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极乐迪斯科]疯子,骗子,瘾君子
拯救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拯救别人。
1.
[恐怖领带]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一个正在发怒的维克玛警官更让人不想面对的情境吗?
[逻辑思维]有,你只需要再加上一个坤诺。
让·维克玛:“让你那个该死的跟屁虫小混球离我远一点!”
而那个*跟屁虫小混球*正梗着脖子站在他面前,攥紧了拳头在空中挥舞着:“放屁!坤诺才不是猪猡——”维克玛瞟了他一眼,小混球立马改口,“——我才不是酒鬼的跟屁虫。”
[五感发达]他刚才是不是哆嗦了一下?
[内陆帝国]没人不害怕教导主任——让·维克玛,现在他是坤诺王国里的新国王了。
[争强好胜]等等,所以“酒鬼”就不是一个12...
拯救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拯救别人。
1.
[恐怖领带]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一个正在发怒的维克玛警官更让人不想面对的情境吗?
[逻辑思维]有,你只需要再加上一个坤诺。
让·维克玛:“让你那个该死的跟屁虫小混球离我远一点!”
而那个*跟屁虫小混球*正梗着脖子站在他面前,攥紧了拳头在空中挥舞着:“放屁!坤诺才不是猪猡——”维克玛瞟了他一眼,小混球立马改口,“——我才不是酒鬼的跟屁虫。”
[五感发达]他刚才是不是哆嗦了一下?
[内陆帝国]没人不害怕教导主任——让·维克玛,现在他是坤诺王国里的新国王了。
[争强好胜]等等,所以“酒鬼”就不是一个12岁小屁孩不该随便乱说的禁词了吗?这很没有礼貌!而且是歧视,是对“上瘾物爱好者”的一种偏见!
[道德主义]哦,*这个时候*你又是一个高尚的道德主义支持者了——
[通情达理]你是一个糟糕的酒鬼,酒鬼没有权威和尊严。
你:“让,坤诺跟着你,只是因为他喜欢你。”
[逻辑思维]他崇拜能掌控话语权的威严角色——这是事实。
[五感发达]但是维克玛一点也不信——事实上,他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喜欢到砸了我的五周年优秀警员纪念奖章吗?”他阴恻恻地说。
你非常小声地转过头去问金:“……那是什么?”
“非常具有收藏意义和纪念意义的荣誉象征,”警督看了你一眼,补充道,“你也有一个,在你抽屉里的那个方形盒子里。”
你记起来了,是那个警徽形状的精致水晶工艺品,上面还刻着一句话——“以此嘉奖瑞瓦肖公民武装优秀警员哈里尔·杜博阿在过去五年里为瑞瓦肖做出的杰出贡献。”
[循循善诱]别说“把我的那个奖章补偿给你”这种蠢话。
“呃——要不我赔一个奖章给你?”在维克玛杀人一样的目光注视下,你的声音越来越小,“就是可能上面写的名字不太对……”
[循循善诱]操,哈里尔·杜博阿,我警告过你了。
还没等维克玛对你冷嘲热讽,坤诺就先一步打断了你。
“坤诺不需要酒鬼的施舍,”他有些紧张,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的,“不就是五年吗,五年后我还给你一个。”
[通情达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脸都红了。
可是维克玛没有生气,相反,他笑了起来。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点点头,“要是五年后你没有拿到这个奖章,老子扒了你的皮,小兔崽子。”
2.
[逻辑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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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忍不拔]说人话。
[平心定气]你的大脑宕机了。
警督伸出手,在你眼前挥舞了两下。
“——什么?”你听见自己问。
金:“坤诺没有地方住,维克玛警官刚刚说,‘你带回来的麻烦,你自己解决。’”
[通情达理]换句话说,坤诺要住在你家。
[标新立异]你确定那是*家*?你确定狗窝真的能住人?
你才是狗。
[标新立异]我就是你,神经病。
你犹豫着:“反正过两天就要把他送去参加预备警员训练了,就不能让他找个旅馆住两天吗?”
“没问题啊,”维克玛懒洋洋道:“你出钱?”
警督看了一眼你的脸色,用一种洞悉了一切的语气说:“他没有。”
[能说会道]谢谢你,金,就是可能有点太*直白*了。
“那不就得了。”维克玛冷冷道。
他把正在瞪他的坤诺拎到你面前:“下班时间到了,带着你的小混球回家吧,老混球。”
警督友好地伸出手,对他说:“明天见。”
维克玛也伸出手,说:“明天见。”
3.
由于你没有车(“——并且永远也不会再有他妈的第二辆了,”让·维克玛大骂着说,“——永远!!”),好心的警督主动提出送你和坤诺一程。你在公寓门口下车,警督看了看坤诺,又看了看你。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和他——你确定这真的没问题吗?”
[争强好胜]你可是超级明星大侦探,你会有什么问题?
[五感发达]你的裤兜里只有零钱,你的衣袋里只有香烟和打火机。
——什么意思?
[逻辑思维]你没有你家的钥匙。
“……”你干巴巴道,“我没带钥匙。”
坤诺:“……”
[同舟共济]他在心里想:妈的,完了,猪猡真的有个猪脑子。
金:“……”
[同舟共济]他在心里想:金·曷城,酷一点,不要让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太过无语。
还好你还有零钱,还好警督在他的蓝色笔记本里记下来了某个人的电话号码。
[同舟共济]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维克玛刚刚到家没多久。他把钥匙搁在鞋柜上,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中尉走过去拿起电话,歪着头夹在肩膀上,一边从酒柜里拿出酒杯和苏格兰威士忌,一边应答:“晚上好,这里是让·维克玛。”
“……晚上好。”电话另一头的人说。
维克玛中尉的动作凝固了。
“杜博阿,”他咬牙切齿道,“你除了脑子,还有什么东西不会弄丢?”
[从容自若]——浩瀚又博大的灵魂。
[通情达理]如果你今晚还想睡在家里的床上,就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维克玛叹了口气,然后他说,对门养了一只猫,备用钥匙在它的食盆底下。
4.
你看向猫。
猫没有睡觉,它是清醒着的,你以为你在打量它?不是这样的,是猫在打量你。
[内陆帝国]你看向猫的眼睛。
它钴蓝色的眼睛像一面掺了杂质的镜子,传达出一种无机质的冷漠——里面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只有你自己的倒影,
你的直觉告诉你,你不喜欢这只猫。
[内陆帝国]容易:检定成功。
猫眨了眨眼,它说:没关系,猫也不喜欢你。
“……金?”你惊恐地转过头,看向你身旁已经无聊到开始阅读墙面小广告的警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警督把自己的目光从那串电话号码上挪开,有些困惑地皱起眉毛:“什么声音?”
“就是——”你胡乱挥舞着双手,最后指向那只猫,“就是它——”
警督挑起眉毛:“你是说,猫的声音?”
你立刻点头。
警督看向猫,猫也转过头看他,然后金摇摇头,说:“不,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循循善诱]——起码他努力过了。
[疑神疑鬼]你是真的听见了猫的声音,还是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自言自语?
“喂,”你问猫,“你是真的会讲话吗?”
“我不叫喂。”猫懒洋洋回答,“我不是你,我不是任何人的另一重影子,我就是我自己。”
“好吧,所以你认识我吗?”
“我真希望我从没见过你,但现实并不会事事如意——是的,我认识你,你是一个陷入中年危机的普通男人,你身上总是带着劣质香烟、酒以及失败者的气味,你会在半夜把迪斯科的音量开到最大,然后大喊大叫,直到每一个邻居都来敲你的房门。”
[争强好胜]普通?你才不是什么普通男人,你是最特殊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平心定气]不要跟一只猫斤斤计较。
猫打了个哈欠。
“你知道我是听得见你的内心想法的,对吧?”它说。
你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手势。
“拜托——”你无奈道,“我只是想要拿走我的家门钥匙。”
“那你为什么要跟一只猫讲话?钥匙在我的碗底,你应该自己来拿。对话并不会带给你任何回报,你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也在浪费我的时间——这件事毫无意义可言。”
“作为一只猫,你说话真的很刻薄。”
“作为一个人,你在内心里评价别人的时候也时常变得刻薄,可是猫并不会因此谴责你,你也不应该用这个来谴责一只猫。”
你:“所以你是什么,一个道德主义拥护者吗?”
猫:“我只是一只猫。一个沉默的见证人。”
“见证什么?”
猫甩了甩尾巴,看起来无精打采,如果它拥有一副人类躯壳的话,现在它一定在无奈地叹气。
它说:“——今晚,你也会从那具躯壳里脱离出来,走出家门,走到街上,走到你该去的地方,迎接那个苍白的影子。”
[疑神疑鬼]等等,它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我不想知道,我也不关心——我只是看见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梦中见过我?”
“……不,我不会做梦。”猫说,“和你们不同,我的灵魂和躯体从不分离,我存在于现实和梦境的夹缝之间,我自由游走在失落走廊的每一个角落——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做梦,我的灵魂被永恒地囚禁在这副狭小缄默的外壳里了。你也见过我,只是你忘记了——没有人会记得曾经在梦里见过一只猫。”
[通情达理]中等:检定成功。
你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说不定下一次做梦的时候,我会记得你的。”
猫舔了一下自己的前爪,抬起头来,看了你一眼。
“拿走你的钥匙,然后走吧。”它说。
——它结束了你们的这次对话。
你终于回过神来,挪动步伐,一步步接近这位孤独的刻薄囚犯。在它漠然的注视中,你伸出手,端起那个灰色的食盆,拿走了压在底下的那把钥匙。
坤诺脸上的表情因为嫌弃而皱成一团。
“天啊,猪猡真是个娘们——你他妈难道还会怕一只该死的猫吗?”
他拍了拍自己瘦巴巴的胸膛:“坤诺从来就不会怕猫,坤诺他妈的什么也不怕。”
[争强好胜]你就该把他留在警局睡沙发,这个天杀的小王八蛋。
5.
[恐怖领带]不要开门。
为什么?门后面有什么东西吗?
[恐怖领带]你的过去,你的失败和自我怨恨,你的愤怒和自欺欺人。
[逻辑思维]他指的是沙发垫子下面的思必得,洗衣机里的可卡因,桌子底下的伏特加瓶子,还有满地的烟头和脏衣服。
“……”
[反应速度]困难:检定失败。
可是你来不及后悔了。
你握着门把手的右手已经转动了半圈,门锁迫不及待地发出咔的一声宣告——你打开了家门。
[从容自若]如果每个人都能在身体力行前先听听他头脑里的想法,那么这世上的很多惨剧就都能够避免。
[坚忍不拔]——妈的,不要冷嘲热讽。
警督没有说话。如果说金·曷城身上有哪一种美德最值得赞扬和感激,那就是从不抱怨——他已经接受了现实,并且开始在屋子里寻找任何清洁用具存在过的踪迹。
而你在坤诺开口前捂住了他的嘴,把那些狗屎混账话都塞回他的牙齿缝里。
你从衣柜里抽出曾经用来放置干洗衣物的塑料袋,然后开始翻箱倒柜地搜刮尼古丁,乙醇,思必得,以及其他一切不该出现在未成年人面前的东西。
然后你看见坤诺坐在沙发上,皱起眉毛,从屁股底下抽出来一本书——是色情杂志。
[逻辑思维]给你一个忠告。
“……”你一点也不想听,但没人能控制自己的思维。
[逻辑思维]以后不要在坤诺面前尝试任何需要*争强好胜*的检定了。
警督走过去,从他手里抽走了那本封面不堪入目的杂志——“得把这些东西都锁起来,”你忽然说,指着衣柜里面的那个铁箱子,“我有一个保险柜,那个行不行?”
“听起来不错,”警督点了点头,“只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记得密码吗?”他面无表情道。
你没有回答,你保持沉默。
[从容自若]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呃……让?”
“——又怎么了?”他不耐道。
“我就是问一下,只是问一下——你不会正好知道我的保险柜密码吧?”
维克玛:“……”
他发自内心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到底是什么——你的备忘录吗?”
[同舟共济]这真是一种新奇的挫败感,维克玛心想。以往总是他跟在杜博阿身后问来问去,而现在杜博阿失忆了,询问的角色便换了一个人,仿佛原本那无限的耐心也跟着一起跑到他身上去了一样。
然后他报出了四个数字组合,挨个试试,他说。
你挂掉了电话,拿着那张纸,按照他说的数字一个个输入尝试,奇妙的是,你虽然对这些数字毫无印象,但是你的手指却比你的记忆抢先一步回想起来,它在键盘上浑然自若地移动着,仿佛在你的大脑报出下一个数字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它的位置。仿佛这六个数字的排列方式天生就是一条不变的真理,亘古不变地根植在你的潜意识最深处。
[坚忍不拔]这些数字到底有什么意义?它们只是数字而已。
[逻辑思维]是日期,那些数字组合是年月日,第一个日期在07年,第二个日期在15年,第三个日期在43年,最后一个日期距离最近,在45年。
[见微知著]是你的生日,她的生日,她第一次回到你身边的日子,她最后一次离你而去的日子。
最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或者说,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你试到第三个组合的时候,提示音响起来。
你成功通过了密码校验。
“……”可为什么是第三个组合?
[逻辑思维]你知道答案的,哈里,又何必来问我。
[平心定气]这就是爱情。它璀璨脆弱,遥不可及,永远只存在于浅层的梦境和佛教轮回里的来世。
[内陆帝国]她不属于你。没有东西属于你。
[古老的爬虫脑]——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懦夫。
[边缘系统]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子。
你摸到外套口袋里的那包烟,紧紧地攥着它,描摹着它的轮廓,几乎要把它捏扁——还有一根,两根……还剩两根。你脚步踉跄地钻进洗手间把它点燃,然后把所有灰色的毒雾都吸进你干枯的肺里。
6.
让一切回归正轨花费的时间远比你预想中的长久,警督把最后一桶脏水倒进马桶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黯淡,街道两侧的煤气灯亮起来,让客厅里那座老式时钟上的指针盘清晰可见。已经过了九点半了。
出于礼貌,你应该挽留警督请他吃一顿太迟的晚饭。可惜的是,你不记得这附近哪里有值得推荐的餐厅,也没有钱。
“但是起码我的橱柜里还有一盒通心粉,冰箱里还剩了点没有坏掉的鸡蛋和牛肉罐头,”你看了看警督的脸色,“……这些应该也能做成一顿晚饭的,对吧?”
“是的。”警督点了点头。
好消息是,他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很勉为其难,坏消息是——“我不会做饭。”你说。
有那么一瞬间,金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得一见的困惑与不解,但是紧接着他反应过来,掩饰般地咳嗽一声,试图让自己听上去没有那么尴尬:
“……我也不会。”他说。
你:“……”
金:“……”
你和警督面面相觑。
坤诺转过头看看金,又转过头看看你。
“狗屎,”他说,“你们这群没用的猪猡迟早把自己饿死。”
然后坤诺站起来,挽起袖子——他做饭去了。
他的手艺远比你意想中的更加老练——你们的晚餐甚至算得上丰盛,是炒蛋,通心粉和辣牛肉汤。
[见微知著]但这又有什么可惊讶的?他生活在一个有酗酒问题的糟糕单亲家庭里,如果不靠他自己,他和那个被他捡来的妹妹早就饿死在马丁内斯的小棚屋里了。
警督看着自己面前的炒蛋,他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对坤诺说:“味道不错。”
坤诺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金头一次主动跟他讲话。
“坤诺就是坤诺,”他回以得意的点头,“坤诺他妈的无所不能。”
这就是孩子,他的快乐简单而又廉价——你看着他的时候,便觉得自己伤痕累累的心,仿佛也跟着一起变得快乐了起来。
你在公寓楼下与金告别。警督把两只手背在身后,站在他的库普瑞斯锐影跟前——虽然你很不想承认,但是托坤诺的福,他看起来没有一开始那么忧心了。
“我想你们大概确实可以和平相处。”他评价道。
[通情达理]可怕的是,如果非常要在你和坤诺里面选一个的话,现在坤诺看上去更像是那个照顾人的角色了。
“那么,明天见,警探。”他说。
“明天见,金。”你说。
[天人感应]月亮正在升起,深秋的雾气正在缓缓地下沉。每个人都回到了家里,温暖的炉火,松木的香气,正在编织的毛线针摇晃不停,猫团卧在摇椅上,盯着橘黄色的火光昏昏欲睡。很快,那些光亮都会熄灭,直到只剩下最后一盏灯——是遥远天幕里的启明星,在所有人的梦境顶层闪闪发亮。
7.
警督实在是太乐观了——你和坤诺的和平相处只维持了不到一个半小时。
“该死……坤诺他妈的就是要睡床!”小混球梗着脖子瞪你。
“你给我滚去睡沙发——”你恶狠狠道,“小鬼就该有小鬼的自觉!”
坤诺指指你,又指指自己:“你是坤诺的猪猡,坤诺才是国王——而且坤诺他妈的19了。”
臭小鬼,你被他气得够呛:“你不是答应了维克玛不会再讲脏话了吗?”
“死呆子是死呆子,猪猡是猪猡,”他看上去有些心虚,目光躲闪,显然意识到自己违背了承诺,“他是那个*领头*的——坤诺只答应了他,又没有答应你。”
[争强好胜]——他,在,说,什,么。
“我才是那个荣誉警督,”你咬牙切齿道,“还是‘双重’的。”
“那只是现在,”坤诺说,“死呆子马上就要超过你了,猪头。”
“什么意思?”
“坤诺睡午觉那地方——休息室里有个混蛋小胡子,他跟一个邪恶的眼镜老头在咖啡机那里密谋,说要把死呆子调去另一个分局当什么狗屁警长,35分局还是多少来着,坤诺他妈的记不清了——数字都是狗屎,坤诺恨死数字了。”
[逻辑思维]他指的是普赖斯警长,还有尼克斯·戈特利布医生。
“……”你的脑子像生了锈,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让自己勉强理解了坤诺刚刚说出来的那些话——
维克玛要升迁了。
[循循善诱]他也要离开你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可是这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坤诺耸耸肩,他看上去甚至有些同情你了。
“坤诺他妈的怎么知道。”他说。
他大概以为你是被警局的人集体排挤了还是怎么样——出于同情,他没有再跟你争执谁睡床谁睡沙发的问题了。
8.
[古老的爬虫脑]醒醒。不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都该醒醒了。
……天亮了吗?
[古老的爬虫脑]不,天当然没有亮,但是时间已经到了。你要坐起来,你要睁开眼睛,你要脱离这具躯壳,去到你该去的地方。
什么意思,我要死了吗?
[边缘系统]——这样的好事可不会发生在你身上,起码今晚不会。
[逻辑思维]猫总是对的。你做梦了。
我不想去,我也不想做梦,我他妈的只想睡觉。
[古老的爬虫脑]不,兄弟,你不明白,这里从来都*没有*选择。如果你不睁开眼睛面对这一切,这个夜晚就永远不会过去,天就永远不会亮。
[平心定气]起来吧,哈里,你不能错过这个——你必须要面对它。
这里不是远航路,这里是马丁内斯北路,是褴褛飞旋的一楼餐厅,加尔特正不耐烦地纠正你,一次又一次:“先生,我不是酒保,我是这里的餐厅经理。”
——我在哪里?
[食髓知味]你在酒吧。
——我又是谁?
[标新立异]你是一个将死的病人,酒精流淌在你青色的血管里,没了它,你的心脏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跳动。
你把手伸进口袋,抖抖索索地拿出钱包,拍在吧台上。
“再来一杯——”你像每一个糟糕的酒鬼那样大喊大叫,“酒保,我要苏格兰威士忌——不要加冰!”
加尔特:“……”
[疑神疑鬼]他正在心里骂你。
你抽出腰后面别着的手枪,在他跟前晃来晃去,“看见了吗?”你粗声粗气道,“我是警察,我是侦探,我他妈就是法律——”
一只手从熨烫妥帖的袖口里伸过来,抓住了你的枪,强硬地把它从你的手里夺走。
你转过头,去看这个胆大包天的王八蛋的脸——他皱着眉毛,愤怒,担忧,充满同情和悲苦。
——他是谁?
[循循善诱]他妈的谁也不是。
[争强好胜]让他滚开。
于是你朝他大喊:“滚——都他妈给我滚——”
你明明不认识他,也不记得他的声音和面孔,可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眶湿润,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拿着酒杯的手在颤抖。
维克玛站在那里,他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你。
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你伤害,就像白色的幽灵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地刺穿你的心。
或许人类的本性就是如此低劣,总是贪图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却对身边正在发生的失去置之不理。
[通情达理]现在,你应该说,抱歉。
可是你蠕动着嘴唇,哽咽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是:“你也要走了,你也要像他们一样,把我扔在这里烂掉,是吗?”
[平心定气]——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通情达理]你搞砸了,又一次。
维克玛的表情复杂难辨,他说:“不,是你抛弃了我们所有人,哈里。”
“哈里,我其实一直很想和你成为朋友,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但有的时候我又会觉得——这他妈不过是我在自作多情。”
[内陆帝国]不,不是这样的,他当然是你的朋友,他几乎是你过去五年里唯一的朋友了。
[通情达理]让他停下……他正在剖开他自己。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和你一起出勤,你那天难得没有喝酒,清醒,敏锐,没有对着你的领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自言自语,你穿一件灰绿色的风衣外套,剃了胡须,露出一张没有浮肿和黑眼圈的脸。
“加姆洛克的生活就像是一部严肃而又压抑的刑侦电影,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警察,我的生活不在荧幕上,我的喜怒哀乐都与这部电影无关,我只是做我分内的事,当一个警察,而你不一样,哈里,你是主角——你是那个活在电影里的侦探。
“你的迷茫和痛苦都是会传染的瘟疫,你哭的时候,要让整个世界都天昏地暗,你痛苦的时候,要让所有在乎你的人都流出血来。
“没有人会把自己活成电影里的主角——除了你。”
[同舟共济]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在想,他在乎的可能不是杜博阿这个人,他只是没法忍受在中途离开电影院,他要待在这里,不管结局是好是坏,他总要看到那个结局。
为此,维克玛理所当然地恨他,又理所当然地爱他——他到底还是一个这样矛盾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会在某个早晨闹钟响起的那一刻终于醒悟:杜博阿不会改变,他的消沉和愤怒是电影的一部分——最重要的那部分,他永远也没法放下一切,离开聚光灯和舞台,离开那个主角的位置,像他一样,做一个平凡的警察,去过平凡人应该有的正常生活。而他在此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过是一厢情愿,徒劳无功。
然后,他会离开这个电影院,忘记这部电影,也忘记那个穿着灰绿色风衣,难得没有喝醉的侦探……
这一天会到来的,只是不是这一次,它可能是下一次,或者下下次……它总会到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维克玛疲惫地垂下肩膀,沉闷又悲苦,像棵枯死的老树,“反正你从来不会在乎。”
[通情达理]你在乎,你当然在乎,起码这一次,你会试着努力去在乎——
[食髓知味]可是伏特加和龙舌兰麻痹了你的舌头,威士忌和杜松子酒堵住了你的喉咙,一整个秋天的雨水都堆积在你的胃里。你什么也说不出来,你只是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能说会道]炼狱:检定失败。
“……”
[循序善诱]他要走了。
[通情达理]——这次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维克玛说:“再见。”
他没等你回答——他早就不再需要你的回答了,维克玛中尉放下枪,拿起那件外套,转过身,推开褴褛飞旋的大门,头也不回地朝着下雨的街道走去。
[天人感应]他走进潮湿寒冷的夜里,降下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溅起的积水淋湿了他的裤脚,每一盏路灯都在目送他远去,每一颗星星都沉默不语。
9.
你痛苦又惊惶地挣扎着醒来,尝试了好几次才抓住了床头的闹钟,费劲睁开眼去看——是凌晨三点五十七分。
你伸出手,去拿床头柜上的那包烟,你的心脏在狂跳——还剩一根,还有一根。但是你转过头,另外两样东西进入了你的视线,是钥匙和硬币。
你狂奔到公寓楼下,抓着那可怜的一分钱,在深秋夜晚的冷风中发着抖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在铃声响到第十二下的时候被接通了,维克玛站在电话线的另一头,他没有说话,只是困倦又愤怒地呼吸。
“……”
你开口打破沉默:“对不起。”
“……”维克玛压下自己的怒火,就像咽下一瓶浓度太高的酒精,然后他叹气,声音无奈又疲惫,“你惹上什么麻烦了——你又喝酒了吗?”
“不,不是的,我没有喝酒,也没有闯祸……我只是有些话,我一定要说出来——我不能让它们就这样烂在肚子里。”
维克玛只是安静地聆听。
“让,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个烂人,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骗子,瘾君子,有的时候我觉得全世界他妈根本没人爱我,因为我本来就不值得——但这才是那个真正混账的想法,你……还有迈诺特,你们一直忍受着我,从没有一次离我远去,可我却一直表现得那么混蛋——
[边缘系统]你只记得谁抛弃了你,你甚至不记得迈诺特的全名。
[能说会道]——你叫她马脸女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抱歉——可我真的在乎,我会努力去在乎的,我保证。”
“该死的,自从你失忆之后,你他妈就一直在道歉……”
“……对不起,”你又一次说。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哈里,我只要你每天上班,下班,好好活着——而不是哪一天我醒过来,发现你不见了,只能到每一个酒吧和巷子的垃圾堆里去翻你的尸体。”
[内陆帝国]或者吸毒过量,淹死在浴缸里。
“明天,我会按时上班的。我一定会出现的。”
“你爱来不来。”
“让。”
“嗯?”
“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我是说,我们当然是朋友,对吧?”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滚去睡你的觉吧,你个王八蛋。”他说。
10.
你在第二天见到了坤诺描述中的混蛋小胡子——普赖斯警长正站在维克玛的桌子前,同他讲话。
[五感发达]他穿一套洗过很多次的灰蓝色警长制服,警徽别在胸袋上,这是个中等身高,身材瘦削的男人,他的脸庞轮廓看起来并不是*纯粹*的瑞瓦肖人:虹膜灰绿,鼻尖低垂,眉骨高耸,两只眼窝深陷下去,让他看起来严肃又阴沉。
[通情达理]难怪坤诺会害怕他,这的确不是一张和蔼和亲的脸。
[循循善诱]还有他的那些*名声*。
“你确定?”托勒密·普赖斯问。
“是的。”维克玛平静地回答他,“我确定。”
警长耸了耸肩,那好吧,他说。
然后他径直朝你走过来,把手里拿着的那个浅蓝色档案夹搁在了你的桌子上。
[五感发达]是案件文档,警局档案通用资料夹,里面包括了五张表格和两张详情报告单。有一张硬卡纸没有夹好,露出一个角:墙壁,血渍,半个手指——是受害人的现场照片。
[逻辑思维]你的工作来了。
他打量了你一眼,似乎在评估你今天有没有喝酒:“这个案子,你和金搭档,没有问题吧?”
“本来你的搭档应该是维克玛,不过刚才我和他聊过了,他一点也不介意把这个机会让给曷城警探,”他补充道,“顺便一提,我觉得那是‘我受够杜博阿了,让新来的去受这份罪吧’的意思。”
“……”
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维克玛之后的去向:“我听说让要升迁了,他会被调去哪里,35分局吗?”
“——你说维克玛?他没告诉你?”普赖斯警长诧异道,“他昨天拒绝了这次升迁——现在他也是一位荣誉警督了。”
11.
在这个昏昏欲睡的中午,特兰特·海德斯塔姆端着黑咖啡姗姗来迟,和他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个被邮寄过来的包裹。他一面笑着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打着招呼,一面径直走过来,把那个纸箱子放在了你的桌子上。
“我猜你大概不会介意我偷看了一下寄件人地址?”他笑眯眯地,不带半点歉意地耸耸肩,“马丁内斯北路22号——你有什么东西落在褴褛飞旋了吗,警官?”
[逻辑思维]中等:检定失败。
你满头雾水地接过那个箱子,拿起裁纸刀把它拆封。
——妈的,是两件皮夹克。
[能说会道]花花世界我一人干翻。
[从容自若]弱水三千我只取一尿饮。
在办公室里所有人的注视下,你把其中一件夹克塞给坐在你对面的倒霉兄弟,说:“金,你把外套落在旅店了——快穿上,然后我们去出现场。”
警督:“……”
[同舟共济]金·曷城在这一刻切身地体会到了维克玛警官在过去的五年里所曾遭受过的痛苦,维克玛之前所曾展现出来的那种过分情绪化的愤怒(他对杜博阿说:“你这个喜欢指使别人的狗杂种……”)在此时竟显得如此亲切——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他说:“谢谢。”
——让·维克玛看着他的眼神堪称钦佩了。
12.
这个案子远比你之前接手过的那些要简单许多。你和警督调查完现场,回到警局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那大半个太阳还挂在地平线上。
“我觉得这次案件应该取名叫‘忏悔墙前的圣迪斯马’。”
“不,”警督有他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还是‘无首蟊贼’更加合适。”
路过停车场的时候,你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发现有两个人,一高一矮,正站在车前等你,是迈诺特和坤诺。
[逻辑思维]——坤诺要走了。
[内陆帝国]他们在等你,做最后的告别。
茱蒂特会开车把他送去加姆洛克南边的麦镇,在那里,他会接受长达两年的预备警员训练课程。
[争强好胜]可喜可贺,你终于摆脱这个烦人的小混球了。
“……坤诺要去别的地方当国王了,”他低着头,伸脚踢车边的小石子,“从今天起,你就是自由的猪猡了。”
你问他:“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对吗?”
“当然,”他点点头,嘟囔着,“坤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活得很好。”
茱蒂特朝你们笑了一下,她打开车门,招呼坤诺爬上了副驾驶座。
车开动了。引擎在振动,地面在摇晃,轮胎和排气管发出噪音,树叶纷纷从车顶棚上掠过,坤诺扒在车窗上,转过头看你。
——他在等待。
[通情达理]你知道他需要什么。
[内陆帝国]一个道别。
[同舟共济]就是现在。
“再见,库诺·德鲁伊特——”你朝他大喊,“再见——”
“……”坤诺咬紧了牙齿,他瞪着眼睛,想要忍住自己的眼泪,可是他失败了。
[五感发达]他无法控制地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仍旧固执地扭着头,直直看向你的眼睛。
真是奇妙,维克玛和金做了那么多的努力,都没有成功战胜她苍白羸弱的影子,但是坤诺通红的眼眶和皱成一团的哭泣的脸,却使你感到一种解脱,一种神圣的救赎,他的眼泪从面颊上滚落下来,变成滔天的洪水,从远航路的尽头汹涌而来,淹没了白色的人行道,淹没了录像租赁店,淹没了那个秋天的风声和雨水,淹没了她洁白的礼服和发着光的荆棘花冠。
他回过头,看你一眼,一眼,再一眼。
你尚未出生的女儿在他的眼睛里扎了根,所有被抛弃和遗忘的幼小灵魂都在他的哽咽里放声哭泣。
那个白日梦降临在了你的身上,你开始无法克制地颤抖,像所有父亲第一次看到他生命的延续,他无法预测的未来——他襁褓里刚刚出世的孩子。
他的人生会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没有酒瓶的碎片和殴打的青瘀,也没有在那堆衣服和肮脏被褥下酣然沉睡的巨大野兽,公寓的窗户打开了,他从那里一跃而下。
你是个疯子,骗子,瘾君子,但是在这一刻,你是英雄,是父亲,是一个孩子的救世主。
坤诺忽然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挥着手,用尽全力在凌冽的风里朝你大喊。
[五感发达]极易:检定成功。
北加姆洛克的太阳在他的呼喊声中片片碎裂,每一束光芒都在湮灭,每一块碎片都在瓦解。
他的身影缩小着,缩小着,直到人群和树桠阻拦了你的眼睛,直到承载着他的那辆锐影和最后一块破碎的太阳一起下坠,彻底消失在漆黑地平线的尽头。但你知道他会回来的,就像候鸟张开翅膀,穿过北方的松树林,就像海龟从礁石上跨过,迈进沙滩里,就像他大喊着的那句话,时至今日,仍在你的视网膜上熊熊燃烧——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身边。
金想要叫你回到大楼里去,他转过头来,看向了你。
而你一动不动,正在流泪。
《神圣而可怕的气息》 #1 夏洛茨扎尔
*由于各种原因,进度较慢,非常抱歉。
**争强好胜[极难:成功] - 应该更用心一点。
瓦萨附近的度假村吞没了四名朗德家的姑娘,整个时代,伴随着他们纤细的骨头与晒黑的皮肤,一同消逝了。海岸线蜿蜒了六公里,那是六十年代的游泳胜地;更衣室默立成行,蔺草随风起声。这是保守派正在默哀的时代。当无人照料的孩子被父母送到海滩时,他们的夏裤口袋里有两个雷亚尔,用来买冰激凌和坐公交。那对父母焦急地摇头,对他们隐瞒了来自梅西纳、格拉德、戈特瓦尔德的一些消息——在他们看来,那里每周都有被模压进墙体的碎骨(1),每周都有某人困在地窖三十年的女儿上街求救。
但不是这里。
这就是社会民主。还有社...
*由于各种原因,进度较慢,非常抱歉。
**争强好胜[极难:成功] - 应该更用心一点。
瓦萨附近的度假村吞没了四名朗德家的姑娘,整个时代,伴随着他们纤细的骨头与晒黑的皮肤,一同消逝了。海岸线蜿蜒了六公里,那是六十年代的游泳胜地;更衣室默立成行,蔺草随风起声。这是保守派正在默哀的时代。当无人照料的孩子被父母送到海滩时,他们的夏裤口袋里有两个雷亚尔,用来买冰激凌和坐公交。那对父母焦急地摇头,对他们隐瞒了来自梅西纳、格拉德、戈特瓦尔德的一些消息——在他们看来,那里每周都有被模压进墙体的碎骨(1),每周都有某人困在地窖三十年的女儿上街求救。
但不是这里。
这就是社会民主。还有社会民主的柔软桃花,温和的社会计划,这些进步的东西,使人们破碎的灵魂开始变得美好。建造地下密室的奇怪技术热情(2)绝不会到达这个郊区。微型的黏土风车已经盖住花园草坪上的通风口。心中黑暗的狂热,在郊外凉爽的薄雾中冷却;人们的病态想法,被遥远蓝色冰川的呼吸封冻。这就是瓦萨,你宁愿住在这里。
然后,星期二一早,蓝天白云,朗德家的四姐妹——梅姬(五岁)、安妮-艾琳(十二岁)、玛琳(十三岁)和夏洛特(十四岁)——一起去海滩游泳。她们带了两个雷亚尔,四套泳装,一份食水和两张装在沙滩包里的大野餐垫。九点半,她们在瓦萨郊区的洛维萨乘上有轨电车。司机对此印象深刻。二十年后的今天,住在疗养院里的罗兰依旧珍藏着这份记忆,他说:“老大买了所有人的票,去夏洛茨扎尔的,每张10分钱,总共40分。要是多走一站,一张就得20分。我记得清清楚楚。从那里开始,过路费翻倍。天啊,那姑娘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这么有礼貌!就是最大的那个!沙-洛-塔!(4)”老者有节奏地发出声音,“我当时不知道这件事,在报纸上看到了之后,我就赶紧往警察局跑,一点时间都没耽误。”
十点二十五,女孩们在夏洛茨扎尔的海滩下车,她们挨个感谢电车司机,展现了良好的家教。那天早上海滩很热,人很少。
下一个看见女孩们的是卖冰激凌的阿妮莎。二十年前,阿妮莎还是个学生,在一家冰激凌店打暑期工。玛琳和安妮-艾琳买了四个冰激凌:两个香草味,一个酸橙味,还有一个是巧克力味的。其他姑娘没有进来。百叶窗大都关着,唯一打开的窗户在柜台旁边,作商品陈列用。年轻的阿妮莎了解这些见过世面的女孩偏好的口味。玛琳最喜欢的薄荷味已经卖完了,所以发生了一点不愉快。除了冰激凌,姑娘们还买了三个油皮肉馅饼。共计一雷亚尔五十分。她们走出商店,阿妮莎透过展柜的百叶窗,注意到了她们身边的男人。从年龄、体型和衣着上看,那人真的只是*一个*人吗?——或者像阿妮莎后来想的那样——那人真的存在吗?
这就是最后一次的目击。
两天前上任教育部长的安-玛格丽特与造纸厂长卡尔·朗德的四个女儿消失了。媒体开始热情地跟踪报道这一事件。报纸专栏登载的信息事无巨细,因此,在这个民族的记忆之中,朗德姐妹扎下了根。这起失踪案本身也成为了整个雷亚尔区(5)最出名的悬案之一。
十二点四十左右,离她们原定回洛维萨的六点整还有五小时二十分钟。她们在冰激凌店内的三十分钟里,三个男孩坐在客厅中。房间的窗帘上有一条金色的纹饰,他们是其中两位姐妹的同学。一名高个男生,长着雀斑,耳朵贴着听筒。
“听着,赶紧打,快点(3)。”他身后的金发小子催促。“要是比这个点儿早打三个小时,事情就不会这样了。”
一个肥胖的伊尔玛(6)移民拽着他的袖子:“真的,特雷斯,赶紧打,一定是出事儿了。”
“听到了,听到了。”特雷斯说,金属拨号盘在他的手指之下发出响声。
时间骇人的喧嚣,世界上最狰狞的声音正在逼近。金色房间的窗户不再有光,只余深灰。所有的距离都不可逾越,每个物体之间都是恐怖的真空(7)。
不确定处:
1. Isa-ema vangutasid murelikult pead ja peitsid laste eest uudiseid Messinast, Graadist, Gottwaldist, kus - nii neile tundus - iga nädal leiti kellegi soemüüri sisse valatud pisikesed skeletid.
2.kummastav tehniline kihk
3.suva
注:
4.即老人印象/口中“夏洛特”的读法。
5.以雷亚尔为主要货币的地区
6.极乐世界七洲之一,胡诗珊译为"伊玛腊",HeartRouge/大水译为伊尔玛,此处采用后者是因为国内唯一极乐迪斯科百科收录了HeartRouge的世界观笔记。
7.原文此处为斜体。
*Lund此名在多处出现,大水译本里译作"朗德"与"隆德"未定。译者与其交流后,决定使用"朗德"
《神圣而可怕的气息》爱沙尼亚维基页翻译(全文中译先导)
译者:
*在这里先说结论:书在路上了。
**(将有的)译文前言:译自Robert Kurvitza《Püha ja õudne lõhn》。非专业,望海涵,待斧正。
由于“lõhn”一词的背景,不取目前广泛流传的“Air”义;“õudne”另有“诡异“义,但目前没有找到更好替换。
《神圣而可怕的气息》是罗伯特·库维兹在2013年创作的科幻小说。
故事发生在虚构的世界里。主角有三人。他们在同学失踪的二十年后仍然在寻找她们。
《神圣而可怕的气息》被认为...
译者:
*在这里先说结论:书在路上了。
**(将有的)译文前言:译自Robert Kurvitza《Püha ja õudne lõhn》。非专业,望海涵,待斧正。
由于“lõhn”一词的背景,不取目前广泛流传的“Air”义;“õudne”另有“诡异“义,但目前没有找到更好替换。
《神圣而可怕的气息》是罗伯特·库维兹在2013年创作的科幻小说。
故事发生在虚构的世界里。主角有三人。他们在同学失踪的二十年后仍然在寻找她们。
《神圣而可怕的气息》被认为填补了爱沙尼亚(散文)文学中“消失的空洞”,也被称作十年来最重要的文学事件之一。文学家Johanna Ross指出,这部作品“鲜见地跨越了科幻小说和原创小说之间的界限”,并得到了两个领域的热烈反响。
科幻专家Jaak Tomberg将这部作品归入“幻想现实主义”和“世界观文学”的领域:“从文学理论的角度来看,它灵活地运用了迄今为止在传统体裁分类中相去甚远的两种类型趋势:现实和幻想。此外,它成功地证明了这两个趋势的内在共性,为世界文学的这一事实提供了‘我们自己的小证据’:从传统意义上说,二十一世纪初是现实主义新颖且有效的许多表现形式出现的时期。”
这部小说在新的地理和文化背景中使用了特定文化意义的语境和名词,这在评论家中引起了混淆(有人问名叫瓦萨的城市为什么属于瑞典)。几位评论家(Rein Raud、Peeter Helme和Maniakkide Street)批评这部小说没有令人满意的结局(但也承认它的其他优点),但科幻作家和编辑Triinu Meres回答说,到了最后,解决方案的所有部分都已出现,剩下的只有把它们组合在一起。
评论家称赞库维兹小说中语言的现代性与创新性,以及描写的高度逼真。
作者曾说过,他的写作主要依赖于《龙与地下城》构建世界的传统。其他人也参与了这些想法的发展。本书还通过“协作编辑”进行了改进,来自不同背景的人可以欣赏作品的清晰性和贴切性,指出模棱两可的地方,并提出改进建议。
罗伯特·库维兹在写作过程中使用了《龙与地下城》的游戏系统,这是因为他对RPG游戏的长期参与——既作为玩家,也作为制作者。
注:
1.我也不知道为啥是散文,但proosa好像只有这个意思
2.不确定的文学术语:
“fantastilise realismi"(暂译为幻想现实主义)
"maailmaehituskirjanduse"(暂译为世界观文学)
3.lahenduse还可以怎么翻译啊,总感觉翻译成解决方案不对劲
极乐迪斯科推文 | Nothing to Lose but Our Chains by Lepak
此文登载于那个红白相间的网站。
概要:
瑞瓦肖的夏天像池塘中的水藻一样四溢开来。金安装着那对氦气车前灯,而哈里则重新琢磨起那二十小时的心灵项目。在十八天后,他们将会打开那个集装箱。在十八天后,他们会将自己以及他们的工作推向绝境。地平线的低处,一个蠢蠢欲动的奴隶贩子正咆哮着撤拽着它的缰绳。
十八天后,它将会被这宗案件释放出来。
这篇文是我在国庆期间看完的,让我整个假期都沉浸其中。这是一篇极为丰满的同人,它涵盖了许多迪粉食髓知味的要素——41分局C翼的人际关系,RCM与道德国际的权力拉锯战,哈里的“那个心灵项目”,瑞瓦肖西部更多的黑暗角落,两位警督如何超越同舟共济,以...
此文登载于那个红白相间的网站。
概要:
瑞瓦肖的夏天像池塘中的水藻一样四溢开来。金安装着那对氦气车前灯,而哈里则重新琢磨起那二十小时的心灵项目。在十八天后,他们将会打开那个集装箱。在十八天后,他们会将自己以及他们的工作推向绝境。地平线的低处,一个蠢蠢欲动的奴隶贩子正咆哮着撤拽着它的缰绳。
十八天后,它将会被这宗案件释放出来。
这篇文是我在国庆期间看完的,让我整个假期都沉浸其中。这是一篇极为丰满的同人,它涵盖了许多迪粉食髓知味的要素——41分局C翼的人际关系,RCM与道德国际的权力拉锯战,哈里的“那个心灵项目”,瑞瓦肖西部更多的黑暗角落,两位警督如何超越同舟共济,以及,金的身份认知。作者用她贴近原作却又不受局限的流畅文笔,以及作者本身身为亚裔(根据文章的脚注可以认定Lepak太太准确来说是华裔)对种族问题和文化认同的思考,给读者带了一个如同DLC番外一般的精彩案件剧情+哈里金的中年窘迫浪漫+以及对金曷城这个人物的通透侧写。
由于是一篇推文贴,我尽量不去详述剧情,留给大家自己去细品。我就重点讲述一下这篇文给我带来最大感动之处以及它的意义——金的身份认同故事线。
在游戏中,金的一个巨大雷点便是关于他的种族身份议题。而在@Songs&Silhouettes太太的这篇文章中,便详细剖析了这一点。我自己也认为创造出金这个带着明显种族特征的角色,是ZA/UM在深思熟虑过后对当下主流媒体对多元文化代表粗制滥造的工业化理解发起的一种挑战。ZA/UM在为金设定了一切看起来十分“钓鱼”的东亚人特征后,用一整个游戏为玩家一层层剥去这些“被定义”的特征,让玩家最终彻底沦陷于金曷城这个人本身的魅力中,而不是任何其它的“标签”。我们爱他,不是因为他是“黄种人”,不是因为他是警察,不是因为他是LGBT,是因为他是金曷城。
ZA/UM这样的设计,就如他们在游戏末尾缀下的那句格言一般——Mankind, be vigilant. We love you. ——温柔而坚定。ZA/UM并不是想用对金这样立体的塑造,让玩家淡化对种族主义以及移民议题的意识,而是用一种解构成微观的方式,让我们去设身处地地体会它。
金曷城的诞生,真的具有启发性。而他对Lepak这样居住西方国家的亚裔移民太太来说,更加意义深重。因此在这篇文中,太太编织了一个为金曷城量身打造的案件,来引出她对金的理解以及共鸣。
在Nothing to Lose but Our Chains中,哈里与金需要调查的是一起惨重的非法移民集体身亡事件,而死者们均为西奥人。这起案件的调查过程因语言、文化、种族、移民法等障碍而进行得十分艰难。身为拥有部分西奥血统却与西奥并无牵连的RCM警官金曷城,在这次调查中被推到了一个举步维艰的窘境。在调查访问中,他作为长着西奥面孔的瑞瓦肖执法者,在与处于灰色地带非法入境的西奥群体对峙时,他不得不开始撕扯下自己多年来建立起的防御机制,一步步踏入那个他试图遮盖却始终埋伏于他人生每个角落的深渊之中。
由于自身作为一个“异族”华裔移民后代的缘故,太太在构建这个案件以及金与西奥移民和西奥官方之间的冲突的笔墨十分犀利,锋利得能把我的道德心割出血。而她也运用了一些与中国文化有关的指代来具象地体现一些文化特征。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同志在阅读时会感到不舒服,但我想强调的是,海外华人的经历与他们对自己“根”的理解与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几乎是无法类比的。而处理这样的文化与自我认知关系是一个很跌宕的过程(譬如ZA/UM就写出了金积极地想要在旁人面前撇清自己与西奥的关系,以及极力证明自己的“瑞瓦肖性”。这点太真实了,而能够如此直白地展现出来的当代主流虚构媒体却少之又少)。
在这个艰难而露骨的过程中,好在有哈里陪伴在金的身边。哈里金的核心dynamics就是金能管得住哈里,而哈里能让金more comfortable under his skin (抛开包袱做自己)。Lepak太太在这篇文中并没有采用“完全在哈里脑子里”的手法写哈里,而更多体现的是哈里的视角而不是思维。我自己读完觉得这篇文里的哈里其实是一个过度理想化的哈里,是一个用通情达理吊打其它所有技能的哈里😅。但这篇文其实是更侧重金的,所以哈里更多的是起到辅助作者去展开描写警督的不同面这样的功能。Good boy,Harry???
这篇的哈里金真的非常可爱,中年又可爱,而且很*健康*,他们的“情感项目”是与案件并驾齐驱贯穿全文的另一个主线。两人从工作到私下的拌嘴含金量特别高,当C翼全体出动的时候可以说是达到了加姆洛克德云社(或者瑞瓦肖The Office)的级别。你,不能错过!!!
而最后,Nothing to Lose but Our Chains (除了锁链我们没有什么再能失去)这个标题,咳。读完全文后我真的看懂了,也大受震撼,这篇文的结局值得这个标题。没错就是那句全世界的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后面那句(“Workers of the World, Unite. You have nothing to lose but your chains!” )而这个标题,我只能说,微观上讲太妙,宏观上讲太壮观。唯心上讲太浪漫,唯物上讲太铿锵。非常迪斯科。
由于皮下最近事务繁忙,有贼心没贼胆去翻译这篇文。但真的很希望它能被更多人读到。如果当真能得到一定翻译需求的回复的话,我务必会考虑去问问Lepak太太翻译授权的!!(但现在翻译器已经如此腾飞了我真的需要下手吗)。以及她其它几篇DE文都超棒。
呜呜呜呜呜。安利完毕!
需要link直达也可以私信敲我昂!
【极乐迪斯科/哈里让】逆向河
原作:极乐迪斯科(Disco Elysium)
配对:哈里·杜博阿/让·维克玛,哈里·杜博阿/金·曷城(一点点),金·曷城/让·维克玛(更少的一点点)
后马丁内斯,1.2w字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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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交结案报告的第二周,让·维克玛仍然搞不明白他的搭档身上发生了什么。哈里·杜博阿——在一周的短假以后,带着一个正在缓慢消失的弹孔和57分局的王牌警督从警局正门走进来,又很快带着一个新的案件册从正门跑出去。他仍然没有完全捡起昔日那份混账的劲头,看起来也没有喝酒,至少没有喝醉。就好...
原作:极乐迪斯科(Disco Elysium)
配对:哈里·杜博阿/让·维克玛,哈里·杜博阿/金·曷城(一点点),金·曷城/让·维克玛(更少的一点点)
后马丁内斯,1.2w字一发完
-
提交结案报告的第二周,让·维克玛仍然搞不明白他的搭档身上发生了什么。哈里·杜博阿——在一周的短假以后,带着一个正在缓慢消失的弹孔和57分局的王牌警督从警局正门走进来,又很快带着一个新的案件册从正门跑出去。他仍然没有完全捡起昔日那份混账的劲头,看起来也没有喝酒,至少没有喝醉。就好像他把自己人格的一部分也随着龙舌兰日落永远留在了马丁内斯的冰窟窿里。遗忘挺好的,维克玛苦涩地想,把情人和旧日的记忆全都蒸发掉,或许这就是从痛苦中解脱的唯一方法和必然代价。问题只在于,他至今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一次撞车,一场烂醉,把漂亮领带系到电风扇上,再把脖子伸到领带里去,触发某种防御机制。天啦,再不做点什么,这个醉鬼会把我们全都害死的!哈里的细胞漂浮在酒精里惊叫。我们又做错了什么?细胞们立即召开一场非正式的听证会,审判罪魁祸首,齐心协力把双重荣誉警督的记忆抹杀掉。要区分哪些有益处、哪些有危害有点儿太精细了,他们分辨不了,更何况,一切看起来都挺有害的。于是,警探带着宿醉的头痛和腥臭味从一团乱的床上爬起来,回到同样乱七八糟的完全陌生的世界。让·维克玛不知道这些,没人告诉他。特兰特带点抱歉地解释,他也还没完全理解这套运作机制。如果维克玛曾经深入思考过搭档嘴里念叨个不停的胡言乱语,或许他自己能够理解一部分。但无论如何,他没法像哈里尔·杜博阿那样思考,因而也没法复制这套流程,把自己的记忆也抹除掉,在新世界碰碰运气。更别提那会是完全的失职,他的自尊不会允许的。
“我们那位迪克·马伦哪去了?”麦考伊问了一句。不过,相比于关心哈里的具体位置,他更可能只是看到维克玛又焦虑起来了。
“在外面给我们惹麻烦吧。”维克玛说。他被这提示惊醒过来,停了脚步,伸手在西装内袋翻找口香糖,想起是杏子味,又猛地停下动作,改从抽屉里掏烟盒,这一次顺利得多。
“和曷城一起?”
维克玛点燃了烟,火光用力地亮起来。“是。”
“别担心,让。”茱蒂特说。
我他妈的看起来像是在担心吗?维克玛的话到了嘴边,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在办公桌旁边走来走去,脑子里全是哈里失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在抽烟。他看起来不在担心。他是在*辐射*担心,让整个分局都跟着不得安宁。维克玛把话咽回去,只烦躁地挥了挥手。
两个小时以后哈里回来了,身边站着新入职的金·曷城警督。维克玛早已听说过他,但即使他没有,得知这个人和自己那位发了疯的搭档共事七天就已经足够让他满怀敬意。在和*金*搭档以后,哈里看人的时候不再眼睛乱转,而不久以前他还在声嘶力竭地叫他们全都滚蛋呢。失忆的魔法和金的魔法。维克玛不会在魔法面前感到挫败的,他知道自己的极限,于是他只感到敬意。
随着哈里和金迈进门,所有人都用余光瞟随迁警督。说句话,让·维克玛,随便说句什么。但是不,他的脑子里没有和他说话的声音能给他提供建议,舌头又挑了最好的时候打了结。事实如此,他没法想出任何一种招呼。但他抬头看了,哈里也正看向他。
什么都别说。维克玛用目光传达。
一声“让!”同时从哈里嘴里冒出来,哈里的后半句失去了底气,近似条件反射一般挥了一下手,又很快缩了回去。“我们回来了。上午怎么样?”
维克玛感觉到茱蒂特已经欲言又止,特兰特也从自己的座位里抬起头。他对这一套太熟悉了,就像是某种不断重复的电影片段。“让。”略带埋怨地,“别又吵起来。”他都能背下来了。
维克玛僵硬地转头,看向金,“挺好的。你们呢?”
“我们走访了好些人,当天晚上路过的安娜,住得最近的画家阿尔贝,”哈里转接了这话,掰着指头,“还有听到了声音的……他叫什么来着,金?”
“还有下游的一些住户。基本上是案发现场周围一公里的所有可能的目击者。”警督补充道,语气介于无奈和满意中间。
“是啊。他确实喜欢这么干。”维克玛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金点了点头。“我把今天的报告整理出来。”他回到了自己的工位。那是分局临时腾出来的位置,不在哈里对面。目前仍然是维克玛坐在哈里对面的位置。
哈里也走到自己的桌子旁边,但没坐下。换言之,他站得离维克玛更近了。“我想再谈谈血墙的事。”他已经给案子起好了名字。
维克玛摊开手,身体后倾,“当然了。为什么不呢?我最喜欢旁……”
他猛然想起金就在一旁,于是咬住嘴唇,把后半句的讽刺咽了回去。但哈里似乎没听出来,给他省下了愧疚的机会。“金说鉴定结果要隔天出来,但我认为墙上的血不是死者的。”
维克玛点头。
“红色涂鸦出现的时间是两天以前的晚上,但没人在那时听到声音,惨叫之类的。死者可能是在更早的时间被杀死的,或者从其他地方搬运过来。一个孩子把他的盾牌掉在了桥下面,我们帮他去找……”哈里打住了,“最后我们在河的下游找到了刷子,也已经送去分析了,如果能检测出什么,我们就有了另一条线索。”
维克玛继续点头。因为他该死的除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通常他知道,知道在哪些地方需要加深思维,哪些支线和这个案子事实上没有关系。但是,通常,他才是跟在哈里身边跑来跑去的那个。
维克玛移动视线,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写字,眼也不眨。
加入了41分局,曷城警督就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了,一个客观的评论家,能毫无波澜地叙述哈里·杜博阿的所作所为。金仍然不想搅合进来,除非随迁警官要拎起哈里的领子要把他从天花板甩出去,那时候他可能会来劝说几句,但也会是因为他知道维克玛需要有人拦着,好化解他内心的怒火和无从解释的宽容之间的激烈冲突。在那以前,金不会来参与哈里和维克玛之间的事情。
“基本上就这些。”哈里总结道,“金和我晚上会再一起整理一次。”
话说回来,谁愿意呢?两个烂人打架,任谁也没必要凑过来,沾染一身腥苦的味道。维克玛一直知道这个,但重新认识到这个事实让他再次感到疲惫,无聊,无所适从。
“让?”
“我知道了,挺不错。”维克玛说,但没忍住仍以讽刺的称呼作结,“祝你们好运了,警督。”
别太苛刻了。忽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再给他点时间。
维克玛抬起头:“什么?”
但没有了,那个声音转瞬即逝。摸不着来源和去处。黑夜里一闪而过的火花,啪的一声。
“我说……谢谢?”哈里重复道,“抱歉……”
“别说这个了,算我求你。”维克玛说。哈里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了,欲言又止,想找机会再讲些什么。维克玛低下头,把自己的案件册子后翻了一页。
好啊,他想。我总算也成了一个疯子。
如果用脑子里有人和自己讲话来界定的话,他的发疯只持续了一瞬间。直到血墙案的结束,那个声音都再没出现。不过,一朝是疯子,永远是疯子。维克玛开始,尽管是第无数次地,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哈里·杜博阿。哈里仍然对自己嘀嘀咕咕的,会叫他的领带闭嘴,在接受新信息的几秒钟以后得出一个跳脱的结论。有时候,维克玛完全能想象到那些声音彼此争执不休的样子。
一种罕见的精神疾病,特兰特会很感兴趣的。常见症状是空想,呓语,精神亢奋,眼神涣散。由于酗酒引起的吗?特兰特带着一种礼貌的同情微笑:不如说是心碎吧。维克玛漠然摇头又点头,无论如何,得知自己的搭档疯得不那么随机还挺令人宽慰的。
“所以你会这么觉得,只是因为……你‘脑子里的声音’这么说了?”在他们刚刚开始搭档、哈里的风格还没有*那么*非传统的时候,维克玛这样问过。
那时四下无人,哈里蹲在地上,伸手轻轻抚摸死者,满怀柔情,不太礼貌。
“不是,”哈里说,维克玛刚要松一口气,他的搭档又加了一句,“我和他们讨论过的。”
那时哈里并没有失忆后这样懵懂无知,不会对每个人说他脑子里的伟大系统。因此在他第一次告知维克玛以后的许久,维克玛仍然以为这只是他没听懂的、哈里的另一个玩笑。
于是他配合地哈哈几声。哈里知道他不信,尚未衰老的警探用鼻子发笑,眉毛间残存一点逝去的爱留下的忧郁痕迹:“你以为这是个玩笑,随你。我不会向你证明的。”
“你相信我吗,让?”哈里说。
维克玛对着电话打哈欠,他困死了,“当然。”
“是同事那种的,还是……”
“搭档那种的。我是你的搭档。你这是什么蠢问题?”
“嗯……”哈里站在墙边,伸手轻轻抚摸墙面,满怀悲伤,略显古怪。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让,我需要你现在过来。”哈里说,“带上你能叫醒的所有人。”
听了这话,维克玛再次打量他,客观理性地审视他的瞳孔,最后深深叹气:“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任何事。”
哈里迎着维克玛的目光,带点狡黠用那双眼睛对他眨,“怎么,开始后悔和我绑在一块儿了吗?”
维克玛翻个白眼,“有一点。”
哈里笑声扩散,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等着吧,维克玛!我们会成为空前绝后的一对搭档(We'd make one hell of a team)!”
至于这话后来是怎样悲情的方式证实的,整个41分局,加姆洛克,甚至一些机场的大厅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哈里告诉他,前句台词由疑神疑鬼提供,后句口号是他自己想的。你给他们起了名字。维克玛说。当然了,不然我怎么区分呢?他们足足有二十四个。
“你听不到声音不意味着他们不存在,维克玛,所有人都会和自己说话的。我只是建了一个系统方便他们各说各的。”哈里终于把手从尸体的头发上拿下来了,顺便摘了手套,丢在一边。
“好吧。”维克玛仍然觉得挺扯,哈里看起来也知道他没完全相信,不过不再坚持。维克玛最后说:“好吧,只是,再有人问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编个理由,别说是你脑子里的声音告诉你的。”
哈里对他眨眼,打手指枪。那个时候,维克玛觉得他*非常*酷。那时候哈里还不是现在的醉鬼杜博阿。哈里会喝酒,但不多,酒后也仍然举止正常。偶尔喝得多一些,也只是更亲切,揽着维克玛絮叨各种事情,恨不能把二十四个声音全复述给他听。这和酒精有同样麻痹人的效力,维克玛任由他喝,主动把他塞回自家沙发里。
直到哈里越喝越多,感情和酒精一个比一个浓烈,终于在他的身体里引发了第一轮爆炸,把哈里酿成了一个真正的麻烦。之后又是第二轮,第二十轮,最后真正的麻烦把警局的每个人都骂了个遍,在维克玛把他拖走以后又张牙舞爪地摔打臂长所及的一切,要把整个世界拖入灰域一般,哭得一点没有警徽照片上那人的影子。
这种狂乱的能量释放也影响了维克玛,在哈里发疯的时候他的脑子也跟着乱作一团,从悲伤到怒火到无力,可惜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强力胶粘起的烂摊子,没能把他的搭档从深渊旁边拉回来,甚至不能阻止自己跟着坠落进去。维克玛把一切归因于酒精,而喝酒是哈里‘脑子里的声音’的主意,因此到了最后他只知道脑子里有声音的哈里是个精神失常的混蛋,忘记了曾经自己多喜欢他的直觉引导着他们抓住凶手的感觉。那时他们在雨水初止的清晨丢下资料满地的会议室跑出去,火红色的阳光落上分局棚顶的积水,一片细小的海闪烁波光。
现在,那片黑红色的混乱潮水退去了,或者说在爆炸中彻底蒸发掉了,哈里变成了一个随时准备好道歉,脑子里一片浆糊的失忆警探,看着身边的一切,像是灵魂住错的新生儿。一桩盛大的逆龄奇事,反向流淌的河水,认识他以前哈里是令人头晕目眩的三十岁,认识他以后倒退回二十岁,酒精又让他变成十岁的臭小子。如今总算一点不剩,最后一滴酒也流尽了。
坐在褴褛飞旋的长椅上,戴着不甚舒适的假发,维克玛想,自己认识的哈里·杜博阿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朵拉历经磨难总算抽身了,金·曷城刚刚加入深渊旁的派对,只有让·维克玛,幸运又可悲的头号蠢蛋,像条藤蔓缠卷在哈里尔杜博阿身上,想走的时候发现一半已经渗透进去了,强行撕离会比从冰冻铁栏杆上撕舌头还疼痛得多。
这么想来,他会听到声音也不奇怪了。他和哈里搭档了那么久,又那么努力地试图理解这一切的运作。如果对他来说减轻痛苦的唯一途径是把这一切合理化,那为什么不呢。加入这个疯子,特别幸运的话,说不定也会有一个金·曷城站在他身边。维克玛对这部分一点信心也没有,他决定在龙舌兰日落那个方向碰碰运气。
不幸的是,在哈里没找回记忆以前,维克玛有至少一人半的烂摊子要收拾,没心思把这些事一一付诸实践。而哈里就像和他作对一样,始终懵懵懂懂,对自己仍在失忆状态似乎并不担心。
“逆行性失忆可以通过医学干预逐渐改善,”特兰特说,“但是……”
维克玛明白他的意思。在有人,主要指代金曷城,打圆场的前提下,哈里已经半只脚迈进了合格警探的大厅。如今的哈里积极办案,鲜少饮酒,只偶尔需要重新认识身边的一切。除开感情因素,维克玛其实能够忍受这个。分局一直缺少人手,即使从这个角度,他们也不能失去现在的杜博阿。
“那随他吧,想不起来就算了。”维克玛说。特兰特没有指出其中违心的成分。
即使维克玛也得承认,哈里确实是在变好的。至少在曷城警督面前,哈里总试着抬头挺胸,全不顾他那隐形的心脏病带来的模糊疼痛。但他毕竟仍然带着二十四个分裂的声音,非传统的破案方法在密封匣子里散布细碎的粉尘,逆行性失忆症则是在盒子边缘努力摩擦的火柴棒,火花在引发爆炸的边缘一次次危险地闪着。一次他经过一个生了杂草的电话亭,全无预兆地开始痛哭流涕,又为了止住哭泣砸烂了电话机。维克玛听见的版本里,曷城警督柔声安慰着他,并未因为RCM警官的当众嚎啕显出任何不自在。维克玛有些忧虑,希望曷城别是这就已经习惯了。习惯的下一步是同化,他们有一个哈里就够受的了。
这之后不久的某一天,警长把维克玛叫去他的办公室。“我不能让他这样在外面晃荡。”普莱斯说。
“曷城警督在他旁边呢。”维克玛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主要在于他已经记不得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了,也有他现在没有搭档的缘故。
“随迁警官。”普莱斯说。
维克玛眨了一次眼睛,集中注意。警长语调中的什么东西让他紧张起来。“是的,警长。”
“如果哈里连独立办案的能力都没有,那……”普莱斯停顿一下,只有半秒,随后说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没法担任重案组队长的角色。”
在过去的很多次,鉴于当事人往往正沉浸在酒缸子里掉眼泪,维克玛会在这个时候替哈里挣扎一句,他会撑过去的,我会帮他撑过去的。再给他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普莱斯在他疲惫的眼睛里扫视,随后看向一侧,微微摇头。好吧。
现在,哈里没在酒精里,甚至没在任何接近狂躁的情绪里。相反,他正和金奔跑在加姆洛克的街道上,一边道歉一边查案,同时神智清醒。但过去的那个哈里,维克玛所信任的,能交托名誉的,愿意为了他一次又一次迈进碎玻璃遍地的房间的哈里·杜博阿被灰域吸收了。崭新的哈里站在他面前,却转头问金,这些是谁,救命啊金,狼要把我给吃了。维克玛不该为一个他不认识的哈里做担保,或者说做出这个保证的人不该是他。于是他咬住嘴唇,犹豫着该说些什么。
普莱斯见他没有反对,叹了口气:“我就直说了吧。哈里不能领导特别行动小组了,我在想让你独自担任这个职责。”
这句话背后的暗示叫维克玛抬起头:“什么?”
“你很适合。”普莱斯说,“其他人……各有所长,但都不够周全。曷城刚来没几天,我没法立即提拔他。哈里在马丁内斯的一个星期,你证明了自己也有足够的能力领导这个团队。”
“不……”维克玛说,“我……”
“我理解,你有顾虑。我会给你时间的。”普莱斯说,“但你要知道,直接解散这支队伍的风声是藏不住的。各种猜测会接踵而至,对付那些东西并不比继续领导这个队伍要更容易。”
“但我只是一名随迁警官……而且随迁警官不能升职。”
“是的,只共享搭档的警衔,但那是在你们是搭档的前提下。你会有另外的警衔,除此以外和现在一样,你们仍然可以一起处理案子,叫哈里自己填他的报告,”普莱斯说,“鉴于你的升迁,曷城会成为他的正式搭档。”
最后一句话像一堵坚硬的墙猛地撞上他的太阳穴,维克玛感到眼前一花,黑色的斑点四下摇晃。他费尽力气保持住视野的平衡,缺氧的刺痛在胸口跳动着。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普莱斯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防止他摔倒,“哈里找回记忆,精神也正常稳定。这种情况下,我很乐意他继续领导重案组。让?”
维克玛把手臂抽回来,“是。”
“像我说过的,你有时间考虑,但下一次有了舆论关注的案子,而人们没看到哈里领导这支小队解决的话,怎么说……”普莱斯摊开手,“我只能隐瞒到那时候了。”
维克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警长办公室的,他朝自己的桌子走过去的时候,被提交结案报告的金拦了下来。
维克玛眯了眯眼睛,聚焦到面前的人,“怎么了?”
警督有些失语,几秒钟以前,维克玛径直撞上了他,险些把资料撞翻。“你……还好吗,维克玛警官?”
“我挺好的。”维克玛咕哝道。他试图绕开,但金伸出手抓住了他。
“你的脸色不是这么说的,”金说。如果上一次还可以理解为是在走神,刚刚的猛烈摇晃让他担心起来了。金很确定如果他没伸手,维克玛会当众摔到地板上去。他放轻了声音,“需要我请检疫所的人过来吗?”
“什么?不用。我坐一会儿就行了。”维克玛说,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谢谢。”
金没说话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真的。”
金松开手。在目前的状况下,随迁警官仍然非常努力地在给出最大的尊重。维克玛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哈里似乎抬起头问了句什么,又似乎只是看了一眼。
从普莱斯的办公室走出来以后,金似乎理解了随迁警官早先的反应。警长问了他对哈里尔·杜博阿的看法,更确切地,问了他对和双重荣誉警督搭档的看法。金不至于迟钝到反应不来暗示的事情。维克玛在他经过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他也和你说了。
金抿住嘴唇。
维克玛点头,呼气。在这一瞬间,金知道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东西,比从前的同事关系更安静,也更紧密。藉由哈里身上发生的事情,金和维克玛之间搭建起一条交流的通路。但他同时知道,在哈里的事情上,尽管出发点类似,一种隐性的分歧是存在的。区别在于金仍然相信哈里·杜博阿,维克玛的信念却已经把自己的心脏烧成碎片了。
“有时间去喝一杯吗?”在那天临近结束的时候,维克玛来找他。金没有预料到这个,尽管这完全不难猜。警长的提议给这位年轻的警官身上增加了太多压力了,金是另一个知情的人。他通常不喜欢被卷入这样的事情,同事关系……职称……之类的。但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可以称得上勾心斗角的反面,而让……他仍然会想起在马丁内斯的最后一天,维克玛同他握手时的神情。金从椅背上拿起飞行员夹克,没去看哈里,和维克玛一起走了出去。
金在酒吧后院停下锐影,两人经过吧台选了角落坐下。金注意到维克玛一路上都在想事情,眉毛专注地微微拧起来,车里的安静并不让人尴尬。这是他和哈里另一个显著的不同。哈里像一株向外延展的巨大藤蔓,乐于和金聊起任何话题,金,你看,那里有一只鸟在看海;金,你想没想过把车换成氦气灯?与此同时维克玛的感情被缓慢而坚决地裹在心里,直到结出鲜红的果实来。
金要了一杯苏打水,维克玛看着酒水单犹豫了一会儿,指节对着冰啤酒敲了敲。不会让人喝醉,但足够让他放下戒心。他吞下两口酒以后念出了开场白:“抱歉,占用了你晚上的时间。”
金摇头,感到一丝好笑,“说你想说的吧,警官。”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是关于哈里的事。普莱斯和你说过了。”维克玛说。他仍然在主题旁边铺垫着,“嗯……关于特殊行动小组。他要把哈里踢出去。”
“啊。”金说。
“等等,普莱斯和你说过了,对吧?”
“警长……说得并不很详细,但我想是的,他和我传递了相似的信息。”金说。
维克玛做了一个‘那就行’的手势,“我不是想强迫你替我做决定,警督。他其实没给我多少选择,你知道吧。我没法强令哈里想起来,就像我当初没法强令他忘掉她一样。”
这话稍微有些越界了,维克玛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说出口的话没必要收回来,何况曷城警督早已经见过了哈里的最低点。“总之……”维克玛摇了摇头,弥补道,“只是想聊聊这件操蛋事。希望我不会……”
“你不会。”金打断道,但语气温和,“冒犯到我,如果你说的是这个的话。另外,你不必叫我警督。”
酒吧并不是个隐私的场合,有时甚至称不上安定,在这里大摆身份并不明智。维克玛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你也是。他又喝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灌进胃里,带起一路腐蚀般的灼烧感。如果喝得够多、酒精的度数又够高的话,甚至可能会产生一种即将被酒溶解的错觉。原先的哈里最喜欢这个。
“但我总是可以拒绝。”维克玛说。金眨了眨眼睛,不确定他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拒绝这一切。”维克玛继续道,“所有的事。解散这个小组,把哈里留在马丁内斯。结束这个永远循环的游戏。”他在循环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金垂下眼睛喝苏打水,没有回应这句话中的警示意味。
维克玛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一声:“好吧。也许他这次真的会不一样。但说真的,我已经懒得去希望了。上星期他在电话亭旁边哭,你肯定有印象吧?”看到金略微迟疑的表情,他长叹一声,“周四那次。当众那次。”
“啊……是的,我确实还有印象。”
“普莱斯要给失忆的哈里降职,但是仅仅是想起她就会点燃引线了,金。完全恢复记忆恐怕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但他又偏偏要我做这个决定。我同意了,就放弃了哈里。我拒绝掉,放弃这个小队,就放弃了我们之间仅剩的东西。”维克玛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你觉得呢?”
金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眼镜上沾了点东西,于是摘下来用手帕轻轻擦拭镜片,“我不认为我有立场发表意见,但就我看来……一切正相反。”他把眼镜戴了回去,看向维克玛灰色的眼睛,“无论你怎么选,你都没有放弃他。”
维克玛皱起眉,“什么?”
就在此刻,酒精终于开始对脑子的某个部分发挥效力。他感到金似乎低头笑了:“哈里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他自己做的。他已经超过了四十岁,四十岁是一个我们为各自的行为负责的年龄。”
“但他喝醉的时候,我应该看着他。这是我作为他搭档的责任。”维克玛说。
“你完成得很好,不是吗?”
“很好?”维克玛拧起眉,“他醉成浆糊了,没有一天能够清醒地上班,他始终沉湎在失恋里面!我没法阻止他喝酒,没法阻止他发疯,没法留住他的记忆,现在连我们的搭档关系都留不下来……”
在他疯狂地致忏悔辞的时候,金喝着气泡水,一言未发。直到他觉得维克玛或许发泄够了,才在维克玛停下来喝酒的时候继续:“但他还活着。”
维克玛深吸一口气。
“说实话,在吊人案结束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和哈里能全都活下来。好在最后那一天,我们非常努力,也非常幸运。但你和哈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到了现在仍然在呼吸……”金对着酒吧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瑞瓦肖。仍然在瑞瓦肖的街道上巡逻,保护她的人民。”他的视线回到维克玛灰色的眼睛里,“这样不是很好吗?”
在这一刻,维克玛认识到了他和金曷城最根本的不同之处。他从前始终不明白金通过什么途径让哈里能够心甘情愿地按他的期望行事——他甚至从未清晰地知道金对哈里的期望究竟是什么,或者是否存在。因此他单知道金能“治”哈里,却不敢放心地把哈里交给金。现在金告诉他,哈里并不会被交给任何人,也始终不是任何人的责任。这件事让那枚果实红珊瑚一般的外壳逐渐柔软发皱。
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咽下最后一口啤酒。“是啊。”他说。声音同样模糊不清,“是。天色迟了,我们回去吧。”
金有点惊讶,但没有发问,只是同样喝空了自己的杯子:“我送你回去。”
维克玛把两人的酒钱压在杯子底下,起身去拿椅背上的外套。金抬起头,看到他似乎笑了一下。
梦,当然是梦。维克玛知道是因为他坐在褴褛飞旋的长椅上。他们早就不在马丁内斯了。他戴着墨镜,世界笼罩在一层昏暗的卷边里,曾听过一次的低沉声音对他念白。又见面了,让。
“好吧,见你的鬼。”维克玛说。
见我的鬼?声音重复道。就这样?
维克玛抿着嘴,哈里从他面前经过,身上挂着一块可笑的渔网,披着亮蓝色的长袍。57分局的金曷城跟在他的身边。
看来他一点儿也没认出来你。
“他当然会一点儿也没认出来我。”维克玛回道,“他失忆了。”
但真的吗?
维克玛抬起头,正看见哈里对着旅店经理大叫,给我倒酒,我得喝了酒才能办案。加尔特气恼地不断重复,我看起来像酒保吗?!金曷城站在一边,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有时候你忍不住好奇,曷城警督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
维克玛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拜托,到了现在你都不愿意承认吗?哪怕只是在梦里,哪怕是对着你的内心?
“承认什么?”
那声音没有回答。哈里的撒泼打滚没给他带来实质性的结果,悻悻地转身朝旅店门口走过去了。金仍然跟在一边,哈里刚刚的行为没有让他丝毫动摇。哈里又去和站在餐厅门口的一个年轻女孩搭起话了,净是些不着边的,“如果我想了解的是你呢?”
他们从褴褛飞旋的正门跑出去了,维克玛转身,看那扇门在他们背后关上,又转回来。晚些时候哈里回来了,步子迈得很大,右手里的黄色塑料袋里一顿乱响。他疾步穿过迪斯科球抛落的光影,一路走到旅店经理的前面。看,我找到了海鸟的替代品!
维克玛再一次深深叹气。“你是对的。”
嗯哼?
“我确实好奇。不,我完全想不明白曷城怎么能够忍受他。”
留心看,让。
圣桑小教堂的前奏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哈里站在浅浅的舞台上,嘴唇贴着话筒,那身古怪的衣服在灯光里闪闪发亮。他的视线朝着舞台底下,落在金的眼睛里。随后又抬起来,看向不可及的虚空里一对闪光的肺叶。金看着他,面无表情,但被哈里的目光亲吻过的眼睛里仍残留着一点笑意。
“他妈的见鬼了……”
这下你知道了。声音说,金根本不需要忍受他。
金觉得这一切挺有趣的。
“可以了,停在这儿就行。”维克玛说。哈里的歌声中断了,维持着双目微阖的忧伤神态,手指棱角分明地包裹在话筒旁边。维克玛起身,从目不斜视的金曷城身边走过,一路走上楼梯,绕过环形的楼台,直到走到阳台上面。马丁内斯笼在一片细密的雨里,街道被雨雾沾湿,露出活润的深灰色。
维克玛点燃一支烟,对着雨呼出气:“我懂你意思了,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可没说过,他们才认识第三天。
“行,我说的,随便了。”维克玛说,“所以现在怎么办?”
他本可以把那首歌献给RCM的。
维克玛笑了两声,“献歌给RCM?幸亏他没,多大的一场折磨啊。”
或是朵拉。那首歌向来属于她,旧日的爱,旧日的、离不开的、消亡的爱。
“他失忆了,容我再次提醒你。”
那么,他只剩下他自己了,这首悲伤的歌该献给悲伤的他自己。
“没办法,”维克玛说,“谁让他那么喜欢曷城呢?”
他又吸了一口,烟雾从面前散去的时候,褴褛飞旋门口的涂鸦在雨中燃烧起来,金红色的火焰底下用血和燃油写着: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哈里站在火焰旁边,艰难地咧嘴微笑。他的半身衣服沾着自己的血,脸色灰败,重心摇摇晃晃。他又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朝着南边走过去。即将从视野中消失的时候,哈里回过身,朝二楼的阳台看了过来。
“你还会跟着我吗?”他说。
在维克玛愣神的工夫,金已经开了口:“当然了,警探。”他又低头朝本子里扫了一眼,把它放回外套的内层,“去海上的小岛,不是吗?我们走吧。”
哈里收回视线,看着金的时候是另一副神情。他看维克玛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哈里唱圣桑小教堂时的神色,眼里对旧日之爱的幻想。下一秒维克玛看到自己站在了燃尽的涂鸦旁边,心情麻木,无话可说。
“他们点燃了这个。”茱蒂特说,“看来哈里已经走了。我们应该问问旅店经理他们去了哪里。”
“我有种感觉,那家伙跑去渔村那边了。”维克玛说,“不过好吧,去问吧。”
“感觉?”
“他腿上带着伤呢,肯定要往最远的地方跑。”维克玛说。特兰特和茱蒂特一起不解地看着他。他摆了摆手,“算了,去问那个经理吧。”三人走进褴褛飞旋,维克玛把手放在门上的时候叹了口气。
三个人的背影从旅店的房檐底下消失了。维克玛朝远处望去,面前忽然出现了41分局的大门,哈里刚刚迈步跳出锐影,朝门口走过来。站在这里,他能清楚地看到哈里走进分局之前脸上的踌躇,但他确信这已经超过了记忆的范畴。或许是他的想象。瑞瓦肖从未像宠爱哈里那样爱过他。
“金,”哈里在门口停下来,“我一会儿应该说什么?”
金扶了扶眼镜,“和普莱斯警长吗?你不需要立刻去他的办公室,只要晚些时候交上报告就可以了。”
“我是说和让。”哈里说。
金偏了偏头,没有说话。
“我觉得……很抱歉。每次我看到他,都会越来越抱歉。但好像每次他见到我都会更生气一些。我认识他一百年了,但是我忘了他。现在我还能和他说些什么?”哈里说,“让一定恨死我了……”
金笑了一声,“不是这样的。”
“你指什么?”哈里有点垂头丧气的,谈起和过去有关的事情他总是会这样。
“我不知道,警探,你才是认识他更久的那个。”曷城说,“你们搭档了得有……”
在金计算日子的时候,哈里被那个词惊得几乎跳起来。他一定是太想记起来了,以至于提起这个话题本身已经足够让他焦虑不堪。于是金收了话音,让这个充满苦涩的话题悄然飘散在空气里。
“或许,和他打个招呼。”金最后说,“问问他上午过得怎么样。”
“你知道吗?我看够回放了,不如直说吧,你什么意思?”阳台上的维克玛把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踩灭。他感觉自己也得了某种回忆症,放着面前要解决的难题不管,却一遍一遍地回想已经发生的事情。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一个声音。不如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你总是没办法把这些事迈过去?
“*我*好好想想?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维克玛说,“噢,太显然了,因为我还没掌握和自己对话的精髓。我的错。”
还记得金对你说了什么吗?
维克玛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点燃另一支烟,反复琢磨着这句话。“能是因为什么呢?”
“警官。”
维克玛从梦里惊醒。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脑子里寂静如常。金戴着橘色手套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到了。”
他又过了一会儿才认出车窗外的景象。他的公寓,沉浸在夜色中,钥匙在他西装左边的口袋里。他推开车门,金也从另一侧下车,对目前的状况不太放心似的,要目送他走进房子里去。
“要进去坐一会儿吗?”维克玛说。
金摇了摇头,“或许下次吧。”
低沉的声音:不是他不愿意和你做朋友。只是,现在他真的非常想回到*自己*的公寓里,抽一支烟,听一会儿电台。结束这一天。
但在维克玛走到门口的时候,金又叫住了他。“警官。”
维克玛回过头。金站在几层台阶下面,锐影旁边,抬着头看他。“所以,你做好决定了吗?”金问,看起来一半出于好奇,一半出于担心。
因为我这该死的控制欲。维克玛总算明白了。因为我这接近偏执的依赖。在酒精和抑郁混合而成的黑红漩涡里面,他依赖着仅存在于他回忆之中的哈里,因此不顾一切地要把那个哈里留下来,就像哈里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住朵拉一样。哈里通过失忆跳出了这场无望的跋涉,而他呢?
低沉的声音:从今天开始,你有我陪着。警官。
维克玛闭了次眼睛。瑞瓦肖的冬天很冷,在锐影上不安稳的睡眠让他有些牙酸。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哈里来到了他不可及的近处。金仍然在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这么说吧,金。”维克玛说,“你很快就要有一个正式搭档了。”
-END
达朗贝尔 1763 年去普鲁士看腓特烈的时候,给自己在巴黎的情人 Lespinasse 女士写过这样一封信:
“昨天他的音乐会结束后我跟他在他的花园里散步。他摘下一朵玫瑰,送给我,说他非常想给我比这更好的东西。”
(来源是 Trois mois à la cour de Frédéric, 1886, 1763年6月27日)
腓特烈很喜欢达朗贝尔,非常想让他留下,但后者最后还是选择回家去了,离别的时候两个人抱在一起❤️
达朗贝尔 1763 年去普鲁士看腓特烈的时候,给自己在巴黎的情人 Lespinasse 女士写过这样一封信:
“昨天他的音乐会结束后我跟他在他的花园里散步。他摘下一朵玫瑰,送给我,说他非常想给我比这更好的东西。”
(来源是 Trois mois à la cour de Frédéric, 1886, 1763年6月27日)
腓特烈很喜欢达朗贝尔,非常想让他留下,但后者最后还是选择回家去了,离别的时候两个人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