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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灰

【三七】筒子楼

筒子楼


普通人的故事


  “这鱼可真新鲜”她妈妈正在灶台边汆鱼片,片得极薄的鱼片,在滚水中用漏勺网住颠着。许佳琪没留心听,仔细切完葱丝,从碗柜里拿出盘子,一一码好,把盘子递给她妈装鱼片。许妈妈麻利捞着鱼片,说:“哎,孙芮昨个回来了”


  许佳琪伸手在水槽里洗着,没说话。许妈妈放下盘子,瞥了女儿一眼,对方把水开得老大,短袖下摆被水溅得一片湿。


  “还向我问起你,以前你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玩呢”


  “哦”她关了水,手凑到鼻子下嗅了嗅,还...

筒子楼


普通人的故事

 



  “这鱼可真新鲜”她妈妈正在灶台边汆鱼片,片得极薄的鱼片,在滚水中用漏勺网住颠着。许佳琪没留心听,仔细切完葱丝,从碗柜里拿出盘子,一一码好,把盘子递给她妈装鱼片。许妈妈麻利捞着鱼片,说:“哎,孙芮昨个回来了”


  许佳琪伸手在水槽里洗着,没说话。许妈妈放下盘子,瞥了女儿一眼,对方把水开得老大,短袖下摆被水溅得一片湿。

 


  “还向我问起你,以前你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玩呢”

 


  “哦”她关了水,手凑到鼻子下嗅了嗅,还是一股葱味。

 


  “过几天她收拾好了,你放假也没事,这么多年没见了,过去走动走动,别老窝在家里”

 


  “再说吧”饭菜被她端到客厅放置好,许佳琪看着这桌清淡的晚餐说道。

 

 

  母女俩草草吃完这一餐,许妈妈便去跟朋友们跳舞去了。碗筷往水槽一放,许佳琪就仰躺在客厅的皮沙发上不想动。她把手指贴在脸颊,那股葱味似乎消散了不少,不带一丝凉意的指尖,没有缓解脸皮的燥热。

 

 

  许佳琪挣扎着从沙发里起身,去够放在桌上的空调遥控器,过了一会儿客厅老旧的立式空调才响着杂音送出一阵冷风到皮沙发前。悬腾的冷气,她仰着脸去接,额前几丝碎发微微起伏,脸皮的燥热却没有消散。她有些恼怒地将自己重新陷入皮沙发里,深呼出几口浊气,蹙眉盯着天花板起皮的裂缝。

 

 

  她将原因归咎于过热的天气。

 

 

  许佳琪趿拉着鞋走到阳台,天黄昏将尽,但热腾腾的夕阳光还是泼在筒子楼的水泥院坝上,把一辆小货车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群人,有男有女,正往小货车上卸东西,没有家具类的大件,他们有说有笑地卸着几只旅行箱子以及一些纸箱。很闹腾,她低头拨弄摆在阳台上的那一排月季。院坝里又传来一阵大笑,有个嗓门大的女声格外凸显,吼了一声别偷懒。

 

 

  许佳琪蓦然抬头,将目光放向院坝,看到一位多年未见的某人,扎着高马尾的后脑勺,随着某人说话时摆弄的手势,头发马尾也随即晃荡着。瞧见这一切,仿佛炙热碳块触到碎冰,冷却了闷心的热。某人依旧跟她的姐们兄弟玩闹着,没有多年不见的隔阂,像是从未离开过筒子楼。她攥住一朵月季在手心,妈妈用轻忽的语气说她回来了,与亲眼见到她出现在院坝是不同的。

 

 

  真的回来了

 

 

  某人突然转过头看向筒子楼一处阳台,虚虚望着,正是她的所在的地方。许佳琪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看花,躺在手心的,是被捏烂的月季残骸。

 

 

 

*

 

 

  与某人的再会是非常突然的事,与某人风风火火的性格一样。在第二天傍晚,许佳琪刚吃过晚饭,正在房间小睡,被规律有力的敲门吵醒。她去开门,纳闷妈妈怎么又忘记带钥匙,刚开条门缝,便见孙芮直立立伫在门口,咧着嘴笑,说:“开心不,我回来头一个就是找你玩”,许佳琪脑子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回答,心下又敞亮想着:放屁,当昨天帮你搬东西的一帮子筒子楼里的朋友是假人吗。

 

  “咋不说话,哎,睡懵了还”

 

  许佳琪看着孙芮冒着汗的额头没应声,推开门让她进去,孙芮熟练从鞋柜中拿出招待客人用的鞋套套上,然后没正形地叉着腿坐在她家的皮沙发上。

 

  “kiki,换衣服,咱们黏蝉去,我工具都带好了”孙芮指了指背在身上的单肩包肩带,摆着手指催促着。

 

  她还是老样子叫着自己的小名,许佳琪脑子清醒了点。孙芮塞得鼓囊的单肩包里装着两幅粘杆,可能还装着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天好热”

     委婉的拒绝,一般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热也得出去动弹,好不容易,我来都来了,别墨迹了”

     可惜这位不是一般人。

 

  许佳琪无言看着她,孙芮继续嚷嚷快点快点,像是不跟她出去犯有多大的罪过一样。她稀里糊涂在这种惯有的催促声中,去房间换了衣服,和孙芮一起下了楼。

 

  “上车,哥带你飞”

 

  孙芮摊着手展示停放在楼下的自行车,表面颇为严肃,其实内里嘴脸已飞上天去。

 

  “不是吧,你高中时候的车还留着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念旧的人长情”

 

  孙芮别开自行车架,骑上座,用手拍了拍后座,示意她上来。许佳琪坐上后座,瞬间那车就嘎吱响了一声。

 

  “。。。。你这车太旧了”

 

  “不要侮辱我的爱驾,应该是你长胖了”

 

  许佳琪握住拳头轻捶她的后背,对方又开始唧唧歪歪怪叫,折腾一会儿,才开始蹬动自行车。车旧归旧,孙芮给它链条上了车油,骑起来并不费劲。驮着两人的自行车渐渐远离院坝,沿着小路行去,微风呼在脸上,许佳琪双手背在身后,抓住后座,上身向后微仰,感受着这一点惬意。孙芮骑车时崩直的脊背,像很多年前一样,没有变过。

 

  “三哥”

 

  “干哈,得过一会儿才到噢”

 

  “没什么,就叫叫你”

 

  “没事别乱叫知道不”

 

  刚刚内心迸发出的那么一点的怀念柔情,照旧被这种回答给吹飞了,许佳琪面无表情眼神涣散虚盯着前方某处空气。

 

“我操,前面下坡路,抓稳别晃荡了,要不然就是一车两命”

 

  她犹豫是要继续别着手在后背抓车座,还是抱住孙芮的腰,抿了下嘴皮,采取个折中的法子。

 

伸手抓住了孙芮单肩包的肩带

 

  接着就听见孙芮用又急又低的声调说:“别扒拉我肩带啊,勒死我就翻车了”,她闻言马上松手。孙芮单手杵着自行车把手,骑得慢些,空出一只手向后探去抓住许佳琪无处安放的手,摁在腰间。

 

“抱住了”

 

  许佳琪双手虚环着她的腰,没有用力抱,这位立马急冲冲蹬起车开始向前的下坡路奔去,如此情景,也逼得许佳琪把她给抱实了。

 

  她的手紧紧贴在孙芮腰间,瘦削,没几两肉,倒是不格手。耳边传来快速下坡呼啸的风声,其间夹杂孙芮的大笑。还有隆隆的声音,这声音从哪来的?许佳琪把耳朵贴在孙芮后背上,只听见回荡在胸腔的笑意。然后她意识到,这隆隆的声音是从她自己的胸腔传鸣到耳朵里的。

 

 

 

*

 

   两人到了粘蝉的小树林时,天已经蒙蒙黑了。孙芮停放好车,从包里掏出两根折叠的粘杆拼接好,又拿出一支手电筒,一只头戴式矿工灯。许佳琪伸手抢过唯一一支手电痛,铝制的很轻。

 

  “咋还上手抢了呢?”

 

  “你怎么想的带那个矿工灯,戴那个粘蝉也太傻了”她很难不翻个白眼

 

  “你不懂了,戴上这个就空出一只手,双手持杆才够稳,稳才是粘蝉的关键,我这叫专业“孙芮振振有词说着粘蝉生意经,把矿工灯戴在头上,说不出有多滑稽。许佳琪勾起嘴角,笑了几声,这货就开关开关矿工灯晃她眼睛。

 

  树林此起彼伏的蝉叫实在叫人厌烦,她依靠一棵树闲看四周,粘蝉的人不多。孙芮在她斜前方——非得一杆一树,把她赶到其他树来。杆子拄在泥地上,许佳琪扣弄杆缝,粘蝉这种玩,她小时候喜欢,长大了就不觉得有多少趣味,孙芮倒是一直喜欢,喜欢抓,更喜欢吃,油炸的更好。

 

  孙芮正举着杆很是专注,抬头看着树冠,两眼直盯着蝉的翅膀,旁的什么也不看。孙芮安静的时候很少,她风趣的话术网络着一大堆朋友们,大家爱听她说话,她的灵魂从男性的潇洒中摘取一部分,又从女性的细腻中挖盛出一捧,使得她同时具有两性的特质。她活得很透,永远不羞怯表达对生活的热爱,这爱散在许多处。

 

  孙芮等待的时机很快到了,她稳稳一举粘杆,蝉便被捉住了。她放低杆子,把可怜的蝉捏在手里,高举着给许佳琪看。许佳琪打开手电照亮那只举蝉的手,个头很大,油炸应该很香,对此许佳琪敷衍地棒读说着好棒好棒,孙芮顿时牛逼哄哄回应着说那可不。许佳琪又将手电的光束从手移到孙芮的胸口,对方穿了件白衬衫,漫反射的光吻着在她的下颚,孙芮有一张清丽的脸,这面孔在这沉默的时刻显得格外迷眼,垂在鬓边一缕没能扎起来的碎发被夜风飒飒轻飘着,飞羽一样肆意。

 

“别照我,照树,搁这偷懒可一只蝉都抓不住”

 

“哦”

 

 

  抓蝉很枯燥,过了几十分钟,两人坐在小树林供人休憩的长椅上,孙芮从单肩包里掏出一罐可乐和北冰洋,小小的包就像个黑洞什么都有,许佳琪对着包竖了个大拇指。孙芮老得意用纸巾擦干净罐口,打开后又从包里抽出个吸管插上,递给她。许佳琪咬着吸管,小口吸吮着北冰洋,孙芮扣开可乐后仰着头咕隆咕隆一饮而尽。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她晃着易拉罐说

 

“嗯哼”孙芮用手捶下胸口,发出气音,尔后又打了个嗝。

 

“真的?”

 

“那我还骗你啊,真不走了,说,是不是舍不得你三哥”

 

“好的,拜拜“

 

  孙芮假装去抢那罐没喝完的北冰洋,两方拉扯下,北冰洋撒了一大半,孙芮见状直接抓着杆子跑去抓蝉了。黏腻的汽水顺着罐身淌进指缝,许佳琪把北冰洋放在长椅的另一端。

 

  孙芮背对着她举杆,她的背影开始隔绝其他的一切,许佳琪舔了舔遗留在指尖的汽水,橘子味顺势钻进鼻腔。

 

 

 

  嗯,挺甜的。

 

 

 

 

 

Tbc

 

 

 

别找我

【三七】类似爱情

三七(孙芮x许佳琪)

短平快 一发完 全文1.6w➕

01 
 
许佳琪第一次来到上海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十七岁的年纪,只凭着一腔热血横冲直撞,像一只刚长满羽翼的小蜂鸟,一不小心就会摔个遍体鳞伤。许佳琪常常想,如果没有她,自己或许早就死掉了。 
 
许佳琪背着旧背包住进弄堂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梅雨。 
 
弄堂里潮湿狭窄,梅雨季节来临,房间里封闭又湿热,仿佛连被褥都要滴出水来。许佳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透不过气。她初来乍到没有经验,靠着自己的积蓄勉强租了个房子可以睡觉,偏偏还没找到工作就...

三七(孙芮x许佳琪)

短平快 一发完 全文1.6w➕ 
 

01 
 
许佳琪第一次来到上海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十七岁的年纪,只凭着一腔热血横冲直撞,像一只刚长满羽翼的小蜂鸟,一不小心就会摔个遍体鳞伤。许佳琪常常想,如果没有她,自己或许早就死掉了。 
 
许佳琪背着旧背包住进弄堂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梅雨。 
 
弄堂里潮湿狭窄,梅雨季节来临,房间里封闭又湿热,仿佛连被褥都要滴出水来。许佳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透不过气。她初来乍到没有经验,靠着自己的积蓄勉强租了个房子可以睡觉,偏偏还没找到工作就赶上了这雨季。 
 
天色总是暗暗的,许佳琪没来由的感到害怕。少年人踏上征程的时候一腔孤勇,只有真正到达陌生境地的时候才会被突如其来的未知恐惧湮没。她来到上海之后,第一次开始害怕,害怕自己的生活随着白色的墙壁一起变黄、发霉、再一点点地剥落。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快要发霉的日子,每天患得患失地打开橱柜最底层翻着自己那叠并不厚的钞票,生怕连这点活下去的底气都要在潮湿的日子里发霉腐烂。 
 
令她无法忽略掉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是,她洗的衣服干不了。外面下雨,衣服就只能晾在床头的窗户边。可是房间背阴,晒不到太阳,晾上一个星期也未必会干。 
 
许佳琪苦恼得很,噘着嘴把衣服取下来,打开门走到巷子里手动拧着衣服上的水。 
 
视线里突然闯入了一双白色帆布鞋,走过的时候带起了一点水花。许佳琪抬头看过去,原来是住在自己隔壁的女生。许佳琪刚搬过来没多久,跟她见过几面,但没说过话。今天她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一件牛仔短裤,脚下踩了一双白色帆布鞋,看起来干净又清爽。许佳琪注意到,因为下雨,她的鞋子边缘有些洇湿了。她在屋檐下停脚,收了伞,拍了拍身上的雨滴。她侧过头来,看到了正在注视她的许佳琪,几秒钟的对视后,女生突然就笑了, 
 
“衣服干不了吧?来我家吧,我有烘干机。” 



 
“我叫孙芮,你呢?”孙芮从许佳琪手里接过衣服,驾到了烘干机上。 
 
“我叫许佳琪。” 
 
自我介绍的声音和烘干机巨大的轰鸣声叠在了一起,许佳琪三个字瞬间就飘散在了空气里。 
 
“啥?我没听清!”烘干机的风吹起了孙芮的发丝,她甩开头发露出自己的耳朵侧对着许佳琪。 
 
“我说,我叫许!佳!琪!” 
 
这次,你听清了吗? 


孙芮和许佳琪一样,也是外来务工的。只不过区别在于孙芮有工,而许佳琪目前还是个闲散人员。孙芮在一家民企做前台,一个月四千块的工资,一半的工资都用来交房租,虽然生活很拮据,但最起码是有出有进。许佳琪不免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不是吧?你来上海还没想好要干啥啊?”孙芮给许佳琪倒了杯水,塞到她手里。 
 
许佳琪坐在内陷的小破沙发上,手里抱着水杯,手指不断左右扣着杯子把儿,“其实也不是,但是我想干的吧...有点难实现。” 
 
“噢,”孙芮一幅懂了的表情,点了点头,“做梦呢,做梦是不是?哎呀我跟你说,咱不怕做梦,梦想嘛,能一下子实现就算不上梦想了啊。我跟你说你千万别怕,咱做就做个大的,万一实现了呢是不是?又不亏。说出来,大胆说出来,没准儿不难实现呢。” 
 
许佳琪被孙芮的连珠炮逗笑了,抿着嘴笑了好一阵子才纠结地张了口,“我喜欢唱歌和跳舞,我想当明星。” 
 
许佳琪低着头说出来这句话,脸唰一下就红了。她有点害羞,也有点害怕。她以为她会听到孙芮叹着气感慨那确实挺难的,或者是孙芮打了鸡血一样说一通鼓励她的话语,结果空气久久的安静了。她抬起头,发现孙芮在很认真的打量着她。 
 
“你确实挺适合的。”孙芮说。 
 
“啊?” 
 
“你长得好看。” 
 
得到夸赞后的许佳琪一下子就愣了,红晕从脸颊爬上了耳朵尖。孙芮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夸赞。她这人一直是直来直往,从她第一眼见到许佳琪开始,她就觉得许佳琪好看了。 
 
“哎呀,你别这样看我了。”许佳琪用杯子壁冰了冰自己发烫的脸颊,伸手将杯子放到了茶几上。玻璃杯磕在木头上发出哐啷一声响,这才唤回了孙芮的意识。 
 
孙芮尴尬地笑了两声,后知后觉自己的注视太过赤裸,搞得人家姑娘害羞了。她为了缓解尴尬,转身拿过了烘干好的衣服。 
 
“哝,过会儿走的时候可别忘了拿衣服。梅雨时候就是这样的,就咱们这种小破地方不见太阳的,衣服指定干不了。再洗了衣服来找我就行,我给你烘干了。”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太麻烦了。我还是自己也买一个吧。”许佳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 
 
“拉倒吧你。你一小姑娘刚来连个工作也没有,只出不进怎么能行?来的时候家底儿也没带多少吧?还是藏好了吧你。” 
 
孙芮这话说得对,许佳琪确实没什么钱。不是每一个热血逐梦的孩子都能得到家里的支持,平凡的小城镇光是听到梦想两个字就要被震的抖三抖。许佳琪过往的十七年人生,都比不上从家乡来到上海的火车颠簸。她没赚过钱,仅有的那点积蓄都是靠着压岁钱一点一点攒出来的,临走的时候还偷拿了家里的一点积蓄,可是即使是这样,她也只有两万块钱而已,更别说刚来就交了两个月的房租。 
 
许佳琪笑着点了点头,默默把孙芮的好记在了心里。 
 
 
 
 
02 
 
许佳琪的当务之急,就是找一份工作。然而在上海找工作,并不是容易的事。上海的演艺经纪公司有很多,但是他们对于许佳琪这种没有门路的小透明,大多数看都不会看一眼。有的直接回绝,有的象征性走个过场面试一下,结果怎样可想而知。 
 
有些面试的公司之间间隔并不很远,许佳琪就选择走着去。在没有收入来源的时候,哪怕是做公车和地铁的几块钱也要省。这样一天下来,脚都磨出了泡,饭也吃不上几口,路边便利店里三块八一个的饭团,就已经很奢侈了。 
 
太阳落山,许佳琪拖着疲软的双腿走进了弄堂。弄堂里照不到阳光温度一下子就会降下来,许佳琪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暗自庆幸还好手里的饭团还能给自己一点温暖。 
 
“许佳琪!” 
 
许佳琪听到声音转过身,看到了站在巷口的孙芮。夕阳的光晕勾勒出孙芮的身影,孙芮站在一片金色里,逆着光,一步一步朝许佳琪而来。 
 
“你一天天就吃这个?”孙芮指了指许佳琪手里的饭团。 
 
“怪不得我从来没在厨房见过你,你不会做饭?还是懒得做?就算是穷也要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吧,你天天吃这个怎么能行?” 
 
许佳琪面对孙芮的一大串问句攻击时总会莫名的心虚变得不知所措。她握紧了手里的饭团,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孙芮她更多时候是在吃泡面。 
 
“不会做。”在这个问题上,许佳琪倒是诚实的很。 
 
“我就知道,今晚来我家吃吧。”孙芮朝许佳琪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一袋子食材。 
 
孙芮虽然不介意许佳琪白吃,但许佳琪自己介意。她回自己屋里换了身衣服鞋子之后马上就跑到了隔壁找孙芮,表示自己虽然不会做饭,但是可以帮忙打打下手。 



 
弄堂里的厨房是公共的,一家一个灶,一家一盏灯,一家一个水龙头。孙芮和许佳琪提着菜来到厨房间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阿姨在。许佳琪不认识她,但孙芮认识。不仅认识,看起来还挺熟络。 
 
“哎哟,小芮下班回来啦?今天有点晚哦,你王阿姨我都吃完了,这是来洗碗呢。” 
 
“唉呀妈呀王阿姨,跟您说了多少遍了,叫我小孙就行。小芮多肉麻啊!”孙芮一边笑着回答,一边往里走走到了一个灶台前面。 
 
“就要叫小芮!女孩子嘛,不怕肉麻的。” 
 
“噢哟哟,你就是住在小芮隔壁新搬来的那个女孩子?这小脸长得真标致哟,之前就听说啦,今天头一回见。”孙芮一走开,王阿姨就看到了孙芮身后的许佳琪,她笑着冲许佳琪打招呼,把许佳琪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阿姨好。”许佳琪冲着王阿姨腼腆地笑了笑。 
 
“你好你好,真懂礼貌哟。哎呀你们两个女孩子抓紧做饭吃饭吧,我洗完碗了,先走了哟。” 
 
“王阿姨再见!”孙芮洗菜的间隙朝王阿姨摆了摆手,水珠在空气里扬了一个抛物线。 
 
许佳琪听着她们交谈,心中忍不住想,这样长久下去,究竟会是上海话被带跑偏染上东北味儿,还是东北话带上上海腔打了卷儿。 
 
“住在弄堂里没什么隐私的,你习惯就好。”孙芮扭头看向发呆的许佳琪,“这厨房就跟一八卦圣地似的,每天下午到了做饭的点儿,一群阿姨聚在一起,甭管出了什么事,一会儿就给你传遍了。” 
 
许佳琪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没,我没觉得有什么。” 
 
“不过现在好多了,没什么本地人住在弄堂里了,大多数都是我们这样租房子的年轻人。你看这些灶台,有多少个都落满灰了。” 
 
孙芮把洗好了的豆角递到许佳琪手里,“会切菜吗?” 
 
许佳琪刚想点头,孙芮又把装着豆角的盆子从许佳琪手里夺了回来,“行了不用点了,看你这样儿就不像会切菜的,甭逞能了。别回头把手切着了还得是我伺候你。” 
 
孙芮走到案板边上拿起了刀准备切菜,看了看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许佳琪,“你去给我烧壶水吧,烧水总会吧?烧开了就把炉子拧死。” 
 
许佳琪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发挥价值的地方,蹦跶着就去拿壶接水了。 
 
“为什么王阿姨还会住在弄堂里啊?我以为上海本地人早就都搬出去了呢。弄堂里生活这么不方便。” 
 
“不知道,可能喜欢这种热闹又安逸的生活方式吧。高楼里多闷得慌啊。” 
 
许佳琪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噗,你还真信啊?”孙芮在身后笑出了声。 
 
“嗯?” 
 
“想什么呢,走不出去当然是因为没钱啊。本地人也不是人人有钱吧,真正有钱的话,谁会放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不住,跑来住这逼仄潮湿的小弄堂啊。” 
 
对哦,许佳琪心想。如果可以,谁不想走出去呢。之所以被困在这里,归根结底还是穷吧。像她这样穷得叮当响的小姑娘,得多久才能走出去呢,该不会像王阿姨那样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吧。那孙芮呢,她又什么时候能走出去呢? 
 
豆角下了锅,香气瞬间四溢。孙芮也吃不起肉,只能做一盘干煸豆角。两个女生坐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对着一盘菜,一人抱着一个馒头,旁边摆着两杯热水。这样的一顿晚饭虽然不丰盛,但总好过三块八毛钱的饭团。 
 
“我上班其实还挺规律的,不怎么加班,还有周末。当然了前台本身也就不需要加班。要不你以后都来找我吃饭吧。你这么瘦,还连个饭也不会做,这样下去身体迟早垮掉。哎我不是咒你哈,我说真的,身体问题不能忽视。” 
 
孙芮说得一脸严肃,许佳琪知道孙芮是认真的,她也知道自己不会做饭这个问题非常现实,可她不想欠孙芮的。她没直接答应下来,也没明确拒绝,找了个话题就含糊了过去。 
 


晚上的时候,许佳琪坐在自己的床头,翻开了日记本。日记本的第一页,是她两个月前写给自己的寄语,是她决定只身一人来到上海闯荡时对现在的自己的期待。第一页只有两个字, 
 
独立。 
 
那个时候的许佳琪把“独立”两个字当做鸡血当做目标,现在再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个字就是在讽刺她自己。十七岁的许佳琪,第一次输的一败涂地。她没有工作,没有钱,甚至没有自理能力。雨天对着湿漉漉的衣服无助地哭泣时,傍晚对着发霉的三明治束手无策时,她终于明白自己对于人生的第一次下注,原来是失败了。 
 
 
 
03 
 
许佳琪找到第一份工作的时候,高兴地冲进便利店买了两个自嗨锅。她怀抱着自嗨锅雀跃地走进弄堂,阳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许佳琪第一次觉得自己高大了起来。 
 
孙芮还没下班回家,许佳琪就抱着两个自嗨锅固执地守在孙芮家门口,怎么也不进自己的家门。孙芮下班回来,远远看到的就是许佳琪蹲在自己家前面,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吓得孙芮还以为许佳琪是遭遇了麻烦来向自己求救,三步并做两步就跑了过去。 
 
直到跑过去才发现,迎接自己的是一张笑脸。 
 
“我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影楼当婚纱模特,按天算工资,一天二百块!怎么样?”孙芮打开门走进屋子,许佳琪像只小鸟一样在她身后叽叽喳喳。 
 
“很好啊,不用每天都上班。一天二百块已经很多了。” 
 
许佳琪舒服地往沙发里一瘫,闭上眼睛就幻想起了未来的生活。“虽然说和我想做的行业呢,还是差很多的。但是一想这份工作可以化着美美的妆穿着漂亮的衣服拍好看的照片,就很喜欢!” 
 
许佳琪睁开眼睛,从桌子上拿起自嗨锅开始拆外包装,“你快点过来吃!今天我请你吃饭耶,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火锅。” 
 
“这有啥,我最爱吃自嗨锅了。对比咱俩之前已经很奢侈了好不好,等你什么时候赚了大钱再请我吃正儿八经的火锅也不迟。”孙芮冲许佳琪笑笑,把背包从身上取了下来,“你先帮我拆着包装,我换身衣服。” 
 
孙芮背过身去,抓住T恤下摆脱掉了上衣。许佳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孙芮白皙光滑的脊背,还有她黑色的内衣带。许佳琪觉得自己像被什么烫了一下,连忙低下头遮住了自己慌乱的眼神。 
 
“我就让你拆个外包装,你咋拆那么久?”孙芮换完衣服在许佳琪面前坐下,看着桌子上完好无损的小火锅挑着眉质问她。 
 
“啊?”许佳琪一下子回过神来,尴尬地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我刚刚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孙芮以为许佳琪被自热的小火锅烫到了,一把抓过了许佳琪的手翻着看,“没事吧?烫哪了?” 
 
许佳琪触电一样缩回了自己的手,摸了摸脖子,“没事儿,你别看了,吃吧。” 
 
自嗨锅自嗨锅,还真给孙芮吃嗨了。她一边吃,一边朝许佳琪传授着自己的社会经验, 
 
“我和你说,你去工作,一定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的个人隐私,听见没有?换衣服之前先锁门,然后仔细检查有没有摄像头,别放过每一个细节,知道吗?拍摄的时候也要保护好自己,别让搭档和摄影师趁机对你动手动脚,受委屈了就打回去骂回去!哪怕咱们不要这个工作了也不能让自己吃亏,清楚了不?” 
 
许佳琪边听边笑,“哎呀人家是正经影楼好不好啦?” 
 
“啥正经不正经?你第一次去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正经?你这种年纪轻长得好看没什么脑子的小姑娘最好骗了,你一定要长个心眼儿!” 
 
“好好好,我知道了。” 
 
“这个工钱啊,既然按天算,就必须按天结。咱是有原则的人,原则上绝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拖欠工资!他要敢不给你,你就给我打电话,使劲拖延时间拖到我下班,我下了班就去帮你要工资!” 
 
“哎哟,我还以为你翘班也要来帮我要工资呢。” 
 
“哎你这话,”孙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我也是要恰饭的呀。” 
 
许佳琪没忍住笑了出来。 
 


吃过了晚饭,两个姑娘手挽着手走到弄堂口去丢垃圾。许佳琪看着路灯下月球表面似的坑洼不平的路面,忽地抬起了头。可惜,她没能看到月亮。弄堂太过狭窄,天空也变成了窄窄的一条线。这条线黑压压的,没有一丝光亮。 
 
“芮哥,你来上海这么久,见过星星吗?” 
 
孙芮闻言抬起了头,瞧了一眼黑色的线。“没见过。” 
 
别说星星了,每天低着头忙碌,连天空都没怎么看过了。 
 
“看那玩意儿有啥用啊,一忽闪一忽闪的,还晃眼呢。” 
 
“那你就看我吧。” 
 
“啥?” 
 
孙芮转过头看向许佳琪。 
 
许佳琪正注视着她,两颗乌黑的眼珠亮晶晶地闪着光。孙芮看到了,那光里,映着自己。 
 
“我好看吗?” 
 
“好看。”孙芮愣愣地回答。 
 
许佳琪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甩开孙芮的手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一溜烟儿似的向前跑去。前面路黑,孙芮怕她看不清路受伤,赶忙喊着她的名字上前追她。许佳琪玩闹的心思上来了,看到孙芮追她尖叫了一声跑到更快了,垃圾袋在手中不停飞舞。孙芮无奈地摇了摇头,彻底迈开腿朝她奔去。 
 
“小点声啊!不然明天要遭投诉的!” 
 
 
 
04 
 
许佳琪觉得,自己有时候不成功,不是因为自己不努力,而是因为自己不幸运。影楼模特的工作很辛苦,有时候她需要早晨五点钟就起床赶去影楼上妆,穿着繁琐的婚纱跑很多个场地,保持笑容连续拍照几个小时,连饭都没时间吃。状态不好的时候只能往自己脸上盖一层又一层的劣质脂粉,末了还要接受化妆师姐姐的责骂。但是她从不抱怨,她知道赚钱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既然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可是生活好像总是爱跟她开玩笑。她每努力地向前前进一步,生活就更努力地向她证明她的努力终是徒劳。 
 
被入室盗窃这件事,还是孙芮先发现的。 
 
一个平凡的傍晚,孙芮下班回家,发现许佳琪的家门居然大敞着。她一猜就是许佳琪这个小傻瓜忘记关门了,扣了扣门框就走了进去,“许佳琪你怎么回事儿?怎么...” 
 
孙芮看到的,是满屋子的狼藉。 
 
抽屉、橱子、被褥,该翻的地方全部被翻了个遍,桌椅随意的倒在地下,零儿八碎的东西散落一地。原本整洁的房间,如今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孙芮第一反应就是家里遭了贼,她怕许佳琪有危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开始给许佳琪打电话。嘟嘟地声音响起,孙芮的手都在颤抖。 
 
“喂?” 
 
孙芮听到许佳琪声音的一刹那松了一口气,后面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讲下去了。 
 


那天晚上,许佳琪躺在孙芮的小床上,抱着孙芮哭了一整夜。许佳琪一遍一遍地问着为什么是她,孙芮却一遍都没有给出回答。为什么就是许佳琪,这问题谁都回答不了。生活本就是那么不公平。 
 
许佳琪的积蓄被一扫而空,连带着半年来赚的工资一起,全没了。谁也没想到,许佳琪来上海打拼了小半年,现在却回到了原点。哦不,应该还要更糟一点,她现在是真的,一无所有。 
 
租期到了之后,许佳琪找房东退了房。房东阿姨退还给了她一千块钱,是当初交的押金。原本是交一个月的房租作为押金的,阿姨看她一个小姑娘怪可怜,就只收了她一半。现在想想,还不如当初多交一千块的押金。毕竟谁也想不到,退回来的押金会成为许佳琪现在的所有。 
 
退房之后,许佳琪正式搬进了孙芮的屋子里。她怀里抱着从原本的房间里能带走的最值钱的东西——一个台灯和一个水杯,可怜巴巴的站在孙芮的门前,像极了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 
 
“以前你让我上你家来洗衣服,上你家来吃饭,现在我上你家来住了,行不行?” 
 
搬到孙芮家住,是她们两个一起商量好的事情。孙芮不知道许佳琪犯得什么戏瘾,不过她舍不得跟她唱反调,她把许佳琪搂在了怀里,揉揉她的头顶轻声说, 
 
“行。” 



 
许佳琪住过来之后,就和孙芮平摊了房租。只不过因为许佳琪目前没钱,就只能先打着欠条。 
 
“其实我还有一千块钱,这个月房租能付给你。”许佳琪咬着笔尖,看着白纸上的“欠条”两个字久久下不去笔。 
 
“你是不疯了?你给了我你就真的一分钱没有了,你还过不过了?”孙芮一脸严肃的看着许佳琪,“我知道你不想欠我的,但是欠我的总比欠别人的强。再说你有钱了再还不就得了,咱俩之间在乎什么面子?” 
 
许佳琪听了话,乖乖写着欠条。 
 
“孙芮,其实我...我不想再做模特了。” 
 
“那你要干啥?” 
 
“我,我想找份正经工作,就是像你一样,每天按时上下班的那种,一个月挣几千块钱。” 
 
“不追梦了?” 
 
“不了。”许佳琪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欠条酸了眼眶,“我之前听人说,一无所有的人总是无所畏惧。自己体验了才知道,都是假的。我现在就一无所有,可是我畏惧的很,我想...踏实一点,不要什么轰轰烈烈了,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就挺好。” 
 
“...你不会笑话我吧?” 
 
孙芮起身朝她走了过来,摸摸她的头,“不会。” 
 
这座城市里追梦的年轻人,大多数都会走向这样的结局。年轻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不同凡响,但总有一天,会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不过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的一个。这座城市的风总是呼啸而过,我们追不上风,就只好停下来。 
 
 
 
05 
 
许佳琪被盗,正好是在年根儿底下。等到她拍完先前答应的最后一组照片,结清工钱辞了职,就过了小年了。孙芮说,别急着找工作了,过完年再说。许佳琪喊三哥哥,说这最后的日子就得你养我了啊。孙芮白眼一翻,吃你自己的老本儿去。 
 
孙芮的年假只有七天,从年三十放到大年初七。从上海到哈尔滨的火车要将近三十个小时,她没时间也没有钱来回折腾,所以过年就不回家了。许佳琪自然也是不回家的,在她打拼出点名堂之前,她都不会回去。 
 
大年三十这天,孙芮中午一过就下了班。两个女生穿戴好,出门上了街。孙芮说,年前大家都在屯菜,菜价就呼呼地上涨,只有到了年三十这天,菜农们看着手里卖不完的菜怕砸在手里一压就是一个年关,就会主动降价抛售,这个时候买菜是最划算的。 
 
两个姑娘一路上都在想要吃些什么,然而到了街上,许佳琪还是第一个就冲向了便利店,半天抱了两个自嗨锅出来。 
 
孙芮无奈地看着她笑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一拍脑袋瓜儿,“嗨呀,我真是在上海待的都忘了老家的感觉了。今晚给你包饺子吃!” 
 
孙芮兴冲冲地拉起许佳琪的手一路往菜市场走去。她们逛了两圈,买了些还算新鲜的蔬菜,又咬咬牙买了块猪肉。 
 
“要不别买了,这猪肉好贵啊。”许佳琪在旁边站着,看着称上显示的价位心在滴血。 
 
“那不行,许佳琪你想开点儿,一年到头就吃这么回肉了,别那么会过。” 
 
许佳琪在孙芮身后撇撇嘴,心想我这么会过还不是你教给我的。许佳琪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花钱也没有规划。是孙芮一点点教给她省钱之道,什么地方该省,什么地方要花,买东西怎么衡量性价比,怎么用最少的钱过最舒坦的日子。许佳琪还嘲笑过孙芮,说东北人不都是很大方的吗,你怎么那么抠搜。“抠搜”这词还是孙芮教给她的,孙芮一看许佳琪学精了,知道用自己交给她的话反过来怼自己了,气得一个枕头就扔了过去。 
 
“吃过猪肉炖粉条儿吗?” 
 
许佳琪摇摇头。 
 
“今晚上就给你做!” 
 
许佳琪笑着点点头。 
 
孙芮边走边数着晚上的菜,“一碗猪肉炖粉条儿,一盘酸豆角馅儿的水饺,再加上两个自嗨锅,哎哟许佳琪,咱俩厉害了啊,都能吃这么好了!” 
 
许佳琪大声笑了出来,挽着孙芮胳膊的手更紧了几分。城市或许是冰冷的,但是人心温暖。此刻的许佳琪左手提着两个小火锅,右手紧紧挽着孙芮的胳膊,她久违的感觉到了一种幸福感。她已经把自己所有想握在手里的东西,都紧紧握住了。 
 


夜幕降临,两个姑娘回到了弄堂。孙芮回到家放东西,许佳琪就直接走到了厨房间去拿盆子。冬天的厨房间太冷了,一切工作能在室内就在室内进行。以往孙芮是不会让许佳琪晚上一个人在弄堂里走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年前的时候弄堂里安了个路灯,弄堂终于不再像之前一样黑漆漆,孙芮再也不用害怕许佳琪晚上走夜路会跌倒。 
 
去厨房间会路过王阿姨的家,许佳琪看了一眼,发现窗户口映着一个人影,看上去是王阿姨今年上初中的小孙女。小姑娘住寄宿制学校,前不久刚放寒假回家,跟许佳琪见过几面。 
 
“佳琪姐姐!” 
 
许佳琪听到有人喊她,再看过去时窗户已经被打开了,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在窗户里面冲着许佳琪笑。小姑娘今年上初三,正是功课紧的时候,这个点了,居然是在窗边打着台灯读书。 
 
“你好!”许佳琪笑着回。 
 
“佳琪姐姐你等一下!” 
 
许佳琪站在原地,看到小姑娘的身影一晃就消失在了窗口。过了一会儿,王阿姨的家门被打开了,小姑娘端着一盘子红烧肉走了出来。 
 
“这是我奶奶嘱咐我给你们的。她说你们两个姐姐都是年经轻轻出来打拼,过年了也不能回家。今天是年三十,怕你们吃不好就给你们做了盘菜。你们也尝尝我奶奶的手艺吧!” 
 
许佳琪感激地不行,心中被一股暖意填充,半晌才想起来说些感谢的话,“谢谢你奶奶,也谢谢你。天冷,快回去吧。” 
 
“嗯,我走了。佳琪姐姐再见!”小姑娘转身回到门里,冲着许佳琪摆了摆手。 
 
“嗯,再见!” 
 
“哎等一等!” 
 
许佳琪刚想走就被唤了回来,她看向小女孩,问:“怎么了?” 
 
“佳琪姐姐,还有孙芮姐姐,祝你们新年快乐!” 
 
许佳琪觉得自己的眼眶已经酸了,她吸了吸鼻子,笑了,“嗯,新年快乐!” 
 
 
 
06 
 
孙芮看到许佳琪端着一盘红烧肉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听完许佳琪讲述了前因后果之后,也还是懵懵的状态。许佳琪知道,孙芮也被感动到了,只不过她好像生来就不善于表达这样的情感。她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模样,每天快快乐乐的,乐于助人但是收到别人的感谢时会变得无措;接受了别人的帮助后很感激,嘴巴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却会把这些好全部记在心里。 
 
孙芮在桌子上和面,许佳琪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旁边看。还要趁孙芮不注意偷偷戳一戳软软的面团。她偷偷抹了一把面粉在手上,看着孙芮认真的样子,一手就按在了孙芮的脸上。 
 
“啊!”孙芮反应过来时已经半张脸变成了小花猫,“许佳琪!你完了!” 
 
许佳琪哈哈大笑,撒开腿就跑。孙芮也抓了一把面粉去追。屋子就这么大,许佳琪的逃跑也就是从桌子边溜到床边而已,孙芮两步就追上了她,把她仰面按在床上,一把面粉就给许佳琪毁了容。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孙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让你整我,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孙大侠饶命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芮仰头大笑着,一低头就对上了许佳琪的脸。许佳琪被她压在身下,一张满是面粉的小脸笑着皱在了一起。孙芮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怎么能连这样的许佳琪都觉得好看。她们的距离很近,孙芮能听到许佳琪因为大笑而变得剧烈的喘息声,这跟每天晚上自己耳畔传来的浅浅的呼吸,是不一样的。 
 


厨房里丁零当啷一通响,没一会儿的时间空气里就飘来了食物的香气。孙芮敲开了王阿姨的家门,说什么也要往小姑娘手里塞半盘子饺子。 
 
“这是我们东北菜,酸豆角馅儿的饺子,可好吃了。你跟你奶奶都尝一尝!” 
 
小姑娘有些害羞,推脱了半天,“不用了姐姐,我奶奶都睡了,你们吃吧。” 
 
“那不行,”孙芮压根不听小姑娘的意见,硬往人家手里塞,“拿住了哈,别摔了。睡了又怎么了,明早起来热热吃。行了新年快乐,我走了哈!快回去吧外边冷!” 
 
孙芮不再给小姑娘说话的机会,转身就往自己家走,留下小姑娘一个人站在原地端着半盘饺子发愣。孙芮向前走着,一会儿听见了身后关门的声音,低下头无声地笑了。 
 


孙芮端着饭回来,许佳琪看一眼少了一半的饺子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她不问,孙芮也没主动说,只是让她快尝尝自己的手艺。许佳琪在孙芮期待的目光下夹起了一个饺子颤抖着放进了嘴里,她比孙芮还紧张。因为她嚼一口,孙芮的心就跟着更悬一分,表情就更凝重一点。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孙芮咬着筷子认真地看着她。 
 
许佳琪又嚼了两口,没说话。孙芮的眼睛开始不停眨,“不是,到底咋样啊,你给句准话啊,不好吃吗?” 
 
许佳琪依旧不说话,皱着眉头用力地咀嚼着。孙芮一下子就慌了,夹起一个水饺一口塞进了自己嘴里,“你别吓我啊,不能不好吃吧?我这手艺得到我妈真传了的啊。” 
 
孙芮一吃水饺,许佳琪这边就笑了场。她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喷出来,抓紧嚼了两口咽下去就开始放肆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吃,我骗你的。怎么样,我演技还行吧?” 
 
孙芮放下筷子一巴掌就招呼了过去,一边嚼着水饺一边骂,“行啊你许佳琪,能耐了,还学会耍我玩儿了!” 
 
“哎呀你咽下去再说话!”许佳琪故作嫌弃往一边躲。 
 
“我就说,我这做饭还是可以的,虽然称不上大神但肯定不会难吃。”孙芮嘴里塞着一片藕,辣的直往外哈气,还忘不了再夸一嘴自己的手艺,像是在对许佳琪刚开始的表演耿耿于怀。 
 
“好嘛好嘛,你做的最好吃,三哥哥最厉害了。” 
 
许佳琪撒娇的时候就爱管孙芮叫三哥哥,偏偏孙芮还就吃这一套,每每听到就乱了阵脚。 
 
“三哥哥,你有什么梦想吗?”许佳琪问。 
 
“梦想?”孙芮抬起头看了看许佳琪,“我没啥梦想。” 
 
“我不信。”许佳琪挑挑眉,做出一副早就看穿的模样。 
 
孙芮满不在乎,从许佳琪碗里夺过来了一根海带放进了自己的碗里,“这有啥不信的,我就是条咸鱼,咸鱼懂不?就是没啥理想,一天天得过且过。” 
 
许佳琪翻了个白眼,赌气的从孙芮碗里夺回那根海带直接塞到了自己嘴里,用力的嚼着。 
 
“嘿,小姑娘还耍脾气呢?”孙芮扬起手,装模作样地朝许佳琪挥了一下,“每个人刚开始都期待轰轰烈烈的,可是呢,这个现实条件它就是不允许啊。梦想太沉重了,我觉得对我是个担子,我把这个担子甩开,会活得更轻松啦。” 
 
最后一句话孙芮是用香港喜剧电影里的语气说出来的,原本稍显沉重的话语一下子就变轻松了。许佳琪想,孙芮果然还是那个不喜欢煽情不喜欢肉麻的芮哥。 
 


吃完饭,两个人收拾了碗筷裹上羽绒服去了厨房间。此刻的弄堂里一片安静漆黑,只有零星几户还亮着昏黄的灯。许佳琪怕黑,紧紧拽着孙芮的衣角,孙芮走在前面,“啪”一下打开了灯。水龙头的水很冰,孙芮的手被冻得发红,在一片白色泡沫里更加显眼。许佳琪想帮忙,孙芮却拦着她说我洗完了递给你,你只负责摞好了就行。许佳琪没办法,只好乖乖跟在孙芮屁股后面忙活。 
 
远处传来了烟花的声音,先是“咻——”的一声,然后是“啪!”一下。许佳琪激动地摇摇孙芮的胳膊,“放烟花了,你听到没有?” 
 
“嗯嗯嗯,听到了。” 
 
孙芮嘴上附和,手下依旧不挺忙活。 
 
“可惜在弄堂里看不到。” 
 
“也没啥好看的,就几秒钟的事儿。” 
 
“要不我们许个愿吧?对着烟花。” 
 
“许愿?”孙芮笑出了声,“你对不着烟花,你只能对着一水池子的餐洗净泡沫,你确定还要许?” 
 
“对着泡沫就对着泡沫。”许佳琪昂着头跟孙芮叫板。 
 
“好好好,那就许。” 
 
孙芮冲了冲手,从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在胸前握了起来。 
 
“那开始吧,一,二,三。” 
 
“你许的什么愿啊?”许佳琪问孙芮。她其实知道就算是她问了孙芮也不会告诉她,但是她就是想恶趣味的逗着孙芮玩儿,“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真的。” 
 
“拉倒吧,你不说我都能猜到你许的什么愿,我才懒得跟你交换。” 
 
“我不信,你说出来听听呢,我许的什么呀?” 
 
“你肯定是许的能顺利的找到一份工作。” 
 
许佳琪不说话了。 
 
“是不是?我说得对不对?”孙芮得意地说。 
 
“哈哈哈哈,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妹妹,别跟你姐斗哈!”孙芮昂着脑袋,扭着屁股浮夸地往前走。 
 
许佳琪在后面撇嘴,小声嘟哝,“你就比我大一个月,装什么姐姐。” 
 
 
 
07 
 
或许是对着泡沫许下的愿望真的被老天爷听到了,年后许佳琪找工作竟然意外的顺利。她到了一家企业当文员,老板是个创业的大学生,听了她的经历之后当即就敲定了要录用她。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好在工作轻松、待遇也好。 
 
许佳琪从大楼里走出来,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她激动地打给孙芮,说你敢相信吗,我居然真的找到工作了。孙芮在电话那头笑了,说她信,怎么会不信。上天终于要善待我的小公主了。 
 
许佳琪一直没有办理银行卡,她怕被家里人找到行踪,钱都是以现金的方式被她锁到柜子里。被盗走之后孙芮跟她说过,你去办张卡,要安全很多。许佳琪无所谓的摇了摇头,说我现在办卡有什么用,也没有多余的钱让我存啊。 
 
找到新工作之后,许佳琪仍旧想以现金的方式拿到工资。会计那边说不行,必须要银行卡,公司发工资都是统一打进卡里。许佳琪思前想后,留下了孙芮的银行卡号。 
 
“我说,你还真相信我啊。你那么放心的把钱都打给我,不怕我哪天卷了你的钱跑路?” 
 
许佳琪耸耸肩,“不怕啊,你也不看看我有多少钱能让你卷?” 
 
“嘿,我发现你现在真是啊,越没钱越横。” 
 
“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是,我记得之前你不这样啊。” 
 
“不知道,大概跟你学的吧。” 
 
“去你的吧。”孙芮又是一个抱枕就扔了过去。 
 
许佳琪伸手抓住抱枕,把脸露了出来,“芮哥,你觉不觉得,我的生活好像真的步入正轨了。” 
 
孙芮摇摇头,丝毫不给许佳琪面子,“不觉得。” 
 
“生活的每一刻都是正轨,只要你不违法犯罪。” 
 
许佳琪无言以对,“行行行,我说不过你。” 
 
孙芮低头写着什么东西,听到许佳琪的认输发言得意地哼了一声。许佳琪走过来凑到她身边,问:“你写的这是什么啊?” 
 
“主持稿。哦对了,忘给你说了,这周六我得去参加个活动,给人当活动主持人,三百块呢,领了钱回来就请你吃大餐。” 
 
“主持人?什么主持人说东北话啊?” 
 
“诶你这人,我会讲普通话的好不好?我那是觉得跟你熟才对你说东北话。” 
 
“好好好,那人家为啥就找你啊?” 
 
“噢哟,”孙芮放下笔,做作的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脸蛋,“那可能是因为我天生丽质吧。” 
 
“咦惹。” 
 
许佳琪受不了她这幅做作的模样,无比嫌弃地推了她一把。 
 


孙芮活动结束回来的时候,许佳琪恰好出门接水。她接完水往回走,离得老远就看到了孙芮蓝色的发着光的眼皮和通红的脸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化成这幅鬼样子呀!” 
 
“快点儿给我倒杯水,累死我了!” 
 
孙芮进了家门就往床上一瘫,许佳琪怎么喊都不动弹。 
 
“起来,水给你倒好了,怎么还要我喂给你呀?” 
 
“喂,快喂。我真的贼累,不想动。” 
 
许佳琪把水杯往床头一放,脱下鞋子翻身上了床。她凑过去看孙芮的脸,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 
 
“你躺着我想喂你都没办法啊。” 
 
孙芮的妆很浓很厚重,劣质的粉底整个浮在表面,眼影化得像是上世纪迪厅里的迪斯科女郎。许佳琪忽然发现,她好像一直以来都忽略了孙芮的美。也许因为孙芮平日里都不施粉黛,她没去关注过这个问题。直到孙芮化上了艳丽的妆容,才凸显出她从前的干净漂亮。以孙芮的颜值,去当个明星,好像也是绰绰有余哎。 
 
“我看你还是先卸妆吧。你这样喝水,估计喝一嘴的重金属。” 
 
“可是我不想动。”孙芮的声音小小的,呼吸也浅浅的。许佳琪有些愣神,这好像是孙芮第一次对自己撒娇,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需要被别人照顾的一面。 
 
许佳琪才发现自己居然很容易对孙芮心软,她甚至有点庆幸还好平日里孙芮从来不会对她撒娇,不然自己的意志很容易就被孙芮给动摇。 
 
“那你别动了,我帮你。”许佳琪认命地下了床从自己的化妆包里找出了卸妆的一套工具,又爬回了床上。 
 
冰凉的卸妆液敷在脸上,孙芮说,好舒服。 
 
“孙芮,你真的没有梦想吗?”许佳琪问。 
 
你真的没有梦想吗?你这么积极地对待生活,这么努力地工作赚钱,真的没有为自己规划些什么吗?我不信。 
 
孙芮没有回答她,许佳琪凑近她的脸,贴近了她的呼吸。 
 
孙芮好像睡着了。 
 
 
 
08 
 
孙芮从脏衣篮里拿出了自己需要洗的脏衣服,转过身去问许佳琪有没有什么要洗的衣服。许佳琪刚下班回来,窝在沙发里摆弄着手机,犯了懒劲儿一动也不想动。 
 
“就门口挂着的那个外套,你帮我洗一下吧。顺便给我掏一下口袋。” 
 
孙芮看着沙发里舒坦的许佳琪,撇了撇嘴,“我上辈子欠你的吧。”末了还是认命地帮许佳琪拿了外套一起洗。 
 
掏口袋的时候,孙芮发现了一张宣传单。硬质的纸张,色彩浓重的油墨,上面印着烫金的大字。孙芮大致扫了一眼,发现是一个选秀活动,选手自费参加比赛,得到名次,就会被公司签约。再往下看,报名费:两万元。 
 
孙芮把宣传彩页重新折起来放到桌子上,抱着一摞脏衣服走了出去。 
 
吃饭的时候孙芮一直忧心忡忡,暗示了好几次许佳琪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她说。然而许佳琪完全不接她的梗,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孙芮没了辙,眼睛一闭一咬牙,问道:“你口袋里那个宣传单怎么回事?” 
 
“什么宣传单?”许佳琪侧着头努力回想,“啊!你说那个什么选秀啊?是今天他们地推发传单,发到我们公司去了。我顺手往口袋里一塞,都没仔细看。” 
 
“你要去?” 
 
“去?去什么去呀,要交两万块钱的报名费呢,我哪来两万块钱?” 
 
“有钱也不去。”孙芮瞪着眼睛说,“哪有活动之前要先交这么多钱的?我看这活动八成是骗人的。” 
 
“骗人就骗人呗,反正骗不到我。” 
 
孙芮笑了,笑着说我们家许佳琪长大了。 
 
孙芮是个话很多的人,所以许佳琪从来没有仔细去思考过孙芮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她从前觉得自己不够了解孙芮是因为孙芮什么都不跟她说,后来她才发现,孙芮不是没有破绽的人,她有很多时候也没有穿好自己的盔甲,很多时候也很容易被窥探,是许佳琪自己,从入口处转身离去了。 



 
孙芮离开的很突然。 
 
只是一个平凡的下午,许佳琪下班回到家,孙芮就已经不见了。打过去电话的时候,只有一个机械的声音告诉许佳琪,“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许佳琪的大脑一下子就当机了。 
 
房间空了一半,地面上映出许佳琪孤单的身影。许佳琪发了疯一样翻找自己的物品,扭曲地希望着孙芮能拿走些自己的东西,可是孙芮没有。许佳琪的所有物品,都完好无损的放在原来的地方,只是旁边的位置空了。许佳琪拉开抽屉,看到抽屉里躺着厚厚的一沓钱,数了数,是自己寄存在孙芮那里的工资。 
 
什么意思呢?孙芮。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昨晚我们还一起窝在沙发上说笑,明明昨晚我们还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怎么今天,你就能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从来没有来过? 
 
许佳琪一夜都没睡。她靠在床头,不自觉地流了一夜的眼泪。她仿佛回到了自己被盗的一无所有的那个夜晚,无助和恐惧快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掉。但是不应该啊,那时候的自己一分钱没有,现在的自己明明有那么一厚打的钱,你又不是没钱吃饭没地方睡觉,你哭什么呢?你难过什么呢?你心痛什么呢?许佳琪终于明白了,原来孙芮才是她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失去了孙芮的许佳琪,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天亮了,许佳琪的眼泪也干了。 



 
第三天的时候,许佳琪的房门被敲响了。许佳琪打开门,看到王阿姨站在自己门前。王阿姨看到她的瞬间,眉头就皱到了一起,“哎哟,姑娘瘦了。” 
 
“王阿姨,有什么事吗?” 
 
王阿姨从兜里拿出来一封信,递给了许佳琪,“这是小芮让我给你的哦。她说一定要让我在你搬出去之前给你,我三天没见到你啦,怕你已经搬走了,就过来敲了你的门。” 
 
许佳琪激动地攥住王阿姨的手,连带着信也变皱了,“阿姨,阿姨你知道孙芮去哪里了吗?” 
 
王阿姨看着许佳琪的样子心疼的紧,却也只能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 
 
可能是回老家了吧,王阿姨这样说。 
 
回老家?哈尔滨吗?孙芮,你要放弃上海这座城市了吗?你要放弃你的梦想了吗?哦对,孙芮没有梦想。那孙芮,你是要放弃我了吗? 
 
 
 
 
09 
 
——hello许佳琪,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打算搬出弄堂了吧? 
 
——孙芮,正常人写信难道不是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哪哪哪儿了吗?你是害怕我追着你去吗,就这么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行踪? 
 
——仔细算了算,居然已经跟你认识一年了。 
 
——不是一年,是十个月零二十三天。 
 
——我记得你问过我两次,我有什么梦想。很抱歉,两次我都没诚实的回答你。 
 
——你记错了。我只问过你一次,第二次的时候,你明明睡着了。 
 
——其实我也不算对你说谎,认识你的时候,确实没有梦想。但我不可否认的是,认识你之前,我也和你一样,是为了追逐梦想才来到上海的。 
 
——我就知道,你骗了我。 
 
——但是许佳琪,生活就是很残酷,这一点你比我清楚。被打击地多了之后,很容易就放弃了。而我那些所谓的经验,不过是靠着吃过的亏受过的苦一点点积攒下来的。我告诉你,是希望你能比着我少走一点弯路,也不知道你都记住了没有。 
 
——我没记住,你再教教我。 
 
——你说你要放弃梦想的时候,我是惋惜了一下的。你很优秀,也很努力。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努力的一个。公众视线里如果失去这样一个你,确实是件很惋惜的事。你还问我会不会笑话你,我说不会。因为我也是逐梦路上的一个失败者,甚至我退缩的比你还要早,我根本没有资格去笑话你。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曾经的我自己,被生活逼入绝境被迫放弃的那个自己,我懂那种感受,所以我更心疼你。 
 
——那你心疼我的方式,就是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吗。 
 
——当我发现你其实还没有完全放弃的时候,我是很开心的。其实我们还很年轻,我们还有资本去拼搏,只不过我们都被打击怕了,都在安逸的日子里犯懒了。你能重新燃起斗志,我真的为你感到开心。 
 
——什么啊。 
 
——我知道,你缺少一个契机。客观条件让你变得畏畏缩缩起来。但是没关系,这不是有我呢吗,我不介意推你一把。许佳琪,你值得的。你的努力一定会撑得起你的成就,你的成就一定会配得上你的努力。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其实离开并不是突然之间做的决定。上海这座城市,伤我太深了哈哈哈。没能提前跟你说一声,是我不对,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没有用。 
 
——回想起来,你比这座城市带给我的温暖要多,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过。 
 
——是吗?可是你比这座城市带给我的伤害要多。 
 
——还记得过年时候我们一起许的愿吗?你要我告诉你,我没说。但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那天晚上我对着烟火,对着泡沫,我说,我希望许佳琪以后的人生都能顺顺利利,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你敢相信吗许佳琪,我是一个愿望有那么多的人,可是在那一刻,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你敢相信吗孙芮,那天晚上我对着烟火,对着泡沫,我说,我希望孙芮能实现她所有的愿望。 
 
——许佳琪,这次你不用再害怕了。你就往前走,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大胆地往前走,别回头。 


       许佳琪,这次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10 
 
警察找到许佳琪的时候,许佳琪一头雾水。公司的前辈在前面为她带路,略有不满地问她到底惹上了什么事。许佳琪觉得冤枉极了,她从来没有违法犯纪,过得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日子。她自己还觉得纳闷呢。 
 
“你就是许佳琪?”警察向她出示了证件,然后把一张纸递到她面前。纸上印着的,竟然是她的照片和身份信息。 
 
“这上面是你吗?” 
 
许佳琪愣愣地点头。 
 
警察把纸重新拿回来,对着照片和她的脸仔仔细细对比了好几遍,然后把手一收,“行了,跟我们回警局录个口供吧。” 
 


“我说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啊,就是防范意识太低。这么明晃晃的打着办节目的旗号骗钱,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还好这次嫌疑人落网的快,付出去的钱款还能再追回来。不然两万块钱啊,你上哪找去?没了钱还泄露了信息,冤不冤,你自己说冤不冤?” 
 
“行了,拿着钱回去吧,以后长个心眼儿,别再信这些虚假广告了。” 
 
许佳琪拿着两万块钱走出警局的时候,大脑还在嗡嗡作响。 
 
孙芮啊,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帮我一把要我走出去啊。 
 
孙芮啊孙芮,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社会经验很丰富吗?怎么这一次,就犯了蠢呢。 
 
孙芮,你不顾一切要把我推出去,那你自己呢? 
 


十八岁的孙芮,觉得自己终于干成了一件大事情。她终于用自己的力量,守护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她留给了许佳琪一封信,但还有很多话是她来不及说出口的。比如,她的梦想其实和许佳琪一样。她也希望自己能站在大大的舞台上,能听到很多很多人喊自己的名字。她也想和许佳琪一起并肩站着,可是现实条件还是不允许。她最终还是没能追上这座城市的风。 
 
孙芮不觉得这样的结局有什么,至少她曾在许佳琪的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们相伴走过最艰难的那段路,往后的人生繁花似锦,该是你自己欣赏的时候了。 
 
我们的故事开始时轰轰烈烈,最后...好像也不是平平淡淡。 
 
不过无所谓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桔芊

是继上条黑研营业的一个后续脑洞

是继上条黑研营业的一个后续脑洞

Asa

【叶蓝】 荣耀 · 十三区 (1-10 Fin.+日常篇) [原作向|HE]

※cp:叶修X蓝河

※老叶退役大背景,有私设,有bug

※祝食用愉快w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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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你不玩荣耀了会怎么样?


蓝河坐在电脑前看着官网新区开服倒计时的页面,这一周来第N次思考这个问题。入伏之后的天气热得人完全不想动,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不断叫嚣着西瓜冷饮空调。他抱着半个西瓜弓着背缩在电脑椅的靠背里,动了动鼠标,半天还是没舍得把页面关掉。


距离那场不愉快的争执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蓝河自认为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虽然有时候也会跟人急跟人闹脾气,但也只是就事论事,不会打心眼里记恨谁,事情过去了就算了,过两天又神经大条地跟人嘻嘻哈哈。

然而跟绕...

※cp:叶修X蓝河

※老叶退役大背景,有私设,有bug

※祝食用愉快w


01

++


如果有一天你不玩荣耀了会怎么样?

 

蓝河坐在电脑前看着官网新区开服倒计时的页面,这一周来第N次思考这个问题。入伏之后的天气热得人完全不想动,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不断叫嚣着西瓜冷饮空调。他抱着半个西瓜弓着背缩在电脑椅的靠背里,动了动鼠标,半天还是没舍得把页面关掉。

 

距离那场不愉快的争执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蓝河自认为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虽然有时候也会跟人急跟人闹脾气,但也只是就事论事,不会打心眼里记恨谁,事情过去了就算了,过两天又神经大条地跟人嘻嘻哈哈。

然而跟绕岸垂杨的梁子似乎是个例外。因为这点私人恩怨,他曾经跑去了第十区,他在那里和蓝溪阁的一帮兄弟一路打上来,见证了荣耀历史上最鸡飞狗跳的一段时间。副本记录、野图boss、节日活动、公会卧底……蓝河就这么满怀对蓝雨的憧憬,一边被气得吐血三升一边兢兢业业地完成着战队交给他的任务。

从第十区再回到神之领域,隐藏的高手重归神坛,劳苦的保姆却没能功成身退。当叶修带着一群人杀到联盟总决赛的战场,蓝河彻底和绕岸垂杨闹翻。兴欣和轮回的最终赛在万人空巷的体育场如火如荼地上演,彼时的蓝河坐在电脑前,咬着后槽牙在竞技场前接下了绕岸垂杨的删号战书。

重返荣耀巅峰的王者在无数闪光灯下宣布退役,蓝河看着蓝桥春雪归零的血条面无表情地将角色卡放在桌子上,在其他几个公会高管的惊愕目光中拍屁股走人。

接下来的几天蓝溪阁迎来了史上最大的混乱,春易老苦口婆心地说完了一年的话,却最终没把这个平时没脾气,一闹脾气就闹上天的年轻人劝回来。其实,蓝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那个时刻那个情景下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去TM的公会管理,老子不干了。

 

蓝河觉得自己走得时候特别潇洒帅气,他在一干兄弟们的目光中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个工作了几年的地方。那一年的赛季恰巧在那天圆满落幕,胖了一圈的老冯笑眯眯地致辞。

那天蓝河正两手空空走在G市还不算太热的街道上,一边思考晚上吃什么一边走过沿途的树影斑驳。

老冯喝了口水清清嗓子,轻描淡写地提了五个字——“苏黎世之旅”。

 

蓝河在楼下的小店买了几罐啤酒,抬头就看到店主老式的小电视里插播的新闻。

人群瞬间被点燃,现场的气氛顺着光缆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蔓延出火花。不怎么清晰的画面里他看到打着哈欠的叶修,微微点头的周泽楷以及冲着镜头比v的黄少天,中年店主似乎并不感兴趣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蓝河愣了一秒,在店主有些不耐烦的目光中掏出钱包。

心脏的防线似乎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有些疼又有些酸。

 

然后一晃几个月,荣耀大神们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坐上了开往苏黎世的飞机,蓝河看到官网上挂出的新服开放倒计时,重新打开熟悉的界面。

如果有一天你不玩荣耀了会怎么样?

 

……艹。

  

++


苏黎世之旅掀起了国内电子竞技产业的新高潮,一干荣耀巅峰人物在所有人的期许中凯旋而归。老冯笑弯了眼睛,特别大方地奖励了兴欣一笔经费。老板娘也终于鼓了腰包,特别舍得花钱,从训练室到休息间,全部翻新一遍。

兴欣的职业选手们自此告别了泡面加火腿与网吧对面的外卖盖饭,吃上了听起来就十分高大上的营养均衡餐。然而没吃几天就以叶修为首,集体换回了红烧牛肉和老坛酸菜。老板娘气得跳脚,直嚷嚷这帮人没有富贵命。叶修不以为意,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

退役之后的日子其实并不如想象中的清闲。虽然不用他亲自在网游里刷材料抢首杀,但基本训练、作战分析、战术指导……勤勤恳恳的一线工作者摇身变身成勤勤恳恳的一线监工。生活的节奏相比之前是慢了一些,偶尔得了空也会开着君莫笑的账号在网游里祸害其他人,然而每次刚摸到boss就会被私聊轰炸,各大公会的高管齐刷刷一排哭脸,搞得不要脸如叶修也不好意思次次得手。


直到八月末的这天,他看到官网上挂出的新服开放公告。

荣耀运营十余年,之前都是趁着周年纪念开新服,然而苏黎世的凯旋让玩家兴趣大涨,官方借机打了一手煽情牌,卖卖情怀谈谈理想,圈了一笔钱不说还吸引了一批新玩家。

 新装修过的单人卧室,设计合理的电脑椅,顶配的主机键盘。

叶修喝掉偷偷藏起来的红烧牛肉面里的最后一点汤,抹抹嘴点开游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欢迎来到荣耀。

  

++


再次回到新手村,蓝河有片刻的恍惚。


他开着1级的小号随意逛着,突然想不起来上一次这么不慌不忙地做任务是什么时候。反正自打成为蓝溪阁的高管,他似乎一直没闲下来过,不是忙着升级就是忙着刷记录。第十区的那个号其实也是自己一路练起来的,但那时他只想着快点升级,做任务完全不看内容,如今闲下来才觉得,新手村的任务似乎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要采集的任务物品少了一些,要杀的小怪也从红名变成了呆蠢不会主动攻击的黄色。

蓝河还是打算玩剑客,有些习惯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他一边幻想着以后随便找个公会当个默默无名的小透明兼顾PVE和PVP,一边寻着任务指引找下一个NPC。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有个新任务设计得极为不合理。玩家要先使用任务物品激活一只小怪,将其攻击直血量不到20%时停止攻击,对方会在攻击玩家三回合后停止并陷入虚弱状态,玩家此时需要找到接任务的NPC,通过另一样任务物品将小怪完全击毙。敌人的血量很少,攻击也不高,然而只能在特定地点被激活。当蓝河第5次看到属于自己的那只20%血皮被其他玩家无差别击毙导致任务失败时,彻底没脾气了。

这个任务不是主线,但给的奖励非常不错。

于是在蓝河第6次接到任务之后,看到了如下情景:

“求助!!!!!![XXXX]任务一直失败!!!!”

“我*!!这***什么任务!”

“萌新求教学,有没有好心人[大哭][大哭]”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蓝河觉得自己骨子里那点团长习惯又蠢蠢欲动起来,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梗着脖子第6次杀回人群,心里不住念叨“你是小透明你是小透明”激活了下一只小怪。土黄色的小怪物张牙舞爪,但看多了竟然觉得有些可爱,小剑客用着寥寥无几的初始技能削着血线。

然后下一秒。

 

【你的任务已失败。】

 

“[XXXX]任务进组!!!!!!!!!!!!!!!!!!!!!!!”

 

 

++


叶修做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老板娘敲了三次门催他吃晚饭。

战斗法师挥舞着建模粗糙的初始武器戳着小怪,慢悠悠地升级。叶修其实更不记得这些新手村的任务,君莫笑那会儿他是一边百度一边打的,据说前不久游戏任务进行了优化,更照顾新人。他自己其实一点感受都没有,看着任务指引一个一个做下去,却在某个任务时突然听见附近有人说:

“……停手停手!好,回去找NPC!三队的‘雨霖铃’可以去四点站位了。”

 

叶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土黄色的小怪恶狠狠地攻击着尚且年幼的战斗法师,动作夸张但每次只能打出“-1”的生命伤害。新手村嘈杂得不得了,内置的聊天系统收录了附近所有人或远或近的声音,有人骂骂咧咧吐槽有人可怜兮兮求助。

战斗法师的视野里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新手玩家。 

天南海北的人们通过一根网线联系在一起,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相遇再分别。

“你们做完了自己退啊,给别人留位置……”

耳麦里是年轻人的声音,隔的距离远了,断断续续的,透着一股子无奈。

 

叶修一直以为他的记忆细胞尽数分给了十年的竞技生涯,无数的装备更新,技能衔接,一代又一代的战友。

然而这个瞬间,他蓦地想起一个人来。

这个人其实与他没多少交集,也就当初在网游世界里说过几句话,之后兴欣一路冲进了季后赛,他将所有精力都给了每一次没有回头路的交锋,直到最终站在了苏黎世的颁奖台上。

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来着。

 

“……任务物品拿了吗?去一点放。五队的准备……”

土黄色的小怪仍在兢兢业业地攻击,战斗法师却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在穿得基本都一样的小号堆里找到一个人,拿着把剑,头顶简简单单一个字的ID——蓝。

第十区最初的时光恍如隔世,几个三百六十五天前的记忆翻涌而出。

 

暴躁的老板娘在第五次喊不来人之后直接破门而入。

叶修缩缩脖子,有些无奈地跟着往外走,临出门时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又回到电脑前。

老板娘正不知嘀咕着什么,一回头发现人又坐回去了差点当场吐血。

叶修不急不慢地晃晃鼠标。

 

【“红烧牛肉加根肠”申请加您为好友。】


02

++


叶修知道蓝河离开蓝溪阁是一个多礼拜以后的事情。


新赛季被提上了日程,各大战队又开始了一年的忙碌。这天恰巧碰到蓝雨的人,叶修眼尖,看到蓝桥春雪一晃而过。大神飞速敲了一行字过去:

“我以为你去新服开荒了。”

对方很快回了一句:“不是本人。”然后隔了几秒钟,似乎觉察到是谁在跟自己说话,于是赶忙补了一句:“大神你好!”

叶修这时才大概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蓝桥春雪如今的临时主人之后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叶修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游戏里的君莫笑风骚地抢了一仇,张牙舞爪的boss挥舞着狼牙棒怒气冲冲地转过身。


被抢了账号卡,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心里估计挺不好受吧,但是再怎么不好受也终究舍不得荣耀。

这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


再见到蓝河是这一年的中秋。

叶修有一次一上线就看到好友频道刷了一行小字:

蓝:流离之地,可以带新人,来人=1


【“红烧牛肉加根肠”申请加入队伍。】


蓝河其实并不记得这个“红烧牛肉加根肠”是谁。

似乎某一天上线看到了好友申请就随手同意了,之后时不时看到这个人上线,自己做任务,升两级又下线。蓝河只当他是路上做任务时遇到的萌新,一直没怎么在意。

 

流离之地的游戏建模还是当初那个样子,蓝河对着电脑屏幕,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地记得在第十区的时候,他们几个公会买攻略刷记录的情景。那时他刚知道君莫笑就是叶秋大神,心里寻思着要不要找大神要个签名,又死活抹不开面子。

这些琐碎的事情似乎发生在前几天,当年的他还期盼着重回神之领域,开着蓝桥春雪去和老朋友们PK下副本。如今屏幕上的小剑客穿着最普通的任务装,而蓝桥春雪……

蓝河耸肩,谁让你当初技不如人。

 

芒果西米露:纯新人,没打过。很听话,听指挥[可怜]

团队频道打出的一行字拉回了蓝团长的注意力。顶着对话泡的女号牧师站在不远处,队友纷纷集合,蓝河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扫了一眼配置:

两个战斗法师,一个牧师,一个术士,一个剑客。

蓝河说:“没打过的打1。”

牧师芒果西米露:1

战斗法师长风:1

术士阿西尔:1

“红烧牛肉加根肠”是最后到的,大家都是一身任务环保装,根本看不出水平高低。蓝河有些欣慰原来并不都是小白,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团队频道又刷出两行字:


战斗法师红烧牛肉加根肠: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

战斗法师红烧牛肉加根肠:1

  

++


叶修并没有因为自己故意装小白而感到一丝愧疚。


蓝河走在最前面,一面走一面特别耐心地讲解boss的技能、每个人的站位以及注意事项。年轻人的音色很好听,尤其是这种不需要扯着嗓子吼的时候。他絮絮叨叨讲了半天,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想了个遍。开打前还再三确认,四个萌新纷纷表示自己明白了。然而真正开打了,又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情形。


“卧槽,我OT了,奶奶奶奶奶!!!”

“你跑太远了,我奶不到你!!”

“啊啊啊转阶段了,快躲开!”

“大哥,是这边!”


Boss在有效战斗范围内被溜得团团转,五个人基本没有默契全程鸡飞蛋打。蓝团长温和的声音在一次次惊险关头拔高了几个声调,叶修不慌不忙地划着水,无比心安理得。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种状态下的蓝河才是真正的蓝河。


退役后的生活依旧被荣耀占据了80%的时间,叶修的主要精力仍然放在比赛上。只有偶尔闲下来才想到十三区这个随手建的号,想到这个加了好友却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的故人。他曾经点开蓝河私聊,想问一句最近怎么样。然而简简单单几个字躺在聊天框里,最终却又被自己删掉。叼着烟的男人看着好友列表不到二十级的小剑客,心里寻思。

还是不打扰他比较好。


狂暴的boss追着小剑客一路怒吼,叶修在蓝河看不到的地方找准时机,一波连招将敌人带走。Boss倒地的瞬间耳麦里响起队友的欢呼声,蓝河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还觉得嗓子有点疼。萌新们兴致勃勃冲向下一个boss,蓝团长又开始第二轮无比仔细的叮嘱。

 

看,这样的蓝河多好。

 

++


蓝河最初其实并没有打算和这些路上随便捡到的小白混得特别熟。

那天的流离之地打出了他玩游戏以来这个副本的最长记录,几个新人倒是很开心,嘻嘻哈哈加了好友,后面的几天时不时再组个队伍。

说实话,蓝河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玩游戏是为了什么。对于蓝桥春雪来说,荣耀远远不止是娱乐,它更多的是工作与责任。他要带团,要推boss,要抢材料,要发展新的会员。

而看着眼前这个50级不到的小剑客,蓝河有些茫然。


所以当几个人混熟了以后的某一天,长风说“我看你们都没公会,要不我们建一个吧,蓝哥当会长”的时候,蓝河一口回绝了。他心里吐槽,你们知道维护一个公会需要多大的财力与精力吗?

却没想几天后,真收到了一个入会申请。公会名倒是起得霸气十足,然而会员只有寥寥三个。为了维持公会不解散,长风还特意买了好几个僵尸小号撑场面。

蓝河哭笑不得地点了同意。公会频道立刻刷出两行字。


芒果西米露:会长来了[鲜花] [鲜花] [鲜花]

长风:欢迎欢迎!


蓝河点开公会列表,看到清一色的僵尸号,他在未上线会员的最末端看到了红烧牛肉加根肠,入会时间似乎比自己还早一点。公会频道芒果和长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个问“建了公会,然后呢?”,另一个隔了半晌,干巴巴回了个“啊?”。


没由来地,蓝河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也许是高中的暑假,他和几个男生跑去附近的网吧,第一次点开荣耀。他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他们随便加了一个公会,觉得一下子认识了很多人。其实放在后来的蓝桥春雪眼里,那个公会也就不到五十个人,没有规章制度没有团本野图,大家各玩各的,上线了打声招呼而已。

但小小的蓝河那时觉得自己的公会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不到50级的小剑客头顶“会长”两个大字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公会仓库。

很多年后也许能成长为公会元老的萌新组队做着最初级的任务。

初秋的天气开始凉下去,蓝河穿着长袖T恤静静地坐在电脑前。

 

他突然觉得手心有点暖。

握着鼠标,连接荣耀的地方。

  

++


就这样,在这个连五人本都要喊野人的公会里,蓝河和其他三个人慢慢混熟了。


他们聊过这年秋天迟迟不肯散去的残暑,聊过这年岁末北国飘下的第一场雪。

芒果是个没毕业的学生妹,专业不算忙,所以平时经常在线。长风是个工作党,据说还是个私企的中层管理,只是这人游戏水平实在不高。火腿肠据本人说是个网管,还是个没转正的临时工,老板无比苛刻,玩游戏可以,但不敢过于投入,所以几个月下来基本都是神出鬼没的,连麦都没敢开过。

芒果问过蓝河是做什么的,后者只是淡淡回答:前一阵子刚被炒了鱿鱼,最近随便找了个零工做,听得象牙塔里的少女唏嘘不已。


这一年的光棍节四个人不约而同都在线。

单身狗们互相哈哈哈嘲讽一番,又愉快地组队刷着副本,聊着聊着不知谁突然提了一句,今年荣耀冬季嘉年华的票你们买了吗?

长风说:“必须买啊,还得是VIP第一排,为了我偶像。”

芒果好奇:“土豪哥,你买那么靠前为了看谁啊。”

平时有些不靠谱的男人似乎有点羞涩,顿了一会儿才说:“……唐柔呗。“

八卦永远是妹子们的天性,芒果顿时提起了兴趣。于是话题一下丰富起来,从唐柔究竟有多土豪到荣耀的女神们是不是暗地里都有归属,蓝河听得哭笑不得,叶修听得津津有味。

芒果说她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也买了个VIP。

长风说:“我知道你们小姑娘都喜欢谁,周泽楷,绝对是周泽楷。”

芒果“嗯——”地拖长了尾音,末了转了个弯:

“不,其实我喜欢叶修。”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耳麦里突然静了下来。

蓝河听到这个名字稍微愣了一下。他喜欢黄少天喜欢了好多年,虽然之前一直在给蓝雨卖命,但其实几乎没怎么和黄少天接触过。可叶修不一样,他和这个荣耀巅峰的人物打过本,聊过QQ,他在还不知道大神身份的时候发过18个好友申请,也在知道大神身份以后当着对方的面骂得毫无顾忌。

后来蓝河也关注过叶修,从一路创造了联盟连胜纪录,到苏黎世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大神在世人灼热的目光中重归神坛,而曾经备注了君莫笑三个字的QQ却自此再没有弹出对话框。

也不知道大神会不会发现蓝桥春雪换人了……

蓝河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但下一秒又立刻否定自己。

人家都退役了,又怎么会跟现在的蓝桥春雪有什么交集。


耳麦里的沉默让芒果有些始料未及,少女有些呆呆地问:“很、很奇怪吗?国家队的领队啊,帅爆了好吗!”

蓝河刚才一丢丢的感怀被这句话逗得烟消云散。而火腿肠同志之所以沉默,只是因为有那么一丁点措手不及。饶是本人再多么厚颜无耻,听一个软妹子直白地表示喜欢自己,还是觉得老脸有点挂不住。

“是、是挺帅的……”

蓝河半是安慰半是赞同,一句话听起来颇为违心。

不过当事人好像没听出来,反而觉得这话很受用,打了两行字补充:

 

红烧牛肉加根肠:我也喜欢叶修。

红烧牛肉加根肠:多帅啊。


03

++


这一年的十二月初,H市下了第一场雪。


叶修一直觉得也就放在职业选手圈子里自己算是上了年纪,平时熬个夜少吃两顿饭不算什么。然而当这一年的天气慢慢凉下去,他穿着几年前的外套被迎面的风吹得一哆嗦,才恍惚觉得,也许自己真的老了。

年底永远是最忙的时候。芒果提前进入了备考阶段,每天泡在图书馆不肯出来。长风也不得不写起了年终总结,两个人偶尔在游戏里冒个泡,哭天喊地吼一嗓子,再心不甘情不愿下线继续忙。荣耀新赛季早已拉开序幕,兴欣少了个君莫笑,不论是选手配置还是团队配合,都得重新洗牌。

临时工网管火腿肠同志时不时失踪几天,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比那两个人在线时间多。

于是四人小队慢慢变成了二人空间。蓝河有一次问火腿肠,你那是什么网吧,没见过网管一忙忙几天的。叶修说,其实我不是个网管,我玩荣耀好久了,你不觉得我很厉害?

蓝河一脸囧色,但也客观表示对方确实不像新人,真正的新人自己见多了。

 

红烧牛肉加根肠:我和你说,其实我是个职业选手,上个礼拜我还和黄少天吃过饭。

红烧牛肉加根肠:哎,我话没说完呢,你走什么。

 

这一年的圣诞节,荣耀官方搞了个新活动。

也许是因为国家队的影响力太大,带来了一波新玩家,官方今年直接将职业选手的角色建模搬到了网游世界。简单来说,就是玩家可以通过打怪收集特定的任务物品,并通过这些任务物品兑换与职业大神外观一样的装备。当然,这些装备是不带有属性的,而且还是限时拥有。

活动公告一出就获得了巨大的反响。只要玩命打怪,就能把自己的号打扮得和大神一样,哪怕只有几天,那也行啊。芒果看到公告就嗷了起来,一边咒骂不给学生党活路一边订好了闹钟准备第一时间上线开刷。虽然她的牧师女号无论如何也打扮不成君莫笑的样子,但只要手里能拿到千机伞,哪怕这个千机伞一个技能都用不了,那也不枉她玩荣耀一回了。

叶修对这个活动没有半点兴趣,职业圈的那些个装备,他连数值都装在脑子里了,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外观。只是他没有想到,蓝河竟然对这个活动如此上心。

小宅男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兴奋了,可惜天公不作美,他临时上班的互联网公司年底不停加班。白天忙工作,忙到天黑才回家。还没打两个怪,上下眼皮就打架。

叶修有一次和包子几个人出门吃宵夜,回来大概快两点了。火腿肠同志惊讶地发现会长大人竟然还在线,私聊过去却是挂机,本人估计已经睡着了。于是第二天,蓝河就接到了火腿肠的组队。

红烧牛肉加根肠:你晚上挂着别下线。

蓝河心想,这人不是想帮自己刷怪吧,但又怕问出口对方会直接来一句你想得太多。十分顾及面子的蓝团长纠结了半天还是照做了,结果第二天一早看到了满包裹的任务物品以及私聊框里的一句话,早上六点多发的:

 

红烧牛肉加根肠:给你刷的应该够换一套黄少天。

红烧牛肉加根肠:多出来的,你可以换换君莫笑。

 

++


而后圣诞落幕,新年伊始。

在官方一轮又一轮的推广宣传后,荣耀嘉年华正式与玩家见面了。


冬季嘉年华的模式和夏季差不多,只是规模没那么大,来的选手也没那么多。主办方更多考虑嘉宾与观众的互动,所以即便票价不菲,也足以让一批粉丝趋之若鹜。

芒果很早就开始筹划那天穿什么,买什么,和偶像握手的时候如何表现得既雀跃又矜持。长风很是大方地表示到时候大家聚一聚,想吃什么随便点自己买单。蓝河抱着泡面桶,一边公屏上打字“这怎么好意思”一边心里诅咒万恶的资本家。

火腿肠同志自然不能以火腿肠的身份前往,他用文字绘声绘色地刻画了自家老板如何压榨基层劳动力,换来众人一阵唏嘘。蓝河嚼着泡面桶里附赠的迷你火腿肠,看着一身黄少天外观的小剑客在荣耀世界里漫无目的地走,心里一动,一行字就在先于大脑的反应发了出来。

蓝:要我们帮忙带点什么吗,周边之类的。

上一秒还在痛斥自家老板的人在不到一眨眼的功夫里回了两个字到公屏里。


红烧牛肉加根肠:好啊。


蓝河觉得火腿肠这个人特别有意思,平时有些吊儿郎当不着调,打boss的关键时刻又很靠谱。对所有人都很好,却从来不落下任何一个可以占的便宜。

他叼着塑料叉子,在公屏上打字:先说好了,太贵的不买啊,没有钱。

长风刚想说钱不是问题,却没想,自己一个“不”字还没敲出来,接连两行字猛地跳入视野。

 

红烧牛肉加根肠:不是入场的时候每个人都送照片吗。

红烧牛肉加根肠:就那个,找我偶像签个名就行。

  

++


其实在芒果第一次提到荣耀嘉年华的时候,叶修曾想过,蓝河这次究竟会不会来,毕竟距离那次不甚愉快的争执才不过半年的时间。

 

叶修还记得在某一次发布会上,一个年轻的记者问自己,当年您从嘉世走出来的时候,对于重返赛场,是否有过哪怕片刻的动摇?

当时整个会场倏地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焦。闪光灯将整个会场映得有些泛白,让叶修莫名想起当年他站在嘉世俱乐部楼下,落在肩头的那点雪花。

他看着小记者的眼睛,轻轻笑了,没有。

他在交出账号卡的那一刻,就想好了,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即使这里有他觉得已经变质了的东西,不似当年的人,但是他从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舞台。

输了又怎么了,大不了过一年再赢回来。

 

但是蓝河不一样。


十年的竞技生涯,十年的风口浪尖,叶修在这个数据线连出来的世界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中不乏有和蓝河经历相似的,结果不外乎两种:要么就此收手,从今往后与荣耀分道扬镳;要么另谋高位,折腾几年再杀回来。

然而蓝河哪条路都没有选。

他用半年的时间经营了一个小号,他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公会里倾注了自己的全部热情。他会在芒果大大咧咧承认喜欢叶修,长风扭扭捏捏表示喜欢唐柔的时候,坦坦荡荡地说自己喜欢黄少天。他会和他们一起讨论每一场职业赛,会不厌其烦地和每一次组队的新人讲着副本注意事项,甚至在芒果神秘兮兮聊八卦的时候插几句嘴。

即使那里有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即使那里曾经逼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可这个年轻人还是用他全部的耐心与包容,接受了包括蓝溪阁在内的所有。

 

小剑客在某一天的午夜偷偷往只有四个活人的公会仓库丢了两个低级材料。

叶修想,这大概就是他最简简单单的荣耀。

  

++


冬季嘉年华的那天,蓝河起了个大早。

然而等他从宾馆赶到会场,人依旧多得超出他的想象。

他在天南海北的人群里找到了一看就很土豪的长风和穿着超短裙的芒果。小宅男木着脸,被冻得瑟瑟发抖,自小在北方长大的少女却在寒风里岿然不动,不住惊呼“我的天,会长你怎么这么好看”。

这天的活动安排得相当精彩,有大神之间的实力较量,也有属于观众们的福利时间,连坐在普通席的蓝河都能感觉到舞台上扑面而来的感染力。

于是等他们排队等签名的时候,蓝河就没有再听到芒果对自己的夸奖。

“我的天天天,我偶像为什么这么好看!”

 

叶修的队伍其实不算最长的,最长的当属周泽楷,毕竟那是荣耀当之无愧的颜值冠军。

快排到的时候,蓝河第一次透过重重人影,打量近在眼前的大神。在君莫笑出现在人们视野里之前,叶修十年间没露过面,这个人似乎并不喜欢出席公众场合,甚至苏黎世颁奖的时候也是被强行拉过来合的影。而他如今就坐在自己五米之外,蓝河总觉得哪里不真实。

男人长得其实挺好的,只是本人太不注意修饰,下颌的胡茬似乎还在冒青头,衣服也是随便穿的。然而这里跟自己一样排了半天的队的,基本都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叶修签名的速度很快,接过周边,签字,握手,偶尔闲聊两句,一气呵成。蓝河盘算着,到时候签个名就走,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然而就在接过对方递来的签名照,自己条件反射说了声“谢谢”后,对方突然又将照片抽了回去。


会场的暖风开得很足,暖得蓝河觉得背上冒了一层薄汗。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有工作人员的声音传入耳底。

蓝河的反射神经似乎慢了半个拍,他只看见对方修长的手指缩了回去,然后蓦地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男人的声音如同多少次职业赛场采访中的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蓝河下意识想脱口而出的是“蓝河”。


明明蓝桥春雪才是自己的大号,但为什么自己第一个想到的是蓝河这个ID,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男人的目光没什么攻击性,看着自己的时候甚至带着点暖,可蓝河就是觉得哪里不自在,他张了张嘴,哑了。

大概过了有十几秒钟,他那颗卡了壳的大脑才恢复运转,随即直接对声带下达指令。小宅男在对方的目光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说了三个字:

“许博远。”

 

离开会场的时候,芒果还在指着蓝河大笑。

“会长你怎么这么可爱,我偶像问的明明是游戏ID呀哈哈哈哈。”

蓝河面无表情地看着照片背面几个说实话算不上好看的字——赠许博远,心里只得安慰自己,好在没说是蓝河,万一人家还记得呢。

叶修在问完那句话以后也被蓝河的回答逗笑了,蓝河这才听见隔壁苏沐橙那边传来的:“你叫什么呀”、“啊啊,我叫‘爱沐萤萤’,这几个字”、“谢谢你喜欢我啊”、“啊啊女神我爱你一万年”……

叶修转着笔,在照片背面先写了个“赠”字,然后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歪歪扭扭写下剩下三个,末了还评价一番:“嗯,许博远,挺好听的名字。”

听得蓝河恨不得揍死当时的自己。

芒果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偶像就没问我叫什么名字,不过他问我是什么职业了。他还说,新副本对牧师的要求挺高的,我也觉得,boss太可怕了……

少女后面说了些什么蓝河其实没仔细听,因为他那颗刚为自己的机智而庆幸的心突然又吊了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这张签名似乎是要送给火腿肠的。

 

……我艹!


04

++


签名照最终还是没有送到火腿肠同志的手里。


蓝河憋了半天,一脸凝重地以“不好意思,临时有点突发状况”为由回复了对方,芒果坐在电脑前笑得打滚,叶修叼着烟,好整以暇地盯着屏幕,似乎在等蓝河的下一句话,果然没过几秒,公屏上又蹦出来一句话。

蓝:……要不下次再有什么活动,我再帮你带吧。

不到半秒钟。

红烧牛肉加根肠:好啊。

 

至此,荣耀嘉年华就划过了它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全国一场大范围降雪,落成了轰轰烈烈的农历年。


除夕那天,蓝河回了趟家。亲戚里有小女孩拽着他的衣角,眼巴巴地问,表哥表哥,我看了上个月蓝雨的那场比赛,黄少天好帅的你能帮我要到签名吗?

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小男孩特别鄙夷地说,小远哥不在蓝雨工作了,你不知道吗?

小女孩愣了愣,摇头,又扯了扯蓝河的衣角。

小宅男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低声说了声抱歉。

 

再之后,工作党们一边抱怨一边挤着早高峰去上班,学生党们一边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几天开学一边补着作业。上一年偷偷在街角放的鞭炮被环卫工人一并扫入了垃圾桶。

一年,就算这么过去了。


放假期间包子不知去哪儿玩嗨了,打着绷带吊着胳膊回来的。老板娘只看了一眼就“哎哟”一声心疼地叫了起来。老魏皱起眉,用胳膊肘撞了撞叶修:“下一场咱们对轮回。”

男人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含含糊糊地说:“让我想想。”

 

芒果开始自己出去组野队,当初只是单纯怕死才选了牧师这个职业的女孩第一次翻开了论坛的大佬攻略区,站位、预判、装配、职业技巧。长风有一次说,偶像的影响力真可怕。芒果不置可否,只回了他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火腿肠最近一直没怎么上线,也没和谁说干什么去了。

芒果说:“没准是现充,这个单身狗联盟的叛徒。” 

蓝河哭笑不得:“专心做你的任务。”

 

兴欣和轮回打比赛的这天,蓝河带着两个人刷着低级副本。长风开着直播看比赛,游戏里经常打着打着就停手了。蓝河替两个人收拾着张牙舞爪的小怪,心想,也不知道火腿肠在做什么。

不过这次,寒烟柔的怒龙穿心没赢得了一枪穿云的巴雷特狙击。

队里两个兴欣死忠立马沉默了,蓝河赶紧岔开话题,然而一句话没说完,就听长风隔了老远的距离问:“你们,要不要去神之领域。” 

 

蓝河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

他在迈出蓝溪阁训练室的那一刻,可以说是异常潇洒,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蓝河虽然输了,但他输得起。这游戏,老子不玩了。

可是没过多久,老冯的一句“苏黎世之旅”以及燃烧了全世界的中国红让他光速打脸。蓝河特别自觉地闭上嘴,灰溜溜跑回了荣耀。

新手村的任务、一次又一次的副本、好友列表不断增加的人数、买了几十个僵尸号撑场面的公会……蓝河在第一次偷偷往公会仓库放材料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脑子里嘲笑:

哟,蓝河你又玩回去了。

蓝河看着空荡荡的仓库里多出的那一个不怎么值钱的材料,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宿,最终还是没舍得拿出来。

蓝河想,习惯这种东西,好像真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他以最高调的姿态与那些年拼了命也要为之奋斗的世界告别,却在这一年尚未回暖的时节因为公屏上一句明显气不过才发出来的话而徒生出些后悔。

 

芒果问,去了神之领域,就能见到我偶像么。

长风答,不知道,没准能呢。

 

等叶修有精力再上十三区的小号,这一年H市太子湾的早樱已经落了大半。

他在私聊留言里找到一条信息,蓝河发的:

 

我们在神之领域等你。

 

 ++


大半年的网游经历能给一个人怎样的影响,大概也只局限于从完全陌生到稍微熟悉。

长风那天看到唐柔输给了周泽楷,脱口而出了去神之领域的踌躇满志,但事实上,等他做完了一系列任务才发现,自己半年多的游戏经验似乎只能算入门皮毛。芒果被副本怪咬得满场乱窜,所有的攻略此时竟然没有一星半点记在脑子里。蓝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溜着怪,可惜仍然也没有逃脱灭团的结局。

他虽然对这些副本再熟悉不过,然而带着两个新人,他又不是君莫笑。


雷阵云零:我靠,太坑爹了吧。

蓝河赶紧在队伍里打字道歉,对方又抱怨了两句才另找队伍。芒果在公屏上发了个大哭的表情,垂头丧气切出去研读攻略。

蓝河坐在电脑前苦笑,随手摸出一包牛肉干放嘴里,镜头一转,竟然发现队里还有个人没走。小宅男嚼着牛肉干,连忙打字。

蓝:不好意思啊,耽误你时间了。

却没想,对方沉默了片刻,回了一行。 

七月流火:是蓝桥团长吗?

一粒牛肉干顺着食管滑入胃里,撞得五脏六腑都跟着有点疼。

 

蓝河在下定决心回到神之领域时就想过,要是遇到了故人该怎么办。

他用泡一碗面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结果是面吃完了也没想出答案。

 

长风和芒果都去背攻略了,蓝河听到心脏骤然飚速的声音,他的手指好像有点不听使唤,握着鼠标晃了半天才晃出对话框的光标。

他其实并不怎么记得七月流火这个ID,想来以前大概不是主力团的,小宅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活动了一下手指,打字:

蓝: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对方不置可否地回了个“是吗”,也没再多说,安安静静地退队离开。 

芒果和长风似乎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聊着什么,蓝河晃晃脑袋,觉得头顶的日光灯晒得自己有点晕。

他自觉刚才没说几句话,怎么就让人听出来了呢。

芒果在将攻略背了个滚瓜烂熟,斗志昂扬地杀回游戏时,看到公屏里多了几行字,少女天生比较好奇,“会长会长”喊了几声,却惊讶地发现,一向专注而认真的会长似乎在跑神。

她等了好半天,才听见蓝河匆匆忙忙地回答。

“看完了?看完我组人了。”

 

这场偶遇就像一颗打在浅水洼里的小石子,在蓝河心里轻轻敲了一下,但只一下,之后又没了下文。而火腿肠同志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神速地爬上了神之领域。

长风惊奇,这么快就打上来了?

火腿肠同志不解,这很难吗。


叶修的加入让原本鸡飞狗跳的三人组安静了不少。他们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十三区的四人小队,蓝河因为那场小插曲而猛然绷紧的心好像也随着这个人的归来一点点平复下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原因他自己也说不出。


没两件像样装备的战斗法师走在自己前面,时不时替那两个引了怪的人收拾残局。

蓝河不疾不徐跟着,觉得莫名心安。


05

++


这一年的迎春花还没落下最后一瓣金黄,南方突如其来一场大雨,打落了大半个城的春意。叶修在四月底的某一天,照常组着蓝河刷小副本,芒果临时有点事,匆匆上线说了句抱歉就下了。三个大老爷们互相看了半天,还是蓝河站副本门口发了一条组队信息。

当即就有一个人组了进来,叶修扫了一眼名字。

七月流火。


蓝河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他本意不想组这个人,但现在要是换人反而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喊。

这次喊的熟手队伍,人齐开打,蓝河二话没说直接上去挑boss。叶修隐隐觉得今天的蓝河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直到boss打完了分东西走人,叶修刚想私聊蓝河,就见那个七月流火说:

七月流火:蓝桥团长。

小剑客分装备的动作一顿,随即公屏上刷了一行字。

蓝:抱歉你认错人了。

叶修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见后面又紧接着跟了一行。

七月流火:大家都很想你。

 

——这个就是蓝桥春雪,以后带你们团。大家好好配合。上一次咱们让霸图给抢了,这可不行啊,这次大家争气点。

那年热得快要喘不上气的午后,一个剑客站在了蓝溪阁大名鼎鼎的主力一号团面前。一群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家伙们登时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一个神枪手跟另一个关系好的私聊,这人不行吧。

那人回复,之前带过四团吧,没跟他打过,看着挺年轻。

神枪手很是不屑,可千万别拖累咱们进度。

对方哼笑一声,试试看吧。

 

结果这一试,就试了好多年。

蓝河败给绕岸垂杨的那天,那个神枪手成了和对方闹得最凶的那一个。

他一连给绕岸发了十几个PK挑战,对方笑话他,你的蓝团长都输了,你还打吗。

男人骂了一句,然后说,接着来。

 

当年小蓝河第一次在网吧古旧的电脑上登陆荣耀,心里想着的,大概是回家会不会挨骂,这次暑假作业要找谁“借鉴”。而后一去经年,这个游戏占据了他越来越多的时间,直到成为工作的全部。有人和他说,你得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永远泡在游戏里。

蓝河弓着背缩在电脑椅里点头,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离开蓝雨的日子里,他做过无数个关于荣耀的梦。

哪个地图有隐藏任务,哪个boss多少血狂暴。他们曾经因为打通了哪个卡了N个CD的副本而彻夜狂欢,曾经因为被谁抢了野图而跟对方闹得你死我活。

那些年少时的肆无忌惮与青春热血在自己没有留意的时候,沉淀成了一颗深埋于心底的种子。在他逃避了那么久之后,因为公屏上这句简简单单的话破土而出,摧枯拉朽,长成一朵扯着血连着肉的花。

 

在七月流火说完那句话之后,蓝河并没有回复。

他拖着一身残破装备的小剑客往副本门口走,然后在那里看到了很多人,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他们穿着比蓝河好了不知道多少的装备,在这个刚满级的小剑客面前七嘴八舌地说。


“蓝桥团长!!!”

“呜呜呜呜团长!”

“蓝团长!!!”


一个声音打着抖有些突兀地插进来:

“报告团长,一团玄苍已就位。”


而后接二连三,此起彼伏。

“二团萌萌的坨坨已就位。”

“一团江户川熊宝已就位。”

“三团薄皮小馄饨已就位!!!”

……


那些原以为可以扔了去,满不在乎的东西,此时此刻在这个虚拟世界里显得尤为真实。

蓝河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当年的神枪手站在人群最前面,给蓝河发了个组队申请。

 

“团长,人虽然不齐,但也差不多够了。”


“开团吧。”

 

++

 

芒果再上线时,和平时一样随手丢了个组队给会长,结果就掉入一个巨大的团队,吓得女孩再三看了几遍ID,确认自己没有组错人。

长风发来私聊,中年汉子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先是说自家会长不得了,以前竟然是蓝溪阁的高管,又说自家会长怎么这么厉害,简直自豪,不过他这么厉害,以后会不会不和我们玩啊,听得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也跟着心里一路喊“卧槽”。

蓝河看着团队里七嘴八舌的聊天,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他开了麦,苦笑:

“我要是现在再说我不是,你们是不是不会信啊。”

公屏上清一色打字:“不会”、“不会+1”、“感觉自己在做梦”、“你不是一个人”。

小宅男在电脑前叹了口气,心想,这次大春估计得跟我玩命,一下浪费了这么多人的副本次数,然后清了清嗓子:

“一二队输出一点方向站位,牧师七点方向,注意开场仇恨……”

“Boss80%P1结束,近战保持五个身位,一队牧师先给圣诫之光,六秒之后二队给……”

耳机里年轻人的声音一如当年初遇时一样,专注且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叶修觉得自己那颗心跟着他最后一句话猛得一跳。

 

“没问题了?计时准备,开。”

 

很多年以后,叶修还会记得这一场坎坷得要死的团本。

一身任务装的团长,指挥着默契度并不佳的队友,在这一年太子湾几乎要掉光了最后一朵樱花的时候,与副本boss争分夺秒抢着装备。

有人不停化作白光,自动被传了出去,但公屏上依旧嘻嘻哈哈。战斗法师在小剑客并没有留意的时候,替他挡了一记致命的伤害,瞬间消失在战场。耳麦里依旧是年轻人并不慌乱的声音,安排剩下的人如何站位与分工。

这一场战斗其实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们在打掉一个boss之后就基本挂得差不多了,蓝河心里的那点伤感也在一次次心惊胆战后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一群人在副本门口欢快得像神经病,并纷纷表示,下次还想一起。

蓝河一听头就大了,赶忙制止:“千万别,偶尔一次还行,次数多了战队需要的材料谁去打。”

众人听了哄然大笑,团长还是当年的团长,什么时候都想着战队第一。


直到人都散地差不多了,蓝河才有时间和剩下的三个人说话。

他想了半天措辞,最终还是讪讪地说:“不好意思啊,之前确实发生过一些事情,我没有事先说清楚。”

长风和芒果纷纷表示不在意,反倒是火腿肠一直没表态。蓝河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话,心想,不是吧,这会儿百感交集的不该是我吗,这哥们不能这么小心眼吧。

结果刚打了两个字,私聊对话框里就弹出来一句话。


红烧牛肉加根肠:如果我说我是叶修,你信吗?


06

++


蓝河曾经思考过这个火腿肠的身份。


一看就是老玩家玩小号,水平不错,可也没高到哪儿去。有时候确实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拉自己一把,但蓝河后来想想,还是将其归之于运气好,毕竟放眼荣耀网游,他蓝河绝对算一流的,一个人想要在自己面前掩饰真实水平还掩饰了一年之久,蓝河想,那除非是顶级高手,不过小宅男特别有自知之明,一个顶级高手陪着自己练小号还装小白?

许博远,别做梦了,快醒醒。

于是火腿肠同志一直被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直到后来不知道哪一天,被小宅男换了个标签:挺靠谱的朋友。


这次火腿肠骤然提起叶修,蓝河还真的小小幻想了一下。有那么几秒钟,冬季嘉年华会场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睛和游戏里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战斗法师重叠在一起,但他立刻否定自己,国家队的领队陪着自己练小号还一晚上不睡觉替自己刷材料,这怎么想怎么不像当年的君莫笑。

蓝河只当这人还在气自己骗他,打了一行字道歉,想了想又觉得矫情,删了重写。可没等他写完,对方又是一条私聊。

红烧牛肉加根肠:不信就算了。[叹气]

蓝河看着那个表情忍不住笑了,心里的那点伤感彻底烟消云散,他再一次删了自己没打完的话。


蓝:行吧,大神你好。下次职业赛就是蓝雨对兴欣了,卢瀚文前几场比赛发挥得特别好,喻队上一场比赛才亮相了新的武器,可以说,蓝雨现在状态十分稳定。而兴欣今年没了君莫笑,之前和轮回的比赛也能看出,唐柔选手还是经验欠佳。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状态极佳的蓝雨,兴欣做了哪些准备,选手们又是否面临巨大的压力呢。

红烧牛肉加根肠:想什么呢,蓝雨赢不了。 


……你妹的。

 

叶修说归说,其实这次他真的没把握。

蓝河并不知道,包子上一场比赛拼得太厉害,下了场浑身都在冒冷汗,连老魏都在吸凉气,你怎么这么不要命。一头黄毛的年轻人只是呲牙笑笑,不是赢了吗。

而反观蓝雨,最近的状态实在是好得惊人。叶修不得不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战队训练与战术配合上,男人看着游戏里一身破烂的小剑客勤勤恳恳地喊人刷副本,似乎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所以火腿肠同志又一声不吭连着两个礼拜没上线,他自然也不会知道,蓝河在他下线的第二天就碰到了一个人。


这个游戏里,最不想见到的那一个。

 

++


绕岸垂杨是在副本门口堵上蓝河的。


蓝河看到这个ID的时候刚喊完一句世界,芒果和长风站在边上,等着队友进组。却不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家会长就登时化作一道白光。

长风当即爆了粗口,芒果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就见自己的血条疯狂地下降,牧师当机立断给了自己一个治疗术,却还是没能挽救脆弱的血条。

一直到回了复活点,芒果甚至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姑娘玩游戏一向和和气气的,从不和人结仇,她知道这个游戏在竞技场以外也可以杀人,却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有些茫然地转着视线,却突然接到会长的一条私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下线。

长风似乎又在耳边骂了一句什么,声音不高,压了一股火气。

芒果眼睁睁看着几个人围过来,一个声音不冷不热。

“真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蓝河知道,蓝溪阁的人迟早会找上自己。

却没想,他没等到大春的信息,却等来了这个最不想见的。他现在看见绕岸垂杨还会觉得胃疼,这个人怎么总是跟自己过不去呢,偏偏自己还打不过人家。


蓝河特别清楚,绕岸垂杨想做什么。无非是警告自己不要随意干涉蓝溪阁的副本进度,当然,警告的手段并不限于口头表达。下一场比赛就是蓝雨对兴欣,蓝溪阁几个管理,这会儿恐怕没精力和自己这个节外生枝打交道。也就绕岸是个后来者,平时不怎么带团,才有这个闲功夫。

蓝河看了一眼包裹,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偶尔刷到的材料都让他丢公会仓库了,剩下的真掉了也不心疼。不过他并不想牵扯长风和芒果,那两个人原本就跟这件事没关系,况且就算那两个加一起,也打不掉绕岸垂杨半管血。

不过芒果这小丫头显然不清楚自己和这群人之间的能力差距,在蓝河第二次和她私聊下线之后,她竟然抬手丢过来一个小回复术,看得蓝河哭笑不得。结果怎么样自不用说,三个人又一次躺了复活点。芒果后来爬起来了几次,但眼瞅着经验条要从75变成74,蓝河难得冷下语气,你们下线,这人以前跟我有点过节,我跟他聊聊。

芒果一边嚷嚷着这个人看起来并不打算聊天,但心里也知道,她和长风一点忙也帮不上,一直耗下去还是会长的累赘,只得悻悻下线。


蓝河这下连字都懒得打了,开门见山问:

“你到底想怎么样。”


绕岸垂杨长长“嗯”了一声。

“蓝团长可真是人缘好,那么多人,都为了你黑了副本CD。你这离开快一年了吧,我还经常能听见他们说,要是蓝团长还在会怎么怎么样。你说奇不奇怪,明明当初我赢了,堂堂正正地赢了,可他们却一直惦记着你。这就让我觉得有点不爽了。不过毕竟咱们共事一场,都是老同事了,我本人特别信任你,只要你说一句话,以后不再干涉蓝溪阁的副本,我可以立马走人。可是吧,咱们团里的有些个人啊,就不行了,就算你和他们说以后不一起打了,但他们心里还惦记着呢,跟正式团的时候又分心,这就不太好了。所以我不得不想个万全的法子,蓝桥,你也知道,这游戏里最能决定玩家是否能一起刷副本的因素是什么。”


蓝河心里猛地一凉,霎时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等级差。”


07

++


叶修再上线已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和蓝雨的比赛结束了,和他预料之中的一样,输了。唐柔和苏沐橙的完美表现让这场比赛成了女性职业玩家巅峰水准的代表之一,然而还是不敌剑与诅咒的默契。这场比赛输得叶修挺服气,而且他也知道,兴欣这一败,今年恐怕是无缘前几。乔一帆在离开赛场的时候低着头,被方锐捉住揉了揉脑袋。

小孩子,别这么输不起。


叶修上了十三区的小号,一上线就收到一堆私聊,他挨个点开,发现基本都是芒果发的。小姑娘玩个游戏也没什么朋友,厉害点的就更没有了。自家会长被人揍了,自己却不能帮着揍回去,急得要上火。她看着蓝河越来越低的等级,差点哭出来:“会长你不是有那么多朋友吗,我们一起帮着你打回去!”

结果对方只是笑笑,小剑客抬起手,做出了个类似摸头的动作:“你懂什么。”


荣耀教科书随便扫了两眼,就明白过来。被人压复活点,这事他自己又不是没遇到过。

其实这次是蓝河理亏在先,毕竟这个节骨眼上动人家的副本进度,放哪个公会都免不了一顿骂。只是这个绕岸垂杨实在是有些太小心眼了,公报私仇,怪不得当年蓝溪阁的五大高手一直排不上他。

叶修点开好友界面,给蓝河丢了个组队邀请。小剑客很快同意了,70级的小剑客在公屏上发了个叹气的表情。

蓝:前几天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情。不过没什么,过几天我就能赶上你们,这几天你们先自己刷。

一句话轻描淡写,说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没过多久,小剑客的视线里就多了一个同样一身破破烂烂的战斗法师。几个任务小怪被一个落花掌拍飞了,战斗法师长矛一抖,无比潇洒地往前走。

红烧牛肉加根肠:跟上,下一个任务点。

蓝河有点懵:你干什么。

火腿肠同志回答得特别理所当然:万一那个绕岸找回来,就你那水平,打得过吗?打不过再被人家削回去,不就白练了。

蓝河黑着脸,觉得这话太TMD有道理了。他跟在人家后面,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靠,说得就好像你能打得过一样。

 

随着这一赛季逐渐接近尾声,每一场比赛都变得极为关键。

蓝雨今年气势绝佳,蓝溪阁自然也跟着全力以赴打配合。春易老在这一段时间里收到无数条私聊,内容的主角还是一年前让他们几个管理层头大的那两个。

公会管理层最开始的想法很现实:不管你们之间怎么闹,都给我等到战队打完下一场比赛再说。然而蓝河那一帮旧识的态度更明确:只要是绕岸带的团,我就安心划水。

战队的利益固然重要,但我们这帮人不过是普通玩家,他欺负了我们团长还想让我们死心塌地跟他打?对不起,我们真没那么伟大。

春易老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连夜让其他几个管理加班加点换号打。绕岸垂杨成了蓝溪阁历史上,第一个因为人缘太差而强制休息的高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且都觉得自己正确无比,但其导致的结果,往往不能尽如人意。

彼时的蓝河正一脸憋屈跟在火腿肠身后做着任务,尚不知自己又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推回了风口浪尖。直到这年G市热得他不得不打开空调,蓝雨再战告捷,叼着冰棍的小宅男接到了一个电话,大春打来的。


“前一段时间战队的事情大家都挺忙,一直没有来得及处理你和绕岸的事情。”

“有关他私下里的一些行为我们接下来会讨论,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过他昨天直接向战队提出了请求,认为最近一段时间网游这边推副本、抢野图的效率太低,他建议合理分配现有资源,那边觉得没问题,就通过了。”

“我觉得这事还是得和你打声招呼。”


“他调了账号卡,蓝桥春雪。”

 

++


即使有一天我不玩荣耀了,下一任蓝桥春雪的主人也不能折腾我的账号卡。

我去,你得了吧,你那账号又不是职业选手的,谁惦记啊。

 

某一年的某一天,蓝河在G市热得蝉都喊不出声音的季节里,挽着袖管坐在空调轰隆响的训练室和队友插科打诨。他面前的屏幕上,名叫蓝桥春雪的剑客身上还没几件好装备。蓝河抓过手边的冰可乐,仰头灌了一大口,左看看右看看,就是觉得自己的账号帅气异常。


蓝河的包裹里曾经放过一个灰色的任务物品,那是某一年荣耀节日副本,他和几个朋友一起打出来的。这个东西放在他包里好久,后来春易老对他说,团本你带一个吧。年轻人一腔热血,毫不犹豫答应了。自此,他的包裹里逐渐堆积起不再属于他个人的东西。

他在某一次清理仓库的时候,发现刚打出来的高级材料没地方放了,他把鼠标放在那个灰色的任务物品上,想了想,还是扔了。

那年,还不怎么成熟的年轻人冒冒失失地抛弃了所有个人情感,将满腔的热血献给了这个名为蓝雨的战队。他与蓝桥春雪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剑客一起,跌跌撞撞一路打成了蓝溪阁的五大高手。而后一年又一年,团本、材料、野图,那些回忆如同缠绕在血管上的藤蔓,早已无法从身体里抽离。


蓝河打开私聊界面,敲了一行字给火腿肠,帮我个忙行吗。

叶修很快回复,行啊,做什么?


蓝:杀个人。

红烧牛肉加根肠:绕岸垂杨?

 

蓝:蓝桥春雪。


08

++


绕岸垂杨就是一直看蓝河不爽。


这游戏本来就应该凭实力说话,放眼职业圈,也没见过谁人缘好就让谁拿MVP的。凭什么蓝河那个已经走了一年的人,还被他们不停地念叨,就好像自己当初就不该赢他。

他打不过我,还不允许我赢?真可笑。

他这次申请借用蓝桥春雪的账号卡其实也没什么别的目的,毕竟都是自己公会的号,真要把这号洗了,战队那边也没法交代。绕岸这个人虽然挺小心眼,但大事面前还是讲道理的。他拿这个号无非是想看蓝河气急败坏地找上来,再被自己虐一顿。

用他当年自己的账号虐他,多解气啊。


不过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进行,反而偏出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当蓝桥春雪的账号被对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战斗法师一个怒龙穿心挑没血了的时候,绕岸直接傻在了电脑前。

蓝河身边还跟着上次见过的两个小菜鸟,女号牧师拼命给残血的战斗法师刷着聊胜于无的治疗术。

蓝桥春雪:我****!!!!!

战斗法师慢悠悠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头顶飘了一个异常霸气的文字泡。

红烧牛肉加根肠:哥们,要不咱们各让一步,你把这个号还回去,我就不杀你了,你看怎么样。

 

蓝河其实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之前提出让火腿肠帮忙时,整个人都在气头上,他觉得绕岸踩了自己最后的底线,恨不得立刻和这个人拼得你死我活。但等话说出去了,人家也同意了,蓝团长才皱着眉头开始思考敌我双方的实力问题。他思索了不到十秒钟,得出结论。


这打不过啊。


火腿肠固然水平不错,可蓝河始终没把他当成叶修。就算他们两个联手,估计也挺难和那人打成平手。没装备没技能点的小号,怎么想都挺难赢。

可话都说出去了,蓝河又是真的气不过。于是他提议,要不咱们四个人去偷袭。火腿肠同志当时没提出异议,然而这天等其他三个人都藏好了,他突然单枪匹马走出去,二话不说冲着蓝桥春雪就是一个豪龙破军。

吓得躲在暗处的小宅男一口气没憋住,特别没有形象地喊了句卧槽。

 

于是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一直到绕岸一气之下回了复活点,蓝河才觉得也许自己这回真惹到不得了的人了。

火腿肠就站在自己不远的地方,灰扑扑的战斗法师手握长矛,和大半年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可此时此刻愣是被蓝河看出了几分威严。

小宅男那平时带团时,再怎么复杂的局面也应付地如鱼得水的大脑好像突然短了路,他似乎一瞬间又回到了冬季荣耀嘉年华的会场。六月的蝉扯着嗓子在屋外的树梢上唱着不怎么好听的调子,蓝河却仿佛充耳未闻,他僵着手指敲了火腿肠的私聊。


蓝:……大神?

红烧牛肉加根肠:我要是现在再说我不是,你是不是不会信啊。

蓝:……

 

这话好像听着有点耳熟。

 

然而蓝河那充斥了太多信息量的大脑还没往更早之前想,比如这个人曾骗他说他最喜欢叶修,比如骗他换了一把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千机伞,再比如让他去会场找他签名还闹得自己心怀愧疚。

因为一道剑影在电光火石间当头劈下,蓝河下意识就地一滚,躲开了一记银光落刃。


绕岸垂杨,杀回来了。

 

++


绕岸垂杨又带了几个人过来。

叶修扫了一眼,一个元素法师,一个魔道学者,一个狂剑士,再加上他自己,正巧也是四个,放在蓝溪阁绝对算得上一流。狂剑士看了一眼几个人,很是不屑地说,这次就多了一个?

绕岸垂杨并没有回话,因为魔道学者一个抬手,一道星星射线就从相当刁钻的角度在长风和芒果面前炸开。星芒击碎寸寸土地,以他们脚下为圆心,裂开数条龟纹。褐色的土地间隐隐生出赤红色的火焰,星芒于黑云滚滚的天际二次折射,一道飓风接踵而来,大地顷刻间烧成火海。

元素法师60级技能,烈焰风暴。

 

他们的战术十分简单,直接秒了牧师和那个菜鸟战法,剩下的两个慢慢磨。

然而等漫天星火落下,对面的两个菜鸟竟然还完完整整地站着。狂战士刚想骂一句,你们什么破技能,小号都打不掉血。却听绕岸垂杨冷了声音说,那个战法在指挥牧师。


芒果的手在其实一直在抖,她在见到第一道星星射线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完了。不过火腿肠的第一条私聊也是这时跳出来的。


红烧牛肉加根肠:大回复术给你自己。

红烧牛肉加根肠:现在。


回复术是牧师的第二套治疗技能,需要读条,治疗量由技能等级决定。芒果作为一个最低端的休闲玩家,最常用的技能只有是三个,两个加血,一个复活。什么专注与催眠,芒果就不记得自己用过。不过反之,她的两个回血技能练得简直炉火纯青。火腿肠说让它吟唱回复术的时候,女孩其实并不理解,但她常年听蓝河指挥听习惯了,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个大回复术开始读条。

第一道星星射线在脚边炸开,炸掉了几个人小半管血,而白色的圣光恰好在这个时候涌上来,自己刚刚掉的小半管血竟然又恢复如初。还没等她喘口气,火腿肠的第二条私聊又跳了出来。


红烧牛肉加根肠:大回复术给长风。接着小治愈术给我。


小治愈术是顺加,回血量有限。芒果并不知道这个小小的治疗量在这漫天星火种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过此时火腿肠说的话宛如圣旨,女孩不疑有他。

第二道星星射线顷刻打过来,在众人周身刺出数条银光。两波星星叠加在长风身上的伤害被少女一个大回复术又补了回来。火腿肠的血条眼见就见底了,但那个人身形一闪,竟然躲开了在脚边炸开的火焰。芒果赶忙一个小回复术,这才堪堪稳住了几欲见底的血条。


红烧牛肉加根肠:大治愈术给小蓝,看情况奶自己一口。再给我个圣回复术。


芒果这才发现两轮都没有顾得上的会长竟然还剩小半管血,于是赶紧一个大加丢过去。蓝河硬抗了第一道星星射线,开了70%减伤的格挡,他自然看得出芒果那几个治疗术定然不是偶然,但是……

蓝河心里吐槽,大神你可真相信我啊,我要是减伤稍微开慢一点就挂了。

 

狂战士刚还在骂骂咧咧怎么两个菜鸟还没掉血,但一转头发现最头疼的那个战法竟然只剩个血皮。他心里一喜,重剑霍然扬起,再狠狠锤下,剑锋刺破坚硬的泥土,震出漫天飞石。一道更大的裂痕从狂战脚下蔓延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开叶修脚下的土地。


不过这一击地裂斩在堪堪触及战法衣角的时候,牧师最强悍的单体治疗技能于空中落下。

蓝河在叶修满血的瞬间手中长剑一晃,剑影分身重重散开,紧接又是一个突进。

小剑客用了他偶像最习惯的套路,剑影步与三段斩。

剑光如千尺寒潭下的冰,在冲天烈焰中硬生生破开一条路。

芒果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见团队频道火腿肠竟然还有工夫打字。

 

红烧牛肉加根肠:轮到我们了。

 

09

++


一条赤红色的光芒于重剑之锋乍现,须臾包裹剑身,再顺着握剑的手指蔓延到四肢。狂战士的双目骤然变红,赤红色的光晕中隐约有血气蒸腾。他的力量、攻速、移动速度、特殊状态抵抗效果瞬间暴涨,长风还没有看清,就骇然发现对方已近在咫尺。

他下意识举起长矛一挡,但根本阻止不了狂剑士压了全身重量的冲撞刺击。长风看见自己的血条霍然落了一大格。芒果想给他一个回复术,却立刻被元素法师的暴风雪打断。她不得不改成顺加,可狂战士此时又是一个重击,刚刚补回去的血再度下落了一大截。

长风试图打出落花掌,但他的力量根本和对方不在同一等级,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线下降,就在这时,火腿肠给他弹了一个私聊。


红烧牛肉加根肠:连突。


狂战士发现这个菜鸟突然改变打法,心里一凛,但等他发现对方竟然对着自己使用这个10级技能时,一声“我靠”骂了出来。原本就没什么装备的小号用最低级的伤害技能打着高防的狂战士,他觉得这小子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却猛然发现对方那平白无奇的战矛上生出一道浅蓝色的纹路。

方才元素法师的烈焰风暴尚未尽数平息,火舌肆意卷嗜,浅蓝色的纹路绕成一个不怎么规整的圈,而后逐渐扩大。不远处的魔道学者眼尖,却并不怎么理解,这个时候战法打出冰属性炫纹来增加物理防御有什么意义。但是下一秒,狂战士的重击在半空中一滞。

魔道学者讶然,冰炫纹50%几率打出的减速带出来的小僵直!

菜鸟战法忽然收手,反手一个圆舞棍,竟然生生弹开了狂暴状态下的狂战士。

魔道学者当机立断就是一个熔岩烧瓶,却骤然被几道白光逼得连连后退。


剑客,银光落刃!

 

蓝河的剑影步自然不能与黄少天相比,但放眼网游,也绝对是一流的。面前的数道身影如同暗夜中的鬼魅,魔道果断扔出几个魔法弹,但叮叮叮叮几声连响,蓝河剑锋一横,竟是直接挡了回去,而后又是一个三段斩,紧接着一道剑气划破半空。

一时间,魔道学者连连后退。

不过这道逆风刺并没有直接打在魔道学者身上,因为元素法师突如其来的雷电贯穿让蓝河不得不闪身躲避,魔道学者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又是一道星星射线当头落下!

银色的治愈之光在星芒降下的瞬间升起,蓝河的血条猛地下降又被狠狠拉了回来。剑客硬吃了一记星星射线,手中剑光不停。

风残草尽,幻影无形!

 

芒果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和一帮高手站在同一个战场上。说实话,她的手心一直在冒汗。她觉得周遭充斥了太多的声音,但还是没有错过这时私聊信息“叮”的一声响。

蓝河面前不知道何时赫然升起一道冰墙,而原本一直没有动手的绕岸垂杨这个时候突然动了,他的剑锋破开元素法师火焰爆弹炸开的重重雾气,如一道寒夜中的闪电,冲着根本来不及转身的蓝河刺了过去。

牧师的手杖尽头霎时燃起炫目的白光,她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朝绕岸挥去,白光触碰到对方的衣角,继而燃烧出层层火焰。然而对方的攻势丝毫未减!

长风在这个时候一个怒龙穿心打了出去,蓝河早就知道身后有变故,可眼前的魔道学者不早不晚扔了一个驱散粉,蓝河动作一滞,又是一道冰墙破土而出!绕岸垂杨自觉自己这一击不会落空,他算好了长风的怒龙穿心比自己出手慢,他相信自己的手速足够他打出致命一击之后再躲开,但在那伤害并不怎么大的白色火焰烧出第三秒的时候,脚步猛地一顿。

长风的怒龙穿心就赶了这一秒时间差刺了过来!

利刃刺破剑客外衣时,芒果的私聊里又跳出一条。


红烧牛肉加根肠:圣诫之光。


女孩这次根本来不及思考,手指先于大脑服从了指令。光环在绕岸垂杨头顶落下,长风突然大吼一声,这个一向水平一般、团本基本第一波倒下的男人在此刻竟然多了几份血性。

牧师神圣之火,三秒封印技能。圣诫之光,光环沐浴下的角色,所受伤害提高30%。

一条刀光当头劈下,狂战士在不足一息的时间里,竟然冲了过来。不过另一道圆舞棍也在同一时间挥至,长矛与重剑猛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长风的怒龙穿心因为这一挡没有对打出多少伤害,但神圣之火的封印已经破了,绕岸怒而转身,划出一道弧光剑气!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菜鸟竟然没有去躲他的剑,而是稍微错了一下身形,他一直放在身侧的左手突然握住矛身,矛尖闪出森然寒光。

战法一声暴喝!

就像多少次他默默向往着的唐柔在职业赛场上使出的一样。

豪龙破军!

 

狂战的刀锋触碰上叶修长矛的一瞬间,看到自己的血条跳了一下。他这才注意到对方并不是毫无准备冲过来,不过那点加了力量的火属性炫纹打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痒,狂战又是一个重击将要打出去,却发现一道眩光如白雾蓦然扑在眼前。茫然的牧师在一条私聊后,不偏不倚扔了个催眠术。

狂战窃喜,菜鸟果然是菜鸟,给狂暴状态下的狂战士丢控制,一点常识没有。然而他这一抹笑还未晕上嘴角,竟讶然发现,自己的狂暴状态就在牧师抬手的瞬间恰好归零!

这个叫火腿肠的战斗法师施施然朝旁边轻轻一闪。另一道剑光劈下,如九天玄鸟最耀眼的一枚尾羽唰啦一声划破夜空。

剑客身如星斗,拖出一道电光火明!


……


狂战士在生命值掉过五成的时候开了怒血狂涛,他双目赤红,低身弓步,手中重剑直接化成一道巨大的血刃。元素法师一扬手,四野皆为震颤,赫然是荣耀24个职业中攻击范围最广的元素之力。

长风战矛横扫,牧师抬手,又是一个大加。

小剑客紧随而上,仙人指路,落英回风!


……


这场战斗的耗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当然除了全程没个正经样子的火腿肠。

绕岸垂杨其实一直在盯着这个战斗法师,他起初以为自己输给他是一时大意,但越看越可怕,这个人好像一个战火中的旁观者。明明那身装备几个人轰一波大招就能带走,可如果此时谁来统计承受伤害,那他的数据大概会低到惊人。

对方的牧师和另一个战法明显是新人,好多时候似乎有绝妙的预判,却因为操作跟不上而错失良机。魔道学者的最后一点血,被对方的菜鸟战法挑了去。而己方的狂战士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蓝河一波连招带走。

弱不禁风的牧师在一道雷霆落下时,第一次在私聊弹出的刹那按下了治愈术。但她的目标选的蓝河,而私聊框里写着她自己。

原本可以躲开惊雷的剑客猝然转身,小牧师已霎时消失在战场。

绕岸垂杨心里一喜,却愕然发现,那个战斗法师已迫在眼前!

 

但凡是游戏,装备、等级差、玩家的水平都是决定一场战斗输赢的关键要素。蓝桥春雪的账号放在网游里,装备绝对是顶尖的,那就意味着,即使很多时候对方的攻击有效,却并不能造成多少实质性伤害。

你的十下攻击抵不了我一次出手,就算我手速不如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绕岸一直笃定这一点,并且坚信这才是对付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高手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在那个战斗法师打出第一个龙牙的时候,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次自己小心应对,看你还拿什么翻盘。

可如果当时绕岸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战斗法师是谁,恐怕他会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断。

拿什么翻盘?人家用一把千机伞,搅了整个荣耀联盟底朝天。

 

于是等对方第十次打出龙牙的时候,绕岸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似乎并不打算出大招,就这么小技能小技能磨着。这点小伤害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痒,向来脾气不怎么好的人焦躁起来,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了。

不是被控制,而是不论自己怎么出手,好像总打不到那个人身上,反而自己的每一次技能都变成了对方的踏脚石:上一个技能刚打出来,借着躲开自己出招的时机,再从另一个角度杀回来。

绕岸垂杨的血条在不断下降,降得不快,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有微小的浅橙色光晕在战法的袖口凝集,而后顺着他铁灰色的铠甲爬上去,在他肩甲处化成一朵光斑,再显出隐隐龙纹。他锈迹斑斑的长矛似镀了一层浅浅的流光,以他掌心为原点,如水中涟漪,一层层晕染开来。


直到这时,绕岸才隐隐猜出对方想要做什么。

斗者意志,战斗法师50级技能,可以在战斗中不断进化,提升自己的战斗状态。而这种进化,是通过打出连击来实现的。


连击10次时,攻速加0.5,移动速度加2%,力量增加30。

连击20次时,攻速加1,移动速度加4%,力量增加50。

连击30次时,攻速加1.5,移动速度加6%,力量增加70。


这个战斗法师以超出常人太多的手速,在电光火石间打出了闻所未闻的连击。

绕岸看着自己的血条不停小幅度下降,听见心跳骤然飙升到极点!


40次——50次——60次——70次!

绕岸的手指不停在键盘上翻飞,却发现不论自己做什么都好像石沉大海。


80次——90次——100次——110次!

那个原本最普通的战斗法师如今身侧有赤橙色火纹缭绕,他那柄最常见的低级武器竟有一瞬间像极了当年斗神的战矛却邪!


绕岸猛地一拳锤在键盘上,一阵刺骨的凉意顺着他的背脊爬上来。他绝望地发现,这个战法竟然在短短时间内打出了七重斗争意志。


连击120次,移动速度加24%,力量增加260!

 

我的十下攻击确实抵不了你一次出手。

但是,如果我根本不让你出手呢。

 

在绕岸的视野里,那个战斗法师扬起那柄最普通不过的战矛。

长矛周身在电光火石间汇聚出阵阵黑雾,天空似乎有一道雷电劈下,而后幻化成一条黑龙!

龙吟刺破鼓膜,裹挟着千钧之势。

矛锋破开土地,再瞬间炸开。

 

蛟龙出海,斗破山河!

 

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总会被激发出惊人的潜能。

绕岸垂杨从不知道自己的剑影步能如此接近黄少天,他的键盘几乎被按碎了,他的血条以光速下降,却在最后只剩一点点的时候停了下来!


继而空中闷雷阵响,乌云滚出一道时,就有一道雷光接踵而至。大地不断震颤,红艳的地壳泥石翻飞,这是元素法师以最后一点生命换来的天雷地火。

赤焰火海,视野一片血红。


然而就是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烈焰中,绕岸垂杨看到了一个人。对面的牧师已经不在了,那人的血条也岌岌可危。绕岸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股岩浆在他身上烧出的裂口,但是他却仿佛毫不自知。


雷光电闪中,剑气倏然而至。

他周遭似有火光缭绕,全身仿佛化成一把利刃,冲开重重阻碍,在自身血条见底的一刹那,将手中剑直直刺入对方胸口!

 

蓝河屏幕上赫然弹出两个大字:


荣   耀!


10

++


那一天,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芒果在听到耳麦里蓝河轻声说了句“赢了”之后,整个人瘫在桌子上,觉得眼前冒出了一片小星星。长风躺在复活点,松开鼠标,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电脑桌上摆着的寒烟柔手办。

小剑客站在蓝桥春雪消失的地方,顶着个随便一个小怪一口就能咬死的血皮。

战斗法师走过去,头顶飘出个对话泡:干得漂亮。


蓝河乱成一团浆糊的脑袋后知后觉地转动:

我靠,这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他比那两个人看得明白,叶修刚才只在最后帮了他们一把,他用最令人绝望的方式赢了绕岸,还摆明了让自己补刀,好像知道,这一剑下去,就能斩断点什么似的。

那些已经过去了的,可以翻篇了的。

 

长风问,火腿肠兄弟,你不会也是哪个公会的高管吧,怎么这么厉害。

叶修一本正经打字,其实我大号叫笔言飞,你看,蓝桥这事最开始闹得挺不愉快的,我不放心跟过来看看,但也不方便明说身份不是。

蓝河越看越不像话,直接开麦吼了句“你闭嘴”。

长风觉得,听起来他们俩确实挺熟。


两个菜鸟经历了游戏人生里最波澜壮阔的一个晚上,兴奋了半天终于扛不住了,先后下线。蓝河将视角挪了挪,对着战斗法师那张建模不甚精细的脸。果不其然,闭了将近一年麦的男人玩小号以来第一次开口,声音和荣耀嘉年华时一模一样,还有点懒洋洋的。

“蓝团长,咱们聊聊呗。”

 

叶修最终把人带到副本里去了。

荣耀教科书对这个主体是一个寒潭,洞顶透着一线天光的说话场所十分满意,毕竟他身份放在那儿呢,万一被过路人听出来,净是麻烦。洞里潜伏着十几双幽亮的眼睛,叶修还没开口,几只小蝙蝠就恶狠狠地扑上来。蓝河一脸木然地看他干脆利索地清了小怪,末了还把掉出来的几个低级材料分配到了自己的包裹。

男人慢吞吞开口:“小蓝啊——”

小剑客趁早打断:“大神,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说什么都是徒劳。”

 

当年的十八个好友申请,当年的保姆称号,蓝河在一段鸡飞蛋打的岁月里,和遥不可及的大神在一次又一次的偶然间撞进了同一个轨道。

 

他说, 靠,这记录谁要还能破了,我把键盘吃了。

他说,大神,麻烦把公会名替换一下好吗?辛苦您了。

他说,我相信。

 

蓝河想,要是换作当年的自己,恐怕现在已经暴跳如雷了,恨不得揪着这个人领子,把他骂到明天早上。但看着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战斗法师,蓝河又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在二十多年人生中最灰暗的那段日子里,于茫茫人海,遇到了这个同样灰头土脸的人。殊不知,那人其实刚夺了桂冠,不动声色地从神坛走下来。

然后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又一次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一如当年那样,还是当年那人。

 

叶修问:“以后怎么打算。”

蓝河含含糊糊:“玩游戏,还能有什么。”

男人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你这话是骗我呢,还是骗你自己呢。”

小宅男坐在电脑前不吭声了。

“这小公会容不下你,你得去个更大点的地方,我觉得我这里就挺不错。”

墙上的时钟好像掐着点似的,在这句话说出的关口,分毫不差地跑过了零点。叶修弹了弹烟灰,语气是难得的正儿八经。

“蓝河,来兴欣吧。”

小剑客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说得有点懵,不料对方后面又接了半句。

 

“这话于公于私的成分都有。”

“于私的,占八成。” 

 

陈果第二天早上惯常喊人吃饭,特别自觉地跳过了叶修的房间。

可她没想到,一抬眼就看见那个人杵在门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老板娘很是奇怪,刚走近没两步,就被浓郁到极点的烟味熏得直咳嗽。她指着叶修吼,你是把一年的烟都抽了吗!

男人特别无辜地耸肩,你不能剥夺一个刚遭受拒绝的人用烟草麻痹自己的权利。

魏琛叼着牙刷四处溜达,一听这话倍感好奇,一溜烟跑过来,无比猥琐地问,哎哟,被谁甩了,赶紧让我听听。

叶修说,就你老本家的。

魏琛惊悚了,蓝雨那个光棍集中营?

 

当年你把孙翔揍趴下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小剑客站在寒潭边,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叶修一时没搞清楚这小孩想干嘛,只得老老实实答,说不清楚,但是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蓝河沉默了好半晌,还是抬起头。

无边的潮湿昏暗里,一身破烂的小剑客肩膀上落着洞穴里唯一的一束光。

 

他说。

但是我想,再堂堂正正赢他一次。

  

++


蓝河第二天把一份简历拍在了梁易春的办公桌上。

“许博远。男。应聘蓝溪阁网游公会全职事务性人员。曾经有几年相关行业工作经验,跟贵公会绝大多数人相处良好,配合默契,可立刻上岗实习。三个月实习期60%工资没问题,不用包吃包住,给交五险一金就行。”

梁易春眉心恨不得皱出一个井字,隔了片刻,问:“绕岸那事就过去了?”

蓝河摆摆手:“不可能,一直在生气,没准一会儿见着他就炸了。”

小宅男在对方“你给我立刻解释清楚”的目光里,将签好字的a4纸抽过来叠好,笑了笑。

“但是那个谁不是经常在电视上说么,输了怕什么,大不了以后再赢回来。”

 

从很多年前开始,蓝河心里一直有一个结。

他觉得这个游戏跟以前不一样了,蓝溪阁也跟以前不一样了。那年,少年人的眼睛里世界被分为黑白两色,他们的故事里只有战败的沮丧与胜利的凯歌。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身前不再只有敌人。他们开始为了一个副本记录、一个野图boss争斗得不可开交,他们尔虞我诈,拼得你死我活。

蓝河一度以为,自己大概不再适合这个游戏了。

然而,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认识了很多人,他们让他看到了自己初入荣耀时最简单的向往,以及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始终不改的坚持。就在他将剑刺入蓝桥胸口的一瞬间,他明白过来。也许蓝溪阁之于他,远不仅是工作与责任,更是他的回忆与过往,是他一辈子无法割舍的荣耀与情怀。

就算这个代码构筑的灰色世界再也恢复不到当年的模样又怎么样呢。

 

蓝河吹了声口哨,在一干人惊呆了的目光中大摇大摆走进蓝溪阁的训练室。

 

我还有那么多朋友。

我的荣耀从来都不止我一个人。

 

++


芒果和长风再上线时,发现会长和火腿肠已经离开了。

两个菜鸟看着空落落的公会,一时有点百感交集。

芒果问,咱俩以后怎么办。

长风答,不知道啊,要不先去打副本?

 

两个人从主城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一群人。

为首的那个穿着一身浅银色的战袍,肩甲处有一道琉璃绀色的纹饰,他的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手里握着一柄剑,剑身镂刻着繁复的文字,剑柄是最纯粹的金黄。

那个威风凛凛的剑客,逆了光,站在荣耀大陆这一天未尽的余晖里。

“这话或许不该我先问的。”

芒果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糊上眼睛,她看见蓝桥春雪冲他们伸出手。

“但随时欢迎加入蓝溪阁。”

 

这年七月,荣耀这一赛季最后一场决赛在万人空巷的G市惊绝落幕。

黄少天用荣耀历史上从未见过的第九个剑影步,为蓝雨斩断所有荆棘,而后死亡之门洞开,郑轩令人目不暇接的弹药于天际炸响,半空中带着一抹火焰的箭矢,点亮了所有人眼中的期许。

一场暴雨在比赛当晚席卷整个城市,接着雨歇风停,揭开了这一年晴空万里的夏天。

 

蓝雨比赛的那天晚上,兴欣的一干人如往常一样围在一起看直播。一向活跃跳脱的黄毛青年难得低着头,却被叼着烟的男人一巴掌拍在头顶。

“哥年轻时候输过的比赛,比你们打过的都多。你看看你们,一个二个都像什么样子啊,一点斗志都没有,这可不行,明天开始,训练加倍。”

老板娘今天倒是没提什么不准当众吸烟,叶修好不容易逮住机会,狠狠抽了两口。

“尤其是这个蓝雨,”男人在缭绕烟雾里点名,那语气愣是让魏琛听出了点公报私仇的意味,“明年,必须得把它拿下。”

 

于是这一年的夏休,蓝雨全体放假,兴欣叫苦不迭。

叶修摇身一变成了火腿肠同志嘴里的那个压榨人不眨眼的老板。陈果在这一天他正跟方锐对着扯皮的时候,喊了一嗓子:“那个谁,有人找。”

叶修起初还觉得有点纳闷,结果一出门就愣在当场。


蓝河穿着白T恤,背着个单肩包,在并没有几棵树的上林苑门口沐浴着H市几乎要将人晒掉一层皮的烈日。他头发似乎剪了些,比冬天那会儿看着更精神了,整个人清清爽爽的。


小孩一共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

不论是蓝河还是蓝桥春雪,过去属于蓝溪阁,现在也属于蓝溪阁,以后还是属于蓝溪阁。


第二句。

但是,许博远来了。

 

 

-Fin.-

 

叶修在人生的最低谷遇到了这个热心肠、有担当却死要面子的小剑客。

如果相同的剧情上演,他们再一次相遇,又会发生怎么样的故事。

这大概就是动画第一集之后的感想,然后就有了这篇。

感谢大家的小红心小蓝手和评论,我们日常篇见~


0422更新日常篇:


++


蓝河站在上林苑门口,不停暗示自己不要紧张。


他用一年的时间思考荣耀与蓝溪阁之于他的意义,用一晚上的时间扒拉出自己尘封已久的简历,用三个小时纠结要不要买张票去找某个人算账,用两个小时从白云机场飞到了萧山机场,用三十秒说了两句特别霸气的话。

他似乎又找到了当初从蓝溪阁训练室摔门而出时的气魄,不就是见个对象么,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大不了。

然而等他跟着叶修走进兴欣的训练室,一抬头看见一排齐刷刷的目光。

他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怂了。

 

兴欣战队全体成员一个不少,在这个蝉都懒得叫的夏天缩在空调制冷系统轰隆作响的训练室。蓝河吓得张嘴就是一个“卧——”。显然,后一个字是被自己憋回去的。

“那什么,这个是蓝河,蓝溪阁的,之前在第十区也跟咱们有过接触。这次来找我讨论一下咱们两个公会的事情,我先和他聊聊,你们给我好好训练啊,不准偷懒。”

陈果刚切了一盘水果端进来,就见叶修拽着无比尴尬的蓝河往外走。老板娘有些没反应过来,冲两个人招手:“哎哎,怎么刚进门就走了啊,这大热天的,都不让人家歇一会儿。”

苏沐橙福至心灵,方锐一脸茫然,魏琛讳莫如深。

包子看着两个人明显加快脚步的背影愣了愣,后知后觉地问:“刚才老大不是还说明年必须要让黄少天哭着唱征服吗?”

老魏学着之前叶修的样子,敲了他的脑袋。

“别那么好奇,练你的板砖。”

 

蓝河面无表情,大神,原来你们战队的夏休是写作夏休,读作集体训练。

叶修一脸严肃,是啊,我之前用火腿肠那号不跟你说过吗,我们老板特别苛刻,我都退役了,还让我每天加班,简直惨绝人寰。

 

7月的H市,柏油马路都恨不得被晒脱了一层皮,软趴趴地摊在地上。偶尔有三两结伴的年轻人骑着单车从视野里掠过,叼着冰棍举着汽水,给这个快被烤焦了的城市带去一丁点朝气与清凉。

蓝河低着头,一边吐槽“为什么这个人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提起火腿肠”一边往前走,可没走出多远就被对方一抬胳膊拦了下来。

几步之外的机动车在绿灯放行的顷刻卯足了劲冲出去,蓝河站在红绿灯底下,赶忙缩回迈出去的脚。叶修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蓝河别过脑袋,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红绿交叠,人流涌动。蓝河第一次被这个陌生城市的陌生人群推着往前走,却也第一次被人特别理所当然地抓住手腕。

躺在树叶底下的蝉有气无力地扇着翅膀,唱着不成曲调的歌。

结果一不留神,就唱出了这一年似乎与以往不太一样的夏天。

 

++


两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赶在太阳落山前回来了,老板娘十分好客:“晚上一起吃饭呀。” 结果两个宅男不同程度摇头,纷纷表示拒绝。

蓝河跟在叶修屁股后面,顶着更加好客的太阳逛了难得没多少人的西湖。小宅男本来就缺乏锻炼,这会儿俨然成为一只缺了水的河豚。于是他继续习惯性地跟着某个人,一直到进了对方的房间,关上门,才发现,好像事情的发展有哪里不对。

叶修一指浴室,去洗澡吧。

蓝河咽了口唾沫,承认自己那点其实并不怎么纯洁的思想开始跑偏。

 

处对象这事吧,许博远同志在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确实没经历过。高中的时候,似乎有小姑娘觉得他长得好看笑嘻嘻跑过来搭话。但当年的小蓝河一门心思扑在荣耀上,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后来一过经年,少年不再稚气,然而小姑娘早已有了新的梦中情人。于是这事就搁下了,一直到很后来的有一天,他发了十八个好友申请。

蓝河坐在飞机上,看G市最熟悉不过的建筑渐次变成了小火柴盒,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在向一段过往告别。他心里并不抵触这种转变,只是眼瞧着同样一身汗的男人当着自己的面大大方方脱了T恤,才意识到,这种转变似乎有点快。

 

叶修比电视上看着瘦点,八块腹肌那是不可能有的,但也能隐隐看出点肌肉线条。每天宅得不晒太阳,皮肤自然黑不到哪儿去。男人脱衣服的动作也自己不太一样,蓝河总是习惯先交叉双手,然后拉着两边的衣服角向上提,但叶修直接拉过领口往上拽。蓝河的一句“你等等”还没说出来,对方的T恤已然扔在了一旁。

小宅男觉得血压一下子飙得有点高,却听对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悠悠开口:“换洗衣服带了吧,没带穿我的,你背后那个柜子里。我浴室的热水有点问题,一会儿热一会儿凉的,凑合用吧。”

叶修一边说话一边往蓝河跟前凑,吓得小宅男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可结果对方径直从自己身边走过去,拉开柜子拿了条底裤,又从浴室顺了条毛巾,大摇大摆往外走,还特别贴心地关上门。

蓝河隔了房门,听见叶修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老魏,你浴室借我用一下,赶紧的。”

 

++


陈果说,去隔壁快捷酒店给小许订个房间?

叶修答,那哪儿行啊,他得住我这儿。

魏琛竖起大拇指,这夜生活丰富啊。

叶修笑笑,我也觉得。

 

蓝河木着脸,看叶修指挥着包子从训练室搬了台闲置的电脑,跟他卧室原本的那台并排放在一起。

男人一拍显示器,熟悉的荣耀登陆界面早已严阵以待等着侍寝。


叶修说,账号卡带了吧,来玩啊?

蓝河面无表情,半天憋出一个字:玩。

 

++


按理说,战队夏休其实和网游公会没什么关系。


毕竟boss才不管谁是冠军,每天照常老母鸡一般得护着自己那点小宝藏。各大公会虎视眈眈,明年谁能笑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但也许这个夏天对于蓝雨来说确实有些特别,喻队直接发话,网游这边各位也辛苦了,夏休期间没必要那么拼命,不用在训练室守着,都回去休息一下。

喻文州说这话的时候特别云淡风轻,反而是大春有点坐不住。

“我听说微草那边要全员升级装备,兴欣直接全员不休。”

忠心耿耿的会长忠心耿耿地忧愁。喻文州双手轻轻拢在一起放在办公桌上,左手边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温文尔雅的男人弯弯眉眼笑了笑。办公室的门正巧“吱呀”一声开了,黄少天戴着帽子背着个斜挎包,往门框上一靠,他似乎听见刚才两个人的对话,冲梁易春扬了扬下巴。

“到底是谁给了你一种如果我们不更新装备就不能再赢一年的错觉?”

 

不过说归说,真让蓝溪阁集体放假,也没多少人能彻底响应上级号召。对于游戏宅而言,与其顶着大太阳出去游山玩水,还不如叫个外卖在家吹空调。蓝河一上线就收到一堆组队邀请,有小本缺人的,有大本缺指挥的,有跟人PK打不过来抱大腿的。

蓝河统一回复,不好意思,在外面,不太方便。

叶修凑过来个脑袋,声音挺大的:“有什么不方便,打啊。”

小宅男怒而转头,却见对方堂而皇之地拿过自己的鼠标。

 

【玩家“红烧牛肉加根肠”申请加您为好友。】

【同意】

 

火腿肠组着蓝桥春雪刷着小本。叶修这会儿坦白了身份,也不再遮遮掩掩的,效率之高让蓝河不得不重新思考,之前那么轻易就答应了这个无耻之徒,是不是太过草率。

叶修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正被人重新评估,三下五除二收拾了boss,特别贴心地把掉下来的低级装备全部丢进了蓝桥春雪的包裹。


红烧牛肉加根肠:还打吗?


坐在叶修身边的蓝河不说话了。

叶修见人没反应,一抬胳膊肘,撞了撞相距二十公分的另一个人,这次没在公屏上打字:

“你怎么不回我话。”

小宅男面无表情:“哥,我自打进本就没动过一步。你要是想打呢,我就出去再进来。”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要是想打呢,我就出去再进来。”

“不是,前面那句。”

 

一只胖到并不轻盈的橘猫从上林苑门口环了一圈的矮树丛里钻出来,乖巧地蹲在兴欣俱乐部门口,毛茸茸的尾巴打了个弯搭在两只前爪上。它矜持地“喵”了两声,十分满意地等到了拿着猫罐头的苏沐橙。

包子在吃夜宵的时候,随口说了句:“老大真有兴致,一直和今天刚来的那哥们躲房间玩游戏。”

下午训练完就跑出去遛弯的方锐并不知道包子搬了台电脑到叶修房间。他茫然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套出点有用信息,这会儿好像刚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眼神异常真诚,一句话却说得很是猥琐:

“哎哟,什么游戏啊。”

魏琛一口啤酒差点被这语气惊得喷出来,这回换包子茫然了。

“啊?荣耀啊。”

 

++


蓝河并不记得自己在兴欣的第一个晚上是怎么睡过去的,大概是这几天压在身上的东西太多,刺激了肾上腺素不停分泌,一直到听着身边那个人不停敲击键盘的声音,才莫名生出些困乏。

蓝河迷迷糊糊醒过来,屋里的空调不遗余力地吹着风,有一线天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打在素白的墙上。他闭着眼睛从枕头底下摸手机,摸了半天没摸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他床边的地上睡着个人,不知从哪儿抱了两床被子,随便一铺就躺下了。可能是大半夜睡觉不老实,被子被踢开一半。蓝河轻手轻脚挪过去,不情不愿地替他掖了掖被子,又飞速躺回来。

墙上的挂钟不紧不慢地挪着,挪了半天也没挪到六。

蓝河瞅着它看了半天,打了个哈欠,似乎又有点困。

 

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叶修早已坐回了电脑前。蓝河自认为作息时间还算规律,但占了人家的地盘还一口气睡到现在,蓝团长觉得这就有些尴尬了。他利索爬起来,慌忙进了洗漱间。

可不到三十秒。

叶修问,三鲜小笼、猫耳朵、糯米藕,吃不吃。

小宅男叼着牙刷从洗漱间冒头,眼睛亮亮的,吃。

 

脱离单身狗的生活有什么不同?

蓝河仔细想了想,好像真没什么不一样。荣耀照旧打,外卖照常吃。那些电视剧里,男主人公温温柔柔递过来一盘切好的水果再附上几只牙签这种事情是不用想了,游戏里气得他吐血三升的大神最多会在自己双手无法离开键盘的时候,递过来半个西瓜。

刚切好的,放上个勺子,自己抱去啃。

 

叶修也不会一门心思放在他身上。

刚来的两天确实带着他在周边转了转,但之后就又回归训练室。兴欣战队的全体成员每次吃饭都恨不得开一场临时批斗会,但吐槽归吐槽,真到了训练的时候,又是百分之二百的认真。

魏琛对站在训练室门口的年轻人说,进去看看吧,又没什么。

蓝河恭恭敬敬叫了声前辈好,摇了摇头。

魏琛伸了个懒腰,结果咔嚓一声响,疼得他直吸凉气。他一边揉着后腰一边说:“人老了,昨天跟他们几个玩了几局,就受不了了。”

他看着训练室里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的年轻人们,没由来生出一些感慨,突然开口:

“那两个小子也长大了。”

宽敞的训练室里空调轰隆作响。老板娘好心给每人买了个冰棍,但放在桌上,谁也没有动。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训练室门口,就这么看着他们。蓝河想,那年蓝雨训练营里,他恐怕也这样看过自家队长。

然而一转眼,默默无名的剑与诅咒已站在了荣耀联盟无人可以轻视的顶点。

老前辈功成身退,兜兜转转,又是一个传承与轮回。

魏琛咋舌,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家孩子们也很厉害的,明年的冠军我们先预定了。你回去告诉喻文州,趁早给索克萨尔找继承人。”

蓝河只是笑笑:“能不能赢我不知道。但您也清楚,蓝雨,向来全力以赴。”

 

++


这天晚上,两个人照常肩并肩打游戏,结果一上线就碰到两个特别熟悉的人。

长风看见火腿肠第一句话就是:兄弟,你不厚道啊。

在荣耀里向来不怎么厚道的大神立刻虚心请教:不好意思啊,你说哪件事?


长风:前几天我私聊笔言飞了,他说他根本不认识你,你也不是他的小号。

蓝桥春雪:……

红烧牛肉加根肠:哦


跟绕岸垂杨那场对决之后,两个小菜鸟一时没了栖身之处,蓝团长好心,将他们暂时收入了蓝溪阁。不过关系归关系,公会的制度不能乱。蓝河向来公私分明,两个小菜鸟水平不行,自然不能放在主力团,每天也就跟着零散的几个人打打小本。芒果觉得大公会什么都新鲜,小姑娘本来性格外向,很快跟每天打本的那几个人混熟了。长风开始跟几个朋友学着打PK,虽然十战九败,但也乐在其中。

前几天芒果放暑假出去旅游,长风也临时有点事,于是几个人一直没在游戏里碰见过。直到这天,长风见几个人接连上线,赶紧挨个发组队邀请。

蓝河有点哭笑不得,大神更不记得当初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还真有人去求证。

芒果不明所以,也没想那么多,直接问,那火腿肠不如也加入蓝溪阁呀,却被向来好脾气的蓝团长当场拒绝。长风还是挺在意,尤其是最近和几个朋友PK过才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高手。


红烧牛肉加根肠:那好吧,我就直说了,其实我是叶修。


蓝河抱着西瓜,嚼得津津有味,他不用想也知道,下一句公屏上的话是什么。果然,两个菜鸟沉默片刻,接连打字。


长风:哥们,你又来了。

芒果:我的天啦,火腿肠你要不换个人充当?


蓝河咬着勺子,幸灾乐祸地看着身边的大神。

叶修当初没用真名完全是为了不去打扰蓝河,后来随口一说是笔言飞,也只是为了赶紧把两个菜鸟哄下线,不想多生是非。可如今人都过来了,大神觉得,也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


红烧牛肉加根肠:我真的是叶修。


两个菜鸟纷纷表示不相信,小宅男看着公屏笑得肚子疼。然而下一秒,他突然听见身边人轻轻叹了口气。男人猝不及防凑过来,二十公分的距离霎时灰飞烟灭,蓝河的脊梁骨还没爬上来一阵麻,背心就贴上一个人温暖的胸口。

蓝河一口西瓜没咽下去,甜得嗓子眼发紧。

叶修两只手一撑,将人圈在怀里,就着他的耳麦说:

“这下信了吗?”

 

++


那天晚上,芒果的妈妈在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对着女孩的房间大吼:

二半夜不睡觉想造反吗!明天你就给我滚回学校去!!!

亢奋的少女恨不得立刻下楼跑三十圈,她想告诉所有人,我偶像认识我,还跟我打了一年荣耀。不过作为高等教育接受者的一员,芒果还是很理智的。她知道,这是个秘密,而且可能永远都会是个秘密。

一时间,她想起了西方玄幻故事里,那些保守着秘密看时光更迭的魔法使徒。她想,也许今天晚上自己会做一个梦,缥缈且庄严。不过沉沉欲睡时,另一个更现实的念头将所有杂七杂八的想法击碎,女孩一个激灵。

等等,为什么我的偶像会和会长在一起。

 

事实上,他的会长失眠了。

叶修说完那句话并没有立刻放开蓝河,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保持这个姿势自我反省:“怎么都不信我啊,当初老板娘也是,你也是。”

不过等了半天见没人搭理,只好悻悻坐回去,顺手从蓝河那半个西瓜里挖掉一块甜的,心满意足地继续打荣耀,两个菜鸟被直接吓得掉了线。游戏里蓝桥春雪还是刚才那个姿势,游戏外,许博远同志心里一万个“卧槽”。

蓝河之前就在想,这个人的不要脸程度他又不是没有领教过。来了人家的地盘,就悉听尊便,哪怕第一个晚上直接滚上床他也二话不说。但事实上,这人不仅什么越界的事都没有做,偶尔撩一下,蓝河不争气地发现,自己还真玩不起。

蓝团长怒不可遏,恶狠狠瞪对方一眼。

不过脸皮厚得如叶修者,自然不在乎这点攻击,反而回了一个特别无辜的表情。

我靠!

蓝河正襟危坐,挺直了背脊回归游戏。

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脸红。

 

++


这年八月,全国大范围高温,突破40度的地区比以往都多。

富态的橘猫彻底赖在兴欣俱乐部不走了,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有人主动按摩。猫主子觉得,这日子不错。

荣耀夏季嘉年华在万众瞩目中拉开序幕,出国玩嗨了的本届冠军组在老冯的夺命连环call中意犹未尽地回来。黄少天似乎晒黑了点,但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偶像效应轰动到不输周泽楷。喻文州还是那个样子,小道消息说队长一路上不涂防晒不遮阳,晒了小半个月太阳反而更白了。

蓝河原本没买票,前几个月他心里太多烦心事,根本顾不上这些。嘉年华开始之前,大春打了个电话,说他可以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去,不过这通电话当场就被叶修抢过来拒绝了。

我媳妇儿想看个表演赛,还用得着这么委屈?

开玩笑。

国家领队的影响力十分可怕,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十分钟不到就搞到了一张vip。帮着买票的人大概也没那么纯良,借着买票的机会顺便套近乎。于是等蓝河跟着兴欣全员到了会场,才发现,自己的座位刚好对着叶修的嘉宾席。

正的不能再正了。

大神觉得挺满意。

 

每一年的嘉年华其实都是那些节目,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不论是台上的,还是台下的。一拨人轰轰烈烈地杀入这个世界,再以不同方式挥手告别,有完美谢幕的,自然也有失意不甘的。每一次嘉年华的结束环节都是整场表演赛的高潮,蓝河这一年坐在最接近大神的位置,看那个男人无视掉所有人的殷切目光,特别不害臊地冲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夏季嘉年华没有签售会,各路大神提前离场,留下满场观众恋恋不舍。长风和芒果这次也来了,中年汉子虽然又买了vip,但随机分配的位置离女神挺远。芒果自然不用说,毕竟没钱。

出门的时候,小姑娘还在感叹,天呐,我感觉自己在做梦。

然后她就听见一个声音哭笑不得:“赶紧醒醒,你们的偶像在等着呢。”

 

在长风的印象里,他大概没有见到过比现在更漂亮的唐柔了。

年轻的女孩子,不用穿多么华丽的衣服也自有一种气质。她身边站在兴欣战队其他几个主力,当然,也包括骗了他们一年的叶修。自家会长冲自己一直挤眼,但反射神经彻底瘫痪的男人这时是真没领会到其中真谛。

芒果也替他着急,小姑娘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小声说:“说话呀,自我介绍也行。”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会场这会儿已空无一人,后台休息室里,时不时传来其他战队成员嬉闹的声音。唐柔似乎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隐约有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大概休息室也该清场了。

长风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开口,一张嘴还破了音。

“请……继续赢下去!”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丢人,挺俗套的鼓励,还特别鸡汤。大概唐柔在短短的职业生涯里,听到过无数次类似的表达。然而女孩还是笑了一下。

嘈杂的休息室,燥热的八月天。长风觉得他的世界好像因为那一笑骤然亮起来。

唐柔没有回“谢谢”,她说:“我收到了。”

 

吃晚饭的时候,叶修带着曾经十三区的四人小队随便找了个看起来就挺贵的餐厅。火腿肠同志向来记忆力超群,自然没有忘记去年某个资产阶级土豪说过要请客。

叶修对芒果说:“来吧,也给你个机会,和你偶像说几句话。但是不能太过分啊,你会长在边上听着呢。”

蓝河一开始还觉得这个人良心发现了,但越听越不靠谱,他面上还是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样子,趁人不注意,一脚踹过去。

叶修岿然不动,芒果想了半天,摇头:“不行,这机会太难得了,让我好好琢磨琢磨,明天游戏里说。”

 

++


再回到上林苑,蓝河莫名生出种这里挺熟悉的错觉。

叶修去隔壁的小超市买了两只冰棍,蓝河双手抱着嘉年华会场买的巨型黄少天公仔。叶修撕开包装纸,嚼着冰棍表示,你在我面前公然拥抱其他男性,你觉得这合适吗许博远同志。

蓝河置若罔闻,直接将公仔摆在了叶修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

 

这天晚上四人小队继续刷副本,长风看着真实水平的大神,彻底傻眼了。芒果那小丫头也不知怎么了,今天格外安静。

蓝河问,你们两个以后怎么打算,继续留在蓝溪阁还是准备叛逃到兴欣?

叶修纠正,什么叫叛逃。

长风赶紧打圆场,这事就不麻烦会长了,我们自己考虑。

芒果一晚上没说话,最终还是叶修主动问的:“你偶像等半天了,这是准备演讲吗?”蓝河嫌他说话太嘲讽,隔着二十公分的距离,用胳膊肘捅他一下。游戏里的小牧师走着走着就停在了原地,三个大老爷们丝毫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直到走出好远,才听小姑娘特别小声地说:

“谢谢你。”


耳机霎时静下来,反而弄得小姑娘有些慌张:“不是……就是……其、其实想说的话太多了,我有点乱,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就是一个特别普通的人,玩着特别普通的游戏,还经常被boss打死,我、我现实生活也很普通的,估计以后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出息。但是君莫笑不一样,你不一样!你的那些故事应该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可我还是想谢谢你!谢谢你重新回来,谢谢你拿了冠军!……真、真的,谢谢!”

芒果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蓝河偷偷扭头瞄了叶修一眼。男人还是那个样子,神色淡淡的,他的眉眼似乎多了一点点温柔,仔细看,又好像没有。有一个瞬间,蓝河油然而生出了一种不愿明说的自豪感。他想,这个人,这么耀眼的一个人,是我的。

小姑娘断断续续哭起来,叶修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谁说你的游戏特别普通。”

两个菜鸟一时没反应过来,蓝河愕然抬头看他。

男人活动了一下手指,懒洋洋地说:

“想玩吗,我教你。”

 

那天晚上,春易老给蓝桥发了五条私聊,但全部没了下文。忠心耿耿的会长皱眉,这小子是玩疯了么,他真准备卡着夏休结束的前一天才回来干活?

蓝河其实什么也没做,他就一直看着叶修,堂堂三大公会五大高手的蓝桥春雪被一只小怪啃回了复活点也不知道。电脑屏幕的光打在男人脸上,勾了一层暖色调的边,他的声音很稳,握着鼠标的手也一样。

他说的话很多两个小菜鸟现在还听不明白,长风匆匆开了录音,俨然进入了和大领导面谈时的紧张模式。芒果直接闭了麦,高考复习时也没这么心无旁骛。


曾经的荣耀大神在退役一年之后的某个夜晚,毫无保留地将他对这个游戏所有的情感传递给了两个默默无名的普通人。

蓝河想,他讲的这些,大概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十年。

 

这天他们玩到很晚,小姑娘早忘了自己的眼泪,嚷嚷着下次继续。

叶修一本正经,那得交学费啊,我很贵的。芒果这回特别大方,下次我饿上半年也要请你们吃大餐,看会长想吃什么吧,随便点。

大神还算满意,嗯,小丫头很会抓重点。


叶修摘了耳麦,关了游戏,揉了揉有点酸的脖子,突然听见蓝河在旁边叫他。

“叶修。”

男人一愣,这似乎是小宅男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他不明所以扭头,却见蓝河突然贴上来,年轻人冰凉的手指,温热的唇瓣,不怎么平稳的气息。

叶修只觉脑子嗡的一声。

情欲如洪水,将他所有的理智冲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事情就十分水到渠成了。

叶修两手撑在枕头上,定定地看他,你想清楚了?

蓝河什么也没说,直接拽着他的脖子,把人拉了下来。

 

++


第二天,生物钟向来良好的许博远同志直接省了早饭。

魏琛在门口遛弯,碰见了那只肥了一圈的橘猫,一人一猫相看两厌。叶修哼着小曲出门,老魏瞧着觉得很新鲜:“您这是干嘛去?”

某个人心情异常愉悦:“去趟楼外楼。”

老魏当场一个“卧槽”,结果后面还有半句:“哦,买回来没你们的份,给媳妇儿的。”

 

之后的几天,许博远同志频频缺席早饭。

老板娘有点担心,老魏在一边说风凉话,担心什么啊,人家每天楼外楼吃着呢,哪里像咱们,我靠,谁抢了我的鸡腿。

 

蓝河怒不可遏,我刚来的时候你怎么那么规矩啊。

叶修理直气壮,我不是怕你没想清楚吗?

蓝团长将头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我现在也没想清楚。

叶修把人挖出来,亲一口,那没用,反正我想清楚了。

 

他想,我不愿意缺席他的下一个十年。

他想,我快三十岁了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这年夏末,蓝河在大春的连环催促中离开了上林苑。

年轻人乘坐的飞机化成了云层顶端的一条细线,轰轰隆隆跨越了一千多公里的距离。

与此同时,两个其貌不扬的玩家向兴欣公会递交了入会申请,负责招纳新人的管理随口问,朋友介绍来的?小牧师说,不是,谁都不认识,但我们就是特别喜欢这里。

 

蓝河下飞机时,手机里各大公会群里爆炸一般信息刷屏。

老冯又是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赶在下一赛季即将开始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第二届世界荣耀邀请赛。

出场人员自然与本赛季现场发挥直接挂钩,但领队还是那一个。

那个被称作‘梦想代名词’的大神尚未从人们的视线里淡去,又重新被无数闪光灯聚焦。小姑娘当初话说得太早,他的故事,好像还远远没有结束。

 

蓝河心情挺好的,买了一堆冰棍,走进蓝溪阁的训练室。

他给所有人都发了一只,也包括绕岸垂杨。

当初被一场PK打得连续失眠三天的男人也不知道该不该拿,他看着那只冰棍在桌子上慢慢化掉,还是忍不住问:“蓝桥,之前那事吧,我挺对不住你的。但我真的特别好奇,那个战斗法师是谁,绝对的超一流高手。”

蓝河把一只棒冰嚼得嘎吱响,他淡淡地扫了绕岸一眼:“想知道啊。”

对方点头,态度异常诚恳。


蓝河一弯眼睛笑了:

“我媳妇儿。”

 

 

-Fin.-


完结啦,正文里河河一直在发光,日常篇写一写老叶。

芒果的那段话大概也是我想对叶修说的,感谢他让这么平凡的我看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奇迹。也感谢小天使们的小红心小蓝手和评论~

阿方

【宫双子】秸秆

北前辈视角,主要角色死亡预警,共3w字

内含很多个人理解,不喜欢请划走。


”我从来没有想让阿治生气,也没有想毁了他的人生,我只是,我想,我想证明,我想证明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未来才是最幸福的……”

—————————————— 

  

    01

  

  在我认识阿侑的时间里,他因为左眼进过两次医院。第一次是在16岁,第二次是在20岁。都很严重,都是因为阿治。

  

  我升上高三的暑假到来前,球队里发生了意外。队里的双胞胎总是在打架,我已经见怪不怪,但这次很严重,角名匆匆赶来告诉我的时候,阿侑已经从医务室转到了医院。我刚被确定为新任队长,责任瞬间具象...

北前辈视角,主要角色死亡预警,共3w字

内含很多个人理解,不喜欢请划走。


”我从来没有想让阿治生气,也没有想毁了他的人生,我只是,我想,我想证明,我想证明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未来才是最幸福的……”

—————————————— 

  

    01

  

  在我认识阿侑的时间里,他因为左眼进过两次医院。第一次是在16岁,第二次是在20岁。都很严重,都是因为阿治。

  

  我升上高三的暑假到来前,球队里发生了意外。队里的双胞胎总是在打架,我已经见怪不怪,但这次很严重,角名匆匆赶来告诉我的时候,阿侑已经从医务室转到了医院。我刚被确定为新任队长,责任瞬间具象化,向老师请假后就匆匆赶到医院。

  

  到的时候已经在做简单的包扎,阿侑的眉骨处缝了四针,左眼肿得吓人,已经无法睁开。他发现我来时半睁着右眼向我问好,然后小声拜托我照看一下阿治。我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的阿治,他的脸上还带着被阿侑打出的淤青,衣服上沾了少许血渍,垂下来的手在发抖。

  

  阿兰说缝合的时候阿治固执地站在一旁看完了全程,阿侑松开他的手后他就退到了墙角,没再说过话。

  

  医生要我们扶阿侑去另一仪器室做检查,阿兰扶着阿侑走在前面,我带着阿治走在后面,最后一起被拦在门外。

  

  门口有一排公椅,但我们都没有去坐。阿兰手搭在阿治的肩膀上,告诉他别太自责了,不会有事的。阿治盯着关起来的门,好像可以透过金属看到里面的阿侑一般。我们等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如果阿侑的眼睛瞎掉了,他该怎么办?”

  

  阿治说的不是做错了事的自己该怎么办,而是受伤的阿侑该怎么办。我在心里不合时宜的感到温暖和欣慰。虽然他似乎并非在问我,更像是在问命运,但我依然给了我的回复:“结果到来前先向好的方向祈祷吧,不用太过担心,现代医疗技术很可靠。如果真的非常严重,就在阿侑需要的时候给他帮助。无论如何,先从给阿侑向前走的勇气开始吧,阿治。”

  

  我避开了他的问题“阿侑该怎么办”,一旦真的讨论起来,只会加重阿治的恐慌。他看起来已经过于紧绷,眨眼的频率变得很低,声音也异常低沉。

  

  “瞎了一只眼的阿侑,不能做职业球员的阿侑。我无法想象这样的未来。”

  

  我其实并不担心,因为阿侑是坚强的孩子,即使遇到挫折,他也能坚定地走下去,毕竟他的身边还有阿治。我对我的这对后辈有着极大的信心,虽然他们总是在争吵,但我依然坚定地认为他们决不会离开彼此。因为他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我从不会担心他们会过得不幸福。

  

  好在结果出来后显示一切都好,医生说差一点就会伤到眼球,但很幸运没有,等淤血散开眼睛就会慢慢恢复。他们的父母刚好赶到,重重地松了口气。没有人指责阿治,阿治也没有流泪,但无论医生还是父母,大家都去拍了拍他,告诉他别太担心,会没事的。因为他看起来受了比阿侑更重的伤,时不时暼一眼阿侑脸上的纱布,像被烫到一般躲开眼神,又逼迫自己再去看,手背在身后,依然在发抖。阿治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阿侑走过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又悄悄说了什么,从背后抓过他的手,他才有了反应,向大家点点头。

  

  最初的几天他们都请了假,我忙于学业和社团一直没有机会去看他们。后来阿治一个人来了,没过几天,因为考试的缘故阿侑也来了。放假后社团活动的时间大大增加,阿侑已经不再需要包着纱布,青紫的左眼暴露在外,缝合过的伤口也拆了线,恢复是迟早的事情。但我担心他的情况,不允许他这么早就参加训练。他说那他要在旁边看着,以防阿治偷懒,我同意了。

  

  阿侑在的时候,阿治总不能集中注意力,时不时往阿侑的方向瞅去,又被阿侑大喊一声骂回来。一旦开始休息,就立刻跑到阿侑的旁边去,闭着耳朵接受阿侑对他的不认真的指责。夏天到了,天气很热,即使阿侑没有运动,头上也冒出了汗。阿治时不时帮他擦汗,又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风扇递给阿侑,怕汗水会流进伤口和眼睛里。每隔一段时间阿治都要给阿侑的伤口涂一点药膏,或者小心地往他的眼睛里滴眼药水。阿侑则仰起脸由阿治摆弄,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冲阿治说了不知道什么,阿治红着脸摆出不耐烦的表情,眼睛里却分明是关心。

  

  不只是关心,我总觉得他们看对方时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样,那段时间他们亲近得让大家都觉得有些不自在,我听到角名和阿银讨论他们请假的几天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比以前更加黏在一起。天热得不行,我同意队员们去买些降温的饮品,大家哄散着离去,阿治托角名带,自己重新跑去和阿侑贴在一起。阿侑已经靠着墙睡着,阿治把他的头扶到自己的肩上,我很高兴他们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看到阿治亲吻阿侑的眼睛。

  

  大抵是多了阿治的祈祷与爱,阿侑很快健健康康地回到球场,只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疤,藏在他浓而粗的眉毛下。但那时的伤对阿侑来说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只是偶尔,偶尔左眼会突然的模糊,但恢复不需要半分钟的时间。即使阿侑自己揉揉眼睛,摆摆头说已经没事,精准的托球也宣示着这一点,但阿治还是坚决地要求停下来滴眼液或暂时休息。假期结束后阿侑的眼睛则是彻底的好了,他们依然吵架,依然打架,新一届高一的队员都不曾注意到过阿侑的左眼曾受过伤,其他人包括阿侑自己都快要忘记,我也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有一天他们又因为什么小事吵起来,阿侑恼火地卷着袖子,阿治也不甘示弱。但在我开口制止前,先注意到阿治突然撇了一眼阿侑的眉骨,然后便只是恼怒地推开他,不再说什么。

  

  在不用担心阿侑该怎么办以后阿治的情绪终于落到自己身上,最紧绷的时刻过去,钝痛才慢慢袭来。阿侑快要消失的疤,是阿治永远摘不下的枷锁,每时每刻都在让他后怕,那时如果力度或角度上稍有偏差,结局将是他无法承受的。

  

  阿治时常看向那道销声匿迹的疤,这时他都会稍微退让一步,收起一分力气,咽下一句讨厌的话。这并非我一人的发现,很快阿侑也察觉到。他有时倍感无趣地嘁一声翻篇,但大多时间并不领情,掰着阿治的脸要继续吵。有一次他恼怒极了,揪着阿治衣领吼道:“你要把那件事记到什么时候?谁要你假惺惺的对不起!快点给我忘了,这副臭抹布一样的恶心表情我看了就烦!”阿治沉默片刻后回嘴说:“哪件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尽哥哥的义务——礼让弟弟,啊这是属于大人的事情,我们阿侑不懂也是可以理解的。”

  

  也许因为我在场,当时并没有再吵下去,但之后阿侑因此变得愈加任性起来,一方面享受阿治留给他的好脾气,一方面又在挑衅阿治的底线一般。

  

  我未曾指出也没有制止过,因为阿侑是足够有分寸的人,就像他的托球,他知道每个攻手的最高击球点在哪里,他也知道阿治忍让的限度。他们虽然总是互相嫌弃,但从未真的想让对方生气。因为愤怒的情绪总是伴随着难过,他们从不想让对方真的难过。

  

  不止是因为阿侑,也是因为我猜这样阿治可以好受一些。

  

  我将毕业时开始考虑下一任队长的人选,大家一致认为应该落在阿治和阿侑其中一个身上。三年级讨论了一番,认为选择阿治好一点,因为阿侑的性格太过跳脱。我私心偏向于阿侑,很明显阿侑比阿治更热爱排球,他会乐于为此付出。但我还是先找了阿治谈,阿治拒绝了。他说阿侑比他更适合,他只需要在阿侑需要帮助的时候,给阿侑向前走的勇气就可以了。我看他欲言又止,好几次似乎想和我说一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于是我也没有问。

  

  如果没有之前让阿侑受伤的那件事,也许他在这时就已经打算告诉阿侑和我们了。阿治大概是想再拖一年,再为阿侑延续一年他的乌托邦。但我猜他也不确定,这对阿侑来说是仁慈还是残忍。

  

  我对他们的关系有着绝对信任,阿治同样也是。他做的最坏的打算和我预想的最坏的结果是一条路:阿侑在得知阿治不打算继续打排球后哭闹一场,冷战一段时间,在某个夜晚又哭着打电话问为什么要离开我,阿治终于可以和他认真谈谈,好好地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总会和好,只是需要时间。

  

  只是阿侑比我也比阿治更加信任他们感情的牢靠度。

  

  02

  

  他们毕业后我们进行了聚餐,阿侑一整晚都在表演快乐,夸张地唱歌,不停地耍宝,阿兰给出精准的吐槽,角名乐此不疲地拍照,其他人也都笑着捧场。只是阿治一直沉默着,埋头吃眼前的菜。忽然阿侑叫了一声,烤肉的油溅到了眼睛上,他哀嚎着揉眼睛,一直到揉出了眼泪,阿治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大家都静下来,终于看出了今晚的不对劲,阿侑又突然开始讲别的冷笑话,眼睛很快恢复了,他重新组织起热闹,想要让大家忽略阿治一般。我努力地分辨,阿侑的眉骨依稀还是可以看到受过伤的痕迹,但阿治的目光已经完全不会再落到那里。

  

  聚会结束后路成提议合照,我们拜托店员来拍。阿兰左右看看,问阿治和阿侑为什么今天没有抢着来坐到我的两侧,已经要成为职业球员所以假装成熟吗。大家终于想起来似的,纷纷庆贺他们兄弟一起加入黑狼。阿治终于今晚第一次地看向阿侑,阿侑硬装作自然的样子挤到我的左边来,嘴里说着高兴忘了,同时又紧张地看向阿治。

  

  是的,紧张。我这时突然明晰了阿侑这一整晚的古怪感是因为什么,拼命地引导话题活跃气氛,我原想他是怕自己因为毕业又哭出来,重新回忆才发觉是在掩饰紧张。他紧张地看向阿治,几乎是屏息的程度。空气凝固到阿兰要忍不住吐槽的时候阿治终于不再盯着阿侑,起身坐到我右边为他空出的位子,抱怨着快点拍完照回家吧,我好困了。我感受到阿侑悄悄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阿治是吃了就睡的猪,阿治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我听见有人小声嘀咕双胞胎又吵架了,阿兰则打起圆场。

  

  每次合照或是集体出场,阿治和阿侑总是分站在我的两侧,阿兰吐槽说我像他俩的对称轴一样。大家都笑了,并以这个段子作为今天的收尾。

  

  像轴对称图形,他们要伪装成对方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那晚之后我才知道,阿侑在毕业前夕,不仅自己签下了黑狼的邀约,还假扮成阿治与黑狼的经纪人签了三年合约,同意了高额的违约金。

  

  是阿治来找的我,但真相是从阿侑嘴里听到的。

  

  高中毕业后我没有去上大学,而是回到田地里。不知为何他们总在吹嘘我的能力,认为我十足的可靠,拥有无尽的智慧。实际上我的逻辑很简单,春天种下种子,施肥定植;夏天酿青梅酒,收获瓜果出售,夏末又忙起来,收割麦子种下其他;秋天的时候收割水稻,收获花生玉米一类;冬天就在大棚种下蔬菜,定时去驱虫。挑水砍柴,栽花种树,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的本事,我只是做好每一天的事情。球到了眼前,于是我去接起;事情发生了,于是我来应对。

  

  紫藤花凋谢的季节里,阿治独身来看望我。我们坐在茶间外的濡缘喝茶,他问我要如何获得一颗平静的心,我贫瘠的语言无法描述,于是邀请他留在我家小住。到了傍晚,我带着他走上田间的小径。拨开尖尖麦芒,踏过青青草地。头顶有凉风习习,脚下是万物生长。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答案。

  

  走到中途阿治停了下来,我看见他想要回头却忍住了,接下来他时而眺望远处,时而低头拨弄青黄的麦穗。于是我也停下来,静静地等着他将要说的话。

  

  “北前辈,麦子被收割后,留下的麦茬地要怎么做呢?”

  

  “一般会种下玉米或者豆子一类的。”

  

  “可以直接种吗?不需要先处理掉麦茬吗?”

  

  “只要重新翻过土地,种下新的种子就好。”

  

  “听起来好简单。可是到处都是小麦的秸秆,幼苗的生长不会很辛苦吗?”

  

  “幼苗会顶开秸秆,秸秆会帮它们镇压杂草。”

  

  “欸——那需要等很久吗?我喜欢吃玉米。”

  

  “等到小麦收割后会种下玉米,秋天的时候你可以过来摘。”

  

  “哇,谢谢北前辈!……虽然秋天好像并不远,但太想要吃到玉米,就觉得一刻也无法等待了。小时候觉得暑假很短,所以夏天也很短,现在才发现暑假只占了一部分的夏天,夏天其实很长呢。以前还很喜欢暑假,但现在已经不喜欢夏天了,总是很热,阳光很晒,每天都觉得好累。”

  

  “那就试着再把夏天当做暑假吧。不用喜欢夏天,继续喜欢暑假就好了。暑假总是很快就会过去,不是吗?”

  

  因为阿治的反常,在他离开以后我打电话问阿侑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太确定是否能问阿治,住在我家的那几天他比以往要沉默许多。他和我去水田里插秧,有时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吃饭的时候才会露出满足的表情,说自己真的很喜欢食物。大多数时间是奶奶做饭,我们从田地里回到家时刚好可以吃到。有时回去早了,我们也会帮忙,我在厨艺方面做得一般,但阿治意外的做得很好,奶奶夸赞他的饭团捏得很专业,他慢吞吞地说其实很简单,经常练习就好了。我不知道阿治说的经常是有多经常,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练习捏饭团。我到底并不能算非常了解阿治,也不是一个特别会读空气的人,只是发自内心地告诉他,等到很多年后,他不再打排球的时候,也许就可以去开饭团店,因为他很擅长也很喜欢。这时阿治流出痛苦的声音:“拜托了,北前辈,这几天都不要提到排球好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认为应该向他问出缘由。

  

  电话那头的阿侑听起来有些紧张,问我阿治和我说了什么,我说什么也没有。最初他委屈地说:“为什么阿治要这样对我呢?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和我一起了。”他说阿治在毕业前告诉他自己之后都不打算打排球,想要去做和食物有关的职业,想要开饭团店。后来语气又变得愤愤:“难怪他那时候每天都要自己准备便当,我真是蠢,还让他帮我做我的,他答应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不对劲的。他在用便当练手,在他告诉我的那天,我生气极了,说他捏的饭团是全世界最烂的。但其实很好吃,只是他根本不适合去开店的,对吗?”

  

  “阿侑。”我打断他,“所以阿治为什么现在又签了球队?阿侑,你做了什么?”

  

  阿侑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听起来很是心虚。其实阿侑比阿治要更加黏我一些,但却很久没有主动找过我,我想是怕我责骂。他最后和我说对不起。“我知道我有些过分,但是阿治更过分吧。”阿侑还是这样说着,“我只是不想和他分开……”

  

  实在是有点太过任性,我的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太任性了,阿侑。你应该向阿治道歉,只有他有权利来决定自己的人生。违约金先去告诉父母,我也会借给你们,剩下的可以贷款来付,然后再一起去还贷款。”

  

  当晚阿侑发消息给我,说阿治愿意再打三年排球。我问他有没有和阿治道歉,他没有回答,只是说自己有信心让阿治在三年后自己决定继续打排球。

  

  我忽然觉得自己也许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我并不希望阿治把被硬塞来的这三年当做暑假。夏天是不能避免的,但他的人生是可以由他来决定的。

  

  我迅速切换屏幕,想要跟阿治发信息,却在打字前又停下来。我想起那天不再看向阿侑眼睛的阿治,也许这个漫长的暑假正是阿治摆脱那道疤的一条路,他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也给了阿侑最后一次的机会。

  03

  

  秋天到来时,因为要集中训练,阿治没能如约来摘玉米,我一直留到不得不掰下来的时候,他也没有时间来,最后寄了一些给他。阿治打来视频和我道谢,他的头发又回到了黑色,只有发尾还是原本的银灰,但已经被剪得差不多了。我问他和阿侑最近怎么样,才知道他们已经不住在一起。阿治住在宿舍里,阿侑在外面租了房子自己住。

  

  新年那几天他们终于一起来找了我,我们又一起去了附近的神社。阿侑说他们收假后就会以正选的身份登场,邀请我去看。这时阿治发尾的银色已经没有了,阿侑的头发也从金棕色染成了白金色,发型也不太一样,好像卷了起来。高中时期他们的书包是一样的,上面的挂件也是,衣服和鞋子又是同款不同色。阿侑在做双胞胎这件事上非常热衷,要求阿治和他的东西必须不是相同就是相应,阿治虽然总是抱怨这样更容易拿错东西和被认错人,但也一直默许着。

  

  如今是有些不一样了。阿治本就比阿侑更安静一些,现在愈加沉默了,气场也随之大不相同。我们一路上等来了角名、练、和阿兰,一起结伴去了。阿兰一来就吐槽了阿侑的发型,阿侑又吵又闹说这是潮流,角名说是女明星的潮流,大家又笑了,阿治也跟着吐槽很骚包,阿侑虽然更大声地反驳,但明显心情好了很多。

  

  春天就要来了,新的一年即将开始。我在神社许愿今年风调雨顺,大家一切都好。奶奶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做的事情总有神明在看的。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神明,也不确定神明是否能听到我的祈愿。只是来到神社的时候,所有人的信仰组成了神明的模样,让祂变得真切可信,这时候我便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只要足够虔诚地祈祷,就会获得幸福。

  

  春假后不久,果然他们成为正选的消息就上了娱乐新闻,标题上写着“黑狼双子星的首秀”。高中时期阿侑就非常享受“最强双胞胎”的称呼,但我不确定他现在是否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快乐。我和原来的队员们一起去看了他们成为首发后的第一场比赛,明亮的灯光直射到阿侑身上时,那一刻他头发上的金色褪去,像是完全的亮白,和阿治和黑色重新对应起来。我的心中涌起酸涩,突然觉得阿侑有些可怜。

  

  阿侑不是一个坏孩子,只是一直活在爱里,所以才会任性。他想要幸福,想要阿治和他一样幸福,想要给阿治他认为最能带来幸福的未来,于是不择手段地将阿治永远留在自己幻想中的乌托邦里。但时至今日,也该逐渐意识到现实并非总会如他所愿,事实并非完全如他所想。

  

  比赛十分精彩,我不曾怀疑过他们的技术和专业性,他们依然配合得很好,胜利后也会兴奋地击掌。场上呼声雷动,喊着他们名字的声音格外响亮。阿侑雀跃地冲观众席招手,回头想拉阿治来拍照时才发觉他已经离开。

  

  那段时间铺天盖地都是有关他们的报道,连着赢了好几场比赛,在网络上的热度也很高,再加上他们出众的外表,收获了很高的人气,还有代言找上门来。阿侑自然一腔热血,阿治看起来也没有懈怠。

  

  我还在想是不是阿治已经坦然接受,那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我既不想他放弃自己的梦想,又觉得不接受的话他会生活得辛苦。如果他能二者都做到就好了,既能接受现状轻松地打球,又能在合约到期后依然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去做自己真想做的事,我对阿治寄予这样的期望和祝福,并希望现实如我所盼。一直到赛季结束不久后,阿侑突然只身来找我。

  

  又是紫藤花落的时节,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落花的芬芳,屋檐上有燕子打了窝。阿侑问我家里来了燕子说明什么,我想了想,说明燕子喜欢安静吧,家里平常只有我和奶奶。阿侑不很认可地摇头,说起小时候他和阿治在他们的奶奶家生活的时候,他和阿治很吵,但是屋檐还是有燕子。那也许是因为幸福吧,老人们说燕子会去幸福的人家筑巢。

  

  阿侑突然伤感起来,吸了吸鼻子和我说:“我们的奶奶去世了,所以很久没有回去过。不知道有没有燕子筑巢,不知道我们还算不算幸福的家。”

  

  “还没有和阿治说对不起吗?”我想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阿侑才会突然一个人跑到我这里来,又突然这么难过。

  

  阿侑不再遮掩,先抽泣着,到后面哭得胸膛不断起伏,语句断断续续,我才得知这一年来他们私下几乎不交流。

  

  “我主动去找他服软,但他还是不理我,我很生气,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了还要这样,明明打得很好,他每天都按时训练,也有在认真参加比赛,明明是喜欢的,明明他自己其实也很快乐吧。但是,但是他和我说他一点也不快乐,他也没有一天是真心想要来训练的,他还说,居然还说……”

  

  阿侑抽泣得不能自已,我拍着他的背,从中勉强听出阿治对他说了什么。

  

  我现在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打排球,连带着已经开始讨厌阿侑你了。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阿治他,我已经和他说了都是我的错了,我买了蛋糕想和他一起吃,买了新的游戏想和他一起玩,我专门,专门在外面租了房子,很久之前就把钥匙给他,我一直,我一直想如果他来,我就和他道歉,但他从来没有来过,我还是和他道歉了。合约结束后他想做什么都好,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明白是我的错了。为什么,我已经道歉了,我也,我也很久没有和他聊天了,我只是想和他好好说话,为什么他要对我说这种话呢?我,阿治之前也总说讨厌我,但这次好像是真的了,他真的讨厌我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总是想要和我分开,明明说好了不能分开。我从来没有想让阿治生气,也没有想毁了他的人生,我只是,我想,我想证明,我想证明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未来才是最幸福的……”

  

  阿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生气又委屈,我无从劝慰,只是给他递纸巾和倒茶,等他哭够了的时候我才问他,是想要我去劝阿治吗。阿侑抹着眼泪和我道歉,说他不该打扰我,只是不知道还能找谁,爸爸妈妈还以为他们很和睦,其他人的话阿治也不会听。我答应他之后会和阿治谈谈,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能和阿治怎么说。

  

  因为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台风和暴雨,阿侑便在天黑前离开了。他离开前我和他说:并不是只要道歉了就应该被原谅。我不能替阿治回答你,但我想阿治的话只是他一时的情绪上头,绝非真心这样想。道歉不是一句话和一个蛋糕,做错了事就需要付出代价的。阿治其实很爱你不是吗?他能想到的惩罚你的方式只是暂时的冷战而已。只要真心悔过,一切都会好的。

  

  阿侑走之前又叫了我,说北前辈。我问他怎么了,他又纠结着,好像在寻找勇气来坦白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但最后还是没有说。

  

  那晚凌晨两点钟,阿治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阿侑在哪里。外面好大的暴雨,台风也很严重,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了一样,阿侑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也没有回家。我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告诉他阿侑在天黑前就离开了,我想让他不要慌张,阿侑也许去了其他朋友家。但阿治听起来像快要疯了一样,带着哭腔说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对阿侑说了很过分的话,让阿侑很难过,所以阿侑才不回家。阿侑太笨了,什么话都会相信,怕阿侑太难过所以想找阿侑解释,去了阿侑的屋子,但是阿侑不在,一直等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外面的情况很糟,听说已经有路人遇险,阿侑一直不接电话,很担心会不会出事了。

  

  我的欣慰总是来的不合时宜,恍惚电话那头是打伤了阿侑的眼睛,发着抖问阿侑该怎么办的阿治。其实从来没有变过,只是长大了,但爱是没有变过的。

  

  我先安慰阿治,然后和他分别给其他朋友们打电话询问情况。阿治听起来好像在准备出门,我劝住他,现在出去很危险,不仅找不到阿侑,如果阿侑回家发现你不在,会让阿侑更伤心。这话对阿治很受用,他立马停下来,拜托我如果联系到阿侑,告诉阿侑他在阿侑租的房子里等他回家。

  

  因为我心里一直没由来的很安定,只觉得肯定没事,但“感觉”只适用于我自己,对其他人来说是没有道理和可靠度的。我想找到一丝阿侑没事的确切证据来佐证我的感觉,电话一直从朋友们打到村子口的叔叔阿姨,没有什么线索,我也再睡不着,一直不停地和阿治互发消息。我告诉了他阿侑对我说的话,又说希望他见到阿侑的时候能把他对我说的话再说给阿侑。天将亮未亮的时候风雨停了下来,阿侑报平安的电话也终于到了。

  

  原来因为提前的台风,阿侑在中途就下了车,就近躲进一间酒吧里,手机没有电了,风吹得电压不稳,酒吧里也没有几个人,早上的时候才借到充电宝。我问他一切都好吗,他说都好,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成年,喝了一晚上的无酒精饮料,肚子很胀。我安下心来,问他有没有给阿治回电话,他说回过了,正在往家赶。挂电话前又和我说,北前辈果然是对的,阿治说他不是真的讨厌我了,只有那一下,因为当时太生气了所以才那么说的。

  

  我久违地睡了懒觉,一直到奶奶做好了饭我才起床。只要他们能确定地知道彼此的爱,就足够消除一切的痛苦了。我感到非常满足地吃着饭团,像阿治一样带着幸福的表情感慨,食物真是太好了。

  

  04

  

  只要踏实地做事,生活就会安定地继续。只要虔诚地祈祷,愿望就会被神明实现。只要诚恳地悔过,总有一天会获得原谅。我是真心这样想的。

  

  但神明是否真的存在,我依然并不确定。课堂上会讲唯物主义,现实里的一切都能被科学解释,我只在祈祷时最希望神明存在。我许愿大家一切都好,那时心里更多想的是阿治和阿侑可以和好,能让他们明白他们的痛苦都是因为太爱对方了。这个愿望确实实现了,但我没有感谢神明,因为这是阿治和阿侑自己的努力。

  

  过了两天,阿治和阿侑打来视频电话,两个人像以前一样贴在一起,把两张相同的脸挤在一个屏幕里,争抢着问候我和奶奶。阿侑说他们打算出去北海道旅游,距离收假还有一段时间,我问他们什么时候走,阿治说再过两天,他先把宿舍的东西搬出来收拾好家里,之后就出发。临了阿治还不忘问我今年还会不会种下玉米,我告诉他按照计划会的,他说今年他一定会抽出时间自己来摘。阿侑有点不明所以,不满地嚎叫,说我们背着他有了秘密,是不可以的,这时候奶奶突然说想念阿治做的饭团,阿侑更加不满,问为什么不想念他。我们都笑了,阿治捂住阿侑的嘴巴,骂着他怎么跟谁都撒娇啊,阿侑立马指着阿治,嘟囔着和我告状。挂了电话后奶奶和我说,这两个孩子关系真的很好啊,最近都不一起来,还以为闹别扭了。我向奶奶坦白他们其实就是闹别扭了,但是没关系,因为他们是爱着彼此的。

  

  台风彻底离开后,我收拾起被破坏的葡萄架,回到稻田里。家里可以种麦子的土地相比稻田只有很小的一片,我一个人就能完全照顾。但稻田很大,不得不雇人来做。初夏时节的气温还算好,再过些日子就会变得非常炎热,要在那之前尽快让水稻开始生长,不然遇上高温烧苗的情况就难办了。

  

  我的空闲时间变得很少,但还打算空出时间来酿青梅酒。我一边整理着准备用来酿酒的梅子,一边想象着阿治和阿侑的北海道之旅。这一年来我见证了许多他们为自己和彼此流下的眼泪,也同样因为他们紧张的关系而担忧,终于因为一场台风他们重新紧密联结起来。成长的一个标志是人会变得不再坦诚,我希望我的朋友我的后辈都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但也希望他们永远保持孩童的纯真。我可能比他们更加期待这次旅行,漫长的苦夏会很难熬,这是他们的暑假。

  

  但我在几天后看到了一则体育新闻,说近期会有一场表演赛,由非常优秀的大学生球员和各职业球队20岁以下的球员组成,宣传的参赛人员里分明写着“黑狼双子星”。我立刻发信息询问阿侑怎么回事,不是要去北海道吗。阿侑说球队临时找的他们,很难得的机会,角名也会来,不过没有分到同一队,北海道未来再去好了。我又问他阿治是同意的吗,他说阿治本来很坚决地不去,他都准备放弃,开始收拾旅行的行李了,阿治又说听说赢了有奖金所以愿意去,阿治这家伙果然很适合做商人。

  

  像上次对短暂失联的阿侑有着安定的感觉那样,这次我总觉得心慌,非常地希望他们可以暂时放下外界的一切,去北海道完成二人旅行。于是我又去问阿治,告诉他如果不是真的愿意去的话就和阿侑直说,阿侑不会逼迫他的。但阿治说阿侑接到通知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因为可以同时和影山、佐久早还有角名打,确实机会难得。如果不让他去的话,即使旅行他也会心不在焉,然后不停地哀怨惹人心烦。就陪他一次好了。

  

  阿治这样说了,我便也无法说出其他劝阻的话。“感觉”是一种不能说服其他人的模糊情感,毫无可靠度可言。我很少感到不安,也是个不怎么会紧张的人,朋友们说我很厉害,因为我总能保持一颗平常心。我向来不认为保持一颗平常心是一件多么难的事,但我的的确确在那天暂时地失去了保持平常心的能力。

  

  我又去了神社祈福。也许是我太贪心了,总是想要一切都好,也许许愿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偷懒的、不劳而获的、与脚踏实地的理念背道而驰的行为。也许正是因为我在平常对神明不够敬重,祂并没有实现我的愿望。

  

  今年既没有风调雨顺,大家也没有一切都好。

  

  那场备受瞩目的表演赛没能如约举办。我的“感觉”为它自己赢得了一份可信度,新闻在电话通知之前到达我的耳朵。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每坐在和阿治一起喝过茶的濡缘时,都会悲哀且懊恼地想着,如果我那时能更信任一些我的感觉,阿治和阿侑的人生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在可以去探望阿治时,我本来要更早一点去医院,但阿兰拜托我等他两天和他一起再去,他说觉得自己做不到一个人去。我们到的时候只有阿侑在病房里陪着阿治,医生在门口和他们的父母说着什么。他们的母亲在门外掩面流泪,父亲也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从病房门的小窗上看到阿侑的半个背影,他从未像那样没有精神地佝偻着。

  

  阿治的腿从膝盖以下都不能再动了,右手和小臂伤得不成样子,再留着会伤及更多神经,日后有很大可能会导致右边的身体整个瘫痪,为了保障将来的生活,截肢是目前最好的对策。没有人敢替阿治做这个决定,但他自己又始终昏迷着,医生焦急地催促不能再拖延,错过最佳时间只会为阿治带来更多痛苦。

  

  他们的父母还在纠结犹豫,痛苦地啜泣,阿兰无措地想要说出安慰的话,却在开口的时候也落下眼泪。阿兰比我认识他们更久,感情也更深厚一些。我只觉得自己不能掉眼泪,如果阿治突然醒来,看见我站在他的身边哭,大概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完蛋了。这时阿侑从病房出来,带着一份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稳重和成熟,说截掉吧,这是为了让阿治的未来不是吗?因为阿治还要活很久,还要开他的店。

  05

  

  手术结束后一直过了三天阿治也没有醒来。前三天阿兰和我每天都会来,其他朋友也都纷纷询问过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我都先替阿侑回绝了。第三天下午阿兰无论如何都得回球队里,叔叔阿姨拜托我陪着阿侑,因为他好像很听我的话,我于是请人照顾田地和奶奶,留下来陪着阿侑。阿侑每天只守在阿治身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饭都很少吃。阿姨把饭送到他面前,哭着哀求他吃一些,阿侑转头问阿治为什么还不醒来?我们拜托医生向阿侑保证阿治一定会醒来,他才肯吃一点。但医生看起来也很焦虑,他只说没有伤到躯干和内脏,不会有生命危险。这次我没有任何的感觉,我将其归为安定,决心不能再后悔一次,用我的“感觉”做理由去安慰阿侑。

  

  “可是感觉有什么用呢?北前辈为了安慰人也会说出这样没道理的话吗。”阿侑的情绪很差,我只好继续解释,从他左眼受伤和台风天失联时我的平静列举到听说他们突然打算去参加表演赛时的不安,我以此作为依据想证明我的感觉的可靠性,希望可以让阿侑放心些。

  

  阿侑抬起脸看着我,问我既然这么准确为什么不早些阻止他们,那样阿治不就不会出事了吗。我一时哽住,阿侑的质问让我感到呼吸困难,看着他的眼睛我也说不出解释的话,只能干巴巴地向他说对不起。

  

  这时阿侑突然开始哭,又向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北前辈,你不要说对不起。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要让阿治搬出来和我住,所以去集训的那天,他才因为忘记了自己的东西都已经不在宿舍而要回去取,路上才会出车祸。是我要打那场比赛,所以才会遇上这种事。是我要让阿治继续打排球,所以他才会变得不幸。全部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阿侑的眼泪落在阿治的左手上,我去拍着他的背,他是需要大哭一场的。“我好怕阿治醒不过来,但是我也怕阿治醒过来,他能接受吗?阿治以后该怎么办?北前辈,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阿治以后要怎么活……”

  

  接受眼前的不幸,轻松地活下去,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情。阿治已经因为这样的事情努力过一次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以前阿侑眼睛受伤的时候,我坚信无论如何他都能坚强地活着,但现在我面对病床上面无血色的阿治,变得残缺的阿治,无法轻飘飘地说一切都会好。

  

  阿治什么时候睁眼的,我们都不知道。阿侑夜里都是趴在阿治的床边浅眠,我们劝不走便也不再劝了。手术后第五天,阿侑说早上感觉到有人摸他的脸,醒来时阿治在看他,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

  

  医生匆匆进来做了检查,看他舒了口气,我们都放心了一些,又重新提起一口气去面对阿治。

  

  阿姨过去问阿治要不要摇起来病床靠坐着,阿治点点头。我们都在心里斟酌着要怎么和他说时,阿治自己先问了:“手被撵断了吗?”

  

  大家互相看看,然后叔叔解释是因为伤到神经,怕未来导致身体瘫痪,所以医生建议截肢。阿侑剥了橘子,想去喂阿治,又转而塞到阿治的左手,阿治慢慢抬起手送进嘴里,身体动了动,又问:“两条腿都不行了吗?”

  

  这次叔叔也说不出话了,阿姨已经背过脸。阿侑着急又结巴地说:“暂,暂时不……但是医生说是有康复的可能的,之后,我们再,就是再观察,然后慢慢治疗,就,以后有可能能好呢。”

  

  “如果不截掉就会死吗?”阿治又从腿问回手。我在阿侑之前回答:“未来有影响生命的可能。”阿侑突然自己坦白说:“本来应该你做决定的,但是一直没有醒来,怕错过最佳手术时间,所以我擅自做了决定。”

  

  说完阿侑小心看向阿治,阿治嗯了一声,转过头久久凝视着窗外。

  

  其实我对这一刻的记忆很模糊,那时阿治平静的声音听起来离我们很远,像站在大海中心的岛上呼喊,我们攀在船上想去接他,但怎么也不能靠近。那天上午的阳光从窗外闯进来,却停留在阿治一尺外的床边,坏心眼地不肯温暖阿治一点。

  

  路成他们很关心阿治,一直想要来探视,我和阿侑商量后都婉拒了,只让阿兰来过。阿侑曾经说阿兰有种他和阿治的老家大哥的感觉,从小学就一直相遇直到高中,除了阿治他和阿兰配合最默契。阿兰比起我,和他们更像好朋友,也许能让阿治心情好一些。

  

  等到阿兰来的时候,阿侑又拉着他叮嘱,不要在阿治面前落泪。因为阿治一直没有哭过,只有时换药会疼得挤出几滴生理泪水,疼到脸色发白额头冒汗也不肯出声,嘴唇咬破了好几次。阿姨为他擦着汗,心疼得落泪。阿治却在缓过来后说:“妈妈,不要哭了,我还活着的。”

  

  因为在此之前大家都怕阿治会放弃自己,这时说了这样的话的阿治让我们都放心了一些。阿兰来过之后我就离开了,阿侑虽然笨手笨脚,但很尽心尽力,每天寸步不离,叔叔阿姨轮换着请假,阿治也在渐渐适应着。我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已经是可以收割麦子的季节,我很快收完,又迅速翻过土地,种下玉米。阿治说今年他要自己来摘,我又把田垄加宽碾平,让轮椅也可以推过来。收拾好了之后我站在田地外面看向那条路,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做了,但出来再看时发现路是那么窄,又那么凹凸不平。我不满意,又跑去借来压路机,固执地在那条路上不停地来回。夜幕降临,我又一次退出来站在路口去检验成果,这时从刚去医院开始就忍着的眼泪忽然一涌而出,我发觉自己的心竟变得如此消极,以前从未这般觉得,如今开始埋怨,这条路实在是太短。我忍不住地去想阿治以后的路,忍不住想起阿侑哭着说不知道阿治以后该怎么活,我的眼泪变得愈加不可收拾,要是有更多我能为他做的事就好了。

  

  出院前我又去了一次,听说其他朋友们也都陆续来过了。阿治看起来好了些,急着和我抱怨角名很烦,让我管一管,说他每天都发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有时是段子,有时是搞笑的动物视频,有时是抓拍的高中时期他和阿侑的丑照。阿侑黑眼圈很重,但很有精神,告诉我阿治现在偶尔还会开两句玩笑,会和他拌嘴。我记得阿治刚醒来的那几天是不爱说话的,只在想要做什么,需要帮助的时候,轻轻叫一声阿侑,阿侑便立刻趴到他身边,仔细去听他的话。阿治有时说要喝水,有时是想上厕所,也有时不提任何要求,只是叫了阿侑的名字,让阿侑靠近自己。

  

  其实阿治是哭过的。

  

  因为都是阿侑在忙,我多数时间负责在阿侑不在的时候看着阿治。那几天的阳光很好,天气越来越温暖,到了下午就会变得懒洋洋的。阿治很多时间都在睡觉,我于是也倦怠了,被包裹在午后的阳光里,坐在阿治病床前的椅子上睡着。我只是打了一个盹,不一会儿又自己醒来,却看见原本躺着的阿治坐了起来,偏过脸面向窗户,左手拿着叔叔阿姨买来的桃子在啃。

  

  我很快想起那是没有洗过的桃子,忙站起来去阻止阿治继续吃。靠近后发现他床边放着一张用来擦过桃子的卫生纸,但很明显是无法擦干净绒毛的。我想从他手里拿走那颗桃子,说去洗一个给他,但阿治不肯松手,别过身子大口大口咬着自己擦过的桃子。绒毛扫过嘴唇和口腔,刮着咽喉,阿治忍不住咳嗽起来,我更加强硬地想要抢走,但阿治只在躲开我,我正奇怪,却发现手背已经变得湿润,我以为是桃子的汁水,结果却是阿治的眼泪。阿治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肩膀一耸一耸,但依然拼命吃着那颗他自己为自己擦过的桃子。我也不再和他抢了,站在一边心脏揪起来。

  

  怎么可能不哭呢。

  

  虽然躯干的伤并不严重,也没有伤及内脏,但并不是没有伤。阿治断了一根肋骨,腰腹和胸口都有划伤,一咳嗽就连带着一起痛,痛得皱眉。阿侑回来时阿治已经吃完了桃子也擦干了眼泪,但是却在咳嗽。阿侑焦急地念叨怎么会咳嗽呢,阿治看了我一眼,所以我也没有说。医生说多喝些水就会好,阿侑很听话地哄着喂了阿治很多水。阿治停止咳嗽后平躺下来,阿侑蹲在他身边,把自己的脸送到阿治的手里。阿治摸着阿侑眼下的乌青,又叫起阿侑的名字,阿侑乖乖地应他。

  

  后面他们说了或是做了什么,或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都不知道了。我只觉得我该离开,他们在一起时,好像没人可以靠近。

  

  06

  

  出院后阿治被父母带回了兵库的家,阿侑则被大家赶去了球队,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继续的。肇事者和黑狼都出了赔偿金,也无偿与阿治解约了。那张困了阿治一年的合约,对此时的阿治来说,却变成了抓不住的未来。

  

  未来,未来就是还没有来,什么时候来,会不会来,都是未知的事情。我们每天最担心的,就是未来对阿治来说,已经失去了信任和期待。

  

  黑狼用官方账号宣布解约并表示遗憾后,阿治的事情也很快就上了新闻,媒体的用词里充满了惋惜,但这条新闻很快埋没在其他新闻之中。

  

  我偶尔去探望阿治,和他讲起田地的事情。我告诉他我已经种下了玉米,等到了秋天他就能来摘。阿治默默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句。我从不知道自己是个这样多话的人,又或许是阿治变得太安静了。

  

  忽然阿治问我,如果幼苗顶不开秸秆,该怎么办?我愣住了,心跳突然加速,随后语速很快地告诉他,现如今返田的秸秆一般都是粉碎过的,不再那么长和重,又像是在做什么保证,我向他保证我会挑开压住了幼苗的秸秆,保证每一棵苗都能好好地长起来。阿治点点头,冲我微笑,说那他就安心等着夏天过去了。

  

  回到家里,我慌忙奔向那片土地,仔细检查着每一处,后来干脆一点一点捡走已经混进泥土的秸秆。

  

  又过了些时日,阿侑的比赛变得密集起来,回家的次数也变少了。阿治说阿侑每晚都打来电话,称赞很多事情也抱怨很多事情,我们坐在一起笑,阿侑就是这样的,无论什么都会说出来,情绪也毫无余地地展现。阿侑说又要有一场表演赛,我也在网络上看到,这场比赛也热度很高。他说主办方邀请了阿治和他的父母去看,他不太想阿治去,怕阿治难过,但阿治同意了,说总不能以后永远都不去看阿侑的比赛了。阿侑问我要不要来看,主办方给了他几张亲友票,我又有一丝不安,但不知道是来源于什么。我让阿侑一定要保护好阿治,他说黑狼经纪人说队里会做安排,他们也很想念阿治。我还是不太放心,便也决定去。

  

  场上有阿侑和许多高中时期的熟人,我和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坐在亲友专座,旁边就是阿治和他们父母。阿治的座位是特制的,轮椅卡进去和其他人的座位一般高,在人群中丝毫不显眼。

  

  人是很矛盾的,我们每天营造出一种正常的氛围,好像都一点不在意阿治的身体变化,努力让他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没有两样。我们想让他出门,想让他回到原本的世界,回到人群里。但真的到了人群中,我们又不敢让他被别人看见。我们期望阿治变得坚强,但其实这个期望是最没道理、最软弱、最无能为力的。我们自己都坚强不起来。

  

  面对我们的问候,阿治也不愿辜负期望一般扮出正常人的模样,好像已经全然不在乎自己的伤病,于是我们也在他面前表演坚强。

  

  比赛开始又结束,阿侑全场打得都很拼,每次得分都要往我们的方向偷看一下,每次失误又躲着我们的目光。阿治吐槽,这家伙今天状态好得很呢,但是又浮躁得不行,北前辈待会儿一定要教训他。我笑了,我已经不是他的队长了。阿治说,但北前辈永远是北前辈,永远可以教训我们。大家附和地笑着,我的心里感到难过,他们一直尊敬我,但我却无法帮到他们更多。

  

  不负众望的,阿侑是这场比赛最抢眼的球员,他所在的球队也取得了胜利。如同特殊嘉奖一般,大屏幕上只放大了阿侑的脸,解说又在此刻响起,夸赞他的神勇表现。阿侑注意到后,也热情地冲镜头挥手,享受着赞扬和掌声。但话语却逐渐变得奇怪,说到阿侑是“黑狼双子星”之一,和阿治的配合更是天衣无缝,如果阿治在一定更加精彩,可惜的是天妒英才,双子的故事已经成了过去,阿治被命运拦在球场之外。

  

  阿侑的表情已经变得很差,眼看就要发作,同在场上的角名赶过去挡住了他,但大屏幕又突然对准了观众席的阿治。旁白在一旁介绍他是令人惋惜的明星选手,悲惨的遭遇让人痛心,但相信无论场上还是场下,双胞胎都会携手前行。我们都被吓了一跳,阿治对着镜头愣了一瞬,似乎勉强要扯出一个微笑来时,叔叔阿姨立刻挡在他面前,此时屏幕上的脸也切换成了阿侑,但阿侑转头就离开了。

  

  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阿治身上,我们把他围在中间,好似要组成一堵人墙,但这墙脆弱得很,很轻易地被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渗入。我没能去看阿治的脸。

  

  躲进休息室后阿侑他们也正好赶来,紧张地冲到阿治身边,慌乱地说没有告诉过他会做这种事。阿侑说得快哭出来,我们都别扭又干巴地开始安慰阿治,七嘴八舌地说了很多不明所以的鼓励和支持。一直沉默的阿治忽然发了脾气,一把推得阿侑跌坐在地,声音很低,却是嘶吼着在说:“既然都觉得我好可怜,既然我可怜到让你们这么痛苦,那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去死,为什么还要逼我假装自己可以活下去?”阿治第一次在大家面前流下眼泪,我们都怔住,眼眶发涩,说不出话。

  

  阿侑崩溃地大哭,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阿治身上,一遍一遍乞求着:“没有,没有这样,没有的,不要说,阿治,不要,求求你,不要说这种话,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阿治,对不起,求求你了,阿治,阿治……”阿治的一只手推不开两只手抱着他的阿侑,揪着他的头发也不肯放开,又捶打了两下后,最终把头埋在阿侑的肩膀,让眼泪交汇。

  

  我并不想去猜测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期待着头条的媒体,还是想要榨干“双子星”名号最后一丝油水的黑狼经纪人,无论是谁,他们的目的都已经达到。回家后我就看到这件事上了新闻头条,讨论的人很多,大多是在为阿治可惜,少数人抨击起媒体的用意,极少数人在打听阿治的医院和住址。他们说想去探望阿治和送上祝福,也有说想要介绍医生的,大部分人是善良的,但总夹杂着一两句刺眼的幸灾乐祸。有些人的恶意是难以揣测的,毫无理由,不讲道理。我担心阿治会看到这些,想让阿侑多注意点,但很快又收到阿侑因为打人被禁赛的消息。

  

  07

  

  再次收到阿侑的消息,是他向我打听有没有在乡下的可以立刻租住的房子。

  

  事情发酵后,阿侑在大阪租的房子、他们在兵库的家,甚至乡下奶奶的老宅,都被扒了出来,精确到门牌号。阿侑说最初总有媒体来堵,报了两次警后来的少了些,后来就每天都能收到快递,大多数是鲜花、礼物和信,他怕信里会有乱七八糟的话,所以从不给阿治看信,只让他拆礼物,礼物大都很温馨可爱,但有次开出了一个被切掉右手又扭断双腿的娃娃,后背上写着活该。

  

  最近网络上奇怪的声音也多了起来,有人开始指责阿治作为运动员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保护好自己,愧对于球迷的期待。还有人说觉得阿治并不热爱排球,打球总感觉缺乏热情,只是为了和阿侑作为“双子星”一起来捞钱才打球,动机不纯所以被命运惩罚。我在看到更多之前卸载了社交软件,又忍不住去叮嘱阿侑别让阿治看见这些,阿侑说角名每天都在各种公开的社交软件给阿治发他以前的丑照,阿治被烦得全都卸载了,只留下了line。

  

  最终阿治和阿侑住进了我叔叔的一间闲置的屋子,一切设施都很齐全,除了厨房的地板偶尔会渗水,但因为只是偶尔,只会有一点点,所以大家都认为是可以接受的。那里离我家步行需半小时,开车要绕去大路,大概十几分钟能到。其实有离我家更近的一间也可以住,但他们含糊地婉拒了,说是不好意思再麻烦我更多,我也没再强求。

  

  因为叔叔阿姨都还要继续工作,所以只能阿侑陪着阿治,听说原本打算再找保姆或是信赖的亲戚来帮忙,都被阿治拒绝了,说他有阿侑就足够了。

  

  最初隔两三天我就会开车去探望一次,怕他们不能习惯乡下的生活,又怕阿侑不会做饭,每天担心他们的吃饭问题,一直拜托奶奶多做一些我送过去。后来我忙于收割水稻,他们看起来也已经能适应了,上次去的时候,阿治指导着阿侑蒸米饭和做些简单的凉拌菜来招待我。阿侑菜切得很差,一块薄一块厚,被阿治不停地数落着,阿侑不满地嘟囔说自己在这方面就是不行嘛,又被阿治敲了脑袋,因为阿治很懂得怎么把控好调料的量,所以味道也是好的。

  

  平淡的生活是最安定的,充满着一切向好的希望,今年的稻谷收成不错,稻田里的收割机来来往往,我跟在后面捡着水稻的秸秆,准备粉碎后返田。

  

  有天阿侑带来一个机械智能假肢手臂,能动性很高,手指也可以活动。是球迷在后台私信推荐的,阿侑在各类品牌里调查了一段时间,又偷偷量了阿治手肘下切口处的尺寸等,制作出来的效果确实不错。阿侑拜托我先保管着,因为他之前不确定做出来的效果怎么样,怕让阿治失望,所以没有告诉他。现在又不能直接拿回去,怕他怪自己自作主张,想先试探下阿治的态度。

  

  次日中午阿侑来取了,我留他吃了午饭,再为阿治打包了些。饭后天变得阴沉沉的,我便说开车送他回去。中途果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地砸在车窗上,让空气变得不安起来。阿侑焦虑地抖腿,不停变换坐姿,目光直直往家的方向寻找,我于是稍微加速前进。快到的时候阿侑说自己突然好紧张,会不会阿治不喜欢那个假肢,阿治生气了怎么办。

  

  听阿侑偶尔提到,阿治似乎变得很容易生气,会突然发脾气。阿侑的脾气也不好,我劝导他不要和阿治吵架,稍微忍耐一些,阿治需要一点时间。阿侑摇摇头,说阿治完全没有给他生气的机会,每次发完火又很快来道歉。阿侑说,阿治变得很容易道歉,明明以前要他说对不起就像要他否定自己的人格一样困难,现在却能轻易地说出来。有时阿治还会在道歉的时候流下眼泪,说自己没有想冲阿侑发火,只是控制不住。阿侑说每当这时他心里都很难过,不可避免地想着如果不是因为他,阿治就不会受苦。“但阿治不让我说对不起,还因为这件事和我大吵一架,可是我除了对不起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抱着他一遍一遍说没关系。”听到这里,我的心里既酸闷,又觉得温暖,宽慰他这是因为阿治没有怪他,怕他自责。阿侑摇头说:“我的感受都不重要,我只希望阿治可以好好活着,阿治会不会怪我,都没有关系,因为我是没办法不怪我的。”

  

  车在前院停下,我们顶着雨小跑进屋子,桌上放着切好的水果,但却不见阿治的踪影。我和阿侑分别挨着房间边喊边找,忽然听见阿侑大叫一声阿治,我闻声赶过去时,阿侑正抱着浑身泥泞的阿治从后院跑回屋子。轮椅被摔在雨地里,跌倒在台阶旁特制的滑坡边,地上散落了许多衣物,还有些许挂在晾衣绳上。情况瞬间便了然了,因为下雨,阿治想去收衣服,因为下雨,轮子沾了泥土,在木板上打滑。阿治用来抱着阿侑的左手全是泥泞,还被蹭破了皮,全身已经湿透了,衣服上也满是泥水。阿治脸埋在阿侑怀里,我没有再看清别的,阿侑侧身绕开我,快步抱他回了房间。

  

  我抬起了轮椅,重新推回屋子,晾在外面的衣服都已经湿透,索性继续挂起来了。阿治瘦了很多,之前因为经常见面,并没有注意到过太多变化,今天看他被阿侑抱在怀里时,才猛然发现已经快比阿侑瘦了一圈,明明过去阿治一直都是更壮的那个。

  

  在客厅等待的时间里,我听到阿侑先跑进卫生间放水,然后抱着阿治进了卫生间,许久后又抱回房间。我本想直接离开,阿治也许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这般狼狈,但又觉得离开显得十足软弱,我不想阿治觉得是我不敢面对他的这幅模样。没什么大不了,这是一件普通的,平常的事,阿治没有任何需要我可怜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情景能让我不忍心去面对,我对自己这样说,希望自己表现出的也是一样。我擦干净了轮椅,又擅自借用厨房煮了一点南瓜小米粥,等着他们出来。

  

  不久后阿侑推着阿治走出来,两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阿治微笑着和我打招呼,阿侑走在后面低垂着头,高声喊久等了。我们谁也没提刚刚发生的事。

  

  粥刚好够盛三碗,阿侑又打了一点咸菜。阿治边喝边说阿侑要是能煮出这样美味的就好了,阿侑不服地说自己最近已经有进步了,之后肯定会变成大厨级别。阿侑确实有在进步,之前让他做出一盘菜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于是我夸赞了一句,阿治立刻接话调侃说那阿侑到时候也干脆别打球了,和我一起开饭店好了。像小狗一样,阿侑一脸纯真地点头,说自己就是这样打算的,最近已经在托人找店铺了,一想到能和阿治一起开店,就觉得特别好。阿治顿了顿,骂了一句,好个屁,你给我滚去打球。

  

  刚搬过来时阿侑甚至没有带排球,一副铁了心不再打球的样子,后来被阿治赶着去带了一个,又监督着让他每天保持运动。对外宣称的是阿侑被禁赛了三个月,实际上是那天阿侑打了人后气血上头,摔了队服说不干了。经纪人这才慌了,他们已经彻底地失去了一个优秀的接应,不能再骤然损失一个顶级二传。但总归球队和主办方都是要面子的,所以说给阿侑冷静的时间。听阿兰说黑狼最近的成绩很差,一下子失去了两名主力,他们一时难以调整过来。球队用双胞胎宣传了一年,即使不说成绩,商业价值也都压在他们身上。角名发消息说事情被爆出来是广告商的主意,主办方说服了黑狼经纪人,就是为了再增添一份热度。舆论风向已经开始变化,阿侑又很犟,估计不久他们就会意识到阿侑不会低头,不得已自己来赔礼道歉请阿侑回去。

  

  吃完后阿侑拿出了那只手臂,小心地为阿治装在胳膊上,按照制作方和医生告诉他的那样,一点一点教阿治怎么让它动起来。阿治缓缓举起手,一根一根地测试手指,做出握拳的动作,又比了一个大拇指。阿侑按捺着激动追问怎么样,阿治露出笑容来,说着我终于能摆脱你那烂得要死的厨艺了,同时缓慢地竖起中指。阿侑立马看向我,我配合着看向阿治,收到目光警告的阿治慌忙收起手指,反倒有点操作不来,摆成了蜘蛛侠的手势。

  

  阿侑狠狠笑着吐槽后被阿治赶去洗碗,我陪着阿治。我们随意聊了聊田地里的事情和奶奶的健康,寒暄结束后又不知该说什么,阿治开口感慨今天的雨好突然,随后轻笑了一声像在为自己生硬的话题切入感到不齿。我听着外面逐渐变小的雨声,回答他是的,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得猛烈,去得缠绵。

  

  阿治望向窗外,片刻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说:“北前辈,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夏天。”

  

  08

  

  那只智能假肢阿治用得还不错,虽然反应稍微慢一些,但确实方便了许多。阿侑在电话里告诉我阿治切的菜又细又整齐,捏的饭团也很优秀,最近还和他一起研究了店铺位置。我再去他们家时确认了这件事,阿治真的很热爱也很擅长。

  

  那天还叫了阿兰,是搬到这里以来除了我以外见的第一个朋友,阿治为我们准备了很多。因为阿治的假肢关节是裸露的,尽量不要接触水,所以阿侑在旁边打下手,但他在厨房总显得笨拙,时不时挨两句嫌弃,又句句反驳回去,阿兰吐槽说你们兄弟处得像我爸我妈。阿治的刀停了一下,阿侑转过来,表情怪异地说:“阿兰君……我拿你当前辈你却拿我当爸爸吗?这样不好吧!我还不到20岁!”刚说完阿治就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厨房门口的阿兰喂一声骂着你小子说什么呢,阿侑又扮着无辜冲我说北前辈你看他,我也皱着眉笑了。

  

  饭桌上阿兰带来很多趣事,和阿侑一唱一和地说笑,阿治笑得前仰后合,时不时要停下吃饭以防被呛到。我是不喜欢在吃饭时说太多话的,但是大家看上去在笑,我也就跟着笑了。其实这顿饭的氛围很诡异,每个人都好像是小心翼翼的维持着笑容,大家都在表演快乐。

  

  离开时阿治送我们到门口,我说起玉米快要成熟,过几天就能摘,到时候我会开车来接他。阿治问我具体会是什么时候,我想了想,差不多在他们生日前后。阿治点点头,和我说了再见。

  

  路上阿兰敛起笑容,略显惆怅地说,阿侑喊他来的时候说阿治最近好了很多,但阿治其实状态没有看起来这么好,对吗。我又想起那个雨天之后,阿侑在家里装了监控器,但没几天就拆除了。他说最开始问阿治可不可以的时候阿治说随便,但看监控录像却发现,阿治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什么也不做,抱着那只手臂坐在轮椅上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摄像头。于是我认可了阿兰的话,阿治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大概只能骗过阿侑。因为阿侑已经做了所有他能为阿治做的事情,剩下的只有祈祷,他太希望太希望阿治会一点一点变得好起来,所以才会这么容易相信。

  

  也许是我们多心,阿治确实在恢复精神。也许是我们太贪心,想要阿治很快地开朗起来。只有阿侑在珍惜眼前的一切,他知道阿治已经在尽力了,我们感到失望的进展已经是阿治努力的极限,阿侑愿意开心,因为至少阿治是愿意努力的。

  

  自从阿治出事之后,我很少能保持长久的轻松,我们迄今为止只认识了四年多,做了不到五年的朋友,我便已担忧如此,阿侑的伤心必然是百倍于我的。

  

  起初阿治一直很消极,有时我过去他也会装睡不见我,现在已经开朗许多。但我不知道他是从心底里变得积极,还是只是不想阿侑伤心。

  

  双胞胎的生日将近,阿侑说阿治想请更多朋友来家里玩,他愿意见人了。我于是也愿意相信阿治是真的有在恢复开朗,偶尔的抱怨和丧气也是正常的情绪波动。夏天太热的时候,我也偶尔会生出厌烦的情绪。夏天总是很热,但也会下雨,不过再大的雨也浇不灭夏天的热。

  

  最近的天气已经变得凉爽,夜晚的风甚至是微冷的。难熬的夏天已经过去,阿治喜欢的玉米也将成熟。我和其他朋友联系着阿侑私下准备他们的生日,我也开始考虑要送什么礼物。阿侑告诉我们,他之前和阿治一起为未来看好了一家店面,不大也不贵,地段不算繁华但也并不冷清,等到阿治未来去经营时不至于亏本也不会太忙碌。阿侑说阿治现在很娴熟,经常跟着视频网站的教学学习,每天有一大半时间都泡在厨房里,时不时叫他过去投喂两口,因为都很美味,所以他也乐意做阿治的小白鼠。他和父母商量后已经租下了那间店,因为本来就是阿治选好打算之后去租的,算是给他的生日礼物吧。

  

  刚入十月,阿侑说黑狼队里来了电话,想找他谈谈。他暂时还不想离开阿治,但如果真的不打球了又会觉得遗憾和不甘,阿治也不同意。阿治一直催促他去,阿侑说,阿治在凶完他后非常认真地告诉他:如果你因为我的原因不再打球,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阿侑,你不用为了我放弃你的人生,你这样不是在为我好。于是阿侑便打算去见一面沟通一下,他会继续打球,也会配合他们用账号发些安抚大众的话,好来挽救黑狼和那场比赛的主办方及广告商的口碑,但他希望可以再给他一段时间,他想多陪着阿治。

  

  因为不能让外人知道他们住在这里,于是阿侑需要去大阪一趟,临走前拜托我陪阿治半天。其实阿治大部分时间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也只有半天而已,但因为阿侑出发的时候天色阴沉,好像要下雨,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不只是阿侑,上次那个雨天的事我也不想再发生一次,兴许是那天阿治垂下头说不喜欢夏天的表情太让人揪心,今天一想到下雨和独自在家的阿治,我便觉得担忧,想尽快赶过去。但因为家里的车昨天被邻居借走了,我只能带上伞快步走过去。刚出门的时候阿治打来电话问我和奶奶愿不愿意吃金枪鱼饭团,因为阿侑很爱吃,所以家里有很多金枪鱼罐头,已经要吃不完了,如果喜欢的话他多做一些金枪鱼饭团送给我们。阿治的语气很平常,我也以此让自己放心下来。

  

  走在路上时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对阿治太过关心,所以才会总是心中不安。关心则乱嘛,阿侑说他时常因为过度保护惹得阿治发火,说自己没有那么脆弱,那时他就像个鹌鹑一样缩起来不敢讲话,结果阿治又嫌他不和自己吵架,也是过度保护。其实阿治也一样。阿侑一直很爱惜自己作为二传的手,高中时就要好好保护着不能受一点伤,时刻都要记着涂护手霜。有次去他们家,阿侑为我们切水果,因为同时还惦记着和我们聊天,走神切了到手。阿治紧张极了,着急地去医药箱里找创口贴,却因为太急躁打翻了水杯,里面的碳酸饮料洒进阿侑伤口里,惹得阿侑嘶声皱眉。处理好伤口再抬头时,便看见阿治一脸快哭的样子,轻轻摸着创口贴,小声还痛吗。阿侑一边心软一边脸红,嘴唇靠近阿治的额头时突然停下来往我的方向看了看,随后用脸蹭了蹭阿治的头发,低头轻轻回答不痛的。

  

  天色阴沉昏暗,风已经沾上冷意,我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来开。今天穿得有些薄,我打了个哆嗦,告诉自己阿治在厨房忙着所以没有听到,打算失礼地从后院绕进去。

  

  09

  

  尸检结果很快出来,警察告诉我们,本来现场勘测后初步确定的是自杀,但检查后发现,因为地板渗水,轮椅打滑,阿治摔倒在地上,那只机械手臂的腕关节因为进过水而锈了一点,有些磨损,握着刀的手指在那时没能松开,所以是一场意外。

  

  阿侑接受了这个说法,接受了产品公司的赔款,接受了大家送来悼念的花圈。

  

  葬礼结束后,阿侑便不见了踪影,叔叔的那间房子被暂时封了起来,我发了很多消息给阿侑,始终石沉大海。几天后他们的母亲打来电话给我,阿侑现在在兵库的家里,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既不见人,也不说话。但饭有在好好吃,他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走出来,拜托我通知其他朋友们不要担心,又希望我们可以来和阿侑说说话。

  

  玉米已经完全成熟,但今年,以后每年,都不会等到阿治来摘了,我为阿治修理的小路也不会再派上用场。

  

  阿治讨厌的夏天,最难熬的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的风变得很冷,我从傍晚开始就沿着田地一直走,走到天已经黑尽,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到了阿治阿侑住过的那间宅子。

  

  封条在前两天已经取下,我向叔叔道歉,因为是我介绍了他的房子出租,屋子里死了人对其他人来说到底是不详的。叔叔没有介意,只是在听说阿治只有19岁时重重叹了气,感到很可惜,明明是那样年轻的生命,却出了这种意外,神明是没有心的,命运太作弄人了。

  

  我推开院门,前院和后院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几株杂草。宅子和我家一样,是传统的和式风格,阿治很少出门,大多时间遥控着轮椅停在濡缘,看阿侑在院子里自己垫球。我有建议过他们养些植物,阿治闲来也有事情做。两个人都拒绝了,阿侑说阿治闲下来就要去厨房捣鼓,根本叫不出来。阿治说阿侑连自己都养不好,别说植物了。

  

  阿治和阿侑都有自己擅长并热爱的事情,即使辛苦也会努力,即使困难也总能做好。所以我想,如果我擅自带来一盆花,或是应季的蔬菜种子,要求他们去照顾,即使不情不愿,但为了不让我失望,大概也会养得很好。

  

  有的一年夏天会格外的热,种下的作物幼苗会被灼伤,不得不进行补救。最开始搬来时正值最热的天气,闲聊的时候我曾提到这件事,阿治说那如果救不过来,不就白种了,今年的收成怎么办。我解释虽然有的时候会大面积的萎蔫,但大多数时间只有个别的发生这样的情况。一直对这类话题兴致阙阙的阿侑突然搭腔,一点点也好,很慢也好,总会有顶着烈日长大的苗。我正要赞同,阿治却反驳说那样长大的苗也不会变成多么美味的食物的,而不停为此做着补救的农民很辛苦,用糟糕的原料勉强做出饭菜的厨师也很辛苦,这样的苗长大也没有什么用,只会搞得所有人都很辛苦。阿侑生气起来,怎么会没有用,都说了会做补救了,肯定会长得很好,即使长得不好也总是有收获的,农民会因为有收获而开心,厨师也会因为有原料来做饭而开心,吃饭的人也会感谢食物。难道因为辛苦就要放着不管吗?难道因为辛苦就不吃饭了吗?阿治大声地说,但那样的结果也只是所有人妥协后的结果,而且被烈日灼伤还要拼命生长的苗,既不开心,又很辛苦。

  

  我从前院绕到后院,又一次从濡缘推开门走进茶室,再绕到厨房,那里是我发现阿治尸体的位置。

  

  不久前,上一次,我像今天一样走进去,那时阿治躺在轮椅旁的地上,地上全是血。我走过去,看见他左手在流血,那只右手握着刀,刀插在脖子上。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叫的救护车和警察,也忘了和阿侑打电话时说的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有没有在呼吸。我不记得我的鞋底什么时候沾上了阿治的血,但我记得非常清楚,永远无法忘记,阿治睁着眼睛,嘴微张着,分明是在笑。

  

  我又站在这里,风被我带进屋子。风是没有味道的,但屋子有味道。地板已经擦过,墙壁上的血也清除了,但我还是能闻到。屋子里很黑,只能借着月光看清一些东西。爱是没有颜色的,但恨有颜色。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阿治是带着恨而自杀的。

  

  感觉,感觉不一定准确,感觉有时是疑神疑鬼,有时是关心则乱,有时还是自我欺骗。我的感觉除了我,说服不了任何人,即使是我,有时也是不愿意相信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天屋子里的颜色和味道。血应该是红的,但又好像是黑的。阿治的衣服是黑色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里流出的情绪也是黑色的。味道不一样,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描述只能闻,要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又闻到它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

  

  我不知道那是死亡的味道,还是恨的味道,也没有勇气留在里面花更多的时间去辨别。但那天所有走进屋子,闻到了现场的味道的人,都脱口说这是自杀。除了阿侑。

  

  来的医生没有急着把阿治带走,当场确定了死亡。阿侑从半路返回,看到那一幕时跌坐在地上,四肢僵硬地跪着爬向阿治。在场的所有人看见他的脸时,都再没有任何理由去拦他。

  

  警车到时阿治的血已经糊满了阿侑全身,阿侑紧紧抱着阿治,像他们未出生时在妈妈肚子里那样。

  

  那时警察就说像是自杀,但阿侑拼命否认。

  

  “不会的,阿治不会自杀,阿治怎么会自杀呢?我出门前他还在准备着做饭团,前几天说起要请朋友们来过生日的时候还很高兴,昨天晚上还跟我说以后再找时间去北海道玩。不会,他还说生日蛋糕要加火龙果,阿治怎么会自杀呢?厨房还有正在切的菜,他还打算开饭团店,这几天都在想名字了,阿治怎么会自杀呢?阿治不可能丢下我,他不会舍得,他早上醒来时才说的爱我,阿治不会自杀,阿治不会自杀的。”

  

  大家都很无奈,看着抱着头一遍一遍说着“不会的”,快要崩溃的阿侑,善良地没有再说什么。

  

  警察选择相信尸检报告,阿侑选择相信警察,我于是也想要相信。从最近的生活来看,阿治没有理由会自杀,但从还没到来的未来看,阿治有很多理由会自杀。阿侑不相信没看见的东西,只相信阿治说的爱他,我们也不得不拒绝那个可能性,因为现在大家只想阿侑好好活着。

  

  我的眼泪停不下来,不久前我们也只想阿治好好活着。

  

  秋天过去就是冬天,我在走回家的路上遇见两只忙碌的松鼠,一前一后,偶尔并排着,为了储备粮食度过寒冬而奔跑。它们很快跑得无影无踪,我的目光无法追上。我看不到远处的松鼠,也看不到远处的未来。我不知道它们能不能熬过冬天,也不知道神明打算为他们挑选什么命运。当然,神明不用征求他们的意见。*

  

  过了两天我联系了阿兰,约定一起去看望阿侑。出发前出于礼貌先告诉了阿姨我们会来拜访,但阿姨却说他们正在医院。

  

  医生说是结膜炎,结膜炎本身并不严重,但因为已经开始流血了,所以还是要重视起来。我们到时,阿侑的左眼眼球充血,红得吓人。因为最近总在流泪,又用不干净的衣袖或是手抹太多次眼睛,所以感染了。阿姨问为什么只有左眼,医生说因为左眼眼压比较高,是不是之前受过外伤。我们都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的那天,那天在场的人今天又都到了,左眼受伤的阿侑,他们的父母,我和阿兰,还有阿治。我们都默不作声,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因为担心阿侑的未来而发抖的阿治。

  

  “之前不小心被砸到了。”沉默里,阿侑开口解释,又补充说,“他不是故意的。”

  

  不知情的医生听后耸耸肩,好心地劝说无论如何要小心一点,又傲慢地叮嘱以后不要再哭了,已经是成年人了。

  

  “可阿治不是。”阿侑霎时又哭了,混着血的眼泪从左脸滑下来,重复着说,可阿治还没有成年。

  

  医生茫然地看着一齐落下眼泪的我们,无措地道歉。

  

  10

  

  我的叔叔告诉我阿侑想要买下他那间老宅,很诚恳地请求他,他也便以很低的价格应允了。阿侑的父母也在不久后找到我家来,拜托我平常多照看阿侑,阿侑要一个人住在那里,不让他们陪着。阿侑的情绪很差,依然会时不时开始落泪,左眼总不见好,最近已经影响到视力了。

  

  叔叔阿姨比起以前骤然苍老了许多,他们先是失去了阿治,又不得不担忧着阿侑。阿侑其实有在努力假装了,他说自己没有事,只是太累了。但他依然无法扮演好一个不需要大家担心的孩子。

  

  我一有空便过去陪着阿侑,说是陪着,其实更像是看着他,确保他活着。我本想带些自酿的青梅酒送给阿侑,但阿治还差几天才成年,不能喝酒,我又怕阿侑想起来这件事,所以换成了大麦茶。

  

  有时阿侑也会来我家,帮忙干点农活。到了更冷的时候,冬天也没有什么活要干了,我们就坐在被炉里聊天,阿兰和角名他们有空也会来,我们一起聊起高中时期的事情,聊起我们的哪次比赛。阿侑也不再一说到阿治就会哭了,但还是偶尔会偷偷流泪,他自己否认自己的眼泪,但我们都能看见,因为他的泪依然混杂着血色。

  

  阿侑的左眼情况变得很糟。我不能时刻待在他身边,他也不同意。好几次和我说:“北前辈,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我没有事的。”因此他有没有按时滴眼液,有没有好好保护眼睛,我都不知道,只能选择相信他说的没事。

  

  过年的时候阿侑回去和父母一起住了几天,阿兰问今年要不要一起去神社,我拒绝了。我是不虔诚的信徒,狭隘的神明不会实现我的愿望。

  

  再回来时阿侑来拜访了奶奶和我,感谢我们对他和阿治的照顾。外面下起了雪,前几天的还没有消融,地上铺了很厚一层银被,我留下阿侑过夜,又一次坐在被炉里喝茶。

  忽然阿侑问我有没有喝过酒,他想喝一点。我找出了一瓶清酒,又拿了两个杯子,阿侑问奶奶做的杂煮还有没有剩,之前和阿治吃了以后一直念念不忘来着。我又去厨房热了一些拿来,坐在一起吃喝着聊天。

  

  过年的几天我跟着父母去拜访了许多叔叔伯伯姑姑舅舅家,因为许久未见的姐姐也回来了,她撺掇着让我喝了很多,晚上倒头一觉睡到天亮。阿侑瞪圆了眼睛,惊奇地问我姐姐还在兵库吗,因为从来没有见到过,很想见一面。遗憾的是昨天她就离开了,她在国外工作,很忙碌也很少回家,只在线上保持着联络。阿侑拖长尾音,好遗憾哦,一直很想知道北前辈的姐姐是什么样的。我问他想象中是怎样的形象,阿侑说,他觉得和我一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常会很安静,就像乌野队戴眼镜的女经理那样。但阿治不同意,他觉得也许会有反差,因为我的弟弟也是不爱说话的,所以姐姐也许是很活泼好动的人。见我没有立刻回答,阿侑忙道歉说,很抱歉随意评论了我的姐姐。我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他们的猜测都算是准确的,姐姐的确是个活泼的人,但学习和工作时又非常严肃,不可以靠近打扰,不然就会被骂。

  

  “欸——,北前辈也会被骂嘛?”

  

  “当然会,还会被抢走零食。”

  

  “天哪!难以想象!还以为只有混蛋阿治会抢兄弟的零食呢!”

  

  “阿治可是说你抢他的比较多。”

  

  “那是!……才没有!是一样的!这个蠢猪居然还敢偷偷告状!”

  

  “小时候姐姐也会和爸爸妈妈告状,因为我在盛饭时没有给她盛。”

  

  “哇,明明是姐姐诶!”

  

  “我也很记仇的,故意只没有给她盛饭是因为她前一天咬了一口我的汉堡。”

  

  “哈哈哈哈哈哈,北前辈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啊。”

  

  “兄弟姐妹之间就是这样的嘛,弟弟小时候也很任性,经常被我和姐姐一起教训。”

  

  “啊啊被哥哥姐姐一起教训,做弟弟好惨哦!”

  

  “哈哈哈,也许吧。”

  

  “但是感觉有北前辈这样的哥哥其实很幸福呢,好羡慕哦。我只有阿治这样的蠢猪兄弟,北前辈你不知道,阿治好烦的。”

  

  “其实高中的时候你更让我头疼一点。”

  

  “那是因为阿治在装乖啦!这家伙最会装模作样了,其实特别恶劣。小时候就是呢,经常偷吃了我的布丁还一脸无辜,打碎了水杯说是我干的,坏死了。有次假装自己是我,多吃了一份雪糕,结果晚上肚子疼,还不敢告诉妈妈,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被我发现后还不肯认错,讨厌的猪!但我很好心啦,看他那么可怜,就给他倒了热水还揉揉肚子。我是个很好的兄弟吧!”

  

  “是呀是呀,你是个很好的兄弟。”

  

  阿侑似乎不是第一次喝酒,但酒量不太好的样子,很快眯着眼睛趴在桌上,说话像撒娇。灯是暖黄色的,被炉又很暖和,看着小动物一样的阿侑,心也跟着变软了。我的弟弟比我小五岁,小时候很粘着我,被姐姐骂了会躲到我的房间来委屈地哭,最后枕在我的腿上睡着。阿治和阿侑起了争吵,也会跑来和我告状,躲在我的身后,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样。

  

  “阿治是个很烦的家伙,抢我的东西,惹我生气,害我挨骂,我特别特别讨厌他。以前还会想,如果没有阿治在,我就可以吃双份零食,拿双倍零花钱,也不用每周为了谁睡下铺打架。如果没有阿治,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阿治,我就不会难过了……北前辈,双胞胎是一起出生的吧,但是小学差点就把我们分到不同的班了,我们又哭又闹,还一起离家出走,爸爸妈妈不得已找了学校主任拜托把我们安排在一起,想起来还是很生气。结果初中高中都不在一个班,但我们长大了,慢慢也已经习惯了。但是,但是神明大人让我们一起出生,就是不要我们分开的意思吧。”

  

  酒精作用下,阿侑说的话逐渐前言不搭后语,我静静听着,他后面已经带上了哭腔:“北前辈,有一天我会像习惯和阿治分到不同的班那样,习惯再也没有阿治的世界吗?我不想这样,好害怕我会变成那样,我怎么可以习惯没有阿治。好可怕。北前辈,我好想阿治。

  

  “我现在有些明白阿治的感受了。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没关系,但所有人都表现得好像在担心你活不下去了。但真的想放弃的时候,所有人又都假装看不见,或者是逼自己不去看,大家幻想着你能活下去。感觉,如果死了就会让所有人失望和难过,连结束自己的生命都变成一件不忍心的事。阿治那时候肯定也是这样吧。也许这场意外对他来说是解脱呢。但是我很任性,即使知道阿治很辛苦,也想他活下去。我怎么总是这样?我怎么不能早一点体谅阿治的心情?但是,但是我还是做不到……假如有一天阿治真的坦诚地告诉我他觉得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我也没办法,也做不到真的认可他的感受,我还是会哭着求他不要离开我。

  

  “我好想阿治,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明明是我做了错事吧,神明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把惩罚降到阿治身上……”

  

  阿侑开始啜泣,像小孩子一样,一件一件忏悔着他认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一点一点数着他和阿治过去的故事。我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因为漂白过度又染了好几次,头发变得很干也很毛躁,显得很可怜。可怜的阿侑,神明把阿治从他的身边带走,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

  

  酒已经喝完了,杂煮还剩了一点,阿侑哼哼唧唧地哭了许久,也终于停下来了。我看了看时间,不得不催着阿侑去睡觉了。阿侑虽然脸红红的,但毕竟也不算喝了很多,和我一起收拾了卫生。

  

  关灯离开的那一刻,阿侑突然和我说:“北前辈,其实我爱阿治。”说完自己停顿了一下,又慌忙地补充,“对不起,我太想告诉别人了,一直以来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我们总怕被别人发现,但是我太想让其他人看看我们的爱……”

  

  “我知道。”我平静地说。

  

  “不是,不是亲人的爱,不只是……”

  

  “我知道的,阿侑。”我笑了,“你们根本藏不起来。”

  

  阿侑愣了一下,背对着月光,露出浅浅的笑容,随后又变成了苦笑。“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爱是不可以的,所以神明才会降下惩罚。”

  

  我回答道:“没有任何爱是应该受到惩罚的,阿侑。”

  

  “我们的爱也是可以的吗?”

  

  “是可以的。”

  

  阿侑松了口气,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和我说:“北前辈,我和阿治能认识您,真是太好了。”

  

  “我也很开心可以认识你们。”我真诚地说。

  11

  

  奶奶喜欢养花,所以前院有一个小花园,后院种着蔬菜。奶奶很勤劳,非常呵护她的花儿们,每到换季就会忙碌起来,好让一年四季园子里都有花香。水仙花又开了一批,中间混着几株铃兰,都是素白偏黄的品种,显得旁边开得正艳的山茶花很是突兀。郁金香在紫藤廊架外种了一排,也齐齐开了。有心急的紫藤花已经绽放,其他也在陆续冒花苞。紫藤花的味道很淡,即使开了满园,也不会香得浓密,只会沁人心脾,显得园子格外漂亮。

  

  前两次阿治和阿侑来时,都正是紫藤花落的时节,廊架上的紫色已经稀稀拉拉。于是今年花开满架的时候,我立刻邀请了阿侑这两天来看。

  

  阿侑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每天过着普通的日子。他没提起过自己的事业,我也不曾问过。阿兰说网络上也没有任何官方的消息,只有一些流言,业内偶尔听到的说法是黑狼保留了阿侑的位置,希望他可以调整好状态,等他回来。因为不擅长也没有想过种植,平常吃的蔬菜水果都是叔叔阿姨隔三差五送来的,我有时也会送一些过去。阿侑的厨艺还是很一般,对调味料的把控也很糟,但他自己并不在意,说只有阿治才会在食物上这么讲究。尽管他这么说,下次再招待我时,明显观察着我吃饭时的神色。

  

  在排球之外,阿侑是个很笨拙的人,经常被大家捉弄。因为阿侑很容易上当,给出的反应也夸张得很到位,所以大家也很爱欺负他。我听阿兰说,初中的时候阿侑被队友孤立,阿治就一直惹逗阿侑,和他追逐打闹。同卵双子是不分长幼的,他们的父母也从未指定过。即使非要区分先后,几分钟的时差也造就不了一个哥哥。阿治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引起注目,有时受伤了也不会说,但阿侑总一惊一乍地关心着阿治的身体健康和心情状态。他们都在做彼此的哥哥。

  

  傍晚的风很大,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有小雨,到了后天就是大雨了。我担心雨打落紫藤花,即使还在花期,但也会减去几分美丽,便想让阿侑明天来看。

  

  我的电话没有打出去,因为阿侑先打来了。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全身汗毛竖起,放下了碗筷,冲奶奶点点头后回到房间。

  

  “北前辈,怎么办,我刚刚才明白,阿治其实是自杀的。”

  

  这一刻还是来了。我调整了呼吸,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很冷静,问他:“发生什么事了,阿侑。”

  

  电话那头的阿侑声音颤抖着,言语哆嗦着,但又无比清晰:“我才明白,阿治其实一直在怪我,一直在恨我,他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我最痛苦,所以,所以,这是他报复我的方式,是他对我的惩罚。北前辈,我说的是真的,我刚刚在厨房切菜,切到了手,我想去找医药箱,被地上的水滑倒了。阿治的左手也有切伤,阿治倒下的方向就是向着医药箱的方向。但他够不到,他自己没办法,没办法爬起来。但是我不在他身边。我们说好他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在他身边,但我不在他身边。所以阿治,所以阿治生气了。我好崩溃,阿治那时候该有多崩溃,才会让他决定去死。”

  

  “阿侑……”我尚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已经下意识打断阿侑,阿侑却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继续说着。

  

  “阿治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阿治在死之前肯定也在想,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全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其实,其实阿治本身就是不想再活着的,是我在逼他。其实阿治好痛,经常痛到偷偷地哭,我知道他好痛,但是我又任性地希望他能放下痛苦活下去,可是凭什么呢?痛苦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就觉得是可以熬过去的,我凭什么呢?我逼他打排球,逼他爱我,逼他活着。阿治实在受不了了。如果是我,我也受不了我的。

  

  “我知道他恨我,我也恨我。但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赎罪。

  

  “北前辈,我该怎么办?”

  

  这一刻还是到来了。我屏住呼吸,站在卧室动弹不得。

  

  我无法否认这之间明晃晃的因果关系。人在极端绝望和无助的时候,总是要恨些什么的。命运抓不住也摸不到,神明又虚无渺茫,怎么也看不见。于是只能具象化到某个人,某件事上。

  

  今日阿侑的痛苦,正是阿治的报复。

  

  一直以来阿治都太平淡,好像真的可以接受这一切不幸。但神明尚且会因为愤怒降下惩罚,人是做不到完全不恨的。阿治一点一点积攒又隐藏起来的恨,在他决心去死的那一刻彻底爆发了。

  

  所以那天,见到阿治尸体的我们所有人,都立刻明确这是自杀,这是阿治在那一刻为自己选择的一条最轻松的路,他痛快的心情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写在了地板上、墙上、桌椅上,写满了整个房间。

  

  而阿侑终于能正视这一切了,但这却让他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痛苦得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这个来电是他最后的求救。我发觉他是那么的信任我,他向我倾诉,希望我能作为旁观者以更客观的视角说点什么。我却第一次对着这个后辈感到慌张和窒息,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我企图张口说些安慰的话,为阿侑指点迷津或是给他一个不再痛苦的理由时,我的大脑中又浮现阿治的脸。我想起躺在地上的阿治,鲜血凝结在那个微妙且诡异的笑容上。我当然没有阿侑那么了解阿治,但那一幕,无论谁来看,都会被那股强烈的恨意惊得毛骨悚然。只是阿侑一直不愿意相信。阿治给了他太多的爱,他也总在付出相等的爱,他被浓烈的爱蒙蔽了。

  

  如果我没有见到那样的阿治,我还能恳切地说出那不是你的错,阿治从没有怪过你,向前走吧,阿治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但很不幸的是我切身感受到了那天屋子里弥漫的怨恨,我切实地看到了阿治临死前的绝望和报复的快意,阿侑现在的痛苦正是当时的阿治的诅咒。

  

  但我又确定地认为,死后的阿治如今已在轮回的路上后悔,并非懊恼自己的冲动,而是担忧阿侑会突然长大。

  

  “长大的一个标志是人不会再流着泪问为什么。”高中时期的部活休息时间里,我曾听到哪位队员对着手机念出了这句。那天阿治说:“看来阿侑永远不会长大了,他到了三十岁还会哭着问为什么明明是双胞胎,阿治比我厉害那么多。”我知道是在开玩笑,但阿侑确实给人不会长大的感觉。我当时也曾想象,也许到了三十岁阿侑还会红着眼睛说为什么北前辈总是这样严格。那天阿侑果不其然地炸毛,跳起来同阿治争辩。我看到阿治笑着和他拉扯,笑里包含了很多,有取得了微小胜利的得意,也有对阿侑意料之中的反应的满意,还有一味欣慰。也许阿侑的迟钝正是阿治的爱浇灌出的。我曾祈盼他能永远活在阿治留下的爱里,始终保持天真和盲目,养出更多的自私与自负,好让他无法察觉出藏在爱的泥土之下,挣扎蔓延的恨。但时至今日,阿侑还是长大了,他不再哭着问为什么,而是问该怎么做。温柔地把他困在孩童心性里的是阿治,残忍地把他拽入大人行列的也是阿治。

  

  我不能不正视阿治的遗志,也不能让阿侑误把所有的爱都当做恨,我需要让他知道恨是爱的一部分。但还是很难。他的电话打给我,是因为知道我是一个不会糊弄他的人,因为我从来都无法不说出自己真正的看法。我明白了无论是否定还是肯定,他需要一个来自外界的答案,一份别人给的勇气。这个外界是指除过他和阿治以外的世界,这个别人是指除过他和阿治以外的人。他有很多选择,但选择了我,他总是信任我,不是因为我是正确的,而是因为我是诚实的。这给了我无边的压力,我清楚我的回答也将会决定他的选择,但我还在焦急地犹豫着,因为我并不确定此时此刻诚实是正确的。

  

  听筒里的抽噎停下来,我察觉到了阿侑突然换上的怖人的平静。他把我的思考当做了沉默,把沉默当做回答。我必须尽快说点什么了。

  

  “北前辈,阿治希望我去死吗?”

  

  我听见他这样问,原本差点要准备好的回答又吞了回去。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意识到先前的猜测是错的,他并非来寻求一个答案或是方向,很明显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他不确定是否是阿治想要的。我意识到阿侑对阿治的爱远比我想象的要深,也意识到阿侑的痛苦比我想象的还要痛苦。我想起来阿侑眼睛第一次受伤时,阿治无措地站在病房门口,问阿侑以后该怎么办?他没有问阿侑会不会原谅他,家人会不会责怪他,他只是担心阿侑。譬如此时此刻,阿侑对于死亡的挣扎,并非源自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担心这不是阿治真正想要的话。

  

  果然,阿侑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

  

  “北前辈……我好像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但又觉得干脆地去死太过轻松,只会让我不再痛苦,我凭什么,是我犯的错误,阿治是要惩罚我,我凭什么轻易地解脱,这样好对不起阿治,我已经很对不起阿治了。但我凭什么还活着,做错了那么多事的我,逼死了阿治的我,凭什么还能活着……我不知道阿治是希望我尽早去死,还是想让我永远铭记着这份痛苦活下去。到底怎么样才能赎罪,好像怎么样都不行。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他想要的,我怕我选的不对,在地狱见到他时他还不肯原谅我……

  

  “北前辈?”

  

  沉默的时间似乎太长,我终于找回了我的声音,我还是无法回答阿侑的问题,反问他:“阿侑,你还记得之前,阿治说他讨厌排球,也讨厌你的那次吗?你还记得他是怎么和你解释的吗?”

  

  阿侑哽了片刻,嗫嚅着说:“他说是因为太生气,所以才会那么说。还和我道歉,说他不该那么说。”

  

  我缓缓松了口气,声音变得柔和,说:“这次也是一样的,阿侑。阿治只是太辛苦了,所以想要任性一下。”

  

  挂了电话,我立刻动身去找阿侑,但在路上又慢下脚步。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我该做的,什么是我不该做的。

  

  最终我还是决定去,我变得和阿侑一样任性。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是个解脱,但即使知道阿侑很辛苦,我也想他活下去。

  

  太阳即将落下,我踏着最后的余晖奔跑起来,春风并不像诗句里那般柔和,粗鲁得蹭过眼睛,泪水便再也忍不住了。我没有敲门,从前院跑到后院,从濡缘进入茶室,从茶室绕到厨房。阿侑瘫坐在阿治躺过的地上,脸上已经糊满了血,左眼还在孜孜不倦地生产着红色的泪,右手握着切伤了左手的刀。

  

  我走到阿侑面前,他张了张嘴,但空气中依然只有我在喘气的声音,我们都愣愣地看着对方。很久后,流着泪的我对流着泪的阿侑说:“园子里的紫藤花开满了,明天来看吧。”

  

  晚霞还在坚守着天地的生机,阿侑望向窗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把刀递到了伸在他面前的我的手中,轻轻地说:“好。”

  

  12

  

  那之后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阿侑有时坐在田野前,一坐就是一下午,和我的奶奶聊天,两个人一起碎碎念着自己过去的事。阿侑似乎不再回家,也不愿与他的父母见面,他一直住在那间老宅里,在等阿治回来告诉他,没有真的恨你,只有那一瞬间,因为太绝望了。阿侑已经无法原谅自己,并替家人恨着自己,不敢见面。

  

  黑狼官方宣布了和阿侑解约的消息,网络上有什么骚动我也没再关注过。阿侑的左眼已经几乎看不见了,蒙着一层红色的淤泥一样,他不肯去医院治疗:“阿治太过分了,这样欺负我。我也要报复他。”

  

  瞎了一只眼的阿侑,不再做职业球员的阿侑,阿治无法想象也不能接受的未来,就这样普通地到来了,未经他允许,不容他抗议。朋友们皱着眉头来,又红着眼睛走,都问我阿侑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那条曾经为阿治加宽碾平的,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很快就能走完的路,已经长满了杂草。我什么也做不了。

  

  阿侑把为阿治置办的店又退了回去,因为阿治走了,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本来想着要不要我去开起来,但是阿治没有告诉我店要起什么名字,我不敢擅自起。”我反问他有没有自己偏好的名字,阿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阿治也曾问过他,他当时说如果主营饭团就叫饭团宫好了。“听起来是有点随便啦,但我真的喜欢。只是阿治没有说好还是不好,也没有说喜不喜欢。我只记得他当时笑了。我已经猜不出阿治是因为什么而笑。阿治骗了我很久。”

  

  “阿治会喜欢的。”我由衷地说。

  

  阿侑低下头,淡淡地笑了:“我最开始,有段时间觉得阿治说爱我也是骗我。我以为他并不是爱我,是因为我说了爱他,而他打伤了我的眼睛,觉得愧疚,用这样的方式补偿我。但是有天我真的这样说出来了,阿治却震惊地瞪着我,红着眼睛和我吵起来,到最后哭着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要这样说。阿治其实很爱我,对吗?”

  

  “因为很爱,所以很愧疚,所以才不能原谅自己。阿侑,这是你最不能怀疑的事情。”

  

  “我知道阿治很爱我,所以才假装不痛,假装自己还等着未来。阿治果然是个骗子。”阿侑自言自语着,顿了顿又说,“其实阿治没有骗我,他爱我是真的,恨我也是真的。”

  

  又一个夏天过去,我还没有适应带着咸热的风,就已经被裹挟在秋收的忙碌里了。阿侑和我一起劳作,休息的时候擦着汗水说,秋天好辛苦。

  

  在阿治忌日,我和其他朋友们,还有阿侑的家人,一起去看了阿治。阿治在离世前最后的正式照片是在黑狼时照的,阿侑说阿治不喜欢那段时光,于是墓碑上的阿治,是高中毕业前为毕业相册拍的照片。

  

  过了几天阿侑又来找我。他像往常一样帮忙干了活,然后坐下来和我喝茶。

  

  “北前辈,我梦见阿治了,高中的阿治,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阿治。

  

  “太真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穿越了,兴奋地抱住他。他嫌弃地推开我,在发现我哭了的时候又抱住了我,问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和他说对不起。他又问我对不起什么,我不知道从哪里解释,只好说对不起所有。梦里阿治温柔地不像话,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还帮我擦眼泪,声音轻轻的,说无论什么他都会原谅我。我早该发现那是梦,但我还是当成了真的。我哭了很久,觉得他如果知道真相绝对不会原谅我,但我又无法瞒着他,只能很崩溃地告诉他,我毁了他的人生。

  

  “他和我说:你才没那么大本事。

  

  “这就是阿治会说的话,这就是他会说的,真的。我一瞬间以为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梦,梦里才是现实。我哭到累了,抱着阿治睡着,一点也不敢松开。睡前他说等我睡够了以后和我一起来找您,因为秋天到了,他和您说好会来摘玉米。但真的醒来后只有我一个人,您今年也没有种玉米。”

  

  我听完后带着阿侑到了温室里,给了他一把玉米种子和铁锹。

  

  土地有点过度使用了,再勉强的话,即使种下种子也长不出好的果实,所以今年给它放了暑假,让它休息了。现在已经过了玉米播种的时节,天气太冷,在那片土地里幼苗无法生长。但大棚里可以调节温度,保持温暖,现在种下,春天来的时候就能收获了。

  

  我向阿侑解释完后,突然想起那时的阿治。于是又补充说:“大棚里只种过蔬菜,土壤松软,不会有秸秆压到幼苗,放心地种吧。”

  

  阿侑懵懂地点点头,认真地种下了种子,约定在春天的时候来拿阿治的玉米。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侑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对生活重新有了兴趣,时不时来探望那几株玉米。我也每天都要去检查一番,生怕出了虫或是遇上别的不测。

  

  那几株玉米在关心和期待下茁壮地成长起来,阿侑每次来都要满意地绕着走好几圈,然后跑到我面前问些有关培育植物的其他问题。这时的阿侑眼睛亮晶晶的,让我想起他以前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他也不曾主动提起,只知道已经没有再碰过排球了。他的肌肉逐渐退化,身材也不再如前,我本来想也许是终于休息下了,歇一歇也是好的。但我又看到他手上多了许多细小的切口,从伤口的位置大小形状不难推测是在厨房受的伤。

  

  厨房……忽然我犹如置身冰窖,一阵冷意攀上后背。我再看向他充满期待的眼睛,却不敢明白是在期待什么,重新开始判断他的精神是否良好。

  

  我不再期待玉米的成长,开始担忧春天的到来。

  

  但春天还是来了。就像阿治没能躲开夏天,就像阿侑没能留下秋天,就像松鼠没能跳过冬天,我没能阻止春天。

  

  阿侑摘走了他种下的全部玉米,和我道谢后,摆手说着北前辈再见,几乎是蹦跳着离开。那天我站在路口,久久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回到屋子,我找出高中毕业时和排球队一起拍的合照,“不要沉湎过去”的横幅挂在后面格外醒目,下面站着的我们笑得很灿烂。阿治和阿侑站在我的两边,我看着他们微红的眼睛,那天因为毕业的分离在我面前哭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我开始怀念过去的日子。

  

  晚上我又梦见了他们,我的两个后辈。他们穿梭在一片广袤的麦田里追逐打闹,笑声回荡在风中。实在太远,我分不清哪个是阿治哪个是阿侑。

  

  阿侑不再染发后黑色的发茬很快挤开那点白金,后来干脆自己剪掉了。之前我去看他时他为我倒水,然后沉默地走进厨房洗切我带来的水果。我回想起他熟练的动作,惊觉从那时我就已经分不清阿侑和阿治了。

  

  梦里他们远远地看见我,先后停下来向我招手。前面的那个停得太猛,追在身后的他的同胞来不及反应,撞倒在一起,尔后又爬起来互相推攘,开始新一轮的嬉闹。他们彼此拉扯着,就这样一路跑得越来越远,没有和我说再见。

  

——————————————————

 *引用自《我与地坛》

  

白夜eyyy

为什么都这么个点发

  不知道

  因为画到这个点

  画完感觉,有些地方还是紧凑了点啊

  下次再说吧

  

为什么都这么个点发

  不知道

  因为画到这个点

  画完感觉,有些地方还是紧凑了点啊

  下次再说吧

  

~
【黑研日24h 13:00】黑...

【黑研日24h 13:00】黑研24个约会地点-早餐的桌子

黑研酱家今天的饭🍳✨

(可以随意进行一些小情侣早餐时的对话脑补🥴)


——

上一棒:@注射布丁酱 

下一棒:@巫蛊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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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R叔

[授权汉化]

激情分享核级别绝好排球能量——!

神仙niro画的研磨简直甜盐双绝,我表演咽气

及岩有。青城影帝及川老师浑身戏胞恃帅行凶了

niro太太twi走https://twitter.com/niro_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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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班退散

梗源一个视频,我不知道怎么贴视频链接知道的建议去看原视频我做的有点难吃,,太纯了,太纯了我先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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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班退散

捏么怎么只能放10张,那把封面和最后1p另外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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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A
 黑尾第一次见研磨是小学三年级...

   黑尾第一次见研磨是小学三年级。

  黑尾从学校走回家的路上,看到坐在公交站座椅上的研磨,瘦弱是他脑海里出现的一个词。他的头发很黑,像是泼墨般。但因为研磨的头发比较长,黑尾一开始以为他是女孩子,妈妈说过要保护女孩子。

  研磨的脸和手都脏脏的,黑尾觉得他需要帮助,忍着和陌生人搭话的害怕,走上前去。

  “你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吗?我可以帮你找警察叔叔哦。”

  研磨察觉到有人靠近,浑身开始紧绷,但听到是小孩子的声音又放松一点下来。他抬头看到是一个翘起半边的鸡冠头

 ...

   黑尾第一次见研磨是小学三年级。

  黑尾从学校走回家的路上,看到坐在公交站座椅上的研磨,瘦弱是他脑海里出现的一个词。他的头发很黑,像是泼墨般。但因为研磨的头发比较长,黑尾一开始以为他是女孩子,妈妈说过要保护女孩子。

  研磨的脸和手都脏脏的,黑尾觉得他需要帮助,忍着和陌生人搭话的害怕,走上前去。

  “你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吗?我可以帮你找警察叔叔哦。”

  研磨察觉到有人靠近,浑身开始紧绷,但听到是小孩子的声音又放松一点下来。他抬头看到是一个翘起半边的鸡冠头

  “妹妹,你是走丢了吗,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吧。”

  研磨皱眉,抬头看了一眼黑尾,说:“我是男孩。”

  黑尾“啊”了一声,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怎么连男女都搞错了。

  “哦,对不起……那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啊,还浑身脏兮兮的。”

  研磨低下头不回话,黑尾挠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恰好研磨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研磨脸红的捂住肚子抬头问黑尾有东西可以给他吃吗。

  “有,有的。”

  黑尾急急忙忙的拉开书包,拿出妈妈给他准备的面包,递给研磨。

  研磨虽然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但还是吃的不急不慢,小口小口的往嘴里送。

  “所以,弟弟你为什么不回家吃饭啊。”

  当然是因为回不去啊。

  “叫我研磨就好。”不要一口一个弟弟

了。

  “研…磨,你不回家的话你晚上睡在哪呢?”

  研磨还是不说话,但其实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当然是随便窝在哪里啊,又没有钱。

  “要不,研磨先和我一起回家吧,我的爸爸妈妈一定会帮你找到爸爸妈妈的!”

  如果是之前,研磨肯定会拒绝,他们不是想把他卖给没有孩子的大人,就是看上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总之和他们走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

  为什么不去报警……因为回到家里也不会安全,这是研磨当时小小的心里唯一确定的。

  但这次,他拉住了伸出援手的男孩。可能是这几日风餐露宿实在有些折磨,他快坚持不住了,也可能是这个男孩子看着太善良,他给的面包填饱了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研磨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跟着黑尾走到了家门口。

  看到那扇高大又黑漆漆的门,研磨才感到害怕,偷偷退了一步。

  黑尾感受到研磨的紧张,他小心翼翼的拉住研磨的手。

  “研磨,我爸爸妈妈都很好的,你不要害怕。”

  门打开了,没有出现游戏里的大魔王,是一个笑得很和蔼的年轻女人。

  研磨松了一口气。

  女人就是黑尾的妈妈,黑尾女士。

  黑尾女士原本看到儿子很开心,因为今天他晚回来了很久,害她一直担心。

  看到黑尾牵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吃了一惊。

  “黑尾,这个是你的同学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呀呀快进来洗一下。”

  研磨捏着黑尾的手很紧,他害怕黑尾会突然抽走手。

  黑尾把研磨推到了浴室了,拿了自己的衣服和新毛巾给他,让他先洗澡。

  研磨坐在马桶上,打开花洒头,听外面他们交谈的声音,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跟着黑尾回来。

  “黑尾,那个男孩子是谁啊,是班级里的同学吗,你们打架了吗?”

  “妈妈,他……他是我路上遇到的,他好像找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了。你能不能帮帮他!”

  “看他穿的衣服,确实像走丢的小孩,妈妈明天会带他会去警察局。黑尾以后不能随便带陌生人回来了哦,万一他是坏人呢。”

  “妈妈,研磨不是坏人。”

  研磨看着手里的衣服,认命的把自己脱了精光,站到水流下。

  温水流过疲惫的身体,洗下一层层污垢,研磨的眼睛里慢慢积蓄满了泪水,他捂着眼睛小声哭了起来。

  就在不久之前,研磨的妈妈也是这样每天早上轻柔的叫他起床,给他拿好去学校的便当,每天唠叨几句。

  研磨,不可以玩游戏到那么晚。

  研磨!早起玩游戏也不行!

  研磨,不可以挑食。

  可是现在他的妈妈为什么不来找他了呢?

  洗完澡,研磨也哭完了,穿着有一点点不合适的短袖短裤,走出了浴室。

  黑尾女士等在外面,手里拿着吹风机。

  “研磨洗好啦,阿姨帮你吹头发吧。”

  研磨坐在椅子上,感受暖风吹在头上,很舒服。

  “研磨,研磨是你的名字,那你姓什么啊?”

  “阿姨,我忘记了。”

  “啊!?哈哈哈哈,研磨不可以骗阿姨哦,那你家旁边有什么还记得吗,像我们家门口就有一家花店。”

  “我家……住在山上,妈妈不要我了,爸爸经常打我。”说着研磨把衣服撩开,给黑尾女士看自己背上的淤青。

  “阿姨我不想回家,你可不可以不要送我去警察局。”

  黑尾女士捂住了嘴,研磨背上一大片乌紫,她已经脑补出了一大部狗血电视剧。

  图源:略布尔

  ②③已更


排球少年黑研主页

「研磨君,痛苦的时候,只要看到朋友的脸,就是一种救赎哦」

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彼此救赎一起成长的东京竹马,

更远的未来也要一起努力升级~神仙竹马在线以心伝心
最特别的存在自始至终只有一人罢了~

作者:bnk twi@hakiso_o

「研磨君,痛苦的时候,只要看到朋友的脸,就是一种救赎哦」

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彼此救赎一起成长的东京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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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鱼冲树

【黑研】习惯

  研磨有个谈不上好坏的习惯,特爱认东西,从小时候认床和被子,到长大了认筷子碗,没有严重到用不上会睡不着吃不下,但这种小癖好都让黑尾没两天就摸得清清楚楚,包括合宿坐大巴车也是固定的座位。很像那种漫画里认主的武器,黑尾曾经这样形容。简直是黑尾把研磨养得一身小毛病的佐证。

山本有回不小心用了研磨的枕头,迅速道歉,研磨宽容地说没事。晚上起夜上厕所发现研磨趴在黑尾枕头上睡,脸埋在黑尾脖颈里,嘴巴噘噘的,像是睡得不舒服,再一看,黑尾手还放研磨身上轻轻拍着。

第二天山本满脸衰相爬起来洗漱,犬冈问是不是空调打太低睡感冒了。山本摇摇头。到中午吃饭,研磨戳着筷子吃米饭,山本终于忍不住悠悠开口:研磨,你......

  研磨有个谈不上好坏的习惯,特爱认东西,从小时候认床和被子,到长大了认筷子碗,没有严重到用不上会睡不着吃不下,但这种小癖好都让黑尾没两天就摸得清清楚楚,包括合宿坐大巴车也是固定的座位。很像那种漫画里认主的武器,黑尾曾经这样形容。简直是黑尾把研磨养得一身小毛病的佐证。

山本有回不小心用了研磨的枕头,迅速道歉,研磨宽容地说没事。晚上起夜上厕所发现研磨趴在黑尾枕头上睡,脸埋在黑尾脖颈里,嘴巴噘噘的,像是睡得不舒服,再一看,黑尾手还放研磨身上轻轻拍着。

第二天山本满脸衰相爬起来洗漱,犬冈问是不是空调打太低睡感冒了。山本摇摇头。到中午吃饭,研磨戳着筷子吃米饭,山本终于忍不住悠悠开口:研磨,你的筷子好像跟我们不太一样…

研磨平静无波地说:小黑从家里带的餐具。

山本濒死挣扎:话说自己带要单独洗刷很麻烦吧?

研磨困惑看了眼筷子:不会,黑尾会洗好的。

黑尾从午饭时间开始就消失不见,这会儿姗姗来迟,坐在餐桌前还拎了个大购物袋。

列夫正在喊夜久再给他盛点米饭,听到动静看过去:黑尾你买什么了?

黑尾自觉把碗挪到研磨面前,好让他把没吃完的米饭拨过来,视线挪都没挪:给研磨买的新枕头。

山本原本想要哀嚎黑尾研磨这样搞真的很特殊的话咽了回去,毕竟害得研磨昨晚没睡好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因此山本晚上回宿舍时格外小心翼翼。

半夜被蚊子吵醒,山本烦躁地一下坐起来,结果吓了一跳,黑尾也正坐着,拿瓶花露水在给熟睡的研磨涂。

研磨仍旧和黑尾枕一个枕头。

山本压低声音:不是买了新枕头吗?黑尾?

黑尾没说话,冲他坐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山本无奈等黑尾涂完,黑尾以为他想用花露水,冲他举了举。山本拒绝了,百思不得其解地躺回去,枕边的手机无声亮了。

黑尾给他发的消息:新枕头不适应。

山本腾地又坐起来看向黑尾。后者已经躺回去了。

天一亮,山本又精神大伤地去洗漱。

犬冈担忧地说要不来两片感冒药。

山本非常虚弱:不…你不觉得黑尾和研磨太亲密了吗?

犬冈疑惑反问:他们不是一直这样吗?

山本摆摆手不愿多说。

陆陆续续进了训练场,研磨困倦地坐在角落,山本走过去:研磨,昨晚睡得好吗?

研磨点点头。

山本:那个,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新枕头不适应啊?

研磨迷茫抬头看了他两秒,好半晌才像理清头绪:因为没有家里的味道。

山本被这回答噎得所有问题都说不出口。

黑尾过来拿排球,问研磨怎么坐在这里,山本刚想附和对啊怎么坐这里。下一秒黑尾就半跪下去。山本才发现研磨的鞋带开了。

黑尾系好鞋带,一手拉着研磨一起站起身,山本正如遭雷劈——就因为,鞋带开了吗?

山本回神发现自己不自觉问出声。

研磨点头:小黑学的新穿绳,系法很难学。想了想,他添了句:但很牢固。

山本:那不是开了吗?刚刚…

研磨:怕小黑发现偷懒,坐下时拆开的……

黑尾:我在听,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