,从前力量相当的两个人,现在已经分出胜负来了。那个会抱着他耍无赖的男人,已经没有力气再挣脱他的追逐。
两个人靠在台阶上,面朝夕阳,依偎着等待生命流尽。
“那个人,也是你吧。”土方十四郎深邃的双眼被传来的光芒照射得斑斓生辉,犹如名贵的宝石,散发出清澈的青蓝色。“从过去来这里的你,你这种顽固的笨蛋,只有自己才能抹杀自己。”
银时也看向那里,向着自己寄托的所有希望,点点头。
“接下来会怎么样?”
“他……要回去。”写着咒语的手慢慢抬起,在抓紧自己的那只手臂上摸了摸,“过去会被改变,这些都有办法的,别担心,要相信阿银,都会好起来的。”
十指向里艰难地扣住,土方十四郎眨眼垂眸下来,和对方交握着手。他想起了很多事,坂田银时五年前和他见的最后一面是在屯所,那家伙抱着被子说夏天的怪谈恨吓人,要一起睡。他忙于公务自然是拒绝了,对方就死皮赖脸在门前往里挤,天空落了小雨,坂田银时借口说要在屋檐下躲雨,赖住不走了。
他们亲吻后在被子里相拥,温存着彼此的气息,在并不怎么舒服的热乎乎的体温中入睡。坂田银时轻轻亲吻他的耳根,说爱他,他迷迷糊糊地以为是梦,嘟囔着只回了个“嗯”。
那天觉得很幸福,想过如果今后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怀揣着希望进入梦乡,原来那就是告别。
太阳正从西方下坠,整座病痛的城市都在进入新一个夜晚,但这次和过去的一千八百多个夜晚不同,一觉醒来将迎来新的世界。
“银时,我们会看到黎明吗?”
魇魅动着嘴角,想笑。
“不知道啊,阿银什么时候在黎明前起过床。”他气若游丝地说,“日出这种东西,只适合你们这些早起的勤奋人看吧。”
“我不要。”
虚假的黎明算什么黎明。
土方十四郎将临终的人放平在尘埃四起的地面上,反手拿起地上的半截禅杖。
犹如武士切腹那样高傲地跪立在面前,扯开领巾,解开扣子,露出经受过许多伤痕的胸膛。大小不一的伤口痊愈后留下疤,也将经历明明白白写在身体上。
“别和阿银一起死啊,土方君……”
“我不会和你一起死。”
他将断裂处的尖刺对准了自己的左肩,刺进皮肉中。
(99999999)
每个人都会有三次死亡。
他从前时常会想,对于银时这种被万众环绕的焦点,究竟会不会真正地死去。
只是没想过他们会被所谓的天意分开,没人征求过凡夫的意见,直接将死亡推进到终结的地步。
时间正在被重置,这个世界的起点也就是下个世界的终点,一切由魇魅开始的悲剧都将于十五年前一场死亡得到修正。时光机留下的噪音已经响彻天空,这一刻白天落幕,人造的白天诞生,被虚无填满的纯白光球缓慢地笼罩过来,坂田银时留下的遗产开始粉碎。
土方十四郎握紧禅杖的手开始移动,刺开的裂口哗地冒出血来,手腕接着用力,让那根尖锐的刺动起来。
“给我记住……”
割开血肉的痛觉清晰地撕碎了神经,口中即刻传来半声闷哼,然后被自己咬牙忍住。
另一只手端着发抖的腕,手臂冒着青筋,从左上向着右下狠狠割去。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声逐渐艰难发哑,疼痛让人大汗淋漓,英俊的眉皱成了一个死结,刺得太深了,几乎要穿透自己的身体。
坂田银时挣扎着翻身,用手指来艰难地够。“土方……”
黑发男人的声音嘶哑地咬牙切齿道:“我会活很长,比你这个笨蛋能想象到的都要长……”
他大口大口喘气,汗珠从额头流入了眼睛,视觉雾蒙蒙的,意识几乎要和躯壳分离。手却执拗地攥着武器,切开肩膀,切开胸口,过心脏与肋骨,过精瘦漂亮的腰身,直至腰侧无法再挪动一分。
“也不会忘了你,我会带着关于你的事长命百岁。”
用带有蛊毒的武器,在时间的裂缝里将灵魂剖成两半,就不会忘却。
“你停下……”
他要刻下最恐怖的伤口。在伤痕痊愈前,他无法与魇魅的诅咒完全脱离,他是一根永远嵌在这里的楔子,任凭风雨将他腐朽,剥去血肉剩下灵魂。
然后在时间染白了他的头发后,带着痛苦而璀璨的记忆继续奔跑,踉踉跄跄跑到太阳诞生的尽头。去创造能容下他们的真正世界。
“……所以,有良心的话,记得回来看我……”
“土方十四郎!”
坂田银时喊着,声音却几乎发不出来。他的声带断开了,抬起的手指也无力地垂下,身体无法再向前一分。行至最后一步的魇魅的躯壳,终于彻底停摆。
已经几乎没有生命力的眼里又出现了属于人类的感情,被诅咒的红眸暗淡地向上望着自己生前爱过的人。时空彼端的力量在不断靠近,纯白到让人睁不开的光芒在他寂灭的瞳孔里倒映着黑发男人的身影,后者身上狰狞的伤口不停滴落鲜血,在他作为坟冢的石碑上,留下绽放的花海。
抖动的手将深刻伤痕割得崎岖不平,磕磕绊绊的仿佛一条蹩脚的文身,写着这么多年都没能说出口的,全部告白。
“……如果那时候我都忘了,麻烦你提醒一下……”
在白光彻底抹灭他们之前,黑发男人弯了弯眉。
他弯腰伸手,用沾满血迹的手指,合上魇魅的眼。
“——就说,是因为爱,才降落在我的院子。”
【6月25日 雨】
【雨季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可能因为天气阴沉,伤口好得很慢,运动时还会出血。
近藤大哥强制让我休息,停止训练,期限是养好伤才行。
他们想给我安排病房住院,但我拒绝了,又不是第一天受伤了。白诅之后还有很多要忙的事,说好一起迎接黎明,需得在雨季结束之前把江户和真选组遗留的事处理完。】 ´
【6月10日 雨】
【今天去稍稍巡逻了一下,之前想联系的人找到了一半,明天继续。
那个懂机械的老爹说机械的存储数据是最可靠的,但他怎么也找不到自己那个女儿了,是个绿色头发的机械女仆,如果能找到存储器,就不怕忘掉了。等他找到后,我可以把关于坂田银时的事情刻录下来,和他留给我的录像一样。】
【每天看一次日记,这件事做到现在,有点忘记自己的初衷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来着……
今天差点忘了看录像,还好把它写在了笔记的第一页,晚上复习得有点晚。】
【5月31日 雨】
【记忆果然越来越模糊了,两周背一遍笔记的计划要改变,现在需要一周一次,之后早晚会变成一天一次的。工作量有点大,但现在还没找到更好的办法,如果不及时看,笔记的文字也会模糊的。】
【不知道五年前的坂田银时在哪,有点后悔,要是当初和他告别就好了,至少能听他说说过去的事。
关于五年前的事情,不看日记完全想不起来了,可恶,怎么会这么快……】
“有小偷,要偷走我的记忆。”
土方翻阅着前面的笔记,在已经完全干枯的墨色上抚摸,低下头,用唇轻轻碰到了纸上那两个字。
银时。
“但它不会如愿的。”
【5月22日 雨】
【要去联系的人有点多,姑且以通缉犯的借口让队员帮忙去找桂的下落了。
歌舞伎町好像彻底忘记那个人了,去他常光顾的店里问,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这不是他们的错,我也是有这道伤痕的眷顾,才能勉强记到现在。不得不说我的记忆开始变得暧昧,当时觉得一生都不会忘的事,今天突然开始想不起来了。】
【但无条件相信过去的自己,既然有必要记住,那就努力去记。请未来的我也不要放弃,如果实在回忆不起,就背下来,以文字的形式背诵,拜托了。】
【我必须记住他。】
【5月21日 雨】
【万事屋的那两个孩子来过,少年叫志村新八,家在恒道场道馆。少女叫神乐,是夜兔人。
这两位是坂田银时曾经最好的同伴和家人,明天去找一下照片贴在这一页。千万不要忘记。
他们问我记不记得坂田银时,我怎么可能忘记呢,但问及那个人去了哪,我也记不起。昨天晚上的记忆像被挖掉一样,怎么想都是空白的。】
【没有时间了,必须将坂田银时的事尽快背下来,再见到他们每个人的时候,都要复述一遍这件事,这样能让更多人记住,哪怕记得一两天也好。】
他没能成为银时少年时的同伴,也没能成为陪银时粗茶淡饭走完一生的人,但拥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利,他选择记得。
所以现在,不服输的他,正在尝试让“坂田银时”这个名字永久存在下去,他想为这个生命在时间的长河里留下一道痕迹,在反复的刻印下加深这条线,它不需要有多少意义,只要有人记得,或许有人能和他一起记起,那么那个灵魂就能在世上继续存活。
他要无数次踏进这条河,如果涓涓溪流已奔向不尽的未来,那么每一滴新的溪水都将听他亲口讲述那个人的生平。
【5月20日 雨】
【今天开始要记住一个人,他叫做坂田银时。
之后翻看日记的所有人,都必须记得这个名字。也许我之后会疑惑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把一切都写在前面。听好了,未来的土方十四郎,你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会渐渐模糊,但他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之一,所以要尽全部努力记住他,能记多久就记多久。】
包扎着绷带的身体在轻轻颤抖,苍白得失去血色的脸上挂着疲惫,握笔的手有点不稳,指甲缝里还带着洗不净的血丝。
【无论多么忙,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想不想得起为什么,每天都要做三件事。让这三件事成为比吃饭喝水更重要的行动。
第一件,看柜子洋装下面放着的那个录像带,很短暂,只有五分钟,看完它。那个银色卷发的男人就是坂田银时。】
带着伤口的修长手指拿起录像带,摸索着上面尘埃,捧在手心像对待最脆弱的易碎品。它是他从废墟里找到的,五年前坂田银时在离开这个世界前留下的告别,被放在胸口和伤口一起,从天翻地覆的时间里留存了下来,代价就是它破损得极快,每看一次,都会失去一点点细节。
【第二件,默念坂田银时的名字,直到清晰记得这个人为止。】
“坂田银时……”黑发男人将手臂挡在眼睛上,露出的额头有点发热,重伤后的身体在发烧。
“……为什么有时间留下告别的录像,却什么都不敢当面说……混蛋。”
【第三件,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写下来,回忆所能想起来的和他有关的细节,无论多细微都好,不,越多细节越好,全部写下来。之后要每天复习这些,记忆会很快地褪色,所以今天的记忆到了明天都会忘记,要尽快把和他的往事记录下来,每天记得复习。
记住,不仅要复习昨天,还要复习今天。】
复习今天。
复习今天……
(0)
“这就是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吗?”
禅杖的残骸被慢慢握紧,土方十四郎的声音低得快要被雨声掩盖。
银时的灵魂靠近了些,试图在冷风中捂热这个男人的身体。他感觉到了,后者因再次发作的伤口痛得皱眉,连站直都很困难。
“嗯。”他说着,用透明的手靠近土方十四郎的左肩,以谨慎得卑微的动作靠近伤口,摸着上面触不到的感觉。对方向后退了退,下意识敛起衣领,将自己胡闹的伤痕挡住。
银时无奈地停住了手,发觉自己没有实体的手指竟然有些发颤。
“找到它之后,你打算干什么?”土方十四郎把禅杖交了出去,他一松开手,它就被灵魂的力量托了起来。
因为是不属于生者的物品,银时能轻易地拿在手里。他捧着锈得宛如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武器,在手中攥住,两手突然用力,脆弱的残骸碎成粉末,是一把漆黑的尘土。
“喂……”
灵魂摊平手掌,那些黑亮的粉尘顺风吹上天空,飘成了一片迷蒙的星河,从断裂的墙边飞出去,消弭在外面的大雨中。
“原本病毒的诅咒解除后,这个世界都会重来,回到它另一个‘如果’的时间线去。这里本来应该是全新的样子,江户人本来不应该有任何关于白诅的记忆。”
现在这副从废墟爬起来重建的模样,也是错误的。在时光机的设定下,杀死攘夷战场上的白夜叉后,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都要推翻重来。魇魅的灵魂本要消散,这里不应当存在任何关于他的记忆。
变为灵魂球的样子苏醒后,全世界对于白诅的描述令他惊恐,于是他在天空中飘着,花了些时间去找造成这些的原因。
“现在因为有一个人做出了不符合这个世界的事,所以时空的更替放慢了。他已经是这个年纪的男人了,怎么还会做这种让人为难的任性事呢。”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不辞而别的人哪有资格回来指责别人。”
土方十四郎摸着自己胸口的伤,难怪它总也痊愈不了,只要他还念着这个名字,这道伤就不可能愈合。将过去想起来后,它恢复了最初的样子,鲜血淋漓地绽放在身体上。
银时叹息:“……不是道过歉了吗,别不依不饶啊。”
“道歉有什么用。”黑发男人盘腿坐在魇魅的坟墓旁边,摸着上面斑斑点点的血迹,“觉得抱歉的话,就留下来吧。”
“以灵魂球的样子也行?”
“嗯。”
“你全都想起来了啊。”
“嗯。”
指尖拂开灰尘,在石板上有非常细腻的触觉,是自己的鲜血洒下的花。它们肆无忌惮开在逝者的旁边,开成了花海,被这些玫瑰簇拥着醒来的灵魂,也许会记得爱的感觉。
爱是最痛的事情,远胜过任何深刻的伤口。
“别走了。”黑发男人喃喃说。
外面灌入的风在这片废墟中盘旋,被带进来的雨滴打湿,伤痕的血流又在石板上滴滴答答地流淌。
“我们说真话吧,土方。”银时也弯腰俯身下来,在平行的位置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带着光芒靠近,“仔细想想从来没坦率说过这件事,这些年,我……”
“我爱你。”
“……为什么你连死者的帅气台词都要抢?”
“因为我不想说‘也’。”土方十四郎毫不犹豫地紧盯他的红眸,发白的双唇一字一句道,“不想说‘我也爱你’,不想一直成为在后面追赶的那个,爱没有理由,更没有回报。无论你想不想留下,我都会去抓住你。爱一个人不想放弃,这需要什么理由。”
银时的手也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如果思念是一把刀,那么他连魂魄都快被杀死了。
重要的东西从来不是什么武器,哪怕再优秀的刀,陪伴了再久的剑,再强大的力量,都无法与心爱的人相比。
他最重要的,是那个等了五年找了五年,拼命想要记住他的人。
灵魂球在天空中看了很多天,它静悄悄跟着黑发男人走过每一步,丈量着后者生活的痕迹。它默默偷看着他的日记,每一天复习抓不住的回忆,将痊愈的伤口再撕开,如它选择过用自己埋葬末世,这个人也想要用一己之力留住时间。
“真是难应付啊,阿银的恋人。”银时张开双手,抚着土方十四郎的脸颊,向前跪在地上,将对方身体拉进自己虚无的臂弯里。“让我说一句爱吧,我快要消失了,消失后这些都会变成新的,你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罢了。”
手臂开始有了力量,土方十四郎想推却发现环绕着自己的透明灵魂竟然恍惚间清晰起来。他向脸侧伸出手指,下一秒慌乱地停住。
那分明是温暖的肌肤,实实在在地捧在他脸上。
黑发男人先是愣住,接着偏头看到那只手,嘶声道:“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银时用渐渐找回的身体抱紧这个挣扎的人,将其勒在自己怀里,声音在耳畔长叹着:“刚开始你们都以为阿银只是暂时离开了,那两个孩子没去找,你说要是敢去吉原喝花酒,就一个月别回家。结果整整一年,阿银都没有出现,你说可能遇到了什么事,开始打听踪迹,发现江户找不到,又去萩城和地球外……”
彼时他拖着诅咒开始侵蚀的身体,严严实实将自己隐藏起来,在暗处偶尔偷看一眼对方。土方从不满到愤怒再到疑惑的样子,竟然有些可爱。他想过出现一次,打个招呼说自己要走了,但身体不允许,他已经成了瘟疫的源头,接触过的人会染上白诅。
第二年,土方疯了一样地到处搜寻他的消息,走遍江户的每一个角落,和他认识过的朋友长辈们交谈,打听他离开前的所有动作。登势老板娘和万事屋的两个孩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说起这件事神乐就会忍不住偷偷抹眼泪,他们觉得是他抛弃了大家,赌着气,又失望。
白诅开始蔓延,身边人忙碌着应对突如其来的病毒,更慌张地寻找他。但没有丝毫音讯,土方眼里掩饰的期待消失了,开始习惯失望。
第三年开始,时间莫名加快,江户城认清了白诅的恐怖,对其束手无措,选择认命。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人们在生活和生命之间艰难走着钢索。土方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真选组安慰他只是暂别罢了,他打起精神来也安慰自己说又不是没等过,在这座城市继续等下去就好了,也没别的办法。
土方开始冷静下来,照看身边人,帮那两个孩子打理万事屋的事。背地里找到了他的故人们,拼凑他在相遇前的往事,以此来消磨等待的时光。
第四年莺飞草长,人类却走入绝境。越来越多死亡和别离在身边不断上演,土方麻木地做着副长的工作,依照指令放弃一个又一个街区,江户在永夜中挣扎,真选组被边缘化,万事屋分裂为两半。思念已不再清晰,而是被过滤掉最初的愤怒,只剩下孤独。
第五年死亡已染遍世界,土方将额发梳到两旁,黯然而平静的眼睛成熟起来,和桂握手成为了盟友,他们要去追黎明了。
这一年,平贺源外的时光机终于在绝境中研究成功,魇魅的托付开始兑现,时间小偷倒退回五年前,去找救世主。
漆黑的咒文从心脏蔓延出来,旋转着攀上脖颈,在灵魂重新获得的躯壳上疯长。黑色的海淌过身躯,将相拥的两个人包裹。
银时捧着土方十四郎的脸,指尖拂过脸侧,鼻尖,眼角,额头,柔顺的黑发,停留在发丝间。此刻传递来的感受如此真实,指尖被打湿,近在咫尺的蓝眸蒙上了雨季的雾。
“土方君,把头发又梳下来了。”
土方十四郎揪着他的领子,狠狠咬他的嘴唇。银时也回敬着,咒文遍布的脸颊被打湿,对方的泪没出息地流到亲吻里,交缠的舌尖先后感受到咸涩。双手抱着对方的肩膀,死死按住,要合二为一将灵魂都揉成一团。
银发男人用手掌挡住了对方的双眼,被咬出血的唇动着。
没有我的话,你也会过得很好,这样就放心了。
连白诅的五年也会被忘掉的,全世界都会痊愈,就让伤口愈合吧,雨季该结束了。
一切都会是最好的结局。
土方十四郎抓开挡住自己的手,眼前被光芒晃得视线模糊。银时的灵魂迎面抱过来,与他身体重叠,渗透进禅杖的伤痕里,上面遗留的诅咒化为漆黑的烟汹涌而出,灵魂的力量爆发出淡蓝色的清澈光芒,伤口开始飞速愈合。
“银时……太狡猾了……你这个混蛋!”土方十四郎跪在地上去抓银时的手,指尖被温暖的触觉滑过,又交错而过。
银发男人吸着鼻子,朝他挥挥手。身影模糊起来,被风吹散,渐渐凝聚为一个球,在身边散开,将整个塔顶都包围了进去。
遍地血色消磨,这道光隔绝了所有雨水,越来越大,明艳如太阳,在积聚之后,爆发在江户城的上空。
灵魂是怎样的触觉?
是温暖的风,平静的水,倾盆大雨,雨后骄阳,彩虹的幻觉,谁也留不住。
土方十四郎双目失明地跪在坟墓旁,他在地上摸索着,抱住那块用来当作墓碑的粗糙石板,在灵魂最后一道咒语中挂着泪痕睡了过去。
“好梦,我的爱人。”
(1)
笼罩了江户半个夏天的梅雨季终于过去了,晴天越来越多,巡逻的频率恢复。
幕府宣布改造星际塔的顶层,要和其他星球在上面合建一层新的建筑,作为首脑交流中心。为此将安保和监督工作交给真选组,土方十四郎为了这件事已经忙了小半年,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去视察,对此私下抱怨的话也说了几箩筐。
“再坚持一下吧,”近藤勋这样安慰,“三个月都忍过来了,最后一个月应该不会很麻烦。”
“但为什么要我们来干工头的事啊!”在身后一起爬楼梯的土方十四郎还在发牢骚,“他们到底能不能理解真选组是警察?”
“原本是不需要啦。”再身后的山崎退出声解释,“但前几天在旧址的断墙下发现了奇怪的东西,像人为留下的,所以要我们先调查一下。”
走上楼梯,又坐电梯,这个时候航站楼里挤满了暑假出游的旅客,到处都闹哄哄的。孩子们的声音在耳边嬉笑,土方十四郎边走边打量这些年轻的生命,叹气说小孩真是精力旺盛。
在人群中有个橙色头发的漂亮女孩和工作人员吵起来,因为牵了条很大的狗,一定要带上飞船去旅游。真选组被迫派了两个人过去调解,结果和她身边那个光头老爹又吵起来,父女俩被轰出去时理直气壮地说要投诉他们。
“不会是杀人藏尸之类的吧……”近藤勋按着电梯等他们,嘴里一路都在嘀咕,“不是常有吗,都市怪谈之神秘杀人魔……”
“那种传闻有相信的必要吗?”
“松平老爹都这样说了,怎么也得来看看吧。”
电梯在顶层停下,土方十四郎跟着领路的队员拨开施工的防尘布,在尘土中向里七拐八绕,这片一直没什么用处的顶楼被刨了个干净,墙和石板都被掀起来敲碎。遍地老旧的尘埃,他瞧了一眼,无奈地用皮鞋踩上去。
“就是那里,被什么人立起来的石板,有点不太吉利的样子……”队员指着前面介绍。
土方十四郎在跟前停下,耳边近藤勋在念叨“这一定是鬼魂吧”这种没出息的话,他吸着烟低头,看到那个不知名的形如坟冢一样的遗物。
它以残破得随时都会碎掉的样子,坚定立在土壤里,经历风吹雨打后沾满了时间变迁的痕迹。被所有站成一圈围起来的地面,挖开的土地上现出暗红的颜色,是热烈盛放的红玫瑰,犹如神秘祈福的图腾,缠绕包围着石板。
黑发男人咬住烟头沉思,蹲下来摸着石板前的刻痕。石板被一碰就推倒了,哗啦啦地碎了一地,与此同时身体不受控地僵住。
在下面埋着的并不是什么怪谈中的尸体或鬼怪,而是一个破旧的摄像机。在镜头暴露出来的那一刻,突然反射起微光。
一个女子的温柔声音开口:“副长大人,想不想参加一场时空旅行?”
土方十四郎想回头,发觉自己的动作被限制住了,余光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倏然定格,被慢放,他好像溜进了时空的夹缝。笑着,交谈着的这些面孔和忙碌地走来走去的动作,慢得纹理可寻。
喂,你是谁?他质问。
时间的流淌先是迟缓,接着停滞,连自己的身体都动不了,完全阒静的世界里,有机械启动的声音,咔咔咔地响着。
“我在这里停留十五年,就是为了等时间线重叠后,重见天日的这一刻。”那声音欣慰地说,“很高兴,第一个遇见的是您。”
你想干什么?
“您很快就会想起来了,我的电量要见底了,恕我不能继续陪您说话。回到十五年前吧,最初的起点,现在轮到您们帮他了。”
抱着摄像机的机械女仆用生锈得无法弯折的手指,磕磕绊绊打开了启动键。摄像机再度启动,穿梭时空的门最后一次打开。
土方十四郎的声音被风声淹没,他眯起双眼艰难看向前方,在淡蓝色的光中,前路是无瑕的纯白。有无数哭声与笑声,走丢的碎片向他呼唤,似曾相识的面容和声音开始填满空白,无穷的白色里开始催生奇迹。
他小心地将手指伸向光芒。
END
【狗卷棘中心】荆棘与温柔
预警:
存在一定的ooc
有私设和原创剧情
算半个生贺吧(其实23号就写好了,苦逼高中牲现在才能发)
是自己理解的狗卷棘,不喜勿喷
Summary:棘,是从言语之中生长出来的荆棘,也是无法开口的、沉默的温柔。
狗卷棘是咒术世家狗卷家的咒言师末裔。
咒言,以语言为媒介释放咒力,从而达到攻击或辅助的目的,具有强制性,但会根据咒言的威力和施术者与被施术者之间的差距付出相应的代价。对狗卷家的咒言师来说,这个代价一般是损坏噪子,也有可能是损伤五脏六腑。
拥有『蛇眼』与『牙』的狗卷家一直都是咒言师中最强的存在,强到什么地步呢?千年以前,诅咒横行,还不姓狗...
预警:
存在一定的ooc
有私设和原创剧情
算半个生贺吧(其实23号就写好了,苦逼高中牲现在才能发)
是自己理解的狗卷棘,不喜勿喷
Summary:棘,是从言语之中生长出来的荆棘,也是无法开口的、沉默的温柔。
狗卷棘是咒术世家狗卷家的咒言师末裔。
咒言,以语言为媒介释放咒力,从而达到攻击或辅助的目的,具有强制性,但会根据咒言的威力和施术者与被施术者之间的差距付出相应的代价。对狗卷家的咒言师来说,这个代价一般是损坏噪子,也有可能是损伤五脏六腑。
拥有『蛇眼』与『牙』的狗卷家一直都是咒言师中最强的存在,强到什么地步呢?千年以前,诅咒横行,还不姓狗卷的狗卷家出现了一位战力能与『六眼』加『无下限』媲美的『蛇眼』与『牙』。一人,便是千军万马;唇齿轻启,就能毁天灭地。
可是与五条家、禅院家、加茂家同为咒术世家,拥有咒言的强大力量的狗卷家却并不喜欢这个能力。因为自古以来拥有『蛇眼』与『牙』的狗卷族人,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同时也为了保护别人不被咒言误伤,狗卷家某位家主立下祖训,减少狗卷家后代诞生的数量,就能减少后代中出现『蛇眼』与『牙』的概率。
狗卷棘就出生在这样一个近百年来没有一位咒言师诞生的狗卷家。
狗卷棘出生的那一天,是狗卷家近百年以来最慌乱的一天,家族中所有长辈都聚在一起,看着刚刚出生,嘴角带着咒纹的婴儿,决定给他取名为“棘”。
棘,是荆棘,是稍有不慎就会化为利刃刺伤他人的言语。
狗卷棘在没有语言的安静中长大。
棘不能随意开口说话。
这是狗卷棘人生中听到过最多的一句话。
没有质疑,没有询问,狗卷棘只是乖巧点头,将与同龄人嬉笑玩闹的想法埋进心底,创造出独特的饭团语与家人交流。
其实狗卷族人不是不喜欢狗卷棘,相反,比起狗卷家的其他小辈,长辈们反而更喜欢早熟懂事的的狗卷棘,只是咒言的不稳定性太高,狗卷棘当时的年纪又太小,无法好好控制咒言,所以没有人愿意冒险靠近他,就连他的父母,也会在旁人的劝阻和他自己的刻意回避下停滞不前。
对此长辈们感到很愧疚,于是他们给予了狗卷棘许多他想要的物质补偿:正常上学,了解咒术界、学习体术……甚至还请了其他咒言师教他使用咒言时如何精准控制咒力。
但狗卷棘还是一个人。
无论在哪里,为了减少误伤,狗卷棘总是孤零零地待在角落,用口罩或者围巾遮住下半张脸,不与他人进行非必要交流。
直到十五岁的那一年,这种情况才被改变。
眼睛上缠着绷带的白发怪异男子站在狗卷棘家中,邀请他前去东京咒术高专就读。
“那里都是和你一样的人,是你的同伴。”
狗卷棘狠狠地心动了。
“是叫棘,对吧?”见狗卷棘点头,白发男子又说,“我叫五条悟,是咒术界的最强哦。”
五条悟。
狗卷棘知道这个人。
五条家百年一遇的六眼神子,同时也是历代之眼里最强的一位,天才中的天才,现代咒术界可视的顶点。
“棘想用咒言的力量帮助他人吧,而不是无意间伤害他人。”
狗卷棘再次狠狠心动了。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孤身一人的准备,只求不用咒言伤害到别人就好,但是,果然五条悟的话还是令他完全无法拒绝。
于是,狗卷棘加入了咒术高专,拥有了并不靠谱却强大的老师,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同期和可爱的后辈。在这里,他不用绞尽脑汁地去想怎样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同伴,他们自会理解他言语中的潜意思。
狗卷棘第一次体会到了即使无法交流,也能被理解的爱。
“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熊猫是怎样向乙骨忧太介绍狗卷棘的,禅院真希就是怎样向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介绍他的。
“这一点,光从每天训练他都会慌慌张张地去接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们两个就能看出来吧,换成悟那个混蛋只会说‘惠和野蔷薇好逊哦’这样的话,然后任由你们摔到地上。”
趁着狗卷棘出任务,一二年级的四个人暂时停下了姊妹校交流会的训练,开始聊关于他的事。
“对了,棘的体术也很好,下次就让他给你们训练。”
“狗卷学长不是咒言师吗?”
相对了解狗卷棘的伏黑惠向钉崎野蔷薇解释道:“狗卷学长的咒言在很多情况下都有很强的限制,体术好的话可以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在关键时刻也能保命。”
“而且,如果真希的体术是‘十’,棘的体术就是‘九’哦,很强的。”
钉崎野蔷薇的脑海里浮现出狗卷棘那可以称得上是瘦弱的身影,摇了摇头:“一点都没看出来。”
“等你被他打趴下了就知道了。”
禅院真希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让狗卷棘把两位一年级分别揍了一顿,钉崎野蔷薇趴在地上的时候还在想,为什么看上去是美少年类型的狗卷棘力气会这么大。
当天晚上,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就收到了狗卷棘亲手做的用来表示歉意的饭团。
“……真希姐说的对,狗卷学长真的很温柔。”
后来二人对这一点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姊妹校交流会中,狗卷棘拦下了想要召唤魔虚罗与特级咒灵花御同归于尽的伏黑惠,以吐血昏迷的代价成功力拖延了时间;钉崎野蔷薇则是在一次意外中被狗卷棘搭救,为了保护她狗卷棘自己还受了伤。
“所以明明狗卷学长这么温柔,伏黑你怎么还是认为只有乙骨前辈值得尊重?”
“因为他会和五条老师一起恶作剧。”
后来被五条悟和狗卷棘还有熊猫偷穿她和禅院真希裙子的钉崎野蔷薇也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狗卷同学,涉谷出现了大规模咒灵伤人事件,我们人手不足,需要帮助,还请尽快赶来。]
收到辅助监督信息的时候,狗卷棘刚结束一场在涉谷附近的任务。一、二年级中只有准一级的他能单独出任务,为了方便与同期和后辈汇合,他特地挑选了这个二级任务。
涉谷有那么多实力强劲的一级术师,却还是人手不够吗……等等,那可是“大规模咒灵伤人”。
想明白了什么的狗卷棘加快了赶往涉谷的脚步。
是了,即使他只有准一级,实力比不上一级术师,他也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因为他是咒言师,只有咒言师能在不伤害非术师的前提下控制住混乱的局面。而翻遍整个咒术界,没有哪位咒言师的术式和实力能超过『蛇眼』与『牙』的拥有者,所以必须是他,也只能是他。
狗卷棘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涉谷,仅是露面就安抚好了看着乱象略显慌乱的虎杖悠仁,让他用放心把这片混乱交给他的学长,然后去战斗。
虎杖悠仁离开后,狗卷棘拿起了他从路上顺来的喇叭——
『不许动。』
然后呢?
为了保护非术师,不给同伴添麻烦,狗卷棘始终没有离开那条街道,也始终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使用咒言。
结果呢?
过度使用咒言导致嗓子不堪重负,短时间内无法开口说话,甚至以后都有可能无法再使用咒言;守在那条街道没有及时撤离导致被宿傩的领域切断左臂。而他保护的非术师全都在宿傩的领域范围内,一个不留地被杀光。
会后悔吗?
会怪罪虎杖悠仁吗?
被咒术界的高层关在黯淡无光的屋子里时,狗卷棘来这样问自己。
如果没有前去保护非术师,如果没有虎杖悠仁,自己的手臂就不会断,自己也能在战场上辅助同伴,为他们增加一丝胜率,而不是在失去五条悟的庇护后,被忌惮咒言力量的高层关起来。
但是,他不后悔,也不会去怪罪虎杖悠仁。
他的初心从始至终都是保护,而他已经做到了;虎杖悠仁是他的后辈,也是他要保护的人。更何况,杀人的是宿傩,切断他手臂的也是宿傩,和可爱的后辈没有任何关系。
悠仁他才十五岁,不应该承受这些。
就算保护的非术师被杀光害他的努力白费,就算失去手臂,就算无法再使用咒言,那又怎么样?他还活着,还能行动,还有咒力。保护非术师,保护同期,保护后辈……
他会一直做下去。
因为,无论怎样,他都是狗卷棘。
“今天是限定版撒娇棘吗?那就给你抱抱吧,迷你版熊猫依旧很可爱哦。”
半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对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几人来说,实在是太久了。
“太狡猾了熊猫!我也想抱棘!”
熊猫的声音吸引了正在和禅院真希交谈的乙骨忧太,他转身就看见狗卷棘蹲着用仅剩的一只手臂抱住了熊猫,小小一只。于是他也蹲下,张开手臂抱住了他们。
“喂,熊猫会被你们挤死的。”禅院真希抬腿踢了一脚乙骨忧太,“三个男的恶不恶心。”
“明明真希也很想棘吧。”
“不要乱说,“禅院真希又踢了他一脚,然后伸手揉了揉狗卷棘的头,“不过呢,棘。”
“——欢迎回来。”
狗卷棘抬头看着异口同声的三位同期和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两位后辈,眼眶有些湿润。
他想到了家族里传承了近千年的祖训。
狗卷家的咒言师几乎没有好下场,这是狗卷家的先辈用自己的血与泪总结出来的教训。
那么他呢?
或许吧。狗卷棘想。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一点碎碎念:
其实一直都挺想写狗卷棘单人向or中心向,但一直都没有想好怎么写,最近棘在动漫里涉谷的出场给了我一点灵感,再加上连续两次抽签都抽到他和动笔的第二天就是棘的生日,于是有了这篇文
我认为的棘是一个开朗的小男孩,但因为咒言的特殊性导致了他的孤独,所以五条老师的话对棘来说超级有吸引力
棘是一个温柔且靠谱(恶作剧除外)的人,具体体现在他的“保护”,他的保护是“因为伤害过,感到愧疚,所以要保护”和“无论能力强弱,他们是我重要的人,所以要保护”
咒言师在战斗中的作用是很令人出乎意料,但有太多限制,一旦遭到严重反噬还会拖累同伴,棘在这种前提下还是要“保护”,可见他的温柔(不知道棘在想悠仁才15岁不应该承受这些时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才16)
动漫里有一个小细节我很喜欢,就是棘在大部分情况下(无论是说饭团语还是使用咒言)语调都很平,没什么起伏,有些时候使用咒言也只是喊得很大声,基本上不带什么感情,这就给了我脑补的空间,比如说是因为无法正常说话导致忘了怎么有感情说话,而且饭团语很短也说不出什么感情(突然感觉有点刀),所以恶作剧就成了他表达情感的方式之一
不过他有很懂他的同期,不说话也能理解对方的那种,棘的负面情绪基本上没有表达方式(他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但他的同期们会察觉到然后安慰他
可能对棘来说,能在咒术高专就读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吧
为了不伤害别人才使用饭团语,本身就很温柔
【宇善】愿你化作雷电
⚡二十岁的雷柱善逸×继子宇髓
⚡️一弹完结
⚡️半夜激情写作,慢热,大家来康康呗〒▽〒
愿你化作雷电
善逸终于有了第一个继子,但他最近感觉快要失去他了。
“呜呜呜呜呜呜……天元!救我!”他哭着向宇髓天元——他唯一的继子跑来,嘴中不断地喊着:“快救我!快救我!”
“大早上的——”宇髓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善逸拉扯地打了个趔趄。他的师父,现雷柱,正躲在他的身后瑟瑟发抖。他的手颤抖着指着前方,分贝有些高地喊着,“有只好大的蜘蛛!”
“不过是蜘蛛,看我华丽地收拾了它。”宇髓整理了下自己的袖...
⚡二十岁的雷柱善逸×继子宇髓
⚡️一弹完结
⚡️半夜激情写作,慢热,大家来康康呗〒▽〒
愿你化作雷电
善逸终于有了第一个继子,但他最近感觉快要失去他了。
“呜呜呜呜呜呜……天元!救我!”他哭着向宇髓天元——他唯一的继子跑来,嘴中不断地喊着:“快救我!快救我!”
“大早上的——”宇髓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善逸拉扯地打了个趔趄。他的师父,现雷柱,正躲在他的身后瑟瑟发抖。他的手颤抖着指着前方,分贝有些高地喊着,“有只好大的蜘蛛!”
“不过是蜘蛛,看我华丽地收拾了它。”宇髓整理了下自己的袖口,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师傅的房间,又昂首挺胸地出来了。
“解决掉了?”他的师傅憨厚的笑着,宇髓感觉都可以看见他头上的三朵小黄花了。
“没,那么恶心我才不碰。”
“天元!!”
又是一个平凡且吵闹的早晨。
最终以炭治郎收拾掉那只大蜘蛛为结束。
“善逸,你还是那么讨厌蜘蛛啊。”炭治郎还是和往日里的一样,永远会温柔地笑着帮善逸解决所有问题。
“那当然。”已经是二十岁的雷柱抱着自己的脑袋,蹲在角落里,牙齿间不断地打着颤,“越长大越知道头发的珍贵。”
“放心啦,你头发还多得很,再来一次也不用慌。”炭治郎说着,随意地摸了摸善逸那如今已经高高扎起的长发。
耀眼的金色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闭嘴啦炭治郎!!”
一边的宇髓一头雾水的听着两位柱激烈地讨论着往事,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善逸先生,真的很少提起他的过去。
“话说炭治郎,你一大早来我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有任务啦!我们两个。”炭治郎太擅长这个了,微笑着抛出炸弹。
晴天霹雳。善逸就像被雷击中了般的,石化了。
“骗人的吧?骗人的吧炭治郎?”他摇晃着日柱的肩膀,“是什么任务,是多危险的任务才能出动两名柱啊?你一定在骗我吧?”
“没有呢。”
“诶……?”
“当然,”炭治郎继续笑着,“你不想去的话也是完全没问题的。我自己去也是可……”
话还没说完,善逸便扯着炭治郎的羽织末尾,哭嚎着说,“我去嘛,炭治郎,我去就是了……”
一切好像并没有因为年岁的增长而改变什么。
此时此刻善逸正蹲在他唯一的继子面前,哭着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
“天元啊,我不在了要照顾好自己。”
“天元啊,我一定会死的。我在这次任务中会死掉的。”
“毕竟我真的超弱啊,你别瞧不起我啊,我可算是史上最弱的柱了吧?”
“我还没有结婚呢!太可怜了吧?你也觉得吧?”
——嘭
吵闹的早晨,终于在炭治郎一记手刀中结束了。宇髓挠了挠头,如果没记错的话,队内禁止斗殴的吧?
没有了师傅的存在,整个空间都安静了许多,让宇髓甚至都有些不适应了。
那金黄色的发尾又似乎在宇髓的眼前闪耀而过。不管多少次,宇髓都想着总有一次他要摸摸看。
毕竟他喜欢华丽的东西。没有什么比善逸先生的金发更华丽了不是吗?
走到了训练场,拿起了日轮刀,却总感觉提不起什么干劲来。往日的话,这时善逸先生应该是幸福的抱着他最喜欢的甜食,一边教导自己吧。
虽说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只有身为继子的宇髓自己知道,善逸先生的训练是比别的柱艰苦且严格数十倍的。甚至有很多次,连宇髓都想偷偷溜走了,他甚至觉得不溜走的话,一定会在训练中死掉的。
不知为什么,善逸先生对于这点,相当执着。
他从来没有解释过,哪怕是一点点。
当然,每次当宇髓感觉自己真的要不行了,甚至比儿时受过的忍者训练还让人痛苦让人窒息,让人想死的时候,他现在的师傅总会笑嘻嘻地将手中的甜食分很多给自己。虽然宇髓不算太喜欢甜食,但看善逸先生那么开心的样子,他总会和他一起吃那么几口。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感觉善逸先生的头上幸福地开了三朵小黄花。
“训练吧……”自言自语道,宇髓调整好了姿势,准备开始基础的训练。有一瞬间,他感觉视线有些模糊,转头过去,似乎能看到恍惚中有个人影像往日那样站在不远处,就那么看着他,陪着他。
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
善逸先生往日站着的地方,摆了一盘点心。
宇髓笑了,感觉有些开心。
在那样慌忙的早晨,善逸先生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这个留给自己的呢?
“哥,不要再跟着他了。”不知道那人蹲在屋顶上看了多久,终究是憋出了一句话来。
宇髓并没有看他,继续着自己的锻炼。今天离善逸先生的要求还差很远,要加把力才是。
“我说,跟着这没用的睡柱,有什么好?”屋顶上的人有些按捺不住,兴许只是刹那间便来到了宇髓的眼前,手中的双刀随之接踵而至,直接划向了许久未见面的哥哥的脸。
宇髓甚至能看到那刀刃笔直的扎向了自己的眼睛。
来不及躲,宇髓只能抬起日轮刀去挡,电光火石,两柄刀刃间溅出了星星火光。
“哥,你进步了。”来人眉眼间透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惊喜。
宇髓并没有答话,与他的亲弟弟识趣地各退了一步。两人之间保持着警惕的距离,剑拔弩张,似乎只需要一点动机便可以拼个你死我活。
但出人意料的。
弟弟的眼神中,也许是自童年以后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点点真情,“家族需要你,回家吧。”
宇髓盯着地面,良久后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刚来的时候,我问善逸先生,为什么他的头发是金色的。他告诉我说,他小时候逃避训练躲在了树上,却被闪电击中了,虽大难不死,但黑色的头发也变成了金色。”
“他随后便问我,为什么我的头发是白色的,我说,因为我有白化病呀。”
弟弟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宇髓。
“在第二天,善逸先生他,拿出了全部家当给我。”宇髓向后微微退了半步,握紧了手中的日轮刀,“他说,因为欠债只有这么点,但先拿去看病吧,虽说不好治,但也要试试看。”
“明明是知道白化病治不好的。”
“明明自己的债务都还不清。”
宇髓抽出了日轮刀,对准了和他一起,唯一活到成年了的弟弟——
“所以就算是你,也不能诋毁善逸先生。”
兴许这是第一次,天元的亲弟弟,感觉到了同是身为忍者的哥哥对他这么强的杀意。
那天夜里,宇髓翻来覆去的,不管怎么样就是睡不着。他的弟弟在看到他这么果决以后,叹了口气便离去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管怎么说,都感觉心中那条一直紧绷着的线,突然断了,让人感到十分不习惯。
毕竟,与家的联系,大概就这么断了吧。
“诶!!?所以说白化病是假的吗?!!”
他又想起了那天的善逸先生。善逸他有些生气,又好像有些庆幸似的松了口气。
“明明善逸你说的也是假的。”宇髓吐了吐舌头,“凭什么我就要说真的。”
“不是吧小朋友!我说的是真的啊!”善逸揉着自己的脑袋有些抓狂,“不信你问炭治郎!”
“啧……”宇髓皱了皱眉,小小声抱怨着,“又是炭治郎……”心中还暗想着,自己才不是小朋友,我可是华丽的祭奠之神!平凡的人类。
究竟炭治郎是你唯一的继子,还是祭奠之神是啊。
“不过,”善逸先生他那双已经布满薄茧的手摸了摸我的脑袋,眼里有些泪水打着转,一闪一闪的,他看着我揉了揉眼睛笑着说,“不过你没有生病,真是太好了。”
这个人真是喜欢哭啊。
宇髓突然感觉,自己很想问点什么。想从这个人嘴里,听到点什么。
“虽然很好理解,”宇髓感觉自己的话在嘴边打着转,第一次发现平日里那些华丽的表达方式怎么都说不出口,“不过……为什么没生病……太好了啊?”
“那还用说吗?”雷柱吸了吸自己的鼻涕,让宇髓感觉到有些恶心,“你是我唯一的继子啊。”
这并不是宇髓想要的回答。
“为什么你不多收些继子?明明很多人都很向往跟着雷柱的。”宇髓的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为什么只收了我一个?”
这个问题,好像把雷柱有些问倒了。
他沉默了很久,良久后苦笑着说道:“毕竟,我只会一之型啊。”
“会其他型的人,也都不在了。”
他看向了天空,眼神有些说不清的悲伤。
宇髓第一次希望看他哭一哭,叫一叫,多吵闹些,聒噪些,或者多开心的笑一笑。
已经过去了两周了,但善逸先生却还是没有回来。宇髓在秋天金黄色的落叶落到了他的头上的那个瞬间突然想起,自己连善逸先生是去的哪里执行任务都不知道。
明明有两个柱在不是吗。
炭治郎也在,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他心中默默想着,扫落叶的速度变得慢了下来。
金黄色的落叶,将整个庭院都铺满了。
宇髓站在这片金色的海洋里,感觉有些想念他师傅那金黄色的羽织边角了。自己每次唤他时,要么叫他的名字,要么便拉拉他的羽织边角。
显得有些没大没小,但善逸先生却从来不曾责怪过自己。
“天元啊,我不在了要照顾好自己。”
“天元啊,我一定会死的。我在这次任务中会死掉的。”
不知为什么。这些话蹦入了脑海中。
“讨厌……”宇髓暗骂一声,“总是喜欢说这些。”感觉心中越发的恼火,索性一把将扫帚丢开,在庭院之中不安地走来走去。
落叶发出了破碎的莎莎声,宇髓知道,那是脆弱的,被踩碎的声音。
就像什么美好轻柔且易碎的东西,在突然之间失去了一样的声音。
“啊……”他低着头,揉了揉自己的乱发,感觉哪怕是片刻,自己的心也安宁不下来。
秋风拂过,树叶就这么一直安安静静地落下。
时间仿佛也不曾向前。
——莎莎
————
忽然,他抬头,就这么撞进了一双温柔的眸子里。
“天元,好远处我就听到了很烦恼的声音。
他的师傅笑着看着他,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温柔的就像是那遍地的金色。
真是太好了。
宇髓感觉眼睛一酸,差点没有落下泪来。
我妻善逸回来了,脸上有些挂彩,胳膊折了一只,有点皮肉伤,大体上来说还好。
然而他的师傅现在却哭闹着需要自己的唯一的继子哄着自己吃药。
可能又快要失去继子了吧。
“太苦了!我求求你放过我!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就一会!求求你!”他的师傅不安地缩在床上,将头埋在了被子里。“天元,你放那里,我一会就吃!我保证!”
“不行!吃了手臂会好的快一些!”天元要去拉他师傅的被子,他师傅却更往里缩了,像个小孩子一样。
“善逸,适可而止吧!天元他很困扰哦?”旁边的炭治郎忍不住插嘴道。
日柱折了一条腿,现在正在善逸这儿休养。
可真是缺胳膊少腿。宇髓天元撇撇嘴,虽说鬼王已经被打败了,但鬼杀队的任务却还没有结束。无惨这个人间之屑不知给予了多少鬼他的血液,就算没了十二鬼月,也还有不计其数的潜藏着的厉鬼。
有的鬼多年来一直深藏不漏,甚至高于十二鬼月,只是没有被屑老板发现罢了。
所以柱,现在还是个高危行业。
傍晚,善逸先生因为手骨折了不能梳洗而把自己的继子叫到了房间内。
宇髓为他梳着头,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了他那柔软的,在烛光下微微反射着光的金色长发。
可真是华丽啊。就像金色的雷电般。
他师傅只穿着单衣的肩有些单薄,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宇髓突然好想抱抱他。
不过是二十岁的年纪,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呢。
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宇髓发现,自己已经从背后扑在了善逸先生身上。他甚至可以闻到善逸身上那股一如既往的,熟悉到令人安心的味道。
“天元……?”
他的师傅叫了叫他,回头看到这孩子正紧紧地搂抱着自己。
善逸先生——
宇髓感觉热量源源不断的从这个人背后传了过来。善逸先生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这样,聒噪,不沉稳,胆小,懦弱,面对问题总是那么的消极。
但他是个温暖的人。
他是个善良的人。
自己不愿意失去他,哪怕是只有一秒,若想到善逸先生不再了,宇髓突然感觉世间的一切华丽都失去了颜色。
你一定得平安。
善逸先生——
“愿你化作雷电。”他在心中默念道。
他们的朋友兽柱来了。天元看着他大快朵颐面前的一大盆天妇罗,还时不时挑衅一下炭治郎,伴随着自己师傅的不断吐槽,一时之间三柱齐聚的餐桌上却没有一刻安宁,突然不知道该说些啥。
或许该说,当其他柱的继子也挺不容易的?
午饭过后的时光也没有消停。他们的猪猪朋友据说很久没有出任务了,一直嚷嚷着要和他们切磋,但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都不能打,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能追着腿脚还算健全的雷柱在院子里满地跑。
腿脚不那么健全的日柱在庭院中坐着,看着他们憨憨地笑着。
看着不太聪明。
“你们原来就这样吗,灶门先生?”天元在炭治郎旁边坐了下来,看着满院子乱跑的两位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是的哦。”炭治郎好像很轻松的样子笑着说,“好久违啊~”
炭治郎和猪猪朋友,是和善逸一起长大的人。
“善逸先生,也一直是这样吗?”宇髓问道。
“是啊。善逸从我跟他见面起就这样。”炭治郎眯着眼睛微微笑着,“都没怎么变过,哪怕经历了那么多的事。”
“事?”
“嗯~”炭治郎顿了顿,缓缓说道。
“但他却和我一开始见他时一样。”
“他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又温柔,又强大。”
“强大?”
宇髓天元从来没从善逸嘴里听到过这个词。哪怕是出招,他也没见过几次。他最常听的,便是他师傅说,“不要看不起我,我可是很弱的!”
“天元,你真厉害!选你当继子真好!这么厉害的话早点说嘛!真是的。”
“柱中最弱的就是我了!”
他听说,善逸先生在打架的时候,眼睛甚至都是闭上的。所以得到了“睡柱”这么个称号。
据说单杀的上弦之六,也是因为刚刚被授予鲜血,还不熟练于鬼血术而被打败的。
现在却有这么一个强大且温柔的人说,师傅他也是强大且温柔的。
“是啊。”炭治郎盯着那两个吵闹的身影,嘴角不自知地微微有些上扬。
“我妻善逸小课堂!”打了一个月石膏,勉勉强强加上不知被倒掉多少次只剩微乎其微的药效的难闻药水的作用,如今的善逸终于勉强算是有了两只手臂。
毕竟骨折的那只还是不太能动。
“天元同学,请回答问题!”他敲了敲不知哪里搞来的黑板,示意一直在开小差的天元同学不要再无视他的存在了。
“如果你的双手都被鬼束缚住了,日轮刀也断掉了,你要如何脱身呢?”
“用脚华丽的踢它。”宇髓随意地说。
“四肢因为中毒,麻痹的动不了了呢?”
“哈?”宇髓有些不屑且嚣张地笑道,“那我就告诉他,‘这点小毒而已,不要瞧不起人类啊!’然后用脚华丽的踢它。”
“错误!”善逸气的眼睛都有些凸了出来,“不能这么理想!不要因为出生在忍者家族就这么肆意妄为啊混蛋!又不是所有毒你都不怕!”
“那你说正确答案是什么啊?!”
“是头槌!用头狠狠的撞击敌人!!”
“哈??那么难看我才不要咧!”
远方的头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怀疑有人在骂他。
每次的课堂都是这么的吵吵闹闹。
“如果面前有一只野猪怪物踩着小女孩,你怎么做?”
“哈?这什么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如果你队内的两个队友违反队规,互相打架,打断了几根肋骨,怎么办?”
“鬼杀队内部不是禁止斗殴吗?”
“如果你的队友把你一个人丢在阴森恐怖的,到处都是蜘蛛的那田蜘蛛山,你怎么办?”
“你绝对说的是自己的故事吧?”
“如果你的朋友手脚都变短了,头发还大把大把的掉,过几个时辰就变成蜘蛛了,你怎么办??”
“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
疲惫的你问我答每次都是没有结果的。一轮过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宇髓天元有些疲惫,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脑袋都有些下垂。
“说……说吧。”讲台上的雷柱更加的疲惫,他已经不知道被自己的继子气到冒烟多少次了。他觉得他这徒弟除了满脑子的华丽和自己是祭奠之神之外都没别的东西了。
这绝对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小孩吧?
“善逸先生你在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你最喜爱的人和你自己之间,怎么排序?”
然而宇髓还没等善逸思考,便自问自答了起来。
“我华丽且明确的给性命定好了顺序,首先是师傅你,然后是正经人类,再才是我。”
或许是他回答的太快,也或许是我妻善逸的侧重点不对,亦或许是他根本没有听清楚他的继子在说什么。
善逸摇了摇天元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把师傅放在你的后面。”
“把师傅放在你的后面。”
混蛋。
他到底,听到了没有啊?
宇髓天元大口的呕着血,感觉身体各处都已经麻痹的动弹不得了。他说的没错,就算是忍者,也不是对所有毒都有抗性的。
这次的任务出乎意料的难。他此刻只想大骂鬼舞辻无惨,屑老板,怎么这么强的员工都没发现,苟到了现在啊?会不会用鬼啊?
为什么到最后了,在意的还是这句话啊?
明明跑马灯都出来了?
银杏叶从四面八方飘落下来,飘落到了那人的金色羽织上。
“天元,好远处我就听到了很烦恼的声音。”
那双眼睛就那么温柔地看着他。
当时的天元,是想去扯扯那他不知日夜牵挂了多少天的金色羽织边角的。
不知为什么,却握上了他的手。
善逸先生的掌心,是那么的温暖。
那是他第一次牵他的手。
他不想,是最后一次。
“啊———”宇髓天元怒吼着,身体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音之呼吸·五之型 鸣弦叠奏
“嘭”
无数次刀刃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他耳边炸裂了开来。这个鬼的鬼血术是分裂,分裂成无数个速度极快且实力相同的鬼,从四面八方涌来围攻,且每一个鬼的武器上都带有剧毒,若是被碰到一下,便会身体麻痹动弹不得。
宇髓不知道怎么打败他。就算已经斩首了很多个分身了,可数量仍然不见减少。
“音之呼吸?你就是那雷柱唯一的继子?”那鬼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说道。
无数个分身同时说话,吵得宇髓感觉自己的鼓膜都要破裂了。
“雷柱,也在这附近吧?”
“什么!?”宇髓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雷柱,也在这附近。”鬼肆意地笑着,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听说你有危险,便马上赶来了。”
“现在,估计是跟我的朋友们遇上了。”
“小鬼,他凶多吉少啊!”
宇髓好像听到了,银杏叶碎裂的声音。
“善逸,为什么你不多收继子啊?”炭治郎吃着饭团问道,“明明很多人都想跟着你啊?”
“哈哈,我这么弱,”善逸害羞地挠了挠头,脸蛋都有些红了,“哪有人愿意跟着我呀。”
“善逸,你骗别人还行。”炭治郎一边眉毛向上挑着,有些无奈的说道,“跟我就说实话吧。”
善逸看着炭治郎没有说话,良久后叹了口气。
“炭治郎,我跟你不一样。”他苦笑道,“我没有你那么强大的力量。”
“雷之呼吸,我只会一之型。我只有闭上眼睛,才能逃离恐惧。”
“如果有继子的话,我怕我不能成为保护的住他们的师傅。我也想能成为,可以保护他们的人。”
前方几只鬼慢慢朝着我妻善逸逼来。他们个个看着都实力不菲,又拥有着出色的鬼血术。
难缠。
他闭着眼睛,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日轮刀,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但是天元的话,我相信他可以的。”善逸向炭治郎笑道,“他那么强,那么华丽,他肯定可以保护好自己。”
——雷之呼吸·一之型 霹雳一闪
他如离弦之箭一般。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头颅便滚落在了地上。
最快的话,一只鬼一刀便够了。
“快点,”他闭眼道,“天元还在等我。”
今天的夜空很美。一轮圆月高高的悬挂在夜空之中,明亮的让宇髓都感觉有些刺眼。
身体,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动的了了。
那鬼的分身围绕着他站着,就像在看自己的猎物一般。
“你师傅,到最后也没来呢。”
刺耳的声音再次从四面八方传来。
“应该是已经来不了了吧。”
“真可怜。”
“雷柱真是个废物。”
“鸣柱真可怜,两个继承人,一个变成了鬼,一个是个只会一招的废物,一个好的继承人都没有。”
“是睡柱吧。”
什么雷柱,什么睡柱。我的师傅,只是我妻善逸而已啊。
他只是善逸而已。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明白。
不管他多强大或者多弱小,多勇敢或者多胆怯,他都是那个开心的时候,脑袋上会冒三朵小黄花的善逸而已。
他都是那个,想成为可以保护所有人,想成为对别人有用的人的善逸而已。
所以——
所以啊——
——雷之呼吸·壹之型 霹雳一闪·神速
漆黑的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
就如黑夜中的流星,坠落到了他的身旁。
宇髓身边的分身们都被强大的电流和冲击击散开了,发出了尖叫的声音。最靠近的分身的头颅齐刷刷地掉在了地上,滚落了一地,不知斩去了多少个。
他听到了耳旁的空气被雷电击穿所发出的嗡嗡振响着的声音。
金色的羽织边角在宇髓的视线中飘动着。
雷柱的身上围绕着金蓝色的雷电,站在了他的身前。
“善逸——先生!”宇髓大声喊着,“这样不行!他分身太多太吵了了!”
是不行啊。
——雷之呼吸·壹之型 霹雳一闪·六连
就算怎么砍,分身减少的也不多。鬼不断地敲打着自己的刀刃,刀刃之间发出的乒乓作响的声音,也让自己灵敏的耳朵完全听不清,辨别不出方位。
——雷之呼吸·壹之型 霹雳一闪·八连
断过的手,还没完全恢复好。正如年纪还小的善逸对炭治郎说的。
“肋骨?肋骨可不应该断的啊肋骨?肋骨断了的炭治郎没法保护好我啊?!”
身上浑身是伤,刚刚的战斗过于快速,消耗了太多体力。善逸感觉身体有些沉重,已经不能像刚才那样快速的跑起来了。
赶到这里不知用了多少次神速,腿脚早就已经超负荷了。
现在,再也快不起来了。
那鬼不断发出的噪音几乎快要使自己的耳朵聋掉了。根本分辨不出,他到底在哪里啊。
——我是最讨厌自己的人。
——自己也想成为,像炭治郎那样,可以保护其他人的人。
——就算是这样,就算只会一招,就算一直闭上眼睛,爷爷也说,我是他的骄傲。
——就算是这样的我,也想,也想能够强大到去保护自己的继子。
————
“我华丽且明确的给性命定好了顺序,首先是师傅你,然后是正经人类,再才是我。”
那孩子的话突然响起在了耳边。
真是的,小小年纪,耍什么帅啊。
私心的话我没有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说,我想把你的性命,排在第一位。我甚至想你自己,也把自己的性命排在第一位。
因为你是最最重要的。
善逸的眼睛猛的睁开了,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强大电流环绕在他的身边,电闪雷鸣,无数的电光在他身边闪烁着,飞舞着,噼啪作响地炸裂开花,击穿空气,又汇聚在了一起,紧密的摩擦着生成更强更大的雷电,尘土飞扬,强劲的数道雷电最终形成了一条雷霆万钧之势的光电雷龙,缠绕在了他的刀刃之间。
如果听不见——
如果不知道怎么打败他——
那就睁开眼睛,全部斩杀!
———雷之呼吸·柒之型 火雷神
—————!!!
善逸先生那华丽的身影照耀在了月光之下。
啊。
宇髓现在终于明白了,炭治郎那上扬着的嘴角,炭治郎说,他是个强大且温柔的人。
他就是雷电啊。
【end】
【良堂】《错失》第一章
因为一些不可调和的原因,兄弟要稍微晚一点连载,随手写个小故事,大家随意看看吧。
孟鹤堂误以为这是一场很普通的峰会。
业界牛耳纷至沓来,将会场分割成极具艺术的不同派系,各位高管御驾亲征,专业术语此起彼伏。作为销售量平平的小公司,孟鹤堂的展位始终人流平庸,他倒是很享受这样的平庸,只在客户驻足的时候拿出笑容,介绍几句自家产品优势,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发呆,任凭同事们面带笑容自由发挥。
他累了。连轴转的会议加上红眼飞机,脑瓜子混乱如炖菜,大把数据和往事纵横交错地沸腾,一会儿是产品数据的微末之差,一会儿是客户紧缩的眉头,一会儿是VP豪言壮语振聋发聩的嗓音。偶尔,有一张青涩的面庞,在诸多画面中一闪...
因为一些不可调和的原因,兄弟要稍微晚一点连载,随手写个小故事,大家随意看看吧。
孟鹤堂误以为这是一场很普通的峰会。
业界牛耳纷至沓来,将会场分割成极具艺术的不同派系,各位高管御驾亲征,专业术语此起彼伏。作为销售量平平的小公司,孟鹤堂的展位始终人流平庸,他倒是很享受这样的平庸,只在客户驻足的时候拿出笑容,介绍几句自家产品优势,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发呆,任凭同事们面带笑容自由发挥。
他累了。连轴转的会议加上红眼飞机,脑瓜子混乱如炖菜,大把数据和往事纵横交错地沸腾,一会儿是产品数据的微末之差,一会儿是客户紧缩的眉头,一会儿是VP豪言壮语振聋发聩的嗓音。偶尔,有一张青涩的面庞,在诸多画面中一闪而逝。
孟鹤堂想,他大概是太累了,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人。他又叹了口气,轻轻揉一揉眉心,试图把注意力转回到峰会本身。诚然在品牌效应下,他们公司能抢到大单的机会不大,不过也不至于太糟,也有不少私企流露出合作意向,能拿下三五家,也算没白折腾。
“孟哥,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反正上午不忙。”小陈在他耳边嘀咕一句,“我们顾得过来,不行再喊你。”
孟鹤堂刚要说话,忽然有几个年轻人上来搬他们的展架。
“哎!哎!干什么!”小陈嗷一嗓子,上去阻止,“怎么乱搬人家东西啊?”
年轻人面容冷漠:“主办没有通知吗?你们展厅在D区,这是贝壳器械公司的展位。”
孟鹤堂坐不住了,起身上前一步:“我们没有接到变更通知,原定我们就是B区,怎么会临时更换位置?”
小陈脸色很难看,嗓门也很大:“D区在园区最后面,离入场大门两里地,根本不会有客户去转,凭什么把我们调过去?”
年轻人还是很淡定:“主办方要求,我们也是照章办事。”
另一个年轻人眼珠子转了转,对小陈说:“这事儿我们也是经手,主要是场地和主办协调问题,你们是不是没有对接协调过?”
小陈冷笑一声:“协调?交保护费是吧?哪有这样的,主办收钱协会收钱,现在场地还要再收一遍钱?一会儿是不是保洁也要来收钱?”
年轻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语气冷淡:“那就没得商量了,D区场地大,趁早过去还能挑个好位置。”
孟鹤堂摁住桌面不让他们挪动:“没有这样的事儿,场地是吧?我给你们李总打电话。”
电话尚未接通,两个年轻人已经开始动手拆展架,小陈和另外两个小伙子上去阻止,推搡便开始了。
展架本身就是简易三合板搭建,根本经不起动弹,轻轻一碰哗啦啦一声连展品带支架碎了一地。年轻人挣脱开来,似笑非笑地说:“早搬去D区不就没这个事儿了?”
周围的参展的工作人员围过来看着,窃窃私语,神色复杂,瞧孟鹤堂的眼神略带一丝戏谑。孟鹤堂敏感地捕捉到了,他大致想到了事情的结症所在——场地这边要向展示位置相对较好的参展公司额外收一笔好处费,这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一般由参展负责人搞定。孟鹤堂来晚了,没有人接洽场地,这不,场地派人来找麻烦了。
小陈涨红了脸,嗓门拔高八度:“流氓啊!砸我们东西!”
年轻人依然淡定:“我们可没有砸东西,这里有监控,是你先动的手。”
孟鹤堂吸一口气,指着这几个年轻人,一字一句:“事儿不是这么办的,东西坏了,你们要赔。”
年轻人相视一笑,满脸的无所谓:“你们和主办商量吧,我们只负责搬运。”
“怎么回事?”有人走过来,语气平缓,态度果断,“大家先散一散,上午十点有中东的客户过来,大家先准备一下。”
参展人员立刻做鸟兽散,几个叫嚣着要搬东西的年轻人也安静下来,嚣张气焰全灭,拿出笑脸来喊了一句:“周总。”
周总没有理会年轻人,他皱着眉去看散落一地的器械和展架:“你们怎么回事?”
年轻人想要解释,可惜周总不想听:“有什么问题去办公室处理,这里赶紧收拾干净,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别……师哥?”
年轻人顺着周总的目光去看,孟鹤堂白着一张脸,没有理会周总的招呼,他缓缓蹲下身,捡起一把手术剪握在手里,紧紧。
冰冷坚硬的金属硌着他的手掌,硌着他的回忆,硌着他迈不过去的青春。
“师哥。”
是谁在喊他?
是青葱校园里尚显稚嫩的周九良,还是时过境迁西装革履的周总?
孟鹤堂无声地把散落在地的器械一一捡起,小陈也跟着去捡,嘴里咕哝着场地主办不做人,摔坏了产品,怎么谈生意?
孟鹤堂心无旁骛地捡拾冰冷的器械,好像这辈子他唯一要做的只有这件事。直到周九良摁住他的手:“师哥!”
“啊。”孟鹤堂的唇轻轻蠕动,状似平常,“是你啊,好久不见。”
他把器械交到小陈手上,单手撑着膝盖,用力,居然没能站起来。
很快又同事过来挽着他的胳膊搀他起来:“孟哥,你没事吧?”
孟鹤堂下意识摇头。
没事,当然没事,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有事,如今又会有什么事呢?
他终于看了周九良一眼。
时隔多年,那一眼是否还如当年,懵懂而多情?
周九良望着他,那么动容,嘴唇微微蠕动,却没能说出什么。他把手揣在口袋里,后退一步,又没能干脆利落地走开,这一点迟疑叫他沮丧,于是他干咳一声:“师哥,我是主办方负责人之一,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找我。”
“有。”孟鹤堂轻轻吸一口气,指一指一片狼藉的展架,“赔钱。”
展馆咖啡厅,两个人对坐,尴尬得像是被迫相亲的大龄青年。
“我知道安瑞医疗器械,但不知道你是销售经理。”周九良把玩着咖啡杯,语气里有讥诮,“去年还跟客户去安瑞验厂呢,不知道怎么就错过的那么彻底。”
孟鹤堂的眉心一跳,就要跳起来争辩,可终究没有。他想,错过就是错过,争辩没有意义,怀念没有意义,甚至爱与恨,都没有意义。
周九良抿着唇,眸子垂着,似乎也在斟酌,良久,他说:“你过得好吗?”
“好。”孟鹤堂一口应承,没有半点迟疑或者动摇,“很好。”
周九良点点头,又点点头,他说:“当年……”
“提当年干嘛?”孟鹤堂打断他的话,在桌面上丢下一张钞票,“你的咖啡我请,我们的损失会用报表的形式发主办方邮箱,你们尽快赔付。”
周九良张着唇,半晌才说道:“我是主办方,那几个流氓是场地的人,按说……”
孟鹤堂几近凶狠地看他一眼,眼神里有光,三月日头照耀繁花又落在深潭的璀璨,那一瞬间,他还是他,是校园里肆意昂扬的孟鹤堂:“不赔是吧?”
周九良几乎下意识点点头:“赔,赔……不是,你等会儿!”
周九良皱着眉头,琢磨琢磨,忽然就笑了:“怎么还是这么不讲理啊?”
孟鹤堂绷着脸坐着:“你是主办方,场地闹事你不管啊?”
周九良吸一口气,慢慢地呼出来:“管,场地我给你摆平。损坏的东西不着急,产品还有备份吗?先把展场布置上,回头再商量赔偿的事儿。”
孟鹤堂没有吭声,产品备份当然是有的,他也知道做生意事大,其余都是小事,无关痛痒。只是,此时此刻,他不想搭理周九良。
或者说,那一年以后,他做好了这辈子不搭理周九良的准备。
周九良絮叨了几句,孟鹤堂都没有接茬,他便坐着,目光落在孟鹤堂脸上,久久。
“你不是主办负责人吗?”孟鹤堂忽然开口。
“我是。怎么了?”周九良应道。
“你很闲?”孟鹤堂没有看他。
逐客令那么明显,周九良只得讪笑一声缓缓起身:“哪能啊,忙得要死。”
他站起来又不肯走,踌躇片刻,说:“师哥,今天晚上……”
“没空。”孟鹤堂一口回绝。
“啊,那明天……”
“也没空。”孟鹤堂的脸孔绷得死紧。
“那么忙呢?”周九良苦笑一声,歪着脑袋去看孟鹤堂,“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孟鹤堂面不改色,手指却紧缩:“什么时候都没空。”
周九良脸上的笑容淡去,他望着孟鹤堂,好像透过他的眉眼去看一场早已散场的戏,大幕落下,演员谢幕,再多遗憾,无所评说。
周九良想,是不是真像戏文里说过的,年少时无瑕炙热的感情,发了烧中了蛊着了魔一般的爱情,一生之中份额有限,一旦错过绝不从来,上帝从不补货。
他点点头,说好,转身的姿态略显狼狈。
“九良。”
时隔多年,这个名字终于从孟鹤堂的嘴里吐出来,轻缓,无奈,又饱含不确定。
“师哥。”周九良转过脸看他,语气那么动容。
孟鹤堂垂着眼睛,嗓音淡淡的:“为什么删我。”
七年,两千五百的日夜,足够祭奠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叫它化成一块冷硬的伤疤,渐渐淡化,遗忘,只在午夜梦回,睁眼恍惚,继而唾骂一句王八蛋。
【紫冰】Blue Diary (完)
冰室辰也生日快乐!
设定是两个人已交往并且在LA留学
01
新的一年,新的堵车。
冰室辰也在心里第一万次咒骂洛杉矶的交通网络。
新学期即将开始。下午他去了一趟学校,提交了调课的申请表,和经常一起玩的同学吃了晚饭,打了会球。
今天球馆来了个新人,是个长得很高、实力不错的大一学生,很快就成为了整个野球场的焦点。对这种两米出头的人类,冰室已经习以为常。毕竟,某个紫色头发的篮球天才就躺在他家沙发上呢。
“躺在沙发上”是他猜的。
出汗后的黏腻感让他不太舒服。冰室站在公寓门口,扯了扯外套的领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迎接他的是室内温暖的空气和明...
冰室辰也生日快乐!
设定是两个人已交往并且在LA留学
01
新的一年,新的堵车。
冰室辰也在心里第一万次咒骂洛杉矶的交通网络。
新学期即将开始。下午他去了一趟学校,提交了调课的申请表,和经常一起玩的同学吃了晚饭,打了会球。
今天球馆来了个新人,是个长得很高、实力不错的大一学生,很快就成为了整个野球场的焦点。对这种两米出头的人类,冰室已经习以为常。毕竟,某个紫色头发的篮球天才就躺在他家沙发上呢。
“躺在沙发上”是他猜的。
出汗后的黏腻感让他不太舒服。冰室站在公寓门口,扯了扯外套的领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迎接他的是室内温暖的空气和明亮的灯光,客厅的方向隐约传来体育比赛解说的声音。冰室表面上没有评价过什么,但其实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家的感觉。
冰室砰的一下关上身后的门。“我回来了。”他稍稍提高了说话的音量,意料之中地只收到一串低沉含糊的回应。他叹了口气,随意地把背包和外套扔到椅子上。
餐厅的角落里摆着还未收起来的圣诞树。这次他拉着紫原一起装饰,一人负责一半,结果就是圣诞树的左边以一种优雅且富有规律的方式悬挂着不同颜色的彩球和饰品,而右边则是稀疏且随心所欲的排列组合。很难说这是因为懒惰还是审美灾难。
冰室走进客厅,差点撞到地上摊开着的大行李箱。紫原果然瘫在沙发上,上半身淹没在松软的抱枕堆里,过长的腿不得不弯曲着来将就沙发的长度。他在吃某种肉干做的零食,最起码不是膨化食品,冰室感到欣慰。电视上播放着比赛直播,不过冰室对橄榄球没什么兴趣。
紫原悠闲的动作逐渐停住了。他用一种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无辜的眼神望向冰室,似乎已经预料到对方会说什么。
“室仔——”
“你整理好行李了吗?”
“嗯……大概。”
“按照清单对过了?”
“嗯。”
“带上厚衣服了吗?”
“对。”
冰室扫了一眼行李箱里的洗漱包以及叠好的衣物,耸了耸肩。紫原慢吞吞地摆脱了睡美人的姿势,从沙发上站起来,叼着零食两步跨过来,在冰室的注视下合上了行李箱,把它推到墙角。
紫原讨厌整理东西,但是作为一个在NCAA打球的运动员,他被迫在频繁的客场比赛中学会了如何快速收拾行李。
冰室在沙发上坐下,占据了紫原躺下的空间,紫原只能抱着甜甜圈形状的抱枕蜷在一边。
电视上的解说员在得分之后开始激情地呼喊。冰室往旁边挪了挪,让自己的肩膀靠在紫原的手臂上。感受到坚实的让人安心的体温,他长舒了一口气。
冰室低声说:“要是假期能再长一点就好了。”紫原轻轻地应了一声。
篮球队的赛季在十一月拉开帷幕,密集的赛程即使在圣诞节也只有几天的休息时间。明天早上紫原所在的UCLA棕熊队会飞往华盛顿州,准备客场挑战WSU和UW。一月份开始的常规赛以Pac-12联盟内战为主,每一场的胜负都至关重要。
冰室侧过头注视着紫原,目光从他杂乱的刘海,到狭长的眼睛和紫色的瞳孔,再到总是耷拉着的嘴角,不由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紫原不明所以地用大拇指抹了抹嘴角,问:“怎么了?”
冰室轻快地说:“没什么,就是……”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黑色阴影,紫原的脸突然靠得很近,剩下的半句话被一个吻吞没了。一只大手扣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只能侧着身体,微微仰头,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在模糊的光影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紫色。熟悉的湿热的感觉,还有陌生的奇怪的味道。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穿过柔软的紫色长发,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后颈。
分开的时候,冰室感觉自己的下唇有一点刺痛。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还好没有破皮。
刚才要说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冰室清了清嗓子,说:“你在吃什么,好奇怪的味道。”
紫原身上的侵略感突然消失了,恢复了那种多动一下都嫌麻烦的慵懒状态。他指了指桌子上的包装袋,重新回到抱枕堆里,拖长着尾音说:“我觉得还不错。”
冰室看了一眼包装,强忍住计算卡路里的冲动。一到假期他就得从早到晚算好成分和热量,防止他的男朋友体脂率上升。从吃的角度来说,做运动员对敦而言是非常残忍的考验。
“总之,明天集合以后记得听教练的话,嗯?”
“我知道。”紫原抿了抿唇,看起来不太高兴。
冰室希望他是真的知道了。假期前最后一场比赛,紫原和教练在战术方面产生了一点小矛盾,所幸两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冰室有时真怕敦会在球场上犯倔,最后被教练按在冷板凳上。
紫原安静地看了一会电视,突然开口问道:“下次主场比赛,你来看吗?可以给你留前排的座位。”
UCLA在新年的第一个主场比赛是对阵同城死对头USC,可以说是冰室最不想看到的比赛。
“呃,不是说我不愿意去,但是……”冰室觉得自己像个绞尽脑汁寻找借口的负心汉,“我不想坐在你们的主场,听周围的人给我的学校喝倒彩。而且,如果我被发现坐在主队的关系席,我同学会杀了我的。”
沉默。冰室试图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歉意,但紫原似乎没有接收到。他眉头微蹙,盯着冰室旁边的空气,思索着什么。
“好吧。室仔总是这样,之前的邀请也是,躲着我。”他听起来有些委屈。
冰室有点慌乱地解释:“不是躲着,之前的比赛确实是因为我事情太多。”他不是学生运动员,意味着他在学习方面没有特殊待遇,他也没有敦那样高的学习效率,所以他每天都要在学习、社团活动和长距离的通勤上花大量时间。
紫原凝视着他的右眼,像是能看透他的内心一样。“不是因为你那套避嫌的理论吗?”
虽然冰室能给自己找一堆借口,但敦说的确实是真实的原因之一,而且他还知道,和敦谈论这个话题存在吵起来的风险。
他犹豫了一会,谨慎地挑选了一番言辞,然后才说:“敦,是这样的。我在学校已经小范围出柜了,虽然不是我本意,但无所谓了。不过,如果我们总是在公共场合走得过近的话,容易出现一些传言。”紫原想要反驳什么,冰室阻止了他,然后继续说,“我知道你不在意,但谁知道更衣室会是什么反应?无意冒犯,你的一些队友看着就像那种会恐同的直男。”
紫原眉头紧皱,叹了一口气:“……你想太多了,好朋友看个比赛很正常。”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冒险。”
紫原啧了一声:“不用这么麻烦,随便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冰室意识到自己的音量不受控制地升高了,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火气,“我在乎,好吗?”他转过头,回避着紫原的视线。
非常不妙的展开。关于出柜的事情总能引起他们之间的分歧,冰室觉得他们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所以只能尽量回避争吵。他们之间的争吵就像一锅被架在炉子上加热的水,大多数时候,冰室会在达到沸点前戛然而止,任由它慢慢冷却。
冰室不想在这个时候来个能把锅掀了的大争吵,所以主动退了一步,说:“好吧,我可能反应过度了。如果和我日程不冲突的话,我会去的。”他把手举起,隐约有些投降的意思。
紫原似乎还是不太满意,但他显然也知道不能推得太过,所以点了点头接受了。
酝酿着浪潮的海面又归于平静。冰室的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他从桌子上捡起遥控器,用力地按下按键,想换到一个更有意思的频道。NBA的比赛直播,就这个吧。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故意忽略了身边那个大家伙,和他保持着几厘米的距离。然后他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嗯,不错的投篮。”
顶着高压防守出手的三分,确实不错,但是敦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评价比赛了?
冰室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紫原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但冰室就是能感觉到,这家伙又在靠装傻撒娇了。没办法,他就是吃这套。
似乎是察觉到冰室的动摇,紫原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然后又得寸进尺地给他一个熊抱。冰室感受着温暖的怀抱,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说:“你挡住电视了。”紫原松开手,亲了亲他的侧脸。冰室忽地有些想笑。
他们靠在一起看了一会比赛。冰室想起什么,说:“我妈妈过段时间要来洛杉矶出差,可能要跟我们一起吃个饭。我跟她说你很忙,多半是没空。”
“哦。”紫原坐直了一点,看起来态度非常认真,这让冰室有点吃惊。“我可以看一下日程,也许能抽出时间。”
冰室没想到紫原对见家长的积极性这么高,毕竟上次和他妈妈的见面并不是那么愉快。准确地说,是他妈妈进行了一番严厉的面试般的问询,问了一堆未来规划之类的问题,而紫原答得并不是很好。他母亲没有表示什么,但是冰室感觉很尴尬,他觉得也许应该减少这两个人的碰面。
这并不是说冰室的母亲对儿子找了个男朋友有什么不满。冰室向她出柜的时候,她几乎立刻就接受了这件事并且表达了对他的支持,他们现在住的公寓也是她原本用来出租的房产。她是个很好的人,理智干练,只是她在冰室的童年缺席了太多时间,导致他们之间存在着无法消弭的距离感。
至于冰室的父亲,他在听说儿子出柜以后暴跳如雷,大受刺激,甚至被冰室的母亲劝去看心理医生。冰室很久没跟他联系,也不知道心理咨询的效果怎么样了。
冰室疑惑地看了紫原一眼,说:“好吧,我们到时候再看。”
02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不在意。”
“辰也,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你确实反应过度了。”Alex耸了耸肩,抿了一小口红酒。
这是Alex在洛杉矶最喜欢的餐厅之一,偶尔她会在周末约冰室来这里聚餐,频率不算高,可能是因为不想听她的好徒弟大谈情感问题。
冰室叹了口气,用叉子拨弄着盘子边缘的装饰蔬菜,有些沮丧地说:“或许吧。这个赛季我有点焦虑过头了。这么说有点恶心,但是……”
“敦呢?他怎么样?”
冰室放弃折磨那块西兰花,抬起头说:“他压力有点大,但是看起来心态很好。”他也不知道敦是因为不想耗费心神在无用的紧张上,还是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那很好。我看了他的比赛录像,表现亮眼,发挥稳定,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对,他很优秀。但是,一年的努力能不能有回报,就看这几个月了,我不希望他留下遗憾。”
冰室讨厌这种旁观的无力感。
Alex给了他一个看穿一切的眼神。“你现在还是觉得,他为你牺牲了太多吗?”
“我不知道。我是说,如果我们没在一起,他可能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他可能不会变弯,也不会跟着跑来LA,在NCAA打球。”
“亲爱的,他在UCLA打主力,至少在我身边没人会觉得这是一种牺牲。”
“或许吧。但敦是特别的,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对冰室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体验。他原本已经准备好谈一场没有未来的高中校园恋爱,结果对方突然说,不要异地恋,我要去你在的地方。太可怕了。对一个习惯了自我放逐的人来说,这种被人紧紧抓住的感觉,让他害怕得灵魂都在颤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平时懒洋洋的家伙在这件事上表现得雷厉风行。找关系写推荐信,飞到美国参加比赛和试训,准备语言考试,中间有一些波折,但比预想的顺利很多,最后他在几个提供体育奖学金的offer里果断选了LA的学校。
如果纯粹为了篮球生涯考虑,紫原应该选别的学校。上个赛季,UCLA的主力中锋是一个备受瞩目的大二生,他带队闯入全国锦标赛四强,之后参加NBA选秀获得了靠前的顺位。这导致相同位置的紫原在大一这一年没能获得太多上场时间。
冰室很难受,他觉得紫原的实力被别人的光环以及不适合他的战术所掩盖了。紫原自己倒是随遇而安的样子,在练习和比赛中尽情地开发着自己的潜能。在日本高中,接近七英尺的中锋已经是天神级别的存在,但在这个五星高中生遍地走的大学联赛,有太多身体素质爆炸、篮球实力优异的“天才球员”。在激烈的竞争中成长了一年之后,紫原终于迎来了属于他的这个赛季。
冰室想,大概人都是贪心的。刚开始他们所希望的只是拿到一个不错的offer,但现在他会想要更多,希望敦的队伍能取得好成绩,希望敦能站上更大的舞台。但这是他的梦想,不能代表敦的。他不知道敦想要过怎样的生活,敦自己可能也不知道。
Alex放下手中的酒杯,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是成年人了。你为什么不能和他好好谈谈这些话题呢?辰也,我不是你的情感顾问,有些问题需要你们两个人自己解决。”
冰室发出一声拖长的表示沉思的“嗯”,这可能是从紫原那里学来的坏习惯。
Alex耸了耸肩:“我知道有话直说不是你的风格。但是,良好的沟通是维系婚姻的基础。”
“噢。”冰室皱了皱眉,“为什么一个不婚主义者在给未婚人士讲这些道理?”
话虽如此,他知道Alex说得没错。揣测别人的心思并为之焦虑,只能是一台拙劣的独角戏。
之后他们聊了聊其他话题,关于Alex的学生、冰室的校园生活还有在北卡打球的大我。
冰室说:“上周我跟大我通了视频。他们球队状态很好,他也还是……老样子。”没错,他和敦隔空小学生吵架的场景还是老样子,冰室无奈地想。
叮咚。“啊,稍等。”冰室看了一眼手机,微笑着回了信息。
“敦刚从客场回来,正好顺路来接我。”冰室看到Alex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愉快地问,“待会要送你回去吗?”
Alex用纸巾擦了擦嘴唇,假笑着回答:“不用了,我开车来的。”
十五分钟后,冰室在路口向Alex挥手道别。冬天下午的阳光晒得人暖融融的,他低下头望着地上的一团影子,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再抬头时,视野里出现了那辆熟悉的代步车。紫原坐在驾驶座上,穿着深蓝色的外套,戴着一顶印有学校名字的棒球帽,帽檐下是那双总是透露着困倦的眼睛。
冰室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上了车,在紫原开口之前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侧脸,又很快地退回到座位上,系上安全带。紫原楞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冰室一边把手里拎着的纸袋塞到旁边的储物盒里,一边解释道:“给你打包的小饼干。”
“室仔——”
冰室转过头,发现紫原正盯着他,他笑了笑,说:“虽然已经在电话里说过了,但还是要祝贺你赢下比赛,嗯……打得非常好。”
看紫原没什么表情,冰室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嘴角,问道:“心情这么不好?旅途不顺利吗?”
紫原的肩膀耷拉下来:“啊,坐了好久的大巴。”
“那就回家好好休息吧。”
汽车重新发动,这里离他们公寓不算太远,幸运的是,今天的公路还挺通畅。
“西雅图怎么样?”
紫原皱了皱鼻子:“不怎么样。一直在下雨,还有点冷。”
“哈,看来你也被这里的阳光惯坏了,秋田可比西雅图冷多了。”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建筑物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偶尔会有玻璃幕墙反射的光线在眼前闪过,冰室没来由地想到秋田的雪,晶莹洁白、无边无际的,雪面在晴天会亮得有些刺眼。“你总是在冬天去那边比赛,还没有真正旅游过吧。等到夏天,我带你去度假,怎么样?”
紫原随口应下:“嗯,好啊。”他是那种很少对旅行计划提意见的省心伴侣。
冰室望着窗外,头脑放空。Alex的建议还盘桓在他的心头,但是没错,交心的谈话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去年他为了庆祝自己达到饮酒年龄,跟朋友去酒吧大喝一场,结果回家之后对敦说了一大堆肉麻的心里话,第二天酒醒之后尴尬得想要一头撞死。对他来说,袒露心声是一种灾难。
紫原在等红灯的时候瞥了他一眼。
“在想什么呢?”
“在发呆。”
冰室伸手把电台的音量调高,让节奏感很强的音乐声在车内的空间里流淌。紫原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回到公寓。
紫原毫不费力地单手拎着大行李箱,就像提着一个空袋子。他把行李放好,一转身就被抱住了。冰室踮起脚,右手向上摸索,最后勾住他的脖子。二十多厘米的身高差在这时候是一种阻碍,好在紫原接收到了讯号,低下头,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变成零。
冰室微微张开嘴,让这个吻更加深入。紫原的唇齿间有一股甜甜的薄荷的味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吃的薄荷糖?但是很快他就无暇顾及这些,只是陷入在这种熟悉的让他眩晕的感觉里。
紫原的拥抱太过用力,几乎把他肺部的空气都挤走了。他向后退开,打断了这个吻,有些狼狈地喘着气。
让人窒息的拥抱松了一点。紫原的大拇指轻轻地抚过他湿润的下唇,紫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冰室的轮廓。
冰室曾经以为自己没有能力谈长久的恋爱,他了解自己的性格缺陷,在某个时刻他会突然崩溃或者感到厌倦。但是敦紧紧地抓住了他,把他变成了一个永远在渴求更多爱的瘾君子,一个患得患失的笨蛋,这太不像冰室辰也了。
冰室抬着头和紫原对视,思绪却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紫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弯下腰轻吻了一下他眼角的泪痣。
“室仔,这种时候不能发呆啦。”
“抱歉。”冰室露出微笑,捧住他的脸,回给他一个羽毛般的吻。
为一些不重要的问题烦心有什么意思呢?冰室想。现在这样就很好。
03
冰室对UCLA的校园相当熟悉,尤其是通往篮球馆的路,他已经走过很多次。
意料之中地,球馆外面已经排起了等待入场的长队。南加州德比的氛围一向火爆。很多学生穿着本校篮球队的球衣,拿着应援物。
冰室决定在今天的比赛中当中立球迷。在代表两所学校的红色和蓝色之间,他选择退一步,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希望能隐身在观众席。
他走特殊通道入了场,在为他留的前排座位上坐下。可能是因为太靠前了,视角反而有些受到限制。
球场中间悬挂的屏幕正在播放球队的宣传片。冰室抬起头的时候,正好放到“五号,中锋,紫原敦”,然后是一段不太清晰的个人集锦。这两个赛季紫原在正规比赛中的比赛录像,冰室从头到尾看过不止一遍,他知道紫原在身体和技术上有多大的进步,也清楚紫原在背后所付出的努力。
主队球员入场时,场馆内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紫原走在队伍最后。他身着蓝色球衣,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表情透着股比赛前的杀气。
隔着半个球场,紫原在人群中对上了冰室的视线。冰室朝他笑着挥了挥手,紫原也小幅度地摆了摆手作为回应。
即使抛去双方的历史渊源,现场观看这样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也是相当值得的。双方的进攻强度都很大,身体对抗非常激烈,一开场就进入了互拼刺刀的模式,比分一直咬得很紧。
平时在战术中更加侧重防守端的紫原也火力全开,手感火热,篮下进攻非常猛烈,就连之前很少用的中投也是怎么投怎么有。
上半场即将结束时,紫原接到球,面对和他身高相仿的中锋的防守,他没有传球,而是顺势向前运球,起跳。对方中锋立即跟上,却没能碰到球,被紫原这一记暴力隔扣掀翻在地。落地后的紫原发出一声低吼,他的眼神是凶狠的专注,像一头觉醒了野性的猛兽。他站在原地喘气,任由观众的尖叫和欢呼声将他淹没。
冰室没有鼓掌也没有欢呼,坐在那里无法动弹,感受着心脏传来的震颤。这就是敦的篮球,横冲直撞,不讲道理,让对手直面原始的恐惧。敦认真打球的样子总能让他小鹿乱撞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初中生。
毫不夸张地说,当他第一次在球场上见到紫原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是为篮球而生的。他的身高臂长,他的速度,还有他的技术水平,这些加在一起,简直就是另一个次元的怪物。
冰室欣赏紫原的力量感和他不需要技巧雕饰、纯靠直觉的动作,他一直觉得看实力强大的人打球是一种幸福。但同时他也嫉妒得要死,为什么上帝就没有给他这样的身体条件?为什么有些天花板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打破?
这种尖锐的刺痛感始终存在。他爱敦的篮球,就像爱着一个想拥有却无法触及的梦。高中时他们并肩作战,现在他们站在不同的战场,他也变成了这个梦的旁观者。
“敦……”周围的观众都在喊敦的名字,冰室的低语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请永远闪耀下去吧。”
本场比赛的比分最终定格在USC 74-76 UCLA,主场球迷欢庆着他们的胜利。在赛后的一片混乱中,紫原走到场边,就站在冰室的面前。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嘴角微微地上扬,似乎是在得意地微笑着。
冰室在心里哼了一声,却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说:“非常精彩的比赛。”
天啊,如果这里没有其他人的话,他会忍不住吻他的。
紫原朝他伸出了拳头,冰室愣了一下,和他轻轻地碰了下拳。
身后有队友在叫敦的名字,冰室做了一个“快去吧”的手势。紫原留下一句“那待会见”,瞅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赛后球队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冰室之前就和紫原说好了,他先回家。
可能是球馆里太热闹,冰室反倒觉得家里安静得有点可怕。比赛是六点开始,他没吃什么晚饭,所以看了一会书之后准备煮点面当宵夜。
荞麦面刚下锅,冰室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看了一眼时间。
“今天这么早?”
一阵平缓的脚步声后,紫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他已经换上了平时的衣服,球场上的凶狠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没什么精神的日常表情。他拖长了语调说:“嗯,做完理疗就回来了。”
冰室望着咕嘟冒泡的煮锅,用筷子搅了搅,说:“我没准备你的那份啊。”
“没关系。”紫原把手里拎着的袋子放到厨房的台面上,“我有外带。”
冰室以为他要去厨房另一边的橱柜拿餐具,所以往前走了半步,给他腾出一条过道。却没想到紫原走到他背后时突然停住,伸手抱住了他。
冰室拍了拍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但是紫原抱得很紧。他又试图扭头去看紫原,但是他们的身高差意味着他的头顶只能到紫原的下巴。冰室只好放弃挣扎,抱就抱着吧,只要不给他捣乱就行。
冰室想了想,说:“今天的那个隔扣,很帅。”
“嗯……”
冰室的背紧贴着紫原的胸口,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他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发烫。
“怎么,赢了我们学校还不高兴啊?”冰室仰起头,抬起左手轻轻拍了拍紫原的脸颊。
紫原低下头在他耳边低声抱怨:“可是我好累。”
冰室怀疑这是一种夸张的修辞,但还是感觉心里在咕嘟咕嘟地冒泡。他侧过头,让自己的嘴唇轻轻地擦过他的脸颊。紫原在他的颈侧蹭了蹭,垂下来的长发弄得他有点痒。
紫原开始咬吻他领口露出的皮肤,一种微弱电流的酥麻感顺着冰室的尾椎骨往上窜,差点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抬手摸了摸颈侧,没有碰到熟悉的金属,这才想起之前一直带着的戒指因为磨损严重,现在正静静地躺在书桌的抽屉里。
他温柔地揉了揉紫原的脑袋,什么也没说。留下吻痕也随他去吧,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可能是咬够了。圈着他的禁锢放松了一点,身体也没有那么烫了。
“敦。”冰室想再拉开一点距离,但是紫原吻了上来。他的视野里是被水汽模糊开的灯光,还有突然闯入的紫色的眼睛。
腰上的大手往下滑了一点,冰室推了推紫原的胸口,打断了这个吻,竖起两根手指隔在他们的嘴唇之间。
“要煮糊了。”
并不是他故意要煞风景,这是事实。紫原放开了他,冰室长呼出一口气,把锅里差点煮过头的面捞了出来。他假装没看到紫原不满足的眼神,头也不回地说:“累了就早点去睡觉。”
冰室在这边给面条过冷水、拌酱料,紫原在另一头拆外带食物的包装。冰室探头看了一眼,鸡胸肉蔬菜沙拉和牛肉三明治,健康得让人感动。
紫原靠在操作台上,啃了一大口三明治,含糊不清地问:“室仔今天睡我房间吗?”
提到这个冰室就来气。前天晚上紫原在睡梦中把他当作枕头死死抱着,害他做了半宿的噩梦,气得他大早上宣布自己以后都要去次卧睡觉。
冰室搁下手里的筷子,冷冷地说:“前提是你不会在半夜把我压得喘不过气。”
紫原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承诺道:“不会的。”
他知道室仔不会真的因为这个而生他的气。
04
紫原的下一个主场比赛,冰室没能去现场。那天晚上有校内的篮球赛,冰室作为商学院的主力分卫自然不会缺席。
比赛之前,他估摸着时间给紫原发了个比赛加油的信息,紫原回了个紫色爱心。网上有那边比赛的实时转播,冰室怕自己分心,干脆把手机塞到包里不看了。
工程学院是个强劲的对手,冰室被他们防得很厉害。好在他今天手感不错,球队的内线进攻也不差,最终商学院稳稳拿下比赛。
冰室换完衣服之后才把埋在包里的手机掏出来,结果一打开锁屏就收到了比赛结果的推送。UCLA主场遭Stanford绝杀,72-73输掉比赛。
他在这个界面停顿了一下,然后点进去浏览了一下报道,只在提到敦的段落多看了几眼。确认敦没有受伤并且不背大锅之后,他关掉了手机。
看来今晚他要负责哄男朋友了。
冰室婉拒了队友的聚餐邀请,开车回家。汽车穿梭在市区繁华的夜景中,音响里放着流行金属乐,密集的鼓点刺激着他的耳膜。
有时他会想起敦在高中一年级时候的样子。比现在矮一点,身体单薄一点,性格也更糟糕一点,嘴上说着“捏爆别人”“讨厌篮球”之类的话,却在输掉比赛之后委屈地掉眼泪,分明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孩。现在的敦虽然还是小孩子脾气,但在经历了普通人都遭遇过的困难之后,变得稍微成熟了一点。
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因为输球非常失落。
冰室回到公寓,开了灯,站在原地对着没人的屋子失神了一秒。他进了平时用来放东西的次卧,把背包放到椅子上,哐当一声。今天的包有点重,因为里面装着他提前为纪念日准备的礼物。
十几分钟后紫原回来了。他进门时沉着脸,果然是很不开心的样子。冰室走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胸口贴着胸口,右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紫原的手臂慢慢地收紧了,把他圈在怀里。
“没关系的。”冰室安慰道。他抬起头看紫原,紫原也垂着眼睛望着他,仿佛他们就是宇宙的中心。
桌子上的手机发出一连串提示音,打破了静谧的氛围。冰室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祈祷不是经济法的学习小组在催他交报告。他硬着头皮走过去打开锁屏,还好,只是一个不熟的同学在问他要不要去喝酒。根据凌乱的拼写和中间夹杂的某些奇怪暗示来看,估计是已经喝多了。
紫原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James. S是谁?”
冰室把手机放到一边,转过身来说:“同学,前两天打球的时候认识的。”
紫原的声音闷闷的:“为什么他要给你发这种短信?”
“我怎么知道?我跟他都没说过几句话。”而且我跟他认识的时候,脖子上吻痕还没消,谁知道这个人怎么想的?冰室在心里补充道。
紫原沉默地盯着他,满脸写着“我不高兴”。冰室感觉有点头疼,他把手机捞回来,在紫原的注视下把这个人拉黑了。
“按照常理,我才应该是那个更经常吃醋的,嗯?篮球队的大明星?”冰室打趣道。
紫原为自己辩护:“我很少给别人电话号码。”
冰室无奈地点头:“好吧,我是在社交上更友好的那个。”
“我在想……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这些麻烦了。”
“是啊,但那会带来很多新的麻烦。”
紫原不说话了,冰室感觉自己的心软了下来。其实他很清楚紫原为什么执着于出柜,因为敦的性格就是那样,懒得掩饰,喜欢什么就会直接去做。他抬手捧住紫原的脸,用手指轻轻地安抚着。
“对不起。”冰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道歉。
紫原的嘴角动了动。“不,我不是……”他看起来有些无措,“没什么。”
真是奇怪的对话。冰室对他笑了笑,紫原也露出了拿他没办法的表情。经过这一打岔,刚才输球的失落都变淡了一些。
只是等紫原洗漱完回到卧室准备休息时,比赛被绝杀的不甘心又冒了头。
“我当时应该再快一点。”
紫原枕在冰室的大腿上。房间里只亮着昏黄的床头灯,他的紫色瞳孔隐藏在阴影之中。
冰室低着头,用手梳理着他柔软的长发,轻声说:“我刚才看了视频,最后是站位的问题,不能怪你。”
紫原的眉头蹙起:“但还是不甘心。”
冰室拨弄了一下他过长的刘海,说:“只是一场失利,下一次赢下来就好。”
“哼,我讨厌输。”他听起来像一个没得到糖果的小朋友。
冰室把悬空的手移开,撑在身后,微微歪着头说:“没办法,输赢是篮球的一部分嘛。”
紫原躺在那里凝视着冰室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冰室感觉自己的腿有点麻,小幅度地动了动。紫原感受到了,便换了个姿势,抱住了冰室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口。
冰室放缓了呼吸,但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贴得这么近,敦肯定会发现的吧。
没想到紫原开口说的却是:“室仔今天又没有去看我。”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是在怪你。”
冰室笑了笑,说:“就这么希望我在现场啊?”
紫原的脑袋动了动,大概是在寻找呼吸的空间。“是因为你喜欢看我打球,我才希望你能来的。按道理,明明应该是你更积极才对。”
冰室觉得自己被戳中了,一种酸涩又甜蜜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开。“嗯,是我不够积极。”他低下头亲了一下紫原的额头。
可能是因为气氛正好,也可能是因为紫原的耳朵就贴在他心脏的位置,冰室感觉自己的心跳乱了一拍,一直没问出口的话也鬼使神差地从嘴里溜了出来。
“那你自己喜欢打球吗?你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吗?”
紫原从他的怀里抽离开,不再维持着别扭的姿势,而是坐直了身子和他面对面。冰室看到这个架势,立刻紧张起来,甚至有点不敢直视他。
“你在想些什么呢?如果我讨厌现在这样,我肯定早就不干了。”
“哎?”这是什么语气啊?冰室惊讶地望着他。
紫原一脸遇到大麻烦的表情。“我猜一下,你又觉得你对不起我了,对不对?”
“什么……”
“室仔就是这种性格呢。不给你回应的话,你就会生气,给了你想要的回应,你又会逃跑。”
完蛋。这是什么啊。冰室楞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啊,本来是要过段时间再说的。但既然问了……”紫原挠了挠后脑勺,慢吞吞地说,“你妈妈上次问我以后想要做什么,当时我不知道。现在我想好了,也和经理讨论过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年我能在预测榜单上有一个好顺位,到时候我会参加选秀。”
冰室机械地回应:“那,那很好。”他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那样的话,我不一定会留在洛杉矶。”
然后就轮到我伸手抓住敦了,是吗?冰室想。
“我毕业后也不一定要留在这里的……”冰室做了一个深呼吸,感受着心跳慢慢恢复正常,“我之前以为,你会觉得职业球员束缚太多。”
大概是想到了那一大堆饮食限制,紫原露出了苦脸。“确实很麻烦。不过,既然能做到就一直打下去,也不错。”
冰室嘟囔道:“真好啊。”能看到敦站在更高的地方,他的梦……
像是有读心术一般,紫原握住冰室的左手捏了捏,说:“就算我做到了你没能做到的事,也不要太嫉妒我,不准讨厌我。嗯——毕竟当初是你先问我要不要和你谈恋爱的。”
冰室突然想到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已经过了零点。现在是全新的一天,同时意味着距离他并不高明的告白已经过去整整四年了。
紫原身体前倾将他笼罩,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吻。
四年前的那天似乎还近在眼前,但又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无法想象身边没有这个人的日子。
他们之间离得很近,冰室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我有礼物要给你。”紫原说。
看来今晚的惊喜有点多。
紫原从床头柜的抽屉角落里拿出一个盒子。冰室对这个盒子的尺寸挑了挑眉。
“呃,你最近没有戴那个项链,所以我觉得这个会适合你。”
紫原站在床边,打开了那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枚戒指。冰室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有点紧张的眼神,没忍住露出了笑意。
他把那枚戒指拿出来看了看,是一枚经典款的三环戒。他把戒指戴到左手中指上,尺寸刚好合适,根本没有必要挂在脖子上。
他对着床头的灯光端详着手指上多出的装饰品,感觉喉咙口梗着什么东西。他咽了一下口水,试图把那个感觉按下去,但是失败了。
“刚才你拿那个盒子出来,我还以为你是要求婚。”紫原想要说什么,冰室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满脑子都是,糟糕,我还没准备的事情怎么会被你抢先了。”他朝紫原笑了笑,说:“我知道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至少等我毕业后找到工作安顿下来吧,他想。
紫原弯下腰亲了他一口。
“嗯。不是求婚,也不是什么的证明,就是告诉你我爱你。”
完
这是一个用来满足我个人喜好的短篇。如果有人能看到这里真的非常感谢!
来自一条被封得快要发疯、一边写文一边崩溃的咸鱼_(xз」∠)_
【授翻】Lunar Landscapes/月球表面 14
第十四章 我们回去/We go back
章节注释:
许多人对Mycroft在前一章中的动机表示了怀疑。我当然同意对Mycroft Holmes的恐惧是明智的表现:) 是时候弄清楚Mycroft是在试图搞破坏,还是他的计划实际上可能对John有利了。
更多注释见本章结尾
-
你会在湖中找到我
陷入伪造的死亡
我......
第十四章 我们回去/We go back
章节注释:
许多人对Mycroft在前一章中的动机表示了怀疑。我当然同意对Mycroft Holmes的恐惧是明智的表现:) 是时候弄清楚Mycroft是在试图搞破坏,还是他的计划实际上可能对John有利了。
更多注释见本章结尾
-
你会在湖中找到我
陷入伪造的死亡
我的双手已经青紫
紧握着你的照片
- Kyla La Grange
(*出自Make Me P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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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把电话拿得离耳朵更近,竭力想听清Sherlock的答复,但答复一直没有传来。
他觉得这种沉默一定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Mycroft可能真的有所发现。
在电话的另一端,Mycroft清了清嗓子。“John Watson是你最大的资产,也是你最大的弱点。Magnussen知道,Moriarty也知道。疏远他将造成巨大的阻碍,这是你所不能承受的。他让你陷入某种情感的束缚,这对我们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John屏住了呼吸。这不是他预计事情的发展。他希望这只是Mycroft某种精心安排的谈话陷阱的一部分。毕竟,年长的Holmes兄弟曾经利用这种手段让Sherlock在甚至没有注意到Mycroft做了什么的情况下,就意识到了自身的错误。
“每次你拒绝告诉他真相,每次你将他推开,都终究会揭开你抛弃了他、让他被迫看到最好的朋友在自己面前自杀的伤口。”
John对Mycroft能够如此实事求是地陈述这么可怕的事情感到惊讶。如果像Mycroft刚才这样措辞,他说的是有道理的,但John禁不住想,这样残酷的评价是否对Sherlock有一点不公平,因为Sherlock正试图把一切都抛诸脑后。
不过Sherlock在这方面并不是很成功。John无法否认自己眼前的是无比清晰的、被忽视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迹象和症状。
Sherlock仍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John觉得都可以听到房间里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如果Sherlock想要打败Moriarty——如果他们想要打败Moriarty,或者不管是谁在冒充这个名字,Sherlock必须处于他的巅峰状态。
现在,他只是在艰难地从谷底向上爬。
“正是如此,”Sherlock最后说道,“最好的朋友。人们会忘记朋友,”Sherlock吐出这个词,好像它冒犯了他似的,“人们和朋友越来越疏远,”他恶毒地补充道,“这没什么,显然朋友就是这么回事。”
“他没有忘记你,”Mycroft指出,声音里慢慢透露出一丝愤怒,“他别无选择——你没有给他选择。他没有忘记你,他失去了你。而你一直提醒他这一点,让他担心这种事情会再次发生。”
“我已经处理好了!我向他道歉,他也接受了。诚然,那有点像是表面功夫,而且当时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恐怖袭击的问题,但依然如此。”
Mycroft怀疑地哼了一声。
“那甚至不是他不断提起来的事情!我不明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以及他为什么一直逼问我这个问题。病态的好奇心?人们确实很喜欢优秀的恐怖故事。”Sherlock苦涩地说。
椅子吱吱作响。Mycroft可能把后背压在椅子上了,或者是向前探出身体,好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的弟弟。“那就是你认为的发生的事情吗?一个恐怖故事?”
“那肯定不是什么该死的巴哈马度假!”Sherlock现在提高了嗓门,“但是他想错了!他认为我受到了创伤,认为我遭受了酷刑,现在的我是破碎的、需要他照顾的东西,因为他那该死的弗罗伦斯·南丁格尔情结,他的罪恶感,还有他对友谊的守旧观念,而我无法忍受!”
“你认为那不是酷刑? 塞尔维亚? 尼日尔? 甚至香港都不是?”
Sherlock轻蔑地笑了,John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撞击声,很可能是Sherlock向靠在背后的枕头猛地躺下去的声音。他肾部挫伤,那个动作一定会很疼。
“酷刑是一个定义问题。”
“根据联合国和国际特赦组织安理会的说法,水刑是一种酷刑。脚趾折断、剥夺睡眠、长时间被束缚吊挂在天花板上、被打得下巴碎裂,这些情况都是酷刑。正如你所说,这是语义学。”
John喘着气,震惊于Mycroft能做到用冷酷而算计的口气谈论自己亲兄弟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John的双手在颤抖,他把突然变得粘湿的手掌在膝盖上擦干。
他本该在那儿的。不管Sherlock遭遇了什么,那应该也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他也选择了Sherlock,而不是仅仅相反的情况。
Sherlock是为了他才这么做,是因为他。
而与此同时,John心怀怨恨,与Mary约会直至订婚,抱怨无聊的晚宴,去乐购给他们的公寓买难看的毛巾,抱怨季节性流感导致诊所病人过多。
还有一件事,就一件事,再创造一次奇迹,Sherlock,为了我,请不要…死去。
Sherlock从死亡归来,而John把他拒之门外。
为什么有人会愿意做Sherlock所做的这一切呢?
“我认为John不会再给你多少机会了。如果你现在把他推开,不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蒙蔽他,他可能就不再有能力去原谅你了。” Mycroft听起来很沮丧,而John想知道这个人是否真的在乎,还是说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表演。如果是的话,目的是什么?
“原谅我?原谅我?是他一有机会就立刻抛弃我,换了别的女人。我终于出局了,不再让他困惑,让他难堪,或者搞砸他那可怜的爱情生活了!的确,他选择她选择得很合适,完全符合他内心深处真正喜欢的人。”
“嗯?”这就是Mycroft,总是假装无知。
“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个?”Sherlock怒气冲冲地问道。
“我关心你的幸福。即使你拒绝告诉他这些事情,那你为什么不至少接受他的帮助呢?接受他提出的对于你出院后的帮助。是的,他确实告诉过我。”
John绞尽脑汁想回忆起这样一段对话。过去这些日子感觉非常模糊,以至于他不能完全确定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也许Mycroft是推断出来的,或者他只是在医院的房间装了窃听器,John相信这个人能做出这种事。
“这可能会涉及到一些情况,其中…”Sherlock其余的回答难以听清。
“大声点。”Mycroft冷冷地命令道,John也难得地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
“因为这可能会导致我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我自己的反应。对于他。然后他会知道为什么——”
John既想要一个更详细的解释,又不想要。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太紧张了,甚至不敢说出口来。
尽管如此,John知道他不能继续逃避这件事了。现在没有任何借口,没有Mary,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事情让他见树不见林。
这件事需要释放出来。这是房间里的大象,他们在黑暗中呼吸的阻塞,含义超越千言万语的偷来的触碰,和John一直坚定地在自己眼前放置的遮挡的幕布。
如果他想从Sherlock那里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做这样的事,Sherlock为他做出这样的牺牲,John需要做好一切准备。
即使是John知道他最好的朋友可能已经爱上他很多年的那部分。
四个小时后,John把他收集的一点东西搬到了办公地点的一间闲置储藏室,然后回到了医院。
夜晚的病房已经安静下来了。虽然John没有提出要求,但是病房护士带来了一张折叠床。John还没有打开它。相反,他坐在那张已经熟悉得令人痛苦的塑料椅子上,盯着一本书的书页,试图让运转飞快的大脑冷静下来,尽可能地显得冷静。
这似乎很有效,因为很快他就开始打盹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疲惫。
“这是某种忏悔的方式吗,试图坐在那张可怕的椅子上睡觉?”
Sherlock问道。
John噘起嘴唇,没有回答。
一个小时后,Sherlock睡着了,而John完成了他放弃看书后开始做的填字游戏。
他倾身靠近床,听到刺耳的、有点吃力的呼吸声时,他松了一口气。呼吸听起来不正常,但也没有变得更糟。
John记得在其他医院里也有过这样的夜晚,听着重症监护室呼吸机发出持续不断的声音,艰难地支撑Sherlock活下去。
自从Sherlock在贝克街因为肺部的血管缝线断裂而倒下之后,John的私人地狱中最糟糕的部分就开始了。他觉得自己不再拥有Mary的支持,不再拥有原本计划的未来,不再有任何指明方向的路线图——只有他最好的朋友濒死。
John向所有人发泄,一直不肯离开Sherlock,直到他筋疲力尽,几乎要晕过去。
六天以来,他一直在观察、等待、期盼、祈祷,最终他才勉强接受了Mary的帮助,因为当他看着Sherlock被注射了镇静剂,连接着呼吸器,为活下去而挣扎时,John自己的精神健康开始崩溃。
伴随着纵隔内的出血,由于疲劳、长时间的呼吸机治疗和Sherlock极为糟糕的自我护理,他得了张力性气胸和几乎致命的肺炎。
当Sherlock终于康复到可以被唤醒、自主呼吸的时候,他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Mycroft强迫他在他们父母家住了一个星期。当Sherlock邀请John和Mary一起来时,大家都非常惊讶。John本该猜到这不仅仅是一个友好的姿态。
当然Sherlock会利用他恢复的时间给每个人下药,然后变成一个杀人犯。
这一次,事情不会再这样下去了。John会确保如此。这一次他会在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之前康复。因为他是Sherlock,他肯定会再次尝试把自己逼上绝路。
两个小时后,John不再努力保持清醒,他瞥了一眼Sherlock翻来覆去的睡姿,然后去护士站为他的小床要了一条毯子。
当他抱着被子回来时,他在门口愣住了。
Sherlock在床上坐起身,双臂环抱着身体。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一开始John以为Sherlock很痛苦,但随后他看到了他明显在换气过度、颤抖,以及他失焦的眼睛。
John扔下手中的被子,匆匆走到床边。
他伸出一只手,但不敢伸到足够远的地方去触摸到他。“Sherlock?”他低声说,“回来。没关系。是我。
没有回答。John跪在床边。
他们在那个位置呆了漫长的好几分钟,John安静地低声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话,直到最后他们的呼吸节奏开始重合。
Sherlock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紧闭起眼睛,泪水从眼皮下滑落。
John站了起来,走近一步,把Sherlock拉到他的身侧,根本不在乎是否有什么愚蠢的电线或导管脱落。
他没事。他们没事。
其实没有事情真的出现了问题,然而一切都是错误的。
“我要输了,”Sherlock刺耳的声音在John套头衫前襟的褶皱处传来,“因为你,我要输了。但我无可奈何。”
John的内心翻搅起来,Moriarty。
John的回答是把他拉得更近。他在床上坐下,这样他就可以完全用手臂抱住Sherlock赤裸的躯干。Sherlock之前把医院的病号服脱掉了,他抱怨厚重的羽绒被太热了。
这件事本该感觉很古怪的,但并没有。现在John甚至不记得他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古怪了。
然后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我弄疼你了,是不是?”John警觉地问道,然后松开了紧紧抓住Sherlock的手。房间里突然感觉比以前冷多了。
“我不在乎,”Sherlock说,双手无力地放在羽绒被上,他用怨恨的目光打量着双手。“我带来毁灭,不是吗?当时我就不是他的对手,看看现在的我。”Sherlock发出一声空洞的笑。“你会第一个告诉我,我搞砸了这一切。”
“我觉得没有任何我们无法解决的问题。”
“你还不明白吗,John?他会看到我这两年的经历,然后就会知道我已经没有那种力量了。”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眼神避开了John的眼睛,紧张地看了一眼挂钟。
Sherlock开始咳嗽,抓住床边固定自己。John畏缩了一下,因为他听起来像是要把大块的肺咳出来了。
John还没来得及给出一个合理的答复,Sherlock就继续说道,“我当时需要你原谅我,因为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不在,我无法幸存。”
John闭上眼睛,让这句话的全部重量沉入心底。
几个月前,这种谈话根本不会发生。几个月前,Sherlock的健康问题没有处于这种岌岌可危的境地。他们那时不像现在,Sherlock再也无法对他隐瞒一切。
“再问我一次。”Sherlock低声对着John的肩膀说。
John叹了口气。“我不是在跟你玩游戏。再也不了。如果你有话要说,就直接说出来。”
“我差点毁了你的生活。”
John轻轻地把Sherlock推开,手放在他的二头肌上,离他有一臂的距离,以便更好地看着Sherlock。他想让他知道,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多么错误。大错特错。“Sherlock,不管你怎么想,我从不会后悔遇见你。永远不会。”
“现在怎么办?”Sherlock问。
“现在你专心康复,然后我们回去。”John坚定地说。
“什么意思?”
“我变回一个糟糕的朋友。你变回戒毒了的自己。然后我们回到贝克街。”
Sherlock没有回答。相反,他又靠近了John,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又是一阵刺耳的咳嗽。他闭上眼睛,让John支撑他躯干的全部重量,后者再次温柔地用手臂抱住了Sherlock。
尽管John自己也很累,但是他的疲惫程度肯定无法与Sherlock相比。几分钟后,一声轻轻的鼾声响起。
John把下巴靠在一头卷曲的黑发上。
当他闭上眼睛时,一句空想浮现在他的意识表面:我爱你。
这句话已经在他的嘴边好几年了,因为太害怕、情况太复杂,以至于说不出口。
他曾否认、坚持、找借口,用不予理会的措辞,或者提出其他原因,来回应那些已经看出了他们的关系是怎样的人们,这是那么明显,而John自己却十分盲目。
现在他敢于知道,敢于感受了。
在此之前,这只是一种受虐,一种会使情况变得更加复杂的自我放纵:John,Mary,那个婴儿,Sherlock。这四块拼图,即使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也无法强行将它们拼凑在一起。John绝不会像Mary那样背叛她。他会为得不到他想要的事情而付出代价,为永远不能对真正值得的人说出那句话而付出代价。在愤怒和痛苦中,他从来没有停下来真正考虑过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他还是Sherlock——为John的选择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他在几天前曾问过Sherlock,为什么他选择了这种痛苦的戒毒方式。
Sherlock用一个问题来回答了他,他问John如果可以选择,他会选择忍受一段短时间的巨大痛苦,还是选择一段长时间的稍微温和一点的痛苦?
John仍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他轻轻地把Sherlock放回床抬起的一端,然后用遥控器把床调整成和地面几乎平行的位置。Sherlock在睡梦中喃喃自语,试图转身,但当他的动作因为一阵疼痛而停下来时,他又向后仰倒下去。
John坐在床边,等待着,直到听见Sherlock的呼吸再次恢复平稳。
然后他离开了房间,乘电梯上到屋顶的直升机停机坪。
站在凛冽的风中,伦敦的灯光在他下方闪耀,一种解脱感开始充斥着他的身体。是那种长途跋涉后回到家,找到了原以为已经失去很久的东西的解脱感。奇怪的是,这感觉也有点像是在一个案件中与死亡共舞后,那种因肾上腺素而眩晕的紧迫感。
之后会有眼泪的。为那些他逐渐依恋、但现在已经失去的生活而流泪。一个儿子或女儿的期待消失在空气中,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为这一切的不公而流泪。John爱那个孩子,即使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在某种程度上,他会永远爱他。他会爱那个鬼魂,那个从未真正出现的孩子的抽象概念。他会哀悼他,如同哀悼死者。
对于Mary,如果他要建造一个自己的思维宫殿,那么Mary在他的宫殿里总会占据一个苦乐参半的角落。这会很痛苦,但不会像失去孩子那样痛苦。虽然他曾经真诚地爱过Mary,但那种爱是从沮丧、恐惧和便利中产生的,现在它已经自然消散了。
他当然曾经想要和Mary在一起,但是和Sherlock在一起才是他的归属。
第二天早上,John在地板上的折叠床上醒来,Sherlock越过床的栏杆怀疑地盯着他,略显愉悦。他们礼貌地互道了一声早安,然后John穿好了衣服。随后,Sherlock忙于迎接呼吸治疗师的到来,而John到附近街区去散步了,不想听Sherlock咒骂、咳嗽,以及演绎理疗师的爱情生活,只是为了发泄他的沮丧。
他们不谈论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那太真实了。
-第十四章完-
章尾注释:
最终的章节数量看起来会是20章。在第20章之后将有一个额外的章节,包含一些各种各样、漫无边际的碎碎念,和一些我将在Lunar之后发布的文章的信息(*)。
(译者注:最后附加的章节我只会翻译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关于作者当时的写作计划我就不翻译了。)
-
非常非常不好意思隔了这么久才更新,最近几个月有点忙,还跑到国外去了,加上这章好长,于是翻译就有些懈怠了,这里说句抱歉。
再次感谢每一位读者的阅读和评论<333
如果变成女生会怎样?(紫原)
[紫原性转]
[OOC]
[虽然变成女孩子可能会变矮一点,但还是很高的。(近2米的女孩子 =口=)]
[……不忍直视。]
[*休息室]
清晨,篮球馆里还空无一人,休息室却传来了清脆的“咔嚓咔嚓”的声音。
紫原坐在长凳上咬着一根美味棒,不停地嚼着,而不远处的垃圾袋里已经积累了好几种零食的包装袋了。
紫原当然不是为了吃零食才来到休息室的,事实上他在寝室里堆了更多的零食,只是今早墙上的时钟莫名其妙地提前了,才使得他早早赶到了部活室——结果面对的只有空气。
虽然有些不爽,但再回寝室的话又麻烦又浪费时间,所以紫原干脆就在休息室坐了下来,但又没事做,于...
[紫原性转]
[OOC]
[虽然变成女孩子可能会变矮一点,但还是很高的。(近2米的女孩子 =口=)]
[……不忍直视。]
[*休息室]
清晨,篮球馆里还空无一人,休息室却传来了清脆的“咔嚓咔嚓”的声音。
紫原坐在长凳上咬着一根美味棒,不停地嚼着,而不远处的垃圾袋里已经积累了好几种零食的包装袋了。
紫原当然不是为了吃零食才来到休息室的,事实上他在寝室里堆了更多的零食,只是今早墙上的时钟莫名其妙地提前了,才使得他早早赶到了部活室——结果面对的只有空气。
虽然有些不爽,但再回寝室的话又麻烦又浪费时间,所以紫原干脆就在休息室坐了下来,但又没事做,于是就开吃了。
结果就是,昨天还几乎塞满储物柜的存货现在已经少了一半。
“诶,这种新买的美味棒还蛮好吃的耶……”紫原一边咬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稍微留意了下美味棒的口味后,将包装袋也丢进了垃圾箱。
吃完了这一包,他四下看看好像没有了,于是起身再去拿——手却突然碰到了一个东西,稍微探过身去看,发现是一包和刚才味道相同的美味棒,刚才没看到是因为被胸挡住了(……)。
说起来他的胸为什么会变得像桃子妞一样呢……?
紫原思考了会儿,发现想不出什么后便甩甩头继续去储物柜里拿零食。
——零食才是一切!其它都靠边站!
冰室现在心情不太好。
他平常都是和紫原一块儿去部活室的,但今天却没找到人,此时正孤单地走着。
想到方才面对的那个空荡荡的房间,冰室霎时觉得自己的心也空荡荡的。
直到到了篮球馆——门已经开了,谁这么认真先到了?——但里面还是空无一人。
——不会是昨天忘关了吧。
冰室想着,心情变得更糟糕了,当即准备投几个球散散心。
——等等。
静谧的篮球馆里有某种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着……冰室循声过去,发现是从休息室里传来的。
——原来是在这里啊……
总算找到了人,冰室释然了,听着里面不间断地咀嚼声,他好笑地摇摇头。
——原来是跑这儿来吃上了吗?不过论零食的话寝室里明明有更多的……难道是今天突发奇想特别想要训练又不想让人发现吗?
冰室想了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敦,今天来的真早——”冰室打开了休息室的门,然后卡住了。
——难道是他今天打开门的方式不对吗?
为什么他会看到一个紫发的长得和紫原很像的女孩子穿着紫原的衣服吃着紫原的零食,而且还没穿bra……(虽然阿列克斯经常这样)
难道这是紫原的姐姐?来看紫原的……?那么他现在呆站着岂不是很失礼,而且人家女孩子还——
“对不起……”
“小室你来啦,等了好久了。”紫原笑着站了起来。
冰室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就被对方比自己还要高的身高给打击到了。
等反应过来,又是一个冲击。
“……敦……?”
“嗯。”紫原点点头,丝毫没有自己已经变成女生的自觉,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现在离训练还有点时间,我先出去买吃的,如果训练开始小室帮我说一下哦。”
“……哦……”反射性答应下来的冰室现在脑子里有点乱,敦是女生?不对以前可没有看到过胸……那难道是变成女生?怎么会这样……而且她刚刚说什么?要他帮忙跟队长说一下?而她要出去买零食……?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想起来什么的冰室立马追出去,“敦!等会儿,你不能这样出去,至少先把衣服穿好!”
。。。
[有点占TAG的感觉 = = ]
【紫冰】必败 07-08 (完结)
前文见合集
07
敦主动亲了他,还表白了,像是在做梦。
冰室在周一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忆了一下昨晚的经历。
本以为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突然被人双手捧着送到面前,听起来不像是冰室辰也这个人能拥有的好运。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趿拉着脚步从卧室里走出来。
紫原用过的杯子还放在茶几上没有收起来,他昨天披的毯子还静静地躺在地毯上。打开冰箱,里面还放着紫原没吃完的蛋糕。
不是做梦,是真的和敦在一起了。
冰室感觉自己的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了,但睡了一觉之后他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前几天还像根木头一样说着“即使你谈恋爱了,也要继续和我做朋友”的家伙,突然说“我们交......
前文见合集
07
敦主动亲了他,还表白了,像是在做梦。
冰室在周一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忆了一下昨晚的经历。
本以为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突然被人双手捧着送到面前,听起来不像是冰室辰也这个人能拥有的好运。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趿拉着脚步从卧室里走出来。
紫原用过的杯子还放在茶几上没有收起来,他昨天披的毯子还静静地躺在地毯上。打开冰箱,里面还放着紫原没吃完的蛋糕。
不是做梦,是真的和敦在一起了。
冰室感觉自己的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了,但睡了一觉之后他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前几天还像根木头一样说着“即使你谈恋爱了,也要继续和我做朋友”的家伙,突然说“我们交往吧”,怎么想都很奇怪。
去学校的路上,他的心情就在飘飘然的兴奋和有点疑惑的高兴中徘徊着。
在进教学楼的时候,他故意在储物柜前磨蹭了一会,想看看能不能等到敦。
他看了眼时间,以为自己等不到了,正准备上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朝那个方向挥挥手,说:“敦,早上好!”
“……早上好,室仔。”紫原嘴里叼着半块面包,说话含糊不清,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三明治和一袋牛奶。
冰室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的话,下意识地开始关心对方的早饭问题:“又起晚了吗?”
紫原点了点头,把那半块面包吃了下去,冰室有点担心他会被噎住。看着他又仰头把牛奶一饮而尽,冰室皱着眉说:“以后早点起吧,这样吃早饭不太健康。”
紫原的肩膀垮下来,无奈地应了。冰室在他的发尾之间看到了脖子上的大号创可贴。昨天好像咬得太重了,冰室想。
紫原打开了自己的柜子,把要用的东西拿出来,随意地问:“室仔不去教室吗?”
冰室又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到响铃时间了,他不想迟到,所以和紫原约好中午见,就上楼去了。
敦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连他们的对话也很日常。
冰室觉得和敦有关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紫原在训练之前把头发扎成了马尾,脖子上的创可贴非常显眼。这个地方的伤口,怎么看都很不正常。所以刘在更衣室见到紫原的第一反应就是:“你的脖子怎么了?”
紫原非常诚实地回答:“被咬了一口。”
在旁边整理柜子的冰室立刻接收到了来自刘的好奇的目光,他犹豫了一下,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刘指了指辰也。
紫原大方地点了点头。
“真不容易啊,我还以为辰也要一直……”
冰室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还在这儿呢。”
刘朝他笑了笑:“反正只要你们不吵架冷战就好。”
紫原嗯了一声,默默地转过身换上运动服。
据刘所说,球队里的很多人以为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如果公开他们的新关系的话,大家应该只会有“什么,才在一起吗!”的感叹。
其实冰室自己也有一点困惑。认真想一想,他们平时待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多的了,一起吃饭、打球、自习、出去玩,关系骤然转变之后,好像除了可以亲亲抱抱之外也没有太大区别。
在活动室看书的冰室盯着面前的笔记发呆,他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紫原,对方正叼着一根棒棒糖,趴在对他而言过矮的桌子上写作业。
这个别扭的姿势,不怕背痛吗?冰室暗自叹了口气,看着紫原笔走如飞,在作业本上留下一串串张牙舞爪的公式和数字。
写完了这几页作业,紫原把笔往桌上一扔,瘫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棒棒糖,另一只手已经在摸包里的其他零食。
“室仔看完了吗?”他漫不经心地问。
冰室没好意思说自己在神游,只是说“还没有”,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书。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冰室面前出现了一盒巧克力。
紫原含着棒棒糖,说:“这个给室仔,是限定口味,很好吃的。”
冰室有点懵:“啊……谢谢,敦。”
原来敦表达喜欢的方式是送吃的吗?冰室忍不住微笑。
九点多,他们并肩走出公共活动楼。前面的教学楼一片黑暗,只有几盏路灯照亮了通往校门的路。
秋田的夏天总是很短暂,九月的晚上已经有了些凉意。紫原没有穿外套,乍一接触到外面的冷空气,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道这么怕冷的人为什么会跑来秋田上学,冰室想。
他们在台阶前停下脚步,按照惯例,他们会在这里分别。
紫原在寒风中长呼了一口气,冰室拉了拉他的手臂。“敦。”紫原转身看向他。
冰室举起双手轻轻盖住了紫原的脸,掌心下的皮肤凉凉的。直到几秒钟之后,紫原的皮肤沾上了他的体温,他才移开手。紫原愣愣地看着他,冰室和他对视了片刻,还是没忍住泄了气。
他朝紫原勾了勾手指,说:“低头。”然后踮起脚尖,留下了一个快得几乎捕捉不到的吻。
“明天见!”
“……明天见。”
冰室对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他的心脏在胸口雀跃。走到转角处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紫原还站在原地,望着他的方向。他几乎想要狂奔回去抱住对方,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朝他摆了摆手,继续向校门走去。
人都是贪心的,冰室也不例外。从前他只是想和敦在一起,现在他们在一起了,他却想要更多,想要敦更多的回应,想要更多的爱。
没关系,这些都可以慢慢来,冰室想。
08
冰室前两天吃饭的时候说了句“最近有感兴趣的画展”,紫原立刻就接收到了暗示,主动提出要陪他去。所以放假的时候,他们去了县立美术馆。
虽然是周日,但是展厅里人不算多。冰室会在一些作品前驻足,认真地看画作的细节和旁边的介绍,偶尔拿出手机拍几张照片。
紫原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默默地跟着冰室,走马观花式地看看展品,剩下的时间专心地观察冰室,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和闪闪发亮的眼神。
半小时后,紫原感觉有些无聊了,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室仔”。冰室转过头,轻轻地拍了下他的手臂,说:“快了快了。”面对这样敷衍的回应,紫原叹了口气,毕竟是他自己提出要来的。
他靠到冰室的身边,摸索着用他的大手盖住了对方的手。见冰室没有反应,他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对方的手牢牢地抓在手心里。
这下冰室终于又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安抚性地说:“再看五分钟。”紫原不为所动。冰室晃了晃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说:“楼下咖啡店的蛋糕不错,待会去吃吧。”紫原的脸色缓和了一点。
冰室拉着他往下一幅作品走去,紫原站在原地没动。冰室看了他一眼,准备把手松开,紫原不太情愿地跟上了。
冰室也有点累了,加快了速度,五分钟后非常准时地去了出口,紫原松了口气。
他们去了咖啡店,冰室给紫原点了芝士蛋糕和不同口味的瑞士卷,自己尝了两口之后就没再吃了,只是坐在紫原对面默默喝着咖啡。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初秋的街道显得有些萧条。他从窗外的景色回过神来,紫原已经差不多把蛋糕吃完了。
他单手撑着下巴,微微歪着头,问:“怎么样,好吃吗?”
紫原露出满足的笑容:“还不错。”
紫原的嘴角粘上了奶油,冰室的喉结动了动,把纸巾糊在他脸上。“擦一擦。”
去车站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在附近遛狗的老爷爷。虎斑色的秋田犬,冷峻帅气又不失可爱,冰室一看见就走不动路了,询问了主人之后上去摸了两把。
冰室看着狗狗离去的背影,感叹道:“好可爱啊。”紫原对他偶尔的激动状态习以为常,站在旁边随意附和了一下。
冰室继续说:“以后有条件了一定要养一只大型犬,秋田犬就很好。”
“嗯……”紫原想了想,“可是我觉得养狗好麻烦啊。”
冰室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感慨好像是在展望未来的生活,但说实话,他对两个人共同的未来,还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
在他愣神的工夫,紫原又说:“不过室仔想养的话也没什么关系。”
什么啊,这么自然地就把他当一家人了吗?冰室感到震惊。
转念一想,未来他们起码要有四年的时间身处异国,这件事就像一盆冷水一样,随时随地能把他浇醒。冰室想到这里,心情也开始灰蒙蒙的。
冰室不说话了,紫原也保持沉默。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路,紫原的手突然贴到冰室的后背上。“室仔在想什么呢?”
冰室面不改色地说谎:“在想晚饭吃什么。”他望了一眼风雨欲来的天空,说:“家里的食材不多了。”
走到车站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就煮咖喱吧,反正敦不会有异议。
他们回到冰室的公寓。电视上放着新闻节目,但是沙发上的紫原没有在看,而是在刷手机。
冰室在做饭的间隙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正斜躺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吃饼干。
“敦,不要把零食渣掉在沙发上,很难清理。”
紫原懒懒地应了,把手里剩下的那袋饼干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舔了舔沾着碎屑的手指。
也不要舔手指啊。冰室在心里叹气,但最后只是说:“记得洗手。”
咖喱很快就煮好了。冰室把咖喱饭和蔬菜沙拉不等量地分成两份,装在盘子里。
尽管冰室已经减少了用量,但紫原还是对胡萝卜露出嫌恶的表情,并且试图把里面所有的胡萝卜挑出来给冰室。
冰室开玩笑说:“不负责做饭的小朋友没资格挑食。”
紫原撇嘴,说:“那下次我做饭。”
“可以啊。”冰室随口答应,又想了想,说,“我这里有烤箱,也可以试着做烘焙。”
他们面对面坐在吧台边吃饭。
积蓄了一个下午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在窗户上留下一道道细长的水痕。
雨不大,但是紫原说不想冒雨回宿舍,冰室说:“那就等一会吧,看雨什么时候停。”他没打算让紫原留宿。
他们看了一会J联赛的直播,冰室顺便打扫了一下客厅和厨房。在紫原更加频繁地来访之后,家里似乎更容易变乱了。
打扫完以后,他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了身宽松的T恤和短裤,出来之后发现紫原正趴在床上玩他的PSP。
冰室凑到紫原旁边看了眼,紫原没有继续玩下去,而是转过身朝向他。冰室捋了捋自己的刘海,头发还没完全干,黏在脸上有点难受。
紫原在此时开口:“室仔的左眼……”
冰室的动作停住了,他朝紫原眨了眨眼睛。
紫原继续说道:“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不是传说中的魔鬼的眼睛。”
冰室没忍住放声笑了出来。他顺势也躺倒在床上,和紫原面对面。
他笑着问:“如果是魔鬼的话,你要怎么办?”
紫原还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好像也做不了什么。是室仔的话,就没办法了。”
冰室心里一软,伸手拨弄了一下他过长的紫色头发,琢磨着该让他剪个头发了。紫原凑过来亲了亲他眼角的泪痣。
他们安静地靠在一起躺了一会。冰室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听见外面的雨声,正在想是不是雨停了,紫原的手却开始不安分起来,按在了他的腿上。
昨天打了一场训练赛,他身上的肌肉还有一点紧,所以他任由紫原按了几下,没有作声。但是很快那只手就一路往上去了,他一个激灵闪开了。转头一看,紫原垂着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干什么呢?”
“按摩一下。”
冰室坐起身来,掐了一把紫原的腿部肌肉,毫不意外地发现对方的腿部肌群练得不错。太不公平了,他忿忿地想。
紫原也跟着坐起来,伸手想要碰冰室的肩膀,却被躲开了,他只好转而抓住对方的手肘。
两人闹了一会之后,冰室倒是懒得动了,任由紫原抱着,还主动亲了他一下。没想到紫原这几天吻技突飞猛进,一个回吻把他亲得头晕目眩,分开的时候还有点茫然。
冰室摸了摸他的脸,动了下自己被压着的腿,很快又不敢动了。紫原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就这么看着他。冰室又动了一下,紫原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点。
“我……”紫原皱着眉,表情很纠结。
冰室的心跳有点快,他伸手搭住敦的肩膀,轻声说:“没关系,我帮你。”
结束以后冰室舒服地窝在紫原怀里,他闻着混合着两人信息素味道的空气,睡意突然涌了上来。
“你是不是该回去了?”他还没忘记刚才想说的事。
紫原慢吞吞地说:“我不想回去。”说完搂得更紧了。
冰室对撒娇的男朋友没辙:“好吧,但是我的床不够大。”
“没关系。”
“室仔……”
“嗯?”冰室的眼睛都快要闭上了。
紫原的语速很慢。“我在想,也许我应该准备申请美东的大学,如果能拿到体育奖学金的话。”
“哎?真的吗?”睡意瞬间就消散了,冰室支起身子盯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敦的篮球能力和学习成绩,想考入一所好大学并不是什么难事。冰室从来没有想过敦会考虑留学,毕竟按照敦的性格,光是在申请上花的精力就够麻烦的了。
紫原扭过头去,赌气似的说:“火仔都能去美国打球,为什么我不可以。”
火神前不久更新了社交账号,说他收到了试训推荐,准备回美国追求他职业篮球的梦想。紫原和他一向合不来,当时看到之后也只是表现得相当不屑。
冰室戳了戳紫原的脸颊,问:“是因为我,才想出国的吗?”
紫原握住了他的手指捏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他,反问道:“不然呢?”
冰室感觉自己的心里鼓起了一个甜蜜的紫色泡泡,快要把他的胸口都撑破。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只是说:“我……很高兴。”
紫原认真地说:“如果离得太远的话,会被室仔甩掉吧。”
冰室立即为自己辩解:“我才不是那种人!”但是紫原看起来并不相信。
“反正我会为了室仔努力的。”
紫原亲了亲他的手指。
冰室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要栽在敦的手上了。幸好,目前看来这句话反过来也成立。
【全文完】
后记:
终于写完了,真是如释重负。这篇文写得很不顺畅,改得相当痛苦,痛苦到我一看见码字界面就大脑空白。
标题是《必败》,讲的是两个人互相套牢的故事。虽然套了AO的皮,但是更重要的是付出真心。
接下来我可能会写一点日常向的短打。
感谢留下红心/蓝手/评论的朋友们!
【紫冰】黎明之诗(完)
今天是0912紫冰日!
架空,我流哨向
01
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漫长旅程,冰室辰也抵达了他的新单位——阳泉塔。
这里是人类疆域的最北端,再往北,就是不可踏足的怪兽的领地。
百年前凭空出现的五个时空裂缝带来了恐怖的灾厄。异空间的怪兽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地表,压缩着人类的生存空间。与之同时出现的,是少部分觉醒了特殊能力的人类,分为单兵作战能力强大的哨兵和能安抚哨兵的向导。
冰室在小时候梦想成为顶尖的哨兵,他希望自己能拥有超凡的力量,能轻松地消灭那些怪兽。结果十二岁时他觉醒成了一名向导,他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向导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精神力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哨向...
今天是0912紫冰日!
架空,我流哨向
01
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漫长旅程,冰室辰也抵达了他的新单位——阳泉塔。
这里是人类疆域的最北端,再往北,就是不可踏足的怪兽的领地。
百年前凭空出现的五个时空裂缝带来了恐怖的灾厄。异空间的怪兽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地表,压缩着人类的生存空间。与之同时出现的,是少部分觉醒了特殊能力的人类,分为单兵作战能力强大的哨兵和能安抚哨兵的向导。
冰室在小时候梦想成为顶尖的哨兵,他希望自己能拥有超凡的力量,能轻松地消灭那些怪兽。结果十二岁时他觉醒成了一名向导,他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向导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精神力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哨向学院的时候,他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向导的课程,同时也辅修了一些更偏向哨兵的实战类课程。
半个月前,他接受了调令,从条件舒适的西海岸调到严寒的北方边境。他知道北边有更多立功的机会,所以当机会摆在面前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而他目前接到的具体指令只有一条:和阳泉的首席哨兵组成临时搭档。
冰室对塔里强制配对的习惯不以为然。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和强大的哨兵并肩战斗,只是衷心希望这个新搭档不要太难相处。
在冰室办完交接手续,把行李安置在宿舍之后,他见到了他的新上司。
荒木雅子是一名女性哨兵。她留着黑色长发,表情严肃,气场强大。
“你已经看过新搭档的资料了吧。”
“是的。”冰室点了点头,脑海里浮现出资料上“紫原敦”这个陌生的名字。
“上次任务结束之后,紫原状态一直不好。他在冥想,我带你去见他。”
冰室跟随荒木乘坐电梯来到十楼,这层楼全都是供哨兵冥想休息的白噪音室。他们经过那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来到走廊的尽头。右手边是唯一一个没有编号的房间,看起来有几分神秘。
荒木在通讯器上按了几个键,门口红色的指示灯变成了绿色。
“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好好交流。”
冰室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面对狂躁中的哨兵的心理准备,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白噪音室的装修风格非常简洁,米色的壁纸,一张单人床,一张小圆桌,两把扶手椅。房间里很安静,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声音,只剩下人为制造的安定的下雨声。
还有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一个紫色头发的大高个坐在正对着房门的椅子上,过长的腿局促地蜷缩在桌子下方。他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着原味能量棒往嘴里送。面前的桌子上已经堆起了包装袋的小山。
看到冰室这个不速之客,他只是懒懒地瞥了一眼,问:“我可以出去了?”
冰室回想着荒木的话,一时有些震撼,这么悠闲的模样也算是状态不好吗?
虽然眼前的景象在他意料之外,冰室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他露出常用的微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友善。
“我是你的新搭档冰室辰也,请多指教。”他走到紫原的对面,伸出右手。
紫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又很快恢复了。“啊,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紫原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冰室感觉自己悬空的手显得有些尴尬,正准备放下装作无事发生的时候,紫原终于意识到了社交礼仪的存在,放下了手里的能量棒,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
“我是紫原敦。”紫原含糊地说着,很快就缩回了手,似乎不愿意在寻常的社交中多花一秒钟。
紫原的手很大,这是冰室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是他通过短暂的肢体接触得到的精神力反馈。紫原的精神域像深不见底漫无边际的大海,海面上是暴烈的飓风和滔天的海浪。
虽然只是窥见了冰山一角,但毫无疑问,紫原的精神域已经在失控的边缘。从进入向导学院到现在,冰室给几十个哨兵做过精神梳理,还从没见过能在精神域受损如此严重的情况下保持理智的。
这就是首席哨兵的意志力吗?冰室感到敬佩。
冰室拉开紫原对面的椅子坐下,有些懊恼地发现自己比没坐直的紫原还要矮一截。他不清楚为什么紫原的情况会如此严重,但当务之急是让眼前这个哨兵脱离危险。他清了清嗓子,果断地说:“我先给你做精神梳理。”他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这是向导向哨兵表示友好的一种方式。
一直通体乌黑的小鸟在冰室头顶盘旋了两圈,收起翅膀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小鸟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修长卷曲的尾羽左右摆动。
紫原眯起眼睛盯着那只鸟,冰室感觉自己的精神体哆嗦了两下。
“我讨厌乌鸦。”
“嘎——”
在制止了精神体愤怒的鸣叫声后,冰室不得不硬着头皮向紫原解释黑卷尾和乌鸦是不同的物种。紫原接受了这个解释,但似乎仍然对冰室的精神体抱有微妙的敌意。
对他们未来的搭档生涯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不妙的开局。冰室尽量不去想这些,把注意力放在接下来的精神梳理上。
紫原清空了桌上的垃圾,重新在椅子上坐好,这次坐姿端正了一些。过长的刘海下方,细长的紫色眼睛冷淡地注视着冰室。
冰室稍稍仰起头,语气和缓地问:“我能碰你的手吗?”肢体接触可以让他的精神力更顺畅地进入对方的精神域。
紫原顺从地把手摊在桌子上。冰室的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让他们掌心相接。冰室的精神力像一捧流动的液体,一团没有形状的水汽,顺着手臂流进了紫原的身体。
冰室低声指示道:“放松,慢慢打开精神域,不要排斥这股力量。”紫原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
刚开始还有些滞涩,但很快他的精神力就通过了那道无形的屏障,进入了对方的精神域。这里一片混沌,只有狂乱的雷暴和被撕裂的诡异缺口。冰室意识到这是项艰巨的任务。
从远离中心的角落开始,用自己柔和的精神力包裹住紫原的精神网络,把其中混乱的地方软化解开,安抚住躁动的暴虐因子。
没有精神结合的向导无法触碰哨兵精神域的核心。除去核心区域,冰室一步步地梳理好了其他部分。
退出紫原的精神域的时候,冰室心里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长时间使用精神力的后果是大脑的疲惫和眩晕感。他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饶是他这种精神力强大的向导都有些受不住。
他们相叠的掌心有一些潮湿,冰室怀疑是自己的冷汗。他把手从那个热源上移开,抬头看了眼双目紧闭的紫原。
“感觉怎么样?”
紫原睁开眼睛,肩膀松垮下来,表情不知道该说是放松还是困倦。“很舒服。你的精神力很厉害。”
冰室坦然接受了这直白的夸奖。他扭过头用手指摸了摸小鸟的脑袋,把精神体收回了精神世界,随口问道:“你的精神体呢?现在能控制吗?”
“嗯……它大概在睡觉吧。”紫原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这里太挤了,它不愿意出来的。”
科迪亚克岛棕熊,冰室记得资料上是这么写的,体型巨大的精神体和眼前这个哨兵的高大身材相当符合。他半开玩笑地问道:“棕熊会讨厌乌鸦吗?”
紫原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起了眉:“因为我曾经被乌鸦抢过零食。”他叹了口气,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根新的能量棒,用极快的速度拆开包装啃了起来。
冰室想到之前的包装袋小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提醒:“能量棒不能吃太多,摄入过量营养对身体不好。”而且原味的能量棒非常寡淡无味,就算是五感敏锐的哨兵也不太喜欢,这人怎么能吃这么多啊。
紫原看起来有些委屈。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通讯器,说:“雅子亲说明天早上才能放我出去。我的零食都吃完了,这里只有能量棒。”
冰室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糖果,那是他为了防止低血糖准备的。拿出来的瞬间,他看见紫原的眼睛亮了。他把糖果放到紫原面前,感觉自己是在讨好一个小朋友。
紫原挑了一颗草莓味的硬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一包糖就能收买的哨兵,比他预想的要简单多了。冰室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
冰室不想打扰他休息,很快就准备告辞。紫原跟着他站起身,冰室发现对方比他高出一个头。面对这种压迫感,他不太习惯地仰起头,朝紫原笑了笑。
“谢谢你,室仔。”
紫原的说话声有些含糊,冰室眨了眨眼睛,迟钝地意识到“室仔”是对自己的称呼。
“不用谢……”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短路,“明天见。”
走出白噪音室后,冰室回头望了一眼,在迅速合拢的门缝中遇上了紫原的视线。紫原依旧是那样心不在焉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02
第二天早上九点,冰室在会议室见到了新队友们。
紫原穿着一身短袖训练服,瘫在椅子上神游天外。冰室在他的手臂肌肉线条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阳泉精锐小队的成员除了紫原,还有福井健介、刘伟和队长冈村建一。
福井对同为向导的冰室非常热情,一见面就拉着他说个不停。
“终于有新的向导队友了。你不知道,和这三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哨兵出任务有多痛苦!”
旁边的队长很生气:“你小子,说谁不长脑子呢?”
刘伟也反驳道:“没有我们救你,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阿鲁。”
冰室不敢插话,默默地观察着这帮新队友。
三人互相言语攻击了一阵,最后以福井的胜利告终。他转过头继续对冰室说:“听说你和敦相处得很不错,荒木少校可以放心了。”
冰室瞟了一眼对面座位上的人。紫原肯定听见了他们的话,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在发呆。冰室只能不太肯定地回应福井:“啊,大概吧。”
“听说”,听谁说的?紫原吗?冰室心不在焉地想。
福井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敦,他很特别。不过他已经认可你了,所以不用太担心。”
听起来像是通过了什么试验一样。
对面的紫原终于动了动,他那没睡醒一般的眼神最终落在了冰室身上。和他直视的瞬间,冰室回忆起被对方广阔的精神域包围的触感,这让他的心底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你认可了我,但我还没认可你作为首席哨兵的能力呢。
“好了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冈村打断了他们的交流,站到会议桌前打开了投影,“这次会议主要介绍下一次任务的相关情况……”
冰室听得很认真。新的环境,新的搭档,新的任务,他决心要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
03
冰室在阳泉的第一个任务,是跟随小队去探查一个异虫的巢穴。
这个新生的巢穴离边境只有五十公里。阳泉塔在捕捉到异虫的活动迹象后,采用特制弹药对这个巢穴进行了轰炸,目前从空中已经无法监测到异虫的活动。但考虑到巢穴的地下部分结构复杂,仍然需要小队前往确认统领巢穴的虫后是否被消灭。
按照经验,这个任务并不困难。前往目标地点的路上,福井、冈村和刘一边调整装备一边拌嘴。
冰室根据自己的习惯,控制少量精神力放出再收回,以此来提高行动中精神力的灵敏度。
紫原垂着头坐在最边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冰室隐约感觉到紫原的气场变了,一定要说的话,此刻的紫原终于变得像个哨兵了。
来之前,冰室帮助紫原把精神域调整到了目前最合适的状态。但他不太确定,如果任务中途出现意外,他作为没有联结的临时搭档能不能控制住紫原。
他们驶过平坦的苔原,在一座丘陵的山脚下停下。目标就在前方,他们布置好监测器,充满警戒地向巢穴的废墟靠近。
黑卷尾在上空盘旋,作为冰室的另一双眼睛,密切观察着地面的情况和四周的精神力波动。
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被烤焦的臭味、异虫血液的腥味和还未散尽的硝烟味,越靠近巢穴,这种味道就越发刺鼻。在这种条件下,他们只能带上过滤空气的面具,牺牲一部分哨兵的敏锐嗅觉。
冰室感觉自己的靴底粘上了黏液,这有点恶心。他尽量避开地上七零八落的异虫尸体,但越靠近洞口就越难做到,轻缓的脚步依然会带来肢节爆裂的细微声响。
嗒。
并不是现实世界的声音,而是精神力浮动的微弱讯号,微弱到像是幻觉。
“感觉不对,可能有精神力波动。”
福井看了一眼手腕,摇摇头:“监测器没有反应。”
冈村做了一个小心前进的手势。
这里安静得有些可怕,除了他们发出的微弱声音和背景的风声,别无他物。冰室走了一下神,想知道同行的哨兵听到的是什么。
他们在坍塌的入口挖出了一条供人进入的通道。紫原顺着绳索滑了下去,扯了两下绳子示意安全,冰室和其他人跟着进入了地底世界。他们打开了头上的探照灯,打量起这个地方。
巢穴的地下部分是被挖出来的巨大空洞,这个类似大厅的地方连接着数个狭窄通道,通向异虫储藏食物和孵化虫卵的房间。冰室左手边的几条通道已经被垮塌下来的土方堵住了,他用精神力朝那个方向试探了一下,什么也没有。
他们落脚的地方堆积着大量被毒死的异虫的尸体,根据惨烈的景象和狰狞的死状来看,这次突击的轰炸相当有效。
巢穴内部依然十分寂静,三个哨兵都没有感知到任何生命迹象。统领族群的虫后肯定已经失去了指挥的能力,但是考虑到虫后顽强的生命力,他们不敢松懈,准备向洞穴更深处进发。
三点钟方向是最宽的主通道。这条路虽然也有坍塌的现象,但并没有被完全封死。在确认暂时没有二次垮塌的风险之后,小队从这里前往虫后所在的主室。
通道里的尸体比外面要少一些,大部分的异虫在受到袭击后都逃窜出去了。他们经过了一个悬挂着虫卵的洞穴,失去生命的虫卵从饱满的白色气球状变成了一个个灰色的干瘪的小球。
紫原走在小队的最前面。冰室跟在他的身后,时常感觉前面是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可能是因为队里大多数人都身高腿长,紫原脚步很轻的同时又走得很快,冰室必须全神贯注才能跟上这种陌生的速度。
突然,那堵高墙停住了。
通讯频道里传来紫原凌厉的指令。
“撤退!”
没有人来得及问为什么,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沿原路返回。冰室散发出去的精神力隐约感应到了陌生的波动,不详的感觉升腾起来。
他们回到了那个储存虫卵的洞穴,这时候就连冰室也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
一大群异虫工兵正朝着他们袭来。
如果被堵在狭窄的通道里,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撤退的路线上还没有出现异虫的踪迹。冰室跟着队友一路狂奔,手中的武器已经做好了射击的准备,精神力也展开到了极限。
轰隆。
一阵剧烈的抖动从洞穴深处传递过来,冰室的头顶落下一大块石头,被他闪身躲过。
与这股震动同时抵达的是一波精神力的威压。如果说冰室的精神力储备是一杯水,那这股精神力就是一条河流。冰室感觉到了意识深处受到撞击后的剧痛。有一瞬间他几乎失去了意识,只是凭借身体的本能在逃命。
是虫后。虫后还没有失去行动能力!
凌乱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冰室已经能想象出背后的景象,异虫巨大的身躯、尖锐的口器和灵活的触须似乎与他们只有一步之遥。冰室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头脑却出奇地冷静。他在等待异虫的先头部队进入攻击范围的那一刻,到时必须先发制人,一击即中。
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把他猛地向后一拉,他的后背撞在一块硬邦邦的平面上。冰室几乎要顺从应激反应给后面来一枪了,好在他还没有忘记身后是队友,僵硬地遏制住了自己的本能。还没搞清楚状况,他又被往后拉了一把。
下一秒,面前的通道落下了一大波泥石,封死了出口。冰室前面的刘伟在最后时刻冲过了垮塌的路段,没有被波及。阳泉小队被这道两米长的阻隔分成了两节。
没有时间思考突破阻隔的方法,异虫大军已经杀到身后。
紫原抬起手连射数枪,准确地命中了前面几只异虫的眼睛和甲壳的连接处。那是异虫的弱点所在,用特制的子弹攻击就能立刻结束异虫的生命。被击中的异虫发出“桀桀”的惨叫,挥舞着触须挣扎着,又很快被后面涌上的虫子淹没。
在紫原换弹夹的短暂瞬间,冰室射中了后面两只异虫的眼睛。这里光线太差,冰室有点拿不准射击的精度,只能手快地补了几枪。
耳机里传来福井的声音:“坚持住,我们马上开一条路出来。”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异虫像潮水般涌来。冰室和紫原很快就达成了无言的默契,节奏互补,把前面的异虫都射杀了。
身后传来剧烈的响动,地面又是一阵摇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冰室深吸一口气,放缓了一点攻击的速度,与此同时让精神力向前延伸,覆盖住眼前这群躁动的工兵。他从来没有试过一次性精神控制这么多敌人,但是原理是一样的,抑制住虫后的精神力留下的痕迹,传递威慑的信号。
“停下!后退!”
在大脑暴烈的疼痛中,冰室用精神力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在异虫陷入混乱向后退去时,紫原维持着精准的射击,同时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一只体型巨大的棕熊。
“嗷呜——”猛兽的低吼声增加了威慑的力量。
紫原瞥了一眼身边的冰室,但是冰室专注于操控精神力,没有说话。
眼看攻势减弱,紫原借此机会让棕熊去后面开路。
冰室的控制没能持续太长时间。虫后意识到工兵脱离控制后,施加了新的威压,冰室没能力和虫后硬碰硬,立刻见好就收。
冰室有点头晕,但还是稳住声音在频道里汇报:“虫后朝这里过来了。”
紫原手上动作没停,冷静地说:“我弹药快用完了。”冰室把一部分弹药扔给紫原,其实他的储备也不多了。
在连手枪的弹药都快用完时,紫原收起了枪,拔出了腿上的军刀,以冰室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冲上前,砍断了前面一只异虫挥舞的触须。他踩着旁边一具尸体顶端的甲壳,略一借力,便跃上了那只异虫的背部。在虫子狂乱的摆动中,紫原略微蹲下身,把刀插入头和躯干之间甲壳的缝隙中,猛地一拧。那只异虫立刻尖叫着抽搐起来。紫原闪身躲过了两根口器,蹲下蓄力后又跳到了另一只异虫身上,狠狠地插进缝隙处,另一只手里的匕首则刺向了旁边那只异虫的眼睛。
冰室有些看呆了。他自己也曾近身斩杀过怪兽,但像这样游刃有余宛如舞蹈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在双向的轰炸和挖掘下,身后的通道终于出现了勉强可以通行的生路。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冰室望着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消失的通路,喊道:“快走!”冈村也在通讯频道里让他们立即撤离。
紫原的身形停顿了一下,却并没有转身返回,而是在甲壳上跳跃着向更深处冲去。他的精神体也跟随着他的脚步,朝前方猛冲过去,完全不顾受伤的危险,直接掀翻了一排的异虫。
这个疯子在干什么?冰室心中大惊,朝紫原吼道:“快回来!”
左耳的耳机里传来紫原低沉的声音:“你先走。我看见她了。”
让队友殿后送死不是冰室的风格。他击退了离他最近的异虫,眼睁睁地望着紫原冲向黑暗深处。那个紫色头发的人影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东西,朝远处扔去,然后射出了手枪里的最后几颗子弹。
枪响过后是爆炸的声音。
冰室察觉到周围的精神力威压出现了剧烈的抖动,甚至开始破碎。异虫们瞬间陷入了彻底的狂乱,开始无头苍蝇一般原地打转,互相攻击。
紫原开始撤退,棕熊在他身前野蛮地撞出一条路来。
虫后在精神力彻底消失之前,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给工兵们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几条触须伸向了紫原的方位,被棕熊一巴掌挥去。紫原砍断了朝他攻击的尖刺,以最快的速度向冰室这里赶来。
冰室杀掉了面前挣扎的一团异虫,打空了最后的弹药。紫原已经离他只有几步远,他的右手不太自然地垂在身前,左手挥刀割断了脚旁烦人的触须。
旁边没有死透的虫子抬起了流着粘液的口器,朝紫原身后扎去。冰室没有犹豫,拔出腿上装备的小刀掷了过去,把它彻底钉死在地上。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紫原收起了受伤的精神体,和冰室前后从通道中爬出,与其他队友会合。小队从新开出来的洞口返回地表。
巢穴的震动依旧在持续。灰头土脸的一行人上了车,驶离了这片危险的区域。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都没说话,沉默地回味着劫后余生的经历。
冰室的衣服上沾了很多飞溅出来的黏液,再加上裹了一层土,相当狼狈。但与紫原相比,这都不算什么。
紫原的身上沾满了黄色的异虫的体液,还有一些鲜红色的痕迹,是他流的血。他的紫色长发在打斗中散落下来,掩盖住了他的眼睛。
冰室因为过度使用精神力头痛欲裂。他很想质问紫原为什么要不听命令以身犯险,但他盯着紫原看了一会,脱口而出的却是:“你的右手骨折了。”
紫原抬眼与他对视,紧绷的肩膀突然放松下来。
“可能吧,爆炸的冲击力有点强。”
不是那种低沉冷静的语气,更像是他们初见面时尾音拖长的语调。紫原的杀戮模式突然就关闭了。
冰室从座椅下方拿出医药箱,翻找起来。“我给你上个夹板。”
紫原身上有一些擦伤,看起来不严重,按照哨兵的自愈能力很快就能恢复。只有骨折的地方,如果不赶快处理一下的话,容易长歪。
他的精神力干涸了,连带着思维都有些迟缓,但还是细致地帮紫原固定好了手臂。
紫原近距离接触了虫后,精神体又受了伤。冰室估计紫原的精神域受损严重,但是他目前实在没有力气做精神梳理了。
紫原低头看着手上的夹板,一言不发,表情有些阴沉。冰室有些担心。他伸出右手捧住紫原的侧脸,让对方抬头看着自己。
“你感觉还好吗?”
他的指尖感受到的温度变成了一股电流,将紫原和他的精神世界短暂地联结了起来。这种情况并不寻常。
精神域的疼痛突然被放大了无数倍,夹杂着电闪雷鸣的风暴。冰室猛地缩回了手,那种感觉立刻停止了。
不需要紫原的回答,冰室知道他感觉并不好。
“你回塔之后要立刻安排向导做精神梳理。”
紫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没有回应。
04
第二天清晨,冰室从宿舍的单人床上醒来。干涸的精神力恢复了九成,手臂肌肉隐约有一些酸痛感。
他在心里过了一下今天的日程。要提交一份详细的任务报告,实验室那边还有项目需要他配合。而在做这些事之前,他要去看望紫原。
从宿舍区出来的时候,冰室去了一趟商店。他不确定紫原喜欢吃什么零食,只能凭借自己的喜好买了一些饼干和硬糖。他拎着装满零食的袋子进入主楼,感觉有些别扭。
根据荒木的消息,紫原在白噪音室,上次的那个房间。
冰室乘电梯到十楼,快步走过狭长的走廊,在尽头处停下脚步。荒木给了他开门的权限,他却没有马上进去。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莫名地有些犹豫。
在经历了昨天的战斗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向紫原说些什么。紫原救了他,他最起码应该表示感谢,至于紫原以身犯险让人抓狂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说。
他做好了心理建设,打开了眼前的这扇门。
紫原穿着宽松的休闲服,右手打了石膏。他靠在床头,朝冰室挥了挥手。
“早,室仔。”
“早上好。”冰室把袋子放在那张小圆桌上,顺手把上面碍眼的包装袋扫进垃圾桶,“来之前我还担心你没起床呢。”
紫原撇了撇嘴:“我睡不着。”
冰室仔细观察了一下,紫原的面色确实不太好,看起来有些疲惫。
“很不舒服吗?”冰室想到昨天感知到的疼痛,微微皱眉。
紫原向他伸出了左手,手掌朝上。冰室愣了一下才领会到对方的意思,小心地在床沿坐下,抓住了那只悬空的手。
在冰室精神力充沛的情况下,昨天那种意外联结的情况没有出现。但是他伸出去的精神力感觉到了,紫原的精神域还和昨天一样狂风暴雨。
“你……”冰室吃了一惊,“你昨天回来之后没有做精神梳理吗?”
紫原的眼神非常无辜,甚至带了点委屈:“我在等你啊。”
这怎么变成他的错了?冰室感觉心里一梗。塔里这么多向导,也不至于非他不可吧。
冰室无法理解这个哨兵的思路,偏偏紫原的神情让他产生了一丝负罪感。
“好吧,那我开始了。请放松。”
他的话音还未落,精神力已经非常顺畅地潜入了紫原的精神域。至少在这个方面,他们很快就培养出了不错的默契。
精神梳理的过程漫长而枯燥。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花的时间比第一次要短一些。冰室收回精神力,把自己的手从紫原的大手中抽了出来。
“现在感觉还好吗?”
紫原对他露出微笑:“感觉很好。”
冰室刚才的坐姿很别扭,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对紫原说:“精神域受伤这么严重还能保持理智的哨兵,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紫原不以为意:“其实不是很难受,我已经习惯了。”
这听起来有些可怕。冰室迟疑地问:“塔里很缺向导吗?”他知道答案是否定的,更何况紫原是这里的首席,不可能缺少医疗资源。
“他们不一样。”紫原停住了话头,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一根能量棒啃了起来,只留下冰室困惑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冰室目睹紫原飞速吃下了三根能量棒,终于没忍住发问:“哪里不一样?”
紫原抬头望着冰室刘海下的眼睛,舔了舔嘴角沾着的碎屑。“他们的精神力会被挡住,只能梳理表层的精神域。但是室仔的精神力很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就可以进来。”
冰室心神恍惚地问:“难道你之前都是硬抗的吗?”
“在帝光的时候有赤仔,但是他的精神力变了之后就不行了。后来我发现,只要坚持一段时间,精神域会自己平静下来的。”
“你很厉害……”冰室感觉自己的话语十分苍白。
他突然有些不安。只有他能安抚眼前的这个哨兵,他感觉自己肩负重任。
紫原对他的心理活动全然不知,继续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能量棒。冰室把桌子上的袋子递给他:“我带了一些零食过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的。”紫原接过那个袋子,拆开一包巧克力饼干,满足地吃起来。
冰室朝他浅浅一笑:“昨天出任务的时候谢谢你拉了我一把。”
紫原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冰室怀疑紫原是根本不记得这回事了。但是没关系,他们合作的机会还有很多,来日方长。
根据荒木的命令,紫原最起码要明天中午才能出去。冰室向他告别:“我还有事先走了,忙完了再来看你 。”
紫原乖乖地摆了摆左手:“再见。”
冰室又不放心地回头提醒他:“不要一次吃太多零食,对身体不好。”收获了紫原不太高兴的凝视。
房间的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冰室心情复杂地长舒了一口气,他侧过头从身边的窗口往外望,惊讶的发现荒凉的平原上飘起了雪花,这是在西海岸见不到的景象。
漫长严酷的冬天来临了。
05
上次的任务实际情况和预期不符,导致塔里的情报组挨了批评,加班加点地改进监测方案。
好消息是冬天到了,气温骤降,怪兽明显不如其他时候活跃,要出的任务也轻松了不少。
冰室今天没有工作安排,和往常一样去训练区进行基础的训练。
瞄准靶心,扣动扳机,控制后坐力。这已经成为了他的肌肉记忆,所以冰室能一边在靶场射击,一边散发精神力,一边还分神想着心事。
根据福井的小道消息,阳泉的部分高层觉得紫原有潜力进化为黑暗哨兵,也就是不需要向导安抚、精神域坚不可摧的哨兵。但是荒木少校不愿意让紫原冒险,坚决反对诱导进化的方案。她利用自己的人脉,找到了精神力亲和度极高的冰室,在背后促成了这次调令。
冰室对“被安排搭档”这件事已经习惯了,算不上反感,反正最后的结果还是取决于哨兵和向导两个人,合作得不愉快的话换一个就是了。
但是敦不一样。敦正是他一直以来所向往的,拥有绝对的强大力量的那种人。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对敦负有责任,是唯一能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
叮。精神力的弦被什么东西拨动了。
冰室打完一轮枪,摘下耳罩转过身来。紫原就站在身后离他两米的地方,手插在兜里,一脸无聊的表情。他骨折的手臂已经痊愈了,真是怪物级别的体质。
“早啊,敦。”
“早。”
刚刚打的一轮靶顺着轨道出现在面前,每枪都正中红心,除了最后一枪,只有八环。
冰室罕见地感到一丝尴尬,所幸紫原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站到他旁边,戴上了一副亮粉的耳罩,准备练习射击。
目标对紫原的身高来说有一点矮。紫原懒散地站在那里,左手插兜,右手随意地举起,然后扣下扳机。手枪的那点后坐力对他来说就像不存在一样,不需要怎么调整就能射出下一枪。结果自然是全十环。
紫原转过头瞥了冰室一眼。还是往常那样淡淡的眼神,但冰室居然看出了几分炫耀。
如果我拥有哨兵的能力……
冰室上学时经常有这种苦涩的想法,但他现在很少这么想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再厉害的哨兵还是离不开向导的指引。
在实战项目里被紫原激起好胜心是相当愚蠢的,但大概是想证明那个八环不是自己的真实水平,冰室在紫原的注视下又打了一轮。这次每枪都正中靶心,冰室的心情好了一点。
从靶场出来,他们去了健身房。
冰室在跑步机上热身的时候,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旁边飘。
紫原的右手臂打了一段时间的石膏,医生建议他做一些恢复性的锻炼。所以他正单膝跪在训练凳上,右手握着哑铃,神情专注地做着重复的屈伸动作。大臂和背部的肌肉舒展再收紧,优美的线条像是中世纪的人体雕塑。
中间休息的时候,冰室对正在喝水的紫原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锻炼呢。”
“我确实不喜欢。”紫原把手里空掉的塑料瓶捏得咯咯作响,低沉地说,“但是我想要变得更强,我讨厌失败。”
冰室想到福井跟他说“敦是特别的”时认真的语气,还有冈村在任务之后私下对他说的话。敦比阳泉的其他哨兵要强得多,他拥有队友的绝对信任和在行动中任性的权利。与之对应的,是敦在绝境中总能找到方法完成目标,从不失手。
如果给敦下达成为黑暗哨兵的指令,他大概会没有异议地接受吧。那种想要不断攀升、绝不愿意下落的决心,冰室太了解了。
冰室想:可是我来了,我成为了敦的搭档。
他对上紫原富有压迫感的眼神,没有丝毫退让,在心底做出了决定。
我会和敦一起站在顶峰的位置。
紫原完成了训练计划后,坐在凳子上吃起了饼干。冰室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对他说:“我准备去练一会格斗,一个人效率太低,陪我一起吧。”
“嗯……”紫原发出一声拖长的鼻音,像是在思考。
冰室知道这不是拒绝。他走到紫原面前,轻快地说:“走吧,练完了我们去买蛋糕吃。”
紫原从来无法拒绝冰室的美食诱惑。他收起了零食,慢悠悠地站起身。“那我就陪你练一会。”
在格斗方面,紫原单凭身高体重就足以完全压制住冰室,所以练习的时候是冰室主攻,紫原防守。
冰室看得出来紫原不太认真,是有意识地在划水偷懒。即便如此,冰室还是很难攻击到紫原。对紫原来说,闪避已经是一种面对攻击的条件反射,无法抑制。就算攻击到了紫原,那点力度对他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甚至没有穿护具的必要。
冰室试图从侧面进攻,结果被紫原钳住了手,一个背摔倒在了垫子上。
冰室躺在地上气喘吁吁,没力气动弹。他拨弄了一下被汗水黏住的刘海,向紫原宣布:“今天就到这里吧。”
紫原弯下腰,脑袋遮住了天花板上有些刺眼的灯光,逆光下冰室看不清他的脸。他向冰室伸出手,没有得到回应,于是顺势在冰室旁边盘腿坐下了。
冰室在地上躺了一会,大脑一片空白,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支着手肘坐起来。一旁的紫原正低头盯着垫子上的图案发呆。冰室悄悄放出了一点精神力,以一种逗弄小猫的方式在紫原的精神域外围打转。
紫原回过头,疑惑地问:“室仔是想偷袭我吗?”
冰室心想,哪有这么光明正大的偷袭。紫原的精神域对他完全不设防,冰室只是稍微多放出一点精神力,就顺利地进入了他的精神域。
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冰室眼前被一个黑影笼罩,背部再次触到了柔软的垫子。紫原稍微一用力就把冰室放倒了,他的手肘抵在冰室的胸口,膝盖按住了冰室的腿,让冰室动弹不得。
“礼尚往来。”
紫原的嘴角慵懒地上扬着,眼神明亮,像是捕捉到猎物的猛兽。
意料之外的攻击让冰室收回了精神力,他朝紫原露出无奈的微笑,同时又一次地做出了试探。这次是长驱直入,他的精神力在平静的海面自由地飘荡,抚平了唯一的一点风浪。
紫原松开了钳制,居高临下地看着冰室。练习之前他把头发扎起来了,凌乱的紫色碎发垂了下来。他们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黏稠。冰室试着支起上半身,感觉自己几乎要栽到紫原的怀里。
紫原迟钝地退开了,给冰室站起来的空间。他们沉默了片刻,眼神刻意避开了交汇,然后又很快地恢复到正常状态。
两人去更衣室换下训练服,穿上了厚实的冬衣。
训练区到主楼要走很长一段路。冰室站在门口,望着外面明亮的天空和永无止境的大雪,开始不知道第几次地想念西海岸的怡人阳光。
理论上来说,哨兵对寒冷有一定程度的抵抗能力。但是紫原非常怕冷,或者说他更喜欢温暖的感觉,非任务状态下出门都要全副武装,围巾、手套、耳套,裹得严严实实。
冰室看着紫原把这些东西都戴好,推开大门,走到寒冷的室外。
可能是不该腹诽紫原对保暖的执着,冰室感觉一阵冷风从围巾松垮的缝隙中袭来,额头没有干透的水汽冷得像冰霜。运动过后还十分温暖的身体一下子被风吹懵了,冰室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把围巾重新认真地围好,感觉手指的表面迅速冰冷下来。
雪上加霜的是,紫原没有错过这个回击的机会:“室仔总是说我粗心,结果自己先着凉了。”
冰室想要开口辩驳,紫原却把一只手的手套摘了下来,握住了冰室的手。冰室感觉自己被烫了一下,僵硬地把手抽了出来。
紫原把两只手套都扔到了他的怀里。“戴上。”
居然有被敦这样照顾的一天。
冰室稀里糊涂地应下了,戴上了那双紫色的毛绒手套。里面还残存着它的主人的体温,非常温暖。唯一不好的就是紫原手太大了,导致指尖的部分空了一小截。冰室活动了一下手指,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紫原把手揣进大衣口袋里,朝他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向主楼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积雪有半人高,铲雪机在日间不停地工作,在主要道路中间留出了一条小道。路有点滑,冰室小心地行走着。
走到半路,紫原突然仰起头,张大嘴巴,伸出了舌头,想要接住落下的雪花。冰室侧过头看着他,不禁露出了微笑。
紫原很快就放弃了吃雪,望着前方抱怨道:“为什么雪是没有味道的呢?如果天上下的是香草味的冰淇淋就好了……”
冰室想象了一下紫原在半人高的冰淇淋里大快朵颐的景象,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他顺着紫原的话说:“如果下的是冰淇淋,融化的时候可就麻烦了。”
紫原微微撅起嘴:“嗯,也是呢。”
啊,敦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06
塔里给小队安排了一次巡逻,是那种紫原觉得很无聊的常规任务。
让紫原不安的是,成员名单上临时去掉了冰室的名字。他出发前给冰室发了讯息,相当反常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登上直升机后,紫原一直阴沉着脸。
福井用手肘捅了捅他,说:“难得碰到一个好天气,别黑着脸嘛。”
紫原不满地说:“室仔没和我们一起。”
对面的刘伟耸耸肩:“他可能有别的工作阿鲁。”
“他没回我的信息。”
“可能是在忙,没看到。”
紫原不说话了,但是他心里并没有接受刘的说法。
福井看了一眼刘,又偷瞄了一眼紫原。紫原凭借直觉意识到福井有点古怪,但是被问到的时候,福井只是摆了摆手说不知道。
紫原默默调整着肩上的扣带,安慰自己:室仔不来也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更加无聊罢了。
他们在一个临时哨点降落,去维护监测点的设备。
今天早上雪停了,疏离的阳光温柔地洒在白雪皑皑的平原上。耳边除了他们几个人活动时的声响,就只有呼啸的风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连其他生物活动的迹象都消失了。
紫原的眼睛被积雪反射的光照得很不舒服,心里无端地多了很多烦躁感。
要是室仔在这里就好了。
室仔会释放出柔和舒适的精神力,平息他的躁动,让五感的阈值维持在最合适的水平。
这太烦人了。紫原把用过的扳手扔进工具箱,有些生气地想,在室仔来之前,这些根本不算什么,而现在他都快忘记精神域疼痛的感觉了。
紫原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任务结束返回之后。冰室依旧没有回复他的信息,所以他第一时间去了冰室的办公室,那里是最有可能的地方。但是办公室里没有人。
烦躁感愈演愈烈。紫原准备去宿舍区看看,却在电梯前遇到了荒木。
荒木有些意外:“紫原,你不是刚巡逻完回来吗?”
“我来找室仔。”
荒木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冰室在医疗翼隔离,他进入结合热了。”
这是一个预想之外的答案,紫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我……”他想说“我去找他”,却突然意识到冰室现在不能和哨兵接触。
荒木看了眼手里的一叠文件,说:“今天向导部门的负责人和我商量了,塔里准备给他安排哨兵。”
紫原感觉心脏被捅了一下,刺激得他差点跳起来。
“我是他的搭档!”
荒木冷漠地补充道:“临时的。”
紫原简直要气炸了:“不行。室仔不可能同意的。”
荒木的眼神依旧冷冰冰的:“只是‘准备’而已,最后还是要看本人的意愿。”
“这没道理。”
紫原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他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跑,一边拨打了冰室的通讯码。
嘟,嘟,嘟。
大概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电话被接通了。
“敦,有什么事吗?”冰室的声音很温柔。
紫原向他告状,说雅子居然要给她安排哨兵。他感觉喉咙口哽住了,越说越委屈。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然后传来了一声很轻的笑声。
“不用担心。我早就和他们说过了,这次让我隔离两天就好。”
“那下次呢?”
紫原已经跑到了底楼,出了楼梯间向右转,快步在走廊里赶路。他的耳边全是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听筒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和另一个非常轻的呼吸声。
紫原的听力很灵敏,他发现冰室呼吸的频率要比平时快一点。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
“室仔?”他还在等待冰室的回答。
冰室安静了一会,自顾自地说:“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挂了。”
紫原突然拔高了嗓门:“等等——”他几个大步冲到医疗翼的隔离区,找到了唯一亮着红灯的房间。这个房间的墙壁由特殊材料构成,可以屏蔽向导的精神力。
紫原在门口站定,喘了一口气,对冰室说:“我到医疗翼了。我在隔离室门口陪着你。”
“你是笨蛋吗……”
冰室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紫原听到了,他很想抗议说自己不是笨蛋,但是冰室在这之前开了口。
“如果我现在给你开门,你敢进来吗?”
紫原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说出了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答案:“我敢。”
眼前的自动门缓缓打开了,紫原知道那是通向全新世界的大门。
熟悉的精神力将他包裹,但是和之前相比,这股精神力更加磅礴炙热,几乎要将紫原融化。紫原感觉自己无法抵抗,也不愿抵抗。他的精神域完全敞开,与这股精神力互相缠绕。他的头脑轻飘飘的,好像已经飞上了云端。
他心心念念的室仔出现在他的面前。
冰室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光着脚站在房间中央。他的脸颊很红,望着紫原的眼神和之前一样温柔。眼角的泪痣如同有魔力一般,吸走了紫原的理智。
手中的通讯器掉在了地上,房门在身后关闭。紫原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室仔在他的怀里,皮肤滚烫,不断往外散发着精神力,就像一块美味的奶油蛋糕。他低下头,轻吻过那颗泪痣,然后吻住了对方的唇。
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他们的精神力旋转缠绕,跳着欢快的华尔兹。两个迥异的精神世界互相碰撞,却像两块拼图般契合在一起。
海面上无法触及的那座孤岛,紫原的精神域核心,失去了禁制。冰室的精神力在这里留下标记,紫原在冰室的意识里按下烙印。
在精神结合完成的那一刻,两个残缺的灵魂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一个新的圆满的个体。仿佛自出生后的二十多年来,他们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冰室醒来时,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棕熊趴在房间的角落,悠闲地打着盹。黑色小鸟在它面前跳了跳,神气地在它头顶盘旋。
紫原俯下身,亲了亲冰室的嘴角。不需要主动的试探,冰室立刻就能感应到紫原意识里的愉悦感。
从此以后,他们的命运绑定在一起。
“你好啊,我的搭档。”
完
[福华]银色伤疤(六十四)
Chapter 30 Stay 待在这里
“停在这儿,”约翰猛地打开驾驶室门,大声喊道,“让计价器继续运转,我不在乎。”他朝他手机上的GPS显示的仓库跑去。
他碰到的第一扇门微微开着,但一条挂锁的链子锁着它。他向下瞥了一眼。泥土里有一条被割断的链子。是夏洛克剪掉的吗?有人把门重新锁上了?约翰怒火中烧,后退几步,扫视了一下大楼。
窗户,窗台。他踩在一个空箱子上,试着爬上去。他跪在窗台上,看着昏暗的空间。他能看到一个大个子蹲在地板上,压制着夏洛克。
约翰抓起他的枪,当他突然想到子弹已经被他打光时,他的血都凉了。但是他没有时间浪费在沮丧或后悔...
Chapter 30 Stay 待在这里
“停在这儿,”约翰猛地打开驾驶室门,大声喊道,“让计价器继续运转,我不在乎。”他朝他手机上的GPS显示的仓库跑去。
他碰到的第一扇门微微开着,但一条挂锁的链子锁着它。他向下瞥了一眼。泥土里有一条被割断的链子。是夏洛克剪掉的吗?有人把门重新锁上了?约翰怒火中烧,后退几步,扫视了一下大楼。
窗户,窗台。他踩在一个空箱子上,试着爬上去。他跪在窗台上,看着昏暗的空间。他能看到一个大个子蹲在地板上,压制着夏洛克。
约翰抓起他的枪,当他突然想到子弹已经被他打光时,他的血都凉了。但是他没有时间浪费在沮丧或后悔上。现在每一秒钟都至关重要,他不到一秒钟就制定了一个备用计划。他翻转手中的枪,用手枪打碎了窗户。他跳进仓库时,玻璃像雨点般落在他周围。他的沙漠战靴厚厚的鞋底碰到了水泥地面,他蹲下身子减缓冲击力——军队的训练让这个动作变成下意识的,他比他记忆中完成的还要快。那个保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放开了夏洛克——约翰的首要目的完成了——然后转过身来。但是约翰已经跑向他,他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撞上了那个比他大一倍的人,同时踢他的腿,把他的重心推到一边,把他向后绊倒。那人摔倒了,一把抓住约翰。约翰和他一起倒下,同时翻滚着以免被抓住。当那人爬起来时,他猛地站了起来。完美的位置。他用手枪抽打那个人的太阳穴。这是致命的一击,他成功了。
夏洛克咳嗽着,喘着气,挣扎着要坐起来,约翰立刻就跑到他身边。他跪下来支撑夏洛克,让他把自己的重量全靠在自己身上。约翰把手放在夏洛克的脖子上,拇指划过他的舌骨和气管,手指轻轻地插入他的颈椎骨。他松了一口气,没有摸到任何破损,但他清晰地意识到表皮下已经形成了严重瘀伤。
约翰把目光转移到夏洛克的脸上,吃惊地发现侦探带着明显的、毫无保留的惊讶看着他。他喘着粗气,眼睛盯着约翰。约翰感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夏洛克的瞳孔收缩到针尖大小,虹膜张开:他眼中万花筒般的色彩令人眼花缭乱,美到让人分心。约翰花了比他想象中更长的时间才意识到,他的瞳孔不应该在昏暗的光线下收缩。约翰于是关切地捧着夏洛克的半边脸。
“你干了什么?”约翰的声音很尖锐,似乎让夏洛克涣散的目光瞬间变得清晰。
“这是——”夏洛克畏缩了一下,无力地摇了摇头。“你怎么——”他的声音像沙砾一样粗糙。他一阵咳嗽,约翰扶住了他,紧紧抓住他室友的后背。咳嗽渐渐平息了,但约翰仍然紧张地盯着他,直到他感觉到侦探再次稳定呼吸。
“比利,”约翰回答了这个未完成的问题。“我从他那里拿到了名单。夏洛克,我需要知道你在找什么。”
夏洛克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电话,动作一点也不像往常那样精确利落。他打字时,约翰的电话响了。约翰拿出手机。
是一条短信。
海洛因。不是我的错。
约翰怀疑地看着他。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约除认为夏洛克一定是唯一一个被海洛因麻醉后还能控制住愤怒的人。
他无力地指着仓库的空地,约翰第一次环顾四周。
直到刚才,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个袭击者和夏洛克身上。现在他注意到了几步远的两把椅子和掉在其中一把椅子后面的手铐。在空间的更后面是两团黑糊糊的东西,看起来像死尸,令人不安。
“是你做的吗?”夏洛克摇了摇头。
约翰回头看着他们,但夏洛克拉了拉他的袖子,重新获取了他的注意力。他指着锁骨下面的一个地方。约翰眯起眼睛看着它,看到了针扎进血管的痕迹。他的破衬衫:注射是在一个方便的地方进行的,如果夏洛克的双手被铐在背后的话……
约翰可能无法像一个咨询侦探那样解读犯罪现场,他可能几乎不知道今晚这里发生了什么,但这些证据足以证明夏洛克没有说谎。毒品不是他的错。
“多大剂量?”约翰急忙问道。“我们需要送你去医院——”
夏洛克紧紧抓住约翰的袖子,以他迟缓的动作尽可能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伸手去拿电话,敲了一会儿后,约翰的电话又响了。
没有吸毒过量。我很好。不去医院。不去。
约翰对表达能力远低于通常水平的侦探感到惊讶,但实际上,对于一个正在与海洛因的全部影响进行斗争的人来说,这样的表达能力应该是令人记忆深刻的清晰。他认为他不应该感到惊讶。从各方面来看,夏洛克都运转良好。
夏洛克的目光扫过约翰的脖子,最后停在他们之间由于约翰的动作而不断摇晃的狗牌上。那银白色的牌子在低矮的天花板的灯光下闪烁。
他抬起手,抓住了它。他把身体更充分地靠在约翰身上,当夏洛克把它翻来覆去摆弄的时候,约翰可以清晰感觉到链子在拽他的脖子。
约翰看着他,等待着自己对“夏洛克今天又一次骗了他,然后使自己落入危险境地,被注射毒品甚至差点被杀死”这件事的愤怒来临。但是愤怒并没有出现。
这就是夏洛克,永远不可控的。更重要的是,这就是和夏洛克在一起的生活,从不稳定。从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开始,他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夏洛克会不断地让自己陷入困境——因为他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天才,他的DNA里写着危险——而约翰会用尽一生去救他,同时夏洛克永远不会让这一切变得容易。然而,约翰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一切,从不回头。
约翰不知道夏洛克今晚为什么对他撒谎,但他非常了解这位侦探,知道他总会有某种可笑的、合乎“夏氏逻辑”的理由。约翰会尽最大努力明天把它问出来,然后为此好好骂他一顿,但是今晚……
夏洛克透过黑色的睫毛向上瞥了他一眼。天啊,他真是漂亮的无与伦比。约翰非常希望人们不要再试图击垮他。
几乎是无意识地,约翰推开了夏洛克因挣扎而凌乱的刘海,把它从眼前推开。他应该生气,他知道任何理智的人都会生气,但他叹了口气,当他说话时,他说出来的是,“我就知道你不会做意大利面,你这个只负责吃饭的笨蛋。”他将其归咎于肾上腺素引起的内啡肽泛滥。
夏洛克还活着。当他透过窗户看到他时,他
想——
夏洛克无力地笑了笑。“但你相信——”他的声音颤抖着,咳嗽着。
“别说话,”约翰训斥道。
夏洛克沮丧地看了他一眼。
约翰本想问夏洛克是什么让一个像大象一样强壮的人想要捏碎他的喉咙,但是夏洛克已经又开始打字了。约翰又拿起了他的手机。
你相信了一会儿。
约翰的笑容消失了。“这一会儿几乎有点太长了。”
我知道你会来。
约翰嘲笑道:“不,你不知道。”
我希望你会来。
约翰看了一眼侦探,他的室友,夏洛克,宇宙中最重要的人物。他拿回了约翰的狗牌,当他看着夏洛克玩狗牌时,约翰觉得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呼之欲出,他感受着夏洛克信任地倚在自己身上,他允许约翰全力支持他。
如果他明天还记得对这混蛋的侦探发火的话,他知道这将不得不费很大的自制力。
他轻轻地把夏洛克的手从链子上解开。“你能站起来吗?”
夏洛克点点头,约翰扶他站了起来。他从地板上抓起夏洛克的外套,拿了起来,而夏洛克则伸出双臂。夏洛克摇摇晃晃地试图向前一步,约翰抓住他的腰,让他支撑在自己的肩膀上。
当他们到达公路时,出租车司机探出车窗,看上去并不太高兴。
“我的出租车里不应该有血和呕吐物,”他警告道,看着他们,好像他们来自某种仓库狂欢派对。“或者任何其他体液,”他补充道。
“哦,滚吧,”约翰说着,用另一只手打开了门。
他想把夏洛克领进车里,却惊讶地感觉到了一些抗拒。他回过头,看到夏洛克的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侦探的手在他的头发里,手指穿过它向后推。约翰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些闪光的东西在他周围落下。他意识到是玻璃。他的头发里有窗户的玻璃碎片。
夏洛克又把手伸过去。约翰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谢谢。”
当夏洛克似乎很满意地退后一步时,他低声说道。
“天哪,这将是我多年来载过的最贵的一次了,”司机高兴地说。“你最好有能力支付这笔钱。”
“如果你能保持安静的话,我想我会付钱的,”约翰一边说,一边把夏洛克推进出租车。“贝克街221B号。谢谢。”
*
如果说平时的夏洛克动作敏捷却又有猫一样的慵懒——在他躺着或者伸懒腰的时候,那么吸食海洛因的夏洛克就更像猫了。
约翰刚坐进驾驶室,关上车门,夏洛克就伸了个懒腰。
“夏洛克!”约翰反对。“不,你不能——哦——夏洛克,你太高了——哦——你能不能——”
最终的结果是,夏洛克斜靠在驾驶室的后座上,头靠在约翰的胸前,脚靠在对面的门上。
“好吧,如果你舒服的话,”约翰哺喃自语。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从艾琳·艾德勒家回来的时候。一个被麻醉的夏洛克显然需要他的空间,并且像一只猫一样,满足于忽略任何已经占据这个空间的身体。
约翰轻轻地抬起夏洛克的头,把他的狗牌从肩膀上挪开。除了环住夏洛克,约翰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放下他的左臂。夏洛克没有扣上外套的扣子,所以约翰尽力把外套拉得紧紧的,以免裸露的胸部暴露在撕破的衬衫下面。然后他不情愿地把胳膊搭在他室友的腰上。他确定,他可以为自己辩护,因为幻想中的人群指责他对被下药的室友动手动脚,而他可以说自己是在充当安全带。至少这样他可以防止司机刹车时夏洛克从座位上滚下来。
夏洛克没有抱怨。他一定很舒服,因为在几分钟的时间里,他似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是睡着了还是海洛因引起的昏迷,约翰说不上来。他感到自己的担忧让他的下巴绷紧,他有意识地松开了牙齿。
夏洛克的状态和反应看上去都很好,约翰愿意带他回家,但他要密切观察他的症状。一有恶化的迹象,他们就会直接去医院。
约翰伸手去拿他的电话,只是稍微移动了一下,尽量不吵醒睡在他身上的人。他需要给雷斯垂德打电话。仓库里有三具尸体——两具看起来像是被枪杀的,另一具是被他杀死的。不过他可以省略最后一个细节。最好的情况是夏洛克能替他掩饰;最坏的情况是自卫。
他把电话举过夏洛克的头,翻找着雷斯垂德号码,这时他感觉到夏洛克的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他低下头。夏洛克的眼睛仍然闭着。
“别麻烦了,”他的声音沙哑着说。
“我需要告诉雷斯垂德——”
“不会有痕迹留下的,”他低声说。“一切都会处理干净。”
约翰低头看着他。夏洛克今晚肯定见过莫兰了。他认为只有莫兰才可能通过莫里亚蒂,这么快清空一个装满尸体和毒品的仓库。
约翰放下电话,夏洛克的手滑下他的手臂,一部分落在电话上,一部分落在约翰的手上。约翰等着,但夏洛克没有再移动,也许是为了防止他试图再次打电话。也许他又睡着了。
有趣的是——约翰看着他们的手,他的手朝上,拿着电话,夏洛克的手盖住了电话——如果电话不在他们之间,夏洛克就会握着他的手。
约翰把注意力转向窗外。对于一个如此厌恶亲密关系(以及普通人)的人,夏洛克却真的不介意触碰。或者至少是约翰的触碰。这是他多年来在理解夏洛克时犯的许多错误之一,最近他经常被纠正。不能否认,他和夏洛克以前关系密切,但这些天他们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频繁地接触。也许他过于敏感了,但现在侦探趴在他身上,他很难不去想它。就在几天前的一个早上,他们醒来的时候真的是在彼此的怀里吗?
哈利的建议还藏在他的脑海里。此刻,他的内心深处是唯一被允许思考这些的地方。
约翰放任他的眼睛在夏洛克熟睡的身体上游移。今晚他几乎又失去了他。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或者可能有什么,他必须尽快开始思考了。
迅速的,他决定了。他很快就会考虑这件事。但不是今晚。现在,只要夏洛克在这里,离他这么近,甚至就紧贴在他身上,他就心满意足了。他虽然受了伤,但还有呼吸,被麻醉了,但非常温暖,还活着,是鲜活的。
约翰慢慢地把手从夏洛克的手里抽出来。他把手机收好,用胳膊搂住了他。他看着窗外他们都热爱的城市的街道,这个城市经常试图杀死他们,给他们带来生活所需的危险感。
而他现在能做的,也是唯一想做的,最多就是让夏洛克上床睡觉,然后根据他的吞咽能力,明天试着给他喂意大利面。他叹了口气,条件反射般地收紧了夏洛克的腰。照顾一个咨询侦探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困难得多。
*
约翰领着夏洛克上楼到他们的公寓,然后穿过走廊,走到他的卧室。他脚步很稳,但精神仍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药物引起的恍惚状态。约翰脱下夏洛克的上衣——外套、夹克、破衬衫——然后重重地倒在床上。夏洛克无力地拉了拉自己的腰带,但当他麻木的手指不能按他想要的方式工作时,他放弃了。约翰咬紧牙关,让他矛盾的大脑安静下来,他解开他室友的皮带,从他身上滑下来。他走向床尾,解开鞋带,脱下鞋子。夏洛克立即蜷缩到他的身边,约翰拉起毯子盖在他身上,他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需要出去一会儿,”他压低声音说。夏洛克的眼睛闭上了。他没有回应。“如果你需要什么,我会让哈德森太太坐在客厅里。我马上就回来。好吗,夏洛克?”
夏洛克简短地点了点头,翻过身来到他的另一边。
在起居室里,约翰很快给夏洛克草草开了一张氧可酮(一种止痛药,效果与吗啡类似)的处方。他一点也不热衷于给他的前瘾君子室友(目前还嗑高了)开处方强度的止痛药,但他知道海洛因的药效一消失,他的脖子就会恢复痛觉,疼的要命。所以毫无疑问,他需要这些。
他从钱包里拿出夏洛克的身份证。几个街区外有一家24小时药店。他回头瞥了一眼夏洛克的卧室。他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
“他很好,亲爱的,”当他拿着处方回来时,哈德森太太向他保证。”我早些时候去看过他,他正在安静地睡觉。”她摇摇头。“他让自己陷入的困境。你知道,我认为他母亲对此一无所知是最好的。我无法想象……”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微笑。“他有你真幸运,约翰。”
他回了她一个微笑。“谢谢,哈德森太太,”
他咕哝着,目光已经滑向夏洛克的房门。当哈德森太太离开后,约翰把包放在桌子上。他在回家的路上想出了一个计划,针对这样的前瘾君子的。他不会告诉夏洛克他有止痛药,以确保如果夏洛克醒来需要什么东西,他不会夸大他的症状只为了获得这些强效处方药。
约翰悄悄地走进夏洛克的卧室。他睡得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侧躺着,背朝着门。约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夏洛克?”
侦探翻了个身。
“如果你需要我,今晚我会在客厅。”约翰等待着,等待得到他曾经得到过一次的回答:“我为什么需要你?”
但是夏洛克很安静,什么都没说。
“尽管给我发短信吧”——约翰把夏洛克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放松,好好休息。”
约翰转身要走,但夏洛克抓住了他的手腕。
“留下来。”夏洛克的声音很轻——受今晚事情的影响。他的眼睛仍然闭着。
约翰感到困惑,问道:“什么?这里吗?但是——”
“求你了。”
听到这个词,约翰犹豫了。夏洛克真的会要求他留下来……睡在这里吗?一方面,如果他这样做了,他认为如果他疼痛或需要什么的话,夏洛克叫醒他会更容易些。另一方面,和夏洛克一起睡在夏洛克的床上……约翰把这个想法抛到了一边。夏洛克今晚被下药,受了伤,差点被杀,现在他请求约翰陪着他——无论是为了舒适(约翰无法想象)还是方便(更有可能),或者无论什么原因,都无关紧要。如果夏洛克需要他,他会做的。
虽然他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充气床垫
他回头看向起居室。他本想至少先换上睡裤,但夏洛克似乎对放开他的胳膊不感兴趣。约翰心里叹了口气。事实上,他已经筋疲力尽。一头倒在床上——任何一张床上——似乎都不是个坏主意。
他走到床的另一边,脱下夹克,把狗牌从脖子上摘下来。然后他坐在床边,解开靴子,一想到这一夜就要像穿着盛装去参加工作聚会一样平淡无奇地开始了,他就有点吃惊。但这就是和夏洛克在一起的生活,平淡或惊险,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脱下裤子,一瞬间怀疑自己想到了某些不该有的想法,但他紧接着怀着一种微妙的愤怒的心情打断自己。毫无疑问,他是绝不会穿着军用裤子睡觉的。他决定穿着t恤作为补偿,并且很高兴地发现自己今晚穿的是四角裤,而不是更暴露的三角裤。然后他溜到床上,关切地注视着他熟睡的室友。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约翰闭上眼睛想。如果夏洛克今晚感到痛苦,他可以立刻就知道。至少,这绝对比睡在沙发上感觉要好——他最初是计划睡在沙发上的。在他即将陷入沉睡以前,他想,夏洛克经常有好主意。
*
约翰在凌晨三点左右被夏洛克辗转反侧的动静吵醒了。约翰坐起来,迷糊地眨着眼睛,看着他的室友。夏洛克已经醒了,呼吸沉重,他不舒服,很显然。他翻了个身,但约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把他轻轻翻过来。
约翰跪在他面前。他摸了摸夏洛克的额头,然后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在街灯和月光柔和的光线下,约翰可以看见夏洛克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到合适的程度——海洛因已经失效了。他的眼睛向下看着侦探的脖子。夏洛克咽了口唾沫,忍不住蜷缩了一下。约翰知道,如果侦探不能像往常一样无视或抱怨他的检查动作,那痛苦一定是相当大的。
约翰伸手触碰他的脖子,想看看肿胀的程度,但夏洛克反应很快,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吧,很明显,疼痛一定很剧烈。
“我会给你一些东西。”约翰的声音因睡眠而变得有些沙哑。
他走到厨房,感觉头晕目眩,残余的困意仍然沉重地压在他周围。他倒了一杯水,并把它拿到客厅。他往自己手里塞了两粒药丸:开始时大量,恢复时减量。
“把这些吃掉,”约翰一边说,一边把药片和水递给夏洛克。“氧可酮。”
约翰知道夏洛克不需要解释。他会知道止痛药的名字。夏洛克接过药,把杯子递了回去。
约翰绕到他的床的另一边——不知怎的,他对这个想法有点畏缩——绕到床的左边,夏洛克躺了回去。约翰上了床,但没有躺下。他挪到夏洛克旁边,靠在他的身边,用右臂支撑着自己,然后试探性地伸出左手。夏洛克注视着他,但这次他没有阻止。
约翰轻轻地用手抚摸受伤的地方。肿胀程度与受伤程度相符——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再次确认没有骨折,这是好事,但肯定有一些深层组织瘀伤。
他放下手,咬着嘴唇,几乎赤裸的夏洛克,他苍白的皮肤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脆弱。约翰顺着他受伤的脖子,锁骨上的注射器孔,胸口的枪伤往下看——当他感觉到夏洛克的手放在他的左肩上时,他几乎吓了一跳。
约翰穿着他的t恤衫,但夏洛克准确的碰到了他的枪伤。
侦探的表情是空白的,但约翰知道夏洛克在读他的心并纠正他,就像几天前他在沙发上做的一样:我们都受到了伤害,这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不在乎这些印记,你也不应该在乎。
约翰几乎忍不住笑了。即使他不说话,夏洛克也能纠正他。
夏洛克把手从约翰的肩膀上拿开,放到他的脸上,用拇指擦着他脸颊上被窗户划伤的地方。
约翰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夏洛克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他突然就觉得这一切都太过了。
观察角度才是问题所在。
这是他观察恋人的角度,从来不是朋友。从来不是病人。在他的一生中,除了作为一个情人,他从未见过任何人从这么近的角度仰望着他,从来没有人像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
他感到头脑发晕,竭力想解释这种情况。
在他心中,夏洛克从来没有一个好的类别。“最好的朋友”,他必须这样描述他,因为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描述。但事实上从12岁以后,约翰再也没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朋友可以是像斯坦福德或他的橄榄球队友那样的人:偶尔可以见见,一起喝着啤酒开怀大笑的人。奇怪的是,尽管他是异性恋,而且他们完全没有身体上的亲密,但是夏洛克的确一直更像一个情人。他们的同居,他们对彼此生活节奏的适应,他们的玩笑,他们的争吵和争斗,他们实际上共享的财务,他们对彼此的相互需要,夏洛克在他身上激发的强烈的保护欲和忠诚,他们之间的电流——一点也不像朋友。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达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是在约翰29岁的时候认识的,要成为一个“最好的朋友”已经太晚了——至少对像他这样没有密友的人来说是这样。而且这种关系并不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展的。它是直接的,紧急的,猛烈的——就像爱上某人,就像欲望。这是约翰从未经历过的强烈感受。
他们认识并且共处的时间并不长——一年多一点——但是夏洛克死时,约翰彻底崩溃了。一个他29年都不了解的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完全融入他的生命呢?夏洛克走后,约翰觉得自己被撕成了两半。夏洛克在许多方面都是辉煌的、独特的、超凡脱俗的,但不仅仅是如此。他的离开使约翰完全瘫痪了。这件事让他崩溃了,让他多年来只剩下一个空壳——比他认识这位侦探的时间还长。失去朋友是痛苦的,约翰知道,他在战争中失去了朋友,有时这种痛苦是无法挽回的,但这次不是那样。这就像失去了——
但是,不,约翰现在不能确定任何事情,因为夏洛克是不同的。和他一样,夏洛克也没有朋友或最好的朋友。所以约翰没有参照系,没有什么可以和他比较;没有什么比得上夏洛克。但是友谊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它一直都是模糊的。和夏洛克在一起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走向哪条路。
约翰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这种情况是超现实的。他的大脑自动向他发送信号来解释这个事实——夏洛克在他身下的床上,夏洛克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以它所知道的唯一方式。现在,在这里,凌晨三点钟,在夏洛克的床上,他的思想还不够快,想不出一个替代的且合理的角色。类似于“医生和病人”或“好心的室友”这样的废话在还未形成的时候就已经分崩离析了。
他知道这个角度,约翰想。他以前也这样做过,严格地说是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但他现在在这里,夏洛克用拇指摩挲着他脸颊上的伤口,他的眼睛表达出疑惑的信号。约翰突然明白了,夏洛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了他。这超出了他广博知识的范围。夏洛克做不到这一点,但约翰可以。
所以他俯下身,降低自己。他的眼睛注视着夏洛克的脸,它在昏暗中很美。他轻轻地把嘴唇贴到夏洛克的嘴唇上。它们柔软、微张、完美。
约翰闭上眼睛,再次吻了他,想要用坚定的力度来回答夏洛克的疑惑。
是的,夏洛克,没关系。如果他今晚杀了我,我不会介意,只要我能保护你,我就不会介意。是的,夏洛克,我每次都会救你,如果我能的话。如果你愿意,我每次都会治好你。如果你要求,我每次都会原谅你。是的,夏洛克,我会留下来。
约翰后退了一点。夏洛克已经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时,眼睛里有一股暖流牵引着约翰的胸膛,隐隐作痛。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眼睛也可以变成这样吗?他,约翰·华生,有可能是让夏洛克的眼睛——迷人的存在——变成这样的原因吗?他深吸了一口气。很难相信存在像夏洛克这样美丽、富有挑战性、迷人、完全无法驾驭的生物。几乎无法相信他现在就在这里,在他下面,抬头看着他,就像是——
约翰咽了口唾沫。
他的手滑过夏洛克柔软浓密的卷发。他知道许多男人,可能还有一些女人,会嫉妒这样的头发。
“试着睡一会儿,”约翰压低声音说。
他又用手摸了摸夏洛克的头发,侦探的眼睛闭上了。约翰继续稳定地抚摸着,直到夏洛克的呼吸变得缓慢而均匀——这是他护理病人的一项非正统的附加技能,也许可以叫做特殊的上门服务,不是床上服务,至少现在还不是,约翰想,但他认为在他吻夏洛克的那一刻,或者更确切地说,在他爬上他的床的那一刻,他已经不再把他当病人看待了。
约翰翻了个身,由于长时间的疲惫不堪,他的身体嗡嗡作响。在他第二次将要陷入沉睡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地想,他可能刚刚做了一些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不是非常愚蠢的话。
第三十章完
TBC
大家不要被现在这章的风平浪静给骗了,虐待在后面的呜呜呜,但是最后会甜甜的结束的,安心(微笑)
[福华]银色伤疤(六十二)
Chapter 28 The Soldier 士兵
“找到你想要的了吗?”夏洛克脱下外套时,约翰问道。
夏洛克猛地把头转向他。“什么?”
“线索呢?你说你有线索。”
他的室友朝他眨了眨眼。“不,没什么。浪费时间。为什么,呃,你为什么……”他指着约翰的衣服。
“万圣节晚会,”约翰说,把他的枪放在腰带上的枪套里。他刚刚从弹匣里取出子弹。他没有时间为他的“服装”买一把假枪,所以他妥协了,把真枪的子弹打光。每个人都会认为这是假的——很少有人能看出区别——而且如果有人要求看的话,枪是不会上膛的。“为了手术,我承诺过我会去的。”......
Chapter 28 The Soldier 士兵
“找到你想要的了吗?”夏洛克脱下外套时,约翰问道。
夏洛克猛地把头转向他。“什么?”
“线索呢?你说你有线索。”
他的室友朝他眨了眨眼。“不,没什么。浪费时间。为什么,呃,你为什么……”他指着约翰的衣服。
“万圣节晚会,”约翰说,把他的枪放在腰带上的枪套里。他刚刚从弹匣里取出子弹。他没有时间为他的“服装”买一把假枪,所以他妥协了,把真枪的子弹打光。每个人都会认为这是假的——很少有人能看出区别——而且如果有人要求看的话,枪是不会上膛的。“为了手术,我承诺过我会去的。”
夏洛克奇怪地看着他,在门口徘徊。约翰皱起眉头。“你没事吧?”
侦探用手擦擦险。他的皮肤比平时更加苍白。他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伴随着一种像感冒引线一样沉重的感觉,约翰意识到在舞会、脱衣舞俱乐部、墓地的混乱中,他忘了让夏洛克吃东西。天啊,他最后一次吃东西可能是三天前了。
约翰不假思索地穿过房间,抓住夏洛克纤细的手腕。约翰把夏洛克领到沙发上,他看上去很吃惊。约翰把他推倒在桌子上,发现他的钢笔灯在桌子上。
约翰靠在他身上,狗牌(注:狗牌也即军用识别牌。每一位美军胸前都佩戴狗牌,是美军现役必配的配置,用于士兵的身份识别 )在他们中间晃来晃去,夏洛克带着一种沉默的好奇抬头看着他的脸。约翰托住侦探的下巴。他的额头很凉,没有发烧,但太苍白。瞳孔放大。他几乎不敢在他的室友有多温顺上碰运气,他用手圈住夏洛克的手腕,手指放在他的脉搏点上。心率加快。天啊,他会晕倒的。
“你得吃点东西,”约翰说。
“我不——”
“现在。”
约翰转身向厨房走去。“我给你烤面包。”
当他再次走进客厅时,他惊讶地发现夏洛克仍然坐在沙发上,尽管他闷闷不乐地交叉着双臂。幸好他现在没有跳起来要求一个人呆着,否则他一定会感到头晕。约翰严厉斥责自己忘记让他吃饭。这是他自认为的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他把那盘烤面包递给夏洛克,夏洛克愤怒的盯着面包,然后瞪向约翰。
“别让我强迫你吃东西。”
夏洛克挑衅地看着他。
“我已经证明了我能牵制住你,”约翰说。
“所以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再做一次。”
“那你就太有野心了,”夏洛克说,气呼呼地从约翰手里夺过盘子。”是不是所有的士兵都如此固执地坚持烤面包?”
约翰忍不住对这个固执的侦探喜爱的一笑。“只有一些,我听说帕拉对三明治有强烈的意见。”
“你是个令人讨厌的人,”夏洛克说,尽管他咬了一口吐司。
“我要给你做意大利面,”约翰说着,回到了厨房。
“为什么?看,我有烤面包。我要意大利面做什么?”
“素面会比较好:即使禁食一周它也不会冲击你的系统。”
“还不到一周,”夏洛克咕哝道。
“也许可以再来一点橄榄油——”约翰突然愣住了。他转过身来,发现夏洛克正站在他身后,他缺乏营养的眼睛仍然很锐利。
“约翰,离开。”
“什,什么?”
“去参加你想去的任何愚蠢的活动.”
“我不去了。当你的身体濒临崩溃时,我不会让你单独待着的。”
“我没有濒临任何东西。我很好。”
“你不是。”
“我知道我能处理什么,”夏洛克厉声说道。
“你不知道,”约翰咆哮道。
夏洛克抓住约翰夹克的翻领,强行将他带出厨房。约翰立即作出反应,将他们转了一圈并把夏洛克砰的一声抵在墙上。夏洛克向后仰着头;明亮的铜绿透过黑色的睫毛重重地打在他身上,面对这种不合时宜的赏心悦目的审美,约翰尽最大努力保持表情坚定。
“我觉得你应该注意你对待一个病人的态度,”夏洛克说,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胸口作响。
相比之下,约翰觉得自己的声音很粗糙。“我现在不是医生,夏洛克。是一个士兵。除非你同意吃点东西,否则我不会让你走的。”
沉默一会儿,夏洛克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最后他说,“如果你离开,我保证我会做意大利面。”
“为什么要在乎我会不会在这里?”
“我不会让你像一个关心我的保姆一样整晚坐着看我。”
约翰犹豫了。“你真的会做意大利面?”这很难让人相信,但另一方面,夏洛克看起来很好,他不想让他的同事失望,再一次。
夏洛克怒视着。“这是意大利面,不是蛋奶酥。我想我能应付。”
“你会吃了它?保证你必须吃了它。你不能把它扔向天花板或什么的。”
夏洛克翻着白眼。
“是的,我会吃的。”
“不许逃跑,”约翰说。“真不可思议,你还没有晕倒,我不想接到电话说你昏倒在某个贫民窟里。”
“我会留在这里;我会吃意大利面。你还想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吗?”
“喝点茶可能会——”
夏洛克推着约翰。
“好吧。”约翰整了整他的制服夹克。“我会去的。”他向门口走去。“今晚的食物和休息;这是命令。”
夏洛克从窗口看着约翰钻进一辆出租车,离开了。他放下窗帘,拿出手机。他的名单上还有三个地点可以用来储存一大批毒品,他完全打算把它们都检查一遍。
他迅速穿上外套,伸手去开门,但他犹豫了。他走回咖啡桌,拿起一片烤面包。他咀嚼着,不耐烦地观察着咀嚼的过程需要多长时间。他拿起了下一块。
医生的命令是一回事。身穿制服的军医的命令完全是另一回事。
聚会进行了一个小时,约翰无法摆脱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不安感。他正在听他的一个同事一个打扮成放射学家的整形外科医生(他想是医生的幽默)——喋喋不休地谈论她的花园,这时他突然想到。
“对不起,我得打个电话。”约翰退出房间,靠在走廊的墙上,在他的联系人里寻找哈德森太太。
他知道那是什么,那种不安的感觉。那是一段记忆。这让他想起上次夏洛克答应约翰的要求答应的这么快的时候。
*
“呃,牛奶,我们需要牛奶,”约翰在出门的时候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当时要去哪儿来着?可能是去看他的一个前女友……
“我去买一些,”夏洛克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真的吗?”约翰难以置信地盯着看。
“真的。”夏洛克没有看着他。
“那再加一些豆子呢?”约翰几乎不敢问。
“嗯,”夏洛克同意了。
对他那个“对商店过敏”的室友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异常行为。然而约翰错过了这个危险信号。他该想到的,夏洛克要抓的是莫里亚蒂,不是牛奶。
而在今晚,“我会待在家里,做意大利面并且吃掉。”夏洛克是这么说的。
没错。夏洛克打算今晚呆在家里吃意大利面,就像多年前他去商店买牛奶一样。约翰不敢相信他又上当了。
“喂?”哈德森太太接了电话。
“哈德森太太,我需要你上楼去看看夏洛克是否在公寓里。这很重要。”
“当然可以,我一会儿就来。”
这一刻似乎是永恒的。
“不,亲爱的,他不在这里。”
“谢谢你,哈德森太太。我得挂了。”
约翰深吸了一口气。对于他那难对付的室友来说,失踪状态并不罕见。然而,对夏洛克来说,一句话不说就消失比他费心撒谎更常见。他撒谎的事实意味着他有所隐瞒。这个想法让他的胃想要翻个身以示抗议。因为夏洛克和过去一样欺骗了他——而这往往以极其糟糕的结局收场。塑胶炸药游泳池和屋顶电话。
但是约翰现在不能想那个。他需要集中精力。他怎么找到夏洛克的?他可能在伦敦的任何地方。给他打电话也没用,如果夏洛克真的和以前一样在撒谎,那么他就不会告诉他自己现在在哪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夏洛克能告诉别人——如果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打电话给茉莉。
“你今天收到夏洛克的来信了吗?你昨晚看见他了吗?”
“没有,我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一切都是——”
“是的,很好,抱歉打扰你,谢谢。”
约翰挂断了电话。该死的。他可以打电话给雷斯垂德,但他怀疑夏洛克是否会把苏格兰场牵扯进一件他甚至不会告诉约翰的事情。迈克罗夫特,绝对不行。但他知道,这不会妨碍他给他们两个打电话——如果他五分钟左右还想不出解决办法的话。
比利。也许他可以打电话给比利。
“是的,没错,我昨晚看到了夏利,不是吗?哦,还有,今天早些时候。”
“你知道他现在可能在哪里吗?这真的很重要。”
“是啊,当然。他正在找毒贩子。”
约翰的心猛地一沉。
“我给了他一张关于毒品地点的列表,”比利继续说道。“他今天告诉我他没有找到他需要的东西。现在名单上只剩下三个位置了,所以我觉得他将要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了。我告诉他你不能太挑剔。你得尽你所能,不是吗?附近有很多高质量的毒——”
“你还记得那三个地方在哪里吗?”
”当然,我过目不忘,不是吗?我会把它们发短信给你。”
“谢谢,比利,”约翰尽可能的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亲切,虽然他很想把这个瘾君子的脸砸到水泥墙上,因为他是这样一个糟糕的推动者。但是现在信息更重要,改天他会用骨折来威胁比利的。
“不客气,别担心。”他挂了电话。
毒品,天啊,为什么是现在?昨晚在墓地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样离去?让他再次寻找毒品?尽管他很生比利的气,但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说,如果夏洛克下定决心,他就会得到他想要的,不管比利是否帮助他。
消息发过来了。地图显示,名单上的第一个地方也是离贝克街最近的地方。夏洛克可能会从那里开始。
在告知了其他人自己有一些关于家里的急事要处理后,约翰急匆匆的出门了。
他妈的,夏洛克,他想。如果太迟了,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
夏洛克用他专门带来的断线钳把仓库门上的链条折断了。他推了推门,门只轻微地开了一下。他把肩膀仲进去,生锈的铰链打开了。
他在黑暗中站了一秒钟,然后昏暗的灯光闪烁,照亮了巨大的空间。他迅速眨了眨眼,让眼睛适应了光线。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一群人。他们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很难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和塞巴斯蒂安·莫兰谁更惊讶。
第二十八章完
TBC
[福华]银色伤疤(六十)
终于,一名警官战略性地到达墓地并且遣散那些午夜狂欢者后,夏洛克有等待了片刻,确保整片区域都安全后,才站起来。但约翰抓住了他的胳膊。
“慢着。”约翰低声说。
“怎么?”
“你不打算检查一下草地里有没有电线吗?任何一块墓碑都有可能藏了摄像头。”
“别开玩笑了,约翰,用电线把整个墓地连起来是不可能的。这太明显了。人们会——”夏洛克发现约翰在咧嘴笑,停了下来,“你在玩笑,是不是。”
“并非我的巅峰水平,不得不说......
终于,一名警官战略性地到达墓地并且遣散那些午夜狂欢者后,夏洛克有等待了片刻,确保整片区域都安全后,才站起来。但约翰抓住了他的胳膊。
“慢着。”约翰低声说。
“怎么?”
“你不打算检查一下草地里有没有电线吗?任何一块墓碑都有可能藏了摄像头。”
“别开玩笑了,约翰,用电线把整个墓地连起来是不可能的。这太明显了。人们会——”夏洛克发现约翰在咧嘴笑,停了下来,“你在玩笑,是不是。”
“并非我的巅峰水平,不得不说。”
“莫兰可以花点钱,毫不费力地让他们整晚都坐在某块墓地上。我没有太神经质。神经质的人会戴用铝箔做的帽子,而我还没有这么做过。”
“我都等不及想看了呢。”
夏洛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你想加入苏格兰场我俩谁会先发疯的赌局,我相信迪莫克探长会让你参与进来的。”
夏洛克站起身,约翰仰视着他。
“当真的吗?”
“我赌你是在三年后的三月份。”夏洛克露出他最认真的笑脸,伸出手。
“你可真乐观。”他借助夏洛克的手,站起身的时候绊了一跤。夏洛克抓住他的上臂。
“抱歉,但三年确实是太乐观了点儿。没人可以在贝克街住上一个月还没把羊给丢了(译:原文“You’ve lost your sheep.”,意为“发疯”。首次出现在第20章)。”
夏洛克的眉毛顿时抬了起来。“你看!我都说了有这个说法。”
约翰大笑着摇了摇头。但他再次望向夏洛克时,侦探发现那双眼睛里闪耀着什么,让他的双腿动弹不得。他隐约意识到自己还没松手,可他忽然又不想松手了。腿部的瘫痪似乎扩散到了他的整个躯体。他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自从他从巴兹楼顶跳下之后,他在等待的一切。
他回来了,约翰也回来了——签署了离婚文件,他现在正式回来了——一切就与他死之前一样,他们两人对抗整个世界。这——这一刻——是他想拥有的一切:伦敦的夜晚,新证据,破案在即,约翰在他身边,大笑着。天啊,他是有多想念约翰大笑的样子。约翰再也不用“回家”了,因为家就是贝克街,什么也不能把约翰的注意力从游戏、从他身上拐走。而此时此刻,这一切他都拥有了。这就是他想要的。因此,当夏洛克意识到这还远远不够时,一股恐惧卷席了他。
忽如其来的感官冲击让他动弹不得。他想要——需要——更多。约翰深蓝色的眼睛透过金发注视着他。他就在这里,不用将精力分给玛丽。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障碍,可他却觉得还不够近。
夏洛克闭上眼睛。思维宫殿里,他感到那把锁破裂了。回忆冲破了感情壁橱的闸门,洪水卷席了他的大脑。
约翰与他并肩坐在出租车的后排,扭过头望着他,眼里满是惊异;约翰咯咯笑的样子,我们不能笑,这里是犯罪现场;约翰穿着短袖与睡裤在公寓里走动;约翰被捆上了塞姆汀炸药;约翰的套头毛衣和他的微笑;约翰不悦时发出低沉的噪音;夏洛克逼迫他时,他毫无畏缩地直视他;约翰在达特摩沼地亮出军衔;约翰穿过铁栅栏粗暴地把他拽到面前,手铐陷入了他的手腕;约翰站在他的墓碑前,停下,停下这一切;约翰独自一人坐在桌前,这是他两年来见他的第一眼;将约翰从烈火中拯救出来;当然了,你当然是我最好的朋友;约翰,跳华尔兹,手搭在他背上;约翰,醉醺醺的,手放在他膝盖上:我不介意;约翰身体的重量,把他牢牢钉在悬崖峭壁之上;约翰穿着燕尾服,站在起居室里;你真的很漂亮——
“夏洛克?你还好吗?”
约翰只穿着拳击短裤的样子——他精壮的肌肉;亲吻约翰:威士忌、雨水与羊毛的味道;醒来与约翰相拥在一起,他身体的热量——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单独处理的。他把它们一一锁在了密闭的堡垒里,可是如今……他的大脑如此喧嚣,思维宫殿已被洪水淹没,他无法思考……约翰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该死的,福尔摩斯。你也是血肉之躯,你也有情感。你一定有……冲动。约翰。在他脑内的回音。
而这冲动在他的胸腔里猛烈地跳动。他向前一步。
他是对的,你知道。声音宛若回忆。
他是对的又怎样;他总是对的,无聊。
沙色的发丝捕捉住街灯微弱的光亮。受欲望的驱使,他的手渴望触碰约翰的下巴。他极力克制着,紧紧攥住约翰的双臂。难道他不想观察,若他抬起他的下巴,约翰会作何反应吗?难道他不想知道,若他咬住他的嘴唇,约翰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吗?难道他不想用正确的刺激手法,将约翰的内脏器官像一盏灯一般点亮吗?会让他咆哮,会让他推开夏洛克,会用唇齿戏弄他的身体——
约翰端详着他的脸,试图读懂他在想什么。
难道他不想——难道这不就是他一直想……?
操。
他的肌肉又找回了行动能力。夏洛克猛地将约翰向后推去。他转过身,飞速穿过墓地,没有回头。
*
约翰绊倒了,过高的墓地卡住了他的脚后跟,他跌坐在了墓碑前。
他用手肘支撑住身体,正好看见夏洛克越过栅栏落在了人行道上。他往对面的街道去了,随后消失在拐角处。
嗷。他下意识地想,接着,这他妈在搞什么啊?
二十六章完
TBC
[福华]银色伤疤(十三)
试验很简单。约翰得相信夏洛克已经离世,这样才能打败莫里亚蒂。夏洛克只不过允许约翰继续这么认为罢了。他的假设是,给予约翰一定的时间,他便会摆脱对夏洛克的工作和破案的依赖,静静地安居生活。因为夏洛克不相信人最阴暗的一面,也不喜欢把他们推向阴暗。我们不都竭尽全力圆自己悲观的预言吗?
他当然知道约翰喜爱危险,甚至是需要它,但这又能持续多久呢?只要几年的空隙——没有夏洛克垄断他的时间——约翰便能轻而易举地达成他的设想。待夏洛克返回伦敦(倘若他没有在行动中被杀),约翰应该已经建立好了自己的生活,能够好好考虑他到底要不要投入到夏洛克、他的工作与他的危险中来。有了一定的距离和另一种生活可供选择,约翰当然......
试验很简单。约翰得相信夏洛克已经离世,这样才能打败莫里亚蒂。夏洛克只不过允许约翰继续这么认为罢了。他的假设是,给予约翰一定的时间,他便会摆脱对夏洛克的工作和破案的依赖,静静地安居生活。因为夏洛克不相信人最阴暗的一面,也不喜欢把他们推向阴暗。我们不都竭尽全力圆自己悲观的预言吗?
他当然知道约翰喜爱危险,甚至是需要它,但这又能持续多久呢?只要几年的空隙——没有夏洛克垄断他的时间——约翰便能轻而易举地达成他的设想。待夏洛克返回伦敦(倘若他没有在行动中被杀),约翰应该已经建立好了自己的生活,能够好好考虑他到底要不要投入到夏洛克、他的工作与他的危险中来。有了一定的距离和另一种生活可供选择,约翰当然不会选择夏洛克。(真的吗?)
这个试验是必须的,他相信,因为约翰与他走得实在是太近了。夏洛克从未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就凭他的同龄人对他的反应,哪怕只是短暂的相处,他都能总结出,将约翰长时间暴露在他身旁是一件危害巨大的事情。他需要知道。他要证据——测量出的精准数据——来告诉自己他的出现对于约翰的人生有多不利,而他的消失又对约翰的生活有多大改善。
他有想过找麦考夫要约翰的定期汇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他发觉读到有关约翰的东西,或仅仅是想起约翰,都会同等轻而易举地让他的胃痛苦地扭成一团。不知情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因为不论如何他都不大可能阻止自己出现在伦敦,抓着约翰的肩膀摇一通。这会让整个试验功亏一篑。
他的工作是残忍的。两年摧毁莫里亚蒂的犯罪网络对他的身心都是巨大的折磨。约翰不在他身边只会让事情雪上加霜。他回归时告诉约翰的话并不假,“我好几次差点儿就要联系上你了。”
怪异的是,当夏洛克寒冷的时候,联系约翰的欲望是最为强烈的。蜷缩在赫尔辛基(译注:芬兰首都)的暗巷里等待他的目标,在莫斯科的防火梯上几个小时的窃听只为等到一点零星的情报,在叙利亚沙漠的刺骨夜晚里跟踪恐怖分子……在那最为寒冷的时间里,他回到了思维宫殿里的贝克街。他打开门,室内温暖无比,约翰在厨房里走动,穿着他的一件毛衣,通常都在泡茶。
每一次夏洛克回到那里,显然约翰才是温暖热量的辐射中心。也许是思维宫殿的漏洞吧,但只要他越靠近约翰他就觉得越发温暖。直到他来到约翰面前,约翰会抬眼看他,金发在厨房的灯光下散发柔和的光泽,他那明亮的神情足以照亮夏洛克过去两年里最为寒冷的时刻。
有时他会开始发短信。因为哪怕只是跨过巨大的空虚,汇集至如伦敦如此遥远之地的针尖上的光,即使是一点微弱的信号,都足以让他的脊柱至指尖一阵震颤。然而他不能这么做。他需要知道他的假设是否正确。
所以他给麦考夫的命令是不允许自己被告知约翰的信息,除了重大疾病或严重受伤。真是可笑,只有约翰患了肺炎,或者不怎么致命地被捅了一刀,夏洛克才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机场。任务暂停。试验取消。但约翰什么事也没有,于是夏洛克删除了手机里的那些所有未写完的的短信。
*
“我很抱歉。”夏洛克不动声色地说。约翰胸腔一阵共振,“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还活着的。”
夏洛克不加修饰的话语中的真挚在约翰身上瞬间奏效。他的愤怒离他远去,紧张也离开了他的肌肉。但他仍在犹豫。他太了解夏洛克作为演员的本质了。他仔细研究他的脸,寻找侦探可能在假装的证据。而约翰知道夏洛克演戏通常是假扮情感:同情或笑容,以此获取信息或原谅,以泪水换取战略——夏洛克极度缺乏他此时酷似真诚的假扮能力。没有计时炸弹,没有绝望的前奏,只有夏洛克仰躺在草地里等待约翰的回应。当然,约翰也不排除夏洛克只是在说他想听的话的可能,好让约翰放他起来,随后约翰意识到他必须信任他。要是他不信任夏洛克,他们两人什么事情也解决不了。所以,尽管夏洛克已多次向他撒谎,坑他,给他下药等等,但他知道,他会像一如既往地那样,毫无疑问地接受夏洛克的话。他必须听从自己的内心,永远相信夏洛克·福尔摩斯。
他说自己是个疯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像三月兔需要他的疯帽子一样。
约翰放松了他的压制。幸好夏洛克没有把他扔下悬崖,或更甚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下来,而是在约翰滚下来躺在草丛里深呼吸时一动不动。
片刻后夏洛克坐了起来。他的卷发乱得无药可救。
“我没有——”夏洛克顿了顿,“我没有留意到我的缺席对你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约翰看向天空。他没想到他们会谈起这个。他在他以为他们都要死了的时候原谅了夏洛克,而他们最后没死,他也极力将这件事置于脑后。但它再次出现了——就在刚才他们竭尽全力打倒对方的时候——他们可能需要在此讨论这个问题。
约翰闭了闭眼,在眼睑上看见了落日的余晖。夏洛克“没有留意到他的缺席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难道夏洛克没有想过如果情境对调,他又会是什么感受吗?他猜没有。这世上唯一的咨询侦探的共情能力差得可怜。
约翰躺在原地,扭过头愤愤地瞪着夏洛克,却又在看到侦探把膝盖揽在胸前,双臂松松抱着的时候柔和了下来。这是约翰常见他思考时的姿势,这对于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的高挑男人来说未免有些太讨人喜欢地孩子气了。
他没有留意到他的缺席会对约翰造成多大的影响……那是真的吗?夏洛克真的不知道?他真有可能没有意识到……
“你没有意识到……?你没有……?”约翰的话断了,发现他居然大声说了出来。他又把头转向了天空。
“什么?”夏洛克问道。
“我想你也没有注意到你这么做的方式……会有副……”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在说这些。夏洛克回到伦敦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不再谈起,也不再想起了,“别在意。”他唐突地说。
然而已经太晚了。夏洛克的好奇心被彻底激起了。“说。”
约翰两手臂交叉置于胸前,暗自气愤自己居然走上了这么一条路。“不重要。太蠢了。你没有自杀。你没有死。都无关紧要了。”
“说。”夏洛克重复。约翰比谁都更清楚世界无法阻止一个好奇的咨询侦探。
约翰呻吟着坐了起来,径直望向夏洛克,说道,“你那么做,你没有‘自杀’,你让它看起来像是我的错。”
夏洛克皱起了眉毛。“这是什么意思?”
约翰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真的想都没想过。这对于你的计划来说毫无逻辑可言。”
显然夏洛克一点也不喜欢不知道约翰在说什么。约翰本可以好好享受这稀有的一刻——知道什么夏洛克不知道的东西——就像夏洛克做的那样。但他是约翰,他没有这么做。
*
约翰坦诚地看着夏洛克,开口。“你给我打电话。你在楼顶给我打电话。下定决心要自杀的人是不会给别人打电话的。他们可能会写遗言,因为文字是僵硬的。文字不会跟你争辩。准备自杀的人给别人打电话,通常不是真正想死的。他们想什么人来劝他们。”
一阵恶寒坠入夏洛克的胃,他开始明白约翰想说什么了。
约翰吞咽了一下,看向别处。“我以为你打电话给我,”他朝着悬崖说,“是因为你不想死,你以为我能给一个足够好的理由让你活下去。”
寒意攀了上来,纠缠住夏洛克的胸腔。在约翰看来当时是如此了。他和麦考夫就是这么计划的,不是吗?计划是夏洛克从楼顶跳下来,世界(和约翰)会相信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夏洛克感觉自己一无是处——他的侦探技巧的假的,全世界都以他为敌,他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了。新闻头条:虚假天才的陨落。计划要求他给约翰打电话,确保约翰看着他坠落,并把他困在原地。可是从约翰的视角……他从未站在约翰的视角考虑过。
“我做不到。”约翰继续,依旧没有看着夏洛克,“我看到你在楼顶,我愣住了。我不能……你告诉我你是个假货,我试图和你辩驳。那是我们他妈在一起这么久时间里我必须得赢的,我能够打赢的一场辩驳……可是你站在屋顶我无法思考……我把话全说错了。时间不够。然后你”——约翰看了过来,眼里是夏洛克无法辨认的感情。但他把它眨掉了。约翰看向别处,耸了耸肩——“然后你跳了。”
寒冷攥紧了夏洛克的心脏,他低头看草。此时此刻他无法看着约翰的脸。
“两年了,我恨自己救不了你。”他听见约翰深呼吸,“我没办法不去想,你在那一通电话里要我做的事就是你曾为我做过的……”
夏洛克猛地一抬头。他们从未谈过约翰在他们相遇之前那几周的状况。夏洛克都读出来了,当然:PTSD抑郁,日益增长的自杀念头。他连同其他关于约翰的信息一起读了出来,分门别类,但他没有提起过它——在他复述他的推理,或是以后再次想起时,都没有。
然而,约翰当然会把夏洛克在巴兹楼梯的电话类比作他们在实验室里相遇时自己的抑郁情结了。只是,夏洛克拯救了约翰,约翰却没有拯救夏洛克。他救不了的。他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一个圈套。夏洛克是要跳的。他是准备赴死的。约翰只是演出的一部分。但他不知道这一点。一瞬间夏洛克清楚地明白了:在约翰的脑海里夏洛克是足以让他活下去的理由,而他却不是足以令夏洛克活下去的理由。
夏洛克喉咙发干。几种可能出口的句子在他脑中滞缓着。可鄙的感性啊。在他最需要清醒思考的时候模糊了他的头脑。他能说什么呢?他一点也想不出。他没有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过问题。他从未试着这么做,因为他不感兴趣。没人的视角如他自己的一般令人深省或有趣,所以何必呢?然而如今,后果正无力地望着他。熟悉的,不加掩饰的神情明摆着是痛苦,他所造成的痛苦。
“我猜你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我躺在那里,思考我到底该在那两分钟的电话里对你说什么,”约翰说,“我该用多少论据……小心翼翼构造的句子,无懈可击的措辞……什么话才能救你?又该怎么说?”
“约翰——”夏洛克开口,却无言以对。
但约翰立马接过话头。“不,这没关系了。这不是重点。所以我才不想——本来就不打算说的。因为这愚蠢的让人难以相信。你才不会自杀。而现在我庆幸我当时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会看上去更蠢。”
约翰看向了别处。夏洛克意识到了什么。
“我没有嘲笑你。”他说,知道这是夏洛克想要知道的。约翰回望着他,等待。他找对了方向,但这远远不够。他已经道过歉了。再次道歉不会起任何效果。他需要让约翰知道些什么,以此回馈约翰告诉他的东西。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没有嘲笑你。”夏洛克又说了一次,“那通电话,”他看着约翰的胸口,因为这比看着他的眼睛来得简单,“不只是计划里的把戏。那是我告别的唯一办法。我知道我接受的任务要花好几年,而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回来。”夏洛克清了清喉咙,“那是——那通电话是——对我来说,是计划里令人最不愉快的部分。”最艰难的部分。他希望约翰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他无法说出口。那是真正的告别。他的眼泪是冲着狙击手去的,他也准备好了答案,如果有人问的话。然而没人问起。
他试探着瞟了一眼约翰的神情,就这么一次,他读不出任何东西。
“那个任务几乎是无法完成的,即使对我而言。”夏洛克继续,“我不想你担心或干等着我。我希望我被误导的试验的——现在我知道了——结果会包括你找到比我更好的方式度过剩下的时间。”
四下寂静,夏洛克倾耳听着下方海浪拍打崖壁的声音。天空是令人惊叹的暖色调,却在他面前这个人的对比下相形见绌。这个人盘腿坐着,身上没拉拉链的套头衫挂在一边肩膀上,两手下意识地攥着草叶。他朝悬崖向外望,而夏洛克看着他的脸。约翰的脸有着柔和的线条,他圆圆的鼻子和友善的眼睛。没有尖利的棱角,没有什么夸张的东西。女人可能喜欢他坦诚,年轻且英俊的面孔。他似乎就是为了取得信任而生的,而夏洛克竭尽了全力打碎了这一份信任。现在他在等待,一如既往,又一次地等待着友人的原谅。
“那我们就把这个加到你失败的试验的列表里吧。”约翰最终说道,夏洛克这时候被对方的表情吓到了。怎么能有人,有着如此坚定的肩膀膝盖和双手,如此复杂?约翰不是刚刚还勃然大怒把他掀翻在地吗?约翰不是刚刚还那么脆弱,承认他有多受伤吗?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呢?夏洛克对尸体的理解比对活人要高得多。
或许这只是证明约翰疯了的又一证据。夏洛克跳起来,伸出手。约翰握住了它,让夏洛克把他拉起来。
“你有点疯了,”夏洛克在他们面对面时说,“这倒不假。”
约翰歪了歪脑袋,正如他微笑时常做的那样。他笑了,说,“你现在才发现吗?什么样的人会花那么多时间帮你把那罐恶心的眼球从厨房地板上捡起来?”
“你一定是丧失理智了。”夏洛克扬起眉毛同意道。他走向他们扭打的地方,捡起他的大衣,“尤其是你似乎认为我失败的试验多得能列一张单子。”
“对对。”约翰跟在他身后说,“你的试验总是进行得很顺利。就像那次你把起居室弄得有放射性一样。科学界的一大飞跃啊。”
夏洛克把大衣挂在肩头。“就那么一次。”他记起那天晚上他发给约翰的短信:在酒吧里再多待几个小时。起居室有轻微放射性。——SH。
“你确实知道我刚刚是让了你的吧。”夏洛克转移了话题,朝路上走去。
“那是。”约翰漫不经心地说,夏洛克一点也不在意。
夏洛克被刺激了。“如果我们拳击的话我绝对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你打败。”
“所以你承认你被我打败了。”约翰说。
“我什么也没承认。我只是说拳击才是我更喜欢的搏斗方式。”
“铭记在心。”
他们抵达了停车场,夏洛克突然记起了,“我们走的时候有人洗劫了我们的公寓。”
约翰停下脚步。“什么?”
“它的每一寸生命力都被掠杀了。”夏洛克哀悼道,“太可怕了。一片灰尘都没放过。一个斑点都没有。”
夏洛克看了过来,约翰笑了,继续脚下的步伐。
他们的身影消散在最后一丝落日的云彩中。
第七章完
佞臣
#松币天
#鬼故事
高天亮天生异象,有得道高人预言他活不过七岁。
出生即失宠的皇子活在整日五脏六腑的剧痛中,从记事起每日吃斋求佛,求的都是早死。
但他得宠的母妃高珍凝不让他死,搜罗天下名贵药材吊着他的命。
“好孩子,千万撑到娘怀上皇弟你再死啊。”...
#松币天
#鬼故事
高天亮天生异象,有得道高人预言他活不过七岁。
出生即失宠的皇子活在整日五脏六腑的剧痛中,从记事起每日吃斋求佛,求的都是早死。
但他得宠的母妃高珍凝不让他死,搜罗天下名贵药材吊着他的命。
“好孩子,千万撑到娘怀上皇弟你再死啊。”
天不遂人愿,怀龙种的事自然没法强求,可皇子心软,为亲妈咬牙活着。
终于,熬到他七岁的时候,贵妃再次有孕。高天亮如释重负,这下总可以死了吧?
结果他娘先死了,还暴毙得很荒唐,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拉去乱葬岗草草埋了。作法事的和尚说,贵妃身边有邪物作祟,几欲祸乱国本。
他傻眼,算了,横竖皇帝老儿顾不上自己,那现在可以死了吧?
伺候他的宫人们一个个哭求殿下别死,好歹得等他们找到下家才行,不然皇上一怒之下责怪他们照顾皇嗣不周,一块儿拉去殉葬怎么办?
想着这些下人从小跟着他吃苦受罪,实在也不容易。高天亮心里过意不去,努力吊着一口气不死,就这么等啊等,等到最后身边只剩下一个近身伺候的小太监。
他摸不准这人是不打算找下家呢,还是找不到。
奇迹般地熬到冬天,内务府早已不再给他们宫送炭。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高天亮终于感到心脏一阵绞痛,即将走向终点。
痛,太痛了。
他忍不住惨叫,抽搐着干呕
小太监惊慌失措跑出去喊人,可这冷门冷院的哪里还有人。
结果,高天亮还是活了,一个人出手救了他。
那个人就是金泰相,外面人口中当朝大权臣,大奸相,直隶总督兼内阁大学士。
金泰相的怀抱没有温度,高天亮无力地倚着他的肩,见他取出一颗深红的丹药塞进自己嘴里,一股怪异的血腥味直通天灵。
恍惚间,他看到大权臣竟有六只手指。
之后每个月金泰相都会派人送来保心秘药,那小药丸有效地缓解了他每次发病带来的心口剧痛,也让他的气色神奇般地好了起来。
就这么用了十年药,其间在金泰相的助力下,高天亮步步为营谋得太子之位,杀光了他的兄弟,一举翻身。
他想,是时候处理这个掌握了自己所有把柄的佞臣了。
于是他请金泰相吃席,花朵似的美眷捧着掺了毒的玉液献给太师。金泰相笑着接过宫女手里的酒杯,放在嘴边停顿了一会儿,对高天亮说:“太子近来可还心悸?”
高天亮愣了一下:“多亏太师的秘药调理,弟子已全然康复。”
金泰相玩味地看着他问:果真?
“自然当真。弟子体内余毒已清,太医院说此生不会复发。”
“那就好。”金泰相笑着点点头,将毒酒一饮而尽,起身摔杯扬长而去。
高天亮突觉喉口灼痛,阵阵心悸袭来,他从主座跌下,攀着桌案不停地干咳,竟从口鼻中咳出许多黑色的血。
宫人一拥而上大呼快请太医,高天亮痛苦地痉挛,神情涣散,挣扎着让他们滚开。
此时太医赶来,上前按住太子给他诊脉,并吩咐太监们将太子翻个身抬到座位上靠着,可太子一翻身,眼中泛着妖异的金色,衣摆下竟露出一截弹动的狐狸尾巴!
众人皆大惊失色,有人想起离去的太师,忙跑出殿外寻找,可茫茫紫禁城内哪还有金泰相的影子,又紧急调遣守宫门的侍卫,都说不见有人出过宫。
太师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人世。
因先帝只留下一个皇子,高天帝还是如愿登了基,只是他始终没能摆脱那条畸形的尾巴。
又七年,从西域来了一位得道高人,名叫刘青松,擅长幻术通灵。
高天亮宣他进宫觐见,令太医取出当年太师留下的保心秘药:
“道长,此丹可有异样?”
刘青松捋着不存在的美须,仔细端详一阵,令宫女端上一碗清水,将那丹药捏碎置于碗中化开。
随着药丸溶解,一股血腥味散开,道人阴恻恻地说:“陛下服用的药丸,乃狐妖精血所制,经过长年系统地洗髓,重塑根骨,如今您已为半妖之身,不可逆转。”
高天帝大惊失色,死死攥住他的手:道长救朕!
可刘青松只是叹气:“当日陛下已是经脉俱碎,五脏崩裂,若非大妖将半身神魂倾注于陛下,您断活不过七岁。”
“是你……”高天亮听着耳熟,想起了些什么,“不可能,你为什么不会变老……”
他突然再也无法遏制恐惧,抽出佩剑刺进眼前之人的胸膛,刘青松应声倒地,高天亮将剑高高举起,又捅下,直捣得那道士血肉模糊,才跌坐在地上发抖。
大殿上静得出奇,刘青松仍平静地睁着眼,似毫无知觉。他缓慢伸手拔出胸口的长剑,没事人一样爬起来,身上的血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将剑递还给高天帝,神色如常。高天亮这才发现,刘青松也有六根手指。
“望陛下念昔日救命之情,放下心中执念。您因妖血而重生,亦遭妖性所反噬,种种际会,皆是天命业果。”
说罢,刘道士深深作了一揖,一拂袖化作漫天纸人,不见踪影。
高天亮失了魂似的去薅那些纸人,每一张都用血字写着:「万法归一」
他尖笑起来,笑得凄厉,伏在地上如野兽般呜鸣。
畸形的狐尾尽数褪去,利趾亦恢复人形。没人知道那一夜皇宫发生了什么,只是平白失踪一位贵客,从此皇帝多一根手指。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