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北双一】逢场作戏 春日番外
五月头上,春和景明。
蔡程昱和张超这段时间都忙疯了,终于挤出了一点闲暇的时间一起打发。
马佳前几日在朋友圈转发集赞,说是有一个什么农庄可以野餐、烧烤还有野炊。
影帝一家觉得在家待着也是无聊,便约了马佳一家一起去野餐,反正大家都不是单身狗,也不会被虐到吐血。
野餐那天阳光特别好,却也不是特别热,那个农庄很大,有一个小湖可以钓鱼,草坪也绿油油的闪着光。
朵朵近来长大了许多,上了小学一年级,小时候的疯疯癫癫也不复存在,开始喜欢黏着大人,躲在哥哥们的身后。
大家都会长大的,除了张超和蔡程昱。
“钓鱼、钓龙虾都要静悄悄的。”蔡程昱一只手护着自己头上的渔夫帽,“你...
五月头上,春和景明。
蔡程昱和张超这段时间都忙疯了,终于挤出了一点闲暇的时间一起打发。
马佳前几日在朋友圈转发集赞,说是有一个什么农庄可以野餐、烧烤还有野炊。
影帝一家觉得在家待着也是无聊,便约了马佳一家一起去野餐,反正大家都不是单身狗,也不会被虐到吐血。
野餐那天阳光特别好,却也不是特别热,那个农庄很大,有一个小湖可以钓鱼,草坪也绿油油的闪着光。
朵朵近来长大了许多,上了小学一年级,小时候的疯疯癫癫也不复存在,开始喜欢黏着大人,躲在哥哥们的身后。
大家都会长大的,除了张超和蔡程昱。
“钓鱼、钓龙虾都要静悄悄的。”蔡程昱一只手护着自己头上的渔夫帽,“你能不能不要瞎闹,把我的龙虾都吓跑了!张超!”
“我无聊。”张超摊了摊手。
虽然大家都不是单身狗,但他还是多余。蔡程昱爱龙虾胜于他,听说湖里能钓小龙虾,一早便把男人抛到了爪洼国。
“无聊去烤馒头!”
烤羊肉串原本是鞠红川的任务,后来烟熏了眼睛就跑去陪朵朵放风筝。唐伯虎和律律在准备野炊的米、豆子、玉米和腊肉,马佳呢,陪着他家孩子还有狗子上窜下跳。
“马小跳!”
律律举着铲子大叫,“不许揪毛毛雨的尾巴!”
“怎么想的,叫马小跳。”张超不去烤馒头,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到蔡程昱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手臂上。
“马小跳这名字多可爱啊。”蔡程昱说,“你别黏着我,热不热啊。”
“我不热。”
马小跳今年两岁多快三岁了,讲话还讲不清楚,最喜欢蔡叔叔抱抱。
律律说大概是因为他还在肚皮里的时候,妈妈经常看蔡叔叔的缘故。
妈妈的肚皮又圆了起来,马小跳说是胖。
“胖你个头。”马佳揍起儿子来一点都不手软,“是个弟弟。”
“我不要弟弟,我要妹妹!”
马小跳说,他的妹妹叫马小花,也不知道他为啥那么喜欢小花这个名字。他还给小虎阿姨肚皮里的小妹妹起了一个名字叫甜甜,因为阿姨姓糖,糖很甜。
“哎呀我好羡慕呀。”蔡程昱一边把龙虾从勾上取下来放进桶里,一边跟手部挂件张超说话,“有一个小朋友吵吵闹闹的多开心呀。”
“头疼的时候也很头疼啊。”张超说,“反正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怎么样都很好。”
“嗯……如果我们有一个小朋友,要叫什么名字好?”
“不知道。我觉得张三是一个很酷的名字。”
蔡程昱把手从张超的手里抽走,拿起钓龙虾的杆子就往张超身上打,“你他妈!你咋不说叫张三丰!”
“跟你姓的话可以叫蔡文姬。”
“你认真的?”
“嗯。”
“看我不抽死你这逆子!”
张超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觉得过自己的人生到这里有什么缺憾,想着自己以后要是老了要死了没人送终,那就住到养老院里去,不麻烦别人。
看着马小跳追猫打狗,被爸妈凶两句就掉眼泪,转头又笑嘻嘻的,就觉得好羡慕。
“说真的,我们可以去垃圾桶里找找,能不能捡个小可爱回来,像朵朵那样的。”张超认真无比地看着蔡程昱,“小姑娘呢跟我姓,叫张……”
“凭什么小姑娘就要跟你姓,要跟我姓!”
“跟我姓!”
“跟我姓!”
“跟我姓!”
蔡程昱和张超没谈拢,登时就剑拔弩张起来,咬牙切齿地恨不得要弄死对方,打着打着……扑通一声一起栽进了湖里。
农庄里也不止他们三家人一起野餐,这么大动静,不上热搜也要上个什么新闻,更何况是影帝一家掉水里。
人还没捞起来,热搜已经上去了。
#张超蔡程昱投湖#
上热搜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要撤热搜,要承受各种网友的各种议论……虽然也没撤过几条。
张超说闹着玩一不小心的事情,蔡程昱说闹着玩要去报个游泳班。
“报什么游泳班。”张超翻了一个白眼,“咱们家有游泳池呀!”
这里面他们俩赚钱赚得不少,换了一个有花园有泳池的大别墅,虽然平时没人游泳。
“你会游吗?”
“会啊。”张超说,“就是不是很会游泳,教你还是没问题的。”
学游泳这事算是提上了议程,张超还畅享了一下将来开泳池派对的盛况……
“要不要买个游泳圈呀?”
张超摸摸蔡程昱的肚子,“你不是有吗。”
“张!超!”
蔡程昱总是把自己变胖的事实归结为男人结婚了就会发福,张超身材却还是保持得很好,克制又自律。
说起来,有一次活动蔡程昱碰到了宇红叶哲,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宇红还关怀了一下蔡程昱,说什么张老师不介意蔡老师长胖吗,男人不都喜欢身材好的吗还是要注重身材管理巴拉巴拉。
“结婚过日子又不吃青春饭,我们家张超说了,不要畏惧长胖,那都是幸福的重量。”
宇红对着蔡程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蔡程昱莞尔一笑,又继续风轻云淡地说:“我觉得你应该多吃点,看我全身都是幸福的重量。”
蔡程昱回家就对张超发作,在家大骂阿猫阿狗都要管他胖瘦。
“肉肉的就很可爱呀,脸圆圆的,rua上去很棒,肚皮戳来戳去也很好玩——”张超把蔡程昱拉进怀里,“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
“就是架不住别人嘴贱!那么不要脸!”
“别人自己缺爱,看谁都不顺眼,管他干什么。”张超拍拍蔡程昱的脑袋,“我以为全世界你就应该只在意我的眼光我的想法。”
“我在意,请你提出你的意见。”
“没有意见。”
“建议呢,有没有?”
“也没有。”
“那你有什么啊张超!”
“满满的,都是我对你的爱呀!”
蔡程昱和张超的模范couple人设卖得相当成功,一起参加过不少综艺,最近又参加了一档慢综艺,体验一把乡村生活。
五月中,日头有点毒,蔡程昱涂了防晒戴着大檐帽手里提着一个小桶跟张超一起去钓虾。
“这儿的村民说可以拍田鸡吊在杆子上钓虾。”张超牵着蔡程昱的手走在只能走一个人的田塍上,“你看看,草里面有没有小田鸡,我们拍一只。”
“啥叫田鸡?”
“就是小青蛙,这你都不知道!”张超眼疾手快,拍到了一只小田鸡,他拎着小田鸡的一条腿展示给蔡程昱,“把它系在绳子上。”
“好残忍!”
“你吃虾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残忍。”
“我要吃的嘛……”
乡野的风是自由的,长枪短炮对着吹风的蔡程昱和张超,又有些不自在。蔡程昱两只手托着头,突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就咱们俩钓龙虾就好了,或者再带上小跳他们。”
“小跳……蔡蔡,你经纪人家的小宝贝出生了,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我买了一套长命百岁锁,打算等小虎姐姐出院了就送去。“
蔡程昱话音未落,讨厌的宇红就赶来了,两只手叉着腰请蔡程昱替他恭喜鞠红川。
帽沿下的蔡程昱的小圆眼幽幽地翻了一个白眼。
“听说你俩在钓虾,我就过来看看,钓到了吗?”
“本来要钓到了的,被吓走了。”张超回答,“你就来看我们钓虾吗?还是出来走走运动运动?”
“运动运动,顺便看看你们钓虾。”
“年轻人是要多多运动。”蔡程昱抽了一张纸巾一边给张超擦汗一边说,“我们年纪大了稍微动动就很累,也难怪我们要变胖。”
“嗐,咱们俩又不靠脸吃饭,凭的是实力。胖点好,这叫心宽体胖。”
“嗯……是这样,该吃还是要吃的。”蔡程昱仿佛这才注意到宇红那样,抬起头盯着他的小俊脸,“民以食为天对吧,叶老师?”
“……蔡老师你说得对。”
张超推了推墨镜,也抬头问他:“对啦,听说你还单身,我倒是认识一些单身的优质青年,要不要介绍几个给你认识?”
叶哲来不及回答就被蔡程昱抢了先,蔡程昱摸着下巴对张超提出疑问:“啊?我听说他有一个圈内女友啊!”
“蔡老师这可不能乱说。”
“我可没有乱说啊,他们都这么跟我说的!”蔡程昱话锋一转,揪住张超的耳朵狠狠地拧了一把,“你上哪儿认识的优质青年!我怎么不知道!”
“你都认识的呀!”张超举手投降,“钓龙虾,虾都被你吓跑了,有什么事回家再慢慢说……”
叶哲大概是觉得自己有点自讨没趣,又怕蔡程昱再乱说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真瓜假瓜,赶紧借口跑开。
张超和蔡程昱又两只手托着下巴盯着小池塘看,静静地等着龙虾上钩。
蔡程昱的杆子动了动,他飞快地收杆把吊着小田鸡的线收回来,他钓到了第一只小龙虾。
“四舍五入就是一盘啊!”
张超失笑,“蔡蔡,你跟谁学的四舍五入?”
“张影帝言传身教啊。”
张超拉蔡程昱坐下,又继续等更多的小龙虾咬勾。
初夏的风热热的,却也还是柔柔的。
“我都能想象马小跳和他的小妹妹马小花,川哥家的甜甜,还有我们家的小朋友,夏天的时候排排坐在这里钓龙虾,太阳很大,把他们晒得脸都红红的,像只小龙虾。”
“那,蔡老师——我们家的小朋友叫什么好呢?”
“没想好,张老师有什么想法?”
“我的小姑娘叫张煜煜,你的小男孩叫蔡昭昭。”
“可是我们并没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那就让马佳把他的马小跳和马小花借我们玩玩。”
“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没有煜煜和昭昭。”
张超一顿,转头看着蔡程昱。
“蔡蔡,锦上添花我不强求。”
【南北双一】豆芽菜 03
“豆芽菜的爸爸,请问你对你被打成私生饭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张超早晨一边刷手机一边对蔡程昱说话,他抓了抓头发,看了眼还躺着没怎么睡醒的可人儿。
“豆芽菜的爸爸,现在已经九点钟了。”
“豆芽菜的另一个爸爸,请问你对于你和你的私生饭睡在一起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这是我的房间,酒店前台登记的是我的名字。”
蔡程昱揉揉眼睛,“哦,所以我们更正一下,请问你对于你的私生饭和你一起睡觉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是我的锅吗?”
“不是吗?难道是我的锅?”
“私生饭都是人人喊打的,就算是我的锅,那也是你背。”
蔡程昱翻了一个白眼,“似...
“豆芽菜的爸爸,请问你对你被打成私生饭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张超早晨一边刷手机一边对蔡程昱说话,他抓了抓头发,看了眼还躺着没怎么睡醒的可人儿。
“豆芽菜的爸爸,现在已经九点钟了。”
“豆芽菜的另一个爸爸,请问你对于你和你的私生饭睡在一起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这是我的房间,酒店前台登记的是我的名字。”
蔡程昱揉揉眼睛,“哦,所以我们更正一下,请问你对于你的私生饭和你一起睡觉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是我的锅吗?”
“不是吗?难道是我的锅?”
“私生饭都是人人喊打的,就算是我的锅,那也是你背。”
蔡程昱翻了一个白眼,“似乎好像是你这个爱豆主动联系我的吧,私联哦!这种爱豆是要被杀头的,而且——你还和粉丝盖一条被子!都能拖出去鞭尸了!”
豆芽菜的爸爸蔡程昱越说越起劲,他还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我把我们的聊天记录截图截下来,坐实了你这爱豆失格,私联大粉还他妈对大粉行不轨之事!”
“蔡程昱?”
“干嘛!”
张超看到蔡程昱真的在很认真的截图,他只得把蔡程昱的手机夺走,扔到一旁。
“捡回来!去给我捡回来!”
“我偏不!”爱豆靠了过来,手压着蔡程昱的肩膀,“你把我说得这么十恶不赦……我不能白担这个偶像失格的罪名。”
蔡程昱的手勾着张超的脖子,微微支起身子在张超嘴上啄了一下,又笑嘻嘻地问他:“你今天不用去片场吗?”
“不急。”
蔡程昱断断续续的睡到了下午两点多才起床,他爬到床尾去把自己的手机捡起来,手机里有十几个鞠红川打来的电话。
还有一条一个小时前张超发过来的消息,叫他要是觉得饿了就点一些吃的,挂在他房间的账上。
“川哥你打这么多电话干嘛呀?”
“有事儿找你,就上次跟你说的校园音乐节的活动。”
“啊……怎么的呢?”
“我打你这么多电话都不接,早上还要交公粮啊?”
“……”蔡程昱莫名地红了脸,扯过被子把头蒙住,闷闷的说,“川哥说正事儿。”
“就是……”
门忽然开了,豆芽菜的小张爸爸手里提着一袋食物从外头走进来,蔡程昱支起身子看着他,“你这么快就结束了?”
“比较顺利,一条过,其他零零碎碎的也就补了几个镜头。吃过东西了吗?”
“没有。”
蔡程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叹息,“蔡蔡,有空给我打回来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喂?川哥?”
蔡程昱郁闷的把手机放下,窝在床上半天也没动。张超坐在沙发上,开了一盒牛奶又拆了一个小蛋糕,问他:“蔡蔡,你不饿吗?”
“饿。”
“快起来,给你买了水果沙拉小龙虾盖饭还有奶盖乌龙。”
蔡程昱趴在床上,脸蹭了蹭床单懒懒地说:“人家起不来嘛!”
“你又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起来?蔡程昱你是跟谁学的撒娇本领?”
“川哥呀,他跟小虎姐姐就是这样子撒娇的。”
“川哥?”
“嗯!”
张超走过来坐下,手轻轻挠着蔡程昱的头,“不起来我就把小龙虾吃掉了。”
“不可以!”
蔡程昱一年365天有360天在起床失败,起床成功那五天是……通宵。幸运的时候,他赖床五分钟,不幸运的时候赖床五个小时。
大懒虫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好几圈之后,终于屈服于空空的胃,起床吃他的下午茶。
小龙虾盖饭!
超鹅的小菜园下午茶和晚饭连着一起吃,吃饱了又觉得撑,撑得想拉超鹅去散步消消食。
“她们还在骂我。说我是猴腮雷!”蔡程昱委屈的摇着张超的手臂,“你说我是猴腮雷吗?”
“现在不是,吃两个糖葫芦就是了。”
正巧前面有个大叔推着小车在贩卖冰糖葫芦和棉花糖,张超拖着蔡程昱去买。
买一串冰糖葫芦,买一个比脸还大的棉花糖。
“以前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个室友谈了一个很可爱的女朋友,他给他女朋友过生日的时候买了一个很小的简易的棉花糖机。后来我们觉得那个棉花糖机太好玩了,就自己玩了。”
“那他女朋友怎么办?”
蔡程昱眨眨眼睛,“当然就没有了,我室友给他女朋友自己做了一个丑爆了的棉花糖,但是他女朋友都没有生气,反而很开心诶!”
“你过生日的时候,我要是送你一个棉花糖,我的狗头都被你打爆。”
“我也不是这样的!你送我什么我都会很开心的。”
今年蔡程昱过生日,张超在自己头上扎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波点花纹的蝴蝶结,像一朵花一样跑到蔡程昱面前。
“王子生日快乐,请收下这份礼……”
“物”没说出口,礼物本物就被王子的塑料搓衣板给拍飞了。狗头打爆,才不是说说的。
“你那叫礼物吗?”蔡程昱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吗?”
“看着就来气。”
“你变心了吗?”
“才没有,我不是经常换墙头的追星狗。”
张超微微眯起眼睛,揉了揉蔡程昱的头,“那我可以采访一下豆芽菜的蔡爸爸吗?请问豆芽菜的蔡爸爸,把爱豆搞到手,你的心情是怎样的?”
“啊什么?明明是爱豆送上门来的,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小张超有许多问号。
“那你要怎样才有成就感?”
“凭借自己的努力追到爱豆!”
张超猛地甩开蔡程昱的手,开始疯跑,“来追我呀!”
疯鹅跑起来很快,蔡程昱晚饭又吃多了,还拿着棉花糖和糖葫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路上好多路人用看猴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张超!你他妈给我站住!”
蔡程昱觉得自己的晚饭,在疯跑了半天之后已经完全消化掉了。他回酒店洗了一个热水澡,随手捡了一件张超的白T套在身上,然后坐下开始吃他的冰糖葫芦。
“猴腮雷,头发吹干。”
“你叫我什么?”
“猴腮雷。”
蔡程昱请出了他的搓衣板扔在地上,“跪下!”
张超拿着小毛巾盖到蔡程昱的头上使劲搓了几下,“头发不吹干会感冒,感冒要吃药,吃药要花钱……”
“你上辈子是唐僧?这么唠叨这么爱碎碎念!”
“你上辈子是八戒?这么爱吃满脑子都是吃!”
“闭嘴!”
张超乖乖地闭了嘴,去拿吹风机给蔡程昱吹头发。吹风机呜呜呜——地吹着热风。
蔡程昱把冰糖葫芦往桌子上一放,“我自己来。”
张超于是用吹风机换了糖葫芦,一边吃一边刷微博,一不小心又刷到了粉丝捕捉私生饭的微博。
照片里,面目狰狞的蔡程昱同学一手冰糖葫芦一手棉花糖,在夜风里疯跑,头发被气流带的飞了起来,露出让人有些忧伤的发际线。
那位粉丝朋友说:“现在的私生饭也太猖狂了吧!竟然敢当街追爱豆!”
张超就奇怪了,这个世界上和他同名同姓的人海了去了,怎么就认定了那个人就是他。他皱着眉头往下划拉了几下,看到那位粉丝朋友在评论区说:“这么傻的跑步姿势不是张超我直播吃翔!而且他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啊!”
低头一看,难怪认出来……但是说他跑步的姿势傻?这个张超就不能忍了!
更不能忍的是,他的粉丝朋友们要组团去打死那个追他的私生。
“豆芽菜的爸爸。”
“干嘛?”
“粉丝正在众筹要打你。”
蔡程昱放下了吹风机走到张超身边,伸手卡着张超的脖子,“这他妈不都怪你吗!我们的豆芽菜还没有长大,要是死了就是你害的!”
“我一直很尽责地呵护我们的豆芽菜,努力地成为一个好爸爸。”
“放屁!好爸爸会不让孩子晒太阳!”
张超很自觉地把自己的膝盖献给搓衣板,无辜地仰望着蔡程昱,“爱豆谈恋爱要杀头的。”
“是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跟我谈恋爱的吗!是你主动来找我,要我跟你谈恋爱的!”
“我错了!”张超一把抱住蔡程昱纤细的腰,脸贴着蔡程昱的肚皮,还要撒娇似的蹭一蹭。
“错哪儿了?!”
“……”
沉默,是今晚的张超。
其实张超也没什么错,蔡程昱作为一个娱乐圈中人的男朋友,在确定要和他谈恋爱之前,就应该明白自己会面对哪些问题——他也并非要责怪张超。
张超后来沉默了好久才去洗澡,洗完澡头发都没擦干就出来,坐在沙发上啃冰糖葫芦。
“蔡蔡。”
“干嘛!忙着打游戏呢!”
“来帮我拍个照,好久没营业了。”
蔡程昱趁着自己死掉的空档,一骨碌爬起来给张超拍照。
爱豆咬着冰糖葫芦摆出一个个pose,私生饭猛地翻了一个白眼。
“做作!”
“那我给你傻笑一个。”张超咧开了嘴,“够原生态了吧?”
“傻缺!”
“……”
蔡程昱把手机抛给张超,拿起自己的手机准备继续推塔,不成想自己死掉的这段时间里,水晶都被推掉了!
果然,这个世界离开了蔡程昱都不能好好运转了!
十分重要又独一无二的蔡程昱趴在床上,翘着两条腿,悠哉游哉地刷朋友圈刷微博。
你的小宝贝发微博啦!
蔡程昱点开了张超的微博,看见他发了原生态的憨憨,还有他和半根冰糖葫芦的自拍。
张超_Baritone V:
今日份糖粉超标!
“小菜园,你快去评论,我捞你!”
“我偏不!”
张超走过来从蔡程昱的手里抽走了他的手机,见他正在看那条微博,于是就点开了评论区。
超鹅的小菜园:真帅!小菜园想魂穿糖葫芦!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说什么?”
“说你不要脸!”
“大点声,没听清。”
“聋啊你!”
张超对蔡程昱扮了一个鬼脸,又跑回到沙发上坐着,开始打捞他的小菜园。
“我明天要回去了。”蔡程昱说,“学校里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
“嗯,明天要送你去车站吗?”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好啦。你什么时候能结束这边工作啊?”
“兴许还要过段时间,怎么了?”
“没——”蔡程昱拉长了声音,他看到有人要众筹暴打私生饭,有人要转发抽奖把私生饭找出来……还有人发现爱豆新发微博的照片里窗玻璃上映出了一个人。
呆头鹅鹅鹅鹅:超鹅微博里玻璃上的那个人有点眼熟诶,是不是超话管理组的小菜园?
【超昱/平凡细碎】蔡程昱饲养实录
-恶作剧故事集第二十二个故事-
-无差,偏超昱。
-是小情侣之间日常甜甜腻腻的小故事。放心食用,不甜不要钱。
-全文2.6k+
答案已公布:@鱼肚鱼肚俞渡
又名:张超的秘密备忘录。
1
蔡程昱喜欢喝奶茶,但是从来不加红豆。
给他点奶茶的时候可以多加珍珠,他嚼吧珍珠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特别可爱。
2
蔡程昱喜欢熬夜。不是有事干,就是喜欢硬撑。喜欢学大人一样熬夜,即使是在客厅里神游也不愿意睡觉。
这个时候就应该把他摁回床上强制睡觉。
别手软,别留情。
3
接上条,倒也不可以完全不...
-恶作剧故事集第二十二个故事-
-无差,偏超昱。
-是小情侣之间日常甜甜腻腻的小故事。放心食用,不甜不要钱。
-全文2.6k+
答案已公布:@鱼肚鱼肚俞渡
又名:张超的秘密备忘录。
1
蔡程昱喜欢喝奶茶,但是从来不加红豆。
给他点奶茶的时候可以多加珍珠,他嚼吧珍珠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特别可爱。
2
蔡程昱喜欢熬夜。不是有事干,就是喜欢硬撑。喜欢学大人一样熬夜,即使是在客厅里神游也不愿意睡觉。
这个时候就应该把他摁回床上强制睡觉。
别手软,别留情。
3
接上条,倒也不可以完全不留情。
如果他真的不听话的话就亲亲他。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
办了他。
4
蔡程昱吃牛排要配蘑菇酱,不要黑胡椒汁。
如果给他黑胡椒汁他可能会跟你生气。
鼓起腮帮子,嘴巴嘟起来。
虽然看起来很可爱但是他是真的会不开心的。
5
不要说他吃的多,虽然说是开玩笑,但是那也不行。
蔡程昱还在长身体,吃多点不会胖,只会长高。
他要吃什么满足他就是了!
别废话!买!
6
蔡程昱喜欢吃原味的乐事薯片,其次是烧烤味儿。
给他带零食的时候记得不要买番茄,他不喜欢番茄味。
7
蔡程昱去超市的时候喜欢推手推车,不要心疼他不让他推。他每次都和我抢手推车,这个时候就让让他吧。
他特别喜欢把膝盖抵在手推车轮子上方的杠杠上然后跟着手推车滑来滑去。
可以不拦着他,但是必须好好护着他。
8
散步的时候记得让他走里面。
蔡程昱特别喜欢压马路,比如在吃完晚饭歇息一会儿的晚上九点过一点儿,特别喜欢拉我出去玩。
他散步的时候不很安生,喜欢瞎跑。过马路不看红灯其实都是我宠出来的,该反省一下。
所以记得看紧他,走路都让他走里面。
9
蔡程昱喜欢去公园看星星。
就是出门之后右拐第三个路口的那个算不上公园的公园。里面有一个小草坪,蔡程昱喜欢拉着我坐在草地上,有时候草地上蕴着露水或者雨水什么的,湿湿的。他就经常带着早上送到家门口的报纸往地上垫。
看星星的时候我经常会把手攀上他的之间,他的小拇指软软的,手有点肉乎乎,但是很好看。
10
每次我去牵他的手的时候,他的手指会反扣回来,暖暖的。
但是我们也从来不提起。
这种小秘密说出口就不够浪漫的了。
11
蔡程昱特别爱哭。
不是矫情的爱哭,就是天生情感特别丰富,共情能力特别特别强。
眼眶红红的就特别想一口亲一下,摸摸后脑勺让他不要哭了。
但是真的这样子做的话他就会趴在我的肩膀上哭个够。
衣服还得我洗。
12
蔡程昱每次看电影都会哭,连喜剧里面故意煽情的桥段都会掉小金豆豆。
我每次都说,电影编剧最喜欢你这种给面子的了,设置一个泪点你就哭。
13
悲情剧就更不用说了。
蔡程昱每次看到情侣分手的时候都会悄悄的把脑袋靠在我肩膀上,软软的头发挠着我下颚线。
我一转头就能看见他眼泪掉下来。但是他看到我转头就把脸用手捂起来,
我会亲亲他的额头。
每次到这个时候我都想不明白,他真的不知道我是准备好了牵他手过一辈子吗?
14
蔡程昱睡觉一点都不安分,晚上喜欢踢被子。
夏天踢被子就算了反正也不是很冷。但是他冬天照样踢。
而且每次都会踹到我。
每次我都会思考,他上辈子是不是跟被子有什么血海深仇。
被踹醒的我还得把被子给他塞紧了,最后想一想还是抱着睡吧。
15
蔡程昱抱起来软乎乎的。
看起来蛮瘦的,但是其实他骨架小,藏了很多软肉肉。
抱起来真的好软好软,特别可爱。
像我小时候一直喜欢但是一直没有得到的那只大熊。
蔡程昱还好抱一点,因为他会亲亲我的嘴角。
16
虽然但是,蔡程昱有起床气。
他真的很喜欢在休息日一觉睡到下午两三点,然后凌晨三四点钟睡,导致工作日起不来。
前面提到过的,喜欢熬夜,不是真的很忙。
就是天天嚷嚷“这么早睡就是对黑夜的亵渎”。
然后第二天我叫他起床的时候还非要把脑袋蒙起来跟我赌气,气急了还要在我胳膊上打一巴掌,然后赶我去做早餐。吃早餐的时候对着煎鸡蛋用一根筷子戳来戳去,眼睛有点浮肿,嘴巴不自觉的翘起来。
最后还要我哄他,三岁小孩都比他懂事。
17
其实他把鸡蛋塞进嘴里的时候,表情真的很像大义灭亲。
18
蔡程昱特别精致,特别高贵。
而且他特别喜欢听这句话。
19
接上一条,蔡程昱每天早上都会高贵的往脸上抹一堆润肤露。
爽肤水、乳液、面霜,还有一堆我不认识的。
我的pola又快被他用完了。
20
不得不说,蔡程昱做饭还是蛮好吃的。
就是他不愿意做。
还非要说什么我略胜一筹,吃着还嫌弃我。
21
蔡程昱最擅长做可乐鸡翅,可能对可乐的爱大过于世界了吧。
但是不常做,因为做鸡翅的过程中可能就喝完了。
22
其实蔡程昱很照顾我。
虽然比我小,但是毕竟是学长。
我生一次病他就跟长了六只手一样,我想做什么全都不行,甚至手机都不能玩。然后他会黏黏糊糊的用额头碰我额头,然后再拿体温计量我的体温。超过37.5°C就要被他逼着吃药了。
ps..他特别喜欢听我叫他学长,真是搞不懂。
23
蔡程昱特别喜欢思考一些事情。
蔡程昱特别特别感性,情感特别丰富,前面说过的。
经常我半夜醒来还看到他直勾勾扑棱着眼睛,眼睛亮闪闪。
有一次他说:“张超,你说天上会不会有一颗星星会是专属于我们的?等我们跟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我们就去到不同的星球然后隔着好多好多亿的光年,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眼泪都要往下掉了。
他有像诗人一样的浪漫主义思想。
24
上一条关于蔡程昱的提问,我的回答就显得太没有色彩了。
我说的是:“管他星球什么不星球的,现在你在我怀里。我就一直抱着,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你的星球就是了。”
25
什么星球不星球啊,我真的不适合思考这些天马行空的浪漫主义。
和他在一块儿到哪个星球都行,我不挑的。
26
蔡程昱洗澡特别喜欢唱歌,歌剧到流行,有时候是好久好久没听过的歌他都唱。
他说是因为脑子里突然有一个旋律然后就莫名其妙被洗脑了停不下来。
我一开始是不信的,直到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大家一起来”。
然后我就在他面前模仿了一次,晚上差点没能睡床。
27
蔡程昱很喜欢养多肉。
我们家阳台上有五六盆的多肉,蔡程昱每天给他们浇水还对着他们自言自语。
他在我的书桌上也摆了一盆。
哦对,还有钢琴上也有。但是每次都要拿出去浇水。
而且上次四手联弹拿谱子的时候差点给摔了。
28
记下来有点羞耻,但是还是得写下来。
蔡程昱嘴唇是甜的。
是若隐若现的奶香,我特别喜欢。
而且结束之后红润润水盈盈的特别诱惑人。
所以我和蔡程昱很少接吻,因为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就进行到下一步。
29
蔡程昱耳垂是肉肉的。
舔上去口感一绝。而且还可以感受到他轻轻的抖,想忍又忍不住的哼哼。
我觉得这个有点不能播了。
30
张超你怎么背着我记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就说你天天拿着手机不让我看什么东西,是不是准备把这些卖给我的下一任赚钱,你非常过分。
31
你怎么拿我手机?怎么开的锁?
32
是输入了我自己的生日,它就自己开了,这不能怪我。
另外,好好回答我的问题问题。
33
你还想有下一任?你疯了?不可能。
我张超活着一天蔡程昱就别想拥有下一任。
34
那你记这些干什么?
35
等我们老了就可以坐在阳台上看你年轻的时候到底多蠢。
赶紧睡觉吧,手机放下,别给我发信息了。我就躺在你旁边还发微信我看你是闲得慌,有什么事当面说。
36
我爱你。
37
我也是,我也爱你。
赶紧睡觉,和我去另外一个星球旅行。
【南北双一】逢场作戏 02
马佳最近包里总是会带一瓶硝酸甘油,要不就是速效救心丸。走在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热搜榜上看见自家艺人的热搜,那家伙——就得掏出药出来含两片。
#张超蔡程昱# 爆
“佳哥!佳哥!”
马佳躺在地上自己给自己掐人中,他大概是觉得张超和蔡程昱去民政局离婚被拍了吧。完蛋了,婚内出轨的渣男形象要立住了。
紧接着,马佳又看到了一条刚窜上来的热搜,张超家庭暴力。
“佳哥!佳哥!佳哥醒醒!”
张超和蔡程昱的私生活得到了空前的关注,这个知情人士爆料,那个神秘人士透露……
油爆虾真好吃:张超在镜头前都说要打我家昱宝!镜头后面指不定怎么虐待昱宝呢!
在线吃瓜:给渣...
马佳最近包里总是会带一瓶硝酸甘油,要不就是速效救心丸。走在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热搜榜上看见自家艺人的热搜,那家伙——就得掏出药出来含两片。
#张超蔡程昱# 爆
“佳哥!佳哥!”
马佳躺在地上自己给自己掐人中,他大概是觉得张超和蔡程昱去民政局离婚被拍了吧。完蛋了,婚内出轨的渣男形象要立住了。
紧接着,马佳又看到了一条刚窜上来的热搜,张超家庭暴力。
“佳哥!佳哥!佳哥醒醒!”
张超和蔡程昱的私生活得到了空前的关注,这个知情人士爆料,那个神秘人士透露……
油爆虾真好吃:张超在镜头前都说要打我家昱宝!镜头后面指不定怎么虐待昱宝呢!
在线吃瓜:给渣男洗地的都瞎了吗?没看到另一个当事人尴尬的笑容吗!
西西歪真帅:我的爱豆为什么瞎了眼和这个渣男结婚
我是路人甲:渣男!打人就很恶心了!还腿打断!
我爱吃甜甜圈:这个哥是在艹什么耿直人设吗????迷惑
马佳歪在沙发上,一只手刷微博,另一只手摁着自己的人中,他觉得自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晕过去。
“不肖子孙!”
“马佳!你在我家,躺着我家的沙发,还拿枕头砸我!”
马佳把手机拿到张超面前给他看,“你都干了些啥啊?嫌键盘侠骂你骂得不过瘾上赶着求骂啊你?”
“……从我家给我滚出去!”
“你怎么这样啊?在我面前装大爷!”马佳气极了,又拿枕头砸了张超两下。
蔡程昱把小妹妹放在地上,摸摸她的头问她:“朵朵想不想玩游戏?”
“什么呀?”
“枕头大战呀!我们和马佳叔叔是一个队的,超超哥哥一个队,我们的任务就是打败超超哥哥!”
“为什么超超哥哥一个人呀?”
“他很厉害哦!我们要三个人才能打得过他!”蔡程昱把一个抱枕递给妹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啦!”
“冲呀!”
张超被打懵了,原来1V1,现在突然变成了1V3,偶尔还要捱几下小朋友的小拳头。
蔡程昱乐了,把抱枕往地上一丢,拿出手机拍下张超被虐暴的惨样。
“我投降。”张超艰难地爬起来,头发上又是棉花又是羽绒的,狼狈到了极点。
朵朵把手里的武器扔掉,跑到蔡程昱身边,捏着他的耳垂说:“哥哥,我们赢了!哥哥我有奖品吗?”
“哥哥奖给你一个冰淇淋!”蔡程昱拿了两个冰淇淋出来,一个给了妹妹。他一只手抱着小团子,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拍照,“茄子!”
“朵朵,下次还想玩吗?”
“想!”
因为突如其来的热搜,因为张超的口没遮拦,马佳通知他原本计划里的剧组试镜都不用去了,谈得差不多了的各种代言也临时换人。
概括起来呢,就是张超暂时失业了。
朵朵啃着手里的虎皮鸡爪,吃得满脸都是酱油。
“超超哥哥,你没有工作就可以在家陪我玩了!”
“你怎么就知道玩?不工作就没有钱了呀。”
“程昱哥哥去赚钱呀!”
“你程昱哥哥也不工作。”
“那我们只能喝西北风了吗?”朵朵眨眨眼睛,“超超哥哥我们没钱怎么办?”
蔡程昱把收进来的衣服折好放进盒子里,他腾出手掐了一把朵朵的小脸蛋,“那你只能少吃点,省着点。”
“程昱哥哥,你不应该去找工作吗!”朵朵说,“咱们就要没钱吃饭啦!”
张超笑倒在沙发上,他和蔡程昱在一起搭伙好多年了,他一直在找蔡程昱的弱点,并且想治一治他。
蔡程昱除了胆子小也没啥怕的,张超自己也胆小的不行,也不能装鬼去吓他。
终于,终于,张超找到了蔡程昱的克星。
“朵朵呀,明天你想去哪儿玩吗?超超哥哥带你去。”
“游乐园。程昱哥哥不许去!程昱哥哥要找工作!”
“不行!我非要去!”
蔡程昱和张超因为朵朵的到来已经好久没有打架了,每次吵起来准备寻找武器动手,都会被朵朵发现,然后打断。
今早因为原本应该睡在地上的蔡程昱睡到了床上,被张超一脚踹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呀!”蔡程昱挠着他的鸡窝头从地上爬起来,把地上的枕头捡起来砸向张超,“你是不是想打架?”
“打啊!”
张超一枕头把蔡程昱打翻在地上,他爬过去按住蔡程昱,把前段时间被打的气一股脑儿全都撒在蔡程昱身上。
“哎呀!救命啊!”
“喊破喉咙都没有人会来救你!”张超揪住了蔡程昱的头发,“我要把你的头发都拔光!”
蔡程昱奋力把手举起来掐住张超的脸,“松手!不松手把你的脸揪破相!”
“疼疼疼——松开!蔡程昱你松开!”
“一二三一起松。”
“123!”张超很实诚地……没有松手。当然蔡程昱也没有松手,战争一度陷入白热化。
朵朵站在门口,看着两个打在地上的哥哥,愣了半天问:“你们在干什么呀?”
张超放开了手从地上爬起来,他揉了揉自己被掐的又痛又红的脸,“朵朵,你怎么过来了呀?”
“哥哥你为什么睡在地上!”朵朵走过来指着蔡程昱。
“因为哥哥昨天玩泡泡龙输给超超哥哥了。这是惩罚。”
“哦。”朵朵揉了揉眼睛把她手里的一堆公主裙扔在床上,“我没有想好穿哪一条裙子。”
张超帮小姑娘选了裙子,叫她自己去刷牙洗脸,然后下楼玩一会儿。
面对着一柜子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张超叹了一口气,“我穿什么呀?”
“张超你每天都光着吗?还穿什么?”
“我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我也不能随便穿。”
蔡程昱爬到床上趴下,他打了一个哈欠,“你就去拿衣服咯,如果朵朵问你为什么在这里拿衣服,你就跟她说衣服太多了放不下。”
张超躺倒,头枕着蔡程昱的背看着天花板叹气。
“我的衣服也不差啊……”
张超最后从衣柜里找了一套看起来还挺顺眼的衣服穿上,下楼去吃早饭。
家务原来是张超和蔡程昱分配的,但是他们俩都太忙了,而且蔡程昱太懒了生活又不能自理,所以达成共识请了一个钟点工阿姨。
朵朵已经坐在了餐桌前,宝宝椅上放着牛奶和面包,快快的往嘴里乱塞。
小朋友的快乐大概来源于游乐园,来源于对生活的美好向往——
这样的快乐,张超和蔡程昱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蔡程昱上一次去游乐园好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走在路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对着自己拍。
张超说这证明了咱俩红。
“你一天到晚上热搜,你不红谁红?”
“蔡程昱!”
朵朵手举着棉花糖骑在张超的脖子上,她扯了扯张超的头发,“超超哥哥,你为啥不和程昱哥哥牵手呀?前面的蜀黍阿姨哥哥姐姐都是手牵手的!”
张超瞥了蔡程昱一眼,牵手?大概也只有共同出席什么活动的时候才牵一下……他正犹豫,头发又被朵朵扯了一下。
“超超哥哥你害羞吗?”
“当然不是,是你哥哥害羞。”
蔡程昱翻了一个白眼,一把拉住张超的手。朵朵大叫,“不对!不是这样的!”
张超和蔡程昱十指相扣把手举起来,“是这样吗?”
“是的!”
“我入行那一天,马佳哥就跟我说,踏进了这个圈就别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蔡程昱转头看着他,“什么是普通人的生活?”
“每天回家热菜热汤,和朋友爱人一起吃饭逛街,稀松平常,但是对我来说来之不易。”
“你享受着流量带给你的关注度,你是不是该为此付出一些代价呢?”
“被你粉丝骂上热搜这个代价还不够吗?”
张超的头发又一次被扯了一把,朵朵说:“我想去玩旋转木马!”
“走,我们去坐南瓜车!”
以前蔡程昱也常常上热搜,当然是那些沙雕热搜,大概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傻气与纯真。
泡泡机玩得比三岁半的小孩子还起劲,还买了水枪对着张超一顿滋,张超带着朵朵一起跑。
“你哥哥好幼稚哦!”
“我哥哥超幼稚的!他还要和我抢玩具车车玩!虽然他都会让我——超超哥哥,你也要让我哥哥!”
“为什么呀?”
“我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虽然我喜欢你,但是哥哥还是最好的哥哥!”
全世界最好的哥哥现在正在研究手里的水枪,转身就滋了张超一脸水。
“幼稚鬼!”
媒体的速度很快,蔡程昱在回家的路上就刷到了他和张超一起去游乐园玩的新闻。什么牵手同游,什么破不和传闻,什么蔡程昱怒打张超……
怒打?这个……就是蔡程昱用包包打了张超一下。
“怎么这么讨厌!”
“你看下面评论有没有骂你的?”
蔡程昱念了一条:“打得好,他妈的叫你说要打断我家昱宝的腿!”
“……”
刚才蔡妈妈接走了朵朵,蔡程昱就肆无忌惮的躺在后座上玩手机。
张超从后视镜里看了蔡程昱一眼,“小屁孩不在觉得怪冷请的。不过回家就能睡我的大床了!”
“你说这媒体怎么回事,怎么看出咱俩恩爱来的?说咱俩要死要活早就秘密离婚了的是这帮营销号,说咱俩秀恩爱的也是他们,有病。其实我觉得我们要是真的秘密地去离婚也挺好的。”
“我存在的意义吧,就是让你不痛快,你要是想离婚,那我不同意,你的不快乐就是我的快乐。”
“你怎么这么贱呢你!”
“人至贱,则无敌!”
“无敌的人也要吃饭的吧……我们去吃火锅吧?我请客!”
“去超市买菜回家涮行不行?现在去吃火锅人一定多。”
“你非得跟我唱反调是吧?”蔡程昱皱眉。
“你要是想吃,明天再去。这都几点啦,再说了六点多不是刚吃过吗?”
“有过人的消化能力不行?”
“行——厉害。”
蔡程昱伸手开了天窗,他躺在后座上看着漫天的星星,“我有好多年没看见过这么多星星了。”
张超把车停下,“等你看个够?”
蔡程昱从天窗里爬出去,坐在车顶上抬头看着漫天的星辰。张超愣了几秒,解开了安全带也爬到了车顶上,和蔡程昱并排坐着。
“我怎么听见快门的声音了?”蔡程昱歪头看着张超。
“你没发现咱们从游乐园出来就有辆车跟着吗?”
“……这怎么办?”
“靠过来点。”
蔡程昱默不作声地往张超身边挪了挪,张超伸出手圈着他的肩膀。
“让他们拍呗,反正逢场作戏。”
“配合你演戏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处。”
“那你也没有坏处啊,这要是有哪个节目组看中了我们俩的相处模式,请我们去参加什么综艺,那不就又有钱赚了吗!”
“嗯,有道理。”
难得蔡程昱和张超能坐下来和平的交谈,张超抓住了这个机会盘问起蔡程昱的情感史。
“母胎solo。”
“你行情这么差?我稍微好点,我还谈过几个。”
“几个?数的清数不清?”
“大学谈过一个,小姑娘出国了之后就没有了。后来进了这个圈子也谈过一个圈外的,谈了大半年吧,她说她父母觉得我这份工作不好,让我要不换一份工作。”
“就分手了?”
“嗯。”张超叹了一口气,“换工作哪有这么容易?不过也是,我们做演员混娱乐圈的工作时间不稳定,还那么容易被传绯闻,难怪人家家里反对——白菜泡在盐水里三个月就变成了咸菜,何况是人呢,在这么一个染缸里泡着,早就坏透了。”
“别这么说自己嘛……”蔡程昱想伸出手去摸摸张超的脑袋,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蔡程昱,我以为全世界就只有你不在乎我的喜怒。”
“我怎么可能……”
蔡程昱的话还没有说完,张超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也许就不应该爬上来看星星,他们看似平静,但好像有什么在暗暗的涌动着,像温热的海水,包裹着蔡程昱的心和躯干。
张超放开了蔡程昱,他仰头看着夜空里的星星,一丝红晕攀上了耳根。
蔡程昱低着头,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过了好半天他才听见张超低沉的声音。
“任务完成!”
“……你他妈!我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
“你可真是当之无愧的影帝啊!”
0117双一24H——给蔡程昱的33个礼物
22岁生日那天,蔡先生不停地刷新着自己的邮箱页面,可收件箱空空如也,始终没有弹出新的邮件。
——他的张先生曾炫耀似的提起过,自己22岁生日收到的15封匿名邮件。这些邮件被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写就,有甜蜜,也有苦涩,不变的是,都藏了一颗温柔的真心。
他想起一首名叫《奇洛李维斯回信》的歌,少女十年如一日虔诚倾诉爱意,渴望化为实质,终于等到了超级巨星的亲笔答复。
我是不是被遗忘了…蔡先生有些难过。
“我的生日愿望是…超儿的生日愿望变成现实。”
蔡先生安安静静许完愿望。睁开眼睛的瞬间,惊喜地等到了一场独属于他的摩羯座流星雨。
1颗、2颗、3...
0117双一24H——给蔡程昱的33个礼物
22岁生日那天,蔡先生不停地刷新着自己的邮箱页面,可收件箱空空如也,始终没有弹出新的邮件。
——他的张先生曾炫耀似的提起过,自己22岁生日收到的15封匿名邮件。这些邮件被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写就,有甜蜜,也有苦涩,不变的是,都藏了一颗温柔的真心。
他想起一首名叫《奇洛李维斯回信》的歌,少女十年如一日虔诚倾诉爱意,渴望化为实质,终于等到了超级巨星的亲笔答复。
我是不是被遗忘了…蔡先生有些难过。
“我的生日愿望是…超儿的生日愿望变成现实。”
蔡先生安安静静许完愿望。睁开眼睛的瞬间,惊喜地等到了一场独属于他的摩羯座流星雨。
1颗、2颗、3颗……一共33颗。
“哎?摩羯座不是31颗星星吗?多出来的2颗星星,会是谁呢?”
宇宙那头的张先生,已在九个月前许下了自己的生日愿望——
“希望蔡蔡过生日那天,也能得到很多很多的祝福,和很多很多的爱。”
看,他们不是顽强发射爱意电波的少女,而是给彼此实现愿望的超级巨星。
“叮咚!”
门铃被按响了,蔡先生急匆匆地打开房门,看见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静静地躺在地上。
所有星星都落到你头上时,奇迹就会出现。
“久等——生日快乐,蔡程昱。”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
联文将于2020年1月17日 00:00起,准时由各位写手/画手自己的账号按时发布。
宣图及文字预告指路:0117双一24H——给蔡程昱的33个礼物
—— 你知道吗?天空中最亮的两颗星,分别叫做蔡程昱和张超。
敬请期待。
《1975团粉今天卑微了吗》53
(本文出现语录均为dw发言,不准上升我,over)
【本子二贩已开,2020.10.18结束】
【坐垫团购群(9)】
不是泰国人:[分享链接]期待打脸。
太阳喜欢我我喜欢太阳:别的东西不敢说,默契这玩意儿1975一抓一大把。
家里水管流pola:不要立flag,以前的默契大考验我们都输得很惨,还被黑不和。
别再问我红糖和小男孩:明明是因为你们的答案太随心所欲,一天一个样。
不是泰国人: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忘记上次你说我石头剪刀布喜欢出布,那明明是黄子!你还不如石凯了解我。
别再问我红糖和小男孩:我又不...
(本文出现语录均为dw发言,不准上升我,over)
【本子二贩已开,2020.10.18结束】
【坐垫团购群(9)】
不是泰国人:[分享链接]期待打脸。
太阳喜欢我我喜欢太阳:别的东西不敢说,默契这玩意儿1975一抓一大把。
家里水管流pola:不要立flag,以前的默契大考验我们都输得很惨,还被黑不和。
别再问我红糖和小男孩:明明是因为你们的答案太随心所欲,一天一个样。
不是泰国人: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忘记上次你说我石头剪刀布喜欢出布,那明明是黄子!你还不如石凯了解我。
别再问我红糖和小男孩:我又不和你结婚我干嘛要了解你。
石凯:我没有要和梁朋杰结婚啊?
不是泰国人:演唱会门票不给你留了,再您的见。
太阳喜欢我我喜欢太阳:我笑到高杨从隔壁房间过来捂我嘴。
别再问我红糖和小男孩:石凯只需要记你一个人的,但我要记你们三个,还不能记混,我的工作量和难度比他大多了好伐?
家里水管流pola:你怎么还在高杨家里,今天几点回家?
太阳喜欢我我喜欢太阳:蔡程昱也没回家啊,你不能双标。
高贵王子:谁在cue我?
家里水管流pola:蔡蔡有同居经验,你又没有,怎么能和他比?
高杨:经验这种东西,攒攒就有了,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贾凡:第一次?这能播吗?
龚子棋:我怀疑你在开车,并且有证据。
高杨:本群真正开过车的应该只有你吧。
高贵王子:这个话题并没有深入探讨的必要。
别再问我红糖和小男孩:呼应本群群名,棒!黄子,我的坐垫暂时用不上,已经放在你房间的椅子上了,你可以用两个。
太阳喜欢我我喜欢太阳:您的好友黄子弘凡已退出群聊。
高杨:黄子弘凡的好友高杨已退出群聊。
贾凡:说正经的,演唱会还没正式官宣网上已经听取嘲声一片,不光黑子嘲,我们四家唯粉就差把禾日鞭尸了,你们能行吗?
石凯:对啊,都骂禾日不做人,强行搞团,害他们既没有solo还要累死累活排四重。
龚子棋:超级厉害们已经把“张超为了迁就弟弟们每次都要收着唱”这个论调说秃噜皮了。
高贵王子:不要问我呀,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别再问我红糖和小男孩:蔡程昱你好好说话。
家里水管流pola:相信我们,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吗?”高杨从后抱着黄子弘凡,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你又瘦了,掉了多少斤?”
黄子弘凡被他呼出的气吹得脖子痒,躲了躲,“没有瘦很多,这不是不想让你们失望嘛。”
“你一向没让我失望过。”高杨最近为了转正,修习情话技能,怼黄子弘凡的次数越来越少。
“你这人怎么越来越腻歪了。”黄子弘凡嫌弃地推开他,“睁眼说瞎话本事见长。”
高杨幽幽地看向他,“你现在就算给我盘生牛肉我也能面不改色吃下去,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给黄先生做大盘鸡?”
“你着什么急!”黄子弘凡被高杨拐着弯的告白弄得不好意思,“等演唱会结束。”
“怎么,你要在舞台上宣布恋爱吗?”高杨憋了太久,又没忍住发动毒舌攻击。
黄子弘凡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我会被贾凡和蔡程昱锤死。”
“我看贾凡干脆去当你们经纪人算了,以前只管方书剑,现在你们几个他都要管。”高杨怨气太重,重得黄子弘凡都觉得自己在虐待小动物,他善心大发地凑过去亲了对方一口。
“我吃不到大盘鸡,那先让你尝一口,你开心一点。”
高杨得寸进尺,“就一口吗?我胃口很大的。”
黄子弘凡翻了个白眼,“滚,找个角落饿着吧。”
@1975组合:[图片]有一场约,你要来赴吗?
-来,登月下海也要来。
-小指南一定会去的,不会迷路!
-终于宣啦?楼下遛弯的大爷都比你快。
-好好搞,别亏待我崽。
@黄子弘凡_Lars转发微博:来坐前排噢。
-@黄子的羊咩咩:钱都存着呢,放心。
@张超_Baritone转发微博:不见不散。
-欺负张超的全网销号:好好唱,这次带女朋友一起去看你。
@未来的方书剑转发微博:终于能在更大的舞台上和你们见面,期待相遇。
-垃圾队友别吸我儿血: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得更高更远,真好。累了回头看看,方糖们一直都在。
@梁朋杰-转发微博:我在这里,等你赴约。
-塑普skrskr:风雨无阻,老铁我来了。
【坐垫团购群(9)】
别再问我红糖和小男孩:我举报龚子棋,你怎么还蹭我们演唱会的热度?你看一大堆人都在哭嚎自己失恋了,根本没关注重点!你是不是就是故意来秀恩爱!
家里水管流pola:要秀恩爱上自己朋友圈秀,怎么还在我评论里秀,欺负我单身吗?
高贵王子:变相催你找女朋友。
龚子棋:男朋友也行。
高贵王子:龚子棋你过来一下,咱们好好聊聊。
龚子棋:我错了。
不是泰国人:秀恩爱麻烦出门打车去狗场,这里是积极向上正能量工作群。
高杨:您的好友高杨已退出群聊并带走了黄子弘凡。
@禾日娱乐:19号晚上7:05见,购票方式戳这里。
-简单点,买票的方式能不能简单点?
-我求求你剩下的时间好好升级系统。
-你他妈不能挑个周末开吗?工作日晚上七点钟你有事吗?
-票价震撼我妈,比之前鹅的个音贵这么多,另外三个人不值这个加价。
-楼上又是哪条狗在乱吠,泼辣男孩也不值我花这个钱,我看辣爽的个音实惠又赏心悦目,我还不如蹲个二轮个音。
-怎么哪都有恶臭dw,爱看不看,不看滚蛋。
-方方,咱还是剧场见吧,价格劝退,场地劝退。
-想起一些体育馆听音乐会的不美好经历,但是我好想去看四月呀,呜呜呜。
在舆论整体偏向负面的形势下,开票的那一天终于到了,坐垫群里五个人战战兢兢,生怕不卖座。另外四个人利用所有能抢票的电子设备,号召一群亲友,摩拳擦掌准备抢票。晚上七点零五分,禾日抢票官网不负众望,卡出银河系。
“对不起,您访问的网页似乎走丢啦。”
大家刷新又刷新,来来回回都是这么一句话,恨不得锤爆网页上哭唧唧的卡通小人的头。他们刷得眼睛发酸,闭眼都是白茫茫一片外加一行小字,胳膊、腰腿都疼,手指点得发酸。这不是一场网速战争,这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持久战。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战到最后,大家满脸疲态,宛如工业革命时期流水线上的工人,是个无情的刷新机器。俗话说,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漂亮的人,禾日官网抢票一役,全靠耐心与坚持取胜。历时两小时十七分,最后一张票卖出去了,而有些人的网页仍然在走丢。
@禾日娱乐:大家太热情啦,没抢到票的小指南们也不要灰心,下次再见!
-操,开票前一个个都说不买,开了票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硬是把老子我挤出六环。
-你他妈先升级系统,不然明年我也见不到你。
-数字圈没有爱,臭直男们没有心,抢票面前无姐妹。
-抢到票的这里集合!
-这次我算是知道什么叫战术性嘲讽——假装嘲讽营造没人买票的舆论氛围,使他人掉以轻心,自己成功抢票。
-哭穷是假的,不约也是假的,当天我就去体育场门口蹲着,首页姐妹们最好别让我看见你们拿着票哈,不然绝交!
-那些说不买的人我都截图了,等你们晒票的那一刻,就是我揭穿你们无情嘴脸的那一刻!
-没抢到票的这里来酸!
【1975团粉今天卑微了吗(4)】
石凯:本群有人抢到票了吗?
高杨:我的手速,你觉得呢?
贾凡:呵呵。
龚子棋:无。
这一幕如此的熟悉,大家纷纷回到没有抽中见面会的那一天。不过那时候他们几个还是靠其他粉丝接济,今时不同往日,短短一年不到,他们已经获得家属赠票的资格。至于为什么还要浪费两小时参与抢票,当事人表示,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
谁都有一个靠自己的双手抢到票的1975梦。
郁闷的龚子棋坐在沙发上,蔡程昱拍拍他的脑袋,“笑一笑啦。”
龚子棋抬起头,伸手把蔡程昱的嘴角压下去,“别笑了,瞧你开心那样,跟柴犬似的。”
“我开心。”蔡程昱在他旁边坐下,背靠着他晃来晃去,“想喝可乐!”
“就这么高兴啊?”龚子棋没忍住也笑了,他捏了捏蔡程昱脸颊上的肉,“饭不好好吃光想着吃零食,不给喝。”
“他们红,我高兴嘛。1975要红1975年!”
“得了,1975年人都走了不知道几个轮回了,还想着红呢。”
左边的房间里,梁朋杰和石凯在打电话,石凯不知道在另一头说了什么,梁朋杰难得没和他小学生吵架,反而一退再退地答应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要求。右边的房间里,方书剑正和贾凡、蔡尧三人视频,在吐槽禾日垃圾官网的间隙穿插着贾凡对方书剑的嘘寒问暖以及方书剑和蔡尧的争宠斗嘴。
张超站在两个房间中间,默默替他们把门关好,然后进屋打开手机,他本想和弟弟们分享,现在却只能一个人细细品读“只搞假的”新文,反复观看“搞cp真好用”新视频,再吃瓜看八卦。兴奋之余也不免遗憾,那几个人好久不搞cp了,整天就知道和男朋友腻歪,人生得丧失多少乐趣呀。
@只搞假的:大家好,我来网络乞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太也没抢到票吗?
-太太手速不行啊!
-心疼了,但是我也没抢到票哈哈哈哈哈。
@搞cp最好用:大家好,我也来乞讨,希望你们接济“只搞假的”的同时也康康我。
-太太们集体滑铁卢。
-我有票,要是去不了就转给你。
张超心念一动,小号私信两位太太,成功卖出两张前排票,并获得点梗资格。
期待也好,嘲讽也罢,1975成团的首场大型演唱会终于来了。
【1975团粉今天卑微了吗(4)】
高杨:你们到了吗?不是约好五点半,你们怎么都迟到了。
贾凡:我在路上了,有点堵车。现场人多吗?
高杨:多啊,人山人海,周围麦当劳肯德基星巴克各种能坐人的店全是粉丝,幸亏咱们选了比较远的地方吃饭。
石凯:追星不需要吃饭!
贾凡:弟弟照顾一下老年人,谢谢。
龚子棋:怎么样,我给张超的排面是不是还是最大的?碾压其余三家。
高杨:[图片]给你看摆应援的妹子们的前方战报,咱们团站联合应援才是最牛的,不好意思了。
龚子棋:我出了两份钱,差点没被我哥削死,回去得找蔡蔡报销。
石凯:又来了又来了,这个男人带着他的狗粮又来了。我们谁不是出两份钱呢?我还是个学生呢。
贾凡:我到了,你哪呢?
高杨站起来,冲贾凡挥了挥手,“这里。”
“你挑的位置也太隐蔽了。”贾凡一屁股坐下,看到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笑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是临时加班。”
高杨:“我家里人原话‘养媳妇的钱要自己挣’。”
贾凡:“你也要开始秀恩爱了吗?”
石凯风风火火地推开门,一眼就看见最里面的两个人,活力满满地喊了声:“哥!”
“你们点菜没有,我好饿。子棋说他晚一点,我们先点。”他刚坐下,桌上的手机就震了,他惨叫一声,“操,这老师真的和我过不去了。”
半桌子菜上来,贾凡和高杨慢悠悠地吃着,对面石凯抱着高杨的电脑,一手夹肉吃,一手敲键盘。
“对不起,来晚了。”龚子棋牵着蔡程昱,两人看上去都精心打扮过。
高杨:“喔唷,这么隆重,你们结束直接举办婚礼吗?”
龚子棋咳了一声,“蔡蔡非要搞得这么正式。”
“今天可不是普通的场合!”蔡程昱一脸正气,“我们五个盼这一天好久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场景很熟悉?”贾凡忽然笑了。
除了埋头苦干的石凯一脸懵,其他人都露出会心的笑容。不久之前,他们几个也是相遇在一间咖啡馆,大家互不认识,各自急匆匆的,为自己本命而来。有人忙着工作,有人忙着学习,也有人带着对象姗姗来迟。
如今,有对象的要结婚了,单身的有对象了,而学习的,还在学习。
石凯瘪了瘪嘴,“我也太惨了。”
贾凡感慨道:“当时我们还集体冒充团粉,现在竟然真的成了团粉。”
“可见人不能随便撒谎,搞不好就成真了。”
演唱会后台,梁朋杰缩在沙发上。
“怎么了?”张超过来拍了他一把,只见对方抬起一张苦瓜脸,说道:“我好紧张啊。”
“你大大小小的舞台演过这么多了,紧张什么啊?”方书剑对着镜子整理衣领,看着身后的人。
“这怎么能一样!”梁朋杰坐直,“这可是我们四个的演唱会诶!我们四个!1975!一个团体。这和我单枪匹马参演音乐剧能一样吗?更何况我们团还这么不被看好。”
黄子弘凡挠挠头,“说实话,其实我也有点紧张。我跑两三趟厕所了。”
方书剑:“你说得我肚子有点疼。”
张超其实也紧张,但他既是队长又是大哥,必须承担起照顾弟弟们的责任。
“别瞎想,来看点好玩的。”他打开微博,“你们看,这是粉丝们拍的场外应援。”
偌大的体育场周围一圈空地全挤满了人,大家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应援物,手上绑着丝带,有些人脸上还贴着小指南纹身贴。天桥两侧有人来回穿梭,奔波着领应援物,到处排起长队,互不相识的姑娘们因为同一场演唱会,怀着同样兴奋又期待的心情聚在一起。这会儿,她们不再是网上剑拔弩张的群体,而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人,有着最大的共同属性——追星女孩。
“你看,喜欢我们的人有这么多,他们是来看我们四个人的。”
方书剑放大图片,“我们团粉的应援好棒呀!”
“你不要一副仿佛不知道是哪几个人出了大部分的钱的样子。”黄子弘凡想起来都觉得一阵腰酸。
“你能不能别破坏气氛。”方书剑作势要打他。
“好啦。总之,大家放平心态,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只是一个开始。快开场了,大家就放空自己,不要过度焦虑。”
粉丝陆续开始入场,龚子棋一行人堵在路上。
“靠,谁提议的那么远的吃饭地点!”
石凯坐在副驾,心情暴躁,“我就说追星不需要吃饭,这下可好,赶不上就好笑了。”
“年轻人,不要急。”高杨从后面拍着他的肩膀,“这不还有半小时呢嘛。”
“我看前面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蔡程昱可坐不住,这种场合他绝对不能缺席一分钟,“要不我们坐地铁吧,前面就是地铁站,叫人来把车开回去。”
他们弃车改乘地铁,踩点进场,刚检完票灯就暗了。大屏幕开始倒数,他们弯腰低头,在一阵阵的尖叫声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一抬头,舞台上四个升降台逐渐升起,四个男孩背对观众站着,聚光灯照在他们身上。
一首节奏极快的开场曲,编了舞。
“天呐我第一次见超儿跳舞,我圆满了真的圆满了,太杀了。”
“1975真的是男团,牛逼!”
紧接着是一首温柔的四重唱,四位少年背对背围坐在升起的大圆台上。唱完便是首个讲话环节。”
“大家好,我们是1975组合。”
“我是1975的队长张超。”
“我是能唱会跳的小男孩方书剑。”
“我是普通话最好的梁朋杰。”
“我是话最少的老幺黄子弘凡。”
“欢迎大家来到我们的演唱会,再次欢迎你们!”
演唱会没有主持人,张超顿了顿,低头瞄了一眼提词器。
“张超,你怎么回事,眼睛看哪呢!”黄子弘凡眼尖,立马揪住他。
“张超忘词!”梁朋杰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一次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我紧张嘛。”张超笑了笑,“你们不知道,刚刚在后台他们仨紧张得拉肚子,只有我最稳重。”
“我觉得串场这个工作还是我比较适合。”梁朋杰问方书剑,“方方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尬聊,继续唱歌吧,接下来请欣赏经典曲目库斯克邮车。”
唱完几首老歌之后便全是新歌,令人意外的是,每一首四重,他们完成得堪称完美。或许技巧上各有瑕疵,还有待提升,可是默契度却无可指摘。这种默契甚至掩盖了他们在歌曲上的部分不足,将现场的气氛一次次带向高潮。
“艾玛,连着唱这么多首真是累死我了。”黄子弘凡拿起舞台上的水瓶,“你们不介意我喝一口吧?介意也没用。”
他刚刚结束一首独唱,是一首难度很高的音乐剧选段,“刚刚这也是我全场唯一一场solo。”
听见底下一片遗憾声,他笑道:“不过没关系,每个人都只有一首solo。之所以选这首歌,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们,黄子弘凡,可能真的要演音乐剧了。其实我心里很忐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支持……”
“会——”
“哎呀。”黄子弘凡摸摸鼻子,“既然你们都表态了,那我话不多说,不然张超候场要急死了。我一定会努力好好演,不让你们失望的!”
张超上台的时候打了一下黄子弘凡的屁股,台下一片尖叫。
“接下来我要唱的歌也选自音乐剧。”他顿了顿,“所以聪明的你们也该猜到我选这首歌的原因了吧?”
台下,高杨对龚子棋说:“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吗?”
龚子棋真的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笔陈年旧账,“怎么了?”
“咱们两家投资的这部新剧,我要给张超剪戏份。”
竟然敢摸黄子弘凡屁股,就算是哥哥也不行!
龚子棋:“……”
张超,让你手贱。
听完两人的独唱,粉丝们不禁猜测,方书剑和梁朋杰不会要唱歌剧吧?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要唱歌剧。”方书剑眨眨眼,卖了个关子,“我明年的工作安排都排满了,还是音乐剧。歌剧或许在很远很远的未来吧,谁知道呢,毕竟我是未来的方书剑。”
“我不懂,为什么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独唱,压力好大哦。”
“朋朋,不要紧张!”石凯在台下大声地吼道。
现场因为男粉的声音开始起哄。
梁朋杰先是一愣,随后慢慢笑了,“我哪有紧张啊,谢谢大家这么喜欢我,接下来这首歌,希望你们听得开心。”
两个小时的演唱会,25首歌,除去四首独唱,还有几首二重和三重,剩下的全是四重。编排形式多样丰富,可以想见排练难度和强度。现场舞美请了国外顶尖团队设计,音响效果照顾观众的听感。串场也是他们自己负责,既要有梗又不能随心所欲,时间紧张,就连一向话唠的黄子弘凡都克制住骨子里的相声本性,这场演唱会,他们四个以及整个幕后团队交上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我们的开始其实不是邮车,而是另外一首你们没听过的。今天我们选择用这首歌作为结束。”
一首没听过的歌,没有华丽的谱曲和伴奏,也没有漂亮的歌词。他们四个人穿着整齐的白衬衫和黑裤子,并肩坐在舞台前面,唱着最简单的歌词和旋律。
一曲终了,他们眼里亮晶晶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落进去的汗。
“这首歌之前只有我们几个人听过,是我们无聊写的。我们曾经说过,如果出道了,一定要拿这首当出道曲目。”张超说着哽咽了。
“结果因为太平凡被音乐老师们毙掉了。”黄子弘凡憋着眼泪开玩笑。
梁朋杰偷偷低下头,“但是今天我们坚持要唱这个。”
方书剑拿着话筒大声喊道:“你们喜欢吗?”
“喜欢——”
蔡程昱喊得最大声。
他喃喃自语:“这是我们的歌呀,一定会被越来越多的人听到。”
再不舍的相聚也会有离别,时间所剩无几,甚至连告别都显得匆匆。
张超:“真的很感谢你们今天能坐在这里听我们四个唱歌。我们都不是完美的存在,碰到一起还会有更多的毛病,是你们一直包容我们,鼓励我们,支持我们。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1975,我爱你们!”
梁朋杰:“我……我真的没想过。”他说了一句便说不下去,张超掏出纸巾给他擦眼泪。
“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是你们的信任给了我自信和底气去冲去闯。虽然我平时在网上老和你们互怼,但是我只是不想说那些腻歪的话,我怕你们觉得我矫情。但我内心真的很感激,也很谢谢我的兄弟们,我们一定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方书剑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便背过身去。
“方方,轮到你了。”
“让他缓一会儿吧。”黄子弘凡举起话筒,“其实我也很想哭,但是我怕你们回去又说我是小哭包。我留着眼泪回家再哭。”
他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脸上已经湿了。
“感谢的话已经说了很多次,不用重复你们也明白我的心意。今天是1975的演唱会,我特别想说,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知道。我知道,人的精力和喜欢是有限的,你们可能没办法同时喜欢我们四个人,也可能喜欢这个多一点,那个少一点。在我看来,不管你是喜欢一个还是四个都没关系,喜欢本来就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我希望我,还有1975带给你们的总是开心的体验,而不是有一天你老了或者说感情淡了,回想起这一段旅程,记忆里只有不愉快。我希望你们都快乐,谢谢你们。”
他说完便凑到方书剑身边,“别哭了,再哭就要下班了。纸巾给我几张,我眼泪糊脸了。”
大家被他逗得冒着泪花笑。
方书剑吸了一口气,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从剧院到体育场,从音乐剧到商演,每一个舞台,你们带给我的感动都超出我的想象。喜欢舞台让我留在这里,但是你们的支持是我能充满干劲走下去的动力。无论是音乐剧演员方书剑,还是1975成员方书剑,每一段旅途,都感谢有你们。我会和兄弟们,和大家一起继续走下去!”
蔡程昱率先鼓掌,他为他们骄傲,也为自己骄傲。
张超牵起梁朋杰的手,他们四个面对观众,弯下腰,灯光逐渐暗下,他们始终没有抬起头。
“1975,永不咕咕!”前排的仝卓大喊一声,坐在他旁边的圣权反应过来,也跟着喊道。
“1975,永不咕咕!”
蔡尧哭得眼睛红,扯扯旁边喊得起劲的李向哲:“哥,还有纸吗?他们真讨厌,从小到大也没这么煽情过。”
升降台逐渐降下去,鞠躬的少年们之间只剩下一点影子。
黄子弘凡突然跳起来,冲观众席挥手,“1975会永远在一起的!”
“会永远在一起的——。”四个人的声音最终消失在舞台上,场馆黑了,最后一首歌的旋律逐渐响起。
粉丝们坐在原地迟迟不肯散去,黑掉的大屏幕忽然亮起来,上面是一张照片。
四个青涩的半大少年,身上粘着泥巴,面对镜头姿势搞怪,笑得一脸傻气。
照片上写了一句话。
“叫1975,就要红1975年。”
落款是四个人的签名,是未出道的稚嫩笔迹。
END.
【怕你们不能笑着看完,把完结打在最后。想说的话好多好多,但是太晚了,明天再说,晚安,好梦。】
【srrx】(哨向)天幕坠落(1)
一个脑洞,看到有xjm整理了大家的音域并想看哨向,就脑了一下,翻不到这位姐妹了,就有缘可见?魔改严重,欢迎和我留言讨论,但礼仪三禁,不要打扰别人,让我们一起加油好吗(x
以下关于内容的预警:
充满二设的星际哨向au,大致是一个秩序建立初期的故事(我有看过一篇原创写的也是大致这种时期但我保证我写的和它不一样)。ooc肯定有(真人太难写了令人头冷),欢迎提出支持或反对的声音和我讨论,个人cp倾向双云(然而本篇中他们只在背景串场???)其他的还没有站很稳,所以可能会有各种混乱的暧昧向(or友谊向)?
本集前半截以蔡蔡视角展开,后半截以羊羊视角展开,可能有倾向性(但实际上也没差?)的双箭头有双云...
一个脑洞,看到有xjm整理了大家的音域并想看哨向,就脑了一下,翻不到这位姐妹了,就有缘可见?魔改严重,欢迎和我留言讨论,但礼仪三禁,不要打扰别人,让我们一起加油好吗(x
以下关于内容的预警:
充满二设的星际哨向au,大致是一个秩序建立初期的故事(我有看过一篇原创写的也是大致这种时期但我保证我写的和它不一样)。ooc肯定有(真人太难写了令人头冷),欢迎提出支持或反对的声音和我讨论,个人cp倾向双云(然而本篇中他们只在背景串场???)其他的还没有站很稳,所以可能会有各种混乱的暧昧向(or友谊向)?
本集前半截以蔡蔡视角展开,后半截以羊羊视角展开,可能有倾向性(但实际上也没差?)的双箭头有双云棋昱小凡高,后期可能有龙凤余光深呼吸,凡凡的情感线没有想好所以可能会和好多人有交流请自由心证?tag不打了有其他的倾向再加,祝观影愉快(x
------------------以下正文------------------------
一、变故
这是一个普通的早上,没有特别的事发生。
蔡程昱端着没喝完的二十倍稀释可乐从食堂出来在窗前停下,想最后偷一下闲,喝完这点饮料再走。从基地的很多建筑可以看到大空港,食堂的位置尤其不错,可以俯瞰由空港接入基地的错综复杂的栈桥区。
清晨,太阳模拟器尽职的逐步加强光照,光影掠过栈桥区各条航道里排队等待起飞的星舰,基地即将开始它忙碌的一天。蔡程昱把最后一口饮料倒进嘴里,也准备去开始他忙碌的一天,他记得早上第一节课是机械全能,他应该……
“叮铃铃铃铃——!”
头顶上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耳铃声,惊得蔡程昱差点把可乐喷出去,这是咋了?他抹一把嘴侧耳去听,不只这一栋,周围的建筑接二连三开始报警,呜呜的长声警报此起彼伏。紧接着,传闻中最高优先级的通报瞬间抵达所有通信终端,走廊上一扇扇窗面前全部弹出虚拟屏,屏幕里红光闪烁,显示出一条警报和正在行进的读条。天盾系统专属的无机质播报声在走廊里响亮回荡:“一级战备注意,重复,一级战备注意,检测到不明物体高速接近中,无通行认证信息,判定为敌袭。预判登入位置,大空港A3区第一栈道,预计登入时间,30s,城防反武装粒子炮开始装填,预计装填时间32s,请所有人员立即疏散或寻找掩体,重复,一级战备注意。“
蔡程昱:……啥?
蔡程昱瞪着眼前红得晃眼的窗面,觉得自己仿佛认不得那上面的字和字下方正在飞速冲向100%的进度条。
走廊上忽然涌入好多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们推推搡搡,将蔡程昱挤得拍在窗面。
“卧槽,让让!”“谁tm踩我,靠!”“别挤了啊……”
突然之间,蔡程昱觉得好像半个基地的人的重量全压在他身后,推着他将他紧贴在窗面上。
“第一栈道、第一栈道在哪儿呢?”“顶我干啥我也看不着好么……”
对,围观。
这可是敌袭!转不过来身也不好发声的蔡·首席预备役·程·准一等指挥官·昱在心里咆哮,你们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蔡程昱挣扎着垫脚,试图出声:“大家别、挤,寻找掩护,掩护……”
立即有人回嘴道,“掩护什么掩护,城防系统都开了能有什么事?这可是反舰队级的武装,一般哪儿碰到?“
“可是……”
可是一个人的力量难以抵抗很多人,无法抵抗很多很多人。蔡程昱挣扎了几下,放弃。行吧,人类的行为趋势是凑热闹。
天盾系统还在播报:“重复通信无结果,炮台开始搭建,预计攻击模式,歼灭级。”
人群中响起了抽气的声音和窃窃私语,“卧槽歼灭级?玩儿这么大?”“估计来的不是一般飞行物?”“天盾搞错了吧,又不是黑洞降落啊歼灭级,闹呢……“
“15s倒计时准备。15。”
从窗口看出去,每一栋建筑都在变形、重组,各种各样的炮口从每一个可能不可能的地方伸出来指向空旷的第一栈道,甚至包括头顶上方停止巡航的太阳模拟器。建筑物变形的震动传至每一个人脚下。吵闹的人声逐渐消失了,脚下一步不到的距离之外,两层楼间伸出来的整排炮口闪动着正在充能的森森蓝光。
“10。”
不知道谁指着天空大喊,“来了!”空中出现了一个黑影,飞行速度极高且轨迹稳定,不是陨石或者失控的舰艇。
“9。”
太阳模拟器的光束移至第一栈道并逐渐收缩,几秒后,聚焦的光斑中心温度将飙升至1200℃。
“8。”
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一架中型带武装星舰,舰载武器满负荷。
“7。”
星舰接入第一栈道,制动,以极高的速度滑入光斑又滑出。
“6。”
光斑像舞台追光一般跟着移动,照亮漆黑的舰身。
“5。”
星舰滑至栈桥减速道最边缘,停止。
“4。”
舰身上土金色的闪电反着光。
等等!顾不上强光刺眼,蔡程昱贴着窗面上紧盯那架星舰,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
人群之中有人喊了出来,“闪电?云音远征队?”“云音?阿云嘎指挥官怎么了……”
蔡程昱不知道从哪里爆发的力量,一把拍在窗面上硬是挤开压在身后的人就要走。
“停下!快停下!不是敌袭!不是!”他喊道。
那是一艘紧急逃生舱,它属于雷电号,云音远征队的最高指挥舰。
而天盾尽职报送着:“1。"
窗外,满天充能完毕的炮口光芒闪耀,好似星空。
“通知,检测到特殊条例执行条件,炮击停止,重复,检测到特殊条例执行条件,炮击停止。”
“敌袭警报解除。”
伴随着嗡一声震动,所有炮口一同停止了运作。窗面上的红屏变回蓝色,城防炮装填进度条定格在99.5%。
蔡程昱脑袋空了两三秒才想起要呼吸。
人群里先是小声议论,后来响起越来越大的声音。“解、解除了?”“特殊条例?它刚是不是说了特殊条例……”
不等他们讨论出来什么,各通信终端再次接收到新的指令,窗面上显示出一整排绿色标识箭头,从走廊这头连向另一头。广播里响起基地总长王晰低哑的声音,“所有人注意,警报解除,没事了啊,回自己岗位,该上课的上课,该值岗的值岗,都散了。”紧接着又补上一句,“绿箭头沿线注意避让。”
一走廊的学生仔齐齐把头转向窗面。有人不确定的说,“这……应该不是疏散标志吧?”“我记得安全条例里,这种情况好像是……优先通行路线?”“什么优先通行……”
什么优先通行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医疗班风风火火冲进了走廊,护士长一马当先,边跑边赶人,“让开让开都让开!立刻!马上!”
要说谁在基地里享有“实质最高话语权”,实在是非医疗班莫属,毕竟这是一帮狠起来连总长都敢骂的人。刚才还挤成团的学鸡们哗啦啦散开了,一时散不开的贴上墙角,在边角里挤成鹌鹑。
炮口熄火了,但蔡程昱觉得自己的心跳并没有恢复正常,他迎上去又跟着护士长往回跑,问她:“请问、是出什么事了吗?那艘星舰……”
护士长一嗓子吼开他:“特殊条例B6条12款不知道吗?人命关天赶紧让路!”
蔡程昱踉跄两步,好像撞到了人又好像没有,他扶着墙,脑子里滚动的全是特殊条例。特殊条例B篇适用于战时紧急态,他记得6条12款说的好像是,舰队最高指挥官通过专用逃生舱离舰返航,且经确认生命垂危,该专用逃生舱享有最高级别优先通行,准许不经通讯直接降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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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1:目前公开的情报
蔡程昱:第一指挥学院,指挥系,首席预备役,准一等指挥官
彩蛋2:想写但不一定写明白了的点
钢化可乐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扁了?
感谢阅读
【声入人心/云²】波西米亚人
//试着重发一下全文。老天保佑,新年快乐。
一 归来
“大龙!”他听见谁叫他,“快起来!快出来!”
一般王建新这么叫他,他一枕头扔过去倒头重睡。但今天他一下就睁开了眼,好像整晚整晚都在等着这一刻。他把长裤一套就跳下床,披着棉袄大步走到门口去。
他没看见王建新。门前空荡荡的。但声音还在:“看看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他等的人是谁,人人都知道,除了那个人也没别的人了。而此刻那个人正站在楼道里,从台阶下面看着他。穿着军装,背着一个行李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像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还来不及仔细看那个人的脸——是黑了是白了,是胖了是瘦了—...
//试着重发一下全文。老天保佑,新年快乐。
一 归来
“大龙!”他听见谁叫他,“快起来!快出来!”
一般王建新这么叫他,他一枕头扔过去倒头重睡。但今天他一下就睁开了眼,好像整晚整晚都在等着这一刻。他把长裤一套就跳下床,披着棉袄大步走到门口去。
他没看见王建新。门前空荡荡的。但声音还在:“看看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他等的人是谁,人人都知道,除了那个人也没别的人了。而此刻那个人正站在楼道里,从台阶下面看着他。穿着军装,背着一个行李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像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还来不及仔细看那个人的脸——是黑了是白了,是胖了是瘦了——但心就已经急促地跳了起来。这感觉他永远认得出。
“嘎子……班长,”他说,“你回来啦。”
阿云嘎笑一笑,快步走上楼梯来,走进屋里。
“我回来了呀。”他把行李们放在桌上,利索而有条地拆包,侧过头来看看他,
“你还在等着我呢?”他轻轻说。
他说话还是像以前一样又柔又甜,可是话里那种因为看穿了他而无意识产生的残忍,是郑云龙内心里最恐惧的样子。
他靠墙站着,任由阿云嘎在这个房间里拆行李的画面给他爆裂的满足,同时也提防着突然的破灭。他低头看着阿云嘎的手,小声地说:“你什么时候走?”
阿云嘎明亮亮地看着他。
“不走了,”他说,“我回都回来了,干什么还走?”
郑云龙在大喇叭的广播里醒来。
“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广播里女声字正腔圆地朗读,“全体教职工马上在大礼堂集合!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全体教职工马上到大礼堂集合!接收最高指示!”
他皱着眉头搓了搓脸,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竟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早起时烦躁无比,自己也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运动已经持续了三年,没几个人再像一开始那样投入那么多或真或假的激情。从窗口望出去,大院靠北的路上还能看见一两个女职工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把孩子送去托儿所。这算是起床早的有先见之明,再晚半个钟头,几个小组长就要来楼道里敲锣打鼓地查人了。
但这都是大院前面几栋职工宿舍楼里才有的事。郑云龙现在住的这栋楼,在音大围墙边犄角里,旁边挨着锅炉烟囱,衣服要是晾在窗户外,过上两个钟头领口就蒙上一层灰了。没人愿意住这楼。运动开始后,仿佛自然而然地,这里成了后进分子的聚集地。不是所有表现得不够积极的人都够得上去牛棚,有些是成份好些,有些是人缘好些,还有些就是角色太轻,甚至没人费劲要整他们。于是这些渺小的尘埃就都沉坠到这里,在乱世中找到一个寒酸的角落,这一栋楼因此被大院里的人俗称为“后进楼”。
这是栋小楼,一层两户,都是一厅一卧的一居室,一个水房、洗手间、一个厨房,都是两户公用的。成了家的,一厅一卧可以住下三四口人,后进楼里却是单身的多,一套一居室一般只住两人,所幸这里的房间不太抢手。郑云龙住里间卧室,室友叫高天鹤,因为郑云龙最怕觉睡不够,高天鹤把安静些的卧室让给了他。
郑云龙走到水房才看见高天鹤,这人刚洗了脸正在梳头,每天都要这样捯饬一番。郑云龙往脸上撩了点水。
“哟,你也起来啦。”高天鹤说。郑云龙点点头:“我今天还是去礼堂待会儿。”
“啊?”高天鹤一脸看他吃错药的表情。
郑云龙解释道:“我老不去,怕廖老师脸上挂不住。”
“你去了被人抓住要谈感想,廖老师脸上才真挂不住!”
郑云龙笑了:“你别把真话都说出来呀。”
高天鹤往他脸上多看了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去开个大会还笑模笑样儿的了呢?”
郑云龙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啊?有吗?”
高天鹤梳完了头,边往外走边笑着说:“可不咋的,也不知道你做什么好梦了!”
郑云龙突然醒悟过来。他这时才想起,他昨晚梦到过阿云嘎。他昨晚又梦到阿云嘎了。这是他在现在这样的日子里想要微笑的唯一原因。阿云嘎。不会有其他的原因了。他不知道哪个更让人伤感,是他到现在还会梦到嘎子,还是他只能靠这个梦笑一笑。
现在学校的当家的是工作组组长,会上是跟着他的一个女工人在狂热地对着礼堂里的人们嘶吼。郑云龙进礼堂的时候知道那个组长瞧见他了,他在舞台上蔑视地瞥了郑云龙一眼,并没有再为难他,郑云龙也就低下头去,表示这一天彼此放过。廖昌永坐在主席台最边上,小心地看着那个发言的女工,时不时望一眼台下的老师和学生,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参加大会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合情合理地随着人群去食堂吃一顿热饭。郑云龙正想着今天打什么菜,突然看见高天鹤出现在礼堂台阶下对面的路牙子上。一看见他出来,脸上立刻跑满了表情,急得手舞足蹈。
郑云龙瞪大了眼睛,人太多,他一时挤不过去,只能比口型:“怎么了?”
高天鹤两手一起往后进楼的方向挥:“回去!”他又双手拢住嘴,夸张地比口型:“快回去!”
郑云龙从台阶最侧边挤下来,被人瞪也顾不了了。高天鹤的表情就好像他们家刚才被烧了。他冲到高天鹤面前:“到底怎么回事?”
高天鹤拉起他的手就走:“快回去!”
“出啥事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高天鹤回头看他一眼:“你回去就知道了,有人,那谁!你那谁回来啦!”
一听“回来”两个字郑云龙脑子里“嗡”地一下。他突然间定在原地站住,双腿也走不了了,高天鹤的手从他手腕上滑开。
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高天鹤。高天鹤的手刚才就在他手腕上,这太真实了,不会是做梦。可是……
“愣着干嘛?!”高天鹤长腿迈出几步,已经先走出了几米远,看他留在身后,记得跺了跺脚,“快走啊!”
郑云龙木木地“哦”一声,左脚绊右脚地小跑追上去。
他俩几乎是跑着回到后进楼下,几棵灰色的树,后面有廖佳琳、李琦几个,站在一起陪着一个人说话。郑云龙走到路口才放慢了步子,那个人回过头来,他的心一下子跳得更快了。此刻的天气和三年前那天太过不同,没有那么明亮得无情的灯光,他终于有胆量去仔细看一看那个人的脸。他变了,变了很多,人晒黑了,也胖了——胖一点好,他以前太瘦了,躺在铺位上就像一张画片。他走的时候带的那两个行李包也都还在身边,此刻都放在了地上。他没穿着军装,只有一件黑色的毛衣,在这天气里勉强不算太单薄——但是为什么?他们团长那么器重他,没理由让他从团里离开的……
而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神,好像从没改变过。他看着郑云龙,眨眨眼睛,郑云龙突然觉得他们从没分别过。好像阿云嘎不是走了三年,而只是出了一次演出任务,天亮前刚走,中午就已经回来了。
“大龙!”
阿云嘎看着他,叫了一声。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郑云龙直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阿云嘎自然地张开手,也把他抱在怀里,笑声透过胸腔从骨头里传到郑云龙身上。郑云龙把头埋进阿云嘎的肩窝里,忍不住吸了口气。
那是他久违的,更早就熟悉了的,阿云嘎身上的气息,衣服上没冲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晒过太久的阳光的味道,还有属于阿云嘎本身的,一种暖茸茸的,总是介于孩子和男人之间的味道。
在梦里他再次见到阿云嘎的时候会笑,可是现在吸进这一口空气,眼泪一瞬间就从他睫毛之间滚了下来。
二 哥哥
侧翼几个办公室的女老师都围在石倚洁桌子前面,小男孩坐在那儿安安静静乖巧极了。只是一双大眼睛骨溜溜地,透着灵气。女老师逗他:“你叫什么名字呀?爸爸妈妈是谁?”
“方书剑,”小男孩口齿清楚地报了名字,剩下的就不说了。
廖昌永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不锈钢饭盒装着两个还热着的馒头。“别围着看啦,啊,想看孩子回家看自个儿的去!”他一面挤过女老师的人丛,一面对孩子说,“饿不饿?”
小孩摇摇头:“早上哥哥在车站带我吃了早饭才来的。”
“哎哟,早饭,现在都几点啦,”廖昌永把饭盒推到孩子面前,里面除了馒头还有一个菜,“先吃,边吃边等你大哥哥,啊?”
小孩仍是摇摇头。“我早上吃得可多了!”他自豪地说。
女老师们纷纷萌到心化,对着石倚洁和廖昌永胡乱嘱咐一阵后走了。小男孩没动午饭,廖昌永从抽屉里掏出一颗奶糖:“饭吃不下,糖总吃得下吧?”
石倚洁一看,拍了拍大腿:”嗨,廖老师,吃我的糖呀!”
廖昌永挡回去:“你才刚结婚,糖留着分给亲家吧!”
孩子看着那颗白色的小东西,他没吃过这种糖,但喉咙下意识地便吞咽了一下。
“哥哥不让……”他小声说,还没说完,走廊里一阵爽利的脚步声近了。小孩认得出这脚步是谁的,马上回过头去:“哥哥!”
“哎,”阿云嘎笑着对他摆摆手,“小方乖不乖?没给廖老师添乱吧?”
廖昌永摇摇头:“怎么会,喜欢他还来不及。回来这么快?事情办得顺利?”
阿云嘎苦笑着摇摇头:“早上办公室都没开,我先把行李放下了。小方,”他向孩子伸出手,“咱们回家了。”
孩子站起来。廖昌永眯了眯眼睛:“你把行李放哪儿啦?”
“就后面,十六栋……”阿云嘎说着说着小了声音,廖昌永的笑容显得更慈祥了。小孩和石倚洁互相看了看,房间里他俩都不知道这段对话的意思。
“小方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吧,菜都打了。你下午慢慢去办手续,不用着急,晚上他也上我们家去吃,你师娘加双筷子的事儿。”
“不用了不用了,”阿云嘎赶忙说,“怎么好意思一回来就这么麻烦廖老师……”
廖昌永作势拉下了脸:“怎么搞的,一回来就跟我客气?”
“不是,”阿云嘎意识到说错了话,马上找补,“是大龙在——大龙煮上面条了,”笑了笑,“等着我们回去吃呢。”
“你可把我吓死了,”高天鹤把阿云嘎和男孩留在客厅,自己跑去厨房跟郑云龙说悄悄话,“你说是个‘小孩’,我还以为怀里抱着呢,这怎么看也八、九、十岁了呀。”
郑云龙正在烫菜叶子,看了他一眼:“我就说那么一句,你咋能想这么多了。”
高天鹤白他一眼:“我看他怀里抱着个两岁孩子站你面前你哭不哭!”
郑云龙说:“说什么呢。”听不懂似的,一边往碗里盛面。
鞠红川和李琦他们在高天鹤的客厅里陪阿云嘎说话。“小朋友可真乖!”鞠红川问,“几岁了?”
“我叫方书剑,”孩子扬起头,“今年十一岁啦。”
“看着不显,”阿云嘎有些愧疚的表情,“从小跟着我们文工团东奔西跑的,个子没长上来。”
“哪儿话!”王凯摇头,“小孩长得晚才长得高呢!”
方书剑听了也跟着笑。
“这孩子是你的……”王凯接着问。
这是所有人好奇的问题,但没人有胆量估测答案的沉重程度。因此虽然自己不问出口,这时都静下来看着阿云嘎。
“是我们团里的孩子,”阿云嘎自然地说,“是我们战友的弟弟。他哥哥……”
大家都露出惋惜的表情。人人都知道这个沉默是什么意思。
“……我们想着他现在长大了,老是跟我们部队在路上跑,学也上不了,书也念不好,将来就耽误了。正好赶上我复员,大家就商议让我带着他一起回音大来。”
廖佳琳苦笑一下。“咱们这儿以前是能解决孩子上学,”他说,“可是现在连附中都停课了。”
阿云嘎抿了抿嘴。“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他说。
“慢慢想办法吧!”鞠红川总结道。
“怎么回事儿啊,面到底几个人吃,多了我们可没煮啊!”高天鹤吵吵嚷嚷地从厨房里回来了。大家赶紧让开地方,让远来的人吃饭。屋里没几件家具:高天鹤把自己褥子掀起来一半,让阿云嘎把他床当板凳坐;方书剑坐在板凳上;高天鹤靠窗站着;郑云龙就坐在一张开大会时带出去,平时叠在房角的马扎。他抱着膝盖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吃饭的两个人。
方书剑是六六年到团里来的,就在阿云嘎离开音大回到文工团之后一个月。那是一个异常躁乱的夏天,北京挤满了全国各地赶来的青年,他们在广场上热烈地呼喊,疯狂地表达对领袖和运动的忠诚。许多文艺单位都被调到北京,在场地上给这些青年们慰问演出。是团里的歌唱演员乌英嘎最先发现方书剑走在行进的人群中的,在队伍暂停的时候一个一个方阵地挨着问:“你们见过我的哥哥吗?”
这样一个孩子走在狂热的方队里,无异于一只羔羊被卷进受惊的马群。乌英嘎赶忙把他拽出来:“小孩,别怕,姐姐是解放军,有什么话和姐姐说吧!”
这个孩子从南方挤了火车来,身上有哥哥的照片,背面写着那个青年人的名字,他只知道哥哥来北京串联。在偌大的北京城要找这样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当团长问道是谁让他来北京找哥哥的,爸爸妈妈知不知道的时候,小男孩说,正是他的父母让他来投奔哥哥的——“找到了就别回来了”。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在这个年代,不难猜到这样的嘱托意味着什么。
“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会帮你找哥哥。”团长说,“找到之前,你就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团里人人都是你的哥哥、姐姐。”
是乌英嘎最先留住方书剑的,可是阿云嘎才是照顾方书剑最多的人。在晚上营地里吵得方书剑睡不着时,是阿云嘎守在床边捂着他的耳朵,直到他沉入梦乡;他因为害怕想家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也是阿云嘎摸着他的头顶,给他唱草原上的儿歌。三年来,文工团不断地赶场演出,有时一顿饭吃到一半,命令下来,大家把筷子放下就得打包行李上路。是阿云嘎就算自己饿肚子也要给他留下一顿饭。
乌英嘎和阿云嘎算是他的长姐为母、长兄为父,但他们两人可做不了他的母亲和父亲。乌英嘎的爱人是鄂尔多斯的乌兰牧骑队员,五年前阿云嘎还没去音大的时候,还在他们婚礼上充作乌英嘎的娘家人唱过送亲的歌儿。可是每次看着阿云嘎的时候,乌英嘎姐姐总会微笑着轻轻摇摇头,说:“他呀,我们这些人留不住的。”
方书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姐姐看着哥哥的眼神不像看着一个近在咫尺的人,而是在看一个很远很远、就要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人。“没关系,”他懵懂地想要安慰她,“我在这儿陪着姐姐。”
大姐姐笑了,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一下:“姐姐不求你陪。你也别留下!”
阿云嘎受伤之后在自治区医院躺了一个月,医生让下地的时候自己觉得筋都缩了几寸。医生还说让他千万别再做损伤腰椎的动作,他听着只有苦笑。想了几天,他去向团长说:“我想复员了。”
团长一听眉毛就拧在了一起。“你是为了演出受的伤。我们难道会亏待你吗?”他敲敲桌子,“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要把你从音大调回来?就你这个性子,出了这个团,你以为外面的人也像我们这样,不会害你?”
阿云嘎笑了笑:“我跳不了舞了,咱们文工团从来一个人当两个用,我还怎么留下呢?”
“那你更不能走了。你十五岁就在团里了,跳不了舞,离开了部队还能做什么?”
“我只是腰伤了,又不是整个人废了。”阿云嘎抬起头来,团长看着他的眼睛便知道这个孩子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要是留下来拿这份补偿活着,我才是真的废了。团长,您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台唱歌、表演。我往后上不了台了,只想再多念念书。团长,您让我回大学去吧,随便给我安排一个那里的工作吧。”
阿云嘎坐火车从呼和浩特去北京。行李就是来时的两个袋子,三年东奔西走,袋子里的东西比来时反还少了。他的一身军装,从团里的送别会之后就换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压在行李袋的最里面。他攒下的半个家庭,姐姐乌英嘎和弟弟小方,都跟到火车站来送他。
“安达,”乌英嘎用蒙语对阿云嘎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在草原上演出时,你最爱唱的、我们最常合唱的,是哪一首歌?”
他们合唱的歌不多。阿云嘎笑了:“怎么会不记得呢,是《骏马归来》呀。”
乌英嘎看着他,问:“你的那个人,现在也还是在等着你吗?”
阿云嘎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嘴边仍然漾起了微笑。
“我不知道,额格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在等着我,可是我的心还在那个地方,我总要回去看一眼的。”
列车员探出身来,用蒙语催促他们。阿云嘎最后向他们道了别,走上火车。乌英嘎低头对方书剑说:“和哥哥说再见了。”
可是小孩一声没出。她看见他的眼里噙着两汪眼泪。他从早上就没吃下几口饭,是团长说“男子汉可不许掉眼泪”,他才忍着没哭的。
火车汽笛响了,车轮缓缓启动。方书剑忽然跑了起来。
“哥哥!”他冲着火车窗口喊,“哥哥我跟你走!”
“小方!”乌英嘎喊,“阿云嘎!快接住他!”
小男孩敏捷地跳到了车厢连结的地方,就像三年前跳上那列把他带到这一群人身边的火车时一样。乌英嘎远远地看见穿着黑毛衣的青年跑来把他抱住。
一九六九年,草原上的冬天开始了。
三 小男孩
“姓名?”
人事处的女处长高着嗓门问。
阿云嘎下意识地坐直上半身:“阿云嘎。”
“年龄?”
“二十九。”
“籍贯?”
“内蒙古鄂尔多斯,”他说完,又补充道,“蒙古族。”
中年女人抬头瞪了他一眼。这人是现在当权的工作组组长的大姨子。“要你说你再说!”她又埋下头去。其实所有信息都工工整整写在表格上了。但她想问,阿云嘎就不能不挺直了腰椎坐在这儿。
“你在部队是连级,你们首长也跟你说了吧?我们音大现在革命第一,啊,你光有业务水平,没有斗争经验,在我们这儿可当不了什么领导。”
“哎,不用不用,”阿云嘎连忙说,“我只要做最基础的工作就行了,不要求当什么领导……”
“哼,你还真不要求上进,”阿云嘎听她这么说,心里一惊,但她好像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再继续发挥下去,他这才放下心来。
她接着又说:“基础工作?我们这儿最基础的工作也是上课,你行吗?来我们这儿学习的都是工农子女!革命小将!你没有经验,你能教会人家将来怎么斗争吗?啊?”
“教不会、教不会,”阿云嘎赶忙说,“这我当然没资格了,但是,就唱歌、演戏、乐理知识,我都……”
“咳!”女办事员摆摆手,“这课用得着几个人?现在就是廖院长天天都闲在办公室里呢。”
阿云嘎没话说了,只好坐等着命运的宣判。
女处长翻着人事表格,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还有你这个级别的空的就是后勤口了。后勤处的处长是康组长的大姐,啊,我好心劝你一句,多的事你别管,先熟悉下工作就行了。”
“是……”
“别处办公室也没处给你安排。就十六栋旁边那个锅炉房,你知道吧?那儿有个值班室,你就先在那儿熟悉情况吧。”
“……”
“这都什么事儿啊!”晚上听到阿云嘎复述这件事的时候,高天鹤先愤慨地站起身来,然后狠狠拍了拍桌子,“哪儿有这样的呀,锅炉房?我呸!亏她好意思说出口!”
“这确实有点欺负人了。”简弘亦点点头,“现在当权的这一派就是这样,我们也都早习惯了,以后少跟他们打交道就好了。”
“不过嘎子哥总归是部队上下来的,”李琦问,“待遇上他们总不会搞什么鬼吧?嘎子哥,你现在的级别每个月粮票多少斤?”
“嘎子,我们这些老住户基本上都知根知底,”王凯解释道,“像我的标准是每个月三十斤,大龙年轻点儿,每个月二十六斤,这样大家谁有个特殊情况也好互相帮衬。”
“这哪是钱不钱的事儿啊!”高天鹤还在愤愤不平。
“三十斤。”阿云嘎说。
高天鹤像一朵入秋的蔷薇花,一下子蔫下去不说话了。
“嘎子走的是轻体力劳动,不是干部,”郑云龙赶紧给高天鹤解释道,“他为他们文工团负伤来着……”
简弘亦看着高天鹤的突然沉默,忍不住笑了。
“那小方呢?他户口迁没迁过来?粮票给发吗?”王凯又关心道。
“小方的事好在有介绍信,户口跟着我落在咱们单位,一个月按学生定量二十二斤,再‘发扬’两斤,我匀一匀,够吃了。”阿云嘎说。
“咱们这的伙食肯定比不上部队保障好,那二三十斤里领不出几斤白面,都是红薯玉米。不过好在你跟大龙又凑回一块儿了。廖院长这两年见了我们还老是说起,上学的时候你们一个班就你俩最亲,整天焦不离孟的。哎,你还不知道,大龙现在可会做饭啦!我跟你说,你就把粮票给大龙,让他管小方吃饭,过不了几天小方就不认你这个哥哥,只认大龙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高天鹤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说:“哎,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老简!你别跟李琦、红川儿他们挤一户了,咱俩一起去住王晰以前住那户去吧,就在这儿对门!”
“可是晰哥夏天调回东北之后那户的钥匙不就交上去了么?——哦,现在是不是分配给嘎子住了?”
“我觉得嘎子跟大龙住比较好,”高天鹤笃定地说,“他带小方自己住一户,宽敞是宽敞了,可是嘎子只要不在家那就小方一个人待着,这屋门锁不锁都不好。他跟大龙一户那两个人可以把时间错一错,小方不至于没人照顾。你们说是吧?”
“反正我肯定愿意,”简弘亦说,“我回去就能收拾东西!”
“大龙你说呢?”见正主不言声,高天鹤拿胳膊肘捅了捅郑云龙。郑云龙初醒似的“啊”了一声,然后看向阿云嘎,也不说话。
阿云嘎那边却已经把钥匙拿出来了,笑着正在答高天鹤的话:“正巧了,我回来的时候就想说了,我跟小方住一个厅就行,正想着跟谁换一换呢。”
郑云龙这时才跟着笑起来。
高天鹤一面接过了钥匙,对着阿云嘎笑得如沐春风,转过头来看着郑云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
附小的课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广播“最高指示”,老师们就得立时扔下粉笔去参加运动。小孩子就成了大院里散养的羊。
“学校不上课了就去图书馆找大龙哥哥,知道了吗?”最开始那一年,每天方书剑去上学前阿云嘎都要这么叮嘱一句。“记得了记得了, 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方书剑背着书包踢踢踏踏地跑下楼。
大院里有柳树,桃树,迎春,紫藤,蝴蝶和蜻蜓,还有一座石头铺的小池塘,虽然夏天一过水就干了。但在方书剑心里,“大龙哥哥的”图书馆还是顶好玩的地方。郑云龙在那几年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一个冷清得近乎于奖赏的职位。那时的音大图书馆楼,好玩的地方不在于书——这座高大的肃穆的房子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完整的书了——而是在于那些颓圮的,破败的东西。墙上彩色的写着标语的纸,因为粘了太多层浆糊而皱裂、卷翘,带上了一层温柔的灰色;领袖的画像高高悬在墙的中间,好像在慈爱地看着这间废置许久的屋子;还有那种空气,干燥的,停滞的,沉重而蛮荒的,压抑却又温暖的空气。到很多年后他回想起童年熟稔的这个画面,会意识到这个空间的特殊之处:因为知识而凝结的庄重,就算涂抹了再多荒诞,也是不会被完全遮掩住的。
不用太努力回想的是,他就是从这个地方把蔡程昱带回了家。
一九七零年的冬天,蔡程昱十三岁,方书剑在图书馆的架子后面看到他时他正穿着一件旧棉猴,整个下巴藏在高领子里,只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方书剑。自然地,方书剑以为他也是一个没课可上的大院里的孩子。蔡程昱个子高些,方书剑猜想,他可能是个中学生呢。
“你在这后面干什么?”小方走近去,悄声地问。虽然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他仍记得郑云龙教他图书馆里不能大声说话。
蔡程昱也不见外,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同伙,朝一旁一堆杂物下的一只大木箱子歪了歪头:“你觉得那里面有什么?”
“我看过!”小方几乎要喊出来了,他赶紧压低声音,“那上面有锁!好大一个锁头,打不开的。我哥哥说……”他想了想,补充道,“管理员哥哥说,以前在这儿破四旧的时候想打开检查来着,可这箱子太结实,再加上别的书要查的太多,所以就把它忘在这儿,没人记得了。”
“它锈了。”高个子的男孩用鞋尖踢了踢那条铁锁——果然,开口的地方因为早前被锯坏了镀层,已经布满了绣,一动就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我去找块石头来!”方书剑立马来了兴头,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跑出去,没一会儿握了两手的石头回来了。
蔡程昱稳重地拣选一会儿,找了一块最尖的,对准那锈得最厉害的部分砸了下去。
“咣”地一声,锁头掉到了地上。
这一响惊天动地,方书剑捂嘴瞪大了眼睛,蔡程昱还没来及把箱子盖揭开,郑云龙的脚步声就从大门走近了:“草,是哪个biang货在这乱敲乱砸?”
他大着嗓门走近了,见是方书剑,睁大了眼睛,自己先不好意思的捂了捂嘴。“……小方?你在这儿干什么?刚才什么东西响?”
方书剑还没说话,蔡程昱先指了指箱子:“我们发现了这个。”
那天郑云龙回家的时候一手拉着蔡程昱,一手拉着小方,箱子里的书他拿了一本揣在怀里,路上有认识的人招呼他,他也低着头不理人。他上到三楼,打开门,阿云嘎对着桌上保温盒里的菜正在等他:“今天怎么这么晚?小方没停课吗?”然后他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另一个孩子。
郑云龙却没有解释这个。
“楼里还有谁在?”他问,“陆宇鹏、洪老师、鹤儿……”他把图书馆的钥匙放在了桌上,“我得叫他们去一趟图书馆。不能一起去,分着去。一起去太显眼了,不行……”
“去图书馆干什么?”阿云嘎更困惑了。
郑云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本轻轻卷起的手抄册子。
方书剑好奇地看去:上面都是外文字,像是英文,又不是,他一个也认不得。阿云嘎把册子翻开了,那抄写的字迹非常工整,好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册子间是五线谱,这他倒熟悉了;可是那中间的黑蝌蚪们比他见过得复杂得多!这是什么样的曲子?这是人会唱出来的歌吗?
阿云嘎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去看郑云龙。
“……你冰凉的小手……?”
郑云龙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普契尼。”
“《波西米亚人》?整整一本?”
“整整一箱。”
十几个人都挤在三层,一居室的门关不住,人站到楼道里。可是整个房间却静悄悄的,没人大声说话。连唱歌的也不能大声,方书剑看着好像从来不会惊慌的王凯捧着一本小册子,极力压低了声音在唱着:“Ma il mio mistero è chiuso in me……ilnome mio nessun saprà, no, no……”跟着眼眶里竟然泛起了一层异样的亮光。
好几个人跟着唱了下去,那歌声个个都是压得极低的,可是好像碰到石头就会把石头震碎。那声音歇下去,大家一起擦起了眼睛。
这好像是什么极高兴又极难过的事。方书剑还不能明白。
角落里,阿云嘎对高些的男孩问:“孩子,你叫蔡程昱,是不是?”
男孩点点头。
“你家不是这个院里的。你家在哪?”
男孩说:“上海。”
“你家里人呢?怎么让你跑来这里?”
“我是来过继给我大伯的。他以前是老师。我来了以后,他们说,他已经给下放了。”
阿云嘎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回家去?”
“我姐姐今年十六岁了。”男孩说,“我回了家,我姐姐不是独生子女,就得下乡……妈妈又要整夜地哭了。”
那个年代为了让孩子,尤其女儿,能因独生子女而免于下乡,把更小的子女过继给膝下无人的亲戚,也是常有的事。有哪个父母会自己愿意和亲骨肉分离呢?阿云嘎摸了摸蔡程昱的发顶,抬起头来,忽然和郑云龙对上了眼神。
“小蔡现在的情况,算是没有户口了。除了家里带来的二十斤粮票,他每个月伙食没地方给解决,”阿云嘎拨出几张纸来,放在桌子的一边,“除了他以外,咱们家,我一个月三十斤,已经刨去‘主动节约了’,你二十斤,也一样。小方一个月十六斤,单位给出。现在咱们还得凑出一个十六斤来。”
“我每个月还有二十块工资,”郑云龙说,“还有油票、糖票、布票,咱们都可以省一些。我每年省的布票能换二十斤粮了。”
“你那点工资也不怎么禁花,也不能你自己一点都不留。我一个月还有五十块钱,还是用我的工资买粮食吧。”
“我看不如这样,往后每个月家里的钱、票就归你管。”郑云龙说,“小蔡算是咱们一块儿捡的,以后也就不用分那么细了,什么‘你的我的’——好了吧?”
“行行行!”阿云嘎说,“说得我跟得罪你了似的……”
郑云龙笑了笑,也不说话。
“然后就是怎么住。是你带一个我带一个,还是两个小孩挤一起,咱们两个再当室友?”
“还是咱们两个一间屋好。小方也快长大了,就是亲兄弟也不能太近了。我明天找鹤,把晰哥家以前那张上下铺跟他厅里那张木板床换一换。反正他们现在两人一户,用不着上下铺。”
阿云嘎想了想,点点头:“好,就这样。那今天就先让他俩挤一晚吧,明天就换。”
卧室里的床本来就是一张上下铺,之前是阿云嘎和方书剑一间屋睡。现在方书剑被换到客厅,和这个新认识的小男孩挤一张床睡,又是新鲜,又是紧张。
“哎——”他忍不住在被子里小声和蔡程昱讲话,“你是从上海来吗?上海好不好玩?是上海离北京远,还是义乌离北京远?”
蔡程昱闭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小方,睡觉了。”
“可是——”
蔡程昱伸出手来,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
蔡程昱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凉凉的,他的手指也是凉丝丝的。方书剑抬起自己的手,拨开对方的手指,蔡程昱把手抽出来,连着方书剑的手,又一起压在了手掌下面。
方书剑透过两个人的手指去看蔡程昱的脸。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带起的空气漾过两个人的指间。而蔡程昱还是闭着眼睛,不说一句话。
于是方书剑只得闭上眼睛。挨着蔡程昱微微有些凉丝丝的指间却并不怪异。他很快睡着了。
郑云龙搬着铺盖走进卧室,轻轻把门在身后关上。阿云嘎正把自己的被褥卷了起来要搬到上层,郑云龙把他挤到一边,自己把铺盖放到了上铺,然后弯腰把阿云嘎的被褥复原。
“哎哟,”阿云嘎笑了,“你还想当我的班长啊?睡我上铺?”
郑云龙看着他,点点头:“嗯。”
阿云嘎只好笑得更深了。“好,那我也听你的好啦。”他在下铺上坐下来。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在一间寝室里生活过了,比三年更久,毕业以后阿云嘎虽然没有正式离开音大,但已经代表原部队出过很多表演任务。他们躺在上下铺上,黑暗中有一段时间谁也没说话。
“你这些年……”阿云嘎终于问,“我听说廖老师被影响的时候,你……”
“我没事啊,”郑云龙说,“你听我说话,这不都好好的么。”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不提了。”阿云嘎坐起来,拍拍上铺的床板,就像顺郑云龙的背,“将来的事都有办法。”
“嗯。”
“睡吧。”
郑云龙听到房间里的另一个呼吸愈来愈长。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猛地睁开,轻轻侧过身,往下铺看了一眼阿云嘎。
他睡觉的时候还是会皱眉。和上学的时候一样。明明白天无论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总是笑呵呵的。
他看了一会儿,再翻回身躺平。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在梦中去见任何人。
四 那个男人
郑云龙先去洗干净了手。他住了五年的这间卧室有四件家具,于他的处境来说,可称豪奢:一张上下铺,这是前一任住户遗留下来的;一个书柜,是抄家运动进入尾声以后偷偷捡回来的;一张木椅子,和书柜一样来历;还有一张板凳,是从前读书时去看电影要带的那一种,这一张还是从前阿云嘎的。郑云龙的那张不知什么时候就失落了。
书柜和上下铺对面放着,中间空出窗户的位置。上层摆满了语录、选集,还有样板戏的词谱,这算是他们专业特需的书籍了。下层是两扇柜门。郑云龙从枕头下摸出钥匙,轻轻面对柜子跪下来,把柜门打开,在底层角落抽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本厚厚的书,书皮上是一版毛选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拿出书来,屏着呼吸打开,好像泄露一点空气就会把书上的字吹走。
那是一本意英词典。
书上的字都完完好好留在纸上,郑云龙心落回肚里,把词典放回盒子里,捧着盒子回到客厅。
“有词典。”他像一个赢了决斗的骑士,得意地说。
“……”高天鹤垂着头玩手指,还在想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周深劝他:“别想了鹤鹤,全校能有几本意中词典啊,你还能跟廖院长去借不成吗?文豹本来就懂意大利语,你也没法跟他争啊。”
高天鹤愤恨地瞪了郑云龙一眼。
郑云龙抬起头来没跟他对视。
而一边的余笛、洪之光两室友交换了一下眼神,看郑云龙的目光越发刁钻。
“大龙啊,”洪之光循循善诱地问道,“你屋里这本词典,是意大利语直接翻中文呢,还是翻英文呢?“
阿云嘎紧张地看了看洪之光,又看看郑云龙。只见郑云龙一下放弃了抵抗,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洪之光仰天差点笑出男中音,余笛谦和有礼地把盒子扒回自己面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两个人合力,跟文豹他们兵分两队,肯定尽早翻译完,分给大家传抄!”
“第一个给我们!”各户的代表同时说道。
“哥,别丧气,”蔡程昱凑到郑云龙身边小声说,“我俩帮你们一起抄,我们四个人,比他们都快!”
一九七一年的春节快要到了。下了一场薄雪,刚刚停歇,空气冷肃起来,郑云龙跺着脚跑上楼,推开门。屋里两个小的都在抄书,阿云嘎站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暖气片焐手。他进屋来,阿云嘎看他一眼,笑着问:“今天什么日子?你回来这么早。”
郑云龙也笑了:“这忘不了。”他从外套的内口袋里取出一小卷折起来的纸票,中间用皮筋扎着。他把这个小卷往房间那边一丢,阿云嘎一伸手接住了。他翻开一看,最上面是副食票、工业票,薄薄几张,后面粮票照例是各种面额的凑在一起:一两、五两、一斤……
阿云嘎数了一半,就抬起头来看着郑云龙:“还有呢?”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嗯?”
阿云嘎笑着看他:“你们今天还发什么了?就这些?”
郑云龙想到了他在说什么,也笑了:“你说香烟票啊?在里面呢。”
阿云嘎往后翻了翻,果然看到一张深蓝的小票,写着“斗私批修——职工纸烟票1包”。“嗬,一包呢,”他抬起头看看郑云龙,“你今年做什么好事啦?给你这么高待遇?”
郑云龙哈哈笑道:“我啊,我啥事都不干就是最大的好事。”
阿云嘎把票子重扎好,放进自己衣袋:“手冷不冷?回来赶上下雪没有?”
“这点雪算啥?”郑云龙晃晃脑袋,“今天还有什么菜了?”
“你去厨房看看吧!你上个月说想吃鱼,我今天去供销社,正好换到了两条冻黄鱼,一条挂在窗外,咱们大年夜吃,还一条正化着呢。我想着今天在南方算小年,咱们小方和蔡蔡也得也吃顿好的。”
郑云龙猛回头来,两眼放光:“蒜呢?昨天家里蒜也没了。”
“有,蒜、姜、干辣椒、老抽,都给你备齐了。”
郑云龙喜上眉梢,哼着歌就奔厨房去了。
鱼烧好了先切出背上的一块儿跟对门分,简弘亦还回来两个馒头——“过年时等我们包饺子的,”他补充道。回来后两个孩子已经坐在桌旁,双眼炯炯发亮。这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两个南方小孩马不停蹄地就着烧鱼各吃掉了两个馒头;阿云嘎吃的窝头,时不时停下来给小孩们顺顺背,生怕他们噎着。郑云龙自己吃的是红薯,满意地看着那三个人。他小心地把鱼头和鱼骨给拨到一边的碗里留下来,预备第二天煮个白菜汤。
等小孩们回过神来时,烧鱼的盘子里连酱油汁都被抹干净了。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我洗碗去!”方书剑猛站起来,收了几个碗碟就往水房跑。“我也去!”蔡程昱拿起剩下几个碗碟也跟着冲去。大人们相视失笑。郑云龙也站起来。
“站住,”阿云嘎故意板起脸喊他,“上哪儿去?”
“报告班长,”郑云龙也故意夸张地立正,“我去余老师洪老师他们那儿看看翻译工作进度。三零二室高天鹤那个投机倒把分子,肯定在暗中筹谋加塞儿插队,咱可不能让那个工贼得了逞!”
阿云嘎被他逗得笑倒在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完了,冲他招招手说:“过来。”
郑云龙走过来一步,阿云嘎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给郑云龙。
郑云龙接住一看,细长的一个小条,包着白纸,是一支烟。
“后勤处工友送的,”阿云嘎满眼笑意地看着他,说,“奖励你今天战胜私字一闪念,主动上交。”
那确实是一支二级烟,“八达岭”。郑云龙把烟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脸上不由自主笑开了。他用手指夹着烟,送到嘴唇边,对着阿云嘎飞了个吻。
阿云嘎也作势回了他一个。郑云龙把香烟收进夹克内口袋里,开门出了屋。
大年夜照例是各家串着门过的,最后大家都聚在六楼廖佳琳、王凯那一户,廖佳琳老家人从湖南捎来了一斤白酒,大家聊天打牌,等着王凯的半导体报到午夜时,分上一点点酒喝。郑云龙还问阿云嘎:“我今天能喝多少?”阿云嘎大笑起来:“二十多人分一斤,你能喝多算你本事了。”
“嘎子哥,”李琦问,“你们是哪一年上的大学?大龙是怎么学会抽烟的?”
“六零年,”阿云嘎说,“我们六零年入学,六四年本科毕业。”
“真的运气好,”王凯摇着头叹道,“那差不多是咱们最后一届好好上课的学生了吧?到六五年……”
“而且那个时候廖院还在教他们声乐呢。”余笛也怀想到。
“那学生也没香烟票、也没工资,龙哥上哪学会抽烟的啊?”
“嗨,”阿云嘎皱了皱眉,说,“这他上高中那会儿,搞串联的时候学会的。是不是?”
郑云龙挨在他身边坐着,诚实地点点头:“是。”
“是不是上海那个刘令飞教你的?”
“那不是,”郑云龙坚决地摇头,“我认识刘令飞晚了,那肯定是在……在认识你之后。”
“那他大三的时候一来就知道找你?”
“不是吧,他那次是来找于晓璘的吧……”
“看见没有?”王凯指着这俩人无奈地说,“十年前廖院进教室的时候第一句话就爱说:‘哎呀,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大伙儿都笑了。高天鹤说:“这位班长,你同学抽烟你也不管管他!”
“我哪儿管得住!”阿云嘎直摇头。
“嘎子当时净包庇我,”郑云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显耀道。屋里人很多,他只喝了浅浅一杯酒,脸却也有些发红,“我那时候一年抽不着几支烟,他有时,有演出任务,上级有特供的烟发给他们,他自己不抽,就把他的留下来给我。”
“哎哟!”大家一块儿起哄道,“那你还不感动得以身相许!”
郑云龙只自管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说话。阿云嘎望着他,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哎呀,”廖昌永推门走进声乐教室,“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同学们过转来看他俩笑。阿云嘎捂了捂脸,小声对郑云龙说:“下课再说!”
下课阿云嘎在教室外递给郑云龙一个手绢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包。手绢解开一看,里面竟然躺着三支烟。
“我靠,”郑云龙激动得爆了个粗,“这哪儿来的?”他拿起一支来仔细看了看,“我靠?中华?”
“我昨天不是被选调去机关参加文艺演出了吗,那个会上有特供的烟,我听战友说是特别好的,”阿云嘎小声说,眉眼间挡不住有一点小得意,“演出完了后来后台发这些的正好是个内蒙老乡。我跟他聊了会儿天,问他多要了两支。”说完又叮嘱道,“你可省着点抽,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郑云龙跟没听见似的,看看“中华”又看看阿云嘎,笑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当场扑上去亲他班长一口。“记得了记得了,”他握着烟抱了阿云嘎一下,用头发蹭了蹭他的脖子,“我肯定仔细品!哈哈,嘎子你对我太好啦!”
过了午夜,大家互相拥抱、拜年。高天鹤抓住了郑云龙偷偷溜到了六楼的厨房。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高天鹤把门在背后一关就叉起腰来瞪郑云龙,“他跟你住一个屋住了两年了吧?两年你还没把人弄到手?啊?!亏我还一直叫你一声哥,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说啥哪?!”郑云龙瞪大了眼睛,天真无辜,“啥就弄到手?弄啥?谁跟你说我要弄他啦?——我呸,什么弄不弄的。”
“哎,用啥词儿还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骗得了我你能骗得了你自己吗?你是瞅不见你自己盯着人看那眼神儿!你骗得了谁啊你!”
“我哪有什么眼神了?我那是近视我。”
高天鹤翻了个大白眼。“你近视,那我是快被你气出白内障了。你看得清吗?要不你离近点仔细看看?”他凑上去指着自己眼睛。
“哎别,”郑云龙把他往一边推推,“我就不明白你着什么急啊,这跟你有啥关系你就生气?”
“当然有关系啦!”高天鹤一拍手,“你俩到底成没成决定了我该以多大的力度给你们俩起哄架秧子啊!”
郑云龙笑着捂住他的眼睛,推开了他的脑袋。
当普契尼的早期代表作《波西米亚人》终于传到三零一室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放了暑假。
楼道里的风带了粘滞的灰尘味。暴雨会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你抄到哪儿了!”方书剑小声问,一边凑近蔡程昱的簿子。
“‘Mi chiamano Mimi’。”蔡程昱小声回答道。
“啊!我第一段都抄完了,你才抄这一行!”
“你小点声,”蔡程昱看了方书剑一眼,“你看看清楚好吧,‘il perche non so’,这是第二段词了呀。”
“哦哦,”方书剑赶紧压低了声音,然后又沮丧起来,“你怎么抄这么快,我还以为我能歇一会儿了呢!”
蔡程昱把本子合了起来,托着腮看看他:“那歇会儿呗。”
方书剑咧嘴笑了。“你说我们在这儿说话,大龙哥会听到吗?”他问。
两个小孩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膝盖上各垫一个木板写字。八月正是北京闷热的时候,为了不阻隔仅有的一点凉风,屋门都不敢关上。郑云龙习惯午睡,可是十三四岁正是男孩静不下来的时候,于是两个小孩只好坐到走廊里去。
“哎,你说,”蔡程昱对着方书剑的耳朵说,“咱们家嘎子哥和龙哥到底谁说了算啊。”
方书剑一拍大腿:“——”蔡程昱赶紧把他拉住。
“当然是我哥啦!”方书剑也对着蔡程昱的耳朵说,“你看我哥无论说要干什么,龙哥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嗯,”蔡程昱点点头,“但是我还觉得……”
“觉得什么?”
“也不一定,”蔡程昱说,“我听人说嘎子哥上个月去换了三十斤全国粮票。但是他可没跟龙哥说过这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跟龙哥说过这事?”方书剑奇怪极了,“而且你听谁说的?是黄子吗?”
“你别管,我就是知道。”蔡程昱说。
方书剑转了转眼珠。“那龙哥也有事情瞒着嘎子哥呢。我知道他背着嘎子哥偷偷藏烟!”
“那为什么,”蔡程昱问,“嘎子哥不是让他抽吗?”
“你不知道,真抽烟的人,那几支哪够啊。我看到龙哥没几天就拿一支,没几天就拿一支,都是趁嘎子哥不在的时候。”
“你看见了?”
“你不信?”方书剑朝房间里抬抬下巴,“咱们今天就可以看看。”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就一定会拿?”蔡程昱说,“一会儿他没去拿你也要耍赖……”
“嘘!”方书剑一把将蔡程昱扒拉到贴着墙,“别说话……醒啦!”
紧紧贴着楼梯的墙侧站着,正好可以从屋门里看到两个大人所住的卧室。郑云龙从上铺上缓缓地坐起来,像往常一样地搓了搓脸。然后他翻身下床,随意往厅里看一眼。
小孩们立刻贴回墙壁,于是郑云龙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轻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过身去,并没出屋,而是面对着书架。
孩子们立刻把头堪堪探到门口。蔡程昱站在方书剑身后,把脑袋搁在他的脑袋上。
郑云龙在书柜上层的架子上挪动着什么,找出了什么东西。他的手把那样东西送到面前——一条又细又长的小纸卷,果然是支烟。
两个小孩睁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就等着目睹哥哥坐实罪名的时刻。
然而这个时候,一样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蔡程昱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画面,描述起来是这样的:
郑云龙并没有点燃那支烟。他只是把它挨近了自己的嘴唇,闭上眼睛,碰了一碰,然后又放了回去。
蔡程昱猛一下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自己也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方书剑张张嘴,刚要发出声音,蔡程昱轻轻把手移下来,挡在他的嘴前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不知道郑云龙的这个举动算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为郑云龙的举动算是什么。
但他知道,像是有一种暴雨云一样的认知直接压下在他的脑子里:这是一件极禁忌、极禁忌的事情。是他们不能,也不应该明白的。
郑云龙已经从柜子前退开了,哼着歌回身去整理上铺的被子。方书剑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蔡程昱,他俩轻手轻脚地走上去几级台阶。
“刚才龙哥干什么了?”方书剑眼里一片懵懂,问蔡程昱,“你挡我眼睛做什么?”
“不知道,”蔡程昱打了个激灵似的,飞快摇摇头,“……我不知道。”
五 对不起,我爱你
“嘎子哥!”住一楼的仝卓看见阿云嘎进楼道,忙招呼道,“快去鹤鹤家看看吧,有你的信,三零二给你们收着了!”
“哦,好!谢了啊!”
“嘎子哥,”住二楼的贾凡看见阿云嘎上楼了,笑着提醒道,“今天有寄给你和大龙的信呢,你们都没在,对门给收着了。”
“好嘞!谢谢你啊!”
“嘎子你回来啦,”简弘亦打开门,“你们家今天收到信了,我这就给你拿来哈。”
“哎,谢谢谢谢,”阿云嘎叠声说,“信封上写了是哪儿寄来的吗?”
简弘亦神神秘秘地看他一眼:“沈阳!”
说到这儿寄信的是谁就一目了然,阿云嘎一颗心平复了下来——他刚刚在想是否可能是蔡程昱或者方书剑的家乡人来信了。那虽然也不尽一定是坏事,仍让他一阵紧张。从沈阳来,那么寄信的就只会是王晰。他把信接过来,大声说道:“哟!是晰哥给咱们寄信啦!”
半个楼准备已久的脑袋都探向楼道里来:“哟!晰哥来信啦?”“晰哥来信了!”“晰哥说什么了?”“晰哥寄好吃的来了吗?”“嘿,你怎么就知道吃!”
“‘阿云嘎同志、郑云龙同志:见信好!听闻北京下了大雪,我在沈阳不禁想起与你们在音大的时光,转瞬之间竟已过去六年。如今你们又回到音大聚首,我很为你们高兴,惟憾三年间缘悭一面,盼望日后与你们再见,畅饮一晚。我与爱人和小芒果在沈阳都很好,勿念。今随信寄全国通用粮票十斤,遥祝你们新年快乐,勉励你我继续为革命事业努力!此致,敬礼!兄,王晰,一九七二年,一月十五日’。”
阿云嘎拆开信来,扫了一眼后便全文念了一遍。这是王晰给他们寄信的一贯写法,文字内容次次大同小异,只是为了找点理由接济一下这两个穷兄弟。王晰在东北老家境遇较好,且夫妻两人都是职工,因此时有结余便趁年节,或寄或捎,散给老朋友们。
后进楼的东西一向是能分就分的。全国粮票是极金贵的硬通货,大伙儿听了都精神焕发,窃窃私语:“哇,这下发达了,咱们可算能过上个好年了!”
等郑云龙回到后进楼来,天已黑透了,可是老远就听见楼道里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
“什么事这么热闹?”他进了楼门洞便问道。
好几个声音同时回答他,郑云龙困惑地眨眨眼睛,抬头往楼上去找阿云嘎。
“晰哥给咱们寄东西过年啦。”阿云嘎笑着对他说。
“我靠!”郑云龙一听,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寄了啥?寄了多少?”
“十斤全国通用粮票。”阿云嘎说。
“够咱们大家吃顿饺子了!”郑云龙笃定地说。
楼道里欢呼起来。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阿云嘎握着郑云龙的肩进屋时问,“备课?”
“备课我就回家来了,”郑云龙说,“有两个同学问我问题。粮票你收好了?”
“放里屋了。”阿云嘎说,“我跟你商量商量那全国粮票的事。”
他把房间门关上,压低了声音,外面写作业的小孩便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这粮票够用了,”郑云龙说,“说是十斤,全国的能当二十斤用,就是猪肉也够换几斤了。”
“我在想,咱们能不能从里面抽出一点儿来,凑几两棉花呢?”
“棉花?”郑云龙歪歪头,“你又要做衣服了?”
“……什么我又要,”阿云嘎笑了,“不是我,是你。你现在不再成天在那图书馆里窝着了,要上台给学生讲课的,不能跟以前一样啥形象都不顾。”
“我不是穿了你那件毛衣了吗。”郑云龙说。
“毛衣归毛衣,你那棉袄实在是没法再穿了,我认识你那年你就这一件棉袄,我看他有你一半岁数大了。”阿云嘎嫌弃地说,“今年你待遇终于调回讲师了,工资也涨了,咱们三个人布票定量加起来十六尺,夏天给小方、蔡蔡用了五尺,棉花还没用,我算了算,还差三两,少了缝衣所都不收东西。今年冬天长,而且晰哥的东西本来也是寄给我们的。我们换三两棉花,也不至于对不起大家伙儿吧?”
“……我觉得我不用做衣服。”郑云龙说。
“你要做的。”阿云嘎斩钉截铁地讲到。
郑云龙低头想了想。“那行吧。”他说。
阿云嘎立刻笑了:“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去换去。”
“我去吧,”郑云龙说,“我这两天正好听人说,校外有用棉花票换粮票的,我让熟人带我去,没准能少用一点。”
阿云嘎到最后也没见着那三两棉花的面。腊月二十八日他回到家里一看,五花肉放在厨房台面上,然后在自家客厅的餐桌上,赫然摆着两个透明的玻璃瓶。
白酒。
郑云龙从里屋出来,面不改色地走向餐桌把那两瓶酒拎起来:“嘎子你回来啦?”
“你怎么买酒了?”阿云嘎问,“过年的时候喝?像去年王凯佳琳他们那样?”
“不是。”郑云龙提着白酒回到房间。
“那你买它是为什么?”
“哎你不用管了好吧。”郑云龙平平淡淡地说,把白酒放在窗台上,往里推了推。
阿云嘎几乎语塞。“那棉花你也没换了。”这几乎不算是个问题。
郑云龙低着头往外走,也没看他:“哎,反正这部分是给我的么,我也没多用。后天饺子够吃就行了。”
阿云嘎就站在那儿,不说话了。郑云龙本来要出房门,听见阿云嘎半天一声不出,立刻不敢走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回过身来。
阿云嘎冷着张脸,拉开椅子在餐桌旁坐下了。“你不是要出门吗?”他也低着头,“你去啊,看我干嘛?”
“嘎子……”郑云龙说,“你别生气……”
“我生气了吗?”阿云嘎反问,“我哪儿生气了?”
“……我错了嘎子……”
“你哪儿错了?你没错啊,你说得挺好的嘛。以后我不管你了,你也不用管我,这样不好吗?”
“我真错了嘎子,这事我不应该不先告诉你……”
“我就不知道我哪儿这么让你信不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就说你真想喝一口我能非得不答应吗?”
“不是,嘎子,我真没那么想,我,我买这酒有用——哎不是,我——我真不能告诉你,”郑云龙越说越语无伦次,顿时有点着急了,“你去年寄那三十斤粮票回牧区的时候我不是也没问过你吗?你也信我一次——”
他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是错上加错。
阿云嘎一下站起来了。“这能一样吗?”他眼睛一下泛红了,“当初是他做主招我进的团,要不是因为团长我都不可能回得来!现在他被人弄到牧区去了,我什么事都不做还能算个人吗?”
郑云龙愣愣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阿云嘎吼完了这句话,一时间愤怒又变成了沮丧。“对,但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他低下头说,“你也没求着我回来呀。我自己自作主张地就在你这儿住下了,白白给你添麻烦——”
“我操。”郑云龙突然脱口而出这两个字。阿云嘎都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
郑云龙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煞白得像张纸一样,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你别他妈说这种话。”他微微发抖着声音说。
阿云嘎一下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可是覆水难收。郑云龙的眼神就像是鲜血淋漓。他和阿云嘎对视了几秒钟,下意识地抬起袖口来在鼻梁上擦了擦。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他外套里面的毛衣还是阿云嘎的那件,又突然地放了下去。
他跑出了门。
蔡程昱和方书剑在五楼余笛、洪之光家写完了作业,熬到十点多才悄悄溜回家。阿云嘎还坐在餐桌前等着他们。“你们听见我和大龙哥哥吵架了是不是?”他看着两个小孩做贼似的脸,首先说。
小孩们先是猛地一起摇头,然后又一起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们别紧张,我跟他没隔夜仇,”阿云嘎说,“明天就没事了。你们快先睡吧。”
小孩赶紧使劲点头,飞快地洗漱完躺下。
阿云嘎不放心,在楼前楼后转圈找了会儿人。又觉得自己也是太夸张,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走丢了不成?于是又上楼去,轻手轻脚地开门,摸黑回到里屋。
上铺静悄悄地躺了个人了。阿云嘎心想哪有这么巧,多半是还不想跟他说话,故意躲着呢。他把房间门关上了,然后对着郑云龙叹了口气。
郑云龙装睡。他也就不说话,换了衣服躺下。
郑云龙的呼吸声他听了太久了,不用想也听得出他是真的睡着了没有。他看着上铺的木板,轻声说:“大龙。”
装睡的呼吸声突然停顿了一下。
阿云嘎继续说:“大龙,我今天真不该跟你说那种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么看我的。我就是自己生气,故意说出来激你来着。是我不好,你别难受了啊?”
“嗯。”郑云龙闷闷地说,“我知道,我没怪你。”
“酒的事咱们以后再说。今天先好好睡觉了,嗯?”
郑云龙侧躺着,在枕头上点了点头。
阿云嘎倒好像听见了似的,并不再接着问他了。
“嘎子。”郑云龙忽然在黑暗的房间里叫了他一声。
“……嗯?”
“嘎子。”
阿云嘎又叹了口气。他坐起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拍了拍上铺的床板,就像拍拍郑云龙的头:“别怕,我在呢。”
“嗯。”
“睡吧。”
“嗯。”
“爸爸爸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噼噼啪啪地跑进房间,“有人敲门!”
“哎?”廖昌永转回头来,“是谁?你妈妈不是说明天才能回来的吗?”
“不是妈妈,是爸爸学校里的老师大哥哥。”女孩压低了声音说,“他还拎着两瓶酒,估计是来找爸爸您的!”
廖昌永笑着站起来,和女儿一起往门口走去:“你怎么知道是老师哥哥?”
“我见过他,可是忘了他叫什么啦!”
虽有这样的描述,廖昌永仍没想到是郑云龙站在门外。他把门打开,郑云龙先说:“廖老师好!”
“你怎么来啦?”廖昌永见了他,先是意外,又是高兴;眼神一扫到他手里拎着东西,又转为不悦来,“来就来,怎么手里还拿东西呢?”
郑云龙倒向门外望了望,然后回过头来说:“我来的时候路上空荡荡的,没人看见我来您家。”
廖昌永被他气笑了,回身进屋:“赶紧进来进来!囡囡给大龙哥哥把门关上!”
小女孩看着郑云龙进门,冲他吐了吐舌头。郑云龙手脚僵硬地进屋:“廖老师,师娘怎么没在家啊?”
“你师娘回四川老家啦,本来预计今天就回,结果天气不好,火车晚点,听广播说估计得明天上午才可能到。”廖昌永拿着茶壶走过来,往沙发上指,“快坐!”
郑云龙抱着白酒刚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老师,这快过年了,我给您——”
廖昌永立马翻了个白眼。“你给我放下!”他往门边指了指,“囡囡,给哥哥放到门口,一会儿他怎么带来的让他怎么拿走,记得了吗?”
小女孩银铃也似地笑:“记得啦!”
廖昌永看女儿把两个玻璃瓶放到门口架子上,又招呼女儿过来小声吩咐:“把爸爸书房里柜子底下那瓶头曲酒拿来——别告诉你妈啊!”
“知道啦!”小女孩踢踢踏踏地又跑了出去。郑云龙忙说:“老师您干嘛呀,我怎么还能喝您的呢!”
“我让你长个记性!”廖昌永瞪他一眼,“上老师家还要带东西,也不知你跟谁学的。你怎么不直接骂我一句呢?”
“老师我错了……”
“你学也学不好。哎,要是换了王晰那孩子,或者换了你的嘎子,这事都不会干得像你这么没头没尾。你们这三个人哪,王晰聪明,嘎子有天赋,你呢,就是专心。”
郑云龙低头笑了笑:“那也没办法啊,我都这么没本事了,人家还不是说我是您这派系的人。我总不能白白让别人说吧?”
“唉,”廖昌永一下皱了眉头,叹了口气,“你当时也是……你知道当时那个情况,少你一个人说我两句又有什么区别?你当时在台上,真把嗓子喊废了,那你以后……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
“这不早都好了嘛。”郑云龙不好意思地笑笑,“而且之后几年博了个图书馆的闲差事,现在又接着回去当讲师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你也知道因祸得福,”廖昌永话头一转,“看来你今天找我的事不是为了你自己咯?”
郑云龙没想到廖昌永杀个回马枪,只好承认到:“老师,我今天是为了嘎子来找你的。”看了眼廖昌永的表情,立刻大声解释道,“他自己不知道这事儿!是我瞒着他来的!”
廖昌永腹诽一句:你能瞒得了谁?
“我想把我的工作跟嘎子的互换。”郑云龙说。
“哦?”廖昌永倒意外了,“这是为什么?”
“后勤管理那边的人都是以前造反派上来的,本来他们看嘎子就都不顺眼。全因为他部队的老领导时常记着他,他们才不敢克扣他东西。就算这样还让他在锅炉房里待了好几年呢!”郑云龙说,“可是去年带他的那位文工团团长也受影响了,下调了一级。”
“哦……我好像是听说过……怎么回事,具体什么情况?”
“其实比您当时还好点儿,就是调到牧区文工队了。”郑云龙说,“您都听说过了,他们后勤天天闲嚼舌头根的肯定更早知道。我就怕他们找这个机会要给他小鞋穿,”他神经质地掐了掐自己的指甲,“我受得了这种事,直接骂回去就得了,嘎子他……我就怕——”
廖昌永点点头:“你意思我知道了。首先我也告诉你,嘎子待在后勤这块,绝对不是个长久之计。让他回教研口我早晚都要想办法的。这个跟你来不来找我没关系,啊。”
郑云龙眼睛一下子亮了:“新学期马上就开始了,老师——”
“可是这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廖昌永苦笑道,“一个是我现在能做到哪一步——你以为互换你们的工作就比调动嘎子一个人来得省事?还有,你以为教学口没那些背后指指点点的事?只不过你眼里没那些,看不见罢了。而且啊,我和你说,你是关心则乱。嘎子他从小吃过的苦,有些你想也没想过。你也别把他想得太弱不禁风了。要真有事,我信任他还胜过信任你。”
那瓶泸州头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到了桌上。郑云龙看着廖昌永听完了他的话,又低下头来抠自己的指甲。
“行啦,你别怕,也别多想,回去跟你的兄弟们好好过个年,”廖昌永往口杯里倒上了酒,“你不找我喝酒吗?来,今天不喝醉了算你小子看不起我!”
“……”
“大龙?大龙,你醒啦?”阿云嘎的手指在他眼前摇晃着。
“……我靠,嘎子,”郑云龙缓缓睁开眼,“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我喝了多少?我为什么睡在客厅?蔡蔡、小方呢?”
阿云嘎被他一连串话逗笑了。“你晚上回来太晚了,我让小的换到里屋睡去了,今天早上他们得去学校开忆苦会,到下午才能回家。我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好好地拎着那两瓶酒,我问你你喝了啥你怎么都不说。我怕你晚上出事,在这看着你,靠着睡了会儿。”他指指下铺顶着的客厅墙壁。
“……”郑云龙疲惫地搓了搓脸,“那现在几点了?”
“也就刚过九点。”阿云嘎说,“你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先洗洗脸,清醒清醒?我记得你书柜里有点药是不是?我找找有没有能醒酒的东西。”
“哦。”郑云龙懵懵地起身整整昨天穿着还没换下的衣服,把自己的被褥卷起来,跟里屋小孩们的铺盖再换回来。都铺好了,拿上毛巾再要出去洗脸时,阿云嘎指指床底下的盆:“你烧点热水,热水洗脸舒服。”
郑云龙接了搪瓷盆走出屋:“柜门钥匙在枕头底下呢。”
他出了门阿云嘎回头一看便失了笑:被褥刚被搬动过,被子也没叠,一枚钥匙还能留在原处?他探了探枕头下,果然没有。碰碰运气,郑云龙放东西一向没章法,说不定有些药品放在了上层的架子上。
他移开一本本书——那都是平时郑云龙再闲也懒得看的,书页之间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不是收藏东西的地方。然而中间那层的有个地方是不同的。那层书摆到了八成满,可右手边那两成的空余处,架层的表面是干净的。
阿云嘎把手探到那排书的后面,果然离架子背板有块一指半厚的空间。从那里面能勾出来一个长条的盒子。拿到眼前一看,上面写着:“毕业留念”。是他们那届本科毕业时廖院长送他们的,他和郑云龙都有一个。郑云龙那支现在还在用着,每天上课去都携带,并不收藏在原本的盒子里。
阿云嘎不觉微笑了起来,心想莫非这小子知道自己攒钱了?自己发现了他的宝藏,一会儿可得恢复回原样藏好,别让他知道了不好意思。
他打开盒子,正要看看郑云龙收藏的宝贝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
盒子打开了,里面最上层的,是一张音大从前给学生发的稿纸,上面叠线纵横,显然时郑云龙自己折的纸包。纸包已经半拆开了,里面轻飘飘地滑出来一样小东西。
是一条又细又长的小纸卷。一支香烟。烟中间的白色纸上印着浅金色的防伪水印,上面的品牌名字:“中华”。
这是特供的一级烟牌子。别说郑云龙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可能买到。
没有其他的可能。这就是他们做学生时,阿云嘎从机关带回给郑云龙的烟。它放到现在,干了又潮,潮了又干,早没法再抽了。
仿佛耳边响了一个炸雷之后的失聪。阿云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时完全空白,什么也没有,连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能产生。他看着那支烟,呆呆地站着,就连郑云龙从水房回来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郑云龙烧了水,洗了脸又顺便洗了洗头,回屋时发梢还在滴着水:“嘎子,你早起腰疼不疼——”
阿云嘎站在书柜前,转过头来,看着他。架子上他的小小的钢笔盒打开着,阿云嘎拿着那支他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包裹在手绢里递给郑云龙的烟。
搪瓷盆“咣”的一声被掉在了地上。
他可以解释。他每次把这个盒子打开的时候脑子里罗列供自己狡辩的想法都还存在:那不过是支烟;他以前舍不得抽,一不小心才留到现在的;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自己都不知道还留着它——
可是阿云嘎那样看着他,那个眼神简直是清楚极了。
——他全明白了。
六 心脏
搪瓷盆在地上嗡鸣着转圈滚动,最终停在了床底。郑云龙发梢上的水滴落在地上。这房间里完全寂静下来很久了。他们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阿云嘎望着郑云龙的眼睛,试图从他的表情上读出一些什么。
然而没有。郑云龙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阿云嘎的脸,一直看着。
阿云嘎出了声,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怎的,忽然间已经哑了。
“多久了?”他轻声地问。
那支烟夹在他手里,横在他们两人之间。
郑云龙低头看了看那支烟,又立刻把眼神转回阿云嘎的脸上。
眼神在颤抖。
“第一支,是那天下了晚自习抽的。怕你闻见味儿,在操场旁边抽的,跟老王借的火。他要尝一口,我跑了半足球场也没答应。”
他告解一样地在说。
“第二支,是你走那天晚上抽的。”
话到这儿就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阿云嘎看着他的眼睛,不自主地看到了那是个怎样的夜晚。他记得他走的那天,夜风凉爽,月亮特别亮,他们最后两年住的讲师宿舍窗前有棵桃树在春天枯萎了,在那样的夜晚月光能照得房间里满地发白。他走时是开了欢送会的,最后还喝了酒,他去找郑云龙敬酒拥抱的时候这人在傻笑,搂着他在他背上胡噜了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他当晚就去火车站报道,可是郑云龙其实没有醉,如果吐过,之后还会更清醒的。他最害怕热闹过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清理场所,以前演出完了打理道具总要拉人陪着。他一个人在那亮堂堂的宿舍里,会想起什么呢?他是不是头昏脑胀地不舒服,所以想抽支烟清醒清醒?可是那支烟在那时也放了好几年了,还能抽吗?他抽了那支烟,是不是会更睡不着?
他动了动嘴唇。第一次时没说出话。
“好抽吗?”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他没敢去听阿云嘎对他说什么,把这句话错过了。
“那支烟,”阿云嘎又问,“好抽吗?”
郑云龙眼里那个一直在颤抖的东西好像突然碎掉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而这个动作就好像击碎了什么最后的防线。他再也承受不了,忽然间扑过去,抱住了一步之外的那个人。
……
“我能抽支烟么班长?”
阿云嘎被简单用草纸擦了擦身上,裹在被子里缓神。他听到这句话,想了一下,吓了一跳:“……那还能抽吗?!”
郑云龙扑哧一声笑了:“别怕,嘎子,我留你送我的烟留得多了。”
他披着衣服跳下床,从书架上那还打开着的长盒子里翻出一支“前门”。然后拿洋火点燃了,又坐回床沿。他怕烟灰掉在床单上,只敢靠边坐。阿云嘎就裹着被子挪过来,仍然跟他挨在一起。
“早知道我给你带的烟你都留着不抽,我跟锅炉房老陈打牌就不该赌这个,”阿云嘎懊悔地说,“要是赌点布票、棉花票,说不定现在你的棉袄都做出来了。”
“拉倒吧,”郑云龙乐了,“老陈家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就是把儿子输给你也不能把布票棉票输给你。”
阿云嘎撇着嘴推了他一下。
然后突然间,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一冷,说话语调都变了。
“哎,”他捅了捅郑云龙问,“你怎么有凡士林膏的?你在柜子里藏这玩意干什么?!”
郑云龙看着他,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
“……擦手啊?”
“……”阿云嘎低下头,“哦。”
“……”郑云龙猛地笑了,“我操嘎子你不是吧?”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阿云嘎的头发,“你是做了一次脑子就变傻了吗?还是说你就这么,吃我的醋?”
阿云嘎一歪头把他手躲开,瞪了他一眼。
“怎么,”他反问,“你要后悔吗?”
郑云龙立刻抿住了嘴收了笑容,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他看着阿云嘎说,“永远都不后悔。”
“屋里得开会儿窗吧,把味儿散散。”
“咱们先去冲个澡,吃饭的时候把门关了再开窗吧。天太冷了,别着凉。”
“几点了?”
“十一点多了。把澡洗了就该十二点了。”
“现在去水房邻居们不会看见吧?”
“那也没办法。就说是昨晚你喝多了、我照顾你,谁也没洗漱,年三十总得干干净净地过吧?”
“好。那你吃什么?”
“吃点清汤面吧。”
“好。”
早上楼里没热水。阿云嘎只能拿凉水匆匆冲了个澡。回来屋里郑云龙正在往盆里倒刚烧好的热水。
“天太冷了,你拿热水擦一擦,别回头再腰疼。”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阿云嘎说。
阿云嘎腹诽道何止腰疼,我全身都跟被雷劈过一样。但毫不客气地拧了毛巾把身上再擦了一遍。
“我的面呢?”他问。
“刚煮好,厅里放着,给盖上盖子了。”
阿云嘎去餐桌边搬椅子坐了,郑云龙小心地察言观色,看见他坐下时并没呲牙咧嘴,这才稍稍宽心一点儿。阿云嘎把面吃掉六七成,才发现底下卧了一个煎荷包蛋。
他把碗往郑云龙面前推:“我不吃这个,你吃吧。”
“你吃这么少,不到晚上就该饿了……”
“我真不吃。”阿云嘎皱着眉头,直接把荷包蛋拨进了郑云龙碗里。
郑云龙突然间又变了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是不是还是弄你……弄得……你……难受了?”
阿云嘎看着他。
“嗯,是,难受。”
他正经其事地说。
然而他的眼神明亮亮地看着郑云龙,嘴角微微翘着。
分明就甜得不得了。
七 世界之王
“嗨,嘎子哥!这么早从哪儿回来呀?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是不是去领年货了? ”
“哈哈哈,早啊川子!不是年货,我今天先去缝衣所把大龙的棉袄拿回来。这不快新年了,新衣服做好也该穿啦。”
“我说嘎子哥,你们家今年发横财了呀!我记得年中你们家还拿去年攒的棉布票做了床新被子,你当时还愁着大龙的棉袄又没着落了呢!”
“哎,这说起来就有故事了,你都不敢相信。我们后勤有一个老田你知道吧?两口子都是后勤老职工,孩子都在外省。他们今年拿孩子寄的全国粮票换了只鸡,拴在自己家暖气片上养着,预备着过年再杀。结果那只鸡也是聪明,不知怎么把窗户给叨开了,挣断绳子跳到屋外树上去啦。他们老两口没办法,围着那树打转,那鸡就是死活不下来,白天那儿也找不着谁帮忙。结果这时候巧了,大龙不是放假了吗,正好走到后勤职工住宿楼那片儿,看见了,老田和田婶就说让大龙帮他们去抓。大龙也是挺精,他知道上了树人肯定不能跑得比鸡快,他就守在树下,拿着一个扫院子的笤帚隔一会儿就敲一下那个树干。那鸡它胆子再大也还是个畜生,总会害怕啊,就这么着,把那只鸡活活累得从树上掉下来了!最后还亏他手快,趁鸡还在半空扑腾就把它抱住了。”
“嗬!大龙还有这本事哪!”
“哈哈,可不是!老田两口子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地谢他,还拿了几斤粮票出来说要谢他。然后大龙就说——‘粮票我们家不缺,不过您家有富裕的棉票吗?’”
“哈哈哈哈哈!大龙还真敢问!也就他能干这事儿!”
“谁说不是?可是你猜怎么着,他家还真有!你想,一般都是孩子多的家庭才总做新衣服,他们家的孩子成人都去外省了。田婶当场就拿出三两棉花票和三尺布票——”
“这就凑够了?”
“嗯,”阿云嘎强压着得意点点头,笑着,“这就凑够了。”
“哟,郑老师!还没过新年哪,就穿上新衣服啦!”
“嗯,今天天冷嘛!”
“郑老师,新棉袄做得真好看!用了几尺布票呀?”
“哎,谢谢!这我可不知道,这是我兄弟拿我的布票上缝衣所给我做的。”
“大龙!哟,今天这么精神,这就是你帮人家抓鸡换到的那件棉袄吧?”
“去你大爷的,什么抓鸡换来的。哎对,就是这,我本来说今天用不着穿的,嘎子非说冷,出门前硬给我披上!我有啥办法?”
新棉袄做得确实体面极了,同样的票证,粮站、后勤所的老少职工总爱把最好的一份分给阿云嘎。这棉袄面料是蓝黑的结实咔叽棉布;灰白竖条的布缝的里子,尽量用的整块布头;用的都是新弹过的棉花,续得也紧密,摸起来又厚又软;尺寸量得也合身,衬得人高挑又精神,脸都亮堂了几分。也不知为什么,平时彬彬有礼、不苟言笑的郑老师穿上了这件衣服,见了谁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
“哎!”高天鹤还是每每把他拉进厨房里偷偷盘问,“你俩到底是啥时候成的呀!”
郑云龙瞟他一眼。“你啥时候知道的?”他怎么压嘴角也压不住笑,“你啥时候知道的我俩啥时候成的。”
“你连我都不肯交个底了是不是!”
“你知道成了就行了呗,你还非得啥事都知道那么细啊?”
“那我问个不细的。”
“啥不细的?”
“绝对是大是大非、路线问题!”
“你先问,是啥?”
高天鹤凑近了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你俩谁在上边谁在下啊?”
郑云龙一副呛着水了的表情,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一步走出厨房在身后甩上了门。
高天鹤:“哎!——”
自从阿云嘎住来并掌管财政大权,三零一室的家具便潜移默化地渐渐增多。先是第二年上饭桌旁终于多了个椅子,到了这一年,房间里和厅里各多了一个木箱放置他们四季的衣服和厚薄被子。郑云龙一回房间便赶紧把外衣折起来放在木箱子里。
阿云嘎靠着床柱和墙壁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他们自己抄下来的普契尼,就着还未落山的橙色夕阳光在看。见到郑云龙走回来,便转过头去看着他。
郑云龙看见阿云嘎看着自己,眼里还带着微笑,便留在了房间,背靠着书架和窗台,也看着他。
“在看什么呢?”他问。
“《波西米亚人》。”
小册子的封皮上一律是白的,什么也不敢写,拿去全屏放置的顺序和检视内容而已。
郑云龙又问:“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了?你满脸笑眯眯的。”
阿云嘎笑开了。“很有意思,”他说,“看到里面写你了。”
郑云龙就一本正经问下去:“怎么写我了呢?”
阿云嘎垂下眼睑,照着书上的内容读到: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这些金币银币背后,
“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
“一个英国贵族,需要一个乐师
“我毛遂自荐,他欣然接受
“我问他:‘何时开始上课?’他说:‘现在就来开始’
“他指着一楼的鹦鹉说:‘你要不停演奏,直到它告别人世’
“我不停演奏了三天三夜,大显魅力,迷倒了女仆,喂它吃下了荷兰芹
“鹦鹉罗利张开翅膀、鹦鹉罗利张开嘴喙
“一点点荷兰芹,它便像苏格拉底那样丧了小命!”
郑云龙虽然不懂阿云嘎读的这一段剧中歌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仍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波西米亚人》里的音乐家舒纳德吗?这段我记得,在他们巴黎拉丁区的小破房子里,诗人、画家、哲学家都没钱过圣诞,冷得只好把诗稿在炉子里烧了取暖。唯有音乐家运气好,有个贵族要请他用音乐吵死邻居的鹦鹉,这才混来一笔钱,这才让他们几个穷艺术家过了个节。”
“是吗?我觉得你记错了呢,”阿云嘎微笑着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我记得这首歌唱的是啊,一个大音乐家,叫郑云龙,靠教书为生,和他的朋友们住在锅炉房旁边的小楼里。他好几年没有过一件新衣服啦,可惜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穷光蛋,总也凑不够一件新棉衣。可是老天帮忙,到了过小年这一天,一对善良的老夫妇刚好要他帮忙捉一只逃跑的鸡回来下锅,于是这个大音乐家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这只鸡累得七窍生烟,乖乖回到厨房受死。老夫妇高兴极了,音乐家这才得到布和棉花,做成新衣服穿回家过了个年。”
郑云龙听到一半就开始笑,到阿云嘎慢条斯理地讲完时,已经捂着嘴差点笑得倒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断断续续地说,“嘎子,你太会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云嘎望着他,轻声说:“你先别笑了,大龙,”
他一说这话,郑云龙立刻按住脸颊,抿住嘴角,不再笑了。
“我有时候真觉得,这部《波西米亚人》,讲的也可以是我们的故事。”
郑云龙眼神闪了闪,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是啊,”郑云龙说,“咱们以前上学时,老师不是也说过吗?历朝历代,凡是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这种话即便是在后进楼说出来,也是够令人吃惊恐惧的了。那是什么意思?《波西米亚人》纵然是资本主义的毒草了,尚且还有讽刺当权派、支持无产阶级艺术家的进步性。可是说这句话,岂不是等于把光明的新社会,和万恶的资本主义、封建主义旧社会相类比了吗?那岂不是大逆不道、罪无可赦?
历朝历代,凡是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可是即便如此,为什么人们还是要写作,要绘画,要歌唱,要思考?
小小的斗室也被寂静笼罩了一会儿。
橘红的夕阳洒在他们脸上。
可是他们的脸上找不到吃惊,找不到恐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们只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兴奋和憧憬。
“如果要把它改编成现在的故事,就不能再用歌剧的唱法了,”阿云嘎边想边说,“应该是一种介于美声和通俗演唱之间的唱法,但还要保留歌剧的表演性质……”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剧本,轻声地试着唱了起来。
郑云龙轻轻移步到他的面前,坐到地上去,抬着头看他。以前在读书时他唱到累了,也会在排练室的地上坐一会儿,看着阿云嘎坐在钢琴前,一边看着歌谱,一边琢磨着他们到底哪里唱得不够好。
阿云嘎看得专心,唱得入神,并没留意到郑云龙的举动。郑云龙也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直看着阿云嘎。
怎么回事呢?他想,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可以更喜欢他。
当阿云嘎终于唱完一段的时候,郑云龙适时地插进了他的思考:“别的人是什么角色我不管,我看穆赛塔一定是对门的鹤儿。”
阿云嘎被他这主意逗得一笑:“合适,这连声部都能对上了!假声男高是能唱女高的嘛。”
“你要改编,那穆赛塔都不一定需要还是个女孩儿,”郑云龙握着他的膝盖,看着他说,“他也可以是个男孩儿,就像鹤儿一样的性格,也一样和马切罗谈恋爱,每天吵吵闹闹的。”
“那谁是马切罗?”
“这我也不知道,”郑云龙皱了皱眉,他对于这位恋爱热心人的感情生活却太缺乏观察力了,“或者他和马切罗也可以不谈恋爱,只是吵吵闹闹,比方说马切罗是小贾。”
阿云嘎又大笑起来。
“那么咱们俩应该是罗纳德和咪咪了。”他低头看着郑云龙,神色温柔地说。
他正在这时用手盖住郑云龙落在他膝头的手。郑云龙望着两人叠在一起的双手,几乎就要唱起那首“Che gelida manina”——“你冰凉的小手……”
然而忽然之间,恐惧像一道闪电似的击中了他。他猛地攥住了阿云嘎的手,好能确定那双手并不发凉——而是健康的,温热的,生气蓬勃,血流涌动的。
稳健、温暖的脉搏一下一下地在手心上敲动郑云龙的手指。他自嘲地发觉,这时是自己的手指骤然变凉了。
阿云嘎抽出一只手来,一下一下地抚摸郑云龙的头发。
“要是我来写,咪咪也不会死的,”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睛,眼神就像落在郑云龙眼睛上的吻,“罗纳德会发表他的诗,到了春天绣花女的肺病也会痊愈,大家都会生活得很好很好的。”
郑云龙从午睡中醒来,有一瞬不知今夕何夕。
窗外绿树荫浓,又一个夏天到了。
他从上铺探出头去,看见阿云嘎仍然靠在下铺坐着看剧本。莫名像得到了什么肯定,他眨了眨眼睛,感觉可以把身体收回去。
阿云嘎突然抬起了头。
”大龙,你醒啦?“
郑云龙没说话,静静地躺回床上,揉了揉脸。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下铺的人继续说什么,他转过头正要起身,忽然看见阿云嘎也把身体探出了下铺在抬着头看向他。
郑云龙坐起来,眨眨眼:“你看我干什么?”
“大龙,”阿云嘎眼尾带着一点微妙又揶揄的笑,伸手顶了一下上铺床板。
“你当初要睡我上铺是不是为了这个。”
“为了什么?”
阿云嘎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指指上铺,指尖在空气中滑下来。
——为了能看到他。
郑云龙没答话,直接从上铺翻身下来,拖着鞋去水房洗脸。
冷水碰到脸的时候他的情绪才明晰起来。三四年前的心事突然被心事中的人戳穿,这种感觉又甜蜜又酸涩,奇怪的滋味儿。他带着那种久违的酸涩回到房间去,看见阿云嘎仍坐在床上,正用手按着上下铺的一根床柱,用力推了推。
“这床它有点晃你发现没有?”
“铁架床你要推它哪有不晃的?”郑云龙随口说。
“它晃它出声啊。”阿云嘎看了看郑云龙。
郑云龙愣了一秒。他飞快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小孩儿不都不在家吗?”
阿云嘎撇嘴瞪他:“我不是说现在!”
郑云龙四下看了看。慢慢地蹲下去,坐到地上。
“地上呢。”他敲敲地板说。
“凉不凉啊?”
“到天冷下来还有几个月呢。”
“还是得铺床褥子吧。你看看地上脏不脏。”
“不脏,你每天扫一遍,”虽然这么说着,郑云龙还是拿手指摸了一下地。
“你也知道是我每天扫一遍啊!”阿云嘎一边把被子抖到里面朝上一边不忘数落他,“你怎么眼里就没点活儿呢!”
房间里的空地一条被子都铺不平,也就能够两人紧紧挨着躺下。阿云嘎躺下试了试软硬,往腰底下垫了一个手掌。
郑云龙在一角盘腿坐着,看着他。直到阿云嘎再次坐起来,下了个定论:“最好还是再搬床褥子。”
“可以直接把枕头也搁上来。”郑云龙说。
“还是在褥子底下垫层报纸吧,”阿云嘎说,“还是觉得地上不干净……”
他忽然抬起头,觉得郑云龙的眼神有些特别。他可以抚摸郑云龙的头发,却没法同样地安抚他的眼睛。
他只好挪过去,跟他面对面坐着。
“想什么呢?”他看着郑云龙问。
“其实我当时……”郑云龙垂下眼睛,像是不敢和他对视,“其实我当时不是非要你回来不可。”
“哦?”阿云嘎问,“为什么?”
“我可能就是太担心你了,”郑云龙终于抬起头来,“我可能是因为不知道你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过得怎么样才会那么害怕……那几年真的太乱了。假如不是这样,假如你跟着团里走了,我还能时常从电台报纸上看到你们的消息,你还能常常寄信给我,或许,我也就……”
——就这么过来了。
他的眼神又闪躲开一瞬,直到阿云嘎直直看着他看了太久。
那双眼睛仍然含着笑意。
“你就怎么办啊,”阿云嘎凑近来,两个人几乎呼吸相闻。他轻轻说,“你就剩下那一支烟。那么多年,够你抽么?”
郑云龙抬起眼神的一瞬就被吻住。阿云嘎扶着他的侧脸,闭上眼睛吻他,郑云龙被他的手带着微微仰头,耳边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呢?他想,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还可以更喜欢他。
八 多么快乐的一天
冬天的夜里万籁俱寂。然而在三零一的卧室里,有两个人还得蹑手蹑脚地把褥子、被子、枕头搬动回床上,还得小心不要碰响了地上的报纸。一通折腾后郑云龙累得没劲儿回上铺,挤在下铺跟阿云嘎窝着说话。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过上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日子?”他忽然愤恨不平地说。虽然再不平也还是只能用气声。
“……什么时候这不都得算耍流氓啊?”阿云嘎看看他,说。
“我知道,”郑云龙烦躁地捋了捋头发,“我是说,什么时候至少能先把外面那两个小崽子给熬走?”
阿云嘎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郑云龙毫不羞愧,仍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小方也还罢了,现在还在附中上课,就算是将来没法推荐上大学,总能分配一个工人工作,有单身宿舍住……最好是还能留在学校,老师们都喜欢他,后勤上上下下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这孩子不读书可惜了,但总不至于吃什么大苦。蔡蔡就麻烦了……他现在还跟着你每天在大学里旁听,没户口就没单位,将来的工作也是问题。”阿云嘎说着说着,抬起头叹息了一声。
郑云龙突然转过头,咬牙切齿道:“要不咱们让他插队去吧。”
阿云嘎瞪大了眼睛:“……啊?!”
“……”郑云龙扶了扶额头,“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啊!在你心中我就这么后妈吗?”
“……昨天吃晚饭,我都饱了,二两一个的白馒头放在桌上我让他们俩吃,就让你看了一眼,他俩一个个的抢着拿那窝头、红薯,我劝都劝不听。”
郑云龙一副“所以呢我错哪儿了?”的表情看阿云嘎:“你胃不好,白面本来就该紧着你吃啊。”
“还有粥呢不是?昨天小米粥那么稠,我都吃饱了。”
“那也得留着你明天吃。他们早上又不是没吃过馒头,多吃点粗的有什么了?”
“……”阿云嘎为他的坦荡叹服,“亲妈,您真是亲妈。”
“我想回上海。”
一九七四年的夏天,黄子弘凡在二零二的客厅抄剧谱的时候突然听到蔡程昱来了这么一句,吓得立刻把头抬了起来。
“怎么啦?”他瞪大眼睛看着蔡程昱,“你两个哥哥对你不好?小方总不会欺负你吧?是龙哥吗?该不会是嘎子哥吧?他们虐待你吗?不给你吃吗?不给你喝吗?”
蔡程昱看了黄子弘凡一眼,眼神里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你还什么都不懂”的沧桑。“吃倒是给吃,”蔡程昱过了一会儿说,“……而且有时候太多了点儿。”
黄子弘凡一脸问号:“哈?”
蔡程昱摇了摇头:“就,总要回家的呀。”
黄子弘凡也不禁为他难过起来:“哎,也是,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你家里人肯定要担心死你、想死你了吧!”
蔡程昱苦笑着摇了摇头。离家四年来,他们想过许多办法托人稍信、带口讯给蔡程昱的家人,可是始终也没听到过回信。他每每想到不知道父母与姐姐现在怎样,生活如何,都觉得恨不能像当初跑来北京一样,再不管不顾地偷偷回到家去看上一眼。可是冷静一会儿,又觉得必须要坚持下去,只有好好保护自己,才能等到团聚的时候。
“我也就这么说说,”蔡程昱摆了摆手,“你也别跟别人说去啊。”
结果第二天晚上,方书剑熄灯以后就突然扑到他下铺上隔着被子抱住他:“你别一个人偷偷走好不好!以后我的窝头都给你!我吃红薯!”
蔡程昱:“……”
一九七六年时,阿云嘎终于调离了后勤处,回到教学处成为了一名讲师。走的时候与他打过交道的工友和同事个个依依不舍,自发组织了一场聚会。他这个人好像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舍不得。锅炉房的几个熟悉的工人还特意换了不少好烟要送他——他百般推辞也不行,最后还是只得收下了。
方书剑在那年从附中毕业,老师问他:“你愿不愿意受推荐去上大学?”
他摇了摇头:“老师,我只想留在学校工作。”
“你很有天赋,又那么爱音乐。如果我去劝说其他老师给你一个名额,哪怕你没法留在音大,也能去一所艺术学校。”
“老师,”方书剑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啦,老师,我的出身不好。”
纵然阿云嘎再有人缘,也没人能解释得清方书剑当初是怎么来到北京,怎么混入了文工团的队伍里,怎么又跟着他来到了伟大的首都北京……这一串解释的链条铸结的枷锁是没人能撬得开的。
十七岁,方书剑从附中毕业,留在音大的粮油站做了一名店员。
粮油店的房子,恰在校园、工人住宿区、教职工住宿区、校外车水马龙的市区中间,每月惟到二十四、二十五两日是最最热闹的。这里的味道新鲜,空气活泛,可是空气里面粉尘的味道还是一样的呛人,让方书剑站在这里时不时地想到那一样常年蒙着粉尘的,偏僻角落里的后进楼。这间房子因为坚固,后来供给制废除了也没有荒芜掉,先是成了一家民营小卖部,后来被改造成了一家富有怀旧情怀的西餐厅。
到了那时,方书剑要回想起短暂的做店员的时光,将会十分困难了。然而不难回忆的是一九七六年秋季的那一天,他和蔡程昱一起在粮油店听到大喇叭传来广播的时刻。
红太阳落下了。
广播里的女声仍然愤慨激昂,静电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刺耳,好像一种麻木的触感笼罩着世界。天上的斜阳也正在沉向黄昏。
少年们在仓房的门外彼此相望,忽地互相紧握住了双手。他们不知道是该悲痛、恐惧,又或是其他什么,他们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什么东西结束了。
一个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注定了他们太多东西,无论未来如何奔跑,也永不能完全与之割裂的时代,结束了。
他们紧握着手,互相看着,在空旷的马路上往前走,两个人的脚步不知为什么都越跑越快,直到手再也拉不住;他们不约而同,发足狂奔,一起朝夕阳落下的方向跑去,直到双腿发软、呼吸困难——
他们回到了后进楼。
“我们还不能高兴得太早,”最老成慎重的王凯说,“高层的最终哪派能占到上风,现在可还不一定……万一……那可没我们想得那么好……”
余笛看着他点了点头,可是眼睛已经红了。而他旁边坐着的洪之光,已经低着头擦起了眼泪。
贾凡正抱着陆宇鹏呜呜地哭着,仝卓慌手慌脚地劝他,高天鹤也红着眼圈,轻轻拍着贾凡的背。另一边,南枫和李文豹已经哭过了一轮,正低沉着头,也还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蔡程昱和方书剑并肩跑上了楼。李琦看见了他们,一下子抬起头来,说:“说说高兴的事吧!”
“我们这些人,一生中的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他们小孩子,还有一个十年正要开始呢!”
人们的脸上忽然又散发出了光彩;泪水蒙着的眼睛里又闪动出快乐的期盼。是啊,小孩子,十八九岁的年纪,他们人生中最好的十年,这就刚刚要开始……他们会有全新的一天,干净的世界,他们能做成前尘们想象不到的任何事情。
“虽然还是跟刚才说得一样,制度未必就能像我们想的那样改变……但是,我们总不妨早做准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咱们也要拿上百分之一千的劲头去打算,只有这样,一旦那万分之一成了真,咱们才有一点成功的机会。”王凯斩钉截铁地说,“小蔡,小方,你们两个是同岁?还是谁大些?”
“他们同岁。”一旁的郑云龙说。
“他比我大一岁。”方书剑说。
蔡程昱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瞪大了眼睛。他们彼此都明白这时忽然序起长幼是意味着什么。
王凯没有捕捉到孩子的敏感。他接着说:“小蔡这几年一直在旁听着大学里的课,一点儿没落下,意大利语也学得不少,我本来也觉得他的机会大些。何况他没工作,如果说能考上了大学,对他来说意义更大些。”
“小方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备考。”贾凡看了看方书剑,说。
“就是不去工作了也可以,我们都能想办法。”阿云嘎说道。
“不,”方书剑看着阿云嘎,摇摇头,然后又看向蔡程昱,“让他去考吧。我年纪还小!我还有机会,他今年去,他一定能行的!”
他看见蔡程昱定在那儿不动,好像被定住了,可是眼睛看着王凯,发出灼人的光,就像王凯就是决定他命运的考官。因为那道目光,他整个人都像是冰凿成的、铁铸成的。
他低声地说:“我能行的。”
方书剑回到后进楼的时候比原来多了。他和黄子弘凡、龚子棋他们聚在二楼,对着字典学剧谱练声;蔡程昱则总在五楼由余笛和洪之光开小灶,能多学一支曲子,就多学一支曲子。
一天黄子弘凡风风火火地跑来粮店找他:“小方!小方!快回去!有人说有蔡蔡的电话,把他从家里给叫走啦!”
方书剑求人替了班,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跑回家,生怕蔡程昱接到家里的电话,马不停蹄就要回上海去。拐过路口,刚看见楼门洞,就看到蔡程昱正抱着郑云龙,脸埋在郑云龙肩头上,阿云嘎在旁边一下下地顺着他的背。
“别哭了,别哭了,”阿云嘎柔声道,“这是好事啊,你的爸爸妈妈、姐姐都等着你回去呢……别哭了……”
郑云龙无言地揉揉他的头。
方书剑在一旁看着,不知该做什么,他的心里太久没有这样的缺失和复得。然而,蔡程昱仿佛听见他了一样,忽然抬起头来,一把擦干了眼泪,看着他笑了起来。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身前,握住了他的肩膀。
“我一定会考到上音,”他坚定无疑地说,“你明年来不来找我?”
那一天,一封文件从广播里传来,运动,彻底地结束了。
每天清晨起来,喇叭的广播还没想,后进楼的居民们就先能听到吊嗓子的声音——那是小蔡。郑云龙的早眠也不管了,他爬防火梯站到楼顶上去对着天唱,从冬天唱到夏天。醒都醒了,一个楼的人们也都跟着纷纷练起声来,各个人都重拾起自己的老本行——
“O Sole Mio——”那是六楼的王凯老师唱的拿波里歌曲。
“元宵过,是花朝,先生要把学生邀——”那是他的室友,故意要和他扰乱在一起的廖佳琳,唱的湖南花鼓戏。
“Figaro Figaro Figaro! Fi——garo——”那是五楼的男中音余笛老师在唱《塞维利亚的理发师》。
“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那是四楼的南枫和李文豹在合唱着弥渡山歌。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高举金杯把赞歌唱——”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那是三楼的阿云嘎和郑云龙,在唱他们学生时代便学起的歌舞剧《东方红》。
“美丽的姑娘我见过万万千——”“小乖乖呀,我来说你来猜——”这是二楼的贾凡、一楼的仝卓在唱着各自声部所适宜的民歌。
就在这样互相碰撞、互相交织,夹杂着吵闹和笑语的歌声里,火红的太阳又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既然你去复试的结果出来了,”余笛在五楼的房间里对蔡程昱说,“我最后再教你一首歌。考试的时候唱不唱,你自己来决定。但将来你回了上海——”他忽然停顿了一下,平复了片刻,才继续说,“自然有你的老师,这就当作我做你老师的日子里,送你的最后一首歌吧。”
蔡程昱急忙点点头:“您永远是我的老师。您要教我的是什么歌?”
“这是法国歌剧《军中女郎》的一段,名叫《Ah mes amis》,《多么快乐的一天》。”余笛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含着微笑说道,“今天我先来教你唱一遍,你尽量把歌词学会,明天我们再想办法去排练室,对着钢琴练。”
“那这首歌的歌词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这首歌的故事,是少年托尼奥救下了被军团的官兵们当作女儿抚养长大的少女玛丽亚,并与她互相产生了爱情,经过了重重困难,他终于加入军团成了军官,并得到少女生母的首肯,能娶玛丽亚为妻。在皆大欢喜的时候,他就用这首歌唱出了他的幸福——‘多么快乐的一天,我在这里,加入军团,并成为丈夫’!”
后来,被称为“男高音试金石”的歌曲,蔡程昱还学过很多很多,演唱过很多很多。可是,没有一首歌能比得上他心中这首歌的地位。
在一九七八年冬末初春的一天里,又一通电话的消息被接力一样地传到了后进楼。整栋楼的孩子都沸腾了,上下跳着、鼓着手掌、推着蔡程昱下楼去接那通电话。
“嘿!”石凯在楼门口向他扔过来一串钥匙,“快!骑我的车!”
一栋楼的孩子都是用石凯家的自行车学会的骑车,可是平时要用一次他的车可难了——非要一把煮毛豆、一根烤玉米来换才行。蔡程昱大笑着接过来,长腿一跨,风吹进他的外套里鼓成两个帐篷,也顾不得管了。
初春回暖的日子潮湿,反而比隆冬更易下雪。就在他骑车去往传达室的路上,鹅毛大雪又落了下来,在路旁的积雪上又盖上一层。他把车随便倚靠在传达室门外,便跑到电话前。
他以为经过了一年多时间,他终于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流泪,或是大喊,甚或当场跳起来。但他没有,他只是镇静地答复完了招生老师的所有后续问题,然后礼貌地挂掉了电话。
“小伙子,好好激动激动吧,你都笑得合不拢嘴啦!”
有吗?蔡程昱摸了摸自己的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笑着。是啊,笑,他难道不应该笑吗?在这样一个日子,他最应该做的,难道不就是笑吗?
他哈哈笑着和传达室的值班员道了谢,出门骑上了借来的自行车,一路扭扭曲曲地往后进楼去。
大雪给所有的东西都披上了一层白。而他丝毫不觉得寒冷,而是双手松开了车把,张开双臂,就好像他能就此飞翔起来,而整个世界都在他的俯瞰之下,整个世界都鼓舞着他,都在给他祝福!
就好像此刻的幸福是他应得的,是他的本该如此。是所有人的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在后来想到这一刻的时候,他会意识到,在那一刻,他的灵魂和喉咙都不属于他自己。倘若他属于自己,他会哽咽,会大哭,会委屈会感伤;然而,在那一刻,是所有爱着他的人,所有为他高兴的人,所有因他而得到了希望的人,在透过他的灵魂而歌唱。
他张开双臂拥抱着风雪,一首歌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嗓子里迸流而出。
“Pour mon amequel destin
“J’ai sa flammeet j’ai sa main
“Jour prespere mevoici
“Militaire!Militaire et mari
“Ah Pour mon amequel destin
“J’ai sa flammeet j’ai sa main
“J’en faitserment
“Pour mon amequel destin
“J’ai sa flammeet j’ai sa main
“Jour prospere Mevoici
“Militaire!Militaire et mari! ”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就好像对着有千万人聆听的剧场;透亮的高音像是要直接冲到天上的云之间一样,从他胸膛里冲出来。
忽然间一个人影从前方跑了出来。他定睛一看:是小方。方书剑不躲不闪,直接向他的车头直冲过来,蔡程昱惊叫一声,只好把车头一歪,连人带车倒进了道旁草坪上的积雪里。
在雪中他听不见方书剑在喊些什么,只感到那个人影扑过来,扫开他脸上的雪要抱住他。他一使劲,猛地又将方书剑压进了雪地。
蓬松的雪让声音变得模模糊糊。方书剑伸手去抓蔡程昱的手,他们的手指握到一起,蔡程昱的手指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凉丝丝的。可是摸起来并不难受……并不难受……
他也把蔡程昱拉得卧倒在地,两人你翻我按得在雪地上打起滚来,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蔡程昱抱着方书剑倒在他胸口上,躺着面对灰色的天空。
他的笑声混着雪片传出来,从胸腔的骨头递到方书剑的耳朵里。
他们一同在雪地上笑着,笑着,直到活生生地笑出眼泪来。
尾声
夏天时阿云嘎和郑云龙终于办妥了手续,送蔡程昱回上海。
“这是你龙哥好朋友的住址和电话,”郑云龙写了一张稿纸折成条放在蔡程昱的行李中,“他专业水平很不错,你将来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可以找他探讨;如果生活上有什么急事,也可以和他打听。”
“龙哥,蔡蔡是回老家,家里人都在那儿,不用拜托别人照顾啦!”方书剑提醒道。
“刘令飞做了什么好事,怎么上音还留着他呢?”阿云嘎看了一眼那字条,故作纳闷地说。
只有蔡程昱温顺地笑道:“我记得啦。”
“你也别老找他,”阿云嘎还不忘了叮嘱,“这人说话着三不着两……”郑云龙推了他一下。
“我们这边找出时间,一定立刻去上海看你,看你的家人。”他对蔡程昱说。
一九七九年,方书剑考入上音。他与蔡程昱各自在入学的四年后本科毕业。
郑云龙和阿云嘎很快成为八十年代音大声乐系和作曲系的教研主力。因为工作繁忙,他们许诺的上海之行拖延了数年才实现。两人从学生时代便开始的友情被由廖院长以降的同侪们熟知,并被代代学生们传为佳话,只是大家都不明白为何他们两人都始终没有成家。在文革中遭受委屈因而耽误了婚恋的同辈大有人在,因此后来不再有人去探听他们的个人问题,只有从沈阳过来访问的王晰教授在说及这个问题时会面露鄙夷之色,以及音大声乐系的高天鹤教授,虽然从不透露实质信息,却也在说起这个话题时露出深奥的笑容。
他们在八十年代中搬出了锅炉房旁边的第十六号教职工楼。在八十年代后期,一部名为《十六号楼》的短篇音乐剧本出版,作者阿云嘎在序文中写道,这部作品的灵感来自于歌剧《波西米亚人》,反映了文革期间音乐界的逍遥派分子生活的状况。由于当时音乐剧在中国并不普及,这部作品没有公演,只是作为练习作业在许多课堂上排演过。虽然如此,这仍然是中文音乐剧最初的文本之一,并时常在有关中文音乐剧发展史的文献中被述及。
一九九五年,北京的另一所艺术类院校开设音乐剧专业,两人同被邀请去担任顾问。他们在该音乐剧系一直工作到二零零五年退休。校方多次表达了返聘的意愿,然而两人都表示他们还有太多事情想要在退休后去做,因此,虽然仍然在校园里出现,却并不再担任职务。
一九九六年,另一部以《波西米亚人》为灵感来源的音乐剧在百老汇上演,并大获成功。这部剧名字叫《Rent》,中译名为《吉屋出租》。在歌剧原本的基础上,这部改编的英语音乐剧加入了许多新的思想内涵,譬如对爱情平等的思考,对自由的表现,对生命的尊重,等等等等。原剧中纯洁的绣花女工咪咪成了勇敢追爱的舞女;落魄的哲学家和音乐家成了一对感染艾滋病的同性恋人;奔放而矛盾的歌女穆赛塔则成了一个双性恋,和她吵吵闹闹的成了另一个同样矛盾的女孩子……
与人们想象中老人普遍保守的艺术品味不同,音乐剧系的两位元老教授反而是这部剧在中国的第一批粉丝。他们在一九九六年就去美国观看了百老汇演出,又在他们退休后的二零零七年再次去看了中学演出的版本。
在二零零九年,音乐剧系的毕业生们决定以《吉屋出租》作为他们的毕业演出。他们自己翻译了歌词,并执意按照原版剧情,尽量一丝折扣不打地复刻表演。在公演的那天,校内剧院第一排的系领导、老师们竟然让出了中间的座位给两个学生们大多感到陌生的老先生。只有几个在校时间长的研究生认出,这就是建系以来担任了十年顾问的郑云龙教授和阿云嘎教授。
两个老人静静地在台下看完了整场演出,为安可鼓掌,并留下和老师们说了很久的话,才依依道别。学生们听了老师的复述,为自己的演出能得到这样的认可而兴奋不已。而据有些离开的晚的观众——多半也是本校和附近学校的学生——说,在临近午夜的公交车站,他们看见两个身材高大瘦削的老者并肩站着,在路灯下手牵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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