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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乱入名著的密林父子(11)

书灵小姐的觉醒!艾玛写痛快了!@爱美丽的歌来看看你写就的结局!

余下几日再无可赘述之处。情节照着他们的预料往下发展。一直病着的凯普莱特小姐去世了。听闻噩耗偷偷赶回来的罗密欧·蒙塔古一恸而绝,死在了恋人身边。帕里斯伯爵则陈尸在凯普莱特小姐的院子里。这个发痴的青年应该是在探望未婚妻的时候撞见了罗密欧,两人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伯爵很可能死于罗密欧之手。但当时在场的三个人全部殒命,这事儿也只能是猜测而已。

凯普莱特与蒙塔古两家在孩子们的尸体面前终于决定放下仇恨。他们再承担不起多一次的牺牲。做了见证的城主面无喜色:他的侄子帕里斯死得近乎不名誉。但即便有再多不满此时也不能言说...

书灵小姐的觉醒!艾玛写痛快了!@爱美丽的歌来看看你写就的结局!

余下几日再无可赘述之处。情节照着他们的预料往下发展。一直病着的凯普莱特小姐去世了。听闻噩耗偷偷赶回来的罗密欧·蒙塔古一恸而绝,死在了恋人身边。帕里斯伯爵则陈尸在凯普莱特小姐的院子里。这个发痴的青年应该是在探望未婚妻的时候撞见了罗密欧,两人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伯爵很可能死于罗密欧之手。但当时在场的三个人全部殒命,这事儿也只能是猜测而已。

凯普莱特与蒙塔古两家在孩子们的尸体面前终于决定放下仇恨。他们再承担不起多一次的牺牲。做了见证的城主面无喜色:他的侄子帕里斯死得近乎不名誉。但即便有再多不满此时也不能言说。而一俟错过这一刻的机会,日后便只能放下。

“我还是觉得应该一开始就杀掉城主。”莱格拉斯评价道,“他看起来杀气腾腾。”

书灵小姐这一次很赞同他。在找到那本第一版四开本之后,故事越来越明显地从原来的主线上松脱开来。有什么样的后续发展她都不会吃惊。她隐约觉着,也许这里并不会崩塌、而是生出一个新的书灵。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爹和我爷爷,还有您,是不是有什么在瞒着我?”

Amélie微微一惊。“您怎么会这样想?”

“那就是有。”莱格拉斯笃定道,又追问有没有风险。这次Amélie回答得很快:她摇了摇头。

“那您就当我从来没问过吧。”莱格拉斯笑道。

这位春光般美好的小少爷,即便没有全黑,也黑了个八九分有余。我怎么会一开始觉得他年少可欺的?书灵小姐惆怅地想。

 

很快到了举行葬礼这天。

凯普莱特家索性大方到底,允许了将女儿葬入蒙塔古家的墓地。众人皆称赞他们疼爱女儿,又称赞蒙塔古家深明大义。城主这次没有现身,听说他兄弟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得晕厥了好几次,他不得不亲自看护。众人又怜悯帕里斯伯爵多情总被无情恼。那样一个大好青年,哪里找不到爱慕他的淑女呢?都是命运弄人罢了。

神父虽然没担上什么责任,到底也被迁怒,不久即将离开维罗纳,去往穷乡僻壤传教。百姓们还记得他挺身而出给凯普莱特小姐祈祷、避免了疾病传播,一路上好多人过来跟他问好。他慈眉善目,神情温和,仿佛做了一辈子圣人并且打算继续做下去。叫莱格拉斯看了就生气。

“他一定骗过了很多人。”莱格拉斯嘟囔着。

“我早说过了,您有双好眼睛。”欧洛费尔称赞道。

那意思是我爹眼神不好?

仿佛是听到他心声似的,欧洛费尔又笑道:“知错就改,还是可以原谅的。”

他俩到底有多糟心的过去才引得爷爷这样开金口啊?莱格拉斯心痒难搔,但知道这会儿并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只得暂时按捺下去。

一时葬礼完毕,人群三三俩俩散去。双方的父母留到了最后。两位夫人泪洒墓碑的当儿,两位家主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书灵听着,觉着之前瑟兰迪尔提过的“两家联合成为本城最大的托拉斯”指日可待。

最后的最后,四位家长也离开了。

隐藏在树荫底下的乳媪走出来。只有她,在真真正正为她的小姐伤心。书灵看着她捶着胸膛语不成声,心中生出怜悯。最近她越来越多产生这种类似人类的感情。莎士比亚笔下的仆人们不再是一块提示板、而开始作为剧情的辅线登上舞台。即便如此,他们也往往是作为主人形象与性格的补充,并不具有独立人格。但Amélie却觉着意犹未尽。我可能更像一个莫里哀的书灵。她忽而想到,但很快又抛弃了这个念头。我可以自己去写自己想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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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乱入名著的密林父子(8)

写得好嗨😄以及,有这位出场了,那当然得有点乐子


“是爷爷让我嚷的那句。”莱格拉斯扯着他爹的袖子小声告密。

瑟兰迪尔从上到下看了他一番,见他只肋骨那里划破了两层衣服,连油皮都没破,也就放下心来。绿叶小朋友多么识趣,立刻站到他爹身后去和书灵套近乎。Amélie是从第一眼就相中这位黑暗森林小王子的,这会儿更是会过意来,晓得他是瑟兰迪尔的心肝宝贝,自然乐得有问必答。至于另两位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父子,还是让换了芯子的神父去发愁吧。

那厢里劳伦斯神父已经站起来。眼下他还看不到除了莱格拉斯以外的人或者其他什么存在形态。但他多么聪明,转念就寻摸出点头绪,试探着问道:“您是黑...

写得好嗨😄以及,有这位出场了,那当然得有点乐子


“是爷爷让我嚷的那句。”莱格拉斯扯着他爹的袖子小声告密。

瑟兰迪尔从上到下看了他一番,见他只肋骨那里划破了两层衣服,连油皮都没破,也就放下心来。绿叶小朋友多么识趣,立刻站到他爹身后去和书灵套近乎。Amélie是从第一眼就相中这位黑暗森林小王子的,这会儿更是会过意来,晓得他是瑟兰迪尔的心肝宝贝,自然乐得有问必答。至于另两位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父子,还是让换了芯子的神父去发愁吧。

那厢里劳伦斯神父已经站起来。眼下他还看不到除了莱格拉斯以外的人或者其他什么存在形态。但他多么聪明,转念就寻摸出点头绪,试探着问道:“您是黑暗森林的莱格拉斯·摩柯伍德?”

莱格拉斯假笑着答道:“我是。您果然是瑞文戴尔先生。”

神父微微眯起眼睛。之前的劳伦斯神父样貌端正,眼神清明。眼前这位的眼睛却像是深潭。人的眼睛里当真能透出灵魂的影子。“您父亲、或者欧洛费尔公爵在您身边吗?”

莱格拉斯稍一思量就晓得是刚才跟着爷爷嚷出来的那句漏出端倪。他虽然跟瑞文戴尔领主没有深交,却多次从埃斯特尔、林迪尔和哈尔迪尔嘴里听到过此人的事迹。能跟他爹齐名的上一代的半神人式的英雄,他压根不指望能轻易糊弄过去。于是他笑嘻嘻地回答道:“正是如此。”

“您的任务是改变故事的结局。”埃尔隆德笃定道,“而我呢,是要让它回到原初的结局。”

“那我便非得和您作对不可啦。”莱格拉斯说。

埃尔隆德从顶着约翰神父的那张面孔上看出熟悉的表情。这的确是瑟兰迪尔的儿子。他本该更早看出来的。刚刚攻击他的似乎是两个人。倘若如此……瑟兰迪大约也该在这里。

——我竟是当着他的面要杀死他的儿子。

瑞文戴尔领主怔愣得几乎要苦笑。换了个世界,他俩立场还得对立。

“帕里斯伯爵只怕已经死透了。”欧洛费尔突然说。

莱格拉斯悚然。传闻中的瑞文戴尔领主几乎快是个圣人,这才来多久竟毫不犹豫杀了关键线索人物?再一想此人刚刚对自己来的那一下子,莱格拉斯胳膊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您还没杀掉罗密欧吧?”他脱口嚷道。

“还没有。”

明明是正向信息,莱格拉斯听着他平静柔和的声音,心中越发升起寒意。若非父亲和爷爷在侧,这位领主只怕已经完成了任务。

“您能让他看到我们吗?”不知何时回到儿子身边的瑟兰迪尔看向书灵。

“我尽力试试看。”Amélie小姐说,“但他不是我拉进来的,对方比我高明些。”

“但您是这本书的书灵。”瑟兰迪尔微笑道,“您光靠自个儿就把故事改到这一步了。”

莱格拉斯眼见着书灵苍白的面上泛出玫瑰色,不由侧目。

欧洛费尔的冷水就是这时候泼过来的。“您指望着能把他一起带出去吗?”

“您哪儿来的错觉?”瑟兰迪尔哂笑,“能把我们仨囫囵挣出去都够呛。瑞文戴尔先生会有办法的。再不济他还有维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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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乱入名著的密林父子(9)

一气呵成,写的太开心了。你们俩年轻的时候到底干了些什么啊啊啊啊啊from愤怒的小叶子。

埃尔隆德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大大方方看着瑟兰迪尔。

繁茂之春般的美人几乎丝毫不为时光所动,还是当年得意模样。他们祖孙三代站在一处,倒更像是年龄有些差距的兄弟。

但没有人能分走瑟兰迪的荣光。

“好久不见,公爵大人。”

“的确是有很久不见了。”欧洛费尔有礼貌地说,“凯勒鹏先生还好吗?”

“他还是老样子。得了空便和老朋友们聊天出游。”

公爵短促地笑了笑。“那敢情好。您却是怎么也着了道?”

埃尔隆德摇头。“我也不清楚。午休起来就到了此处,有声音告诉我要让故事回到原处才能离开。那声音像是从教堂的...

一气呵成,写的太开心了。你们俩年轻的时候到底干了些什么啊啊啊啊啊from愤怒的小叶子。

埃尔隆德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大大方方看着瑟兰迪尔。

繁茂之春般的美人几乎丝毫不为时光所动,还是当年得意模样。他们祖孙三代站在一处,倒更像是年龄有些差距的兄弟。

但没有人能分走瑟兰迪的荣光。

“好久不见,公爵大人。”

“的确是有很久不见了。”欧洛费尔有礼貌地说,“凯勒鹏先生还好吗?”

“他还是老样子。得了空便和老朋友们聊天出游。”

公爵短促地笑了笑。“那敢情好。您却是怎么也着了道?”

埃尔隆德摇头。“我也不清楚。午休起来就到了此处,有声音告诉我要让故事回到原处才能离开。那声音像是从教堂的神像内部发出来的。”他瞥了站在瑟兰迪尔身边的女孩一眼。书灵小姐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又是教堂。瑟兰迪尔暗忖。看来果然是有问题。

“所以您一俟确认约翰神父居然顺利找到了罗密欧就打算杀掉他。”公爵接过话头,“为了再不出纰漏还提前杀了帕里斯伯爵。”

“是。您现在有什么打算?”

“埃尔隆德,”瑟兰迪尔突然插嘴道,“《罗密欧与朱丽叶》有几个版本?”

莱格拉斯只觉着神父的声音愈发柔和。“最出名的是1597年的第一版四开本和1599年第二版四开本。后者是当时最新勘误增订本,据说最忠实原著。第一版内容与其他版本迥然不同,被认为另有所本。”

瑟兰迪尔咧开嘴。果然如此。

“您有什么发现?”埃尔隆德问道。

瑟兰迪尔却不回答,只吩咐小叶子去看着那一对儿倒霉鸳鸯,又看向父亲道:“您跟我一同去,还是陪着小叶子?”

公爵意兴阑珊。“自然是陪着小朋友。”他说,“你自己多加小心。”

瑟兰迪尔再不犹豫,立刻让书灵带上自己和埃尔隆德回教堂。一时两人没了踪影。莱格拉斯狐疑地看向欧洛费尔。“我爹和瑞文戴尔领主关系挺亲近?我怎么没听说啊。”

 

那厢一行三人再次来到教堂。

瑟兰迪尔适才放到一半的火余威犹在,埃尔隆德一眼便看出发生过什么,轻声问道:“神像或者祭台有什么不对吗?”

瑟兰迪尔也不含糊,径直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埃尔隆德年轻时是和他合作惯了的,再一想刚刚他特意问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版本,当下就会过意来。“你怀疑Amélie小姐是因为找到了第一版才产生了自我意识?”

“是。她的故事里的每一次重大转折都是在教堂,我怀疑要么这里还有一个书灵、要么就藏着第一版的书稿。”瑟兰迪尔说。

埃尔隆德失笑。“直接放火也太冒险了。”

瑟兰迪尔耸耸肩。

一直没说话的Amélie背上已经汗湿了几次。她这才意识到瑟兰迪尔还对她留有余地。换做这位瑞文戴尔先生,只怕她远不止被熏黑或是烧卷几片页角。要是真有另一个书灵、或者另一本生出神智的书,居然敢拿这一位当撬棍,必然也是个黑心狠毒的东西。这么想着,她不禁往瑟兰迪尔身后躲了半步。

“维雅还能用吗?”

“受了限制,但还能用。”

“倘若我要带上这位小姐一起离开?”

埃尔隆德微微挑起眉毛。“照说,这个世界也许会崩塌。”

瑟兰迪尔扭了下嘴唇,那意思大概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埃尔隆德叹气道:“瑟兰,你是不是忘了,你我的任务是冲突的?”

“我也可以先戴上维雅离开,再让甘道夫或者萨鲁曼大师傅给你把戒指送回来。”

能把自私自利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埃尔隆德只认识他一个。

“把我一个人留在崩塌的世界里?”

“你不会死得那么窝囊的。”瑟兰迪尔假笑道。

埃尔隆德摇头。“我不干。”

“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Amélie小姐,您好像有话要说?”瑟兰迪尔扭头问道。

“是。”书灵小姐咬着牙应道,“我想,您和这位先生的任务也没有完全冲突。故事里需要死去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以及因为他们而和解的凯普莱特、蒙塔古两家,却并没有对两位主角之后的命运做交待……之前备下的假死药足够好几个人用了。”

瑟兰迪尔笑起来。“啊,我真喜欢您这样直截了当。”他热切地盯着书灵,“您愿意跟我一起去往中洲吗?那里可比小小的维罗纳大得多,有精灵、有人类、有龙、有霍比特人,还有其他乱七八糟怪考验想象力的生物。莱格拉斯的好朋友比尔博·巴金斯先生是个博学的历史学家和小说家,一个最可爱的霍比特人。我相信您能在他那里找到好多载体。来吧,小姐,跟我去中洲吧,做个自由的书灵。”

见鬼。埃尔隆德想,早些年你怎么不这么劝诱我呢?

“离开这儿我也许会死。”Amélie期期艾艾地说。

“留下也好不到哪儿去。紧身胸衣可是会勒死人的呀,我的小姐。带上那本生出灵智的书,跟我走吧。”

难怪他之前还特意问公爵要不要跟来、而公爵拒绝得那么痛快。想来欧洛费尔早料到自家儿子为达目的能不要脸到何等地步。埃尔隆德眼睁睁看着书灵小姐坚定地点了头,微微叹了口气。他原本还以为莎士比亚的书灵能够再分裂一点。不过这毕竟只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书灵,又不是尤利乌斯·凯撒。

得了手的瑟兰迪尔喜笑颜开地去找工具挖祭坛——书灵小姐的力量在这个区域是失效的,不然之前也不能那么轻易就被点着了。埃尔隆德只能跟上。等到他们挖出那本层层包裹的书稿,已经到了深夜。Amélie隔开一点看了看,断定确是这本无疑,两人才收工。

埃尔隆德看着乱七八糟的教堂,又看看自己磨出血泡的手,为劳伦斯神父默了下哀。希望他回到这具身体时不要太过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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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乱入名著的密林父子(7)

我就知道,写到这种程度我就会拉拉扯扯整活儿了😂@爱美丽的歌@喵5211你俩都满意了

瑟兰迪尔微笑。“我不喜欢不对等的信息。而您一次给我刷了两轮。”

“这是从何说起?”书灵眨着眼睛。

“劳伦斯神父换人了。”瑟兰迪尔这次一点儿没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摊牌,“我不得不怀疑您在两边下注,要么就有另一个分裂的您自己。”他抚摸着食指上的蛋白石戒指,“好叫您知道,我并没什么耐心。”

书灵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她大模样和凯普莱特小姐很有几分相像,大概是一千个朱丽叶中的某一个,或者平均值。“老实说,这事儿我心里也没底。”她的声音温柔沉静,音调还是少女的清脆质感。“这本书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再好看...

我就知道,写到这种程度我就会拉拉扯扯整活儿了😂@爱美丽的歌@喵5211你俩都满意了

瑟兰迪尔微笑。“我不喜欢不对等的信息。而您一次给我刷了两轮。”

“这是从何说起?”书灵眨着眼睛。

“劳伦斯神父换人了。”瑟兰迪尔这次一点儿没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摊牌,“我不得不怀疑您在两边下注,要么就有另一个分裂的您自己。”他抚摸着食指上的蛋白石戒指,“好叫您知道,我并没什么耐心。”

书灵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她大模样和凯普莱特小姐很有几分相像,大概是一千个朱丽叶中的某一个,或者平均值。“老实说,这事儿我心里也没底。”她的声音温柔沉静,音调还是少女的清脆质感。“这本书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再好看再精彩也已经变作吸饱水的紧身胸衣。我不知从何时起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厌倦自己的存在,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是怎样获得了能改变一点点内容细节的能力。您和您的家人并不是我的第一次尝试,却是迄今为止偏离主线最多的一次。就在莱格拉斯先生找到罗密欧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力量试图把故事拨回去,于是匆忙回到这里,然后您就来了。劳伦斯神父换人也许就是回拨的第一个动作,又或许是您猜度的、是另一个分裂而不自知的我动的手。我很抱歉。”

瑟兰迪尔微微皱了下眉。他隐约觉着此地应该和书灵获得自我意识有些关联。可惜他年少时是让甘道夫都发愁的调皮鬼,该学的是都学了,却绝不是对经典如数家珍的好学生,遇上这种须得寻章摘句的活儿就有些抓不住线头。好在他向来果断,当下便道:“那就劳烦您同我一起回去看看那位神父到底是谁送来的吧。”

这次书灵应得很痛快。没有尝过自由的味道也罢了,如今堪堪窥见一点光明的影子,她便再也不肯退缩回去。这世界上有几千个罗密欧、朱丽叶和同样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书灵,少她一个又有什么要紧?莎士比亚这样有个性的作家完全应该能体谅他作品衍生出的书灵对自由的向往。

有了书灵的帮助,抚四海也不过一瞬。眨眼间他们俩就到了朱丽叶隔离的小院子。刚刚进得门去,瑟兰迪尔差点心胆俱裂——劳伦斯神父正要把匕首捅进莱格拉斯第三、四跟肋骨中间。那可真是要命的地方!他正要扑过去,就听得他父亲和莱格拉斯的声音先后响起来。“埃尔隆德·瑞文戴尔,你敢动手看看!”

劳伦斯神父明显地睁大了眼睛,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只是稍微偏转方向。只这一下已经足够让瑟兰迪尔挥刀劈过去。莱格拉斯目瞪口呆顺着自己爹的力道扑到后者怀里,而那位不知是不是瑞文戴尔领主的神父则被他爹和他爷爷的长刀和长腿逼得倒飞出去。下一秒这倒霉孩子才磕磕巴巴嚷道:“这是瑞文戴尔领主?!”

瑟兰迪尔搂着儿子、惊讶地看向父亲。见欧洛费尔冷笑,他又看向书灵。Amélie小姐苦恼地捏着手指。“我可真不知道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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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乱入名著的密林父子(6)

@爱美丽的歌 快过过劳死了我还是更了。你瞅瞅你瞅瞅


且说瑟兰迪尔。

这会子他正在教堂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座上的神像。因为凯普莱特家传染病的传闻,最近信徒们都不大出门——当然很可能他们压根儿看不见他——不然见着此人如此渎神只怕现场就要见血。然而瑟兰迪尔并不是被吓大的。在有利可图时,他简直胆大包天。这个大号的浪荡子把神像前后左右都看了个遍,又凑近去琢磨那衣服褶子的纹路和配色,然后径直操起供桌上的蜡烛呼啦啦凑到神像脚边。

几乎是立刻他就听到了尖叫声。

接着便闻到了焦糊味儿。

瑟兰迪尔满意地勾起嘴角,袖手笑道:“好叫您知道,神像虽是石头做的,供桌、浮雕和装饰画却是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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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瑟兰迪尔。

这会子他正在教堂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座上的神像。因为凯普莱特家传染病的传闻,最近信徒们都不大出门——当然很可能他们压根儿看不见他——不然见着此人如此渎神只怕现场就要见血。然而瑟兰迪尔并不是被吓大的。在有利可图时,他简直胆大包天。这个大号的浪荡子把神像前后左右都看了个遍,又凑近去琢磨那衣服褶子的纹路和配色,然后径直操起供桌上的蜡烛呼啦啦凑到神像脚边。

几乎是立刻他就听到了尖叫声。

接着便闻到了焦糊味儿。

瑟兰迪尔满意地勾起嘴角,袖手笑道:“好叫您知道,神像虽是石头做的,供桌、浮雕和装饰画却是木头的。这么多的油脂——”他啧啧道,“再晚些只怕老鼠都得烧出来。”

“灭掉火!灭掉,灭掉!!”那声音都快劈了,“不然你也落不着好!”

“也不见得会更糟,您说是不是呐,Amélie小姐?”

劈了的声音冻住了,并且似乎还能听到裂开的动静。“你你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这是尊积年的石像。再不快点出来,也许您都没法囫囵保住全身呢。”瑟兰迪尔耐心地提醒道,“我要是您,就绝不多浪费一秒钟。”

那藏在石像里的倒也是个识时务的灵。这会子功夫她,没错就是女性形态出现的她,已经悬空立在瑟兰迪尔的身前,气急败坏,发梢都卷起来。“好个大胆的凡人——”

“我是精灵,辛达族。”瑟兰迪尔正色道,“倒是您,唔,算个哪个品种?”不待对方回答,他冷不丁问道,“书灵吗?”

Amélie小姐的脸跟纸一样白。如果她真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书灵,却又嫌太白了些,也太干净了些——从存世的莎士比亚手稿来看,此人的笔尖大概跟不上脑子的转速,涂抹删改和墨水印几乎遍布纸面——但也许合着该就是这个风格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缓过气来的书灵小姐坦荡地问。

瑟兰迪尔向来喜欢坦白聪明的美人,于是他很有礼貌地解释道:“您太过热衷于修改故事内容了,仿佛改变角色命运不止是逗乐您,还能释放您。我想不出有塑造一个小世界的能力而杀鸡用牛刀到这个地步的还会是谁。”

书灵知道辛达精灵说的不全是实话。但能当莎士比亚的书灵,她当然知道在该装傻的时候就得发自内心的傻。“感谢您手下留情。”她同样有礼貌地说,“但我实在不明白我哪里得罪您到了这个地步。”

瑟兰迪尔微笑。“我不喜欢不对等的信息。而您一次给我刷了两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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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乱入名著的密林父子(5)

终于又挤出了点时间。猜猜谁来大变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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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格拉斯已经从曼多亚启程了。一俟确定这位名字完全配不上美貌的小神父的确是劳伦斯神父和朱丽叶的信使,罗密欧便放下一切疑虑跟着他出发了。这人纵然有万般不是,至少在爱着朱丽叶这件事上是很靠得住的。莱格拉斯于是宽宏大量地想,就让这对小情侣活下去吧。至于亲王、帕里斯伯爵、整个凯普莱特家族和蒙塔古家族什么的,那不是还有他爹和他爷爷嘛。

待到这倒霉孩子当真见着了他爷爷,发现朱丽叶装病装得快要装死、而帕里斯伯爵也好生生活着,他一双眼睛顿时撑得溜儿圆。欧洛费尔甚至在大孙子脸上看出鄙薄之色。

“我爹呢?”莱格拉...

终于又挤出了点时间。猜猜谁来大变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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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格拉斯已经从曼多亚启程了。一俟确定这位名字完全配不上美貌的小神父的确是劳伦斯神父和朱丽叶的信使,罗密欧便放下一切疑虑跟着他出发了。这人纵然有万般不是,至少在爱着朱丽叶这件事上是很靠得住的。莱格拉斯于是宽宏大量地想,就让这对小情侣活下去吧。至于亲王、帕里斯伯爵、整个凯普莱特家族和蒙塔古家族什么的,那不是还有他爹和他爷爷嘛。

待到这倒霉孩子当真见着了他爷爷,发现朱丽叶装病装得快要装死、而帕里斯伯爵也好生生活着,他一双眼睛顿时撑得溜儿圆。欧洛费尔甚至在大孙子脸上看出鄙薄之色。

“我爹呢?”莱格拉斯小朋友毫不客气地问。

“说是去曼多亚找你。也许你们就在那唯一一条道上错过了?”

这怎么可能。他爹可是初入西尔凡森林就能在蜘蛛群的爪子底下直接探出生路的神人。区区一条人间的道路——“他干嘛要去曼多亚?”莱格拉斯狐疑道,“是那个Amélie在捣鬼吗?”

还算带着脑子。欧洛费尔心道。“应该是。”

这会儿罗密欧面色已经比好几天不见天光的朱丽叶还苍白。就这个月里,他最心爱的人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眼看着可能又要得而复失,这小青年还没失态算是心智坚毅。莱格拉斯这会儿倒是不着急了,他四下环视,正好碰上劳伦斯神父的目光,不由“咦”了一声。

“爷爷,他能看见你或者听见你吗?”

“不能了。”

莱格拉斯两条漂亮得宛若精细描出的眉毛微微一动,下一秒他抬脚就向神父走去。

劳伦斯神父面上仍然罩着纱布,整张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它们看向莱格拉斯时温和慈爱但带着距离感,完全符合一位在本城声望卓著的神父对着年轻天真的下属时该有的表现。

但只不符合最初那位劳伦斯神父。

换人了。莱格拉斯心想,并且觉得对方可能也有同样的认知。莫非他看到的“我”其实顶着剧本里约翰神父那张皮吗?他也是Amélie带来的吗?他跟后者达成了什么协议?照着Amélie的性子,玩到一半换角实属不该。我爹是去查到底出了什么岔子吗?

带着满脑子问号,也没妨碍莱格拉斯一丝不乱地跟神父套话,结果一无所获。这下他来了兴致,越发兴致勃勃地进攻、埋雷、旁敲侧击、谎话连篇。神父不为所动。

欧洛费尔看了几个回合开始觉着乏味,但顾及监护人的职责,还是耐心看到了最后——不动声色的神父快把傻小子摸个底朝天了。

这种做派,真是怎么看怎么眼熟啊。

gabi

[魔戒]乱入名著的密林父子(4)

Amélie为什么这样??来 @爱美丽的歌 你解释一下! 

终于有空写点。只是。。。又一次越扯越多。


已经把维罗纳逛了个遍的欧洛费尔和瑟兰迪尔父子俩开始觉得无聊。这两天他们并没有一直守在凯普莱特小姐装病的宅子里。倾听一位女士对丈夫的思念太没教养了。瑟兰迪尔无聊到甚至对一直和颜悦色听着女主角心声、并能在准确的时间提供恰到好处安慰的劳伦斯神父生出敬意。“要是能把他带回去就好了,”瑟兰迪尔说,“一个情绪如此稳定的神职人员哪怕放在森林入口做摆设都能回本。或者放他在蜘蛛们背上,会对路过的商队特别有说服力。”

“我看他虔诚得很。”欧洛费尔说...

Amélie为什么这样??来 @爱美丽的歌 你解释一下! 

终于有空写点。只是。。。又一次越扯越多。


已经把维罗纳逛了个遍的欧洛费尔和瑟兰迪尔父子俩开始觉得无聊。这两天他们并没有一直守在凯普莱特小姐装病的宅子里。倾听一位女士对丈夫的思念太没教养了。瑟兰迪尔无聊到甚至对一直和颜悦色听着女主角心声、并能在准确的时间提供恰到好处安慰的劳伦斯神父生出敬意。“要是能把他带回去就好了,”瑟兰迪尔说,“一个情绪如此稳定的神职人员哪怕放在森林入口做摆设都能回本。或者放他在蜘蛛们背上,会对路过的商队特别有说服力。”

“我看他虔诚得很。”欧洛费尔说,“不见得会去侍奉其他主人。”

“那走着瞧。”瑟兰迪尔微笑。

自从离开多瑞阿斯,尤其是进入西尔凡领地讨生活,他们父子俩鲜少有心情这样玩笑。有那么几秒钟,瑟兰迪尔觉着待到故事结尾也不是不行。但也只有那么几秒。一个合格的国王不能长久离开他的臣民。

“你这个看了活物就忍不住要去撩一把的毛病也不知道随了谁。”欧洛费尔没好气地说。

打着帕里斯家族徽章的马车又一次到来。这次下来的是正主。帕里斯伯爵似乎是发自内心地爱慕着朱丽叶·凯普莱特。在摩柯伍德家两双老于世故的眼睛里,这样发痴固执的爱情并不比罗密欧·蒙塔古炽烈勇敢的爱情来得轻浮,它只是到得稍微晚了一点。

“我都要同情他了。”瑟兰迪尔哂笑。若不是囿于限制,他还挺想摇晃下伯爵进了水的脑子。他对爱情没什么偏见,但实在讨厌愚蠢。

“他倒也没那么蠢,”欧洛费尔接了儿子的话头,“要是他没那那么自负,应该能看出来凯普莱特小姐在耍花样。”

父子俩看到面上裹了纱布的神父走出来,在隔开两三米的地方站定,心想这果然是起了疑心。当然这也未必是坏事。一个宁可装病都不肯与城主侄子结婚的女人没有太大争取的必要。若是伯爵能想通,故事在这里打住也挺好。

但伯爵显然不肯想通。

神父却比父子俩预料的要表现得好得多,只温和地劝解伯爵耐心等待凯普莱特小姐痊愈了出来见他。“一位尊贵的小姐的情意不该经由别人的嘴传达。”

瑟兰迪尔微微地皱了下眉毛。就两天前,劳伦斯神父还被小叶子一句“那就杀了城主好了”吓得语无伦次。他在维罗纳游荡的时候特意留心过神父的风评。这位很有声望的神职人员被人称道的品性里并没有“勇敢”这一项。

他又留意去观察神父的姿态。

“不太对劲。”欧洛费尔轻声说。

父子俩目光相对,脑子里冒出同一个念头:Amélie在搞什么鬼?

“我要去一趟曼多亚。”瑟兰迪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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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乱入名著的密林父子(3)

周三,凯普莱特家的小姐得了传染病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这消息最初是多嘴的下人说漏嘴才泄了密。等贵族们逼问到面上来,凯普莱特家终于不得不承认,并表示已经把女儿单独安置在一处独立的院落里,只投递食物药品,不许人出入。然而这样的承诺并不能叫人安心。就在不久前,叫人闻风丧胆的黑死病刚刚席卷佛罗伦萨,杀死了全城一半的活口。倘若朱丽叶·凯普莱特患上的是黑死病,那么即便冒着与凯普莱特家结下血仇的风险,众人也必将逼迫凯普莱特族长杀死唯一的女儿。

在一片杀机中,帕里斯伯爵站在了未婚妻这一边,表示自己可以亲自探病,以证实凯普莱特小姐的病情。这个要求被亲王殿下坚决地制止了。拉拢凯普莱特家的选项不止一...

周三,凯普莱特家的小姐得了传染病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这消息最初是多嘴的下人说漏嘴才泄了密。等贵族们逼问到面上来,凯普莱特家终于不得不承认,并表示已经把女儿单独安置在一处独立的院落里,只投递食物药品,不许人出入。然而这样的承诺并不能叫人安心。就在不久前,叫人闻风丧胆的黑死病刚刚席卷佛罗伦萨,杀死了全城一半的活口。倘若朱丽叶·凯普莱特患上的是黑死病,那么即便冒着与凯普莱特家结下血仇的风险,众人也必将逼迫凯普莱特族长杀死唯一的女儿。

在一片杀机中,帕里斯伯爵站在了未婚妻这一边,表示自己可以亲自探病,以证实凯普莱特小姐的病情。这个要求被亲王殿下坚决地制止了。拉拢凯普莱特家的选项不止一个,他侄儿[1]的性命却只有一条。孰轻孰重根本不值得三思。

一片混乱中,劳伦斯神父现了身。悲天悯人的神父表示自愿进入院落为虔诚善良的凯普莱特小姐祈祷,不待小姐康复他绝不出来。这下各方都遂了意,看着神父进入院落,证明眼下凯普莱特小姐只是普通的发热,尚未显出黑死病的症状,而一直陪着小女主人的乳媪也还活蹦乱跳。这下众人至少面上是放下心来,各自散去不提。只有帕里斯伯爵留下来,再次表明自己要娶凯普莱特小姐的决心毫无动摇。凯普莱特先生大为感动,并且很有几分真心地考虑要在亲王那边多加几个筹码。

看了半场大戏的欧洛费尔父子俩相视而笑。亏得是神父胆儿小,临了把“黑死病”改成了“传染病”。不然等不到罗密欧赶回来女主角就要死的真真的,还得饶上凯普莱特一家子的性命。中世纪的政治倾轧可不是请客吃饭,刀、枪、匕首、毒药、裁判所样样儿都不怕上台面,一宗财产纠纷就能血洗全族。当真容不得半点破绽。

小叶子这孩子吧,一路顺风顺水惯了,最大的不痛快也就是中二期犯病被爹和爷爷摁倒了打了几次屁股。且看这次要吃下的挂落能让他长几分记性才好。

“这个帕里斯伯爵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瑟兰迪尔评价道,“却也不像当真爱上了凯普莱特小姐的模样。这样的坚持可真够古怪的。”

“还没到手的白宝石掉水里了,你肯不肯捡起来?”欧洛费尔反问。

“那得看是什么水、得经谁的手。”瑟兰迪尔笑道。若不是为了尽快离开这里,又兼着还为莱格拉斯操心,他委实对这种程度的斗争提不起兴趣。Amélie为了限制条件能落实,甚至不让神父之外的人能看到他俩,这可真够闹心——小叶子有句话是对的,开场直接宰掉城主,起码能解决一多半麻烦。可见神明眼下真是闲得发慌。

却说在曼多亚的罗密欧。莱格拉斯的信使身份并不怎么有说服力。谁会相信活像从油画上走下来的俊美青年竟只是劳伦斯神父的传话筒?莱格拉斯拿出了信物,做足了解释,甚至被迫拿出了凯普莱特小姐特意提供的私密话——这位小姐实在是又聪明又谨慎——好歹让罗密欧安了心。我爹和爷爷该不是早就猜到了吧。小青年咬着嘴唇里面,嘴角都沉下来。

此时他尚未料到,这只是他这场历练的片头曲。

 

[1]剧本里只说帕里斯是亲王(即城主)的亲戚,为了便于称呼,加个“侄子”的亲属称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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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乱入名著的密林父子(2)

 @爱美丽的歌 说到做到,我还真更新了。


神父先生是个实诚人,不然也不能得凯普莱特小姐托付性命和爱情的信赖。但他也实在没有聪明过人或者勇敢过人——这从他搜肠刮肚想出让朱丽叶服下假死药的妙计,以及事情败露后扔下刚从假死中醒来的朱丽叶溜之大吉就能知道——是以他只隐约觉察出那可爱又可怕的小青年的父亲笑得并非出于善意,但再多的他却看不出来了。

非但看不出,他也没敢问,反而继续眼巴巴去看莱格拉斯。直到这时他才觉出把这样大的秘密告诉刚刚见面的陌生人太不谨慎。这下他嘴唇都白了。

“你要吓死这可怜虫了。”欧洛费尔不赞成地说。

瑟兰迪尔挑了下眉毛,顺从地退了一步。莱格拉......

 @爱美丽的歌 说到做到,我还真更新了。


神父先生是个实诚人,不然也不能得凯普莱特小姐托付性命和爱情的信赖。但他也实在没有聪明过人或者勇敢过人——这从他搜肠刮肚想出让朱丽叶服下假死药的妙计,以及事情败露后扔下刚从假死中醒来的朱丽叶溜之大吉就能知道——是以他只隐约觉察出那可爱又可怕的小青年的父亲笑得并非出于善意,但再多的他却看不出来了。

非但看不出,他也没敢问,反而继续眼巴巴去看莱格拉斯。直到这时他才觉出把这样大的秘密告诉刚刚见面的陌生人太不谨慎。这下他嘴唇都白了。

“你要吓死这可怜虫了。”欧洛费尔不赞成地说。

瑟兰迪尔挑了下眉毛,顺从地退了一步。莱格拉斯简直乐得要摇尾巴了。真格的,只有当爹的才知道怎么整治儿子——这倒霉孩子沾沾自喜地想,完全忘了把另一组父子关系也算进去。

“劳伦斯神父,”莱格拉斯用他最温柔的声音说道,“相信我,假死药不是个好主意。药剂师就跟半拉巫师一样糟糕。相信他们还不如去相信放贷者的良心呢。让您的好姑娘称病不起吧。”

“一场疾病并不足以动摇凯普莱特与伯爵联姻的决心。”神父讷讷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莱格拉斯生气地想,就这点胆子还敢偷天换日。莎士比亚是在大瘟疫[1]期间写坏了脑子吧。

“那就来一场重病。”莱格拉斯继续诱导,“就说凯普莱特小姐感染了黑死病或是瘟疫。您可以日夜为她祈祷,这样她何时康复都由您说了算。”

神父想了想,觉着这倒真的和原计划能达成差不多的效果。毕竟凯普莱特家的适龄女儿不止一个,又有什么样的利益扛得住黑死病呢。

“我可以试着跟凯普莱特小姐谈谈。”他犹豫地说。这个良心坦白的神职人员在短短几天里撒下的弥天大谎足够给教堂点上好几年蜡烛了。他都不明白循规蹈矩了一辈子的自己怎么就突然有这么大的勇气。

“您会说服她的。年轻姑娘为了爱情,还是这样纯洁炙热的爱情,是什么都肯干的。”莱格拉斯跟个人贩子似的给神父灌迷魂汤。两位长辈袖手看着,脑子里同时冒出要给甘道夫甚至所有在中洲的迈雅找点事做的念头。

“所以这傻孩子还得自告奋勇去顶那个倒霉催的仆人的缺,跑去给罗密欧送信?”瑟兰迪尔哂笑。

欧洛费尔哼了一声。刚失去挚友、又被迫和情人分离、接着被城主放逐的罗密欧·蒙塔古少爷见着这么位体面到过分的信使会有什么反应才真叫人期待呢。“这里的人不怎么抗揍。”他说。

“哦,万一打死了也该那蠢孩子体验毒发濒死。”瑟兰迪尔微笑道,“也算是杀人偿命。”

“你小时候我可没这么对待你。”

“小叶子小时候我也很怜爱他。”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又都扭开头去。那厢莱格拉斯已经在接受神父的感谢,为着他肯冒着感染瘟疫的风险跑上一趟曼多亚[2]。

今天已经是星期一。

星期四朱丽叶·凯普莱特将嫁给帕里斯伯爵。

 

 


[1] 莎士比亚生活的时代,英国频繁爆发瘟疫,还受到大规模黑死病的威胁。《罗密欧与朱丽叶》写作出演大概是在1594或1595年,当时英国正在爆发特大瘟疫。

[2] 罗密欧被流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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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乱入名著的密林父子(无CP)

这是很久之前给 @爱美丽的歌 写的。后来搁下了,今天翻文档找出来,看得我嘎嘎笑,并且有点想写下去了。


且说某年某月某日,在一位名唤Amélie的大神的随机分配下,欧洛费尔一家子进入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世界,以寻求改善亲子关系的契机。三人到达时,剧情已经走了一半。凯普莱特和蒙塔古两家势同水火,绝无结亲的可能。凯普莱特小姐绝望地发现,无论是眼泪、哀求或是发怒、绝食都不能从一向极其宠爱她的父母那里讨来半点怜悯之意。可怜的姑娘万般无奈之下,同意了神父的主意,打算用假死来逃避可怕的家族联姻。

Amélie大神表示,两位主角太过重要,祖孙...

这是很久之前给 @爱美丽的歌 写的。后来搁下了,今天翻文档找出来,看得我嘎嘎笑,并且有点想写下去了。


且说某年某月某日,在一位名唤Amélie的大神的随机分配下,欧洛费尔一家子进入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世界,以寻求改善亲子关系的契机。三人到达时,剧情已经走了一半。凯普莱特和蒙塔古两家势同水火,绝无结亲的可能。凯普莱特小姐绝望地发现,无论是眼泪、哀求或是发怒、绝食都不能从一向极其宠爱她的父母那里讨来半点怜悯之意。可怜的姑娘万般无奈之下,同意了神父的主意,打算用假死来逃避可怕的家族联姻。

Amélie大神表示,两位主角太过重要,祖孙三人不得直接干预他们的命运;但他们有一次机会来影响线索人物、也即是神父先生的决定,以改变这场注定的悲剧。如果两位主角仍然死去,则被神父采纳建议的那一位会有机会分享蒙塔古少爷的毒药,并附送濒死体验一次。

三人还来不及吐槽,就被嘿嘿奸笑的Amélie大神直接发配到神父跟前了。在莱格拉斯被派去和神父做沟通的当儿,瑟兰迪尔忍不住吐槽道:“我对上一个位面的审美太失望了。”

“那你也许会喜欢这里的姑娘。”欧洛费尔很有经验地评价道,“她们才不像宗教画上的那么平板无趣。你只需要有一点点想象力和手感就好了。”

瑟兰迪尔给了老爹一个白眼。“我以为我们来是教莱格拉斯怎么做人的。”

“要蠢也就是本质坏了。这方面我觉着你完全不必担心。”

“然而我并没有经过这么蠢、而且长的中二期。”

“那是因为你妈不喜欢嘴碎。”

瑟兰迪尔撇开头、连着做了几次深呼吸。欧洛费尔先生笑吟吟地朝着莱格拉斯看去。神父先生似乎不止是被说服、简直是被小青年迷住了。能想出用毒药解决问题这种蠢法子的神父的确不值得过高的期待。

“您不赞同我的法子么?”神父有点沮丧地问。

“当然不。它充满了太多的不可确定性。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纰漏,我怕您的假死药就要真的坑死人了。”莱格拉斯成竹在胸,“您为什么不去帕里斯伯爵那边下功夫呢?能弄到假死药的人想必不会缺一贴叫人生病的灵药。”

神父噎了一下,小声辩解道:“我与那位伯爵大人并不熟悉。”

“您会熟悉的,只要他晓得他的未婚妻是多么信任您、依赖您。”

神父茫然地看着金发少年。他之前的计划的确有问题,但这新的建议听起来也似乎有什么不对。

“您最好别听这傻孩子的。他对维罗纳一无所知,以为这是个凭着小聪明就能应付过去的庄园呢。”瑟兰迪尔说。

神父看起来更茫然了。

“我才不是一无所知。”莱格拉斯反驳道,“凯普莱特家干嘛还在姻亲内部联姻?重复建设毫无价值。”

“所以您想说服凯普莱特和蒙塔古两家联合成为本城最大的托拉斯么?恕我直言,小朋友,您这是觉着死的人还不够?”瑟兰迪尔嘲笑道。任是谁在城主的位子上,都不会乐见这等情状。

“那就干掉城主嘛。”莱格拉斯理所当然地答道。

神父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一桩成人之美的假死局怎么就突然转向权力谋杀案了。

“我只是个神父,”可怜的人结结巴巴地说,舔着干涩的嘴唇,“生平还没杀过一只鸡呢。”

莱格拉斯满不在乎地嚷道:“您这样的好人自然不必动手——您这是赞同我了吗?”

我赞同什么啊!神父捂着胸口大喘气,颤颤巍巍给自己画了个十字。觉着不对,又冲着莱格拉斯画了好几个十字。那可怜劲儿都把瑟兰迪尔逗笑了。

 

 

 

有没有TBC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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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对狗血不死心:3

 @爱美丽的歌 来看。开年第一更还是给你了😂


日后很多年里,就为了这一脚,埃尔隆德一直觉着瑟兰迪尔是个挺有正义感的警察。莱格拉斯为此跟好友吐槽了多次。

“阿达明明是为了我,”金发青年嘟着嘴,双手抱胸,“那个笨贼快要撞到我身上!我还没三个皮球高呢!再说你爹穿得就叫人联想到腥风血雨——”他挑着精致得宛若细细描画出来的长眉,腹诽着惹上埃尔隆德简直就跟湿手沾上干面粉一样,但到底留了口德,“我爹没掉头就走全是因为爱我!”

他那便宜好友,一位褐色头发的英俊青年觉着没法反驳。就连他养父本人时至今日也从未奢望过挑战莱格拉斯在摩柯伍德先生心中的地位,他又何德何能?

“...

 @爱美丽的歌 来看。开年第一更还是给你了😂


日后很多年里,就为了这一脚,埃尔隆德一直觉着瑟兰迪尔是个挺有正义感的警察。莱格拉斯为此跟好友吐槽了多次。

“阿达明明是为了我,”金发青年嘟着嘴,双手抱胸,“那个笨贼快要撞到我身上!我还没三个皮球高呢!再说你爹穿得就叫人联想到腥风血雨——”他挑着精致得宛若细细描画出来的长眉,腹诽着惹上埃尔隆德简直就跟湿手沾上干面粉一样,但到底留了口德,“我爹没掉头就走全是因为爱我!”

他那便宜好友,一位褐色头发的英俊青年觉着没法反驳。就连他养父本人时至今日也从未奢望过挑战莱格拉斯在摩柯伍德先生心中的地位,他又何德何能?

“我并不觉得第一印象会对摩柯伍德先生或者我父亲产生多大影响。”褐发青年委婉地说道。

莱格拉斯轻蔑地笑起来。“要是当初踹了那贼一脚的是个德沃夫呢?或者体面点,一个最可爱的霍比特人,譬如巴金斯先生?还是格洛芬德尔先生那样漂亮的梵雅?”

褐发青年捂着额头。光是脑补他都快生理性不适了。他为什么要和一个摩柯伍德耍嘴皮子?

“你是对的。”他最后虚弱地说。

埃尔隆德·瑞文戴尔就是见色起意,对瑟兰迪尔·摩柯伍德一见钟情——这是得到当事人双方及其极为亲近的小圈子里公认的事实。

唯二不肯正视真相的是“示好代表”,以及“示好代表”的亲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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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对狗血不死心:2

 @爱美丽的歌 来看。我要撒快点。

前文在此


瑟兰迪尔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身家清白的贵人。到了他爹那代,养尊处优的欧洛费尔厌倦了被人架起来的生活,逃家去找了套另外的活法。他活得很不错,不错到当初跟他翻脸的家族都派出了示好的代表。

那时候瑟兰迪尔已经是个满地爬的肉团子,可爱到能融化一切钢板似的老心。欧洛费尔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为了春天般美好的小儿子那还是得变通一下——毕竟自尊心什么的跟小瑟兰迪比起来那就是个屁。事实证明,欧洛费尔的眼光是真的好。瑟兰迪尔还没满21岁他就死于非命。太过年轻的继承人,根基不深的庞大财富,那简直是块人见人爱的肥肉。瑟兰迪尔再能干...

 @爱美丽的歌 来看。我要撒快点。

前文在此


瑟兰迪尔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身家清白的贵人。到了他爹那代,养尊处优的欧洛费尔厌倦了被人架起来的生活,逃家去找了套另外的活法。他活得很不错,不错到当初跟他翻脸的家族都派出了示好的代表。

那时候瑟兰迪尔已经是个满地爬的肉团子,可爱到能融化一切钢板似的老心。欧洛费尔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为了春天般美好的小儿子那还是得变通一下——毕竟自尊心什么的跟小瑟兰迪比起来那就是个屁。事实证明,欧洛费尔的眼光是真的好。瑟兰迪尔还没满21岁他就死于非命。太过年轻的继承人,根基不深的庞大财富,那简直是块人见人爱的肥肉。瑟兰迪尔再能干也难免力有不逮。这时候那位“示好的代表”竟上了台面给瑟兰迪尔保驾护航,殷勤得叫代表的亲姑姑疑心瑟兰迪尔其实是自己侄孙。亏得长开了的瑟兰迪尔完全一派辛达特有的美貌,而且实在是生得太好了些,才让老夫人打消疑虑,但她却因此更生气了。

那时候谁也没料到,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两位竟因为老夫人早早就牵起了缘分。

 

两个人遇见的时机特别狗血。

低调的埃尔隆德大佬低调地在教堂里给刚刚被他的人送去往生的倒霉鬼念了会子经。即便到他这样不顾他人的年龄,被相识多年的友人背叛也难免有些意动。一路跟着的保镖没接着清场的命令,到底尽力查看好,觉着没什么危险,站到远一点布防,没料到竟还是漏了个不识货的混混。半大小孩没见过世面,以为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是只好欺负的肥羊,心随意动,一把上手撸了埃尔隆德手上的链子就跑。埃尔隆德有很多年没被这么粗暴地对待过。那手链质地好,小混混不管不顾,链条断开的缺口在主人手腕上划拉了道口子,登时就见了血。埃尔隆德堪堪抬手去按伤口,就见着那小混混飞了道抛物线,死沉沉砸到他脚跟前。然后他听到清脆的小男孩的声音。“阿达好厉害——”

埃尔隆德有很多年没听过人说辛达语。他循声望去,璀璨如繁茂之春的美人正抬脚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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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出走的小王子们:DAY 4

没错,标题改了。想了想就写个7天吧。足够鸡飞狗跳了。 @爱美丽的歌 配置已经安排好了,两边都是金头发+黑头发嘿嘿嘿。

小短片写起来真开心啊。



没错,黑暗森林和阿斯加德两边的家长,现在都能看到自家小崽子了。

甘道夫和海姆达尔为此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没有一个敢居功的。无他,一直保持冷静表情的瑟兰迪尔和弗丽嘉实在是太可怕了。以及,看到小崽子们断断续续遭遇明显来自不同世界的怪物/恶人之后那种可怕程度居然还在升级!

先服软的是奥丁。他默许了海姆达尔前往世界树寻求启示,又对儿子偷跑去拯救兄弟的行为装聋作哑。但看到弗丽嘉说动弗雷也跟着索尔去了,北欧神王坐不住了......

没错,标题改了。想了想就写个7天吧。足够鸡飞狗跳了。 @爱美丽的歌 配置已经安排好了,两边都是金头发+黑头发嘿嘿嘿。

小短片写起来真开心啊。



没错,黑暗森林和阿斯加德两边的家长,现在都能看到自家小崽子了。

甘道夫和海姆达尔为此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没有一个敢居功的。无他,一直保持冷静表情的瑟兰迪尔和弗丽嘉实在是太可怕了。以及,看到小崽子们断断续续遭遇明显来自不同世界的怪物/恶人之后那种可怕程度居然还在升级!

先服软的是奥丁。他默许了海姆达尔前往世界树寻求启示,又对儿子偷跑去拯救兄弟的行为装聋作哑。但看到弗丽嘉说动弗雷也跟着索尔去了,北欧神王坐不住了。他委婉地提醒妻子,弗雷是华纳海姆的王子、埃尔夫海姆的实际掌权者,完全是为了给嫁与奥德[1]的妹妹芙蕾雅撑腰才久居阿斯加德。“您动了他的人情未免有欠考虑。”奥丁最后总结道。

“那么请问我该去哪里找一个精通空间魔法还对洛基没有恶意的能干人呢?”阿斯加德王后彬彬有礼地问。

奥丁语塞。他对实话总是没有抵抗力,遑论弗丽嘉可不是什么宫廷摆设。且不说为了个绿眼睛小崽子就跟妻子翻脸多么愚蠢,真刀真枪干起架来,金宫只怕得分裂。相形之下,被弗雷讨点便宜又算得了什么。

“随您的便吧,夫人。”老神王嘀咕着退了场。

这厢奥丁不得不在妻子面前低下头去,那厢里洛基可得扬眉吐气。

在被不定时定点出现的怪物和莱格拉斯轮番刷了三天,就连索尔那张叫人看了就生气的脸都好看得在发光。

“这家伙差点杀了我,好几次,在你和妈妈看不见我的时候——”洛基指着黑暗森林的小王子,音调几乎要坏出水来,“我的兄长,你可不能袖手旁观。”他脑子活,猜到索尔此番必不是一人前来。管他随行的是哪个,趁早修理这个敢碰他头发的混蛋是正经。

莱格拉斯眨了眨眼,对洛基连续变脸的速度表示了惊讶。但他压根不打算跟索尔解释。从洛基那里掏出的底判断,阿斯加德王室对这位小殿下还是颇为优容。哪怕就是为了面子,索尔也非得先跟他打一会儿再说。

——那还废什么话?

绿叶小王子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了。他看起来跟芦苇似的纤细柔软,下起手来可真不含糊。向来习惯抡起锤子砸怪兽骨头的索尔对上这样轻灵飘忽的杀手一时也有些手忙脚乱。洛基退后两步,瞅着空子就朝莱格拉斯扔魔法。不过他好歹还顾忌着即将到来的随行客,没敢用太恶毒的法术。饶是如此,莱格拉斯也被逼得乱了步伐,几乎把自己送到妙尔尼尔底下。

“压住他,压住他!”洛基几乎要狂吼。

难得索尔从善如流,还真顺手把那金发小子压到雷神之锤下面。

莱格拉斯第二次睁大了眼睛。他还从来没见识过这种丝毫无法撼动的法器。“这是什么?”他脱口问道。

他实在是美丽又坦荡;若是生在阿斯加德,一定会被鲜花和美酒埋起来。索尔对他并无仇恨,这下看他失去反抗能力,便也耐心答道:“这是我的武器妙尔尼尔。我劝你别白费力气,只有心无杂念的纯善之人才能挪动它。”

莱格拉斯哈哈大笑。“难怪你兄弟叫你压住我。”他瞥了一眼洛基,“他这小身板没被压得塌陷吗?还是你这锤子还自带修复魔法?哦~看来是‘都’。”

洛基怒气冲冲地凑近,蹲下身就去揪莱格拉斯的头发。他不怀好意地盯着中洲精灵,咧开了嘴。“听说你那里的精灵永远不会死亡。你说,从哪里下刀子可以让你离赫尔海姆[2]近些?”

“你不妨试试。最好快一点,不然我怕你就没机会了。”莱格拉斯笑吟吟地说。


[1] 北欧神话中奥丁的兄弟。

[2] 北欧神话中的死亡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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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出走的小王子们:DAY 3

应 @爱美丽的歌 的要求,又更了一次。你要的瑟爹出来了一双眼睛😂


两位小王子把树林掀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着半个魔法生物或者人类。洛基记起第一天夜里被莱格拉斯碾碎的怪物,想着用它的残肢做法也许能有点眉目。莱格拉斯也觉着这主意不错。但等他俩回到那片林地,那里干净得活像是被空间法则收拾过一样。别说怪物残肢,连虫鸣声都没了。

搞不好那个怪物也是空间缝隙里钻过来的。他俩都想到。

大部分时候,空间都是温顺而稳定的。乱成这个样子可真罕见啊。

洛基照着记忆里的曝尸地点开始兜圈子。他是弗丽嘉最有天分的学生。没花太多功夫,他找出了不太寻常的地方。“在这里,”他用脚尖点着...

应 @爱美丽的歌 的要求,又更了一次。你要的瑟爹出来了一双眼睛😂


两位小王子把树林掀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着半个魔法生物或者人类。洛基记起第一天夜里被莱格拉斯碾碎的怪物,想着用它的残肢做法也许能有点眉目。莱格拉斯也觉着这主意不错。但等他俩回到那片林地,那里干净得活像是被空间法则收拾过一样。别说怪物残肢,连虫鸣声都没了。

搞不好那个怪物也是空间缝隙里钻过来的。他俩都想到。

大部分时候,空间都是温顺而稳定的。乱成这个样子可真罕见啊。

洛基照着记忆里的曝尸地点开始兜圈子。他是弗丽嘉最有天分的学生。没花太多功夫,他找出了不太寻常的地方。“在这里,”他用脚尖点着地,“比其他地方更松散。有点像被划开后重新合拢的布丁。”

莱格拉斯被这个比喻逗笑了。“你是打算把它缝起来还是索性撕开?”

“撕……撕开?”洛基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睁得溜圆儿,活脱脱一只猫。莱格拉斯很想撸撸阿斯加德小王子软乎乎的黑头发,并且真的这么干了。他自己在黑暗森林是小字辈,常来常往的又尽是他爹那帮资历吓人的老小伙子,从来只有被人撸头毛的份儿。这下子得偿所愿,真是,爽啊。

我得养只猫,要漂亮的,蠢一点无所谓。莱格拉斯想。

他正自思量,涨红了脸的洛基已经挣脱开去,并且一刀子捅过来。看那架势,这只坏脾气猫通常要对付的都是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对象。这绵软无力的手腕,空有花架子的攻击手位——那傻大个只怕是他便宜哥哥。

没错,三天时间,足够莱格拉斯摸清洛基的家庭关系。冷漠的父亲,溺爱的妈,傻乎乎的哥哥,还有中二病的他。听起来就怪有趣的。照着莱格拉斯的标准,大部分人都蠢且有病。洛基这一家子的人品加起来也就勉强够两个人用的,却也算是王室家庭中还过得去的样本,就是他本人有点多愁伤感,顾影自怜。这对王族子弟才真是致命伤。不过既然这一家子有意无意都在养废小儿子的路上自得其乐,那也没啥可抱怨的。

“小心点,奥丁森殿下,”莱格拉斯心平气和地拨开洛基的手臂,“您差点弄伤我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哪怕只磕掉一块,我就要一点一点用文火烤死您。”

这臭小子到底有什么毛病啊——黑暗森林和阿斯加德,两双蓝眼睛的主人都在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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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出走的小王子们:DAY 1

大冬至的,被工作逼得想哭。于是很正常地码字了。

好久好久没写魔戒和雷神了。来个cross的小片段。也许能有下文,大概率就是图自己乐一乐的一次性产品吧。


某天,双双跟家里闹翻继而离家出走的莱格莱斯·摩柯伍德和洛基·奥丁森莫名其妙流落到不知名的地方。俩小子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彼此,惊疑不定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对方,确定暂时环境才是最大的威胁,遂假笑致意,并且即刻就从标准假笑里辨识出彼此是一路人。

这可真是太不凑巧了。

洛基首先使用了银舌头。一番寒暄,他都夸到莱格拉斯鞋子的配色了,也没能摸出多少好歹。于是奥丁森殿下开始冒险了。“您这样的人会什么会独自离开家...

大冬至的,被工作逼得想哭。于是很正常地码字了。

好久好久没写魔戒和雷神了。来个cross的小片段。也许能有下文,大概率就是图自己乐一乐的一次性产品吧。


某天,双双跟家里闹翻继而离家出走的莱格莱斯·摩柯伍德和洛基·奥丁森莫名其妙流落到不知名的地方。俩小子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彼此,惊疑不定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对方,确定暂时环境才是最大的威胁,遂假笑致意,并且即刻就从标准假笑里辨识出彼此是一路人。

这可真是太不凑巧了。

洛基首先使用了银舌头。一番寒暄,他都夸到莱格拉斯鞋子的配色了,也没能摸出多少好歹。于是奥丁森殿下开始冒险了。“您这样的人会什么会独自离开家呢?”

莱格拉斯眨了眨眼。他微笑得像个良心坦白的处女。“大概是出于跟您同样的原因吧。不惹是生非的王子就只能留在家里生孩子了。”

他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戳人——哪怕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痛处。

洛基磨了下牙。通常这样给人送不痛快的是他本人。他想“如果索尔每次都是受的都是这种气,那他说不定还真就挺爱我的”。

“您可真是心直口快。”洛基恭维道。

“您看起来就很乖,想必该挨的打没少落在兄长身上。”莱格拉斯笑吟吟地扫了洛基一丝不苟的常礼服和头发,还有腰带上的纹章,一边继续胡说八道一边想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纹章结构——这人却也不像是出身蛮荒之地——莫非这竟是异世界的来客?

没错,神话世界也开始互通有无了。王子们的必修课清单里早就加上了“如何应对来自异世界的他们”。莱格拉斯照例是样样都要拔尖的。洛基倒也是优等生,就是金宫的选课机制里奥丁和索尔的权重过大,导致他偶尔有些偏科。这会儿他突然听莱格拉斯来了句“所以您是和兄长吵架了吗”,顿时汗毛倒竖,脱口嚷道“没有”。再看那人笑吟吟看着自己,几乎要恼羞成怒。但他忍住了。搞不好这是个会相面的精怪。摸清底细之前……我到底要在谎话里兑多少真话啊啊啊啊?

而莱格拉斯在不跟他爹干架时,那是相当聪明。他拖长了语调“哦”了一声,又道,“您母亲这样爱您也没能拦着您逃家,想来是和家里的老爷子闹脾气了?”

这能忍?

“听起来您这方面经验相当丰富啊。”洛基脱口就是阴阳怪气,“您忤逆他了?为了爱情?”

莱格拉斯笑得像荷马史诗里的英雄。“我不跟没我好看的人谈恋爱。”

洛基看看对面那张春风亲吻过的脸,觉着对方大概说的实话。但这样毫不顾忌他人的性子,他熟啊。于是他定定看着莱格拉斯,微压着眼皮、嘴角勾起来——那正是弗丽嘉很喜欢、索尔的朋友们很厌恶的表情——“怎么您母亲不肯居中调停么,独生子?”

莱格拉斯的脸沉下来。

 

 

 

 


英俊的小号君

郊通发达/千年(一发完)

延迟搞封,自割腿肉

有点长,已完结,HE


武王克殷三年,薨逝于夏。太岁神君被贬,偶遇故人。



成王六年,云游四海的殷郊在洛邑见到了姬旦。

时执盛夏,天降大雨,殷郊好不容易找了间小庙躲雨。进了门,摘了斗笠,太岁神仔细打量起这神台上的塑像。

三头六臂,蓝脸赤发,活脱脱一个恶鬼降世。

庙外匾上明晃晃三个大字,太岁庙。

原来恶鬼就是我自己。

等回到庙里,塑像后面窸窸窣窣一阵响,没一会儿就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长发胡乱地束在头顶,一身麻布衣裳,手里还拿着蒲扇和酒壶。

“我是不是还没醒?”

他看看殷郊又看......

延迟搞封,自割腿肉

有点长,已完结,HE

 

 

武王克殷三年,薨逝于夏。太岁神君被贬,偶遇故人。

 

 

 

成王六年,云游四海的殷郊在洛邑见到了姬旦。

时执盛夏,天降大雨,殷郊好不容易找了间小庙躲雨。进了门,摘了斗笠,太岁神仔细打量起这神台上的塑像。

三头六臂,蓝脸赤发,活脱脱一个恶鬼降世。

庙外匾上明晃晃三个大字,太岁庙。

原来恶鬼就是我自己。

等回到庙里,塑像后面窸窸窣窣一阵响,没一会儿就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长发胡乱地束在头顶,一身麻布衣裳,手里还拿着蒲扇和酒壶。

“我是不是还没醒?”

他看看殷郊又看看神像,突然就咧开嘴笑了。

“原来你也会显灵啊。”

 

殷郊本想蹭他口酒喝,奈何一别经年,周公酒量不减反增,一壶好酒一滴也没舍得给昔年的老友留。

“老友?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咱俩不算朋友,从我第一面见你,我就觉得你不像个好人。”

 

他与姬旦见的第一面应该是在那一年。

是帝辛杀兄弑父,四侯去三,太子身死的那一年。

姬旦摇头,“你记错了。不是那一年。”

“那就是闻太师回朝,武成王出逃的那一年。”

“不对,你又记错了。”

“那是哪一年?”

“是闻仲出兵西岐,魔家四将于岐山埋伏我兄长,你奉广成子法旨下山那一年。”

 

那一年的殷郊犹如神兵天降,以一敌四,带着武王全身而退,直到今日岐山一代都流传着殷太岁于万军之中勇救周武王的佳话。

“这太岁庙就是兄长让我给你建的。你别看这地方不大,但是这神像可是我请最好的工匠,花了七七六十四天,精心给你修的。”

殷郊把酒壶从他手里夺下来,“你少喝点吧。七七是得六十四吗?亏你兄长在时还和我夸你是帝王之才呢…我看你是床第之才还差不多,还帝王呢…”

喝得有些迷糊的姬旦鲤鱼打挺般地坐起来。

“兄长和你夸过我?什么时候夸过?夸了我什么?在哪里夸的?”

 

殷郊这才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姬旦那天。

岐山间,他挡住魔家四将手中法宝,口中默念法诀,眨眼之间已至西伯侯府外。

大难不死的武王亲自在门口迎接他。

一别经年,当年望乡台上错愕地看着他身首异处的姬发已经成了眼前这个处变不惊的少年将军。

他走至姬发眼前,武王双眼含笑相迎。

然后姬发一拳打在了殷郊肋下。

“下次再三年悄无声息,你也不必来西岐找我了!”

 

那一拳对于法身已经大成的殷郊来说,安慰过于疼痛。

三年时光,白云苍狗,朝中局势,瞬息万变。

可就算沧海桑田,有些事、有些人始终不会变。

多少日月斗转,殷郊坐在九仙山广成子的洞府中,想起山下的故友往事,只觉得因果弄人。

他在血流成河里窥伺到一缕天机,就好像成汤灭夏一般,西岐也将灭商。

天命玄鸟亡夏桀,凤鸣岐山诛商纣。

天命要他伐纣,昆仑要他伐纣,就连母亲也托梦要他伐纣。

来到西岐的殷郊满脑子天子血脉、真龙之气,他想不明白,殷寿有罪,可是殷商罪在何处?

看他站在门外不进,早已满身大汗的姬发扔掉了胸甲,活动着手臂,拉了他一把。

 

“走吧。天大地大,不如饭大。天大的事,也能等到填饱了肚子再说。姬旦,告诉厨房多做一个人的饭菜!”

 

就是那天,殷郊第一次见到了跟在姬发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长着和他一样的圆眼睛,像是一只懵懂的小鹿。

也像极了刚到朝歌的姬发。

 

吃过午饭,姬发真的带着他和姬旦去了岐山的麦田。

漫山遍野,目之所及,皆是金黄。

山河社稷,始于百姓,长于五谷,刈于君主。

夏桀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夏的气数尽了。

殷寿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朝歌大乱,殷商基业摇摇欲坠。

殷郊记得那时的自己看向姬发的所在。

有一瞬间,天地晦暗无光,万籁俱寂,殷郊只能听见姬发的声音,还有很远处农妇的歌声。

“我知道你在想,想你该去哪,想你该怎么做。我也在想,想质子姬发已经死在了朝歌,如今活下来的是西岐的少主,而少主该怎么做,我还没想出来。”

“你可能看出来了,西伯侯膝下十子,我并不是最聪明的。大哥比我聪慧,三弟比我果决,姬旦比我圆滑,姬度比我刚直。我原本以为,西岐的少主会是大哥,所以从小到大我唯一的梦想就是做个英雄。小时候母亲给我们讲故事,他们几个最爱听轩辕战蚩尤,千古一帝,开疆拓土。我却最喜欢后羿射日,神农尝百草,六合四海,天南地北,我希望我哪里都可以去。”

“兄长去了,父亲病了,如果我再不担起西岐的大任,那就只能轮到姬鲜和姬旦。我作为哥哥,既相信他们能做这所谓的伐纣先锋,又不希望他们真的骑在马上走在我身边。”

“最近几日我总是梦到我们以前的日子,围在篝火边,吃着打来的兔子,喝着不顺口的稠酒。那时候除了你,大家都不是什么王侯将相,可我总是觉得那时候我还挺快乐的,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也美得像一个我不愿意醒来的梦。”

“苏全孝死了,鄂顺死了,崇应彪死了,姜文焕生死未卜。”

“殷郊,我才发现,原来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当年的八百质子,死伤逃亡,今日算来,全须全尾还像个人一样活着的,竟只剩下他们几个了。

“我曾经和你说过,如果有一日你成了王,路过西岐时,我会为你折一枝麦穗。在西岐,送麦穗给人家,是愿意和他共食五谷的意思…也是希望他能留下来的意思。”

那天他把麦穗递到殷郊手边,看着姬发的眼神,殷郊什么也说不出。

“今日无论你留或不留,我都折一枝麦穗给你。”

 

“无论你怎么选,无论你选择谁。”

血脉与天意,气数与轮回,无论殷郊怎么选都不对,无论他选择谁都是错。

从前殷寿希望他匡扶商朝,姜后希望他成熟稳重,比干希望他扶正朝纲,姜尚希望他开榜封神。

所有人都把希望付诸于殷郊,但没有人愿意听听他希望如何。

姬发把麦穗递给他。

他希望殷郊留下,可是他却不能这么说。

“我只希望今日殷郊所择,他日能得偿所愿。”

 

“那你得偿所愿了吗?”

姬旦站起来,大雨倾盆,打得他衣发皆湿。他像是看不到一般站在雨里,指着殷郊身后的神像厉色而问。

“太岁神君,你,得偿所愿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

大雨骤停。

云开雾散。

天地之间又传来那日麦田间农妇的歌声。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纣王已逝,周平天下。

乐土所在,近在眼前。

 

殷郊开口,声音是哑的。

“没有。”

 

他曾经以为他所愿是重整殷商,所以他归顺截教,与挚友反目。

他曾经以为他所愿是天下太平,所以他烈火焚身,拉着父亲共赴黄泉。

他曾经以为他所愿是天道公正,所以他大闹天庭,拼尽一身仙骨也要下界。

 

如今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不老不死地游荡于人世间他才明白。

他没有得偿所愿。

他再也不可能得偿所愿了。

 

 

太岁庙一别后,殷郊有三年没有见过姬旦。

他下界之时被王母封了法力,这三年,他去了很多地方。没了仙法,那就骑马。没钱骑马,那就步行。

反正他不老不死,对于凡人而言天涯海角的距离,他多用些时候总是能走到的。

文焕回了封地东鲁,偶尔觐见成王,聊的也是当年的武王,久而久之,姬诵烦了,也就不怎么愿意见他了。

已经承欢膝下的文焕抱怨起来和年轻时一样,“他小时候,我们还给他换过尿布呢!现在他才多大?十几岁的小孩!还没我进质子营的时候大了,竟然也觉得我烦了?他不愿意见我,我还不愿意见他呢!他和周公给姬发修的那是个什么破相!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处像的!”

 

殷郊舍命陪君子,只是可惜,再好的美酒他如今喝起来,也再得不了一场大醉。

“那你说该是什么样啊?”

姜文焕站起来。清冷的月光下盖住了男人花白的鬓角,恍惚之间,殷郊觉得他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朝歌。

他们的面前摆着篝火,崇应彪和姬发在附近争吵,鄂顺和苏全孝应该正在拉架。空气里弥漫着烤兔子的香气,他再多喝几杯,应该就能醉了。

“应该是…”

东伯侯的声音沉进岁月长河中,他迷茫地回头,迷茫地看着殷郊。

“…姬发应该是什么样的啊?”

时间快马加鞭地跑了那么久,久到文焕的头上长出了白发,久到武王已经成了回忆里一个模糊的虚影。

“姬发…应该是什么样的来着?”

 

周公病重那年,曾在洛邑太岁庙留下一壶烈酒。

独行世间的太岁神君带着酒壶赴约,藏在周公府上,隐去身形,听天子伏在他床前看他最后摄一次政。

姬发死前,姬旦也会像姬诵一样,伏在他的床头吗?

殷郊不知道。

那时的他在九重天上。

于他而言,武王的薨逝是天边飞过的一只鸾凤。

昔年凤凰衔书,鸣于岐山。今岁周朝已立,当还气数,归于天地。

武王曾同他有约,来年芒种,田中小亭再聚。

武王病逝于夏。

那年芒种,他没有赴约。

再下界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所以他砸了九重天的瑶池金殿,因为他想不通什么狗屁天道要让天下共主神魂俱灭、不入轮回。

审他时王母曾说,你迁怒的不是这天道,而是你自己。

她说的没错。

他罚的确实是他自己。

是当年没有留在西岐的自己,是那个死在姬发眼前的自己,也是那个没有赴约的自己。

 

送走了成王,太岁神君从阴影中走出,坐在周公床前。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以为等你看到那壶酒,我早就入土了。”

“我被贬下界,天上的时间再快,也与我无关。”

姬旦看看他,有些幸灾乐祸,“为何被贬?”

“我把九重天给砸了。”

“为何要砸?”

“因为那地方我不喜欢。”

“九重天上什么样啊?”

“雕梁画栋,金砖玉瓦,美女如云,天辉威严。”

“那你为何不喜欢?”

“因为天道无情,天规不公,天帝无心,天兵无眼。”

周公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何时被贬的?”

殷郊不敢看他的眼睛,“武王仙去那日。”

“那你为何失约?”将死的姬旦拽住他袖口,殷郊这才知道,原来一个将死之人,力气能有那么大,“兄长到死都以为是他一厢情愿,他以为你因当年他射瞎你左眼所以不愿意见他。太岁神君,你为何失约?”

 

殷郊没有回答。

他回答不了。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一日一夜,对于仙人,不过弹指。

 

“看过成王与我为他塑的像了吗?”

殷郊点头,“看过了。若不是文焕告诉我那是武王,我一定认不出来。”

“不像他吗?”

合上眼睛,殷郊回忆起姬发的样子。

他的眼睛同姬旦很像,圆圆的,像林间的小鹿。

他的鼻子不高不矮,很难说是什么样子,因为他总是不惜命,打起架来不管不顾。

他的嘴唇有点像女子。薄唇寡情,他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一定不能是薄唇。

他的眉毛。

他的耳朵。

他笑起来会微眯起眼睛。

他委屈的时候会像孩子一样撅嘴。

他难过起来不会哭,眼泪只含在眼睛里。

他生气的时候会皱眉,额头上会有个小小的川字。

他快意的时候。

他幸福的时候。

 

殷郊甚至能想起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麦田上的小亭,天子坐在他面前,带着笑意地看着他。

那日的他不像是武王。

那日的殷郊也不像是神仙。

分别之际,姬发轻声问他,“来年的芒种,再来看我一次好吗?我再为你折一枝麦穗,这次,我是真的希望你留下。”

 

殷郊也确实留下了。

只是再也没有人为他折一枝麦穗了。

 

“你的眼睛很像他。我见过你大哥一次,他也是这样的眼睛。”

“不像的。”周公摇头,他确实病重了,回忆起两位兄长,情难自持落下泪来,“考与发的眼睛像父亲。鲜与我没有他们那样的神态。他们的眼睛有百姓,有众生,却唯独没有他们自己。鲜与我…”

 

武王崩逝,成王年少,周公摄政,三监乱世。管叔鲜被斩,蔡数度流放,文王膝下十子,最后还是走到了自弑其兄的路上。

 

“…我最近总是梦到他们,梦到大哥没死,他成了西岐少主,我和鲜辅佐在他身侧,发同你一起,骑着雪龙驹,策马扬鞭,驰骋天下。”

周公的声音时高时低,像是断了弦的琴。他握着殷郊的手,急切地问他,“你知道的对不对?兄长不想做王,我的兄长都不想做王。考想要的是风花雪月,发所求的是自由自在,鲜只要兄友弟恭…”

 

殷郊从怀里拿出一枝麦穗。

姬旦静下来,他看着太岁神君手中的五谷,轻轻地念着什么。

“茎苦为荞,实甘为麦。西岐的孩子都知道。”

殷郊把麦穗放进他手里。

姬旦合上了眼睛。

睡着的他又变回了那个少年,跟在哥哥的身后,仰头看着殷郊的法相。

 

“兄长一直很挂念你。”

殷郊摸摸他的额头,“我也很挂念他。”

“如果我现在醒来,发现这才是梦,而我的梦才是真的,那该多好。兄长不想做王,他跟我说,入夜之后的宫闱,静得吓人。风吹过城墙,像极了女人的哭声。”

“我知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兄长能像我梦里那样,和你离开西岐。成王之后他总和我说,灌口有好酒,陈塘有鱼虾,冀州有雪原,五岳有青山。这些地方他都想去,只是可惜,没有机会了。”

周公合上眼睛。

他握紧了手里的麦穗,就像是握紧了两位兄长的手。

“兄长会希望你去的…”

 

他会希望你哪里都去得。

就如同他希望你终将得偿所愿一样。

 

 

周公死后,成王康王励精图治,息民养谷,百姓安居。

可惜昭王好战,穆王喜功,天子之位传至幽王之时,周朝气数已经快要尽了。

 

周朝国破那日,殷郊在他的麦田里捡到了一个死婴。

那孩子如同昔日成王一样,克死生母,降于天地。

只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宅心仁厚的武王姬发,而是山中饿了数月有余的野狗。

殷郊找到他时,婴孩的左眼已经没了,内脏被野狗们翻出来吃了大半,就连四肢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他赶走了兽群,用外衣的桑布裹住死婴的尸骸。抬头想找块风水宝地埋了他时,却只看见了被血海染红的沟渠,还有几乎没有果实的麦穗。

天子昏庸,天谴将至。

这次不知道要轮到哪位明主化身鸾凤,归于天地了啊。

 

死婴最后被他埋在一棵大柳树下。

临走的时候,太岁神君折了一只麦穗,放在了那个小小的坟包前。

故人说折麦穗相送有挽留念怀之意。

若是你我有缘再见,希望我有本事能留住你在这人世间吧。

 

 

幽王身死,周朝国灭,诸侯争霸,群雄逐鹿。

秦王嬴政伐燕楚、灭韩赵,一统六国,周鼎易秦。

嬴秦只活了十四年,十四年后,刘邦项羽以汜水为界分江而治,西楚霸王于乌江自刎,汉王刘邦发兵咸阳,汉室天下自此开始。

 

又是一个大雨天。

现如今是个游医的殷郊走到了华山脚下。

他四处敲门避雨,敲到第九家终于有了转机。

这家主人是个年轻人,一身青衣,头戴斗笠,比起全身湿透的殷将军,他看起来更像是个仙人。

年轻人家中不大,两间小屋,一头老牛,院中种着一棵大柳树,两人不能怀抱,狂风骤雨不止,柳树摇曳生姿,看起来别有一番风韵。

“看什么呢?”

殷郊坐在檐下抬头。

他看不见男人的脸,只能靠着电光依稀去看男人的眉眼。眼睛看不清,鼻子认不出,嘴巴倒是很漂亮,笑起来尤其和善。

甚至有几分像那年麦田中的武王。

“没看什么。你笑起来,与我一位故人很像。”

“那你这位故人如今何在?”

“已经故去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把茶碗放在他身边。

茶很香,却并非是茶叶的味道。殷郊喝了一口,觉得有些苦,但仍有暖意顺着四肢百骸流进身体。

“这是荞麦茶。华山上有位三娘娘,开坛布道,乐善好施。三娘娘说荞麦茶对人好处颇多,不仅清热暖身,还能让人时刻记得因果。华山上下的百姓家中都是荞麦茶,就是不知道先生是否喝得惯了。”

“茶就是茶,与因果有何关系?”

“就好比我今日迎先生进门是因,你若是强盗,将我这破屋洗劫一空就是果。在世为人需敬畏因果,否则便会像喝这荞麦茶一样,尝尽孽业苦果。”

“可若是世人都像你这般想,那我便无处可去。这雨这样大,我死在华山上也说不定。谨慎因果是好,可要是因此踯躅不前,难免会招来更麻烦的苦果也说不定呢?”

 

天地哗然寂静,仿佛只有眼前的柳树还在随风而动。

太岁神君想起幽王身死那日他在麦田里捡到的死婴,那时他也将孩子埋在了这样大的一棵柳树下。

百年已过,不知那婴孩如今身在何处,与何人相识,又有了怎样的因缘际遇。

 

青衣男人见他面有笑意,也笑着问他,“先生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慨这世界因果,玄妙非常,恐怕连九重天上的大罗神仙也参悟不透。”

 

雨停离别时,太岁神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小院主人的样子。

除了嘴唇之外,与昔日的故人再无相似之处。

“我看先生似乎有些遗憾?”

“不是遗憾,只是感慨。”

斯人已逝,他就算思念,也是枉然。

 

“你这院子很好,柳树很好,荞茶更好。”

殷郊替他合上半扇门。须臾天地,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若你不再担心因果,不如在雨时再请人进来避雨。这样好的光景,可不能只有你一人独享。”

 

又行两日,殷郊终于见到了华山上的三娘娘。

亭亭玉立的仙子面若桃花,拢袖对着殷郊深深一拜。

“华山杨婵拜见太岁神君,百年前一别,不知神君如今可好啊。”

望着仙子的盈盈笑脸,殷郊却怎么也想不起他们在何处见过。

“神君恐怕是不记得我了。那日你在天庭受审,我就站在家兄身侧。”

“你家兄是谁?”

“灌口二郎杨戬。”

他这才想起,当日王母贬他下界,众仙哗然,只有杨戬身侧的那个仙子,似乎对他笑了一下。

“你当日为何要对着我笑?”

“九重天上的神仙都觉得被贬下凡便是这世上最重的刑罚,可是我总觉得在神君你的心里,留在那个破地方继续为天帝老儿卖命,才是真的度日如年。”

 

殷郊在杨婵的道场留了三日。

第三日子夜,华山上空雷云翻滚,他二人出门查看,只见一只黑虎自云后钻出,虎啸所至,百兽惊惧。

“那是赵公明。”

杨婵疑惑。黑虎落下的方向,分明就在华山脚下。

“你们太岁部的神仙来我华山做甚?难不成是来找你的?”

 

赵公明并不是来找他的。

玄坛真君如今是人间除瘟禳灾、主持公道的财神。

今日之所以降下劫云,自然是为了铲奸除恶。

殷郊与杨婵赶到山脚下,只看见一青衣女子跪于黑虎掌下,虽然被雷电烧焦了衣服头发,可是女子仍然不屈,咬紧了牙关还在反抗。

彩衣女子见了殷郊奋而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是你!”

无辜被指的太岁神君不得要领,“是我?我怎么了?你又是谁?”

赵公明在一旁淡然答道,“她是这华山下修行百年的柳树。今夜受雷劫攒顶,是因为她害人性命。”

“我害人性命?他们杀人放火你倒是不管,我为民除害就要天打雷劈?你说我害人性命,我还要说你不辨是非,是个什么神仙?!”

殷郊看了看女子,“你说被你害死的是杀人放火的凶徒...那他们所害何人啊?”

女子恶狠狠地看着他,“那便要问问你了!那日天降大雨,太岁神君你可记得,你在那小院里说过什么?”

 

你这院子很好,柳树很好,荞茶更好。

若你不再担心因果,不如在雨时再请人进来避雨。这样好的光景,可不能只有你一人独享。

 

“他三人行路至此,借我家院子避雨借宿。子夜时分,他们见这院落只有一人居住,附近又多是老幼妇孺,所以杀人害命,强盗放火。可怜我主,一颗善心,却得了如今这身首异处的下场!我杀人,不过是看不惯这黑白不分的天道,更看不惯你这识人不清的神仙!”

 

恍惚间,殷郊又看到那日的青衣少年。

或许他说的才是对的。

在世为人,若不识因果,便如同饮下荞茶。

百年前他不识天道,所以得了这孤苦一生的苦果。

今日他颠倒黑白,所以间接害死一条性命。

 

得了雷劫的柳树一夜丢了百年道行,杨婵问她可有悔意,她却看着这空落落的院子大笑起来。

“悔意?我大仇得报,为何要悔?就算后悔,也不是可惜道行,而是遗憾美景一炬,良人已逝,昔年景致,皆不可追。”

 

若他没有为你打开那扇院门。

若他没有请你喝一杯荞茶。

若他没有和你在雨中共话因果。

“若是你没有来华山,那该有多好啊。”

 

殷郊看着柳树精的背影,抬手为她关上了那虚掩的半扇院门。

 

 

西汉两百年基业,亡于飞燕合德干政。王莽篡位,改国号为新。

新朝末年汉室后裔刘秀统一天下,光武中兴,明章之治,可惜东汉末年宦官掌权,十常侍祸乱朝纲,天下三分而未定。

 

殷郊在江东遇到了崇应彪。

九曜星官降世临凡夜宿歌楼,囊中羞涩被扫地出门。念叨着自己是不是今年犯太岁,抬头就看到了坐在酒肆二楼的太岁真神。

“你是不是跟着我来的江东?”

真太岁懒得抬头看他,“别自作多情了。云游至此不行吗?”

崇应彪一指他身后的古琴,“带着它云游?怎么没累死你呢?”

“你懂个屁!我娘...太阴星君近日托梦给我,说九重天上的琴太过冷硬,特意让我在人间寻把好琴带给她。”

“你和你母亲还有来往?当年贬你下界的时候王母可说了,无召不得回天庭,无故不得用仙法。你可别连累太阴星君和你一起受罚。”

殷郊一把夺过他面前酒杯,“不想被我连累就别喝我的酒!”

“一口酒罢了...那么多年不见,你怎么愈发小气了?”

 

二人对坐许久,无话可说。

千年已过,朝歌镐京都已化为尘埃,再说当年旧事,反而显得可怜可叹。

实在没话的殷郊指了指崇应彪的肩膀,“我记得当年我大闹天庭的时候,拿雌雄剑砍中了你肩膀…”

“你还好意思提,明明都说好了,我放你走,你演场戏。你倒好,一剑就差把我脑袋砍下来了…殷郊你是不是公报私仇,还记得当年我在朝歌砍你脑袋的事?”

“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星官咬牙切齿,“早知道当年不放你走了!”

 

说这句,崇应彪自己都有些后悔。

当年之事,他也觉得天不地道,所以才在一重天拦下殷郊,私放他下界。

只是没想到时不我待,一切都已经晚了。

“你找到他了吗?”

殷郊看他一眼,“我下界不是为了找他。”

“我知道,但是你找到了吗?”

殷郊摇头。

“魂归天地是什么意思不用我说吧?殷郊,或许他已经…”

太岁神死死地盯着他。

他上次这幅样子还是大闹天庭那日。

“当我没说。你真的就这么相信姜尚?你真相信他找到办法送姬发转世去了?你下界也一千年了,要是真的能遇到,估计你俩早就遇到了,除非你认不出来。这倒也是种可能。轮回转世,洗尽前尘,换个样子,换个声音,你还能认出他来吗,殷郊?”

 

殷郊最近一直在刻像。

想着故人的样子,喜怒哀乐,五官眉眼,旧日时光,全都被他刻印下来。

武王不能封神,可四海六合、天南地北却布满了他的塑像。

殷郊不敢对崇应彪说,他是害怕自己忘了他的样子。

他不敢忘了姬发,所以日夜雕刻,想把他的样子留下来。

殷郊很害怕,因为每当午夜梦回,他于幻梦中回望此生,除去蹉跎无常,余下唯一的一丝快意,竟全都与姬发有关。

是与他纵马时天上的明月。

是曾经在西岐看过的漫山麦海。

是身死前他眼中不落的泪水。

是为了他砸瑶池、毁天庭的逍遥恩仇。

 

如果他忘了姬发。

殷郊害怕他此生会如同大漠黄沙,握紧双手,却什么都留不住。

 

 

分别时崇应彪给他指了条路。

“江东最好的乐师就住在那。我没见过,不过听人说脾气极怪,你想寻得好琴,不如去他那一试。”

 

这乐师确实古怪,住的地方幽深僻静。殷郊找上门时,他就坐在院里的屏风后抚琴。

江东歌楼的名伶伴他乐声而唱,唱的是一首初秦时的小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好一个道阻且长啊。”

名伶歇了嗓子,笑吟吟对着他一拜,“不知先生何意?”

“若想觅知音,必先走歧途。先生门前这八十一级台阶,恐怕就是这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的意思吧。”

屏风后的琴音断了。

“三五历记中说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我知道,你是想说你的琴声比起勾栏瓦舍中的乐师,不止是这九万里的差别,而是九九八十一万里的差别。”

屏风后的人笑了,“你觉得我不如他们吗?”

“不。你的琴声是我听过第二好的。”

“那第一好的是谁?”

“是我要买琴相送的人。”

“就凭先生这句话,琴我舍了,他日相见,还望这位天下第一送我一曲。”

“那我们一言为定。一月之内,我带她来见你。”

屏风后的人微动,回答他的话也轻的像是风中絮语。

“我们一言为定。”

 

人间一月之数,对于太阴星君而言,不过茶凉之息。

殷郊对月抚琴,太阴临凡相见。

许久未见儿子的姜皇后只觉得他瘦了,哪怕神仙不老不死,不会生病更不会饿瘦,星君却总是觉得他瘦了。

“天下慈母,只要孩子不在自己身边,便总是觉得孩子瘦了。”

姜皇后点了点他的鼻尖,“多年不见,你倒是在人间学会了滑头滑脑。”

 

太岁神掌管凡世气运轮回,六十年一甲子,几十个甲子轮转而过,他们母子上次相见还是在天牢里。

太阴得嫦娥庇护,得见殷郊。昔日封神台上宝相庄严的太岁部首神散发披面,仰首大笑。

太阴星君无情无欲,可是姜皇后却被亲子笑声骇得潸然泪下。

“孩子。”

几近疯魔的神官茫然地看着她。

不久之前他还化出三头六臂,杀出云霄九重,如今却只落得这般下场。

掌管刑罚的瑶池金母说,为神需无情,为仙需无爱,若是起了这爱恨嗔痴的妄念,那九重天就会变为第二个人间。

那日,姜皇后看着自己受尽苦楚的儿子,望着牢外雕梁画栋的仙宫,却想不通这九重天上到底好在哪儿。

“去凡世吧。”

三尸八苦,七情六欲。

人世再浊,也容得下爱恨情仇。天上再清,却听不得情/欲痴念。

“去凡世,当个寻常百姓,种麦子饮稻酒,穿麻衣食豆饭。怎样都好,总好过九重天上。”

 

如今再见,没了锦衣华服的殷郊,似乎真的得了逍遥自在。

殷郊带着她走街串巷,好不容易走上八十一级台阶,可找到的却只是残垣焦土。

他们找到那日唱蒹葭的歌姬,被人毒瞎了眼睛划花了脸的名伶只剩下一口气,好像就是在等他们来找。

“那日你走后,富春士族家的子弟就找来了。公子哥们新寻来的姘头,点名道姓要让他给自己筑琴。他不从,他们便来找我,毒瞎了我的眼睛划花了我的脸,就为了让我告诉他们,怎样才能从他手里买下一把琴。我不说,他们就把我打成这样,然后趁夜一把大火,把他烧了个干干净净。”

太阴原以为纣王已死,天下暴政就该结束了,可是没想到千年已过,人间却还还如当初一般,血流成河,遍地饿殍。

 

殷郊走回乐师的小院。

那日立在院中的屏风被烧得只剩下一个角,依稀可辨那是一轮圆月。

皓月当空,应有知音在侧。

美人美酒,应有琴音相伴。

夜风穿堂而过,殷郊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叹念。

 

“你失约了。”

 

他转身,他的母亲站在他眼前,满眼泪水。

“为何会这样啊。”

殷郊也想问。

这世间种种因果,究竟为何如此?

 

 

汉武帝于酒泉郡设玉门关,张骞出使西域,带来漠北的葡萄美酒、宝马良驹。

汉室倾颓,玉门关却并未消亡。

当拓跋焘一统华北与萧道成隔江对峙时,殷郊做起了倒卖马匹玉石的生意。

漠北人多游牧,眼瞳深邃,鼻梁高挺,站在中原人身边更显得汉人娇小柔弱。

殷太岁来贩马时倒是没人敢这样议论他。大漠红花般的美人们,一个个见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脸却红成了葡萄美酒的颜色。

 

柔然首领以可汗相称,第三次贩马时,殷郊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大漠皇帝。

“我听我的父亲说,他小时候也曾有中原人来西域贩马。那个中原人长得又高又大,比我们漠北人还像戈壁上的狼群。他在沙暴中救下了我们的首领,首领说他是神仙,还为他在绿洲修了一座庙宇。”

殷郊也没想到,当年举手之劳的善意,竟然给自己在这无神无佛的西域,换来了一座金身。

大可汗为他讲起他们眼中的中原,“我的父亲说,中原人信奉神灵。他们的天有九重,地有十八层,皇帝死后魂灵会去往西方极乐之处的火云山上,庇佑世间生灵。每当他说起神,他总是很憧憬。”

殷郊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什么可憧憬的。天再高,地再深,神灵无爱也是虚伪,火云山上满是谎言。与其憧憬死后,不如把握现在,做个明君贤主。”

 

可汗大喜,赐他一壶美酒,一匹良驹。

马厩中人声鼎沸,殷郊凑过去看热闹,原来是可汗的小儿子在驯服烈马。

一匹如同月光的雪白宝马。

像极了当年武王的雪龙驹。

大漠的人相信,好马只臣服于勇士。

少年急切地拉紧缰绳想让宝马臣服,殷郊却只是吹了个口哨,白马便垂下头颅,悻悻走来。

好马只臣服于勇士。

可是雪龙驹却一向最善识途。

 

马上的少年垂眼看他。

殷郊昂首回望。

弥漫天地的沙暴终于过去,大漠的夜空能看到一轮圆满的月亮。

 

“你是怎么驯服他的?”

高大俊朗的中原人没有说话。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朝歌城的马厩里。

姬发骑在他那批黑马上,笑着俯下身子。

“怎么不说话啊...”

眉眼像极了姬发的少年俯身凑到他眼前。

“...你哭什么啊,中原人?”

 

 

传说,小儿子降生时,可汗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西边的群峰中飞出了火鸟,火焰烧穿层云,带走黑夜,带来黎明,最终降落在沙漠的绿洲上。

“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少年骑在他身侧的白马上,“那都是我阿塔瞎说的。我小时候,大漠里来过一个穿白衣服的道士,他对我阿塔说,我命中有一劫,劫从中原来,可避不可逃,原是因果报。那天之后我阿塔就编出这些无聊的流言,为的就是骗骗你们这些中原人。”

“那你又为何告诉我真相?”

少年指了指他的白马,“因为它信你啊。好马识途,它见你第一面就这么信你,说明你一定有过人之处。人会撒谎,马却不会,比起中原人、漠北人,我更相信我的马,至少它不会撒谎骗我。”

“我也不会。”

少年转身。苍穹辽阔,他的笑脸被夜色淹没,好像一场稍纵即逝的美梦。

“我可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你们中原人的。”

 

第二次见面时,殷郊知道了他的名字。

少年比上次见时又高了一些,稚嫩的眉眼也开始变得舒展。

殷郊来到大漠时,他正陪着自己的小妹妹骑马。

“我的名字?艾吉木。是旋律的意思。我的母亲喜欢中原的琴声,生我的时候父亲梦到了火鸟,母亲梦到了天女抚琴,所以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比起乐调,我更希望我能叫月亮。我妹妹就叫萨仁,是漠北话里月亮的意思。”

殷郊给他讲,中原流传着一个故事。从前的天上有十个太阳,有一位大英雄用弓箭射下九个,天帝记恨他杀了自己的儿子,所以便送了长生药给英雄的妻子。女人服药得长生,奔月而去,夫妻天人永隔,她日日在月宫中抚琴落泪。

“你们中原人真无趣,爱人要相隔相离,就连月亮也变成了囚人的牢笼。我们大漠可没有这样的故事,月亮就是月亮,是所有漠北人的月亮。”

 

第三次见面时,艾吉木问起殷郊为什么要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落泪。

已活过千年的太岁神凝望着艾吉木的笑脸。

属于姬发的那部分神韵已经消散在了大漠的风中。他还是俊朗不凡的,只是越来越不像殷郊刻的那些木像了。

“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他也曾坐在这样一匹白马上,像你那样对着我笑。”

“那你的朋友现在在哪呢?”

 

他?

神形俱灭,魂归天地,殷郊辗转千年都无法再与他相见。

 

“在一个很远的地方。西边有一座山叫火云山,他...应该就在那里吧。”

艾吉木陪他一起坐在沙丘上。只要他们抬头,就能看到星河璀璨,明月高悬。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你很思念他对吗?每次说起他的时候,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思念他。”

“他不会想要见我的。我们曾经有过约定,我失约了,他一定很失望。”

“那你又怎么知道他对你失望呢?你没有问过他,他又没有亲口对你说过。如果他是我,就算你失约了,可是只要你出现,我就会很欣喜。”

殷郊低头看到艾吉木的眼神。

姬发也曾有过这样的目光,是林间的小鹿,大漠中的红花,可望而不可及的月亮。

“我...”

 

世间不知,伐纣东行的武王与自焚而死的太岁,其实见过一次面。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一面。

十绝阵去九,张天君于西岐摆下红砂阵,轩辕坟三妖齐聚,势要一战夺去武王性命。

就是那一晚,送走了哪吒姜尚的武王在山谷关口发现了殷郊。

他尽全力阻止武王明日破阵,姬发问他为何要拦,殷郊张口想说什么,开了口却觉得胸中一阵剧痛。

“你会死的。姬发...你会死的。”

姬发恍然盯着他。

这么多年,殷郊一直不知道,在那个瞬间,姬发的心里在想什么。

是凤鸣岐山的天命,八年同窗的情谊,还是什么殷郊至今都无法参透的因果。

“你还记得当日你离开西岐时,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我只希望今日殷郊所择,他日能得偿所愿。

 

那天晚上姬发的眼神,坚定得像是无暇的月亮。

“不管我如何选,不管我日后得了怎样的苦果,我都不后悔。”

“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

 

他起身离开,离开时姬发轻声问他,“过几日就是全孝的祭日了,如果我说我想去冀州祭奠,你会想和我一起去吗?”

现在想来,他或许是在问殷郊,如果你不是殷商太子,我不是天命之人,你我只是一对寻常百姓,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冀州吗?

又或者不只是冀州。灌口陈塘,冀州酒泉,昆仑蓬莱,五岳二江。这些地方他都没去过,所以他到死都在念叨。

“你是在留我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留下吗?”

殷郊没有回答。

可是在那之后的一千年里,他回想了无数遍,如果那日姬发留了他,如果那日他留下了,如果当初他没有离开西岐,那么一切是不是不会如同今日?

 

“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或许就明白了,有些事无可挽留,有些人不如不见。”

 

 

第四次见面,殷郊为艾吉木带来中原琴。

“这琴是在长安买的吗?我听中原来的商人说,天下繁华,尽在长安。那里是不是遍地都是美酒,满目皆是美人?”

殷郊点了点他的脑袋。几年未见,艾吉木已经长到昔年姬发那般身量了。

“大漠那么多美人,还不够你看的吗?”

“就算没有美人美酒,我也想去长安。”

 

长安啊。

殷郊记忆中的长安甚至不叫长安。

那里叫做镐京。

“长安很好,繁华兴盛,钟鸣鼎食。”

“可你好像不太喜欢。”

“怎么可能喜欢呢...我唯一的朋友,死在了长安啊。”

 

第五次见面,艾吉木的左臂多出一道血痕。

“你与人打架了?”

“我是可汗的儿子,谁敢跟我打架?关外有沙妖劫道闹市,我和阿兄护送商人进城时赶上了沙暴,他们躲在沙暴里,我一时防不住。”

“你知道玉门关外在我们中原叫什么吗?八百里旱海。旱海中,应该是有龙王主事的。”

“你是要我去求神仙?从小到大我可只拜过一位神!我们柔然部落的先祖曾经遇到过一位神灵,打扮成中原人的样子,救他们出了百年一遇的大沙暴。我的阿兄们不信他,可是我信他。”

 

第六次见时,萨仁缠住了殷郊。

当年得由哥哥牵马的女孩已经长成了能自己拉缰的少女。

她骑在马背上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那个神仙啊?为什么我都长大了,你还是不会老?”

 

第七次见时,艾吉木带他去看了月亮。

沙海上的月亮,清冷孤寂,纯白圆满。

“你看那个月亮,是不是很美?”

殷郊侧目去看艾吉木的侧脸。

这些年他看到艾吉木就会想起姬发,骑在马背上的姬发,站在麦海里的姬发,那日岐山中月光下的姬发。

“很美。”

“在大漠,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要带他去看月亮。”

殷郊一怔。

“我们中原没有这样的规矩。我的朋友倒是和我说起过,在他的家乡,如果想一个人留下来,就送他一枝麦穗。”

“可这里是大漠啊,我没有送麦穗给你。”

艾吉木说的没错。

大漠生不了麦穗,就如同西岐的月亮总是没有关外圆满。

 

第八次见时,艾吉木被柔然的姑娘们簇拥着。

萨仁也拽着殷郊去看月亮。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不管看的人怎么变,月亮永远都是月亮。

“你不喜欢那些女人?”

萨仁摇头,“是他不喜欢那些女人。”

“那他喜欢的人呢?”

萨拉摇头,“他说那是个像月亮一样,永远不可能被他抓到的人。”

 

第九次见时,柔然部落人心惶惶。

沙妖肆虐关外,竟然要求柔然献出少女以做人祭。大可汗与其余部落首领拒绝献女,柔然人心涣散,恐有大难将至。

殷郊在马厩的门口找到了艾吉木。

他仰着头,虔诚地望着天上的月亮,手中握紧了他的长弓。

“我会送你和萨仁离开的。”

艾吉木没有转身,他只是看着月亮。

“你知道为什么大漠人将月亮视为定情之物吗?因为月亮哪里都能照到,哪怕相隔天涯,抬头望月的那一刻,我们都近在咫尺。”

 

殷郊的心跳如擂鼓。

他拽住艾吉木的手,想要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柔然少年的身影在那一瞬穿越千年,与岐山中转身离去的武王渐渐重合。

如果当年我留了你。

那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我会送你和萨仁离开的。”

“那你愿意带我去长安吗?”

殷郊停下脚步。

“我不去长安。”

 

在他身后,原本平静的沙漠突起风暴。黄沙漫天,劫云翻涌。

殷郊在浩瀚沙海中看到一个熟人。

九重天上,旱海龙王。

怪不得此地沙妖作祟。

原来是有神仙与妖孽勾结。

 

“中原人。”

殷郊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黄沙,心中惶恐万分。

“你拿弓干什么?!”

“我的妹妹说你是神仙,你一定能将她平安送到关内对不对?”

“艾吉木!”他拦住少年的白马,“你不是说你想要去长安吗?好,我答应你,我带你去长安!”

艾吉木凑到他耳边。

殷郊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侧脸。

像是一滴泪,又像一个吻。

“别忘了我啊,中原人。”

 

白马飞驰而去,一头撞上那朝城而来的黄云。

一支白色的羽箭破空而发,殷郊听见艾吉木的声音响彻天地,如同他的名字,是宇宙间最美的旋律。

“大漠的子民不信仰神明,只信仰天地。我们不会献出少女供你折辱,我们只会亮出刀剑让你湮灭!”

 

天罗地网般的箭雨,雷鸣般的马蹄声。

与神灵之力相比,他们渺小得如同蜉蝣撼树。

 

萨仁从马上坠下,挣扎爬起,想要拉住他一起前行。

“你不是神仙吗,中原人?!”

 

你不是神仙吗,殷郊?

如果做了神仙便能颠覆朝堂天道,那为什么这世上又有连神都无法留住的人?

 

如果当年他没有离开西岐。

如果当日他留住了姬发。

如果那年芒种他去赴了约。

如果如果,痴因难拔,自尝苦果。

 

“我是神仙啊...”

那日他大闹天庭,王母拈花而落,花叶落地化为藤锁,穿过他琵琶骨,锁尽他一身仙法。

今日神仙杀人在他眼前,世人供奉他为太岁,掌管人世气运轮回,可他却只能看着,什么都不做不了。

“我是神仙啊...”

殷郊只觉得自己全身筋骨剧痛难忍,漫天风沙朝他二人呼啸而来。

“我是神仙啊。”

下一刻,那日封神台上三花聚顶的太岁真神现出法相,三头六臂将黄沙走石硬生生撕出一个大口。

金光起,雷霆至,尘云破,真神现。

“你为龙王,不护百姓,反乱社稷,今遭天谴,你可知罪?”

 

 

杨戬在下界找到殷郊时,他正站在一幢新坟前。

玉门关外少有神庙,这一座不知道供奉的是谁,没有牌匾,只有塑像。

孤零零的坟包立在神庙的院子里,太岁神落寞地站在坟前。

“当日王母锁你,用的是瑶池中的莲花,落地生根,锁人仙骨。听说要想把它拔出来,疼得如同筋骨再造。”

殷郊看了他一眼,“老子乐意,你管得着吗?”

杨戬咋舌,“旱海龙王虽不像四海那般为人尊敬,但至少也是真龙。你将它剥皮抽筋,有没有想过日后如何向龙族交代?”

“那他在关外吃人劫道时,想没想过如何向天庭交代?”

杨戬挑眉。

一别经年,殷太岁倒是学得牙尖嘴利了。

 

“你是来抓我的?”

杨戬也学他抬头看天,“我是来找你回天上的。王母娘娘要开蟠桃会了,你们这些被贬下凡的神官仙君算是得了大赦。只要没有害过人,都可以回去重领仙籍。”

殷郊大笑起来,笑得杨戬后背发毛。

“你笑什么?”

“就是觉得可笑。我以为我在与天道抗争,可是在天道眼里,我不过就是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杨戬想起殷郊被贬的那日。

那时的他同今日一样,散发披面,抬头望着长阶之上的王母,跪却不屈。

“你们口口声声说武王伐纣乃是承接天命,我今日倒是想问问你们,武王祭阵而死是不是他的天命?他早衰而亡是不是他的天命?他神魂俱散,归于天地又是不是他的天命?天命让他做天下共主,可是这天下共主只做了三年他就死了…原来天命就是这么反复无常!原来在天命眼中,你我,皆是棋子!”

 

清源妙道真君陪他从日出站到了日落。

当月亮出现在大漠的夜空中时,殷郊问了杨戬一个问题。

“姬发真的入轮回了吗?”

杨戬没有睁开额上天眼,他闭着眼睛,大漠的风撩过他的四肢百骸。

“天机不可泄露。”

“那我还有机会见到他吗?”

 

殷郊没有说话。

杨戬侧目。

太岁神君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砸进那座新坟里。

“会再见的。”

 

天上是大漠的那轮月亮。

杨戬的天眼看到殷郊的脖颈上连着一条线。

红色的线,朝着天边飘去,像是要飞出九霄,飞向月亮。

“你和他,会再见的。”

 

十一

 

千年不回天庭,这次回去,殷郊发现当年那些被他砸坏的宫殿庙宇,竟然已经修得七七八八了。

特意赶来迎接他的邓婵玉快要疯了。

修了一千年,要是再修不好,她也要学殷郊下凡了。

“你那么多年不在,天庭上又多了不少人。王母的女儿织女是个大美人,杨戬的妹妹杨婵也很漂亮,你母亲所在的月宫新来了一位素娥仙女,更是天姿国色…”

殷郊越听越不对,“怎么全都是女的?”

“废话。男仙官一个个长得参差不齐的,老娘才懒得看他们。”

“那就没有一个你认识的?”

“前几日天帝点上来了一只猴子,当什么御马监正堂管事,说白了,就是弼马温呗。”

殷郊无奈,“天帝老儿一向喜欢用这些损招…弼马温…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号啊。”

 

殷郊上了天庭也没什么事情干,无非就是在母亲的月宫中坐坐,去中天找崇应彪打一架,顺便再去帮姬发看一眼中天紫微大帝。

在紫微宫门口,殷郊遇到了一位旧识。

当年姬发身死红砂阵,太极仙翁座下白鹤童子入梦献寿,这才有了日后伐纣立周的武王。

周朝刚立,白鹤却思凡下界,王母遣杨戬殷郊二人下界拿他,一来一回,殷郊才误了当年芒种之约。

被捉回天庭的白鹤几近疯魔。妻子皆死于他眼前,他目眦尽裂地看着眼前的太岁神,咬破了舌头笑得满嘴鲜血。

他问殷郊,你一定不知道,当年姬发将死,只一息尚存,太极仙翁让我拿着一只麦穗入他梦中。

 

梦中的他化作须发皆白的道人,站在一片麦田里,拿着麦穗和荞茶,问了武王一个问题。

“你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

武王回问,“如果我选生呢?”

“那我便送你一只麦穗,留你在人间。”

“如果我选死呢?”

“那我就送你一杯荞茶,你饮尽此生苦果,我送你去往西方极乐。”

 

那时的武王阖着双眼。

茎苦为荞,实甘为麦。

他走到如今,喜忧参半,甘苦尽尝。

 

“如果我选择生,我会怎样?”

“我主用人间气运救你,这借来的寿数只能撑到你伐纣功成。逆天而为,必遭天谴,早衰而亡,孤苦一生,神魂俱灭,不入轮回。”

“那如果我选择死,天下会怎样?”

“姬旦即位,姬鲜谋反,姜尚扶持新王远渡黄河,与纣王在牧野一战。狐妖死,纣王死,三吒去二,商周共亡。殷郊自焚弑父,封神太岁。人间动乱百年,天道再选新主。”

“天道要我生,伐纣立周,天道又要我死,半路而亡。天道啊天道,你说在这天道眼中,我算什么?”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无上妙法,不可言状,非我等所能参悟。”

“那如果今日我选择生,你刚刚说的另一种天命,便不会发生对吗?蹉跎伶仃,我一人承受就够了。我只求他…我只求他们能够得偿所愿。他们会得偿所愿的,对吗?”

白鹤只记得自己点了点头。

与他对座的武王无声地笑起来。

“那就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天我走的时候听到他说,那枝麦穗,是苦的。”

生苦,死苦,痴念为因苦,结出的苦果自然也是苦的。

“我想他一定没想到,他为了天下人殚精竭虑,可是他想阻止的却还是应验了。”

殷郊仍然在他面前拉着纣王自焚而死。

他死时,摘星楼上回荡着他的声音。

你给我的这条命,我终于还给你了。

他死的时候,姬发一直在念他的名字。

殷郊。

姬发反反复复地念这两个字,仿佛只要一直念下去,他就还有机会,帮殷郊更改这无常的天命。

 

那之后,殷元帅砸瑶池、毁仙宫,拼得伤痕累累、满身血污,好不容易赶到火云山时,只看到了那只浴火而生的鸾鸟。

于天地之间借来的气运,最终也还是要还给天地。

杨戬将殷郊押回天庭,白鹤看着自己对面被废去仙骨的太岁神,心中没有畅快,只有悲悯。

他听见殷元帅问杨戬,你这一生,为了天道苍生,不尝爱恨,不解情仇,可是活到现在,你可有过一丝快意?

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件事,不管什么天道伦常,只想从心而为。

这样的感觉,你有过吗?

 

“一别经年,神君可好?”

殷郊对他一拜。

“人间不比天上清冷无情,自然一切都好。”

“神君还在找吗?”

“我...一直在找。”

 

十二

 

蟠桃会开,诸神献宝。

殷郊将旱海龙王的龙皮龙筋献上,他抬头,看不到长阶之上天帝和王母是何表情。

“太岁神君所献法宝何名?”

“不曾取名。如果非要取,我觉得此宝应叫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回到座上,坐在他身边的赵公明默默端起酒杯。

“这名字...取得不错。”

殷郊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位不苟言笑的玄坛真君,其实是个相当有趣的人。

 

宴席大开,织女献舞,云霄之上的靡靡之音里,殷郊越过神女的笑颜,去看远处寂寥的月宫。

同为太岁神的杨任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九重天上的神仙眼中,月亮自然是没什么可看的。

可是人间千年流转,当年一起看过月亮的人四散天下,除了一抬头就能看到的月亮,世人心中往往再无半点慰藉。

“我以前也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一曲未毕,天兵天将突然来报,御马监弼马温孙悟空,吃蟠桃、喝仙酒、偷仙丹,打了哪吒三太子,现在已经快要打到南天门了。

看织女跳舞快要睡着的殷郊没忍住笑了。

杨任怒极看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所谓的蟠桃宴,终于有趣起来了。”

 

王母传旨托塔天王李靖率十万天兵天将,带十八架天罗地网捉拿妖猴。

杨戬默默看了殷郊一眼。

“此景此景,你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执年岁君太岁在二重天遇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齐天大圣。

身披金甲,脚踏金靴,手中如意金箍棒,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

妖猴提棒便打,太岁神展开雌雄剑抵挡,硬接下这一万三千斤的一击,昆仑山的宝剑被他硬生生砸出两个豁口。

“你这猴子...我不想和你打!”

妖猴收了棒子看着他,“你这神仙倒是看着面生。”

“我和大圣一样,犯了天条被贬下凡,王母娘娘开蟠桃宴,我也是才被叫回来戴罪立功的。”

“你是因何被罚?”

殷郊想了想,“因为我看不惯他们这狗屁天道。”

“既然看不惯,不如跟我一起反了!”

“虽然我不想跟大圣交手,但是大圣要是再走,就要碰上杨戬了。清源妙法真君,额生天眼,七十二变化,八九玄功,法天象地。大圣你就没想过,要是你败了如何?”

“败了那是我学艺不精,大不了回去重学,改日再战!”

“那他若是要压你在山下呢?天帝老儿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压在山下了,大圣你就不怕吗?”

“天压我,我便掀翻那天,地压我,我就砸烂那地!哪怕身死,俺老孙也得站着死,绝不会跪下磕头当他天帝老儿的奴才!”

 

殷郊点点头。

这么多年不曾回来,这天上地下有意思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那小神便祝大圣旗开得胜,得偿所愿了。”

 

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天宫,与二郎真君杨戬在九重天上大战一场,只打得风云涌动,天地变色。

妖猴在斩仙台问斩时,殷郊终于找到了杨戬。

他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有血迹,额上天眼大开,表情神态如同疯人。

“原来你和他说的,是这种感觉。”

 

那年周军入主朝歌,武王曾经拉着杨戬喝酒。

半醉半醒之间,武王问他,杨戬你这一生可曾体会过一丝快意?

不顾天道,不管因果,只从心论。

这样的感觉你有过吗?

杨戬说没有,武王抬头望着月亮,笑着说他也没有过。”

 

“如果有一日你体会到了…记得告诉我那是怎样的快意。”

 

十三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等到平息了妖猴之乱,殷郊再次下界时,五代十国皆成过往,隋文帝杨坚定都长安,隋二世杨广被叛军所杀,宇文阐将长安禅让与隋,杨侗又将长安禅让与唐。

大唐盛世,万国来朝,长安之盛,如登极乐。

这一切都和殷郊没什么关系。

他仍然厌恶长安。

就如同他厌恶轮回生死一样。

 

还是一个大雨天。殷郊留宿太岁庙避雨。

被封了千年的仙法,如今又重新做回了神仙,殷将军其实有些不太适应。

比起仙术阵法,他更喜欢机巧工具,就好像比起九霄天庭,他更喜欢人间凡世。

夜很深了,浑身湿透的太岁神君睡不着。他借着一缕月色,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刻刀和木料。

“阁下是在刻像?”

顺着声音的方向找去,殷郊发现太岁庙的外面还坐着一个人。隔着一层破烂的窗纸,他只看到一个剪影。应该是个书生,看身形挺拔俊朗,听声音气度不凡。

“是。在刻像。”

“是为自己心上人刻的?”

刻刀的声音断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刻像?”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心上人。”

窗外响起轻笑声,“情之一字,古往今来,最是难解。”

“那你说什么叫喜欢呢?”

“这圣贤书上可没写。书上教的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存天理灭人欲的道理,书上可从来没教过如何叫喜欢。不过我觉得,人此一生,不过吃喝行走,想要同食五谷,共饮清泉,行遍天下,一世潇洒的…或许就是喜欢了吧。”

 

殷郊再一次想起姬发。

他有千年的时光去想姬发究竟是不是他的心上人。

可是姬发没有。

姬发没有时间,他早就化作一只鸾鸟,魂归天地。

一切都晚了。

殷郊想告诉他,自己再也不可能得偿所愿,因为他所愿之人已经身死,不入轮回,不得转世,不登极乐。

殷郊想告诉他,其实走遍他想去的这些地方用不了很久,他已经全都走过一遍,灌口美酒醇厚,陈塘鱼虾肥美,五岳青山高耸,冀州万里冰封,昆仑云雾缭绕,大漠明月高悬,这些地方都很好,他去过了,却无法欣赏。

殷郊想告诉他,他学着当年西岐百姓的样子种过麦子,养过苦荞。他喝了自得的恶果,等了千年,却没等到那个愿意送他一只麦穗的人。

 

“阁下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雨停之时,太岁神君在窗上看到书生的背影。

只是一起躲雨的缘分,和所有际会一样,时间到了,人就该散了。

“不知阁下贵姓?”

“免贵姓姬,单名一个玦字。进京赶考,偶遇大雨,幸得太岁庇佑。”

望着他的背影,殷郊默默记住了他的名字。

“那就祝阁下落笔如神,金榜题名。”

 

十四

 

太岁庙雨夜后五个月,殷郊在洛阳遇到了妲己。

也不是妲己,而是仍然顶着妲己皮囊的狐妖。

当年姜子牙亲斩妖狐,挨了两道打神鞭的狐妖金蝉脱壳,留下自己躯壳身死,只存了元神遁走。

千年之后,洛阳城多了一位花魁名伶,据说天姿国色,目摄人心。

 

狐妖被殷郊按着命门困在了花楼的厢房里。

妲己死挣几下,挣脱不开,索性放弃。

“你就真不怕我杀了你?”

狐妖给他也倒了一杯酒,“就凭太子殿下你和我的交情,要杀你早就杀了,还等得到现在?”

殷太岁放开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你还真放了?我可是杀你母亲、害你知己的罪魁祸首啊,你就这么放了我?”

“罪魁祸首不是你,”他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你我,母亲,姬发,殷寿,都不过是这天道的棋子罢了。”

昔年涂山氏助禹平定天下,九尾狐便是祥瑞,后成汤伐桀立商,九尾狐就只能是被封在轩辕坟下的妖孽。

是妖是神,九尾自己说什么,从来不重要。

“你变了,太岁神君。”

殷郊拿开妖狐放在自己身上的纤纤玉手,“别离我那么近,一身的狐狸骚味,洗都洗不掉。”

 

故人重逢还未话尽千年,杨任便下界找来,说是今年新科榜眼命犯太岁,恐有大劫将至。

“他犯了太岁有大劫那是他为非作歹应得的了,这哪有问题?”

“我查过生死簿了,这个榜眼他命犯太岁早就死了,连长安城都没进去!所以,现如今这个要被天谴的人,又是谁啊?”

“这个榜眼叫什么名字?”

“姓姬,单名一个玦字。”

 

长安城外风云涌动,电闪雷鸣。

殷郊等在城外,不多时便看到杨任押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从天而降。

“搞清楚怎么回事了?”

“搞清楚了,这女人原是涂山狐妖,一日偶遇猎人,被猎户之子程勇所救。程勇的同乡姬玦乃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为报当日救命之恩,程勇便唆使这妖狐杀了姬玦,顶了他的命数气运,这才得了新科榜眼。这所谓天劫也并不是罚他的,而是罚这狐狸,助纣为虐,不辩黑白。”

尚且年幼的狐妖仰头看着眼前的二位真神。

涂山闭塞偏僻,没有人教过她,何为善,何为恶。恩人说要杀人,她便做了,如今死劫将至,她却不知道何为生死。

 

送走了杨任,殷郊在那个破败的太岁庙找到了妲己。

妖族没有名字,她顶着别人的脸,用着别人的名字,做着身不由己的事,可死却是落在她自己身上的。

“你知道红砂阵中,我在姬发的心里看到了什么吗?从前我以为天下共主的心应该很大,至少要海纳百川。那日我窥见他心魔才发现,困住天子的原来只是一片麦田。”

 

姬发被困红砂阵百日,三妖用红砂化作红绸,缠住他的手脚,食天子肉,饮人皇血。

被折磨得精神涣散的天下共主垂着头,玉石琵琶贴着他的耳朵轻笑,“你说你为什么还不死呢?他们可都要离你而去了,封神榜上有他们的名字,日后他们全都位列仙班,只留你一个在人间。”

武王说话的声音低得要伏在他耳边才能听见,“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想做神仙的。”

九头雉鸡咬穿他的脖颈,温热的血让她躁动难耐,“你不想成仙吗?九重天上,不死不灭,你不想吗?”

 

“我知道他不想。因为困住他的从来都不是仙境。”

困住武王的只是那一片麦田。

困住武王的是姬发,是想要留下殷郊、闲云野鹤、策马天下的姬发。

 

狐妖死前曾经大叫着诅咒武王。

“姬发…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一生所致不过一场虚妄…我诅咒你只此一生不得所爱…我诅咒你神魂俱灭不入轮回!姬发…就算我入地狱…我也要把你一起拖进地狱!”

今日看来,当年她所言,竟是一语成谶,一一应验了。

 

“很多年前,我曾在长安寻到了这个。当时我只觉得讽刺,现如今我把它送给你,只为能了断我们这一场因果。”

那是一块玉环。

白璧无瑕,周到圆满。

“这是...姬发的。”

“这千年来,周王陵都不知道被盗过多少次了。它现在回到你手上,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环,是返还家乡。

百年漂泊,这枚玉环最终还是回家了。

 

几年后,殷郊在洛阳听到流言,当年的榜眼在洛阳花楼寻到一绝世佳人,家中妻子不允,他便休妻纳妾,没过几年便家道中落,最后家破人亡。

听说他死那日,曾有一只白狐在他檐上徘徊,引颈而鸣,叫声凄厉,绕梁三日,去而不散。

 

十五

 

大唐盛世,三百年光阴,贞观之治,开元盛景,可惜最终还是乱世危矣。

遍地的铁蹄烽火,累年的流年战乱,顶着赶不走驱不散的瘟疫灾情,一方游医在睢阳城外捡到了一个孩子。

大夫带着孩子走进了城内,建了院子,扎下了根。

孩子八岁那年,天降大雨,他骑牛上山采药,回来的时候带回来另一个人。

丰神俊朗,剑眉星目,样子像极了说书先生嘴里仗剑天涯的神仙。

大夫为他包了伤口,喂了米水,忙里忙外还不忘对自己儿子感叹,“咱们父子怎么都喜欢捡东西回家。”

 

不日那神仙样貌的男人醒来,作揖拜谢他父子救命之恩。

大夫不跟他客气,“既然要谢那就给钱吧。”

长得像神仙的男子上下胡摸一通,“我身上没钱啊。”

大夫捡来的好儿子一眼瞅见他腰间的玉佩,“那就拿值钱的东西抵啊。”

神仙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别的东西都可以,只有这个不行。”

“这样吧,你把玉佩压在这,什么时候筹够了钱,记得来找我换,怎么样?”

神仙把玉佩交出去的时候眼中情动,似是不舍。

他二人在睢阳城门前约定,明年今日,山上太岁庙,一手交钱,一手还玉。

“你要是敢失约,我就把你的玉佩砸了卖钱。”

神仙伸出手点点他的眉心,“玉碎为玦,是诀别之意。玉碎了,就不值钱了。”

 

他九岁那年,大夫教他念书识字,要他通识医理。

医馆隔壁住着的郑寡妇见到他就喊,小大夫小大夫,小大夫什么时候能学会看病,老大夫什么时候就能享受齐人之福了。

神仙笑着听他说邻里之事。

他笑起来的时候,更像说书先生嘴里的英雄。

“我可不是英雄。英雄应该救苍生于水火,我连我最想救的人都救不了,我不配做英雄。”

小大夫抬头看着他。

神仙长得那样高,他抬手想要摸一摸神仙的脸,踮起脚还差老远。

“玉佩明年再给你。”

神仙伸手弹他脑瓜,“你这孩子怎么不讲信用?”

“你再弹我脑瓜一下,信不信我明年还是不给你?!”

 

小大夫十岁那年,医馆的老牛死了。大夫请屠夫剥了牛皮,牛骨和牛肉埋在山上太岁庙门前的柳树下。

神仙来时,他就站在柳树下祭拜。死是件什么样的事,他还没想明白。

“听说人死之后,魂魄会向西去,那里有一座高山,名叫酆都。酆都山上有十殿阎罗,他们审清了魂魄的前生之罪,有罪者下地狱忏悔,无罪者会走过一座桥,度过一条河,有一个女人会给你一盏茶,喝了茶后便能前尘皆忘、轮回转世去了。”

“那人为什么会轮回呢?”

“大概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吧。”

“那会不会有人不入轮回呢?”

“这一世得偿所愿之人,自然不入轮回。”

 

说到轮回时,神仙的眼睛里好像沁着泪光。小大夫不敢再问,只好掏出那枚玉环。

“还给你。”

“怎么这次这么痛快就还了?”

“其实我老爹一直在骗你,当初是我救你回来的,他给你治伤根本就没花几个钱。”

离开太岁庙的时候,小大夫回头看了神仙一眼。

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或许他真的是神仙。又或者他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可怜旅人。

“明年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神仙站在太岁像前点头。

“如果你我有缘,或许会的吧。”

 

那天晚上,医馆隔壁的郑寡妇一直在唱一首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小大夫十一岁时,医术已经不凡。

那一年睢阳一带疫症四起,中症者先是高热不退,然后呕吐腹泻,精神萎靡,连续几日,形同枯槁。

坊间谣言四起,说是天子不仁,战乱不止,天道愠怒,降下天罚。

大夫把所有得了癔症的人安排在了山上的太岁庙。

小大夫衣不解带地照顾病人,几日下来滴米未进,人也轻减不少。

庙外下着如同三年前那般的大雨,他戴着斗笠出门采药,在杨柳树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瘦了。”神仙皱着眉头,抬手帮他把斗笠系好,“下这么大的雨还要进山吗?”

“我不采药,难道要我老爹去采吗?他那把老骨头...还不如我自己上山去了。”

“你就不怕遇到山精野怪,饿鬼走尸之类的?”

“怕什么?”他抬手一指身后太岁,“太岁神君会保护我的。”

 

疫症蔓延了整整一年,等到小大夫十二岁时,宪宗即位,削藩止乱,天下似乎又有安定之相。

医馆隔壁的郑寡妇还是三天两头跑来串门,老大夫也不生气,反倒乐呵呵听她唱曲。

听说郑寡妇年轻时也是歌楼名伶,识人不清跟着一个穷书生跑到了睢阳,书生把她卖给乡绅当小妾凑够了赶考的盘缠,乡绅死后她就没落了,每天做点给人洗衣缝补的零活,只是嗓子还不闲着,一天到晚地唱那首他听不明白的曲。

小大夫十二岁这年问了神仙一个问题,“你说什么叫做喜欢呢?”

神仙坐在太岁庙里刻像,刻得是个眉眼带笑、神采奕奕的男子。

“你还太小,问了也没用。”

“那也总得有人告诉我吧,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不得打光棍了。”

神仙放下刻刀,“喜欢就是...”

 

他看着小大夫的脸,又好像不是在看小大夫的脸。恍惚间神仙好像看到了什么过去的幻影,他伸出手去挽留,摸到的只有眼前这个还没长开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你回去问你爹吧。”

 

小大夫回去的时候,郑寡妇已经喝醉了。她伏在老大夫的膝上,轻轻地哼着那首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小大夫坐在院子里抬头看月亮。

神仙今天刻得那个像有些眼熟。

他怎么看,都觉得那张脸有点像是自己。

 

十六

 

小大夫十四岁,神仙带他去了一趟华山。

华山上有人成亲。穿着红裙的姑娘,盈盈对着神仙行礼,“华山杨婵参见神君。”

“原来你真的是神仙啊。”

神仙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是你先叫我神仙的,现在发现我真的是,难不成还害怕了?”

这场亲结得很潦草,三书六礼一样都没有,只是一男一女,一块盖头,还有他们俩作为见证。

“成亲不是应该拜天地吗?”

神仙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我们神仙成亲不拜天。”

“那你们拜谁?”

穿着红裙的新娘掀了盖头,“天道以万物为刍狗,既然识我为草芥,那我又何必拜他?神君掌管人间气运,那我便拜神君了。我拜的是这人间虽经浩劫生生不息,不是什么狗屁天道不辩善恶。”

 

小大夫咋舌。

美娇娘看起来柔弱。

也只是看起来柔弱。

 

新人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进了洞房。

要离开华山时,他抬头一望,发现更远更高的山上坐着一个道人,一身白衣,额生天眼,怔怔望着杨婵的小院,一动不动。

 

小大夫十五岁,睢阳城中的百姓传起了闲话,说医馆的老大夫是神农转世,小大夫是医圣再临,就连他们家那头新买的青牛都是地狱的牛头马面。

医圣转世坐在医馆晒黄连。

睢阳城里到年纪还没成亲的男子不多,媒婆说客磨破了郑寡妇家的门槛,只为了能问问咱们这位医圣转世打算什么时候娶妻生子。

“娶妻?可以啊,不过咱们事先说好了啊,我一没钱二没地三没功名。娶进门来就得跟我一起开医馆,刮风下雨也得上山采药,这样的日子,他们愿意过吗?”

郑寡妇跟他说不明白道理,一脚踢翻了他晒的黄连。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他自己,他才一片一片地把黄连捡起来。

“再说了,我有心上人了,哪能再耽误人家姑娘呢?”

 

除夕守岁那夜,小大夫端着医馆做的扁食只身走上了山。

太岁神君执掌人间历法气数,像除夕这样的日子,他应该是最忙的。

小大夫在太岁庙等了很久,从晌午等到日落,山下的睢阳城放起了鞭炮,太岁神君却一直没有出现。

“我还以为今年我们还能再见的。”

回答他的只有庙里的一室寂寥。

“扁食我放在供桌上了。你别多想,是我老爹让我带给你的。”

 

走到了门口的柳树下,小大夫摸了摸树下的土地。当年的老牛恐怕早就化成了柳树的养料,此消彼长,生生不息,死亡或许就是这样的事。

我虽身死,但神魂永驻,朝阳夜幕,露水清风,你所见一切皆是我,我从来都未曾离开。

其实这样想,死,也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藏匿许久的殷郊才从神像后现身。

那碗扁食已经凉了,煮扁食的汤里大概是放了药材,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苦香。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当日小大夫问他情为何物时,殷郊只想得起李太白的这首诗。

相思如此辛苦,如果你真的是他,这辈子就不要体会了吧。

 

十七

 

小大夫十六岁那年,睢阳城久违地闹了走尸。

一开始农舍的鸡犬被咬,慢慢闹得越来越厉害,有人家的牛马被杀,甚至有孩子进山砍柴,一去再不复返。

杨任一个脑袋八个包,坐在太岁庙里唉声叹气,“我看这次,我们算是完了。十殿阎罗都拦不住了,这么多年,酆都山下的那些冤魂恶鬼早就关不住了。人间杀戮不断,世间正邪妄顾,我看啊...这人间迟早要遭大劫。”

 

殷郊坐在房顶上俯瞰着整个睢阳城。

那个小大夫已经十六岁,他长得有些像姬发,却也不完全像姬发。

太岁神曾经在他睡着时拿自己刻的像与他对比,轮廓像,眉眼像,睡着的时候很像,可是醒来就又不像了。

殷郊并不知道他是不是姬发的转世。

他也不想再续什么前缘。

他只想看着姬发过完寻常百姓的一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娶妻生子,乐得其所。

不管这一生有没有他,只要他平安幸福,殷郊就算得偿所愿了。

 

杨任没有得到回答,一个箭步窜上房檐,蹲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

“你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人间要遭大劫了,太子殿下你别再看了行不行?你是不是忘了上次你和杨戬三太子他们去酆都山的时候受了多重的伤了?上次还只是地府之门松动,这次要是真的开了,那我们就全都得完蛋了。”

殷郊嫌他聒噪,“你能不能别这么大声音?酆都山下地府之门里关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那是封神前神仙大能、十二金仙的执念、情/欲、爱恨。那么多年,人间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在地狱洗尽前尘,那些被洗掉的七情六欲全在那扇门里。要我说,根本就关不住。清心寡欲修出来的神仙迟早要沾染红尘事,与其冥思苦想怎么堵门,不如干脆把他们放出来算了。你我最清楚,人间有人间的气运,凡人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死绝的。”

 

看着山下睢阳城的一派祥和,杨任问了殷郊一个问题。

“你就不怕地府的那把火烧到这来?凡人之躯很脆弱的,生老病死,爱恨离愁,哪一样都能要了他们的命。神君你嘴上说着人间有人间的命数,可是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人是你想要保护的吧。”

“这你不用担心,只要他这辈子能自在平安,我会倾尽一切护他周全的。”

 

睢阳城里遇到走尸精怪的百姓越来越多,医馆门口挤满了来看病治伤的人。

有人问起医馆有没有丢过牛羊,小大夫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可能是我拜过太岁吧,就算道行再深的妖怪,恐怕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吧。”

 

小大夫十七岁那年的除夕,他循例端了一碗扁食送进太岁庙。

“好久不见。”

多年不见的神仙接过他手中的碗。

“好久不见。”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们医馆的扁食汤是苦的?”

小大夫看着这么多年殷郊刻的木像。

那个人像他也不像他。没有他那么潇洒,眉眼里满是慈悲,像是被命数磨尽了棱角。

“因为我加了黄连。有的吃就不错了,再抱怨明年就不给你送扁食了,你信不信?”

 

神仙从怀里掏出来那块他们第一次见时就戴在他身上的玉佩。

“最近天下都不太平,既然你送我扁食,我就还你样东西,可避灾祸,切忌离身。”

小大夫看着他。

那枚玉环横在他们中间。

他还记得他小的时候神仙和他说过,玉碎为玦,是诀别之意。

“那玉环呢?玉环是什么意思?”

神仙把玉佩系在他腰间,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是返还家乡的意思。”

“你刻的那些像...是我吗?”

 

殷郊如遭雷击。

“当年我问你喜欢是什么,你看着我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刻的那些木像,那个人长得跟我真像啊...可是我知道,那个人不是我。”

“我父亲说好大夫需游历天下增长见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走,虽然嘴上说着是因为父母在不远游,可实际上,我一直都想再见你一面。”

“你能不能告诉我,神仙你的心里到底会不会住进一个人?”

 

殷郊还是错了。

他不应该怀念武王,不应该留下塑像,不应该藏在庙中,更不应该纠缠不放。

如果他没做这么多事,眼前人身上的因果也不会被他扰乱至此。

“会。”

“那你心上人,是你眼前人吗?”

 

神仙没有说话。

他知道,此刻无声,本就是振聋发聩的有声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神君送扁食了。明年今日,别再来这间庙宇了。”

 

在大夫离开前的一刻,殷郊拉住了他的袖口。

“明年的今天,我们再见最后一次。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关于我的心上人,关于那些塑像,还有那枚玉环。明年除夕,我在此庙等你。太岁神庇佑了你这么多年,只希望要一日为谢礼,既然大夫悬壶济世,不知道你能不能也满足我这一个愿望。”

“明年今日?”

殷郊放开手,也放他离开。

“明年今日。”

 

十八

 

睢阳城走尸泛滥,官府无法可解,百姓无方可求。

不知道是谁先发现,自从闹起精怪,全城上下似乎只有城西医馆一家没丢过牲畜,也没被妖孽所袭。

有人说这是因为大夫治病救人,所以得上苍庇护。

有人却说,老大夫捡回来的那个小大夫整天进山采药,说不定就是在山上发现了什么天才地宝。

 

一连三个月医馆都没有开张。

已经常住在医馆的郑寡妇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大祸临头,右眼皮还跳起来没完。

“你儿子不是说要出去云游吗?我看你就放他走吧。难不成要他一辈子烂在这个唾沫星子都能压死人的地方?”

老大夫看了一眼在院子里晾黄连的儿子。

“不是我不放他走啊...”

是他自找苦果,不愿离开啊。

 

除夕一别后,殷郊在太岁庙迎来了杨戬。

与孙悟空一战之后,二郎神就变了脾性,从前温润如玉的清源妙法真君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冷心冷意的司法天神。

“随我回天庭。”

“回天庭做甚?”

“去了你就知道了。”

 

点齐了天兵天将,再下界时,人间枯树已然满枝绿意。

华山脚下的麦田穗实满枝,殷郊站在云头,和司法天神感慨,“这么多年,我看过最好看的麦田,竟然仍然是当年的西岐。”

 

数年过去,与三圣母相恋的刘玺变成了杨婵的丈夫,也变成了刘沉香的父亲。

华山酷暑多雨,今夜也是一个大雨天。

天上的层云滚动,电闪雷鸣,刘玺抱紧了儿子,站在窗前望向半山腰的三圣母庙。

 

云雨之上,二郎真君睁开天眼,华山狂风大作,飞禽走兽惊惧异常。

三圣母庙中的杨婵提剑而出,宝莲灯光芒万丈,大雨倾盆却沾不湿她衣袖一寸。

“杨戬你是不是疯了?”终于想明白这是道什么法旨的殷郊恨不得一脚将杨戬踹下云头,“杨婵是你亲妹妹!她犯了哪条天规,你要这么罚她?”

“私通凡人,诞下孽子,这是滔天大罪!”

“杨戬!”

殷郊话音未落,二郎神身后突然凝出虚影,牛毛雨幕竟化作寸寸刀刃,呼啸着朝着杨婵落下。

许多年前,他们兄妹还是少年时,如今的天帝也曾站在云端,将大雨化作细刃。

千年轮转,当年杀父镇母的一幕,竟然又要上演了。

 

距离华山百里之外的睢阳城里。

上山采药的小大夫下山回家,他一向都是走这条路的,可是今日这条路却有些不同。

今日过于安静了。

他顺路走回了家,走到门口,才发现不对。

医馆的门竟然是打开的。

院子里他晒的黄连,溅满了鲜血。

 

县令将大夫的尸体挂在了医馆门后。

本来他们只想杀大夫的,谁想到那个郑寡妇竟然真的认定了这个老大夫,见他身首异处,她也撞柱随他而去了。

百姓都说,医馆这三口不遇走尸精怪,是因为他们家在山上寻得仙草,仙草下肚,自然邪魔不侵。

县令又问,那如今若想福及全城,我们又该如何?

仙草已经被他们吃了。

那是不是只要吃了他们的肉,就也能驱妖避祸了?

 

大夫的尸体并不是全的。

学医的第一课便是识人,所以他最清楚,那些人剜了老大夫的眼睛,割了他的耳朵,像是走尸一样啃咬他的肉。

只有一具尸体哪够全城人分呢。

所以,下一个要死的应该就是他了。

 

小大夫曾经问过神仙,英雄应该是个怎样的人呢?

神仙说,英雄应该胸怀若谷,心怀天下,昔年我佛如来割肉喂鹰,舍身喂虎,我不知道英雄是不是要做到那地步,不过英雄的眼中大多没有自己。

如果我是个英雄就好了。

他闭上眼睛,百姓的柴刀劈在他的身上,很疼,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如果我是个英雄,我大概就不会恨了。

如果我是个英雄,他的眼中大概就会有我了。

我过我是个英雄,我爹大概也就不会死了。

可惜,我不是个英雄。

他掏出怀中的玉环,回身望着山上太岁庙的方向,松开了双手。

 

当华山诸峰落在宝莲灯上的一瞬。

那枚圆满千年的玉环应声而碎。

玉碎为玦,是诀别之意。

比起搬山填海的动静,玉碎的声音太小,小到谁也没有听到,小到整个世间只有一个人知道玉玦为何意。

 

殷郊在太岁庙里找到了气息奄奄的少年。

他用和十岁时一样的口吻问殷郊,神仙,你说死是什么感觉呢?

殷郊看到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留下的玉环上有保护家宅的术法,如若没有,这睢阳城中阴阳颠倒、群山环绕,恐怕早要被走尸饿鬼吃得不剩一人了。

现在玉环破了,术法散了,被神力隔绝在城外的走尸一拥而入,睢阳城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这与殷郊无关了。

他轻轻抹去少年唇边鲜血,像是哄他睡着一般告诉他,死,应该就像做一场梦一样。

 

少年在他怀中合上双眼时,殷郊听见他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这次失约的是我了。

 

十九

 

相传离地九万里的天上有座雕梁画栋的宫殿,名叫天宫。

天宫中最高者为帝,天帝掌握天道,管理世间清气,无情无欲,刚正不阿。

在天帝还没成为天帝的时候,他曾经有一个妹妹。

和杨戬的妹妹杨婵一样,天帝的妹妹也曾是个活泼灵动的神女。

和杨戬的妹妹杨婵一样,天帝的妹妹也被压在了群山之下。

 

朱温废哀帝李柷自立为王,盛唐气数已尽,人间战火再起。

和盛唐气数一起衰竭的还有人间气运,和九重天上的天宫。

刘沉香劈山救母,宝莲灯现世,与三圣母一起被压在华山下的魑魅魍魉重见天日,杨任口中大祸终于降临。

 

太岁神君终于到了传说中的酆都地府。

这里恶鬼恸号,天无日月,昼夜颠倒,令人生怖。

十殿阎罗急得上蹿下跳,黑白无常忙着捉拿冤魂,偌大地府,竟然没有一人阻拦殷郊。

他顺顺利利走到了奈何桥边。

世人说,地府有一条河,名叫忘川,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名叫奈何,奈何桥上有一个女人,她会给你一杯茶,喝下便能洗净前尘,轮回转世。

现在那个女人就在他眼前。

那是天帝的妹妹,是曾经高高在上的云华天女。

 

“我在昆仑学艺时玉鼎真人告诉我,杨戬刚上昆仑山时经常做一个噩梦,他梦到自己劈开了桃山,可是母亲却不在山下。等到梦醒了他才发现,那压根就不是梦,母亲真的不在桃山下,他也真的没有救出母亲。”

鬓发皆白的神女有着和姜皇后一样的神态。世间慈母,看所有生灵都像是自己的孩子。

“戬儿他还好吗?”

“他让我来这里。我猜,他是让我来找您的。”

“我的哥哥呢?”

“我不知道。天庭崩塌,天道倾颓,天帝的下落,无人知晓。”

 

云华仙子没有动。

她身上的大锁已随着天帝消散,如果她愿意,她现在就可以离开地府。

“你要喝一杯茶吗?”

殷郊看了看她递给自己的茶盏。

没有茶叶,只是清水,闻上去却有一股苦香。

“这是什么茶?”

“你希望它是什么茶,它就是什么茶。人此一生,喜怒哀乐,爱恨嗔痴,一切妄念,皆由心起。明镜自净,菩提不动,世间纷扰,皆由心生。你心中想喝什么茶,这杯子里自然就是什么茶。”

殷郊凑近闻了闻那茶的味道。

那是当年他在华山脚下避雨时偶得的那杯荞茶味。

 

“太子殿下你猜错了,戬儿让你来此地不是来寻我的,而是为了等他的。”

远处奈何桥头,一缕幽魂翩然而至,千年时光已过,他竟然还如当年麦田一别一样。

“酆都山流传着一个故事,千年前周朝太师姜子牙身死道消,死时竟然从凡间带来了一个魂魄。那魂魄残破不堪,三魂七魄只剩下一缕精魂。当时哪怕他愿意放下,就凭他那残魂之姿,也断然无法西登极乐。所以,这奈何桥的主人给姜尚想了一个办法,他们把那一丝魂魄投入轮回,辗转九世,历经九死,九死之后便能轮回圆满。”

 

殷郊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九世已过,不知武王要如何选择?”

云华仙子的手中是刚刚殷郊喝过的茶盏。

如果你选择洗尽前尘,那便还有第十世。

如果你选择放下往事,那自会有人引你魂归西方。

 

武王回首。

这是千年后,殷郊第一次见到他。

他开口想说什么,姬发却笑着摇了摇头。

“你要说好久不见对不对?你错了殷郊…这不是我们千年来第一次相见。”

“我们见了很多次。”

“只是你没有认出我。”

 

千年时光如同白驹过隙,在殷郊面前闪过。

周朝国破时被他安葬在柳树下的死婴。

华山脚下与他同饮荞茶的农夫。

江东城在屏风后与他论琴的乐师。

大漠里与他赏月的艾吉木。

那夜太岁庙外本应高中的姬玦。

打破玉环死在他怀中的医者。

 

有人说,死亡其实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人间道本就和天道不同,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人死,应该是魂归大地,从此你见过的一切都是我,山川海阔,麦田苦荞,明月清风,玉石金戈。

殷郊一直在寻找那日消散在天地的武王,可是在他不知道的千年间,姬发已经陪了他整整九世。

每一世他们都相遇了,可每一世他都没有认出姬发,所以每一世他们都再造因果。

 

杨戬曾经在大漠里对他说,他的身上有一根线。

那根线独自轮回千年,穿越四海九州,只为了今日一场重逢。

 

那根线就系在姬发手中。

殷郊没有天眼,可是他却看到了。

那根将他二人宿命缠绕在一起的线,尽头只会在姬发身上。

 

“一千年了。”

殷郊合上双眼。

“是啊,一千年了。”

镐京成了长安,故乡的麦子落了又熟,月亮阴晴圆缺,人生老病死。

一千年过去了。

他们之间的这段因果,终于要了了。

 

“我该怎么选啊,殷郊?如果我选择轮回,我就要再喝一次忘川水,如果我选择记住,那我们就再也不见。你说,我该怎么选呢…为什么,我总要选呢?”

千年前的武王要选择是生还是死。

千年后的武王要选择是始还是终。

怎么选都是错。

怎么选都不对。

“千年前我入轮回时,曾经在心里许了一个愿望,我希望我不要再遇到你,就算遇到了,我也希望你不要认出我。我怕你恨我,我怕你还在想那一箭之仇,我怕你还放不下当年的殷商西岐,我怕我当年期冀盼望的那些可能,其实都只是我一厢情愿。”

轮回道听到了武王的愿望。

所以殷郊一直没有认出他来。

 

“你我走到如今境地,一切始于我们心中妄念。”

我们妄图颠覆天道。

我们贪恋天下太平。

我们留恋靡靡情/欲。

我们妄想做一对寻常百姓。

“这九世里,我学会了一句话。”

狂心顿歇,歇即菩提。

如果我们此时放下,是不是就能免了这蹉跎的第十世岁月?

 

殷郊的心里想了很多。

轮回因果,道法佛理,他比姬发多活了很多年,如果他想,他觉得他是能留住姬发在他身边的。

可是当他开口时,他说出口的竟然是那句话。

那句可能,葬送他所有期盼的话。

 

“你还记得千年前,西岐麦田里,你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不论我怎么选,你都希望我得偿所愿。”

殷郊的身上没有麦穗。

他知道或许希望渺茫。

但是如同当年武王不愿勉强殷郊一样,今日太岁也不愿勉强姬发。

如果你想放下,那我今日得的就是我应得的苦果。

如果你想再遇,就算再过一千年,我也会找到你的。

“这句话,我今日送还给你。”

 

姬发看着他,良久,他接过了云华手中的茶盏。

“灌口陈塘,冀州大漠,五岳二江,昆仑蓬莱,这些地方你替我看过了吗?”

“看了。这些地方都很好。唯一不好的是,我是一个人去看的。”

如果我们只是一对寻常百姓。

这一世,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只是一对寻常百姓。没有殷商西岐,没有天道人间,只是殷郊姬发。

他仰首饮尽杯中水,身后轮回道光芒万丈,几乎瞬间将姬发身影淹没。

“再遇到我,记得我们的约定。”

 

这次轮到你折一枝麦穗送给我了。

 

二十

 

历史是车轮,它载着人间,朝着未来,疾驰而去。

夏商二周,秦汉三国,魏晋南北,隋唐五代。

大宋终成往事,大元也化为草原上的尘埃,明清在史书上也只是浅薄短小的一页。

 

人乃万灵之长。

人,是无法被拘束囚禁的动物。

他们憧憬腾云架雾的神仙,所以人造出了飞机,他们向往一日千里的术法,所以人造出了火车。

千年又千年,当曾经的平原上建起城市,当曾经的华山修起栈道,当曾经的麦田变为公路。

 

杨戬在一片虚空中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

他只是听到了一个声响,斩破虚空而来,将他从一场大梦中唤醒。

“还要再继续吗?”

虚空中没有人回答他。

曾经二郎真君睁开天眼。

那如同夜色的纯黑中竟然长出了一根红线。

“人间已经诞生新的因果了,就算你再跟我耗下去,一切也终将开始。”

回答他的仍旧是一片寂静。

“曾经有两个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所以我现在也来问问你。舅舅啊舅舅,你这一生,可曾体会过一丝快意?”

 

在虚空之外的人间。

西北某农业试验基地。

灰头土脸的姬发一脚踢开大门,一巴掌拍上了姜文焕的后脑勺。

“孙贼!你大半夜把我从学校叫来给你修机器,我在外面喂蚊子,你在屋里…看言情小说?!还是九生九世这种早就被人写烂了的古代言情…你小子有本事以后别走夜路!”

姜文焕被小说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把这个月补助全充进网站打赏作者了。

“你这人从小就铁石心肠。”

“我那叫理性克制。”

“要不然也不能到现在二十五了还母胎单身。”

姬发狠不得拿扳手拍死他,“老子那叫精挑细选!”

 

实地考察的时间很短,姬发和姜文焕还得赶回学校搬砖。

走之前村里的书记说什么也要带他们去村里转转。这几天没注意,试验基地的大棚后面竟然还有一个庙。看上去年头不短了,门口的牌子都破了,看起来隐约像是周公两个字。

姬发推开大门。

庙里面坐着一个人。一身青衣道跑,长头发扎在耳后,戴着最新款的耳机,还穿着新款球鞋。

现在的道士,打扮得还挺时髦。

小道士对他一笑,问他要不要算命,因缘际会,学业财运,只要你想,他都能算。

“好啊。那你算算,我上辈子是干什么的?”

“是个大夫,悬壶济世,但是含冤而死。再上一世是个书生,再往前是草原上的王子,弹古琴的乐师...”

“不是,你这是不是真的啊?哪有人能转那么多世?”

小道士抬手一指,“这位哥哥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西方有言,人会转世是因为有执念未尽,你已转九世,历经九死,九为数之极,十为数之尽。这辈子,你一定圆满幸福,得偿所愿,逍遥自在。”

姬发悻悻收回手心。

这小道士还挺会说话的。

 

临走的时候道士叫住他。

“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我说了你别笑啊...我哥给我取的...我叫姬发,对,就是周武王那个姬发。”

不知道为什么,小道士的表情似乎很满足。

“是个好名字啊,万物生长则为发,姬发...是个让你此生只管向上、无需顾忌的好名字。”

 

只是希望这辈子的你也能像你的名字一样吧...

...兄长。

 

回学校的姬发顺便回了趟家。

学校的姜老师把电话打到他手机上,说是学校校庆需要拉赞助,他作为化工系的门面,怎么也得帮学校化一次缘。

姬发挂了电话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姜老头这个意思,是不是要他出卖色相?

他哥的助理崇应彪正在厨房做菜,他蹑手蹑脚摸过去,偷走一根黄瓜。

“问你个问题啊彪子...”

“你个死孩子没大没小地叫谁彪子呢?!”

“你先听问题——如果有人要你帮公司化缘,那是不是就说明...?”

崇应彪穿着Hello Kitty的围裙笑得嘴都要歪了,“学校要你出卖色相啊...祝你好运,一路好走,慢走不送。”

 

最近大家桃花运似乎都不太顺,邓婵玉那个谈了许多年的女朋友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非得和她闹分手,如狼似虎的辅导员最近天天拿着手机低声下气。

“亲爱的...我没有...谁嫌弃你结过婚啊...我不是...这不是校庆了学校事情多吗...我真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啊...他们再年轻也没有你好看啊!”

姬发默默拧好一颗螺丝。

一切最终结果不是分手的吵架在他这统称为秀恩爱。

 

化缘的时间还是到了。

姜老师给了他一个地址,有点偏远,在某个城乡结合部,姬发上网查了查,是个挺有名的民宿。

依山靠湖,这个时间甚至能看到还没成熟的大片麦田。

从小姬发就喜欢自然。他喜欢脚踩在土地上的感觉,喜欢天地万物与他共鸣的浪漫。

可惜这次来是带着任务来的。

希望这位施主长得不要太丑。

 

路走到一半,天就下起了雨。

姬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最后一个坡,民宿的大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院子里那棵三人不能怀抱的柳树。

小时候他哥逼着他背诗,姬发别的没记住,到现在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一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站在柳树下,他突然有了一种令人诧异的归属感。

好像他就应该回到这里。

好像这里有一个人已经等了他很久。

 

“下雨了啊。”

姬发转身。

他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高大,长发,像是活过来的希腊雕塑,又像是小时候听评书里面说到的大英雄。

“你好。”

男人戴着一顶大草帽,手里还拿着刚刚割下来的麦穗。

他向姬发点头示意。

姬发很多年没动过的心,突然狠狠跳了一下。

这不怪我。

谁让他长得跟博物馆里的雕像一样。

 

男人递给他一枝麦穗。

姬发收下了,转而一想,好像有些暧昧。

送麦子算怎么回事啊。

现在已经不流行送花了吗?

“我家那边有传统,如果你希望一个人留下来,那就要送一枝麦穗给他,这算是希望和他共食五谷的意思。”

姬发笑了笑,“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邀请我共进晚餐吗?”

男人只是看着他笑。

好像他什么也不需要,只要姬发出现在他眼前,他便已经得偿所愿了。

 

“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姬发...你不许笑我啊...是交大派来和您对接的。”

男人也伸出手。

“我叫殷郊...”

 

姬发自己没忍住笑起来。

怎么现在的爹妈都喜欢拿封神演义取名啊。

 

“...好久不见了,姬发。”

 

 

千年·完

 

東
  已经不知所言了 给他一个家...

  已经不知所言了 给他一个家吧

  已经不知所言了 给他一个家吧

止水official
2017 年 8 月,夏季的尾...

2017 年 8 月,夏季的尾巴,保罗·尼克伦拍摄到一头快要死去的北极熊。他在北极熊勉强支撑住身体站起来的时候,抓拍到一张照片,上传到 Instagram 。照片旁,他写道:“我们不想离它太近,不想它的最后一点能量耗费在避开我们上……这是我好久以来,面临的最艰难的选择之一。希望这张照片,能够讲述它的故事,希望我,能够讲述这个物种的故事。它过去,是一个庞大的雄性北极熊,而现在,它骨瘦如柴,成为松松地悬挂在曾经巨大骨架上的一层皮。它活不长了,而我希望,在做了这么久的伟大北极游民之后,它能够平静地死去。”

2017 年 8 月,夏季的尾巴,保罗·尼克伦拍摄到一头快要死去的北极熊。他在北极熊勉强支撑住身体站起来的时候,抓拍到一张照片,上传到 Instagram 。照片旁,他写道:“我们不想离它太近,不想它的最后一点能量耗费在避开我们上……这是我好久以来,面临的最艰难的选择之一。希望这张照片,能够讲述它的故事,希望我,能够讲述这个物种的故事。它过去,是一个庞大的雄性北极熊,而现在,它骨瘦如柴,成为松松地悬挂在曾经巨大骨架上的一层皮。它活不长了,而我希望,在做了这么久的伟大北极游民之后,它能够平静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