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威士忌组】不要临时通知见家长啊!
summary:联合搜查结束后的日子,威士忌组见家长的过程中遇见抢劫犯的故事。
“赤井在干什么?要是他这次再迟到,下周的晚饭都是他请客。”降谷零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六点,距离他们的聚餐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诸伏景光正在挽衬衫的袖子,半个小时前他还在工位上写报告,没时间换掉正式的西装,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看上去随意一点,听见幼驯染的抱怨,诸伏景光习惯性安抚:“一个小时前他给我发短信说正在挑礼物,估计已经到商场了,这次应该不会迟到的。”
降谷零哼了一声,圣诞后的三个月后他们三个人总算抽出空庆祝圣诞,为此已经升为警视正的降谷零连续熬了两夜:...
summary:联合搜查结束后的日子,威士忌组见家长的过程中遇见抢劫犯的故事。
“赤井在干什么?要是他这次再迟到,下周的晚饭都是他请客。”降谷零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六点,距离他们的聚餐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诸伏景光正在挽衬衫的袖子,半个小时前他还在工位上写报告,没时间换掉正式的西装,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看上去随意一点,听见幼驯染的抱怨,诸伏景光习惯性安抚:“一个小时前他给我发短信说正在挑礼物,估计已经到商场了,这次应该不会迟到的。”
降谷零哼了一声,圣诞后的三个月后他们三个人总算抽出空庆祝圣诞,为此已经升为警视正的降谷零连续熬了两夜:“要是这次再让我等他一个小时,送什么礼物都没有用。”
诸伏景光哭笑不得,和守时的日本人不同,赤井秀一向来性格比较随意,何况他们的工作突发性强,往往上一秒还在休息,下一秒就在任务现场了。为了不让等会儿的美好聚会变成战场,诸伏景光悄悄给赤井秀一发了封短信,让他千万注意时间。
等待电梯的时候,诸伏景光收到了赤井秀一的回复。商场里有些热,降谷零松了松领带,回头发现诸伏景光的表情有些奇怪:“Hiro,怎么了?”
“秀一说,他的母亲想见我们。”诸伏景光总结一下短信里的话,在降谷零诧异的眼神里补充:“而且他们已经到了。”
“哈?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提前说啊,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降谷零拿过诸伏景光的手机,仔细看了看短信内容:“这个随意的美国人!”
诸伏景光也有些无奈,他和降谷零都是一下班就来了,先不说外表有没有打理,两手空空的见长辈是件很失礼的事情吧?更何况为了放松,他们把聚餐定在了一家普通的烤肉店,怎么想都不是适合见家长地方。
降谷零正在给赤井秀一发短信,手劲儿之大让诸伏景光有些担心自己的手机。
赤井秀一的回复很快:逛商场的时候遇见的,世良也在,听见是和你们聚餐,妈妈说刚好可以见一面。No need to worry,我妈比我还要随意。
——这可是第一见面!降谷零拉响十级预警,文字都显得紧张兮兮,仿佛下一秒要把赤井秀一从电话那头扯过来:说点有用的情报啊针织帽混蛋!你的母亲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还有半个小时我和Hiro可以准备一下……
——事实上我今天没有带针织帽,好吧,对不起,赤井秀一立刻道歉:你们在哪,我来接你们。
等待赤井秀一的过程中降谷零又把领带系好了,诸伏景光把挽起的袖口又整齐的扣回去,顺便百度了一下见长辈的注意事项。
不一会儿降谷零就看见了赤井秀一,他穿了一件平时不会穿的白毛衣,确实没带针织帽,毛茸茸的高领毛衣很好的中和了他锐利的锋芒。
降谷零冷笑:“说着No need to worry,你怎么还刻意打扮?”
赤井秀一无奈:“我有解释的机会吗?这是我被迫穿上的,实际上我的衣服还在我妈那里。”
“虽然很想吐槽你竟然也会听妈妈的话,但是现在时间紧急,我们得准备礼物——”
“你已经吐槽。零君,别太紧张了。”
“好了好了,新衣服挺适合你的,”诸伏景光在降谷零炸毛之前插入两人谈话,礼貌称赞了一下赤井的新皮肤,顺便拿出了百度结果:“你的母亲喜欢红茶吗,或者葡萄酒?”
“实际上,英国人喜欢下雨和红茶都是刻板印象,只有我妈会这样。”赤井秀一纠正,“另外,我认为见长辈时必须准备贵重的礼物给并说着It’s just a small token(小小心意)也是一种刻板印象……”
“所以现在我们需要一盒红茶,你可以闭嘴了。”降谷零是个行动派,确认了方向立刻开始在商场搜索,十分钟后他们买到了包装精致的Lupicia,降谷零刷完卡,总算能把提起的心放回去。
“我需要换一件衣服吗?还是说把外套脱掉?”降谷零理了理金色的头发,回头咨询赤井秀一,诸伏景光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旁边的珠宝店,降谷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Hiro?”
“我听柯南说最近有一款珍珠发带很流行,不知道世良会不会喜欢。”
“我觉得她会更喜欢你做的三明治。对了,关于我妈,有件事情要提前说……”赤井秀一话音未落,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同时看过来,神经紧绷,生怕错过一点关键信息,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人闯了过来,最前方那个人狠狠推了赤井秀一一把,并对着上空开了一枪。
“全都不许动——”
赤井秀一毫无防备之下被推着踉跄了几步,但很快稳住身形。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侧身挡在了他面前,快速的观察了一下现场情况。
很显然他们遇到了劫匪,事实证明在珠宝店门口闲聊有一定风险。不过最近东京的犯罪率是不是太离谱了一些?
此时正是人流高峰期,珠宝店里的人数不算少。很多人都被吓到了,劫匪一共有四人,每个人都配有枪支,其中一个人守在门口,另外三个人则迅速在店里搜刮。
降谷零摸了摸西装口袋,除了一双银手铐外,夹层里还有一支小型手枪,他隐蔽的用手指敲了敲诸伏景光,诸伏景光摇了摇头,两个又看向赤井秀一,赤井秀一摊开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有。
降谷零啧了一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眼神传递着:FBI出门不带枪,真的假的?
赤井秀一看见诸伏景光别过脸,应该是在偷笑。
估摸着外面的人应该也报了警,降谷零打算拖延点时间。如果是以往,降谷零大可以用他的娃娃脸装无辜套取信息,但是今天他还穿着工作时的西装,套话未免太刻意。
正思索着假装珠宝老板假装操作保险箱拖延时间的可行性,一个劫匪突然走向缩在一起的顾客,狠狠踢在一个拿出手机的男子身上,用枪对准他的脑袋粗声警告:“别做小动作!其他人也不许拍照,以为我们不敢开枪吗?”
话音刚落,一串手机铃声响起,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赤井秀一摸出震动的手机,无奈和自己的两个伙伴解释:“出来的时间太久了,玛丽在催了。”
“你小子找死吗?”劫匪怒气冲冲拿枪对准了赤井秀一,“把手机交出来!”
“OK,给你们。”赤井秀一上前几步把手机放在柜台上,巧妙地用身体挡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面前:“我什么也没做,手机在这里。”
离得比较近的劫匪走过来收手机,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间,赤井秀一一拳直击劫匪面中,紧接着抓住他持枪的手往后一折,将人压在柜台上。
“你干什么——”
劫匪还没质问完,下一秒直接惨叫出声,是降谷零眯着眼睛,借着赤井秀一的遮挡,摸出手枪一枪打在了劫匪持枪的手上,劫匪三号立刻拿枪对准降谷零,被悄悄靠近的诸伏景光缴了械。
人群又惊叫起来,门口还有一个劫匪,三个人看出那人身上不过是假枪,于是优先级放在最后,确认店内的三个劫匪都已经失去行动能力,门口的劫匪见事不秒,转身就向外跑去。
慌乱中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个持枪的金发黑皮已经一阵风似的跟了上来,简直比他还像劫匪——至少他们真的不敢随意开枪,劫匪四号爆出一句脏话: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没有办法,倒霉劫匪决定挟持人质,他掏出身上的小刀,一把捞过路过的一个金发小女孩,恶狠狠的说:“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降谷零被迫停下脚步,他观察着劫匪的状态,估计是担心他开枪,劫匪将小女孩勒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明晃晃的削骨刀就放在小女孩纤细的脖子下,小孩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似乎被吓傻了,情况看上去很不妙。
“或许我们可以商量下?”降谷零举起双手,用平缓的语气说:“用我这把枪换这个小女孩怎么样。”
有枪确实会方便一点,劫匪也是看中了降谷零的枪:“把枪扔过来,快点。”
“枪可不能随便乱扔。”降谷零把枪放在地上,起身慢慢退后, “你自己来拿吧,拿到枪就放了那个小女孩。”
虽然劫匪不一定会释放那个小女孩,不过降谷零等的就是劫匪移开刀伸手拿枪的那个时机。看着劫匪一步步靠近,他紧绷肌肉,就等劫匪弯下腰的那一刻。
三、二……
“啊——”劫匪惨叫一声。等下,还没数到一吧?降谷零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魔幻的一幕。劫匪还没走到枪前,被劫持的小女孩突然发力,一手肘狠狠击劫匪腹部,趁着劫匪松力,从劫匪怀中钻出来,紧接着高抬腿踢飞了剔骨刀,刀飞出的时候,又收腿横扫劫匪的头。
小孩子也这么厉害…?但是这也太危险了!降谷零紧跟上去,银手铐拷住已经口吐白沫的劫匪,周围吃瓜群众纷纷鼓起了掌,世良真纯从人群中跑出来,小女孩立刻躲在了她身后。
“真纯?你认识这个小妹妹吗?”降谷零意外,想到刚才惊险的一幕,他俯身教育小孩:“不管怎么说,刚才的行为都是很危险的,下次不要这么冲动,我们大人会想办法的。”
这么一看,降谷零才发现小女孩的眼睛很眼熟,简直和某个针织帽混蛋如出一辙,再想起刚才惊人的战力,这个小女孩不会是赤井秀一的妹妹吧,那赤井秀一的妹妹是不是也太多了?这么想着,降谷零直接问了出来。
“啊哈哈,零哥,其实这位……”
“妈妈?真纯?”赤井秀一声音从身后传来。
赤井的母亲!在哪?降谷零耳旁的飞飞毛炸起,赤井秀一走过来,对小女孩介绍:“这位就是降谷零君。”
接着他对降谷零说:“零,这位是我的母亲,世良玛丽,其实我刚才想和你说,我的母亲因为A药还是小孩子的样子……”
降谷零瞳孔地震,他将赤井秀一的话分析了两三遍,才弄清楚现状是什么。
这种事情你就应该早点说啊!降谷零内心化为尖叫猫猫,所以他刚才教育的就是赤井的母亲?自己的印象肯定一落千丈了,对了,景光在哪里?茶饼呢?
降谷零勉强打起精神,说出自己思考已久的台词:“原来是这样…很高兴见到你,玛丽夫人,叫我零君就好,其实我准备了一些礼物,不过掉在那个珠宝店了,呃,我现在回去拿一下。”
为什么听上去这么像要去现买啊!降谷零有些底气不足,好在处理好后续的诸伏景光终于匆匆赶来,手上还提着装着茶饼的精致包装袋。
太好了!Hiro真靠谱。不过为什么Hiro一脸慌张?
“大危机,我们的茶饼被压碎了,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再去买一个吧!”诸伏景光说完,才看见降谷零身后的世良真纯:“啊,真纯也在这里,先不要告诉你的母亲哦?”
——其实本人就在这里。降谷零心平气和地想,世界要毁灭了吧,不然自己怎么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诸伏景光看着黯然失色的幼驯染,还没弄清现状:“Zero别丧气,我们只是迟到了十几分钟,遇到抢劫案也没办法吧,Zero!Zero你怎么了?”
目暮警官带队赶到,开始为抢劫案收尾,知道世良玛丽在场的诸伏景光也褪去了颜色,很想收回“只是迟到十几分钟”的说法,一时间世良真纯在安慰,抢劫犯在哭泣,珠宝店老板在心疼,警察在捡业绩,赤井秀一在火上加油,降谷零在揍人,诸伏景光在思考人生,气氛热闹非凡。
“这不是挺好的吗?”玛丽女士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又看了看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心想,虽然是迟来的圣诞节聚餐,但是春天已经来了啊。
END
之所以是圣诞节几个月后的聚餐,是因为我当时是圣诞节写的,一直拖到现在…好几个月没更新了,复健一下,争取把之前的坑都补上,总之感谢大家的阅读和喜欢!评论摩多摩多!
Best Friends.
1.
俞定延把车塞进小区里的停车位的时候,林娜琏已经前前后后发了二十三条消息过来了。最新的一条是语音消息,手机连接着车内的蓝牙音箱,于是女人尖声怒吼的声音就这样直白的充斥了车内狭小的空间,惊得俞定延握着手刹的手都下意识的跟着震了一下。
兜里揣着磁卡钥匙,俞定延在楼宇门前顿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按了门铃,门铃连续的响声还没结束便落了开锁的声音,伴着声筒中“俞定延你终于死过来了”的怨声,俞定延总算是上了电梯。
进门之后,俞定延恨不得直接转身原路逃跑。
宽敞的客厅从沙发茶几到地板电视柜,堆满了花花...
1.
俞定延把车塞进小区里的停车位的时候,林娜琏已经前前后后发了二十三条消息过来了。最新的一条是语音消息,手机连接着车内的蓝牙音箱,于是女人尖声怒吼的声音就这样直白的充斥了车内狭小的空间,惊得俞定延握着手刹的手都下意识的跟着震了一下。
兜里揣着磁卡钥匙,俞定延在楼宇门前顿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按了门铃,门铃连续的响声还没结束便落了开锁的声音,伴着声筒中“俞定延你终于死过来了”的怨声,俞定延总算是上了电梯。
进门之后,俞定延恨不得直接转身原路逃跑。
宽敞的客厅从沙发茶几到地板电视柜,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和散落的杂物,客厅中央横着四个巨大的行李箱,女人小小的身子就坐在满地狼藉当中,随手抄了条裙子向俞定延的方向砸了过来。
俞定延微微侧了侧身就轻松躲开了,挑着空隙的地方走过去,问你是不是要打包一个垃圾场去洛杉矶。
林娜琏仰着头,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皱巴巴的素脸实在谈不上好看。俞定延站在她跟前,望着眼前乌烟瘴气的案发现场,长长的叹了口气。
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居然也可以结婚。俞定延横了她一眼,用脚扫出一块空地坐下来,两条长腿窝在身前,又伸手把林娜琏挡在眼前的碎发掖到耳后。
“所以才叫你过来帮忙啊,我自己能搞定的话还用你干什么。”林娜琏吸了吸鼻子,厚着脸皮怼回去。“整理了大半天,胳膊好痛。”一边说着一边把双臂伸到俞定延跟前晃荡着,然后被俞定延无情的一把打落。
根本不想反问这居然是整理了大半天的结果吗,俞定延低着头把其中一个箱子拽过来,“四个箱子,按一年四季分类,一个箱子装一个季节的衣服。”说话的时候已经在地上开始挑选起衣服来,“你去把那些薄的衣服叠好摞在一起,待会儿我帮你装箱。”
刚刚被安排了工作的人却忽然仰身躺了下去,半个身子正好陷入到从巨大的落地窗外渗进的光线当中。夏日傍晚的太阳如火焰般燃烧,在天际边缘擎浮,跨江大桥上车水马龙,越过日光的方位像在焰心中央穿梭来去。
屋内没有开空调,偶尔有从窗外吹进的风,俞定延的头发在夏风间微微荡起,映着金红色的光,露出好看的眉眼。
林娜琏习惯在这样平静到淡漠的表情中寻见难得的安稳。
1.5
林娜琏第一次到公司参加测评的早上又因偷偷报名练习生这件事被母亲臭骂了一顿,因为赌气连装好的便当也没有带去,本就绷紧的神经夹杂着持久的饥饿感导致她这一整天的心情都差到了极点。放学时外面偏偏又下起了雨,大雨来得毫无预兆,没带雨具的学生乌压压的挤在教学楼前,林娜琏扒开人群冲出学校后又跑了好一会儿才拦到一辆空车,在车上给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似乎也没能得到什么实际性的效果,被雨淋湿的刘海已经成缕的搭在一起,冲进公司大楼的时候连系在衬衫领口的领结都已经不知丢在了哪里。
装在包里的运动服已经湿了大半,狭长的走廊尽头就是审评室,进行演唱的人声偶尔透过磨砂玻璃门传到外头,林娜琏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于是就干巴巴的站在门边,两只手交叉在身前,无意识的攥紧又松开,想着是不是要等这一组测评结束后再推门进去。
门就是在这时打开的,从里头出来的人像是一道漆黑的影子一样忽然出现在林娜琏眼前。过分宽大的衣服下包裹着单薄的细长身体,平宽尖锐的肩骨像是衣架一般将外套撑起,有种微妙的锋利感。小小的脸上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林娜琏在那一刻的手足无措中突然没头没脑的想到眼前人的脸很像她常常路过的那家宠物店里养的幼年博美犬。
乌黑的头发半扎在脑后,修长的脖颈后余着不长不短的碎发。那人显然被直愣愣站在门口的自己惊了一下,瞪着眼睛看了她几秒后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本子,然后出声问她你是不是叫林娜琏。
林娜琏怔怔的点头,她能感受到抓住裙摆的双手仍在不断的渗着汗,怔忪间连忙弯下腰鞠了一躬,小声说前辈好。
身侧的窗户被斜落而下的大雨敲得劈啪作响,空气中混着梅雨季节建筑中潮湿的霉味,偶有风吹在林娜琏透着水渍的校服衬衫上,后背上的皮肤有些燥热的凉意。
忽来的重量就是在她因过分的紧张与焦急而连眼睫毛都在微微颤抖的时候落下的,林娜琏抬起头时,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的棉质外套。脱下外套的人露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校服来。
“衣服都湿掉了,穿着这个进来吧。”身前的人轻轻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经拽住了她的手腕进了门。进门时老师正在给另外的人作点评,房间内无人注意到她们,那人不动声色的将林娜琏推到队伍后面,几乎是同时的,林娜琏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房间正前方测评席间传来,她赶忙应了一声就快步走到了表演区。
结束时天光已经暗下来,大雨已经停了,只剩下近乎雾气的淅沥雨滴将交织的街景变成模糊幻象,等到她低头闻见身上传来的陌生香味时才想到还没有跟刚刚那个人说一句谢谢。
2.
生命的轨迹本就常被意料之外的偶然所填满,像是在深夜地铁上巧遇一个掩面痛哭的女孩,彼此之间本无关联,却在那一刻意外的获取了关于对方的秘密。后来公司搬进了新的大楼,旧的建筑里也已经换了装潢,那扇一直关在林娜琏心里的玻璃门早就不见踪影,被大雨淋湿的女孩因迟到而无措的神情成为了她和俞定延之间再也无所查证的秘密。
俞定延比她早半年进公司,分组练习时自己被分到和俞定延相同的小组里,第二天在练习室里碰面时林娜琏把那件在前一晚洗熨好的外套还给俞定延时十分郑重的道了谢,九十度鞠躬外加双手奉上,之后这件事被俞定延嘲笑了好多年,即使每次活灵活现的模仿她当初毕恭毕敬的模样时总是换来林娜琏的爆捶。
与那天留下的印象不同,之后林娜琏发现原来俞定延并不是什么热情洋溢的甜蜜前辈,大多时候她总是面无表情的练习,记错舞蹈动作时会下意识的皱眉,神色总是淡淡的,像是从前使用过的定焦相机,成像的画面永远存在一种固定的距离感,客套与关怀形成天然的分寸,习惯同他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疏离。
初见那天林娜琏就知道了俞定延是和自己在同一所学校的校友,俞定延低她一年级,因练习要求两个人都不会在学校上自修课,在校门口碰到几次之后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同行搭档,一开始的交谈不多,一路上大多时间是在沉默中度过。某天林娜琏因班级清扫而出来的迟了,本以为俞定延一定已经先走了,结果走到学校大门时又看到了俞定延的背影。微微驼着的背,肩膀上挂着一个比照她身形来说略显硕大的斜挎包,她正盯着拐角出的小吃车出神。林娜琏走近后侧过头顺着她眼光的方向看去,摆摊的男人把刚刚出炉的小鱼饼倒在钢制餐盘上,食物的高温在初秋的冷空气中化成白雾上升。林娜琏顿了一会儿便向那头走过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浅棕色的纸袋,里头装着一个金黄色的鱼饼,递给俞定延之前又用绑在头发上的布质发带缠在袋子外面,跟她说有点烫,慢些吃。
俞定延接过的时候模样有些微怔,浅粉色的发带边缘垂在她的手指上,混着小鱼饼的香味儿有水果香的洗发水味道隐约游荡在鼻尖。然后笑了笑说,公司告诉我要减肥的,但又真的很想吃这个东西。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林娜琏故意朝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然后换来俞定延灿然的笑容。
在路上的时候俞定延把鱼饼掰成两半,把豆沙更多的那头分给了林娜琏,然后说起自己吃过很多家店的小鱼饼,小时候因为吃了太多小鱼饼所以吃不下晚饭,被妈妈狠狠的训过,又说自己小时候真的很调皮,一个人在家睡过头没去上课,妈妈以为自己被绑架了还报了警,最后的结果又是自己被暴揍了一顿。
那天林娜琏安静的听着她讲起许多琐碎的故事,半个鱼饼吃完后也没有提起她自己为了减肥连学校的午餐都没有订的事情。
初秋傍晚渐凉,西落的日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漆黑的影子划映在沿路的青砖瓦墙,走过无数次的街道却怎么也留不下半点踪迹。
3.
半个钟头前外头还是烈日炎炎,转而就突然雷声轰鸣起来,梅雨季的大雨总是来得猝然万分,落地窗前纱制的遮阳帘被落雨前的狂风吹荡在半空,俞定延把第一个箱子封好后回身在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发圈,抬手将颈后的长发扎好。
林娜琏看了她一眼,看着她把厚厚的头发窝成一个圈,才想起没见面的这些日子已经多到足够她的头发再长出这么长一节了。“以前都是接发,突然留这么长的头发不觉得麻烦吗?”林娜琏把手边叠完的衣服推到俞定延跟前。
“麻烦啊。”俞定延皱着眉看了看她刚刚推过来的几件衣服,又将衣服展开按着衣线重新折好。“洗的时候尤其麻烦,护发素发膜什么的买了一堆,其实也懒得做。”
“那还留着?”
“就先这样吧,那么多年都没真正的留过长发,现在想过把瘾。”俞定延顿了顿,“之前也是他说想看我长头发的样子所以就把头发蓄起来了,后来分手了也没想再剪。”
她的话说得轻盈,林娜琏也听不出她语气里的是不屑还是遗憾或是别的什么,她惯来就是这样的,十几年过去仍叫人猜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她常开玩笑,有时候却又突然认真得吓人,真真假假说得多了,林娜琏也就放弃了再去猜测她每个字节里的情绪。
从前好像常常会因为她不经意的某句话而被刺痛,像是长满细密的刺的藤蔓,有时缠在她的心上,在微小的创口上生出寂寞的酸楚。
3.5
因为公司安排的形象定位,俞定延被逮去剪了头发,谁也没想到花了大价钱在清潭洞剪出来的头发竟然成了她人生的重大黑历史之一,在公司里被同期练习生围着疯狂嘲笑时她愤慨的解释,这是清潭洞最闪亮的发型ok?
经过修整后总算是把这头过于闪亮的造型变成了不那么闪亮的状态,俞定延的发量极多,发质有些硬又带着点儿天然的微卷,早上爬起来常常来不及打理头发,打着哈欠从宿舍楼里出来时,头上还有几撮翘起来的呆毛。林娜琏看得想笑,用沾了水的手把她的头发抚平,边说要不以后就别一起去上学了,时间宽裕一点你也不用每天搞得这么狼狈。
俞定延眯着还未完全开启苏醒状态的双眼摆摆手,扭过身向便利店跑去,边跑边问你今天要什么口味的牛奶。
那年林娜琏读高三,俞定延在高二,高三因为有早读所以上学时间要比高二生更早,而一起上学这件事已经稳定持续了一年之久,在经过严肃的双方会谈后两人决定择取一个折中的时间一起上学。于是结果就是俞定延总是最早到校的那个,而林娜琏则永远是最晚到的那个。
大约是因为剪了短发的缘故,原本只是在男生堆儿里人气不低的俞定延有一阵子开始在学校的女生间成了话题的中心,有时赶在下课空闲时间会有低年级的学妹三三两两的凑到俞定延的班级后门偷偷看她,而在学校原本就算作是风云人物的林娜琏常常同俞定延一起进出的事情很快就在学生间大肆传播开去。单调压抑的高中生活中唯一的调剂品就是流传在校园内真假难辨的青涩绯闻。最开始的源头无从寻找,等到流言钻进俞定延的耳朵里时,她才开始留意到每当她和林娜琏并肩行走,身边人落在她们身上玩味的目光是多么的暧昧异常。那些毫无掩饰的注视像深海中蛰伏的水母突然张开巨大的触须,箭一般的向俞定延直直的刺过来。
于是俞定延开始逃跑,在林娜琏伸手挽住她时不动声色的将手臂抽离,拒绝同行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直到她的借口愈加拙劣到难以忍受时,林娜琏才将她堵在空闲的练习室里非要问出个缘由不可,被胁迫住的人低着头,沉默了老半天才干瘪瘪的挤出一句话来。她说我有男朋友了。
林娜琏盯着她,狭窄的房间里却空旷无比,静得好像可以听见空气中的灰尘坠落的声响。许久未能眨动的双眼濒临身体忍耐的极限,再合上时眼角有些涩涩的湿意。
很久以后再想起那一天,林娜琏想到那时她曾努力的去捕捉俞定延或许因为说谎而乱了节奏的心跳声,可是那天除了俞定延平缓的呼吸之外,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后来俞定延又逃跑过很多次,多到林娜琏根本记不清除每一件事情的起因经过,她只知道每当她将目光牢牢抓在她身上时,当自己在千人万人跟前向她直白的表露着半真半假的爱意时,她总是会逃,用冷淡的言语或是乏味的玩笑一句带过,像察觉到危险的鸵鸟将头埋进砂石之下,自以为闪躲得利落干脆。
4.
窗外大雨滂沱,风钻过纱窗狭小的孔缝将窗子拍打得啪啪作响。雨水顺着风向呼啦啦的倾洒进屋内,映着棚顶吊灯的白色光线在深棕色的地板上洼出一片水光。
“雨太大了,我去把其他房间的窗户关上。”俞定延起身,宽大的棉质直筒裤的裤脚随着脚步与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声响。林娜琏回身将客厅的窗户关好,看着俞定延径直穿梭在每个房间的身影,步伐熟悉得仿佛是这个房子的另一个主人。
房子才买了两年多,俞定延来这里的次数却也不比她自己少上几次,从小区到户型的选择都是俞定延陪她一起决定的,之后又细节到家具的挑选和整体装修风格,其实俞定延根本不懂这些,但熬不住林娜琏的软磨硬泡,最后也算是做到了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两间卧室中有一间是完全按照俞定延的喜好布置的,粉刷的那天俞定延碰巧有拍摄工作在身,接到林娜琏的电话时,脚边放置着那双高筒绑带的靴子偏偏怎么也穿不好,因此而变得心烦意乱的人连语气也变得焦躁起来,随口报上几个备选颜色后便匆匆断了通话。等到俞定延下一次开车给林娜琏送来暂放在她家的一大箱毛绒玩具的那天,那间光照极好的房间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的墙壁,有黑色的床头板和衣柜,双人床垫下还塞着几盒没有开封的乐高玩具。
林娜琏曾吐槽说你这间房看起来像座没有温度的墓穴,俞定延也不理她,说我又没有求着你给我留房间。俞定延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其实这些也并非是她真正想要的颜色,她甚至从未真的记得林娜琏曾打来电话询问过自己这些事情。
事实上俞定延并没有在这里住过几次,多数时间里不过来了又走。偶尔林娜琏的朋友来家里留宿,房间不够睡了就把预备的床垫搬来客厅,有人问起那间关着门的房间时,林娜琏便搪塞说是杂物间没法住人的,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有人好奇。
4.5
第一次出道计划正式宣布夭折的那天俞定延将滑板砸了个稀烂,倒是毫不掩饰内心中因积存了太多负面情绪转化而成的过激的愤怒,朴志效冷静得惯了下午请了假就独自回家休息去了,只有林娜琏的表情仍然未见得一星半点儿的波澜,甚至还把当天宿舍的清扫工作完成得异常妥帖。
在其他后辈练习生悄悄感叹这个平日里爱笑爱闹的姐姐原来承受能力是如此强大的时候,俞定延已经一把将林娜琏正在细心归置的口红扔到了旁边,置若罔闻似的不管她嘴里在抱怨着些什么不那么好听的词汇,一边大力的拽着跟在身后踉踉跄跄的林娜琏一边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去。
穿过夜色中的公园,草丛和树林在晚风拂过时发出微弱的沙沙声。枝条上细密的嫩芽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绽开了花苞,樱花粉色的花影掩在无际的夜空下,春雨之后的空气透着隐约粘稠的柔润。绕着江边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块人迹罕至的草坡,俞定延把外套脱下来平铺在地上,然后伸手拉着林娜琏坐下。
她们寻到的那块地方近于江边背靠人行路,巨大的桥墩将路灯遮挡得完全,所以林娜琏直到喝下一口俞定延递给她的易拉罐里装着的液体后才发觉是啤酒,林娜琏转过头震惊的望着她,俞定延却是一副熟稔模样的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强烈的气体激得她的喉咙发出微颤的吞咽声来,等到喝完第二口才幽幽的说,从家里偷出来的,本来想用来庆祝出道,不过也总算是用到了。
林娜琏盯了一会儿手里的罐子,然后也学着她一样猛灌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在口腔中充斥扩散,没有沾过酒精的身体迅速产生反应,她似乎可以清晰的听见全部神经倏而展开的鼓胀声响。
原来酒就是用来在这个时候喝的啊。俞定延感叹道,然后倾下身体躺在草坪上,轻薄的衣服被春草上未散的水汽浸染,在肌肤上透下点点凉意。
林娜琏没有应声,学着她放倒身体,耳朵碰在俞定延肩头,距离近得能嗅见混着青草气味的她颈侧带着体温的味道。
俞定延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在入夜后公交车相邻的座位上,在宿舍狭窄老旧的单人床上,在她紧贴着俞定延的瘦削背脊时,人潮汹涌的大街上。
熟悉到好像每一次呼吸间,她的味道都一定会和空气一起钻进她的身体里。
林娜琏突然就掉了眼泪。
她紧紧的圈住俞定延的手臂,垂着的头埋在俞定延的颈窝中,身体因啜泣而发出阵阵颤抖,俞定延用另一只手绕过身体去轻抚她的头发,能感觉到冰凉的眼泪伴着重力一起沿着她的脖颈流淌到心脏的位置上。
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身后的街道有自行车偶尔拨动的车铃声和孩童欢笑的声音,无望的伤痛和坠落的眼泪藏匿在那桩巨大的石墩后面,像雨水沉入江流,隐秘而悄无声息。
把林娜琏送回家的时候,俞定延指着林娜琏的脸说回去用冰袋敷一下你的死鱼眼,如果明天不想让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你哭得这么惨的话。
林娜琏睨了一眼哭成两层双眼皮的人瘪了瘪嘴,突然问,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俞定延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惯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夜风渐起,吹得她额前的头发斜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说我去考大学,你要当大明星,以后我要卖你的签名赚外快。声音清清凉凉的,裹在暮春的凌晨夜晚中,化在林娜琏的耳畔。
楼宇门前的声控灯在安静的环境下熄灭,沉默溶解在不知所踪的黑暗之中,时间漫长到俞定延已经打算就此离开。转身之际林娜琏忽然抱住她,怀抱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骼碾碎,然后在迟缓扩散着的疼痛中俞定延听见林娜琏说,你要一直站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埋在怀抱中的声音似远似近,钝钝的敲打在俞定延颈侧的动脉处发出嗡嗡的震动声。俞定延偏过头,笑着说你的头发扎得我好痒。
短暂离开公司的那几个月里,俞定延在江南的一家面包店里找到了兼职。偶尔轮到她值晚班的日子,她会偷偷将营业时间延后半小时,等林娜琏步履匆匆的跑过来,然后把白天特意留下的限量巧克力蛋糕放在她跟前。
收到第一个月的工资结算的时候,俞定延在某天路过的街边小店里买了一对耳钉送给林娜琏。银质的耳钉小小的,表面打磨得简单明亮,林娜琏把其中一只戴在从前和俞定延一起去打穿的耳骨下方的耳洞里,然后让俞定延把余下的那只戴到和自己相同的位置上。因为耳钉形状细小材质轻盈,连侧身睡觉时都不会感知到生硬的硌痛,所以除去定期用纱布擦拭清洗的时间外,林娜琏几乎每时每刻都将它戴在身上。
出道后某次海外行程结束的第二天早上,林娜琏在整理头发的时候忽然发现一直戴在左耳上的那只耳钉不见了,后来找到酒店员工一起把房间翻了个彻底也未能寻到,等到她颓败的对俞定延说起这件事时,俞定延才轻飘飘的告诉她其实自己的那只早就不见了,可能是在做造型时频繁更换饰品所以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吧,况且银饰很容易氧化,时间久了也许自己断了也说不定。
去到美国之后,林娜琏在商场中逛到饰品展示区的时候会冷不丁的想起那只曾经不翼而飞的银质耳钉。眼前的透明橱柜中陈列的是琳琅满目的经由知名设计师之手用及贵重金属精心打造而成的,与那只丢失了许久的廉价银质耳钉有着云泥之别的华贵珠宝。林娜琏随意挑选了一枚镶满碎钻的戒指试戴,边听着导购员绘声绘色的介绍起这只戒指的设计灵感与所谓的代表意义,在半通不懂的语言阻隔而逐渐兴致缺失的时刻听到一句:这只戒指另外还有一只相配的男款,很适合用来当婚戒。
林娜琏忽然没头没脑的想到如果这样一个小小的金属指环是作为婚姻关系中恪守诺言的枷锁,那么俞定延送过的耳钉是不是就代表着要将一切与她相关的回忆生生钉进自己的肉里。
5.
林娜琏趿拉着拖鞋过来的时候,左手拿着两个酒杯右手拿着烧酒和一本相册,俞定延在整理的空隙中直了直腰,抬头就看见林娜琏呲着牙对她笑的样子,瞥了一眼放在地上酒瓶后瞪着她叹了口气。
“喝醉了好等着明天用担架送你上飞机?”俞定延抬着眉毛没好气的讽刺,对面的人也不理,倒了两杯酒之后把相册推到她那边,“翻开看看。”
俞定延搬起那本厚重的相册放在腿上,深棕色皮革外皮的右下角印拓着YOO三个字母。打开第一页,透明夹页里放满了她的照片,俞定延在那刻感受到了一阵短暂的迷惘,蒙太奇般的时空旧影同现实错落交叠,影像中的人熟悉又遥远,那是十多年以前的自己。
一些照片因年代久远和当时设备的问题,成像状态已经不够清晰,不足的光线和模糊的聚焦,掩藏不住的是照片中的人光彩熠熠的年轻气盛。
照片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俞定延翻了几页就笑了,看着林娜琏说,干什么要把我的黑历史收藏得这么细致?
林娜琏喝了一口酒,又把酒杯填满,环抱着屈在身前的腿歪着头看她,“怎么样,是不是被感动到要哭了?”
早年的照片多是她与林娜琏拍过的合照,又或是和许多人在一起时随手拍下的照片,渐渐到了后来,就再鲜少有她同别人一起出镜的照片,包括和林娜琏一起的。俞定延慢慢的翻看着相册,抬手也喝了一杯酒,酒精在胃中扩散,生出猛烈的热意,血液传导通往四肢,有微小的酥麻感。
“怎么这么多背影和侧脸照?”俞定延问她,顺手想拿起酒瓶倒酒的时候,发现瓶子中的液体已经快要见底了。
“因为不想拍你的正脸,很丑。”林娜琏咯咯的笑着,鼻梁和眼角处聚集起浅浅的纹路,有种微醺时特有的憨厚,然后起身去冰箱那头拿酒。
外头的雨势见小,林娜琏走到阳台边将窗户重新打开时,风呼啦啦的吹进来,揉过她的脸和头发,伴着酒意忽感一阵飘忽的眩晕。回过头的时候正好能看见俞定延微微驼着的背,她的肩膀不算宽,肩骨勉强撑起肥大的衬衫,窄窄的身体缩在棉质布料下,好像只用一只胳膊就能将她环在怀里。
俞定延没有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因减肥而控制进食的少年时光,身体甚至瘦弱得不盈一握,而她的肩膀却好像是前半生里所有的绵长时光中林娜琏唯一的栖身之所,无论伤心还是疲惫时,她都能在俞定延的肩膀上找寻到最平淡也最不可得的依靠。在不见前路的晦暗天光之下,在凌冽辉煌的巅峰之上。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每次她依附在俞定延的肩头上时,她在她衣襟上带着体温的褶皱中能看见琐碎无章的过去与安稳真切的现在,唯独没有涉及到一丝一毫的未来。
5.5
正式出道后的第一个生日,俞定延带着林娜琏去海云台看海。
在全员紧锣密鼓准备回归的前夕,俞定延和林娜琏大半夜偷跑出宿舍,关了手机后就坐上了去釜山的火车。新人时期对真实知名度还没有确切认识的状态下,两个人连帽子也没戴就那么直愣愣的去旅行了。由于是凌晨时段的车次幸而整列车厢也没有多少乘客,两个人一路上嚼着零食打打闹闹的倒也很是顺利。
到了海边的时候海平线刚刚蒙起一点光亮,拍打着沙滩边缘的海水随着天光渐亮缓慢后退,潮水汹涌,海浪的响声将无垠的海滩包裹,偶有降落的海鸥沿着沙与水的交界线行走,有巨浪翻滚而来,再探出双翼灵巧的飞走。
林娜琏脱了鞋子在沙滩上慢慢的走,不够柔软的细沙中夹着坚硬的砂石,九月下旬的海水微寒,冲刷而过的海水在脚面上留下碎小的沙粒。
身后鸣起的车笛声划过静谧空旷的海滩,林娜琏转过身,看见俞定延骑着一辆沙滩摩托径直向她奔来。
林娜琏对她的驾驶技术非常怀疑,然而车上的人却没给她质疑的机会,用压过海浪声的声音催促她上来,趁着没人可以绕海岸线一圈,老板看她长得漂亮还给了半价优惠。
俞定延用全速将车开下一小段沙丘时,惊得林娜琏尖叫出声,声音冲散在呼啸的海风之中,也吹乱了她未扎起的长发,她紧紧抓着俞定延的肩膀,看她细碎的短发荡在疾风中,像是小时候见过的秋日麦田里温柔的麦浪。
她忽然凑近她的耳边喊道,以后我们在海边买一个房子好不好。俞定延听见她的声音微微侧过头,素净的侧脸带着好看的笑容,她迎着海风大声回应她,说好啊,以后我要用存钱罐里的钱买一个大大的房子,我们还像现在这样住在一起,每天都来看海。
俞定延的声音被逆向的风吞没了大半,林娜琏没有听得完全,却还是笑着拍她的背,然后在风中张开双手,放肆的倾声大喊。
除了那天的海和风之外,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谁知道她坐在疾驰的摩托车后座上偷偷许下的生日愿望了。
二十二岁的林娜琏在那一刻想要的是一个永不结束的夏天,永远温暖的沙滩和海水,和永远这样快乐的俞定延。
6.
俞定延坐在箱子上挣扎着将最后一个行李箱封好后问林娜琏,“你要去的地方是洛杉矶又不是南极,你带这么多冬装干什么?”
一旁的林娜琏已经独自喝得酒过三巡,透白的脸上开始云蒸霞蔚起来,晃晃荡荡的坐在地上,含混的说婚礼之后要去英国旅行,那里的冬天冷得要死。
俞定延把整理好的箱子整齐的摆放在门口,又在箱子上粘了纸,上头写明了每个箱子里分别装着什么季节的衣服和鞋子,后又将她另外包里的化妆品按种类仔细分装好,才功成身退般的卧躺下来舒展身体。
林娜琏向前挪了挪身子,用脚踢了下俞定延,“问你个问题。”
“问。”
“高中的时候,你交的那个男友,是真的交往了还是为了糊弄我的?”
另一头已经疲劳到眼皮打架的俞定延听到她的问题后思绪很快清明了起来,她摸不清林娜琏问题背后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心情竟忽然开始隐隐的悬了起来。虽然她早已习惯对林娜琏那些莫名其妙的玩笑视而不见,在每一次哑口无言逃无可逃时。
在墙上的挂钟秒针匀速转动了六次之后俞定延开口:“没交往。”
听到答案的林娜琏忽的大声笑起来,俞定延看着她像看疯子一样的满脸不解,林娜琏用力的捶了她的腿几下之后声音愉快的说:“我就知道是假的,我赢了,一会儿叫朴志效给我打钱!”
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任凭俞定延认真理着思绪拼命想在岁月深邃的河流中摸索那段丢失了许久的记忆,最后却也是连那个男孩子的长相名字都记不得了。
浮现在眼前的只有十八岁的林娜琏皱着脸哭泣的模样。
6.5
那天之后俞定延倒是真的找来了一个男孩陪自己上学放学的走,某个周末下午结束练习后,练习生三三两两的走出公司大楼,正好看见那个男孩带着俞定延一起离开。
还真的谈恋爱了啊,朴志效不凉不热的感叹了一句,又杵了杵旁边的林娜琏,问要不要看看他俩干嘛去。尽管林娜琏一直摆着一副不情愿的脸,却也还是半推半就的跟着朴志效一起去了,目的地是弘大的一家电影院。
那天是一部老片重映的场次,开场熄灯后林娜琏才跟着朴志效一起入场,上座率不高,她俩便鬼鬼祟祟的坐到了俞定延身后的那排。座位间隙不够宽大,林娜琏稍微探过身就能看见身前的俞定延专注的侧脸。千禧年早期的电影画面对比度过剩,不柔和的强光溢出幕布以外,林娜琏甚至可以看见俞定延缓慢开合的双眼下方,有睫毛在脸上映下的浅浅的影。
头发剪得干净的男孩捧着桶装的爆米花,两人手臂相贴,搭在座位之间的扶手上。男孩偶尔偏过头和俞定延低语几句,然后换来俞定延无声的笑。
林娜琏却不知怎么突然在这样稀松平常的氛围中失了态,她忽然站起身,随手抓了一大把朴志效搂在身前的爆米花,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把握在手心里的爆米花砸到了坐在前面的俞定延的身上。
等俞定延惊叫着回头的时候,只看见了惊吓过度的朴志效和一个奔跑而去的模糊背影。
俞定延在过街的人行横路上抓到了林娜琏,扯着林娜琏手腕的力气很大,林娜琏甩着手挣扎的时候指甲划到俞定延赤裸的小臂上,留下两条扎眼的血痕。俞定延被火辣辣的痛感加剧了内心的烦躁,顺着动作猛推了她一下,林娜琏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俞定延也顾不得商业街区人来人往纷纷向这边投来的好奇目光,大声朝她吼着,你到底要干什么!
站在跟前的人冲上来连着推了她几次,涨红的脸上有被汗水晕开的眼线痕迹,声音因情绪的爆发而变得沙哑,她喊着俞定延你从来都没有当我是朋友。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被冲散在嘈杂的人声与汽车行进的机动轰鸣声中溃不成军,俞定延看着她发狠的一遍遍抹去脸上成串掉落的眼泪,伸手就可以捉住的身影不知怎么忽然变得那样遥不可及。
俞定延也是女孩子,所以女孩子的眼泪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谈得上叫人动容的引申意义,那只是一种普通又熟悉的情绪反应,可是在当下那一瞬间,她盯着在她面前第一次哭到不能自己的林娜琏,心脏竟忽然有些软绵绵的疼。陌生的感觉令她的思维停滞运转,僵直在原地,惶惶不知所措。
等到朴志效找到她们的时候,俞定延还是一动不动的定在那儿,朴志效朝她使了个眼色后就搂着林娜琏走了,俞定延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觉得走得太近了就停下几秒,走得远了些就加快脚步追上一段,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一段主观上的标准距离。
那天之后的结果是俞定延用所有的零花钱给林娜琏买了好大一包零食,还有一封她揪断了一把头发才写出来的情深意切的忏悔书,并在信的末尾附注了友谊重启计划的伟大宣言。而事实上俞定延根本没有明白那天林娜琏突然暴怒的真正原因,私下偷偷问朴志效的时候,对方也是云里雾里的模样,说大概是因为你只顾着谈恋爱就不理她了吧。
小小的插曲落幕以后,生活又了无痕迹的变回了最寻常的状态,俞定延仍然会在学校门口等林娜琏一起去公司练习,两人之间仍然有讲不完的无聊话题和永远不会停止的琐碎战争,以为日复一日的平静像是通往永恒的玻璃匝道,抵得住生命中的每一场春去秋来。
7.
照片翻到俞定延第一次重新蓄起长发的那年,连续拍摄的照片中的人变着法的把刚刚及肩的头发扎成不同的样子,还有理顺了头发之后化好妆的模样,俞定延侧躺在地上用手臂撑着头看着这些照片,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林娜琏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这样细小的瞬间统统捕捉到镜头里面的。
这些照片几乎都是她的侧身与背影,还有她化着精致全妆或是憔悴素颜的睡脸。有些甚至未能准确对焦,就那样成为了模糊在曾经某处光景中永久定格下来的一抹虚像。
抬起头看她的时候,林娜琏侧着身子躺在她对面,同自己之间大约半米不到的距离,她缓慢的眨动着盛满醉意的双眼,将俞定延的脸收留在其中,俞定延能看见她通透的眼瞳中映着自己的倒影。
她曾畏惧过这样的灼灼目光。许多年。
于是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对上林娜琏的眼,她本就不是擅长将情感转为话语公之于众的那种人,也一向不喜把私下的亲密氛围抛到镜头跟前,所以每当林娜琏穷追不舍的朝她投出那些暗昧不明真假难测的心意时,她常常笨拙得像个傻瓜,往后一来二去听得多了,她也逐渐开始找到了最简单的应对方式。有时话说得过火了也故意拧巴得略显伤人,可林娜琏却好像从没放在心上似的,一次之后总会等来下一次。
就像是她偶尔兴致突起时会问林娜琏要不要和自己去逛街或是看电影,等到心情沉下去后又随时将计划取消。印象中林娜琏几乎从未拒绝过她的邀约,也从没有因她的惯性善变而真的生气,如此周而复始,甚至让俞定延忘记去考虑这是一种多么恼人的任性。
某次录制电台时曾听队友说,林娜琏虽然看起来活泼开朗又擅长交际,但真的相处下来会发现她是所有人中内心最闭塞设防的那个,想要走进她的心里真的很难。当时在场的俞定延听得不明所以,后来在返程的时候趁着林娜琏不在随口问起,不知是谁说了句,因为你是俞定延啊,所以你当然不会明白。
原来深入骨血的熟悉与亲密会让人障目,一切习以为常的瞬间背后,依仗着的是遁于无言中皎如日星的赤裸偏爱。
窗外的雨停了,林娜琏微合着眼,在醉意中陷入清浅的睡眠。平铺在两人之间的相册已快要翻至末尾,俞定延习惯性的伸出手想把她垂落在鼻尖的发丝拨开,在指头触到她平缓的呼吸时,忽然想要落泪。
8.
任何生物,都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自然选择让自己免于危机的环境,所以每一次逃亡都是在意识所趋下而产生的反射行为。如果我也是如此,那么对你来说这是否要算作是一种辜负。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给的好你只敢放在心里,决口不提。纵使每次明知道冷漠的言语会像利剑一样插在她的心上,你也不去解释,怕自己再走近一步,都会换来对方更加炽热的爱意。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俞定延这些年来唯独不敢做的一件事是扪心自问曾经的林娜琏究竟想要什么。
9.
天气转凉后,俞定延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恋爱。虽然本人从来没有主动提起,但因密集行程而时刻聚在一起的身边人早已对此心照不宣,倒也不会刻意问起,只在偶尔闲聊时顺带着扯出一两句话坏心眼的揶揄她,被调侃的人也不生气,跟着旁人打着哈哈也就划过了。
除去在海外的行程,其余留在首尔的空闲时间里,俞定延很少出现在宿舍,有时候出去的晚了就干脆回家过夜,几天后再露面的时候,队友开玩笑说有人人逢喜事精神爽,都要认不出这个美女是谁了。所有人都跟着笑,俞定延抢先一步上了车想避开女人间无休止的聒噪,关上车门的时候才看到林娜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里头,耳朵里塞着耳机闭着眼睛休息,俞定延看了一眼就绕过她坐到了尾座上,遮着黑色挡光帘的车内光线昏暗,安静得像是荒芜萧索的冬季旷野。
她和林娜琏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讲过话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已被大段的空白所填补,有时要把原因归结到毫无人性的魔鬼行程上,光彩照人的舞台背后本就大多是沉默的休憩,有时候又觉得理由太过牵强,早年间的工作量对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那时却又像是连短暂的沉睡时间都是倚靠在一起的。
爱情具有麻痹人类神经感知疲惫的功能,即便在忙碌到昏天黑地醒来时有片刻忘记自己身处何地的时间里,恋爱的人却仍然生机勃勃的有着无限的活力。连续两天的海外公演结束后俞定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车独自离开了,其他成员回到宿舍后为林娜琏举办了小型的生日会,所有人都默契的闭口不谈唯一不在场的人的任何相关,那天的气氛倒也没有因此缺少什么欢乐,简单的喝了香槟吃了蛋糕之后大家就各自回到房间休息了。
纵使白昼的温度一如盛夏时节一般炎热,夜晚的长度却已经在季节的推移中无声延展开去。前一刻被夕阳浸染的火红天际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入夜,秋夕后还未变缺的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边,在没来得及开灯的房间里坠入一缕银白色的冷光。
林娜琏坐在沙发上慢慢的啜饮着从日本带回来的清酒,这种酒没有烧酒那样强烈的味觉冲击,喝下去的瞬间味道寡淡得同白水似无差别,而回味间在口腔中泛起的苦涩却像是眼泪的味道。
林娜琏忘记了自己在客厅里坐了多久,直到窗外四周楼房的灯火接连熄灭后,身后的门锁才落了响声,俞定延刻意将脚步声放轻,却没想到在转身的时候碰见了林娜琏。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散乱的摆放着盛着食物的餐盒和空了的酒杯,刚想皱着眉责怪为什么吃过晚饭没有收拾桌子的时候瞥见了放置在一旁插着蜡烛的蛋糕,俞定延才恍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愧疚是在一瞬间猛地涌上心头的,俞定延有些局促的蹲坐到林娜琏身边,手无意识的攥紧衣角又松开,过分沉默的空间加深了她的不安。
林娜琏垂着眼看着她低着头,毛绒绒的发顶散落着几缕没有扎紧的头发,已经过肩的长发用发圈松松的扎在颈后,没由来的想起几年前她刚刚认识俞定延的时候,她每天都是像这样扎着头发的。后来相熟之后林娜琏曾不止一次责怪她总是凌乱的头发还有拍打她驼着的背,这些年过去了,俞定延却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所以她就真的以为俞定延永远都不会变。
林娜琏伸手轻轻摸了摸俞定延的头,等俞定延迎着她的动作抬起头的时候,林娜琏抓起盘子中的爆米花,不轻不重的打在她的身上。
记得吗,这是背叛友谊的惩罚。林娜琏笑着看她不明所以的模样,在苍茫的月光中,她好像看见了俞定延在混沌的光线下,如同退潮时的海浪一般慢慢消褪的脸。
这一次她没有像十八岁的时候一样,再想去拼命的抓住些什么。
9.5
一个月前俞定延养了很久的宠物狗突然重病,俞定延的情绪非常不好,甚至在直播放送中对着镜头就忍不住哭了出来,被她的状态所影响,林娜琏整场下来也是心不在焉的,结束后就跟着俞定延去了宠物医院看望生病的动物。那天晚上她陪着俞定延一起回家,洗漱后终于止住眼泪的俞定延背对着她躺在床上一声不吭,林娜琏知道她没有睡着,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聊着,林娜琏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今年自己的生日愿望借给她,希望狗狗可以健康起来。
俞定延无声的笑,忽然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黑暗中俞定延的声音很小,微微哑着,夏末的风夹着空气中潮湿的香气回旋在鼻尖,林娜琏靠近俞定延,在月光的照映下能看见纯白色短袖下突起的肩胛骨的形状,她伸出手臂抱住她的背,耳朵贴住她的身体,听见她平缓温柔的心跳。
有一段时间里林娜琏莫名患上了失眠的毛病,抽空去医院做了检查也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结果,在每晚饱受精神折磨的日子里偏偏又接到了一段长期的海外行程,抱着必死的决心林娜琏干脆连之前预备齐全的助眠用品都没有随身带走。最后反倒是被分到和林娜琏同一房间的孙彩瑛先受不了了,催命式的砸开俞定延的房门后哭丧着脸说求求你跟我换房间吧,娜琏姐姐半夜不睡觉盯着手机忽然就开始爆笑,不看手机的时候又要反反复复一趟趟的往厕所跑,我还在长身体睡眠不够我会枯萎的。
结果自然是俞定延黑着脸推开林娜琏所在房间的门然后一言不发的一头栽到床上,俞定延一向是快速睡眠的小能手,躺到床上还不到五分钟就陷入了稳定的睡眠中,由于白天的过度劳累,入睡后甚至无意识的发出了微弱的鼾声。
林娜琏枕着手臂,迎着床板旁长明的夜灯看她氤氲在幽暗暖光中沉默的睡脸,听着她从喉底发出的嗡嗡的声响,想起自己养在家里的博美犬趴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睡着时,也曾发出同俞定延现在这样类似的声响。
俞定延在笑的时候,或者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睡着时,清秀明朗的眉宇间就少了平日里淡漠又冷冰冰的模样。此刻的她像是一只憨厚的大狗狗,林娜琏就这样靠在她的身边,像是躲在她温暖的皮毛下,感受她更加温暖的心。任凭凛冬时节外头风雪不停,她每一次低沉微弱的呼声,仿佛能够加深她心中一点点堆砌而起的安全感。
游离在清醒与睡意的间隙中,林娜琏恍惚觉得如果梦有气味,那么梦的气味就该是俞定延身上融着体温的椰子香气,如果梦有声音,那么梦的声音就该是俞定延此刻的悠长柔软的心跳声。
那晚林娜琏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意外发觉了治疗失眠的玄机之后,剩下留在日本的日子里她的室友就都固定成了俞定延,后来俞定延再问起关于失眠的事,林娜琏只笑着说,大概是因为你这样猪一样的睡眠真的会传染吧。
10.
在生日结束之前林娜琏连夜坐火车去了海云台,抵达时海滩上还有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在夜色中打闹喊叫,偶有摩托在远处呼啸而过,男孩女孩们的笑声溃散在凶猛的海浪中,消弭耳畔。
林娜琏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看着浪花从远方无际的黑暗中划出一道道白条,再席卷泥沙向身前涌来,一次次将留在软沙上的痕迹冲刷干净。她想起上一次和俞定延来这里的时候,她曾一遍遍在沙滩上写下俞定延的名字,就在快写完的时候海浪恰好打了过来,将她划下的凹痕瞬间抚作平地,她生气的又跑去更远的地方写,刚要叫俞定延过来看的时候就来了一波更大的浪,重新把一切吞没归零。
时间像这世界上最大的浪潮,无论拼命想要在生命的轨迹上印下什么亘古不变的记忆,最终都会被席卷而来的白色泡沫冲散,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人们才会放心的把最深沉的秘密投向深海,自此而去,杳无音讯。
身后的岸石上忽然有人燃起了烟火,伴着欢呼声,林娜琏看着一簇簇金色的烟火冲上天空,在如墨的夜色中绽起绚烂的光芒,背后的人群双手合十静默的许愿,林娜琏想起在几个小时前吹灭蜡烛时,好像并没有在心里默念什么确切的愿望,许多埋在凿凿天光之下的幽暗心事,比想象中更容易在时间的长河中萎缩成渺小的浪花,有些事情只要不去细细考量,就可以在熠熠生辉的月光下化成万籁俱寂的微尘。
留宿在海边度假酒店的短暂夜晚,林娜琏听着不远处的海浪声睡着。日出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俞定延拉着她跑到一个巨大的舞台上,台下人山人海,刺眼的闪光灯灼得她睁不开眼,她想要挣脱她的手逃跑,俞定延说你不可以丢下我,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你喜欢我。
惊醒时窗外下起小雨,雨水揉杂着秋季寒凉的海风灌入房间,灰色的云朵里包裹着模糊的光团,林娜琏望着透不见光的海岸线揉揉眼睛,眼眶像是漏水的容器,只是找不到缺口在哪儿,所以只好用力的闭上双眼。
黑暗中她看见多年以前站在演唱会的舞台上,俞定延抻着衣领把她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擦去,弯着嘴角笑意盈盈的说,不要再哭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11.
暴雨后的夜空月朗星稀,空气中有通透的清凉气味,下了大半个晚上的雨将八月份的燥热一股脑扫得干净,这是今年入夏以来首尔天气最好的一个夜晚。
俞定延起身时将相册装进包里,抬手的刹那发觉左臂因长久的压制而生出麻木感,擎在半空中甩了甩手,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把手轻贴到仍然处在睡眠中的人的脸上,林娜琏因这份略低于自己体温的触感而从迷茫的睡意中醒来,室内的光线没有想象中那般明亮刺眼,俞定延在唤醒她之前已将客厅的吊灯关掉,换成了墙壁四周柔黄色的壁灯。
惺忪的睡眼未能及时在昏暗的光线中即时聚焦,俞定延的脸模糊在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林娜琏本能的伸出手想去切实的捕捉到她的存在,然后在须臾的慌乱中感受到俞定延带着凉意的手回握住她时的力道。
去卧室里睡吧,地板很凉,会生病的。俞定延的声音很轻,轻飘飘的萦绕在空气中忽近忽远,再一点点的散在她的耳边。
抱我进去吧,我好像喝醉了。林娜琏懒懒的举起双臂,语调里带着醉后的娇憨和睡意未散的软绵,半开半阖的眼里映着身前温暖的光线,一塌糊涂的温柔。
俞定延塌着眼角看着她无奈的笑,说我的力气太小了,没有办法把你抱起来,你一直都知道的。
从前林娜琏有一段时间非常痴迷于超级英雄的系列电影,收到粉丝送的钢铁侠玩具手套时她就叫俞定延戴上,然后再叫她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用单只手臂把自己抱起来,俞定延反复试过几次都没有成功,再之后林娜琏闹着叫她抱自己的时候俞定延就说什么也不肯了。
她知道俞定延不是钢铁侠,俞定延也没有办法带她冲破云霄抵达遥远无际的浪漫银河。
俞定延无法带她去任何地方,即便她曾同自己一起飞跃过地球上大半的经纬度,也曾同榻相依而眠,即便她的前半生中的所有好年华都是和她一起度过。
飘荡得久了所以需要一份接近永恒的安稳,后来她找到了那样一个人,会用温和的眼光看向她,将她的脾气和坏习惯一概包容,总是没有怨言的吃下她由着性子随便做出来的菜肴,替她整理好永远凌乱的房间。
结婚是她提出来的,在洛杉矶邻靠大海的庭院前。她说希望结婚典礼简单一些,然后再去英国旅行,想去坐哈利波特主题列车,他都一一应允。婚纱的设计与婚礼的一切相关事由均是他一人操办,她在婚礼前的一个月回到韩国分发请柬,与旧友相约最后单身之夜的那天,女人们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围着她八卦起关于新郎的个人信息还有两人的相遇过程等等琐碎的事情。派对终了后照旧是俞定延负责送她回家,两人为了醒酒便绕着路从高中母校门前走到从前常去的小吃店,记忆中的街景已经在漫长时光的洗礼下变了模样,从前好像总是说不尽的话题在两年多来分居异国的空白中无形丧失了热忱,只是凭着长久以来的熟悉感维持着令彼此心安的氛围,大部分无言的时间幸而未至尴尬的境地。
临别前俞定延问了那天从头至尾唯一的一句话,她问:“是和好的人结婚吧?”
林娜琏看着路灯下两人自脚尖的相交点起逐渐向反方向伸长距离的影子,有过片刻的出神,而后确定的点头,说是的。
那就好。俞定延也点点头,然后看着她微笑起来。
12.
林娜琏缓缓的坐起身体,经过短暂的睡眠后醉意已消了大半,抬手将散乱的长发抚贴平整,然后看着俞定延一字一句的说,亲我一下吧,等到生日的时候我就不在这里啦,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有亲过我的脸呢。
这一次俞定延没有推诿拒绝,在四周昏黄光线的包围间,没有犹疑的凑近她影影绰绰映在窗外扑洒进来的皎洁月光中的脸颊。干燥泛凉的双唇触在她细腻微烫的侧脸,有过一秒钟的停留,然后在倾身离去之际被林娜琏紧紧抱在怀中。
你曾故作厌烦的在亮如白昼的追光下挣脱我的拥抱,也曾在冬夜璀璨若星海的焰火下将我揽入怀中;我无数次在你无所察觉的时刻用相机捕捉你彼时的身影,也用眼睛凝结你细微变换的表情。
人越年长越发现原来爱是需要回应的,哪怕只有空谷虚幻的回响,而我怨责又庆幸的是你从未给过我任何近似于爱的讯号。这些年来,你一直努力的维持的距离曾带给我短暂的失落与等待,后来这些模糊的心意就化成了忘记写明的记忆旷野,随着其他在时间里逐渐削弱的不值一提的瞬间后退成了未晞的露水,某一刻消失在这炎烈日光之下。就像是某种天文定理所言,两朵星云即便不动,也会因为宇宙的膨胀而越来越远。所以只要我没有抱住你,我就注定会失去你。
还来不及为你缠绵悱恻翻山越岭,再去谈起爱来不就太过火。
林娜琏伏在俞定延的肩头,在平缓悠远的呼吸间安静的说,我要去到没有你的地方了,你可以忘记我,也不需要来见我,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清浅的气息融解在俞定延的耳边,像木质的鼓棒一下下钝钝的砸在她的心脏上,这样的感觉像是刻在感官的最浅层,在她感知到沉闷的痛感之前便温吞的散在这片温柔的月色间,了去无痕。
于是俞定延用了最大的力气回抱住她,第一次放肆大胆的细嗅她身上的气息,张开皮肤之下全部的触觉神经去感受她的体温,认真去聆听她每一瞬间的心跳。
那一刻俞定延忽然明白了,原来彻彻底底从一个人的生命中抽身而出的时刻并非是何等喧嚣的兵荒马乱,而是如此一般沉静的画面。
13.
临走前俞定延把林娜琏放在她那里很久的备用钥匙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跨过在朗朗月光下折射出晶莹光泊的水洼时,挂在肩上的斜挎包随着身体的移动上下微震了一下,俞定延在那一瞬间切实感受到了背包里装着的林娜琏送给她的那本相册的重量,几十张照片的重量尚可忽略不计,但当数百张照片一同塞进同一个容器中时,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似是在某刻忽然具备了扼住身躯的气力,压得人难以承受。
记忆本是飘渺虚幻的东西,而若是一旦有人将他变成具象化的实体,则需要花费一定的心神去负载这份礼物。
凌晨时段的空气很好,沿途公路边飘来草木的气味与花朵的芬芳,俞定延干脆把车随便停在一个地方,然后独自沿着空无一人的汉江边慢慢的走。
繁星璀璨的夜空倒映在雨后如镜般平静无波的江面,洒下零星的光点。俞定延坐到靠近江水的砖石上,想起几年前因工作行程去过几次洛杉矶,难得空下时间自由活动的时候曾到过当地的某个海滩。洛杉矶的海岸比她曾经带着林娜琏去过的海滩更广阔,砂砾柔软,被未尽的夕阳余光染成粉紫色的广阔天空下,连绵延不绝的海浪声像是情话一般温柔。
那是林娜琏即将度过余生的地方。
俞定延想,她一定会很幸福。林娜琏说过那里是她最喜欢的城市,她想要每天伴着海浪声入睡,想要在院子里养不会冬眠的花,想要看看永远的夏天。
这些都快要实现了。那里的大海在长时间的日照下多了暖意,她不用在寒冷的秋末清晨再去触碰那冰凉的海水,也有人会一直一直牵住她的手,去往这世界上她想抵达的所有地方。
而俞定延呢,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江边,看江流入海,再等微醺的晨光吞没无涯的夜色,杂乱无章的想起年少时隐约存在过的许多危险的犹疑与琐碎的快乐,心脏偶尔发出一丝渺茫的颤动。
寂寥的夜空掩藏最赤诚的心事,然后在天亮后随着微弱的心碎一起在日光之下蒸发不见。
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0.
在你将我推出你的世界的时刻,我才终于鼓起勇气剥开潜藏于已经远去的绵长时光中的秘密盒子,第一次好好的去回看装在里面的,年少时的美梦。
梦中的我没有从你甜蜜满溢的注视中逃脱,也没有辜负你每一次向我明明白白袒露的真心,我曾在梦中握住你的手,带你踏上云端听月亮轻颤时的旋律,也陪你坐上陌生国家的神秘列车去看落满白雪的永夏。我这一生中曾拼命掩藏过的最大的秘密,是我曾在与你对视时的某一个潦草平庸的瞬间,希望自己能够爱你。
如果我爱你该多好。
终.
《都说爱人如养花,可是,我家那位是他妈的仙人掌》
是7.15微博的豪雨联文产物《都说爱人如养花,可是,我家那位是他妈的仙人掌》
【7月15日 天气 晴
我叫权顺荣,我的爱人李知勋是一盆仙人掌。
嗯…好吧,他听见又要说我了,其实他不是真的仙人掌,但是真的真的很像!
一身刺,好养活,不爱喝水,不喜欢触碰……诸如此类的。
但是!这不妨碍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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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7.15微博的豪雨联文产物《都说爱人如养花,可是,我家那位是他妈的仙人掌》
【7月15日 天气 晴
我叫权顺荣,我的爱人李知勋是一盆仙人掌。
嗯…好吧,他听见又要说我了,其实他不是真的仙人掌,但是真的真的很像!
一身刺,好养活,不爱喝水,不喜欢触碰……诸如此类的。
但是!这不妨碍我爱他!
都说爱人如养花,但也没人告诉我仙人掌该怎么养啊!!!
没关系,我会百度。 】
1.充足的阳光照射
李知勋不爱出门,这是团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休息一天就能在床上躺一天,休息两天能躺一天半,剩下半天不是在健身房泡着,就是宇宙工厂里加班。
本来权顺荣觉得没什么问题,孩子平常上班那么辛苦,不爱跑就不爱跑吧,只要身体健康就行。直到那天大家练习结束一起去餐厅吃饭,因为不是公司行程所以需要自行前往,网上5g冲浪的小猫,现实中不仅路痴还社恐,导航看了半天,又在车站站牌面前琢磨了好久也没找到该坐的车辆。权顺荣看着李知勋焦头烂额的样子才意识到面前的小人好像与社会有点脱节,权顺荣安抚似的捏捏李知勋的小拇指,出声安慰。
“没关系,我在呢,让我来看看”
权顺荣主动接下这项寻路的工作,计划好路线和车辆后拽着李知勋坐在站台里等车。
“下次不和他们打赌什么破徒步,坐公共交通出行了,果然打车才是最方便的”
权顺荣看着李知勋喋喋不休的嘴巴,眼里只剩心疼。
第二天天还没亮权顺荣就摸着黑的跑到李知勋房间,被子一掀就钻进猫窝,搂着小猫和人脸贴脸
“知勋呐~起床吧~”
“几点了?”
李知勋揉揉眼睛看向窗外,窗外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的灯火还未熄灭。
“别管了,反正这两天休息,今天和我走就对了”
“不是,这才几点?”
李知勋拿起床边手机摁亮屏幕,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还不太适应刺眼的灯光,晃的李知勋眼睛疼,权顺荣识时务的捂住小猫眼睛,另一种空着的手去够床头的开关。
“我开灯啦~”
“开吧开吧”
随着“咔嗒”一声隐隐约约的光线透过没合拢的指缝映射在李知勋的眼睛里,李知勋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大半夜的权顺荣把自己撺掇起来到底要干嘛。还没等李知勋完全适应灯光盖在眼睛上的手指就突然打开一条缝,随后权顺荣笑眯眯的眼睛出现在对面与自己对视,李知勋扒拉掉权顺荣的爪子推开他坐起身。
“我没刷牙呢”
“我又没说要亲嘴”
“所以你半夜三点多把我喊起来是干什么”
“和我走就对了”
李知勋看着手机屏幕上时间又看看旁边一脸笑的开心的人,脑袋里一团浆糊。
二十分钟后两人站在家附近的公交站台里面面相觑,夏末的清晨有些许的凉意,清风裹挟着隔壁小摊上鱼饼的味道吹向两人,李知勋被风吹的脑子更乱了。
他闻着鱼饼的香味,又摸摸还没睡醒的肚子看向一旁的权顺荣。
“所以…你三点多把我喊醒就是为了在公交车站台闻鱼饼的香味?”
“才不是”
权顺荣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张叠起来的纸在李知勋眼前晃了晃,李知勋接过权顺荣手里的图展开发现是城市公交路线图。
“今天带你坐公交车走一遍我们经常走的路”
“……”
李知勋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把路线图叠又塞回给了权顺荣手里转身就走。
“我要回去睡觉”
权顺荣一把拽着李知勋的胳膊把人拦住。
“诶诶诶,你听我说啊”
权顺荣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城市地图,凑到李知勋面前对着地图指指点点。
“你看,这条路上有家很好吃的寿司店,这条路上的巷子里炸猪排好吃,这条路上有卖限量的拉面,还有”
“我想和你约会”
晨光撕破天边的漆黑将云染成大片的石英粉,李知勋看着权顺荣脑袋顶上透着光的发丝,闻着鱼饼摊飘过来的香味,觉得这个主意好像也还不赖。
“店里有无糖可乐的对吧”
“放心好啦,没有我去给你买”
这一天权顺荣领着李知勋把附近的路线全都跑了一遍,从天亮吃到天黑,晚上两人在回家的公交车座位上累的像刚出道一样,权顺荣闭着眼睛靠在李知勋的肩膀絮絮叨叨,李知勋也倚着权顺荣闭目养神。
“知勋啊”
“嗯?”
“其实今天还有一个目的”
“什么?”
“带你认认路,下次你想出门玩了怎么办,万一我没空,你要自己出门,不认路不是很麻烦嘛”
闻言李知勋愣怔两秒后睁眼看向权顺荣,和自己一样的洗发水味道充斥在鼻尖,头发也随着公交车行驶路上的颠簸而一抖一抖的,窗外斑驳的光影略过权顺荣的侧脸,此刻李知勋好似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从来都只有人说路痴就不要乱跑,跑丢了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但好在以后有权顺荣会担心他的一切,李知勋不自在的轻咳一声
“干嘛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不用谢我”
“我没谢你”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2.合理的浇水与施肥
最近权顺荣特别粘人,未排队形的舞蹈练习要和李知勋站一起,录音也要等着最后一个,这样等队友都回家就是完美的二人世界,宇宙工厂里也多了个常驻嘉宾。
“你这……”
李知勋看着再一次往宇宙工厂搬东西的权顺荣欲言又止。
“我今天和孩子们去逛街了”
“都买了些什么东西?怎么拿那么多”
权顺荣把箱子放下一边往外面掏东西一边列清单。
“我买了两套好看餐具可以放家里,还有一个中古包”
权顺荣迫不及待站起来把包背身上向李知勋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嗯,还不错,和你上次刚买那套牛仔很搭”
“对吧我也觉得”
权顺荣把包塞给李知勋又继续往外拿东西
“给你买的杯子,上次你的那个不是摔碎了嘛,还有,给你带了个小玩意”
“什么?”
李知勋好奇的探头看向箱子
“嘿嘿,给你买了盆花,店家说是栀子花,开花很香,卖的很好,这是店里最后一盆了”
权顺荣把绿植从箱子里掏出来递给李知勋,李知勋把手里的小东西翻来覆去观察,又看看对面一脸满意等待夸奖的权顺荣。
“?给我买这个干嘛”
“防辐射嘛,你天天坐在电脑面前的”
权顺荣接过李知勋手里的栀子花放在电脑桌面,调整了一下角度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非常好”
李知勋在权顺荣包里翻翻找找,他显然对其他的东西更感兴趣。
“给我带可乐了没”
“带了,在车上呢,现在要回家吗”
李知勋看看时间,又看看外面天空,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等一下,我收拾东西”
李知勋关掉电脑往包里装着随身物品,权顺荣鬼鬼祟祟的从后面贴上李知勋,环住小猫的腰把脑袋埋在李知勋颈窝。
“今天好累,如果可以吃到最伟大的知勋牌拌面,我明天一定可以恢复所有元气的”
“我是人,我又不是中华小当家,哪有那么大本事”
覆在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气息扑在李知勋颈边引得一阵痒意。
“那你会给我做吗”
“真拿你没办法,家里还有拌面吗”
“我今天逛街的时候买了”
“你就拿准了我会答应”
“嘿嘿,不白让你做,我买了一箱可乐,回去把冰箱装满”
“OK”
“知勋今天还没有给我早安吻”
权顺荣把人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盯着李知勋的双眸越贴越近。
“等等,离我远点,我腾不开手”
“别亲!呀!权顺……”
3.控制生长环境温度
梅雨季节真的很要人命。
淅淅沥沥的雨声砸在落地窗上,连成线条顺着窗沿滑落下来。李知勋摘下耳机走到窗户面前,透过沾着水滴的窗户看向外面,对面的手机广告牌散发着光芒被窗户上的水滴折射到眼里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轮廓。宇宙工厂门口的树在狂风里相拥,路上的行人也相比往常少了近一半,下雨伴着刮风的天气没人喜欢出门 。
外面天气不好,李知勋的心情也不太妙,手机里的信息仍旧的未读,李知勋今天忘了带伞,给权顺荣发的信息也没回。可以理解,毕竟工作跑行程嘛,但是李知勋现在在为怎么回家而发愁,狂风暴雨的天气连打车都是奢侈的事情。
李知勋挠挠头发烦躁的把手机扔回桌上,电脑屏幕前的栀子花比之前大了不少,香味也更浓了点,网上说这个时候是最容易招虫害的时候,虽然李知勋的这盆花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他还是买了杀虫药以防万一
李知勋瞥到书架上之前权顺荣带自己出门玩的公交路线图,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时以为派不上用场的知识在这种时候显得无比珍贵,李知勋此刻非常感谢对待每件事情认真学习的自己。虽然说公交车站离家里有一点距离,但总比全程淋雨跑回去好
李知勋在公交车上晃晃悠悠快到家时权顺荣才打来电话。
“知勋怎么了?我行程才结束”
“没事,今天下雨,我没带伞来着”
“那你怎么回家?还在宇宙工厂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麻烦你了,我一会儿就到家了,坐的公交车”
“你自己一个人吗”
“不然呢,我还能带谁回家”
“KKK,别着凉了,我一会儿就到家”
“啰嗦死了你”
挂断电话的李知勋脸上有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微笑,巴士走走停停,一摇一晃的感觉勾的李知勋眼皮都打起架来。再睁眼时,是手机震动不断的下车提醒,李知勋拿起包从巴士的后门下车。
车门打开的瞬间,权顺荣的伞比大雨来的更早一点。
“你怎么在这儿?”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快到家了,你又没带伞,这离家好歹有一段距离,给你淋感冒了怎么办?”
“今天拍摄怎么样?”
“还不错,但是,如果我今天晚上能吃到最伟大的知勋拌面……”
“停,知道了 ,今晚吃拌面”
“嘿嘿”
两人的身影逐渐融在夜色里,月亮也躲在云层后边不肯露面,赋予他们独属于自己的相处空间。
但是李知勋好像没完全长记性,因为第三天小猫又忘了带伞,但这次手机里的不是未读信息,而是权顺荣的叮嘱。
【第二个抽屉里帮你放了把备用伞,第三格柜子里是厚衣服,照顾好自己,虎浪嘿~】
从此以后宇宙工厂的柜子里总有雨伞跟厚外套。
4.人为授粉技巧
人工干预的授粉首先要挑选合适的植被,选择处于授粉期的植被,通常是花朵刚开放或花药刚裂开的阶段。
而需要被人工授粉的花朵,通常是没有开放花药的花朵。将花瓣剥开除去,暴露出里面娇嫩的花柱,此时被授粉花朵可能会因为害羞而拒绝授粉。这种情况千万不要着急,温柔的安慰和夸赞往往可以增加花朵的自信心,会让花朵更容易接受授粉。
安抚好对方花朵情绪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在开始之前可以先将花朵体内的花粉提取出来,轻轻地涂抹在花柱上,确保覆盖到每一寸表皮,然后将授粉花朵的雄蕊轻轻抵在受粉器官上,如花朵的蕊心。
注意!在花朵的第一次授粉过程中,动作千万要轻柔,禁止太过粗暴的动作以免损坏花朵或受粉器官(不同花朵,因花而异)
此外,为了提高授粉的成功率,我们可以进行多次授粉,以确保花粉可以完全覆盖被授粉花朵的蕊心。
最后,授粉后的花朵需要进行事后抚慰,可以采用,肌肤接触,话语安慰,夸赞或者亲吻。需要注意的是人工授粉的体验会受多种因素影响,所以我们要定期给花浇水,施肥,以保证花朵的心情,根据特定的性格选择合适的授粉方法也很重要。
5.预防虫害
李知勋最近状态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或许是因为桌面上的那盆栀子花最近遭了虫害,花苞只掉不开。或许是写歌遇到了瓶颈,最近宇宙工厂的灯总亮到半夜。又或许是因为手机不好玩了,要不然为什么知勋最近总对着手机一个人发呆。
老虎很担心这样的小猫
像以往每个上班的早晨一样,闹铃准时准点响起,李知勋置若罔闻的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继续催眠自己,他昨天又熬到凌晨才睡,小猫这段时间有点失眠。
李知勋放任闹铃吵了很久再三确认自己无法睡着后,才不情愿的睁开眼。听着聒噪的闹铃声,李知勋很认真的思考需不需要换一个稍微柔和点的音乐,经纪人突然的电话打断了李知勋的放空,他认命的搓了把脸起床洗漱。
一如既往的上班,一如既往的不想上班。
李知勋趿拉着鞋下楼时vocal队的车已经到了有一会了,李知勋开门上车在后方落座,前面的尹净汉放下手机转过身递给李知勋一份早饭,目光在李知勋身上扫了一圈后开口
“哦,知勋今天穿的很帅哦”
“啊…谢谢哥”
李知勋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穿搭,普通的黑色T恤配牛仔外套,黑色运动裤配着脚上几乎不变的拖鞋。他合理怀疑这哥在开玩笑,但眼神又如此的真诚,李知勋没多想,被压缩的睡眠很珍贵,而且又不止他一个人起的那么早,没一会儿的车上就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平稳呼吸声,尹净汉看着睡着的小猫,默默的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权顺荣
净汉:【睡着了】
顺荣:【哎一古……】
保姆车缓缓停在音乐银行的停车场,vocal队是最先到的,DK晃晃还在睡觉的李知勋把人唤醒。
“知勋哥,我们到了,下车吧”
“哦好”
李知勋揉着眼睛下车站在原地伸懒腰,在一旁整理衣服的夫胜宽顺势抱上李知勋。
“知勋哥撒浪嘿~”
“莫呀?”
李知勋虽然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回抱住夫胜宽在人后背拍拍。
“我说知勋哥撒浪嘿~”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
听到满意的回答夫胜宽才放开手,李知勋摸摸鼻尖,隐藏在发丝里的耳根已悄然红透。
录完打歌舞台后是练习室行程,休息时间还没结束,练习室里零零散散的没几个人。李知勋一个人靠着墙坐在地板上发呆,对面的镜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两只猫,李知勋看向身边的文俊辉和徐明浩,刚准备开口文俊辉就递过来一瓶水
“一会下班还去宇宙工厂吗”
“哦…我也在考虑,虽然不知道写什么但是还想去那待着”
李知勋拧开瓶盖朝嘴里灌了两口水,文俊辉挥挥手,很不满意李知勋的回答。
“哎咦,不如回去休息,反正知勋写的歌已经够多了”
“在哪都是休息,万一来灵感了呢”
“你别把自己搞得超负荷运作,知勋你已经很棒了,对自己好一点,多休息休息”
李知勋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感觉好像不去宇宙工厂,就像游戏里的每日任务没做完一样难受。讨论半天两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表情呆滞咀嚼香蕉的徐明浩脸上,希望他来给个主意,徐明浩被两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艰难的把香蕉咽下去,举起大拇指又竖起食指,两个手指捏在一起给李知勋比了个心
“知勋哥撒浪嘿~”
“知勋呐Jun浪嘿~”
文俊辉张开手臂等着李知勋的回应,看别扭小猫转身要爬起来干脆直接把李知勋一把搂进怀里。
“Jun浪嘿~”
好了,现在练习室镜子里面有两个纠缠不清的身影和一个举着香蕉默默挪走的小猫了。
文俊辉的劝说还是有用的,李知勋准备去给花浇个水就回家休息,他刚到门口还来得及没输入宇宙工厂的大门密码就被人从里边打开,权顺荣小简笔画一样的摸样直接撞进李知勋的眼底。
每次在有关李知勋的问题上,权顺荣好像比李知勋自己都快一步
“你怎么在这里”
“过来给你的花浇浇水”
权顺荣冲着李知勋晃晃右手的小水壶,脸上有着藏不住的喜欢
“这花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叶子都黄了一小半儿,花苞也不开花”
李知勋戳戳栀子花苞闷闷不乐的和权顺荣抱怨。明明肥料也买了,水也有浇,可这花的长势还是令人担心 。权顺荣举着小喷壶也凑到李知勋面前,给栀子花继续补充水分。
“我找了一个学植物学的朋友问了一下,这个小家伙有点缺铁,而且有虫害,你之前买的那个肥料没有用”
李知勋拾起盆里掉落的花苞仔细研究,把花苞剥开果然在花朵的中心发现了可疑黑点,他看看手里的残枝败叶,又看看权顺荣努力给花上药的身影,不知怎的红了眼眶。
“你会怪我吗?怪我没照顾好你送我的花”
“嗨,这有什么?花坏了再买就好了”
“那我呢?”
略带颤抖的声音传到权顺荣耳朵里,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李知勋的难过。权顺荣放下水壶,坐到李知勋身边,李知勋低着头不再说话,只是扣着掌心因为健身而磨出的茧痕,权顺荣摸摸李知勋的脑袋耐心开口。
“知勋最近很过的很难吧,我都知道哦”
是的,李知勋这不对劲的状态,一切都被权顺荣的尽收眼底。
距离下次回归时间越来越近,确认好的音源也放出了试听的版本,作为制作人肩上有着比别人更重的担子。网上每一个针对试听版本的评价都会给制作人带来不同程度的心理负担,或好或坏。
李知勋害怕自己对不起粉丝们的期望,更害怕音源成绩不好无法给队友的努力一个交代。再加上回归造型的转变,他无法确定粉丝是否会还会喜欢自己,甚至无法确定权顺荣是否也还会接纳自己 。
“知勋呐,其实这花没有很难养,缺乏肥料了就给肥料,缺水了就浇水,有虫害了杀虫就好了”
权顺荣捏捏李知勋的手指,把自己的团戒带在李知勋的无名指上而后开口
“知勋,这个世界上最难养的花是自己啊”
李知勋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转动着权顺荣的戒指
“对自己好一点,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大家都很爱你,你也很爱大家,就是因为我们互相支撑,所以才能走到现在,你也不要因为大家担心你而愧疚,我们是家人不是吗,我们更希望我们的担心最后是无用功”
李知勋的肩膀好像有点颤抖,权顺荣安抚的搂住李知勋,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
“这几天其实不止我一个人看出来你的不对劲,孩子们也都看出来了,不止一次的私下找我聊过你的状态,所以大家一致决定,要让你感受到我们的爱,如果你的心里被我们的爱填满的话,再多的负面评价也攻不进来”
“所以,知勋呐,撒浪嘿~”
权顺荣牵住李知勋的手十指相扣递到唇边落下一吻,李知勋还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只有偶尔传来的吸鼻子声音。
“真哭了?不能吧”
权顺荣弯下身子偏过头去看低着头的李知勋,没等看清身旁的人是哭是笑,就被按着脸推开,李知勋趁着把人推开的功夫迅速擦去脸上的泪珠,然后强撑着开口
“拉倒吧,你哭我都不可能哭”
“好好好,真釜山男人李知勋”
权顺荣变戏法似的从身侧的包里掏出个三角饭团递给李知勋。
“最近饭也没好好吃吧,身材管理确实重要,但是偶尔一次的放纵餐也未尝不可,今天晚上吃烤肉吧,胜澈请客”
“他同意了?”
“卡在我这儿”
“……这哥真是慈善家”
6.开花
知勋:【 什么时候来宇宙工厂? 有东西要给你看 】
顺荣:【马上到】
5分钟后权顺荣气喘吁吁的跑到宇宙工厂就看见李知勋在窗边捧着那盆宝贝栀子花拍照 。夕阳透过落地窗洋洋洒洒的铺满了整个宇宙工厂,披在李知勋的身上,好香的花,好美的人,栀子开的花,真的很漂亮。笑的那样开心的李知勋好像更漂亮,权顺荣先生养的仙人掌终于开花了
“你看,这花开花了,怎么样?我照顾的是不是很好?”
李知勋拍完照把花递给权顺荣手中邀功,权顺荣接过去左摸摸右闻闻,也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哇,这花真香,感觉以后宇宙工厂都不用买香氛了”
“还是要买的,毕竟这花又不是全年开放”
“所以你把我喊过来就是这个事儿?”
“这样的话,我可要收辛苦费了”
权顺荣把花放回窗台前让花继续晒太阳,回身抱住正在收拾东西的李知勋。
“不止喊你来看花,主要想让你来接我回家,今天天气那么好,我们坐公交车回去,路上还能逛个超市”
李知勋偏过头亲亲权顺荣的下巴换来更紧的拥抱。
“知勋现在怎么不问我爱不爱你了”
“得了吧,我知道你爱我”
其实权顺荣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有不爱才需要反复确认。但好在之前那个敏感且不自信的李知勋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NEW WOOZI
盛夏的傍晚,云朵簇拥着天边的落日把整个城市融进璀璨的天空,隔壁鱼饼摊的香气飘到公交车站,勾着权顺荣的肚子发出不争气的声音
“知勋要不要吃鱼饼”
“也行,少吃一点,晚上回去给你做拌面”
“好耶,最伟大的知勋牌拌面,我要吃两份”
“你快点,巴士马上到了”
“来了来了”
权顺荣拎着鱼饼和李知勋在最后一排熟悉的位置落座,李知勋用一只蓝牙耳机作为交换,换来了权顺荣一半的鱼饼,两人就这样相互依靠听着音乐吃着鱼饼等待广播播报家里的站台。
李知勋看着腮帮子鼓鼓的权顺荣把鱼饼喂到自己嘴边的样子,只觉得可爱,都说爱人如养花,可是我家的那只是他妈的仓鼠怎么办?
【7月15日 天气 大雨
我叫权顺荣,我的爱人才不是仙人掌,他是一盆需要历尽千辛悉心照料才会开的花 】
龙之歌
by@哦豁一只🦁子
*性转
「00」
您好,亲爱的旅人,欢迎您加入我们,请坐下来吧!这个酒馆虽然有些简陋,但是它的酒真是不错呀!不是吗?
好了,请安静,请安静,诸位,诸位!很好,非常感谢诸位的配合,十分荣幸在这该死的天气里能和诸位相聚于此,这样的缘分让这个夜晚变得无比美好——除了这倒霉的、腐朽的、恶心的降雨——哦!抱歉诸位,我失态了,下雨天总是让人心烦意乱,对吧?
什么?我的废话太多了?好吧,好吧!该死的!
那么在开始之前干个杯总可以吧?请诸位把你们的酒杯都举起来!行色匆匆无家可归的旅人们!敬什么呢?
就敬这场令人作呕的大雨吧!它把我、你们——...
by@哦豁一只🦁子
*性转
「00」
您好,亲爱的旅人,欢迎您加入我们,请坐下来吧!这个酒馆虽然有些简陋,但是它的酒真是不错呀!不是吗?
好了,请安静,请安静,诸位,诸位!很好,非常感谢诸位的配合,十分荣幸在这该死的天气里能和诸位相聚于此,这样的缘分让这个夜晚变得无比美好——除了这倒霉的、腐朽的、恶心的降雨——哦!抱歉诸位,我失态了,下雨天总是让人心烦意乱,对吧?
什么?我的废话太多了?好吧,好吧!该死的!
那么在开始之前干个杯总可以吧?请诸位把你们的酒杯都举起来!行色匆匆无家可归的旅人们!敬什么呢?
就敬这场令人作呕的大雨吧!它把我、你们——我们所有人都困在这里了!
干杯!
嗬啊!真是畅快啊!这酒真不错,对吧?但是我告诉诸位,它比起世界上最好喝的酒,差远啦!但是那样的酒,现在可喝不到啦,如果您非要寻找,我想,或许龙曾经居住的岛屿上应该还剩有一些吧,如果您能找得到的话。
是的,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龙的故事,关于最后一只龙的故事。
古老的故事大抵都从这句话开始——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海的中央有一座孤独的、怪异的岛屿,那里是龙居住的地方。这个地方仿佛被时间遗忘,那里总是有紫黑色浓云狂卷笼罩,时常落下寒冷如冰的雨水,巨石嶙峋,暴风挟持海浪与礁石碰撞出丈高的浪花,野兽血性的嘶吼,翼鸟尖厉的长啸,野性和邪性在这里沉淀。
突然有一天——混沌的一天,从遥远的国度传来少女的吟唱,龙睁开了他如同无数颗黄金琉璃镶嵌而成的眼眸,结束了他混沌的梦,庞大的身躯里原本像是被冰冻住的血液忽然快速流动,藏在身体里古老的本能受到驱动,在龙啸声中地面微震,狂风怒吼,巨浪滔天,他振翼而起。
人类愚蠢而无知的献祭,唤醒了沉睡的龙。
「01」
——可是为什么把她抓来了?
在听一声飞禽的嘶叫如同利箭一般从洞口射入然后在洞穴内产生的回响后,夫胜宽下意识地想要咽口水,但又立刻感受到快一天没喝水让她口舌干燥,根本无津可咽。
夫胜宽坐在耀眼的金子和精致的宝石堆砌而成的小山上,像这样的小山在这个洞穴里还有很多。洞穴地面都被灿烂得刺眼的金子铺满,闪耀的名贵珍宝金石都随意地堆叠在一起,毫无规律,就像是被随手丢进来,丢到哪算哪,自然而然堆成了隆起的“山势”。
有微弱的光从洞口铺洒进来,但金子反射另一块金子上的光,宝石反射另一颗宝石上的光,莹莹地晕染了整个洞穴,让这个原本应该阴暗潮湿的石穴都变得梦幻起来。
即便是来自有“金之国”之称的拉斯特王国,行走于几乎布满金饰的王宫之中,夫胜宽也不敢说那里会比这里更奢华——虽然奢华得粗俗且原始。
除了刚醒过来时被眼前这奢华到极致的场面震惊得说不出话,经过快一天担惊受怕惶恐不安的折磨,夫胜宽已经完全没有了研究和赞叹这些财富的心情。
她的屁股被金块的棱角硌得生疼,稍微一动,垒得并不结实的金子山就会开始松动,哗啦啦几块金子就顺着“山体”倾斜的角度滑了下去,金子山总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夫胜宽实在害怕,她往下看看,又往上看看,她坐的这座金子山实在是太高了,高得她都觉得自己一伸手就会摸到洞穴顶上垂下来的石锥,如果她滑下去,一个不慎引起“山体滑坡”,她不被掉下来的金子砸死,也要被金子活埋窒息而死……
——真是华丽的死法呢!国王死了陪葬都没那么多……呸呸呸!
夫胜宽立刻反省了自己对国王的“大不敬”以及对自己的“诅咒”。
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一些忿忿不平,确定了趴在洞口的那只遍体黑鳞的龙没有睁开眼睛,应该是还在睡觉,才狠狠地瞪住它,调整了一下稍微让她自己好受一些的坐姿,一枚金块噼里乓啷地撞击上其他金块掉落,她嘟嘟囔囔说:
“抓错人啦!”
明明她说得那么小声,就像是对自己的不幸发脾气,但最后一个字话音还未落,一直趴在洞口时不时翻个身但始终保持沉睡的巨兽突然睁开了眼睛。
洞穴里的黄金山原本已经足够耀眼,但龙的眼眸甚至更璀璨,瞪着龙的夫胜宽毫无防备地被卷入黄金的风暴,心跳停拍,一个惊吓,没坐稳,直直从黄金山上滑坠了下来。
少女惊恐的尖叫和金属石块搓动掉落碰撞的声音充斥整个洞穴。
金子山倒塌了。
但故事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02」
在一切发生之前,夫胜宽从小到大获取的信息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龙了,因为最后一只龙,已经被来自拉斯特王国的斯雷尔家族祖先——那位以屠龙的勇气和成就获得贵族爵位的斯雷尔伯爵杀死了。
龙是邪恶的生物,他们贪婪,骄傲,暴虐。为了夺取黄金、珠宝和美人他们可以四处烧杀抢掠,迫使人们不得不为了保一方平安,向它进献食物、酒水、财富和美丽的少女。
龙巨大的身躯布满坚硬的、如同玛瑙一般晶亮的鳞片,锋利的爪子总是沾染鲜血,掌骨和指骨从翼膜中刺了出来在龙翼弯折处形成一个可怖的尖角,翼指骨带着皮膜伸展开来遮天蔽日,支撑它雷电和暴雨中快速飞行,从脖子到尾巴,他们的筋骨背脊上长着尖厉的长刺,头上的长角更是它作为“恶魔的信使与坐骑”的证明。
当然了,这一切恐怖的外貌所带来的的恐惧和厌恶情绪,都会在龙黄金色的眼眸之前化为虚无,人们会溺于龙瑰丽的眼眸之中,就像陷入永远走不出的迷宫,然后……
“然后被它口中喷出的烈焰烧为灰烬!”弗洛丽塔公主突然提高声音,吓了夫胜宽一跳,看着夫胜宽因为惊吓而瞪大的眼睛,她极具恶趣味地哈哈大笑起来。
弗洛丽塔公主是拉斯特王国最漂亮的姑娘,这是公认的。她出生于鲜花盛放的春季,降临于世的第一天她就睁开了眼睛,如同宝石一样耀眼,国王与王后爱她至深,几乎要把王国里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有人说,拉斯特王国大理石铸建的王宫里,纯金打造的装饰四处都是,但那也只是装饰而已,弗洛丽塔公主居住的宫殿,一整个可都是黄金打造的。
“放屁!”弗洛丽塔公主这么和夫胜宽谈论这个流言,“叽叽喳喳的麻雀!”
她这话说得有些粗俗,但夫胜宽早就习惯了。弗洛丽塔公主从小接受高雅的教育,她的礼仪无可挑剔,在王宫舞会上凭借精湛的舞技和美丽的样貌、华丽的家世背景,总是最耀眼的明星。王国里所有的姑娘都以她作为风向标和模范,她几乎是所有贵族少女的模仿对象。
但夫胜宽还是觉得私下里有些小性子和棱角的弗洛丽塔公主要更生动一些。
而这位明艳动人的公主,马上就要嫁给龙斗士斯雷尔家族的后裔了。
“这简直是最‘划算’的交易了。”弗洛丽塔公主翻了个白眼说。
夫胜宽当然听懂了她的嘲讽。
斯雷尔伯爵一世原本不是什么伯爵,他顶多是位骑士。但有别于其他骑士的是,他是一位极具勇气且极其富有爱人的热情的骑士。据说他为了救回被龙抢夺而走的未婚妻,追到了龙所居住的地方,凭借自己的智勇无双将所有的龙屠杀,带着未婚妻凯旋,因此得到了王国子民的尊敬和爱戴。国王赐予了他伯爵爵位,让他列身于贵族的行列之中。
只可惜这个爵位并不是永久的,到了斯雷尔伯爵三世去世之后,所有的因为爵位赏赐下来的土地和财富都要收归于国家。因此,逐渐感受到衰老的斯雷尔伯爵三世要开始为自己的孩子筹划,那位年轻的小伙子,小斯雷尔,天知道家族里那勇猛的基因是否存在于他身上呢,斯雷尔伯爵三世就已经把他捧上了高坛,将他的英气和身手吹得不凡。
“他一个人就能斩杀五只龙!”斯雷尔伯爵三世摇头感慨,“太可惜了,现在可没有这么多龙让他大展身手了。”
所以,谁知道他能不能做到呢?但人们是那样敬仰英雄的后代,只觉的英勇的血液长存,因此都把他看作能够守家卫国的、值得信赖的龙斗士。
夫胜宽也曾见过小斯雷尔,的确是位英勇善战又英俊绅士的人,据说有很多姑娘都倾心于他,但夫胜宽总觉得他像是绷紧的弓箭上待发的羽箭,总像是为着什么蓄势待发的样子。
也不能说这样不好,但难免会让人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性,又不太真诚,现在想来,他的处境的确尴尬,需要钻营一些才能够保证他不会失去属于他的一切。
难怪弗洛丽塔公主把这场婚姻看作是一场交易。斯雷尔伯爵家能够保有自己的爵位,甚至能更上一层。拉斯特王国唯一的公主——也是唯一的皇家血脉,一个女人,嫁给了王国子民信任的男人,他们国家的安定似乎得到了保障。
“凭什么?”弗洛丽塔公主忿忿不平,夫胜宽也十分恼火。
凭什么,难道王国的统治者必须是男人才能令人安心?
“或许,你能预言到我的婚姻吗?”弗洛丽塔公主忧心忡忡地问夫胜宽,她似乎是知道逃无可逃,因此来寻求安慰。
“我很抱歉……”夫胜宽被她这么一问,明确地知道自己做不到,但因为敏感的心虚,讷讷地说。
弗洛丽塔公主失望地离开了神女的高塔。
拉斯特王国是一个岛国,岛上有一座死火山,它仍然保持着完整的火山形态,巍然屹立在岛中。岛上因为有火山灰中的营养物质让土壤变得肥沃,农作物因此优越地生长,同时因为环海,还有丰富的渔业资源,拉斯特王国的人民过着自给自足吃穿不愁的生活。
但是这些并不足以让拉斯特王国声名远扬,拉斯特王国最出名的,还是死火山底下藏着的金矿,港口来自其他国家的商贸船只离开时除了带走珍贵的鱼类,还要载上无数的金石,拉斯特帝国也因此得名“金之国”。
而夫胜宽,是“金之国”的神女,由神选出来传达神意的孩子,她能够知晓神的所思所想,预言未来,警示众人。
说实话,夫胜宽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为神女,在选拔当日,大祭司宣读了神的旨意,里面如此清晰的她的名字让她惊讶又惊恐,呆愣愣地走上阶梯,不可置信地跪拜在神像与大祭司身前,戴上了属于神女的桂冠,接过了有金色绣线排列出神秘符文刺绣的神女裙袍。
神慈爱地俯视着她,像是在向他虔诚的孩子表示赞许,而她在大家或恭敬或艳羡的目光中,不知所措。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通过任何方式触达过神意啊!
神女有神女的守则,沉甸甸一大本,细致得连吃饭咀嚼的次数都写在上面,大祭司在旁边看着她,她稍有做错的地方就要经受眼神的灼烤。她不能大哭,因为眼泪象征着不幸,她也不能大笑,因为激动象征着王国动荡,在人前话不能太多,不能与他人过于亲近,因为神意过多显现就不足以证明其珍贵,但也不能太疏离,因为神以爱和被爱滋养。
虔诚衷心,情绪稳定,割舍欲望,圣洁清白等等等等,这些大类下还有无数小类,条条框框把她的一举一动全部框定,接下来的每一天好像都在重复上一天做的事,比起人,夫胜宽觉得自己更像八音盒里被上了发条、只能按照设定路线转圈的木偶。
而扭转发条的人,是拉斯特王国的大祭司。
大祭司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他总是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斗篷之下是一位年纪很大很大的老人,有人猜测他也许比拉斯特王国存在的时间年纪还要再大一些——这就有些骇人听闻了,但大家看到他都总是心里犯怵。
他住在神殿里,几乎是对神最虔诚的人。与他同住的还有一批据说是极有潜力成为神子或神女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是大祭司一家一户去选回来的,他们在神殿里一起长大,一起接受神祇教育。夫胜宽也很害怕大祭司,每次大祭司说话或者训导的时候,她都坐的板板正正极为乖巧,比起其他人她还有一件值得担心的事情就是,如果她表现得不好,大祭司要把她逐出神殿,作为一个孤儿,她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但她的确是一直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神女,毕竟她总被大祭司批评说她不够专心,装着别的事情的心思太重,她就想好好地在神殿里长大,如果可以的话,她说不定还能在教堂唱诗班找到一个位置工作,以赚取金钱让自己能够独立出去。
谁想能成为神女呢?不能哭不能笑的布娃娃。
她也和大祭司说过的,她从来不曾有过对王国未来的明确预感,也不能洞察他人所思所想。
“也许……也许……”也许神选错了人呢?夫胜宽本来想说这个来着,但想到大祭司对神的衷心程度,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但是大祭司每次听到夫胜宽的自我怀疑,问她:“人会被什么引导呢?”
“……神?”夫胜宽看着大祭司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大祭司只是古怪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让她去神像下思考祷告。
祷告什么呢?
夫胜宽很懊恼,怎么会有她这样的神女呢?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奇怪,就像是装错了灵魂,也许她占据了别人的身体呢?
一个不相信有神存在的神女。
但是她的力量太微薄,在毫无方向之时,她只能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按照大祭司所要求的那样坐做好,因为大祭司喜欢听话的孩子。
每次有神虔诚的子民来祈求夫胜宽传达神的祝福或者给予人生警示之时,她都得逼迫绞尽脑汁自己好好编一下,又担心有话说得不够圆满好听或者给人指错了方向,压力太大,因为委屈而留下眼泪的时候,她又会被独自一人被关在高塔之上,门外的大祭司告诉她,哭,可以,但是不能被人看到,什么时候不哭了,什么时候出来。
夫胜宽讨厌高处,讨厌寒冷,讨厌人与人之间不以真诚为基础地交往。
虽然看不见,但是她好像是拉斯特王国量刑最高的重刑犯,永久地被一个身份封印在神的高塔里。
然后在那一天——对于拉斯特王国十分重要的屠龙庆典日那一天,事情就这么突然地发生了。
高塔牢笼,被什么重物一击之下毁坏。
夫胜宽的记忆变成了破碎的片段,黑得发亮的甲片一块叠着一块比砖瓦更紧密,破空而来呼啸的风声,所有的风景被巨物遮盖变成了由远及近的一片黑,重物砸到高塔上塔身晃动,大理石在少女的尖叫声中破裂掉落,塔好像塌了,如预想的一般强烈的失重感,但不是因为下坠,而是因为上升。
她觉得肌肤辣痛,像是被什么划破,然后她像是一个脆弱的玩具被攥住,力气大得她要窒息。
好像有人在叫喊,声音被灌进耳朵的风声遮掩掉了大半,他们在叫什么?
龙?
夫胜宽费力地抬起头来,却被长翼拍打过来的、柴火燃烧味道的高温风扑了她满脸,让她呼吸困难。
他们好像穿过了云层,乌云之上,竟然还是蔚蓝的天空,艳阳高照,让她目眩神迷,但她在彻彻底底失去意识之前,看清了怪物的样貌。
是龙啊。
「03」
金子山倒塌了。
夫胜宽在闭眼尖叫着下坠中感觉有一种温度由下至上向她袭来,然后就是整个背部、臀部和大腿实实在在地与一颗颗戳人的石头接触——是有什么东西一把把她捞住了,与此同时也捞住了一部分金块珠宝,她躺在这些不加修饰棱角锋利的矿物石块上面,就仿佛在接受极刑,更别提那个托住她的东西还收紧了,两边的金块随着收紧的趋势向她滚来,现在,她整个人都被黑暗和金块挤在中间,就像是被丢进了屠夫的绞肉机器里。
在龙爪放开重新获得呼吸的机会之前,夫胜宽都在想自己还不如摔得粉身碎骨,至少不用再经历这样长久的、持续的折磨。
龙在一切恢复平静后,才把夫胜宽放了下来。还是放在金子堆里面,这次很“友好”地把她放在了一个地势较平的地方。如果说之前是一个金子山,那么现在夫胜宽所躺在的地方应该算是个金子坡。
看似简朴实则精致昂贵的神女长袍早在她被龙爪抓起时被划破,它又握着她飞过田野、港口、蓝色的大海上空,夫胜宽后来的印象已经不太清醒了,只记得中途它略微放松了一下,害怕到僵硬的神女阁下再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下坠的失落感,然后她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夫胜宽就面对着比拉斯特王国的王宫要大三倍的洞穴,还有一整个洞穴里遍布的金子——真不知道拉斯特王国的金矿里有没有这种程度的储量。然后才闻到了破破烂烂的长袍上传来的异味,她整个人也像是被放在盐水里腌制过了一样,盘起的头发早就散开,湿过又干了,一缕一缕地像是从里面能择出盐巴。
从小到大,夫胜宽还没有这么狼狈过,当她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难堪的装扮出现他人——好吧,就算是他龙——的面前,她就觉得羞赧得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是这里找不到地洞,因为地面都被金子掩盖了,或许她能在金子里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光亮无法蔓延至洞穴的最上方,洞顶像是消融在黑暗中了一样,只有一个个自然形成的石钟乳如同尖利的武器一般尖端对着她,如果掉下来的话踢就会把她戳死在金子堆里面,这也是一种死法……夫胜宽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胃部痉挛,仿佛身体先提前演练了一遍可能会发生的场景,她打了个冷颤,艰难地、但是尽量快速地爬了起来。
再次和不远处的龙四目相对,而手边金子坚实的触感、身体上伤疤和骨头的疼痛,如此真实的感觉在一遍一遍提醒夫胜宽——
这不是梦啊。
弗洛丽塔公主似乎是接受了她的宿命,她就要嫁给斯雷尔家族那位据说英俊潇洒英勇无比的年轻人了。
“也许您会喜欢上他呢?”她的侍女陪伴她在花园散步时这么说,被路过的夫胜宽听到了一耳朵。
“哼哼,”弗洛丽塔只是哼了几声,然后干巴巴地说,“但愿吧。”她说完这句话,就看到了在绚丽明艳色彩花圃旁走过,突兀的那件黑色长袍,她喊着夫胜宽的名字,提着裙子朝她跑了过来,侍女在后面急的跳脚,说着风度优雅。
“神啊!”弗洛丽塔公主一把挽上了夫胜宽的手臂,然后抬着头说,“请让我和您的女儿说说话吧,或许我能获得一个您的祝福。”
侍女一听便停了脚步,神与个人的对话是极其私密的,她犹豫了一下,站得离两位少女远了一些。
夫胜宽一直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因为大祭司不允许她向任何人展现过度的亲密。
但是弗洛丽塔公主成为了她的朋友,私密的,偷偷的。
如果夫胜宽在,弗洛丽塔就会在王宫舞会上给她使眼色,借着休息的机会偷偷跑到高塔上,两个女孩在王国最高的地方看漫天星辰,分享从宴会上偷偷带出来的小点心。
夫胜宽羡慕她的一切,羡慕她美丽又大方,羡慕她可以穿漂亮的裙子,可以佩戴精致华贵的饰物,她有许多追随者,也有很多爱慕者……她不隐瞒她的欣赏,但弗洛丽塔公主在知晓她的想法之后非常吃惊,这才和夫胜宽说:“可是,你才是我最羡慕的人。”
羡慕她?她有什么好羡慕的?夫胜宽只当她在开玩笑,谁知弗洛丽塔公主很认真地和她解释:“是真的,从你的名字开始我就在羡慕你了!”
夫胜宽的名字和王国里大多数人的名字都不太一样,她的名字是大祭司起的,又或者说,神殿里所有的孩子都有一个大祭司起的名字,相当于教名。光是听名字就可以判断,她是神殿人员,他们被人们统称为“神殿的孩子”。
“你也想成为神殿的孩子吗?”夫胜宽这么问弗洛丽塔公主,然后没忍住数落,“很累的,很早就要爬起来祷告做早课,那些祷告词好长好长,很难背的,然后吃的东西也很有限,也不能出去玩,也不能对谁动心,因为情欲是最可怕的欲了,大祭司还总是训我们……”
也许是平常和人说话太少,也太拘谨,一到朋友面前,夫胜宽话就多了起来。弗洛丽塔公主听她一条条念叨完,眼睛里亮亮的。
好不容易说完了,夫胜宽才咽了口口水,看着弗洛丽塔公主的表情不可置信地问:“这样你也很想来神殿吗?”
“想啊,”弗洛丽塔公主苦笑着说,“谁又想做公主呢?”
夫胜宽心里想:我就想啊,只可惜不可能罢了。
即使她是神女,也和公主是不一样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公主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因为这些事情才是符合所有人期盼的。
——也许这就是她和公主能变得亲近的原因吧,她们都必须是符合别人期待的人,都是被框死的人。
拗不过国王与王后的期盼,弗洛丽塔公主似乎破罐子破摔地接受了将要嫁给那位“勇士”的事实。她开始对婚礼筹划感兴趣起来,以前只是看,看得不仔细,如今躺在船上的变成了自己,她就开始上起心来。
她寻找了许多与龙有关的资料,开始和夫胜宽进行分享,因此从来都没看过庆典的夫胜宽也了解了整个流程。
“真希望为我唱赞歌的是你。”弗洛丽塔公主叹着气说。
拉斯特王国每年都会庆祝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重要的一个节日,屠龙节,相传在很多很多年前的这一天,斯雷尔勇士杀死了最后一只恶龙,换回了拉斯特王国长久的安宁。因此每年这一天,拉斯特王国就会举办盛大的庆典,甚至会邀请邻国来参与这一庆祝。
作为屠龙勇士的后代,斯雷尔家族的婚礼通常和屠龙庆典一起举办。在庆典上,新娘要躺在船上,小船只有一根绳子牵引,晃晃悠悠地从港口推出,其余人要捧着黄金烛台,点起烛火,唱起引来恶龙的那支古老歌谣,新郎如果要迎娶新娘,必须证明其和祖先一样也有屠龙的勇气,因此需要与招引而来的恶龙搏斗。
诚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恶龙了,因此人们会将恶龙画在黑布上,用剪刀裁剪下来,挂在高高的木桩之上,新郎只需要将木桩砍倒,将黑布划开,象征他杀死了恶龙,最后将小船拉回来,新人拥吻,礼成,由赞歌者唱起祝福的歌谣。
她是听过夫胜宽唱歌的,就在她第一次从舞会逃离,看着夜空实在美丽,因此将侍女甩掉,自己跑到高塔之上,她只是想离星空更近一些罢了。谁知道呢,在露台之上,她听见仿佛是神在歌唱,清灵,婉转,像是银河流泻,洗涤了她的心灵。
被发现没在认真祈祷而是在开小差偷偷唱歌的小神女还被身后传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都快哭了。
她一点都不想被大祭司骂。
夫胜宽四下看看,侍女并没有在盯着她们看,因此她不引人注目地耸耸肩,小声说:“你知道的,那一天我不可能出现在典礼现场的。”
“唉,”弗洛丽塔公主当然知道那一天神女有别的事情要做,她感到很难过,“其实我更想要胜宽唱的赞歌,而不是神女唱的赞歌。”
也许有人要问了,夫胜宽,不就是神女吗?有什么不一样吗?
是不一样的,夫胜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旗杆被砍倒的时候,你就在高塔上为我唱一支赞歌,好吗?”
用宽大的袖口做遮掩,夫胜宽轻轻握握自己好朋友的手,她的好朋友也抓了抓她的手。
婚礼很快到来。
夫胜宽在前一天就将自己的神女长袍熨烫齐整,早起例行祈祷,做早课,然后清点蜡烛,坐上马车,她甚至都不能吃东西。
今天是弗洛丽塔公主的婚礼,也是拉斯特王国屠龙日的庆典日,所有人都会向码头涌去,在那里观礼。但夫胜宽不能去。
斯雷尔勇士杀死最后一只龙那日,几十年后同一个日期,在拉斯特王国引以为傲的金矿上因为矿工的操作不当矿洞发生了坍塌,很多在矿上工作的人因此而死去,美满的家庭支离破碎。那是金矿开采以来矿上发生的最严重的事故,神似乎在这一天与所有人尽情狂欢,却遗忘了仍然在金矿上工作的人。
因此神女作为神意的传达者,在这一天必须要以赎罪的姿态为金矿里的工作者,活着的,死着的,祈福。
王宫里有两座高塔,它们坐落于王宫的最后端,高塔之间架起长廊筑起供于祷告的小小殿堂,殿堂只有四根长柱没有墙壁,一面能看到王宫全貌一直到港口的海色,一面能看到金矿上勤勤恳恳却因为距离小的如蚂蚁一般的工人,还有一面正对着死气沉沉的火山。
这个形状……夫胜宽站在高塔之上,用手顺着山势的曲线游走,一直到港口,总觉得越看越像……一阵冷风袭来,夫胜宽缩了缩脖子。
因为很高,那里也很冷,但夫胜宽不是因为这个不喜欢这个差事,可能是港口那边欢快的乐曲声太大,王宫里也会有半日的时间充斥着欢声笑语,而默哀留在后半日。夫胜宽在做祷告的时候,望着那些还在矿上背着石块土块躬着背的工人,只觉得非常难过。
也许是两边的氛围太割裂了吧。
乘坐马车路过港口的时候,夫胜宽偷偷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往外看,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少女清脆如铃铛般的笑声旋绕在人群之中,一个青年小贩举着手工制作的风车叫嚷着走过,妇人们训斥着吵闹的孩童,骂骂咧咧手上却温柔地将孩子脸上泪水拂去,稳坐于父亲宽阔的肩膀的孩子晃着腿扬着笑脸,夫胜宽看着看着就失了神。
还是马车车夫驱赶挤在马车道上人群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马车驶离港口人群,转向了一条向上走的道路,港口变成了俯视可观全貌的画面。夫胜宽这才将窗子开大了些,趴在窗框上,看着阳光照耀下泛着连续波光的海面,港口的舶船已经被引导去了其他地方,成堆的酒桶堆成了墙,来自王宫的卫兵正在分发黄金烛台,谁领了都要做登记,后来要一个个还回来的。
在港口见到的几个扛着木桩的壮丁已经木桩竖立到了安排好的位置,绳索解开,一面黑色异形布片在微风里稍稍飘扬起来一些,但因为风不大,吹不开,悠悠地又变回收拢垂下的模样。
夫胜宽关了窗,低下头把身上穿着的黑色锈金线的神服整理好,然后抬头直视前方的车门,调整好面部表情,在马车的颠簸中勉力挺直背脊,看起来沉稳又冷静,是一位可靠的神女。
马车到达王宫,通过守卫一层层一关关的检查,马车一路驶到高塔之下,马车夫打开车门,表情平静的夫胜宽下了马车。她看到国王身边的侍卫长长官大人站在高塔门口,如同之前的每一年一样向她行礼。
“神女阁下。”
“长官。”
侍卫长为她打开了高塔大门:“也请替我向那些同胞的亡灵问好,愿他们安息。”
夫胜宽颔首,她拢了拢长袍,安静地、微笑着地在车夫和守卫、侍女的注视下走进了高塔,一直到听到身后门关上,灼热的视线消失,已经踩在楼梯上的夫胜宽才望着上当螺旋形上升的阶梯长长地叹了口气,肩膀耷拉下来,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向上走。
宫殿里果然已经装扮一新。
在高塔之上,夫胜宽都能看到来往仆从脸上的笑意,仪仗队扛着被擦拭得噌亮反光的黄铜乐器,每一条道路都被铺上地毯,美酒一桶桶被运进来,美食的香味似乎被风卷得飘到高处。
夫胜宽转身轻轻地关上了阶梯通往高塔的门。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立刻长出一口气松懈下来,把所有端庄优雅丢到一边,大摇大摆地走到祈祷台边,还是没有过分到以这种姿态坐到祈祷台上,而是以自己舒服的方式坐到了祈祷台台阶上,手撑着地,脖子往后仰仰舒展筋骨。
“说话也管,做事也管,真是的……”她小声地嘟嘟囔囔。
天气很好,白云卷成一团团挂在蓝色的幕布上,高塔上吹拂着清风,将港口的热闹都吹过来了。
真羡慕啊,夫胜宽羡慕好多人,被母亲训斥的,骑在父亲肩膀上笑着的,在集市和码头奔跑的,在唱诗班站在最不起眼角落的,穿着礼服的,有心上人的,她都羡慕。
因为都是她没做过,也不能做的。每次公主向她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小故事,她甚至会产生嫉妒——这种“神女”不应该有的情绪。
不过又怎么样呢?夫胜宽看着港口方向那个高高垂在木桩上的黑布,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就和那块黑布一样,它是假的龙,自己是假的神女,都是被人造出来的。
有合唱的歌声悠悠飘了过来,是那首古老的龙之歌,夫胜宽站起来走到大理石栏杆前,看着港口的方向,她没有跟着哼唱,那些“她注定要走向死亡”“带她去带她去”“将年轻美丽的姑娘敬献于您”歌词,她才不要唱给弗洛丽塔。
“奇了怪,结婚还非要唱这种歌,怎么不把自己献了,”夫胜宽非常不符合神女举动地翻了个白眼,整个人挂在栏杆上摇摇摆摆,她忽然想起那些结婚前来找自己祝福的娇俏少女,几年之后再见就是带着孩子身材发福满身疲惫的样子了,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啊,好像真的是把自己献给恶龙了。”
歌声停止了,夫胜宽撑着栏杆踮起脚尖紧紧盯着那根木桩,等待着它倒下去的那一刻。
五——四——三——二……
夫胜宽还没数完,就看到高杆晃了晃,随即轰然倒塌,码头那边的欢呼声都传到了这里来,夫胜宽只是看着那木桩倒下之时扬起的布片上那只看起来就很凶猛的龙失了一下神,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对着婚礼举办的地方,整理好了头发,清了清嗓子。
夫胜宽很会说祝福的话,因为她几乎每天都在祝福别人,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真心。
她给过弗洛丽塔很多祝福,祝福她健康长大,美丽,快乐,拥有美好的生活……现在她要祝福弗洛丽塔永远是自由的弗洛丽塔,永远是心灵富足的弗洛丽塔,永远被人爱也会爱人的弗洛丽塔,永远是正在盛放的鲜花,弗洛丽塔。
夫胜宽唱起了歌,唱的是她和弗洛丽塔在这个高塔之上看星空时唱的歌,没有歌词,只有旋律,那是她无聊人生中难得的记忆深刻的时候,黑色的夜幕就像天鹅绒一样,星星点点挂在上面,弗洛丽塔说她真想摘一颗星星下来做项链。
“太可惜了,没有这么高的梯子,我们也没长翅膀。”她说。
夫胜宽看着星空,像是被沉沉的夜色包裹,耳边是弗洛丽塔絮絮地说听说有一种宝石,比星星还闪亮。
可是怎么会有比星星还闪亮的宝石呢?夫胜宽摇摇头,黑夜里的星辰,闪着寒光的星辰,世界上没有什么比——
等一下?可是为什么突然这么热?
夫胜宽将思绪从深陷的回忆中拔出来,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额头上竟然覆着一层薄汗,一阵一阵的热浪取代了清凉的风翻腾着扑过来。
夏季,的确是热的,但高塔上没有这样热气扑面的时候。
夫胜宽讶异地发现,随着热浪卷席而来的,还有像翻倒了墨汁一样的天色,港口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黑色,洁白的云朵变得漆黑,颇具分量地低沉沉往下坠,并且这样的阴沉正在快速向王宫、金矿、火山口蔓延,夫胜宽张着嘴往后退了一步,黑暗已经笼罩了整个拉斯特王国。
闪电和炸雷,从海上卷起了龙卷风。
“啊!”夫胜宽被吓了一跳,四下无人,她不用强迫自己镇定,自然而然地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这样的天气,呆在高塔上应该比较危险把?虽然根据职业操守,在这种极端天气她应该要坚信神会保佑她,因此留在祷告台上完成她还没完成的祷告——谁要坚信这种事情了?夫胜宽毅然决然地转身往门口退去。
可是云层里,若隐若现的是什么?
夫胜宽在手放在门板上的那一刻,脑海里浮现出了刚才瞥到的画面,厚实的乌云和刺眼的闪电之间,那片移动的巨大黑影。
那是什么?夫胜宽下意识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解决自己的疑惑,她停下了推门的动作,回头看去——
「04」
夫胜宽在长久的大脑空白后,小心翼翼地想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她再次意识到自己口舌发干,喉咙发热。
在如此近距离接触到龙的时刻,夫胜宽没来由地想起了她被抓来之前,在高塔上看到的木桩上画着龙的黑色布片,在古老的卷宗上有关于龙的记载,上面有一些关于龙的图画,布片上的龙就是参考着这些图画画出来的。
此刻夫胜宽不得不说,那些图画画得真是太精简了,锋利的牙齿和利爪,浑身布满鳞片,附着薄膜的翅膀,脊背上的骨刺似乎泛着银光,蜥蜴一般形状,又怪异的、生长着恶魔犄角的头颅……这些都没错,图画上展现出来的就是这么一个恐怖的巨兽。
但实际上的龙呢?夫胜宽感觉到它身上所散发出的威严感,都已经让人难以直视它到忽略它身上所有的可怖之处,它黑色鳞片覆盖下的身体是由无数强健的肌肉组成,它的力量夫胜宽已经体验过了其中一点点,就已经像一个玩具一样破破烂烂。
而它那双璀璨的、像是盛满黄金碎的眼睛……
夫胜宽犹豫了一下,在龙眸威严的逼视下,先打了一个招呼:“您……”
她意识到自己发出的是多么嘶哑的声音,刚才从金子山上掉下来时发出的惨叫就仿佛猫咪利爪一样尖厉得将她的喉管撕开,她的喉咙现在应该成为了一个破损的乐器,没错!就像破铜锣一样!
于是她闭上了嘴,略有些惶恐不安地看着那只似乎因为她开口说话而有些许反应的黑龙。
他们沉默地对视半晌,龙突然一个转身,它身后的洞口大小恰好允许它如此庞大的体型进出。
它在洞口就张开了翅膀,骨头与石壁撞击将坚硬的石头都划出一道划痕来,洞穴仿佛在颤动,从顶上掉落下石屑和粉末。
夫胜宽害怕地抱住了脑袋缩成一团——她这时可不敢叫了——她只是祈祷头上那些钟乳石可千万别砸下来。
等一切恢复平静,再睁眼的时候,黑龙已经消失了,那个之前被它挡住的洞口现在如此清晰地暴露在夫胜宽的眼前。
那么大的一个洞口,能看见星空的洞口。
夫胜宽疲惫的身体里突然涌上一股力量,支撑着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的鞋不知道是在被龙抓着飞行的什么时候掉落在了什么地方——她赤着脚,踩在边缘锋利的金块宝石上,一块一块,像是走在刀刃上,痛得她生理性的眼泪不可抑制地盈满了眼眶,但是她慢慢的,慢慢的,开始尽力奔跑起来,朝着那个未知又神秘的洞口。
那里是逃跑的希望——
远方黑色的天空连着黑色的大海,惊涛骇浪拍击礁石激荡起灰色的千丈浪花,她站在陆地的最高点,俯瞰四下石影幢幢,如同可怖的鬼影守卫着这座最高的山。
身后是微微下沉的洞穴,她手脚并用爬了上来,灰头土脸,雪白细嫩的肌肤全是灰土和被划开的细小伤口,血珠渗出又凝结,神女长袍划开的口子又勾住凸起的石块,阻碍她向上而行,她干脆利落地把袍子丢开了,只余下贴身的、薄透的真丝内袍。
比起冷,她更害怕来不及在龙回来之前离开。
她也是听过传说的,献祭诶!能有什么好下场,肯定会被吃掉啊!
她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多力气,也没受过这么多伤,这一切都是为了逃出去。
但是谁知道呢?
夫胜宽的脚边有一道绳索,绳索绑着几块木板,它直直地垂到下方无尽的黑暗里去了。
是的,万丈深渊。
夫胜宽看着对于她来说天堑一般的裂缝那头,也有一道下垂的绳索,忽然有些迷茫。
有希望,就会失望,但夫胜宽不是失望,她是茫然。
这里是一座孤岛,而她,被困在孤岛之中的孤岛,唯一的生路被斩断,此刻成为了通往地狱的路。
一阵像是卷着冰渣的寒风袭来,有那么几缕钻进夫胜宽的鼻腔里去了,她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然后又打了个喷嚏。
她往后退了一步,和裂缝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然后才呆呆地坐到了地上,抱着膝盖,过了一会儿把脸埋在臂弯里。
巨大的委屈感向她袭来,一切都像是梦一样,但是身上伤口一阵一阵的疼痛又是在一遍一遍地告诉她,这是真实的。
我是全世界最悲惨的人。她心里这么想着,眼泪就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地要去抹掉,但手指刚碰到眼眶,她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我为什么不能哭?这里除了我之外又没有别人,谁都不会看到我的眼泪!
她想起了刚开始做神女的时候,她一哭大祭司就会把她关进的漆黑高塔之上,让她哭完才能出来。这个小岛简直就是放大版的高塔,那个小屋里扼杀掉她所有作为孩子的情绪天性,这个小岛可能要把她扼杀了。
想到这里,夫胜宽的眼泪愈加不受控制,比起绝望,她有一些更多的破罐子破摔的发泄欲。
“好啦!”她哑着嗓子说,“终于可以不做神女了吧?”
“反正我本来也就是假的神女嘛。”
“做神女有什么好的,想做的事都不能做,也没有朋友,被龙抓走,也不会有什么未婚夫披荆斩棘来救我和龙决斗,才不会有!”她吸了吸鼻子,“等一下,他们不会都没发现我被抓走了吧……”
她突然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天啊!
——她是一个孤零零在高塔上的人,被慌张的大家伙遗忘的人。
“那……那……”
——她还是一个不相信有神的人。
现在相信还来得及吗?
她突然意识到神存在的意义,不过就是让身处于悲怆与绝望中的人燃起一丝希望的火烛罢了,龙都是真实存在的物种,那么神当然也有存在的可能吧?
原本准备留下一些怨天怨地遗言的少女就像慌不择路抓住了一根绳索,其实她求生欲望还很强。
也许,也许神会给她一些提示?最起码让她产生希望吧?
也许吧!
她调整姿势跪下来,双手交握于胸前,比她最真挚的那一次还要虔诚地祈祷。
慈爱的神啊,我们公义圣洁信实的神
我在这里赞美您
夫胜宽交握的手握得更紧了,就仿佛她把神的手攥在了自己的手心里,通过力量来传递自己的诚恳。
我们缺乏真理,您便将真理赐予我们
我们缺乏智慧,您便将智慧赐予我们
我们缺乏食物,您便将食物赐予我们
夫胜宽感到自己的胃部在微微痉挛,太久太久没吃东西,光是说到食物,她的身体要比她的内心真实多了。
我是您无知的孩子
是您体贴我的软弱,原谅我的过错
使我得到救赎
狂风卷起海浪涌动拍击的声音异常清晰,还有不知名鸟兽不知道是围绕着哪一座石峰飞行奔跑发出撕心裂肺地鸣叫。夫胜宽咬紧后槽牙,抑制自己因害怕而颤抖的欲望。
而且还很冷!天呐!她简直太蠢了!怎么会把外袍丢掉呢!只怪她当时因为紧张和兴奋热得不行……
您的孩子在这里祈求您
给予我灵感
帮助我抵抗邪恶与痛苦
给予我帮助
指引正确的方向
大祭司总说她不够专心,不够心诚……啊!
会不会因为她祈祷老走神,神甚至不认识她啊?
祈求您现身于此
救赎……
风声呼啸从后涌来,夫胜宽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被风推了一把后背,直直往前扑去,她仓皇失措地低呼一声睁开眼,瞬间眼睛就瞪大了。
因为深渊近在眼前。
一股力在这时箍住了她的手臂,猛然将她拉扯远离深渊,力气之大竟将她直接拉了起来,半转了个圈后那股抓住她的力量松开,夫胜宽脚步踉跄地跌入一个怀抱。
坚实,也柔软的,属于人的怀抱。
夫胜宽半张着嘴,有些发愣地看着半搂着她帮助她站稳的少年的精致脸庞,风将他柔软的、微微打着卷的银发吹拂起弧度,浓眉上扬,他仿佛琥珀一般的眼瞳迷人而深邃。
“你……”夫胜宽不可置信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她向神祈祷,然后他出现了。
“你是神吗?”夫胜宽有些激动地问。
少年愣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一脸奇怪地回复她:“神?这是什么?”
夫胜宽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满腔热情就像被冷水浇灭,她这个时候才从兴奋中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触摸在——
Luo/ti的少年似乎没有觉得轻搭在他胸前和腰上少女的手有什么不对,他作为“人”的正常感觉还没有恢复,此刻不过只觉得是有柔软的蝴蝶停留在他的身体上罢了。
他不明所以地感觉到蝴蝶瞬间飞离,举起了另一只手上拎着的皮质水袋,水袋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液体撞壁的声音,夫胜宽干得快要冒烟的嗓子却陷入另一种焦热中。
“你声音好哑,喝点水吗?”
「05」
少年不是神,是龙。
对,把夫胜宽抓过来的那只龙。
看着崔韩率帅气的脸蛋,再去想想龙那布满鳞片看起来奇形怪状的头颅,夫胜宽非常坚定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信。
崔韩率想了想,考虑到这个少女似乎很容易受到惊吓,因此没有当场给她表演一个大变活龙,而且在久违的长距离飞行之后,他实在太疲惫了,血液翻涌灼烧也不能给出太多的力量。
但是他褐色的眼珠颜色渐渐变得耀眼,就像是教堂里那些七彩炫目的玫瑰花玻璃被阳光浸染碎成了一小块一小块,抱着水袋的夫胜宽咬着嘴唇怔怔地看着他眼珠的变化,发出了一声呜咽,饥寒交加,头晕目眩,心情起伏神经紧张了一整天后,她终于再晕了过去。
黑龙崔韩率再次认定,人类,的确是一种脆弱的生物。
他就出生在这个岛屿上,这个总是黑夜的岛屿,他没有“日子”的概念——这简直是最糟糕的一件事,唯一能让他感受到时间在流逝的事情是:他在长大,与此同时他的母亲在衰老,虚弱。
“时间会带走很多重要的东西,”母亲这样温柔地对他说,那时的她已经白发苍苍,“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你要学会去接受它。”
那个时候崔韩率还太小,他不能理解所有母亲说的话,但是他仍然很乖巧地说他知道了,换取母亲一个放心的笑。
他们在这个海中孤岛上相依为命,因为有她,所以崔韩率不觉得孤独。
崔韩率把夫胜宽抓回来以后观察了她很久。
雌性的人类,他这么想到,真是很久没见过了啊。
其实他已经很小心放轻力气了,但是那么一小团东西抓在手里,能抓稳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是能面面俱到的?
女孩穿着黑色的长袍,上面竟然还有很繁复的金色绣花——当然长袍已经被划开了很多个小口子,也不知道是自己不小心抓到的还是勾到了什么地方——显得很老成,她的头发散开了,但仍然是像玫瑰花一样打着卷,瞪大着眼睛半张着嘴环视周围,看上去很可爱。
洞外如往常一般寒风凛冽,他就这么安静地趴在洞口,默默地将想要涌入洞穴的风挡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崔韩率换了个姿势,原本在金子堆上蠢蠢欲动想要改变姿势的少女立刻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要哭不哭的,看起来很可怜。
因为人类真的很弱很弱,吹多了冷风就会病倒,病倒了好不了就会死。
他在睡着之前又看了夫胜宽一眼,打了个哈欠,那个少女看上去就要晕厥过去了——打哈欠当然要张嘴打啊……崔韩率闭上了眼睛。
做龙真的太累了。
这一觉崔韩率睡得不是很舒服,他梦里是一些很零碎的片段。
母亲牵着他的手,远远地,远远地,站在地面上抬头仰视盘旋在天空中的龙。鸟兽的嘶吼变得格外小气,因为全都被龙吟遮盖了,它们都有坚硬而富有光泽的鳞甲,颜色艳丽的蕴含力量的翅膀,让它们看起来都像是装备齐全的战士。
他指着天空对母亲说,红色的,蓝色的,还有……
借着黑色天幕的遮掩如同半隐形一般俯冲而下,落于远处的石峰之上俯视他们的,是一只黑龙。
星光铺洒于他的甲片之上,他就这么沉静地看着他们,威压如山,崔韩率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他读得懂龙眼里的意思。
厌恶,和蔑视。
画面跳转,母亲松开了他的手,在一个寒冷的冬季——他知道是冬季,冰雪将所有石峰冻住,黑暗中看到一座座淡淡的白影。
咳嗽,发热,意识模糊,又开始失温。
崔韩率手足无措,只能紧紧地抱住她,试图用自己小小身体里流淌着一半龙血高温温暖她,但是他异常清晰地感受到力不从心。
画面再转,他隔着道那巨大的裂缝,对面是那只黑龙,用一种几乎是讥诮的语气,问他:你是说,让我帮助人类?
龙不喜欢崔韩率的语气,一点也没有该有的不卑微,只是非常诚恳地问他,能不能把母亲送离这里。
“我为什么要帮她呢?”龙问,“或者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他们中间隔着如同深渊的裂缝,就仿佛父子之间那道因为“血统”而割裂的认知和关系,他的背景是苍凉的黑夜与海洋,他的父亲,守着一洞漫出光来的黄金财富,他似乎是弱小,而他的父亲,是强大。
崔韩率看着他,看了半天,让黑龙都开始洋洋得意起来,只觉得这个一向不懂伏低做小的半血儿子终于在有求于他之时被他制服。
他哈哈大笑,声音像是狂风在闭环的峡谷里轰响,又沉甸甸地坠下深渊去,这震耳欲聋的笑声里,崔韩率终于看出来了什么,他恍然大悟,在龙恼羞成怒的目光里说:哦,你也出不去吧?
他仍然没有被承认为龙,即便他有龙的姿态。不过崔韩率并不是那么在乎这件事情,他也可以伸开双翼在黑夜之中翱翔了,从一种新奇的角度去审视自己生活的这个孤岛,发现他作为“人”时感觉这么大的一个岛,其实也不过如此,那些难以翻越的高山沟壑,飞过去不过只是瞬息之间。
然后他看着同类自相残杀,胜利者将失败者的尸首丢入万丈深渊,将对方的财富掠夺回自己的洞穴。
实际上他并不是那么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仅仅只是传统规定只有最强的龙能够活下来吗?崔韩率摇摇头,觉得这个传统真的是蠢爆了。
然后他梦到了大陆,熔岩,爆炸,新生,金光闪闪,庆典,王国,很高的建筑,欢笑和哭泣的人群……他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做了很多很多梦,直到听到轻柔的歌声,然后是……
石头?
有一块石头——应该是块金子碰到了他。
崔韩率睁开眼睛,就看到不远处的金子堆上那个女孩正噘着嘴瞪着自己在说什么,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她的表情就变了三个,无一不是惊慌的表情,然后她撑着旁边的手一抖,身子一颤,脸上出现了最惊恐的表情,尖叫着随着崩塌的金子堆下坠。
崔韩率只是下意识伸手去抓住了她。
好像还是伤到了她,他看到少女雪白的肌肤上渗出的红色液体,还有她害怕的神情。
崔韩率有些懊恼,他并没有想伤害任何人的意思。他也不喜欢变成龙的样子,第一次化身为龙时,他的血液像是在他血管里流动的火焰,他的背部有灼烧撕裂的痛苦,他的挣扎和抵抗都没有用,他向母亲伸手,母亲也只是苍白着脸,远远地、绝望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崔韩率看着少女开口了,她似乎只说了一个“你”字。
然后哑声了。
如果不给她水喝,她会渴死。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崔韩率了然。龙有神奇的预判能力,甚至能预言国家的兴衰,崔韩率怀疑可能是因为自己只有一半龙的血统,所以也只能预言这种常识性的东西,这就像是不吃东西就会饿不睡觉就会困是一样的,不喝水,当然就会渴。
权衡过后,崔韩率觉得冷的话找个地方御寒比渴得慌还要去找水喝简单一些,因此决定先去取一些石峰之间冰凉的溪流水给这个人类喝一些。
他其实很累,长久的沉睡之后是远程飞行,这让他身心俱疲。好在他早就适应了这个地方孤寂的寒冷,但是那个人类肯定受不了,他不得不把她放在遮蔽风雨的地方,又用自己的身体挡掉寒风侵袭。
并不是自我感动,只是他也觉得自己需要这么做罢了,这个少女看起来的确是娇娇气气的,崔韩率觉得不小心照看的话,她很容易就死掉了。
但是这个少女似乎比他想象的要——要——
崔韩率有些纳闷地看着那个对着深渊跪着碎碎念的女孩,他在回来的路上实在是撑不住了,化身为人时没刹住车,还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往面前的裂缝扑去。
——要决绝一些?
实在是太显眼了,她似乎是换了一件衣服?不是沉默的暗黑,而是莹莹的月白色,月光在她身上流动,风吹动她袖子宽松的地方,她像是一只发着光的蝴蝶向深渊飞下。
他下意识地冲过去把她拉回来。
开玩笑,这是龙的墓穴,甚至都没有活着的龙会飞下去的,因为同类的死亡气息侵蚀力更加强大。
夜色下被他无意半搂住的少女脸庞也红得明显,她的指尖似乎都变得热了起来,也没回答崔韩率的问话,只是崩溃地你你你了几声,然后短促地哀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崔韩率和母亲生活的时候学的是人的规矩,他很快意识到了夫胜宽反常行为的原因,久违地感受到了不好意思——
拜托,这个岛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会对着他陡然变身为人之后的luo体尖叫的生物了。
他回撤进洞穴里,找到最先看到的布料围在腰上,简单地做了遮挡,想了想,还是担心那个“决绝”的少女跳崖,于是又出了洞穴,没想到在洞口遇到了探头探脑的少女。
少女看到他,先是脸红,然后结巴着说“我我我我不是偷看你我我我是因为太冷了来找我的——”
然后她说不出话了,因为她看见了围在崔韩率腰上的,作为他下半身遮挡物的,她的,神女长袍。
夫胜宽指着长袍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但最终还是在崔韩率迷茫又无辜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只是跺跺脚,冲着崔韩率挥舞着握起来小小一个的拳头大喊。
“脱下来!”
她喊完觉得不对,在崔韩率手有动作之前又急忙喊停,这样的反复让崔韩率眉头都皱起来了。
“你!你是谁呀?”夫胜宽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在命令的话语之前先认识一下人,“你也是被龙抓来的吗?你被抓来多久了?龙为什么没有吃你?”
她的问题一连串,很认真地盯着少年,毕竟这才是她要关心的要紧问题,然后她就见到少年挑了挑眉毛,嘴角都勾起来了。
“我是拉斯特王国——你知道拉斯特王国吗?我们那里盛产黄金——的神女,我是拉斯特王国的神女夫胜宽。”她加重强调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希望能让少年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大不敬的事情。
天啊,贞洁的神女长袍,竟然——竟然——
“我知道,”少年的回答却很快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我才去过。”
“是吗?”夫胜宽将信将疑。
“对,我叫崔韩率,我不是被龙抓来的,我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崔韩率一个一个解决夫胜宽提出来的问题,“至于最后一个问题,虽然龙有龙杀龙龙吃龙的传统,但现在也没龙管我传不传统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夫胜宽已经不动声色地、慢慢地移开位置离他保持一定距离,拿着水袋的手都在抖。
“因为我应该是,最后一只龙了。”
「06」
夫胜宽三次尝试了逃跑,三次崔韩率都陪着她。
她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后,意识到自己睡在一个柔软的垫子上,她翻了个身,从垫子的侧边就飘出了洁白的羽毛来。她盯着那根被挤出的羽毛飘起又慢慢飘落,就像是肥皂泡一样,梦幻得有点不真实。
不真实?
夫胜宽猛地翻身坐起来,她的动作牵引出了更多的羽毛——她所睡的垫子极其简陋,也就是石头垒起作为床栏,里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柔软的、不知道是什么鸟的羽毛,然后在最上面铺了一层天鹅绒质地的垫子,她躺在上面,就像陷入了温和的沼泽里。
很显然,这是人做出来的。
夫胜宽开始打量四周,这里也是一个洞穴,她之所以感觉有微弱的光线,全仰仗于不远处那颗被随手丢在两块石头之间凹槽处的明珠。而整个洞穴里除了她这一铺“床”和那颗珠子之外,没有其他更多可以入眼的东西了。
有挂起垂下的布,布上的颜色已经看不真切了,只是灰蒙蒙的,感觉随手一抖就能抖下一头一脸灰,还有一些看似桌子的石板,高度类似形状不同的几个似乎是当椅子在用的石墩,无一不是落满了灰。
其他还有的……夫胜宽抽了抽鼻子,不知道是不是饿出了幻觉,夫胜宽总觉得自己有闻到食物的香味。
她下了床——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得赤脚走在这个地面上,她低头看脚趾动动时,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被换了一套衣服。是一身麻布缝制的——反正她站起来刚好遮住大腿——宽松的中长袍。
夫胜宽吓了一跳,她连忙摸了一把,哦,还好,她仍然穿着真丝内袍。
她这才放松了下来,有食物烧烤的味道飘进了她的鼻子里。
她的肚子立刻发出了叫声。
算上上高塔祈祷的那天,她已经有快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没有办法抵御求生的本能,夫胜宽从羽毛垫床上下来,忍住光着脚踩到一地灰尘和小石子扎脚的不适感,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洞口。
一眼就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柴堆,上面架着一口坩埚,正咕噜噜地冒着热气。五官精致帅气的少年穿着简单缝纫的猎装,站在火堆旁边。火光明明灭灭,他的脸有一半隐在昏暗之中,看得清晰的另一半沾染上了并非细密汗液的液体,他抬手一抹,就是映着火光暗沉沉的几道印子。
是血。
夫胜宽瞪大了眼睛,在崔韩率听到她的声响之前张腿就跑。跑到哪里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跑。少年跟在她身后喊她,她却不敢停下脚步。
不然她就要被吃掉了!
为什么这里一直都是黑夜!为什么这里没有光亮?
夫胜宽在黑暗里狂奔,她是畏惧黑暗的,但是她一直听到身后那个龙少年在跟随,所以她不能停下,直到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住,狠狠地以一种狼狈的姿势摔倒在地,手掌和膝盖很痛很痛,虽然心里一直在叫着让自己站起来,但她的腿不听使唤,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夫胜宽听到脚步声就停留在她的身侧,她将自己蜷缩起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好像这样就能完全地逃离现实。
“别吃我,别吃我,求求你,别吃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少年似乎是俯下身来,鼻尖触碰夫胜宽的颈脖肌肤,他轻轻嗅了一下,气流在涌动,夫胜宽缩了缩脖子,在颤抖。
“你身上有海洋的味道。”叫崔韩率的少年开口说。
夫胜宽直接哭出了声来。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把她当海洋里的鱼一样煮了吗?
少年大概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在少女的哭声中保持了沉默,然后叹了一口气,突然把少女拦腰横抱了起来。
“放开我!”夫胜宽无力地挣扎。
崔韩率没有回答她,夫胜宽的挣扎在他看来不过是露珠滴落下树叶的颤抖,只是安静地往回走。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怀里的少女不再动了,一时间,崔韩率突然想到了在他怀里逐渐变得冰冷、并将永远沉默的母亲,想到了一种可能,他的心脏就好像突然跳高跳进了嗓子眼。
他慌忙低头,却对上了夫胜宽黑曜石一般映着星光的眸子。
她微微噘着嘴,眼里酝酿着一些恼怒的情绪。
看到崔韩率低头,他们四目相对,夫胜宽也不管了,反正情况已经是这样了,她都要被吃掉了。
“你杀掉我的时候可不可以干脆利落一点?”她问,“我怕痛,所以就痛一下就好了。”
崔韩率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下她说的话,抬脚继续走的时候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杀掉你?”
夫胜宽被他的反问问蒙了:“喂!那……那……”她张口结舌,“那你把我抓来干什么?!”
他们看到了火光,坩埚里的肉汤飘香,已经熬好了。
崔韩率把夫胜宽放下来,就放在温暖的火堆旁边,但放下来的那一刻夫胜宽还是感觉到温度骤降,因为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崔韩率的身体蒸酝着令人舒适的热度,她刚刚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简直是来到这个荒无人烟寒冷冰冷的岛上最温暖的时刻。
然后她听见崔韩率说:“是你呼唤我的。”
夫胜宽的第一次逃跑就此失败,但是她终于吃上了东西,热腾腾的肉汤,肉被炖得很烂,几乎入口即化。
“这是什么肉?”她刚开始有点拒绝,但实在抵不住香味的诱惑,吃之前她还是问了一句,崔韩率告诉她是野兔。
夫胜宽发现经过了逃跑这么一出,也许是觉得情况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她好像就变得没有这么害怕崔韩率了——虽然还是坐得离他远远的。
她甚至在吃饱喝足后还和崔韩率吵了一架,指责崔韩率抓错人了,她明明没有唱那首召唤龙的歌,再怎么抓人也不应该抓她呀,这简直是太可恨了!
当然,是她单方面发泄情绪,崔韩率从头至尾都保持着一种你问我答的平静,他的观点是,他只是受到召唤,本能驱使他去完成了人类的祈求罢了。
这种观点对于夫胜宽来这样涉世未深的神女来说有些过于无耻了,她愣在当场,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是我的确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失败了。”崔韩率不紧不慢地开始自我反省,态度转变得有些快,夫胜宽有些跟不上了。
“什……什么?”
“我还是没有抵抗住本能,等我清醒的时候,就已经把你带到这里了。”
隔着一段距离,崔韩率澄澈的眼神里有跳动的火焰,夫胜宽盯着那两簇火焰失了神。
“我很抱歉。”
夫胜宽一向吃软不吃硬,当她听到崔韩率的道歉之后,她就发不出火来了。
崔韩率帮她采集到了治疗伤处的草药,磨成了汁水,放到了洞穴口,然后他面对着夫胜宽,慢慢地往后退,代表着他不会靠近洞穴,不会打扰夫胜宽,也不会伤害她。
草药很好用,在夫胜宽把汁水敷到伤口之后感受到一股凉意,这个草药闻着很舒服,她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睡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在洞口看见了光,这是她在这个岛屿上迎来的第一个白昼。
就好像黑暗在这一瞬间被驱逐干净,夫胜宽在不可思议中跳下了羽毛床,往洞外奔去,虽然并不是蓝天白云,就只是有了苍茫的天光,岛屿从披着星月的光到泛着白光,但这已经足够了。
她要趁着能看见路的时候,寻找到逃生的道路。
夫胜宽并没有走很远,但她的脚都被石头磨伤,痛得她呲牙咧嘴,只后悔怎么没有把洞里剩下的草药拿出来。
这条将这座山峰孤立出来的裂缝实在太深太深,就好像一个圆圈形的雷电砸下来将这里砸出了一个环,唯一的一条不知道是由谁建立的逃生绳索也被割断。
但夫胜宽甚至没有什么空余时间沮丧,因为她血液的味道引来了野兽,等到夫胜宽反应过来的时候,野兽已经在她不远处盯着她露出贪婪的眼光,垂涎三尺。
夫胜宽吓得想要逃跑,但野兽的动作更快,它只是后腿一蹬就往前扑出十几米,一下就把少女扑倒在地,冲着少女露出尖利的牙齿,散发着恶臭味的口水滴到了夫胜宽的脖子上,夫胜宽连叫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野兽直接朝她的脖颈袭来。
崔韩率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跟着夫胜宽其实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他知道夫胜宽看到自己会害怕和紧张,因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顺手帮处理一下被这陌生又香甜的气息吸引而来觊觎夫胜宽血肉的野兽。
只不过看到一只清理一只,还是有漏网之鱼。崔韩率提着这只山猪的尾巴把它甩出去的时候,夫胜宽已经被吓傻了,瞪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崔韩率想了想,把夫胜宽从地上拉起来,他就蹲在夫胜宽身前,安静地看着她,接受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惊恐害怕情绪,一直到她的眼睛里有了闪动,就像恢复了清醒,他才轻轻地摸了摸夫胜宽的头,就像他小时候做了噩梦,他的母亲这么抚摸他的头安慰他一样。
夫胜宽嗓子眼动了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似乎要把这几天所受的所有她认为原本不应该由她承受的痛苦和伤害、委屈都哭了出来,最后化作了一句话。
“我好臭!”
她的第二次逃跑计划也失败了。
崔韩率带夫胜宽找到了一条溪流,溪流的水很冰凉,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夫胜宽也不想再挑剔什么,她只想快点把自己冲干净,那些盐巴,奔跑出的汗,干涸的血水,还有野兽的口水。
但是她又有些害怕自己洗到一半又被野兽袭击,崔韩率说他在旁边守着。
然后他就真的背对夫胜宽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你不能看哦!”夫胜宽洗两下就瞟他一眼,然后大声说。
“嗯。”崔韩率这样回答。
“不许看哦!”夫胜宽甩甩头发上的水,又这么说。
“嗯。”崔韩率还是这么回答。
如果回答就能让她安心一些的话,那么多回答几次也不是不行。
“不过……你背对着我,你能看到野兽吗?”夫胜宽又问。
“我能听到。”
一直到夫胜宽洗完,崔韩率把自己穿着的上衣解开丢给了她。
“你没看,你怎么知道我洗完了!”夫胜宽咋咋呼呼地问。
崔韩率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抬步往前走,夫胜宽连忙把衣服扣好——是件短袍,她穿上只是恰恰遮过了臀部,露出纤弱洁白的腿来——然后匆忙忙赶上他。
“你等等我……”她实在是被野兽吓怕了。
“天要黑了,”崔韩率说,“暴风雨要来了。”
夫胜宽抬头看着白色的天空,觉得这个天气预报不是很准,但就在她产生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就像被泼洒了墨水一般,大片的黑色在天空之中晕开了来,然后豆大的雨点向下坠,淋到了夫胜宽湿漉漉的头发间。
因为光线的变化,路变得看不清了。
“跟紧我。”崔韩率又说,夫胜宽连忙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臂,崔韩率动作一顿,随即恢复正常,狂风骤雨到来了。
这让夫胜宽想起了被崔韩率抓过来的那一天,她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崔韩率!”在倾盆大雨中,夫胜宽喊崔韩率的名字,“如果你觉得抱歉,为什么不能把我送回去呢?”
“我无法离开这里。”
“你骗人!那你是怎么把我抓过来的呢?”
“龙只有一种机会能够离开这里,就是接受召唤,”崔韩率拉着她避过一个低垂的枯枝,“但是他一生只会接受一个人的召唤。”
夫胜宽觉得自己也快要枯掉了,这个意思就是说,他的机会已经用掉了。
但是她还有一些不甘心,雨水冲进了她的眼睛,她几乎被酸涩感充斥,要睁不开眼了:“你试过再飞出去吗?”
崔韩率没有回答,夫胜宽忽然觉得自己有了曙光。
“你没有试过对不对?”
“……”
“你没有试过!”夫胜宽肯定了,她猛地顿住脚步,扯住崔韩率的手臂,“求求你!试试吧!万一……”
崔韩率突然转身将夫胜宽抱了个满怀,夫胜宽还没惊呼出声,就感觉到她所触摸到的被雨水滋润光/滑的皮肤就像在灼烧,阴暗的树林里,遍布于肌肤之内发着如燃烧一般红光的血管格外扎眼。
就像是点燃了引线,火光游走,夫胜宽看着崔韩率的皮肤之下流窜起火光,他的表情变得隐忍而狰狞,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崔……”夫胜宽讷讷地开口,崔韩率突然仰头,任雨水落在他的面庞,然后他发出痛苦的嘶吼,夫胜宽几乎要被他不受控制的力气揉碎在怀里,他的身体一震——
一双翅膀。
一双属于龙的长翼破开他的背部皮肉从他的背脊之中带着血“嘭”的一声生长开来,夫胜宽在窒息之前感受到一个剧烈摇晃,眼前一花,她突然就腾空而起,被呼啸的狂风和如冰锥一般的雨点砸的七荤八素,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天空之中了。
龙抓着她,她的嘴唇上还有被溅上的鲜血,一股铁锈味在她口中弥漫开来。
崔韩率带着她在雷电与暴雨中疾行,他们从孤岛上飞出,向大海远处飞去,向拉斯特王国的方向飞去。
雷电就像一座监牢,永远挡在他们的面前,崔韩率灵活地左躲右闪,每次都与电光擦肩而过,巨大的轰隆声充斥夫胜宽的耳朵里,她在急速的方位变幻里几乎要吐出来,稍稍能睁开眼睛看到前方的一刻,她看到一道雷电向他们袭来。
“崔韩率——”
她喊得撕心裂肺,龙痛苦的悲鸣响彻天空,他们快速下坠。
「07」
夫胜宽在海浪一波一波的拍打摇晃中醒来。
她和崔韩率躺在海岸边,半边身体都泡在海水里,崔韩率浑身都是血,看起来可怕得不得了。夫胜宽轻轻拍着他的脸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但是他一动不动。
就像是死了那样。
夫胜宽才是真的要被吓死了,虽然崔韩率一半是龙,还有一半才是人,但是在这个岛屿上有人就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了是一个人还是半个人?如果崔韩率死了,那她才是真的要听天由命了,说不定被岛上的野兽吃掉就是她的最后归宿了。
她把崔韩率从海里往岸上拖的时候一边哭嘴里一边恶狠狠地说你不能死你怎么能比我先死明明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最后她实在是拖不动了,跌倒在崔韩率身边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发呆。
之前经历的天空之上的穿梭,与雷电的搏击仿佛像做梦一般。
到底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在几天前,虽然不算锦衣玉食,但她还是个有温暖的居所,有充足的食物,有人照料,受人尊敬,一切都舒舒服服的神女。
现在想来,做神女其实也还挺好,最起码,最起码……夫胜宽吸了吸鼻子,她瞥了一眼躺在她身边的崔韩率,觉得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又不是我唱的歌召唤你。”
夫胜宽忍不住去想,如果当时被抓走的是弗洛丽塔公主,那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原本被抓走的就应该是弗洛丽塔公主,不是吗?这样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反正公主本来也不想嫁给斯雷尔伯爵三世的儿子。夫胜宽难以控制自己这种“邪恶”的想法。
反正国王一定马上就会派军队来救公主的,不是吗?
“一样的。”崔韩率在夫胜宽身边发出了呓语。
夫胜宽惊喜极了,俯身跪到崔韩率身边,轻轻地摇晃他:“崔韩率!崔韩率!你醒醒!你没死!你没死!”
她用自己濡湿的衣袖,抹去晕到崔韩率脸颊上的血迹,当擦拭到崔韩率的眼皮时,他的眼皮跳动几下,睁开了眼睛。
眼瞳里还有淡淡的金色。
“一样的。”他重复。
“什么?一样的?你在说什么?”
“就像会救别人一样,有人会来救你的,”崔韩率的嗓音嘶哑低沉,“很快他们就要来了,我看见了。”
“什么?”夫胜宽愣愣地,反应过来之后惊喜得都快要蹦起来,她抓住崔韩率的肩膀,不可置信地微微颤抖着,“你说什么?有人要来救我了?他们要来把我带离这里了?真的吗?是谁?他们什么时候才来?”
她这么一通问题问完,看着崔韩率疲惫的眼神,忽然就觉得难堪且抱歉起来。
她正在向另一个——姑且也算是人吧——人表达自己非常想逃离他身边的想法,这样是不是很伤人?
但是心里有一个小人又在告诉她:你这么问是没错的,本来你就不应该到这里来,他欠你的。
她对自己的态度举棋不定,讷讷地问了新问题缓和气氛:“你刚刚……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又是怎么知道会有人来的?”
之时,倒是崔韩率很坦然,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轻声说:“我说了,我能听见,也能看见。”
听见心声,看见未来。
夫胜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感觉你们才应该做什么神子神女才对……”
听见人的心声,为其解疑答惑;预见王国未来,为人们指明方向。
崔韩率“喔”了一声,他能感受到背后的伤口正在愈合,但是双胛那两道自他第一次可以化身为龙后就存在的伤疤,将会跟随他余生,就像是身份的证明。
“拉斯特王国的神子神女吗?”
“对。”
“很久很久以前,最开始的时候,就是龙啊。”
崔韩率在发烧。
虽然他的体温一直比普通人要高一些,但夫胜宽还是从他的迷糊中发觉了他的不对劲——他受伤、生病了。
他们没办法飞过那道裂缝回到那个黄金洞穴或者是有羽毛床的洞穴了,在崔韩率前言不搭后语乱七八糟的指引下,夫胜宽几乎是奇迹般地找到了崔韩率所说的酒洞,她喘着粗气架着崔韩率深一脚浅一脚地避开枯枝遮掩,一直往里走,酒香愈来愈浓郁,她摸着石壁拐弯,然后一脚踩空,尖叫着抱着崔韩率滑进一个地洞。
被惊扰的蝙蝠飞鸟凄厉地叫着飞出,它们都离两个人远远的,因为龙的威严难以靠近,即便是只受伤的半龙。
一颗明珠镶嵌在石壁上发出光芒,将一整个地洞的酒桶照得分明,夫胜宽明明感觉到有空气在流动,但是却找不到通风的口在哪里。
她费力砸破了一个密封的酒桶,用酒液给崔韩率的伤口消了毒——顺带也瘪着嘴抽抽噎噎地给自己身上的伤口做了处理。崔韩率半靠在酒桶上,皱着眉头,一直在出汗,看起来非常难受。
夫胜宽只得把自己的衣服脱了,全部浸到酒里,又拿出来拧干,给崔韩率擦拭身体,一遍一遍,企图给他降温。
“你别再发热啦,”她小声说,像是在说服他,“再热……这里的藏酒环境就要被你改变啦,那这些酒都要不了啦。”
崔韩率当然是听不见的,他正沉浸在他连续的、破碎的梦中。
他在母亲痛苦的嘶喊中出生,包裹着他的是柔软的胎膜,而非坚硬的蛋壳。
那一天孤岛中回响着黑龙愤怒的怒吼,微弱的婴儿哭声被掩盖于下,黑龙将他视为耻辱,他不明白娇柔又脆弱的女性为何能孕育龙的后代,现在他明白了,因为那并不是龙。
他更像人,只是他拥有一部分龙的血统罢了。
人类的基因,竟然在遗传里占了上风,这对龙来说简直是羞辱。在他将婴孩举起要丢下无尽深渊裂缝之时,虚弱的雌性人类跪在了他的面前,如同蝼蚁一般,祈求他的饶恕。
“这是伟大的——只属于龙的墓穴,”雌性人类流着眼泪大喊,“不要让他玷污了诸位无尽荣耀的墓穴,请将他还给我吧,我们就如同这孤岛上所有的野兽一般,臣服于您的无上威严。”
他被丢还给他的母亲,只因黑龙觉得的确没必要为他动怒失去目空一切的高贵仪态。
龙是会死的,不是生病,而是受伤而死,受伤的原因是自相残杀。
如果龙有两个后代,那么在后代成年之时,嗜血的、虚荣的、好战的龙会和自己的同类战斗,直到一方死亡,活下来的那一方才能证明其身体里蕴含着属于龙的强大的力量,才是真正的龙。
死去的龙,尸体就会坠于那道天堑之中,那里是受到诅咒的地方,没有龙可以活着下去,最起码——活着下去的龙,也没见再飞上来。
“他们也有可能只是在下面睡着了,忘记了要飞上来了。”他这样天真地和母亲说。
“也许吧,”母亲远远地望着那道深渊说,“谁又会想要叫醒他们呢?”
黑龙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欲望气息,他用他如同无数坚硬石块拼接而成的尾巴牢牢地缠住病入膏肓的雌性人类,他久违的发/qing/期到了,在这个龙欲望最甚却难以避免的暴露出脆弱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找合适的物什来纾解,这个雌性人类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是吗?反正她曾经也荣幸地成为过那个物什。
崔韩率一次次地冲上前想要将母亲夺回来,但一次次被不耐烦的黑龙随手打开,他撞击在石壁上,骨头断裂,口鼻流血,在黑龙兴奋的咆哮之中,他的血肉之中绽开了属于龙的、宽大轻薄却富有力量的双翼。
他体内龙的血液终于开始成为流动的主导,热得似乎要将他燃烧殆尽,他轻易地从被欲望冲昏头脑的黑龙尾巴里夺回了母亲,黑龙愤怒地嘶吼着扑向他,父子之间那场属于龙的战斗迟到开启。
婴儿的烈焰灼烧金子……黑烟……流动的岩浆……惊恐的人群……淅淅沥沥的雨……苍茫……
又是歌声。
在崔韩率很久远的记忆里,小小的他蜷缩在母亲的身边,他们在一个洞穴里搭建起了属于他们的家,挂着破旧的布作隔断,属于卧房的区域里,他和母亲捡回鸟兽的羽毛作床垫,软软的,母亲唱的歌柔柔的,他会在这样轻柔的歌声里沉入梦乡。
但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为他唱过歌了,直到那天他在梦的深渊里听到不断旋转回响的旋律,还有就是现在……
崔韩率睁开了眼睛,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明,夫胜宽哼歌的声音突然顿住,脸上的表情是惊喜。
“啊!”她摸摸崔韩率的额头,确认已经没有那么烫了,“你终于醒啦!”
“是真的。”他说。
“什么?”
“我只听到了你在唱歌。”
「08」
自从知道了有人会来救她——虽然只是崔韩率说的,但是夫胜宽莫名其妙就是很相信他,也许是因为他是龙吧,充满神话色彩的物种。
他们没有再回到裂缝的那一边去,因为夫胜宽也不想让崔韩率被迫变成龙了。反正这里有很多山洞,虽然山洞里有一些原住民,也就是一些飞鸟野兽,但只要崔韩率一进去,它们自己就跑出来了。
夫胜宽突然有些可怜崔韩率。
“你自己在这里的时间,会很孤独吧?”
崔韩率的回答倒是出乎她意料:“我其实没有自己独自在这个岛上的时间,我有母亲陪我。”
这是崔韩率第一次提及他的母亲,在此之前他只是略微提及了一下他之所以能变成龙,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一只龙。
夫胜宽没有问“那她现在在哪里呢”这样的蠢话,也许是在神女这个位置上察言观色久了,她从崔韩率的平静的表情里也读出了几分深藏的情绪,因此她只是“喔”了一声,然后说那很好呀。
崔韩率看向她,她也看向崔韩率,笑笑:“我都没见过我的母亲,也没见过我的父亲,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神殿里了。”
崔韩率是知道拉斯特王国的神殿的,他甚至知道更多的密辛。
“所以,你为什么会说很久以前神殿的神子神女都是龙啊?”夫胜宽坐在礁石上晃着脚,问把裤腿捞起来站在水里的崔韩率,他正拿着一把石头磨成的鱼叉安静地等待,然后在某一时刻快速地往下一刺,再抽起来时鱼叉上就挂着一条鱼,被他随手甩到岸边,这就是他喝夫胜宽今晚的晚餐了。
“因为本来就是这样的。”回答了跟没回答似的,夫胜宽撇撇嘴。
她手里拿着一个野果,已经咬了两口了,酸酸甜甜的很好吃,这是她在酒桶里发现的,用这个野果浸泡制作出来的酒会有一种特别的甜香。果子生长在一种很高的、几乎没有什么叶子的树上,如果崔韩率要去摘的话,就要长出翅膀才行。夫胜宽在树下仰着头看,只是咂了咂嘴,咽了口口水, 就当把口馋咽下去了,她一点都不想崔韩率又受一遍伤。
然而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洞穴里当作桌子用的石头上放着满满的野果,崔韩率走进来跟她说早安的时候面色如常,她趁他不备突然扑过去将他的后领往下扯,崔韩率拉住了衣服阻挡,但还是被夫胜宽看到了他后背那两道伤疤上渗出的血珠。
“崔韩率!”夫胜宽插着腰大喊。
“衣服很难做的,不要扯坏了。”崔韩率的关注点显然和夫胜宽不太一样。
“我不想你变成龙啦,你别……你别……”她急得跺脚,“你别再受伤啦。”
崔韩率说“好”,听起来像是答应了,但是夫胜宽总觉得他才不会那么听话。
据说龙都是自私的,但是夫胜宽觉得不能用“自私”来形容崔韩率,他为了弥补将夫胜宽带到这个岛上给她带来的麻烦,默默地做了很多事情,但是他是很有自我意识的一个人……一只龙,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给什么。
“所以,如果曾经是神子神女的话,为什么后来一代一代传下来,龙就变成了烧杀抢掠的恶龙呢?”夫胜宽百思不得其解。
——看,她已经相信了崔韩率说的话。作为一位自我怀疑多年的神女,她越想越觉得崔韩率说的是有可能性的,龙能听到和看到的,正是神子神女应该要听到和看到的。
关于这个问题崔韩率没办法给夫胜宽解答,他只是从黑龙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一些,这些还都是黑龙喝醉了酒之后含糊不清地说的。
野果浸泡而出的酒液又香又醇,黑龙特别喜欢喝,但是储酒环境要求限制大,通风口留得小,黑龙讨厌为了取酒还要变身成为丑陋又弱小的人类,因此他高高在上地指派了特使每天去为他取酒。
崔韩率就是这位特使。
“也许你可以回去问问那位大祭司,他不是活了很久吗?也许他知道,”崔韩率将丢到岸上的鱼全部都叉到鱼叉之上,将鱼叉扛在肩上问夫胜宽,“今天煮鱼汤吗?”
岛屿上的生活条件有限,崔韩率有一些他和母亲一起生活时制作并且保留下来的生活用具,但是很多东西还是要重新制作。他们挑选好了新的山洞后,将放置美酒的山洞里一些盖酒的布料也取用出来,放在海水里洗掉上面的灰尘,然后将带着咸味的布挂在了山洞里,作为两人之间的隔断。
然后他们去收集了许多巨大的鸟兽羽毛,很柔软,很多很多羽毛堆叠在一起,变得非常有弹性,躺在上面可以睡一个好觉。然后就是搬石头做桌子椅子,他们的坩埚就堆叠在山洞口,崔韩率总能在这个看似荒凉的岛屿上找到枯枝枯叶,用以生火,然后夫胜宽会像做试验一样处理各种食材。
其实她以前也没有处理过,毕竟神女的生活起居总有人照料,但崔韩率显然也没怎么做过,看他每次处理猎物时狰狞的表情就可以知道。
相处久了,夫胜宽觉得其实崔韩率还挺可爱的,也许更多的人看到他首先会觉得帅气——当然,她也必须承认崔韩率长得真的很帅,她觉得比拉斯特王国里任何的年轻小伙子都要英俊得多,连清晨起床的时候,透过布料与布料之间不贴合的缝隙,她可以偷偷看到崔韩率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脸庞,她看着看着,就会把脸埋起来,这样如果崔韩率也往这边看的话,就不会看到她发烫了——应该也发红了的双颊。
可怜的孩子,也不是他想成为半龙的。她这么想到。
真巧,她也一样,也不是她想成为神女的。继公主之后,夫胜宽再次产生了这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隔着这道布帘子,他们经常在入睡之前聊起自己的生活。
可笑的是,两人的生活都单调枯燥乏味得一致,一个天天祷告,一个活动范围只有这个小岛,但是他们却总是能延伸出很多话题来,崔韩率的梦是他们最喜欢讨论的事情,有关于那些模糊的意象,经过崔韩率实际体验,这些大多都是预言画面。
“原来是这样预言的呀。”夫胜宽恍然大悟,又有一些些羡慕。
“有时候会梦到很可怕的东西。”崔韩率一句话又打消了她的羡慕。
在夫胜宽看来,如果她真的拥有预言的能力,也许她不会过得那么心虚,因为每次所谓“传达神意”,她都对底下跪拜的、虔诚的人格外抱歉。
“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差劲的人,因为不够真诚。”夫胜宽叹着气说。
“不会啊,”崔韩率皱着眉头说,“你每次对于他人的祝福,不都是真心的吗?”
“是的……但是……”
“那不就很很好吗,”崔韩率打断了她的话,“是很合适、很优秀的神女阁下呢,很多人在你这里收获了幸福与满足,你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美好的存在呀。”
等待被救的焦虑被轻松的日常冲淡了。夫胜宽已经不会像刚开始知道会有人来救自己的时候那样天天跑到海边等待船杆出现的剪影了,她只是时不时在路过的时候看看崔韩率给她指出的大海里的一个方向,他说拉斯特王国就在那一边。
她开始跟着崔韩率去打猎,他使用的是手工制作、最原始的弓箭,当他张开双臂将弓拉开的时候,夫胜宽会看到他紧实的肌肉,他不算是很壮实的人,但是肌肉线条实在是很漂亮。
作为神女,夫胜宽能接触到的异性比较少,更别提会在她面前露出大片luo露的皮肤的异性了,这让她刚开始一遇到崔韩率就容易羞赧和不好意思,因为龙的血液作祟,崔韩率体热,他不喜欢穿过多的衣服,这样也不方便他行动,至少,他需要将他的手臂露出来。
夫胜宽渐渐也看习惯了,甚至于,她开始欣赏起来。
“如果你生在拉斯特,你一定是最受欢迎的少年,”她这么和崔韩率说,“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为你送上鲜花和礼赞。”
难得风平浪静,月色明媚,他们坐在海岸边,面前的篝火上烤着鱼,野果泡的酒放在他们俩中间,是崔韩率在喝。他们听着海浪一潮一潮涌上又褪去,浪花在形成的波浪线在月光的照映下像雪一样。
“为什么呢?”
英俊,强大,夫胜宽想到了那一山洞的金子和珠宝,又补充了一个,富有。
“你也会因为这样的条件喜欢上一个男人吗?”崔韩率突然问。
夫胜宽有些措手不及,结结巴巴地回答:“我……可……可神女不能产生qing欲的呀。”
她不能对产生“喜欢”这样亲近的情感的。
夫胜宽和崔韩率视线相交,崔韩率的眼瞳今天是夜的颜色,又像是深海的颜色,她看着心里都飘起来了,人却又像坠入了深海。
“可我是,假的神女,所以也是有可能喜欢别人的,对不对?”
崔韩率听着就笑了:“就算是真的神女,也有喜欢人的资格啊。”
“那……那我……”夫胜宽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他看着崔韩率用酒盖盛着酒仰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动动,她也跟着咽下一口口水,忽然就有些舌干唇燥的感觉。
但是她很快低下了头,隔绝了视线,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这是她作为神女接受的训练。
与此同时她听见崔韩率的声音,他说:“我觉得我喜欢你,胜宽,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的话,我可能没办法很快回答你,因为我不确定我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夫胜宽猛地抬头,她没有——从来没有收到过告白。
崔韩率就像是没发现她的异动一样,继续说:“我好像从很早之前就认识你,在我的梦里——这很奇怪,对吧?但是是真的。我不是被他们唱的歌唤醒的,是你唱的歌将我唤醒,我向我掠夺的本能屈服了,因为我压根就没有反抗。”
“但是我现在后悔了,胜宽,我伤害到了你,破坏了你的生活……”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夫胜宽干巴巴地说,但是她又觉得崔韩率说的没错,就算她被人救了回去,她的生活也不可能和之前一样了,流言蜚语会压垮她,人们异样的眼光会让她浑身不适,在知晓了龙有可能是神子神女的前身之后,她甚至已经没办法全心全意去相信神殿给她的教育了。
“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有人来寻找你了,在此之前,我会离开。”崔韩率突然预告。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但是夫胜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心不起来了,只是看着崔韩率的脸庞发呆。
“你离开,要去哪呢?”
“我要去找地方度过我的发/qing/期。”崔韩率说得很坦然,夫胜宽从字面意思上就能明白这是什么,她的脸涨红了,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的一些勇气,让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喷涌而出。
“或许,我——”
“我不会这么做的,胜宽,”崔韩率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猜到了夫胜宽想说什么,“我的母亲,在召唤龙之前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很痛苦,她憎恨龙。”
当她奄奄一息之中,看到那只将她带离悲苦的生活,却又给她新的折磨的黑龙在撕扯打斗间落败被那只年幼的但是充满力量的黑龙推入那道裂缝之中,坠入龙的墓穴,她努力地爬向深渊边上,俯视着黑暗,就像那只龙无数次俯视她一样,她笑了,笑得极其嘲讽,那只年幼的黑龙向她走来,却看到他的母亲一翻身,决绝地也坠入了深渊。
觉得人类坠下这里是对龙尊贵墓穴的玷污?她是渺小,但是她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也足够她用来进行这个小小的报复。
她下坠,失去意识,没有看到那只年幼的黑龙在她坠落的那一刻,嘶吼着,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她。
“很高兴认识你,胜宽。”崔韩率说。
这个时候应该也要说一句很高兴认识你,但是夫胜宽看着崔韩率只想哭。
他是怎么长大的呀,在这样的地方,受到这样的审视,历经那么多磨难。
“发/qing/期,没有人陪伴,会很痛苦吗?”她哽咽地问,伸手去把崔韩率翘起的头发抚平,手指尖都在颤抖,“不是受伤,都没有药可以治和缓解。”
崔韩率感受到夫胜宽的手指停留在他的头发上,想起了那一天,她的手指也像这样,像蝴蝶一样停留在他的胸膛,隔着皮肤骨血,是他跳动的心脏。
“那神女阁下,代替药水,我能祈求一个吻吗?”
酒盖被随手丢到一边,酒桶打翻了,令人迷醉的醇香弥漫铺洒开来,盖过烤鱼、大海、石头粉尘的味道,野果的蜜甜味在这一刻盖过了酸味,崔韩率俯身过去,吻上了夫胜宽的唇。
经酒液滋润仍然干燥的嘴唇——夫胜宽愣愣地、被动的接受着she/头的挑逗,酒香留在了她的口齿之间。
“梦里见。”
明明她没喝酒,但是好像已经醉了。
「09」
崔韩率离开的第二天,夫胜宽才在遥远的海平线上看到了船杆的剪影,她安静地坐在礁石上,看着船影也慢慢显现出来。
她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
洞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外面是黑夜——还是黑夜,这里的日夜轮转真的很奇怪。夫胜宽将隔在两人之间的布料一掀,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空无一人的羽毛垫半晌,颓然地坐回了自己的床上。
夫胜宽没有去找崔韩率,她猜想崔韩率应该会回到那个足够大的洞穴里去,那里残留着之前那只黑龙恐怖的气息,不会有不长眼的野兽进到洞穴里去搅乱他的心神。
就算她走到天堑之前,她也越不过去,只能远远地眺望那个洞口罢了。
夫胜宽,你真冷血!她在心里自己骂自己。
夫胜宽将洞穴打扫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好打扫的,最大的家具不过是两堆羽毛。
但是万一她离开了之后,崔韩率还会来这里住呢?她情不自禁地这么想,也许他还会想起我。
她决定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看作是之前的人生太过于单调和无聊,给予补偿给了她一段惊心的冒险。那么如今冒险结束,她也要踏上归程了。
她站在礁石上,挥着手,迎接来自拉斯特王国的船队。
“神女阁下,”从船上跳下来的第一位士兵夫胜宽认识,他是国王身边的侍卫长,只有国王的特命能让他出动,“海上的风暴让我们迷失了方向,龙太狡猾,他的路线充满着未知的变化,很抱歉我们因为种种原因来晚了。”
夫胜宽有些受宠若惊,她没有想到国王会为了她派出侍卫长,这位有名的大力士。
“您好,长官,能见到你们我很开心。”她向侍卫长行礼,两人之间还没再进行进一步的问候,夫胜宽的视线就被接下来从船上下来的人吸引。
那是斯雷尔伯爵三世的儿子,小斯雷尔,也就是弗洛丽塔公主的丈夫。
“您好……”夫胜宽顿了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神女阁下,叫我小斯雷尔就好。”他这么自我介绍。
夫胜宽一下子就明了了,他还没有和弗洛丽塔公主完婚。
当然,当然。夫胜宽心里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他是以龙斗士的后裔建立的威名,并且以有屠龙的勇气和保家卫国的决心作为迎娶公主的品质担保,龙出现了,那么现在是时候证明这些了。
夫胜宽忽然紧张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小斯雷尔,看着他开口,声音像一把利刃割断了夫胜宽心里紧绷的弦。
“那么,神女阁下,将您绑架于此的那只恶龙,他现在在哪呢?”小斯雷尔话说得很急,他的手在闪着寒光的宝剑上抚过,继续问,“别担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或许,”侍卫长这时也开口,“据国王陛下所说,龙的洞穴里藏满了从各个国家抢夺而来的的珍宝,您有见过吗?”
夫胜宽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原来如此,他们并非真的是为了救她而来的。
她咬紧后槽牙仰起头,与从船上下来的穿着长斗篷的大祭司四目相对。
“人会被什么所引导呢?”
她现在明白了,是欲望。
“我不知道,”夫胜宽梗着脖子说,“他把我抓来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也没见过什么金子,这样珍贵的东西他怎么会让别人看到。”
“哦?”小斯雷尔挑了挑眉,分明是不信的样子,“那么他为什么要把你抓来?仅仅只是为了让这座岛上多一个摆件吗?”
这话说得有些尖厉,夫胜宽皱了皱眉。她读懂了小斯雷尔的急不可耐,他现在——不是在向公主,他是希望通过这件事,获得所有拉斯特人的信服,以及国王的肯定,所有试图阻碍他的人都是眼中钉,需要移除。
“也许就是这样的呢?你要怎么去揣测龙的心思?”夫胜宽没好气地回答。
“小斯雷尔先生,请注意您的语气!”侍卫长开口打断了二人的争执,小斯雷尔发出了一声冷哼,这让夫胜宽感到了一些不对劲。
不管怎么样,从来没有人明面上对她如此不恭敬。她垂了眼帘,思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这个岛屿看上去不大,或许我们可以巡视一番,”侍卫长到处走了一走,回来说,他挥手让士兵们进入嶙峋的怪石之中,“人们因为龙的出现惶恐不安,神女阁下,我相信我们有这个义务为我们子民们的安居乐业排除所有不稳定的因素,不是吗?”
他的话听上去是很好听,也许是夫胜宽知道龙就是崔韩率的缘故,因此她非常地抵触,但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话语无足轻重。
本来就是被子民捧上神坛的神女,又怎么能做出违背子民的事情呢?
大祭司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对着侍卫长说:“去吧。”
那个洞穴一点都不隐蔽,它就在整个岛屿的最高峰,他们很轻易就找到了它,在听到里面的传来龙时不时的吟叫时,他们被吓得苍白着脸,但眼睛赤红,充斥着欲望的味道。
“那个洞口正发出金光!”有个士兵大喊。
他们从船上搬下投石器——这个大家伙。路很难走,但是他们竟然就像是感受不到累一样,将投石器运到了洞口的对面,隔着一道裂缝,他们往里装载巨大的石头。
“投!”侍卫长挥了挥手。
无数颗石头丢了进去,龙发出了怒吼。
夫胜宽捂住脸不敢看了,那是崔韩率在发出受伤的叫喊。
“能不能……能不能让他们停下来……”她小声地抽泣着,问大祭司。
“也许不能,因为他们不会听,”大祭司的语气异常轻快,让夫胜宽都有些惊讶,她布满泪痕的脸抬起来,看着大祭司,“他们总是不听劝,不是吗?”
“大祭司?”
他们站在士兵的后面,人群的一边,大祭司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我的孩子,”这是大祭司第一次这么叫她,“不要阻碍他们,在这样的地方,武器和力量就是权威,阻碍他们的欲望,他们会杀了你。”
“怎么会……”夫胜宽从来没想到有这样的可能。
大祭司笑了,问,知道你的父母吗?我亲爱的孩子。
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夫胜宽的父母,在这样的境况下,大祭司竟然松了口。
“他们死于那场矿难之中,但矿难的发生早有预言,有位能够预言未来的神子穿着黑袍出现,他告知了即将会发生的一切,金矿越挖越深,无数的植被被破坏,他们的根系无法传送自然的信息,这已经触动了大地之神的底线,它会惩罚贪婪的人类的。他对国王说了,对王后说了,对矿工们说了,但是只有一个人听进去了他的劝导,就是你的父亲。
“作为工会的领头人,他向国王请愿,又呼吁大家停止挖矿,寻找其他的路子,或者发展农业,或者发展渔业。
“谁会听他的呢?大多数人都保持沉默,因为挖到金子总是来钱最快的,不是吗?
“但他还是说动了一些人,他们进行游行,抗议国王继续让他们挖金矿,这让国王很恼怒,你的父亲也触碰到他的权利底线了,他强迫他们继续去工作,就在这个时候,矿难发生了,有什么气体爆炸了,金矿坍塌。”
国王的信誉受到了打击,很多人离开了金矿,选择了更安全的赚钱方式,王国的金子获取量直线下降,虽然表面上仍然是“金之国”,但能看到金子也不过如此了。国王不敢迁怒得太过分,以免激起民愤,但他可以等,他让每年盛大的庆典同时进行祭拜仪式,让喜悦和欢腾掩盖住不那么令人欣喜的悲伤,逐渐让人忘记那场悲剧。
大祭司以甄选之名将工会会长的家中孤女抱到了神殿,在国王准备他长久的复仇计划时,让她成为了神女,万众瞩目,受人爱戴。大祭司说,你必须优秀,优秀到毫无缺陷,国王受制于民意,无法对她下手。
原来她活下来,不过是大祭司小小的施恩罢了。
“不是的,”大祭司笑得神神秘秘,“当神子出现的那一刻,他就预言了你——神女的出现。”
“神子……”夫胜宽想着大祭司所说的,那个突然出现预言的神子,又想到她和崔韩率躺在羽毛床上,隔着一道布料,对他梦里的预言那些畅想,她突然有个想法,“是龙吗?”
大祭司仍然是那样笑着,背景音是龙的怒吼,夫胜宽的视线移到洞口,她看到了崔韩率,龙的样子的崔韩率,他一身黑色的鳞片,就像是神秘的黑袍。
他预言了矿难,大地的怒火,还有她的出现。
士兵们向龙发起了进攻,小斯雷尔冲在最前面,他投掷长矛,射出飞箭,大声地吼叫着:可恶的、邪恶的臭虫,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长矛和飞箭被坚硬的鳞片挡开,龙吐出灼人的烈焰,冲过了裂缝向他们肆意而来,士兵们四下逃窜,小斯雷尔突然抬起手指着龙的爪子说:“那是什么?”
大家都在仓皇中抬头看到了,龙爪里握着的那一团黑色,上面金色的、繁复的、独特的花纹,显示着那是什么。
“天啊,那是——”有人喊了出来。
很多人都向夫胜宽看过来。
夫胜宽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神女的神袍。
他们抓到了夫胜宽的把柄。
“贞洁!神女失去了贞洁!”士兵们大喊着,“她献身给了恶龙!她背叛了我们!”
夫胜宽没有说话,她想说她没有,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大祭司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哪里都找不到她,夫胜宽独自一人接受众人目光的凌迟。
“一定是你的献祭,使这臭虫的力量增强了!”小斯雷尔这么说,夫胜宽只想翻白眼,她知道崔韩率正在最虚弱、需要安慰的时期,小斯雷尔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无用找了一个借口。
侍卫长躲过一次烈焰,指着夫胜宽说:“杀掉她!”
国王的命令,以救神女为名,寻找金子,但是神女,她应该会死掉,死于大海的风暴中,死于龙的暴虐中,都可以。
小斯雷尔一把抓住了夫胜宽的手臂,她的挣扎在悬殊的力量中毫无胜算,她双脚离地,像是投石器上的石头一样,但却没有获得那样的投掷力,她被甩下深渊。
她在坠落。
她感受到死亡的气息,也许是来自下方龙的墓穴,也有可能是来自于她自己。
崔韩率看到她了。
龙立即放弃了反击士兵,快速向她冲过来,他的爪子抓到了夫胜宽,然后高高飞起,直接将自己最薄弱的皮肤暴露在了敌人面前。
小斯雷尔的长矛蓄势待发,他一直是位优秀的投手,长矛直直飞出,刺进龙的心脏。
龙哀叫一声,直直坠落,却在最后一刻用一只爪子扒在山崖上,将另一只爪子里的夫胜宽推到了平稳的地面,他试图坚持爬上去。
但是人类士兵的剑和火把来了,他们对准了龙的眼睛,翅膀,所有容易受伤的地方,他的翅膀被射穿了,空落落的大洞。
“崔韩率!崔韩率!”夫胜宽喊着,她去抱龙的爪子,但是将他拉起来完全是不可能的事,龙太庞大了,她也不敢让崔韩率变成人,失去了鳞片的保护,他只会更容易受伤。
岩石松动,断裂,龙爪只来得及将抱着他的人类弹开。
“崔韩率!”
夫胜宽伸出手,但是龙只是坠入无尽深渊,离他越来越远。
对岸发出了欢呼,士兵们扬起兵器,小斯雷尔的高呼尤其刺耳。
“我杀死了龙!我杀死了龙!我是新的龙斗士!”
割裂感。
就像她在屠龙庆典日高塔上为金矿遇难者祈福一样。
你看,她永远没办法参与屠龙庆典。
投石器砸了过来,沉重的石头连接着绳子,士兵们在两根绳子之间架起了木板,他们踩着木板走了过来,冲向了发着金光的洞穴。
他们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子,满满一洞穴。侍卫长说,国王的命令,都带走。
士兵们疯狂了,他们想尽办法将金子兜进自己的衣服里,这么多金子,他们藏一两块也没有问题吧?
夫胜宽就这么坐在深渊边上,安静地,沉静的。
破烂的神女长袍飘飘扬扬,她伸手,黑色的布料就掉落在她的手上。
就像是哀悼的颜色。
小斯雷尔和侍卫长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笑笑,低下了头,抚摸那块沾染了龙的气息的布料。
“你被判处死刑,”小斯雷尔这么说,他抽出了自己的宝剑,“由我来执行。”
他的未来似乎可以预料,他会迎娶美丽的公主,成为英勇的国王。
“你知道拉斯特王国是什么样子的吗?你应该看看,”夫胜宽突然说,“在高塔上,才能看到拉斯特王国整个的样子。”
“高塔已经被龙毁了,但是我们会重建它,”小斯雷尔回答,“感谢你的建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夫胜宽将手臂展开,就像是龙的展开她的翅膀:“这两边的高墙,将火山与城镇隔开,高塔在这里,有一条直直的路,从高塔往下一直到港口,沿途是王宫,斯雷尔伯爵宅邸,城镇,港口,金矿就在王宫的垂直正下方,你们知道这条路是什么吗?”
没有人回答,因为他们无法想象。
“是龙的背脊,高墙是龙展开的翅膀,火山不是死火山,它喷发过一次,是龙挡在了自然的暴怒与无知又无畏的人类中间,是斯雷尔伯爵的未婚妻唱起了龙之歌召唤了他,他是斯雷尔王国的神子,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功勋和爱却在身后被人类夺取。”
然后他成为了恶龙。
龙只能听到真正需要他帮助的声音,他们救人,又伤害人,善恶界限模糊,最后要么死于血性的斗争,要么死于孤单。
但他们不死于欲望。
“火山要爆发了,酸雨会降临,请带着拉斯特王国的子民们离开吧,未来的国王陛下。”夫胜宽说。
神女的预言。
“感谢你的建议。”小斯雷尔只是笑笑,回答得漫不经心,他举起了宝剑,要砍下神女的头颅。
“让我最后唱首歌吧。”夫胜宽请求他。
小斯雷尔挑挑眉:“你不会要唱龙之歌吧?龙已经死了。”
“不,我只是想唱首赞歌。”
“赞歌?”
“我答应了弗洛丽塔公主。”
小斯雷尔回头看了看侍卫长,侍卫长耸耸肩,他便也放下了宝剑。
夫胜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说了一个谎,这首赞歌,不是唱给弗洛丽塔公主,而是唱给龙。
清灵的歌声在孤岛上回响了起来,正在抢夺金子的士兵们停下来了,歌声也在洞穴里回响。
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神女唱歌,竟然是如此的婉转,如此的动听,天色阴沉,但他们却好像置身于鸟语花香的国度,这让他们联想到了清晨的露珠,明媚的阳光,温暖的家。
这是神女的赞歌。
从深渊底下传来龙的长吟,小斯雷尔脸色一变,和同样变了脸色的侍卫长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猛然抽出了宝剑,就要劈斩下来。
飓风从深渊底下冲上,将站着的人都掀翻,他们失去了平衡,夫胜宽也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然后她就被熟悉的、猛力的爪子抓住了,腾空直上。
他们冲破了云层,夫胜宽感受到清新的空气,乌云消散了,没有雷电,没有阻挡。
——龙在沉睡之后会接受召唤。
——但是他一生只会接受一个人的召唤,拥有离开这里的力量。
——谁会唤醒掉落深渊沉睡的龙呢?
他们飞过海洋,看到了港口,王宫,金矿,火山,他们飞过来拉斯特王国的上空,然后他们再往前飞,不知道飞过的是哪个过度,他们看到了田野,盛开的花田。
“崔韩率!”夫胜宽笑起来。
“我们以后去哪里呀?”
龙只是长长地鸣叫了一声,他受伤流血的翅膀在天空留下了一条血的影子。
他们还不知道将会去哪里,但他们现在正向阳光明媚的地方飞去。
「10」
那后来呢?
诸位,说到这里诸位还不明白吗?我们到底是为什么会因为叫骂着恶心的雨水却又畏缩于此地?
我们曾是“金之国拉斯特”的子民,如今却流离失所!
就那次黄金矿连续的爆炸,大祭司消失之后,那座沉睡的火山就开始冒了烟!老天,诸位能想象吗?以前的城镇都埋藏于岩浆之下,那入海的岩浆啊,又化成了这该死的酸腐的雨!它把一切都毁了,我们的农田,我们的家园,还有毒气!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毁了!
该死的!可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雨是不是快要停了?它也该停了。
好了,诸位,让我们再次举杯,这次让我们敬什么呢?
敬我们活着的、慢慢品尝苦果的人吧!
嗬啊!真是甜蜜啊!这样的美酒!
老板!老板娘!你们到底是用什么酿的酒,如此醇香!
好吧!好吧!秘密!
我们唱支歌再走吧,庆祝这该死的雨终于停了!怎么样?太棒了!那最后一口,让我们敬龙吧!敬神女吧!
远离这里,过他们美满的生活去吧!
干杯!
【全员】Ocean海洋馆
-南北纬钧九明启程东春凯馨
-受方海洋生物化/攻方饲养员
-OOC和私设一应俱全
*我在文中设定的都是海洋生物,毕竟谁也说不准,或许来自海洋深处的朋友们总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温柔。
*为什么没有二姐和潘潘?因为他俩是馆长(x)
【white whale with Eazin】
蒲熠星喜欢白色。
上班前蒲熠星总喜欢先去展示厅敲敲玻璃,制造出熟悉的咚咚声,他就会看到来自碧蓝深处的一抹白逐渐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等到蒲熠星拎着那一桶鱼到达池子上...
-南北纬钧九明启程东春凯馨
-受方海洋生物化/攻方饲养员
-OOC和私设一应俱全
*我在文中设定的都是海洋生物,毕竟谁也说不准,或许来自海洋深处的朋友们总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温柔。
*为什么没有二姐和潘潘?因为他俩是馆长(x)
【white whale with Eazin】
蒲熠星喜欢白色。
上班前蒲熠星总喜欢先去展示厅敲敲玻璃,制造出熟悉的咚咚声,他就会看到来自碧蓝深处的一抹白逐渐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等到蒲熠星拎着那一桶鱼到达池子上方的时候,他的小朋友已经好好的在水面转圈游水,漂亮的尾鳍像深海的人鱼,跟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起温柔的反光。
蒲熠星在池子边上席地而坐,伸手拍拍水面:“stefan。”
池子里的白鲸本已经往他这边来,听到那名字却又转了方向,厚实的尾鳍猛地一拍水,把蒲熠星胸口前浇的透心凉,然后头也不回的往池子底钻。
很明显,白鲸并不喜欢这个名字。蒲熠星无奈的叹口气,带着笑容放缓了声音:“韬韬,来。”
小白鲸马上又靠近岸边,轻轻一跃上了岸,温顺的趴伏在了蒲熠星身边,任由对方抚摸自己柔软的雪白皮肤和背上那道虽然已经愈合,但仍旧有些吓人的伤疤。
蒲熠星还记得韬韬刚被送来的时候,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和陌生的环境让他郁郁寡欢,躲在池子里不跟别的白鲸和饲养员交流,除了蒲熠星,在它确认蒲熠星的友好和温柔以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相信和靠近。
小白鲸也是跟其他白鲸一样,拥有一个英文名stefan,但是它不喜欢,偶然的一次机会,蒲熠星发现他的白鲸小男孩喜欢吃桃子,于是看着小白鲸咬住桃子瓣的时候好声好气的商量着给了stefan第二个名字:韬韬。
小白鲸欣然接受,并且有了小脾气,除非蒲熠星喊韬韬,不然无论如何它都不搭理对方。
他们的相处已经两年之久,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只是一天几桶鱼几块水果,或者嬉戏打闹那样简单,他们彼此的依赖和亲密,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Red Octopus with Jacky】
珊瑚馆里有一位特别的住客。
游客们挤在珊瑚馆的大玻璃墙前面,等着看身材面容都一级棒的饲养员穿着潜水服或泳裤潜入珊瑚缸,饲养员只要轻轻抖动几下脚蹼,最大一块礁石上就会逐渐显现出一抹红色的影子,等到墙外的观众反应过来,饲养员周峻纬身上就缠上了一条红色的章鱼。
于是游客们为漂亮的章鱼欢呼,也为英俊的饲养员欢呼。
周峻纬拖着腿上鲜艳的章鱼远离人群,坐在潜一点的地方,伸手拍拍章鱼柔软触脚:“小齐,乖。”
小齐是一只太平洋章鱼,体型比同类大一圈,但颜色也比同类鲜艳不少,被馆长发现的时候,这种深海动物少见的趴伏在浅水区,发现小齐的时候,这只看上去满是攻击力的大章鱼只有六条腿,两条腿断裂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看上去十分虚弱,这也是小齐名字的由来——希望它快点长齐触手,不再受伤。
被带回海洋馆的小齐迅速的隐身在珊瑚缸的大礁石上面,饲养员们用尽浑身解数,都希望能趁着喂食看一看这个害羞的小朋友,但是除了周峻纬,没有任何饲养员见过小齐鲜红漂亮的肤色。
周峻纬被小齐青睐是在偶然一次喂食轮班,他的潜水服损坏,于是周峻纬只好穿了半身的,带着食物潜入水中挥洒鱼肉饲料,打算返回的时候,整条左腿都变得沉甸甸,周峻纬扭头一看,一只鲜红的章鱼缠绕着他的腿,随着他一起在水里沉浮,在珊瑚间穿梭。
周峻纬伸出手,就被小齐那两条新生的,小小的柔软触脚,牵手似的缠住,小小的吸盘很热情的裹着周峻纬的手指,但是一点都不疼。
后来馆长在保证不惊动小齐的情况下,给周峻纬安排了游客高峰期作为给太平洋章鱼的喂食时间,作为给小齐乖乖配合的回报,周峻纬总会在喂食之后乖乖躺平在浅水区,任由红色的章鱼挥舞触手,把自己紧紧的包裹住。
好像什么粘人的,毛绒绒的小动物。
【Feather starfish with JOJO】
很少有人会往大厅角落小号的那个独立水族箱那边走过去,偶尔响起脚步声,是唐九洲去清理水族箱,顺便看看里面的羽毛海星。
羽毛海星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和一般的海星不一样,它有40多个小羽片,唐九洲看到的第一眼有些接受不了,但是时间久了,他觉得这只海星真漂亮,好像华丽又柔软的羽毛饰品,又像是来自海里的蒲公英。
twinkle是这只艳丽的羽毛海星的名字,馆长觉得它像绝大多数同类一样,颜色鲜艳又多变,形状也不停的变化,尤其是有人经过注意到它的时候,它会表现的更加卖力。
但是很遗憾,没有多少人喜欢羽毛海星,人们对他更多的是好奇和抵触,甚至有人会跟自己不听话的小孩说,你再不乖,就让那个箱子里的怪物吃了你。
twinkle似乎能听懂,它开始不再那么爱表现自己,只是在水族箱里游来游去,颜色变化不再那么频繁。
唐九洲不喜欢这个名字,他觉得绕嘴。那天清理水族箱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对他退避三舍似的海星,觉得有些无聊似的喊了声twinkle,但是羽毛海星一动不动。
“你听不懂吗?”唐九洲半条胳膊泡在水箱里擦玻璃,“那我喊你明明,行不行?”
不管羽毛海星同不同意,唐九洲开始喊羽毛海星明明,后来唐九洲开始偷偷给明明带一些零星的鱼块之类的进行投喂,清理完水族箱就靠着玻璃跟明明聊聊天。
直到有一天,唐九洲伸手去清理,擦着擦着,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隔着塑胶手套缠上自己的胳膊。
唐九洲偏头去看,是羽毛海星,明明身上变着颜色,很热情又小心翼翼似的触碰他的胳膊。
明明又变成了快乐的羽毛海星,会变色,会变形,会在看见唐九洲的时候缠住对方的胳膊。
【Ray with Vincent】
曹恩齐发誓,他看到Yancy的时候不是故意要笑出声的。
曹恩齐跟热带鱼相处的厌烦了,跟馆长商量着调换地方,这才认识了Yancy——一只鳐鱼,如果它没有正好用那张表情有些憨厚的脸对着曹恩齐的话,那句“长的真漂亮”或许会比曹恩齐的笑声更早一点出现。
Yancy确实很漂亮,颜色和其他鳐鱼不同,是深蓝色,圆形的白色花纹蔓延了大半个身子,看到曹恩齐还好奇的趴到玻璃上去看看对方。
曹恩齐注意到Yancy身上特殊的花纹,白色的圆圈大大小小的蔓延,像条小河。
“Yancy,Yancy,”曹恩齐笑着拍拍玻璃,鳐鱼贴着玻璃,身上的腮一张一合。“我喊你小何好不好?”
曹恩齐还是每天进入热带鱼水缸喂食,只是和以前不同,小何会慢悠悠的飘过来一起吃,有时候它会小小的自私一下,挑几块大一点的食物,把它们压在自己扁平的身体和玻璃之间一点点吃掉。
小何总是放心大胆的离开,再回来,因为它知道,曹恩齐会远远的看着它吃完再回来,漂浮在热带鱼之间,然后笑着看着鳐鱼有点霸道似的挤开那些小鱼,绕着自己游上好几圈。
后来曹恩齐再去喂食的时候,小何还是会远远的吃掉自己的食物,曹恩齐专心喂养其他热带鱼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上一沉。
他扭头一看,是小何。
在斑斓的热带鱼的环绕之间,在珊瑚,礁石和细白沙子组成的小世界里,小何有无数的选择可以亲密接触,但是在这一小片属于海洋的繁华之间,它选择了曹恩齐。
【Killer whale with Lang】
郎东哲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生物。
那是一头虎鲸,很神奇的停在他面前,隔着一到玻璃墙和他对视,动都不动,虎鲸身后就是一片碧蓝的海水,郎东哲就坐在地上,仿佛在看个IMAX屏幕的电影。
“你叫什么来着?”郎东哲伸手碰碰玻璃。
虎鲸没动。
“哦。”郎东哲拍拍玻璃。“阿彧。”
虎鲸动了动尾巴,似乎是在告诉郎东哲说对了。
郎东哲不是没有负责过大型动物,只是面前这只虎鲸是他意想不到的温顺,他在阿彧身上感受不到那股来自鲸类本身自带的威胁似的气息。
于是郎东哲换了潜水服,跳进水里,小心的靠近这头虎鲸。
这头虎鲸和别的虎鲸一样,黑色的皮肤,白色的肚子,看到郎东哲过来,阿彧张开了嘴,不是要伤害郎东哲,而是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叫声。
馆长告诉过郎东哲,阿彧的心情温和的不像话,喂食的时候也不抢也不闹,被其他调皮的同类欺负了也顶多叫两声,为了它的安全不得不隔离开来单独饲养,郎东哲靠近阿彧,小心的碰碰虎鲸柔软的皮肤。
郎东哲上了岸,他去给阿彧带来了食物,他小心的拍拍水岸,下一秒,虎鲸就整个上了岸,温顺的趴在郎东哲身边。
“你啊。”郎东哲蹲下来,小心的摸摸阿彧,动作轻的就像在安抚小猫小狗。“鲸鱼还是凶一点的好,要保护好自己呀。”
阿彧只是盯着郎东哲,等到郎东哲拍拍它,很自觉的回到了水里,等着吃东西。
阿彧的温柔让郎东哲不自觉的微笑,他不是个爱笑的人,却对所以温柔的事物毫无抵抗力,动物也是,人也是。
阿彧也是。
【dolphin with SK】
石凯紧紧的盯着水面,手里握着特供的呼啦圈,“哗啦”一声,水花四起,水池里的海豚一跃而起,带起一道漂亮的弧线,穿过呼啦圈又落入水中,但是除了石凯的赞扬和鼓励,再没有任何人的声音。
这是石凯和嘟嘟自己的空间,这里没有观众,没有看客,只有海豚和饲养员。
一年前石凯来看了海豚表演,当时嘟嘟是海洋馆的明星,但海豚敏锐的听觉无法忍受长时间的噪声,于是在石凯那一场表演结束以后,小海豚一头撞向了四周的围墙,刚刚大学毕业的石凯看到瘫软在池底的嘟嘟,不知怎么想的,去应聘了海豚饲养员,全权接手了嘟嘟。
嘟嘟受伤,退居台后不再演出,石凯看着绕着池子一圈一圈游水的小海豚,似乎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于是拿来了几个呼啦圈和海洋球。
“嘟嘟,”石凯笑着招呼他的小女孩,他看着小海豚兴奋的冲他游过来,发出激动的鸣叫,用自己的吻去触碰石凯的手。
石凯举起呼啦圈,做出手势。
他看到嘟嘟迅速的窜出水面,带出水花形成的美丽弧线,然后穿过呼啦圈,落入水中,这一切都只有石凯自己看到。
石凯放下呼啦圈,凑近水边去碰碰还是很兴奋的嘟嘟:“做得好,嘟嘟。”
馆长找过石凯,说嘟嘟已经恢复好了,要不要考虑回到台前继续表演,这样石凯的工资也会更高。
石凯摇摇头。
“如果我的回报需要它来牺牲自己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我舍不得看它难过。”
END
愿人与动物和谐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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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清晨
(系列前篇看合集,大概看过前篇才能看懂这篇
*战争架空
*字数1w8
*第一人称难看预警
“我转头看向窗户,整块玻璃上都沾着雪花,风打在窗户上,制造出令人牙酸的噪音。木屋里的空气被炉火和蜡烛熏成黄色,我却觉得这里比惨白的窗外更寒冷。”
“金少校,早上好。您怎么亲自来领衣服,勤务兵呢?”
我接过新的大衣和肩章,回答说:“那孩子挨了枪子儿,现在躺在城里的医院里。啊,可以再给我一条腰带吗?”
仓库管理员起身为我去找腰带,“我一会儿换班后去医院里探望朋友,需要帮忙带话吗?给您,腰带。”
“谢谢,叫他安心养伤,顺...
(系列前篇看合集,大概看过前篇才能看懂这篇
*战争架空
*字数1w8
*第一人称难看预警
“我转头看向窗户,整块玻璃上都沾着雪花,风打在窗户上,制造出令人牙酸的噪音。木屋里的空气被炉火和蜡烛熏成黄色,我却觉得这里比惨白的窗外更寒冷。”
“金少校,早上好。您怎么亲自来领衣服,勤务兵呢?”
我接过新的大衣和肩章,回答说:“那孩子挨了枪子儿,现在躺在城里的医院里。啊,可以再给我一条腰带吗?”
仓库管理员起身为我去找腰带,“我一会儿换班后去医院里探望朋友,需要帮忙带话吗?给您,腰带。”
“谢谢,叫他安心养伤,顺便帮我问问,有没有看见我装纽扣的小盒子,你就这么问,他知道我的意思。”
“乐意为您效劳,还需要什么吗?”
我想了想,“还有靴子吗?”
“您来晚了一步,裴医生刚把最后一双领走,您得等到下周了。”
“那我过下周再来,就这样吧,团长找我有事,我得赶快过去。”
我找了个借口离开,但并不是团长有事找我,而是我有事找他,但我准备换一身衣服再去见他。
我回到营房,生茶炊。趁着烧水的空闲,换上了新大衣和肩章。红底肩章,上面有一个金色的三角形金属图案。少校肩章。
我摸着那块金属的一个角,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少校,我竟然能当上少校。谁会相信金容仙当上了少校?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炮兵连长,怎么能让我这样的人做连长呢?
我低下头,又看见了这双又黑又笨的军靴。几天后是圣诞节了,明天就该放圣诞长假了,去镇上逛逛,买一双新鞋吧。顺便给勤务兵曹下士买点礼物,一支钢笔怎么样?
这时候水已经烧开了。我听见它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水蒸气和烟气不久后就充满了营房的空气,过一会儿才能消散。最近总是喝茶,今天就换成咖啡吧。
“金少校!”
正当水煮开的时候,营房外有人大声叫我。
“什么事?进来吧。”我大声回应,然后将火堆熄灭,提起水壶往搪瓷杯里倒水。
进来的是团长的勤务兵,和他的上司一样都是健谈开朗的人,不过我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
“您喝茶呢。”他笑着敬了礼,“上校请您过去一趟,军事法庭那边传消息来了。”
我跟着他坐上了汽车,去战俘营。我的直属上司是炮兵团的团长,最近有些倒霉,被派去监管战俘,但又不能放下炮兵这头的工作,每天只能乘汽车来回跑。
郊外的战俘营和军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氛围,这里完全是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节日的气氛。战俘营不造围墙,四面都是通了电的铁丝网,每隔一段距离就设一个瞭望塔,配一盏探射灯。尽管是早上,我却觉得这里像黑夜一样安静了。
我踩在营区泥泞的小道上,破靴子沾了泥巴,看上去格外惹人讨厌。
“有人从这儿逃出去过吗?”我问在前面带路的勤务兵。
“总有人尝试的,后来在电网上死了几个,那群帝国人也就安分了。”勤务兵在前面脚步轻快,“联邦从不虐待俘虏,真不知道那帮帝国人在想什么,安分待在这里就行了,每天还有热汤喝呢——就是这里,您进去吧。”
这是间崭新的木屋,外表并不能说是华丽,甚至有些简陋,但在放战俘营里,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去。
我的团长,那个有些不正经并且爱笑的上校坐在书桌前,正对着大门,表情严肃,在思考着什么东西。
难道是坏消息?我猜想着,敬了个礼,“上校阁下。”
“金少校,你来了,”他起身迎接,“房间里没有生炉子,有点儿冷——你先坐吧。”
他没有立刻招待我,而是去门外支走了勤务兵,并且将门锁了起来。我知道他要和我讨论那件事。
我问他道:“勤务兵说军事法庭的人来过了,是有关丁少校的是吗?”
他点点头,回到书桌前,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那两个哨兵招供了,承认帝国军突袭那晚,他们在岗位上打瞌睡,导致你们连没有足够的时间应战和撤退。”
我松了一口气,“那判决结果呢?”
“暂时是终身监禁。”
“暂时?为什么说是暂时?”我有些不好的预感。如果这件事得不到解决,作为前任炮兵连连长丁辉人的副官,现任的炮兵连连长的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的。
上校拿起桌上的烟斗,往里面填了一撮烟丝,划了火柴点了烟,噗噗地抽了起来。
我知道他在纠结一些事情,这情有可原,他对我的信任远远比不上对丁少校的。
于是我低下头去看那份文件。非常简单的一份判决书,只是照惯例拿给被告士兵的原部队,团长也已经签好字了。不就之后我大概会带着这份判决书回到军营,把它张贴在连队的告示板上。小伙子们——那两位罪大恶极的哨兵的战友们——将会围上来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我又抬头去看团长,他猛地吸一口烟,用手摸一把脸,下定决心似的开口,在此之前,我注意到他虎口上新添的弹孔。
烟雾遮住了他的脸。他说:“他们还是怀疑丁少校。”
“为什么?就因为她的失踪?可这和哨兵的失职并不冲突,她或许是在战斗中牺牲了。在战场上失踪的士官并不少,为什么要怀疑她?”
“我暗地里打听到,他们怀疑……”他嚅嗫着,声音越来越低。
“他们怀疑丁辉人是间谍……”
“什么!”我惊呼出口。
“他们检查信件的时候发现她一直往中立国寄信——转寄向帝国的信。”上校很快的说完这一段话,又眨着眼睛抽起了烟。
这话使我立刻想起了丁少校许多奇怪的行径:不愿意树立威信,和士兵们打成一团;邮差来的前一晚总会躲在帐篷里写信直到深夜;保持神秘,很少与人谈论自己的家庭。
我无疑是信任丁少校的,只是这些原本不寻常的行为有了间谍的前提,就都能解释了。
但是我该怎样说服自己呢?让我接受我可靠的战友和连长,那个笑起来像小狗一样可爱的女孩,坐在雪地里为我唱歌的画家是个穷凶极恶的帝国间谍?这太荒诞了不是吗?
“可她……”我想替她辩解,“她在当兵前就是个画画的……”
“就算她是个锅炉工!”上校突然站起来,挥舞着烟斗,“那些老东西,整天坐在水泥大楼里发神经,怎么会知道阵地里士兵的辛苦!他们只想着自己的军功,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少校的名誉!”
我感到有些不安,上校偏爱丁辉人是显而易见的,但我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件事这么激动。
团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歉,先不谈这件事了,我——”
“但我们不能做些什么吗?”我打断他,“总有我们能做的事吧。”
他坐回到椅子上,手上还拿着烟斗,烟丝几乎都撒光了,“除了尽快找到她的尸体——如果真的有的话。很抱歉,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就这样坐着,没有说话。壁炉熄灭有一会儿了,房间里很冷。屋内的空气混进了上校的烟,变得灰蒙蒙。我注意到窗外下起了小雪,还伴随着一点风。
“我会再派人去清理战场顺便寻找丁辉人,”他打破了沉默,“其实我还有另一件事要通知你。”他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打算让你接管这个战俘营。”
“什么?”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这样惊讶了,“为什么,上校?”
“我已经向将军申请并且获得了他的同意。炮兵团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没空理这些帝国人。而且你刚刚晋升连长,这是一个锻炼的机会。以后你就是这儿的最高长官,所有的事情都由你负责。”
如果这是将军的命令的话,我就没有理由拒绝了,我必须服从命令,虽然我真的很讨厌这里的氛围。
团长拍了拍我的肩,说:“请你保证对联邦永远保持忠诚,金容仙少校。”
或许这只是他对丁辉人的“叛变”的有感而发,但在我眼中却有着另一层意思。
“是的,上校,我保证。”
他很满意我坚定的回答,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然后又对我说“还有一件事,少校。这个小小的战俘营里有四百个战俘,巧合的是他们大部分都来自于那支部队。你可以从这里下手,挽救丁少校的名声。”
他指的就是一个月前夜袭我们的那一支帝国军,因为失职的哨兵,那晚我们被迫撤退,在一片慌乱中连长丁辉人不幸失踪。
我必须赞同他的提议,但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如果真的要说,那就是因为我心中隐隐约约的一种期望。时间过于久远,我渐渐地忘记了那个期望。纠结这些没有实体的事物只会让我陷入焦虑,我更乐意考虑今晚喝咖啡还是茶。但大概因为这种期望一直还潜伏在我的心里,我点头同意了。
“很好,”团长穿上大衣,戴上帽子,“现在是午饭时间,一起去看看吧。”
我跟着他来到战俘营中央的一大片开阔的空地。
士兵们在那里放了一排桌子,桌子上堆着成桶的黑面包,一共有十几个木桶。地上放了一个大铁桶,里面装着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汤,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雪渐渐变小了,但积雪已经到了脚踝附近,把肮脏的泥土掩盖得很好,使整片空地显得干净,冷清,死气沉沉。
一个军官吹了三声哨,一些人就从空地边的大帐篷以及不知道是哪里的角落里走出来,陆陆续续地,脚步缓慢。
每个战俘——没有例外——穿着破烂肮脏的棉衣,在雪地里拖出一条条痕迹,像没有力气抬起脚似的。我发现他们对寒冷毫无反应,好像也没有感受饥饿的能力,脸上只有一种冷漠的、雕刻出来的困倦。
这样的一群人让我感到不安。与其说他们是战败的帝国军,我更愿意称他们为“会行走的尸体”,我想任何来战俘营的人,无论是帝国人还是联邦人,都会与我有一样的想法。
我在战争中见到的帝国士兵,大多是值得尊重的对手,他们抱着必胜的信念,用最壮烈的方式,试图赢得胜利。
而在战前,在我的故乡,一个叫拉米尔的边境小城,我也见过许多来自帝国的面孔。他们的脸虽然不像本地的联邦人一样总是开朗、明亮的,却也常常挂着严谨拘束的微笑,比起这些“尸体”来要好上许多。
那个军官又吹了一声哨,战俘们就在木桌前排成竖列,拿出揣在怀里的盒子。这时,每个队列里出来一个人,负责把面包和汤分发下去。
我和上校站在其中一张桌子边,他冲我扬起和头发一样黑中掺白的眉毛,说:“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于是随意回复了一句:“很好,看起来很有秩序。”
他的嘴角上扬。“我从没管过战俘,一切都处于摸索阶段。但是有一点,我一直遵守,并且希望接下来你也能这么做,”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如果有人逃跑,就叫他吃枪子!”
他的这句话,是用帝国话说的。我相信这片空地上的所有人,包括坐在地上啃着面包的战俘们,都听见了这句蹩脚的帝国话。
一些木头似的的脸上出现了裂缝,愤怒泄漏出来,不过转瞬即逝,很快他们就又把头低下,费力地啃面包。绝大部分人还是装作没有听见,机械地进行着咀嚼运动。
“好了,就到这里吧。金少校,你什么时候可以上任?我希望越快越好。”团长转过头对我说。
“今晚。下午我就回去收拾行李。”
“很好,现在我要回军营开会,木屋我会让人收拾好。啊,顺便问一句,你的帝国话说得怎么样?”
我想他大概是忘记了我出身于联邦和帝国交界边境的城市。我回答说:“上校,我是拉米尔人。”
“这么说应该是很擅长了,那我就把翻译一起带走了。”
之后他交代了一些小事,就带着一堆人走了。
这时候分面包的工作也已经结束了。吃得快的战俘已经聊起了天。我漫无目的地走过一张张桌子,一切都井然有序,用不着我发号施令。
但这也让我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不远处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即使是在小雪中,能见度也是很低的,我没有戴眼镜,照理来说这些事不太容易被发现。但是我发觉小部分战俘将头转向某个方位,于是我知道有事情发生了。
一个女战俘,发完面包后走向监督队列的士兵,他们似乎是在交谈。没过多久,那位士兵就用枪托顶开她,然后一脚踢上她的肚子。女战俘向后倾,倒在雪地上,没有再动弹。
我加快脚步走过去。“发生什么了?”我问士兵。
“没什么,长官,”士兵回答,“这个女人得了肺痨,您离她远一些。”
我看了看他的臂章,是炮兵。嗯,那么他应该是认识我的,事情会容易些。
但我还是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刚才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长官,她说的是帝国话,我听不懂。”
“那么由我来和她说,”我支走他,“你去吃午餐吧,我来看着他们。”
他没有办法,敬完礼就走了。
这算是我接手战俘营后的第一件公务,结果的好坏在某种程度上将直接影响我接下来的工作能否顺利进行,因此我不得不谨慎对待。
我开始观察这位倒地不起的对手。
她的身材可以说是消瘦的。做战俘的日子一定将她折磨得虚弱了不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能从她还在起伏的胸膛判断她没有因为那一脚而死去。
作为战俘,她身上的衣服算是干净的,棉衣上有几个破洞,污渍并不多。只是裤子明显短了,再加上她那破烂的靴子,脚腕露了出来,但那上面都是风吹开的裂口,我没有欣赏的欲望。
不过脚腕上的纹身引起了我的注意,炮兵的知识储备使我辨认出,那是一条坐标轴,从踝骨向小腿延伸,有相当一部分被裤管遮住,只有一串日期格式的数字露在外面。
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一串数字,它有种神秘的吸引力,吸附着我的目光。但是女战俘缓慢地挪动腿,使纹身朝下,藏进未融化的雪中。
相当难缠的对手,我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可以看穿我的想法,并用自己仅有的优势反击——我总不能当着下属的面去掀她的裤管吧。
她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从穿着上推测她的劳动量被其他人分担了,再结合此时轻松的态度看,这是个军官,而且军衔不会太低,这一点错不了。
这时一个好机会,我可以从她身上入手,将丁辉人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但首先,我得让她站起来。
“我该怎么称呼你,女士?”我试着用帝国话和她交流。
“和他们一样,”她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叫我‘喂’就行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一种桦树皮般的粗糙质感。
“我不想让你难堪,我是在和你沟通。”我向她解释,希望可以消除她的敌意。
女战俘用手支撑起身体,摇晃地坐起来。这似乎是个积极的信号,但她一直低头沉默着,我无法通过表情确认她此时真正的心情。
我们在沉默中对峙着,耳边只有风声。她依旧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双腿打直坐着,两手撑在雪地上,垂着头,任由头发遮住她的脸。
在这过程中,我又说了一些话,但只收到她偶尔的咳嗽作回应。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起初,我没太注意,因为人们有时也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在梦中或是别的地方见过,不是吗?或许我只是有些紧张,这再正常不过了。我暗示自己放轻松。
从严格意义上说,我不是一个典型的炮兵。我的炮打得远比不上丁少校,但由于上过炮兵学校,一毕业是以士官的身份上战场。我不常亲自作战,常常以参谋的身份充当副官,在学校里学习的知识和技能也不太熟练了,但是有一点,我的军事策略老师教导我的话,又被此时的我回想起来了。
他说,战场上,一个炮兵慌乱的时刻,就是他战死的时刻。
然而这里不是战场,面对这样一个虚弱的、没有任何威胁的战俘,我有了这样可耻的慌乱。我有所顾虑了,这究竟是一种进步还是退步?
没等我深入思考这个问题,这位镇定的帝国军官开口了。她说:“长官,我向你要样东西。”
说的是联邦话,流利而且语气轻快,完美地向我展示了联邦人轻浮风流的口气。
我有些不愉快——我们都被她耍的团团转。她可以用喜欢的姿势,喜欢的语言和我谈判,轻松得不像个战俘。
但不管怎么说,她是个有利用价值的帝国人,况且现在,她有求于我,这使我的心情稍稍平复。
我向四周张望,没有人在能够偷听谈话的范围内。她却依然把头低着,散发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气息。
“你想要什么?如果是合理的要求,我会尽量满足你——联邦善待战俘。”
听听这话里荒诞的怜悯,我几乎因为自己的话语发笑。但我没有办法,因为这是上位者的固定句式,我现在是个上位者。
我想她猜到了我的想法,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笑着,肩膀耸动着,笑声中掺杂着几声咳嗽。
她笑了很久,我却没有生气,相反,我的恐慌在增加。我可怜她,我真的可怜她,因为她的笑既不是开心的也不是嘲讽的,我听出了那其中蕴藏的悲伤。
我的恐慌在增加。
笑声渐渐平息,她好像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头——
我想那是一幅我到死都没法忘记的画面,犹如一幅动态的油画,庄重到叫人心慌。
头发从她的脸颊滑落,露出了被掩藏已久的脸。
我最先看见的是她的嘴角,不出我所料,是若有若无的笑。
然后是脸颊,原本应该有些圆润的弧度并且光滑洁白,现在却几乎是雕塑一般的棱角,沾染了机油和灰尘。
最后是那一双眼睛。我该怎样形容?那双眼递过来的含笑的、灰暗的、透着悲哀的眼神将我钉在原地。
我无法说话,甚至是思考。
德尔曼洛克的郊外实在是冷,我的脑子好像都冻僵了,在南方的拉米尔,我可从没有陷入过这样的境地。
她说,我想要我的纽扣。
或许是圣诞快到了,上帝心思活络地把玩笑开到了我的身上。
纽扣?什么纽扣?
哦,我记起来了,是两年前的冬天,拉米尔从没有过那样冷的冬天。火车站里有一场告别。在爸爸催促中,她急忙扯下大衣的一颗铜纽扣给我,交给我保管。
是的了,我早上还托人去问我的勤务兵这颗纽扣的下落,现在怎么又忘了呢?
她依旧平静地注视着我,眼神和分别那天一样克制。
现在我可以确定,我认出了她,并且她早就认出我了。
她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我最清楚这一点,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是这样一个麻烦的人。
我想回答她,解释那颗纽扣的下落,但有些东西哽在喉咙里,叫我连一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
或许是我支支吾吾的样子已经给了她回答,她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我伸手扶她,她却躲开了。
说些什么吧,我想,说什么都好,至少别让她失望。
“我……纽扣放在营房,我现在不能去那儿。”
她点点头。
我知道她没有相信,因为她的脸上还残留着那种疏离悲哀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她是在怪我没有认出她吗?还是因为我们敌对的立场呢?
我转头重新打量这片空地,德尔曼洛克的郊外,一个关押着战败者们的囚牢,不是有着温暖冬天的南方小城。关于夏天的幻想立即破灭。我真是冻坏了脑子。即使她在这里,这里也不会变成拉米尔。
这里不是拉米尔,我不该在这里遇见文星伊。
又开始飘起了雪。雪花落在脸上带来了突然的冰凉。
我们隔着两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但明显有更多的东西横在中间。时间和命运将我们彻头彻尾地改造了,它们如此随意地摆弄我们两人,就像风摆弄着雪花一般。
傍晚时分,我回到了军营,把判决书钉在连队的告示板上。我站在一边,看着年轻的士兵们围上来,心中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战胜者面色欢快,聊着天气、家庭和圣诞假期,而十几公里外的战败者,精神麻木、沉默不言。他们同样是兵士,是亲人的挚爱,战争使他们成了截然不同的人。
我不忍心听他们的议论——生与死的议论对于我来说太过于沉重。因此我向营房走去。
我的靴子依旧发出吱吱声,它确实被使用过度了,用这种恼人的方式来抗议。
营房亮着灯,炉火像是被人捅过似的烧得很旺,显然是有人来过了。
正当我感到奇怪时,营房角落里蹦出来一个人,他端正地向我敬了个礼,接着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
“少校!”眼前的男孩,我的勤务兵曹下士很大声地说。
我有些惊讶,“你回来了?手痊愈了吗?”
“好多了,原本就不算是很严重的伤,现在叫我拍电报都没问题。”他自豪地挺着胸膛。
虽然有些突然,但曹下士回来的正是时候,职务的调动交接有许多小事,我不能全部应付,可以交给他办一些。
“这样最好,现在,去收拾行李,我们搬到战俘营去。”
“什么?”他的脸上表现出惊讶,语气有些慌乱,“战俘营?今晚就去吗?”
我动身收拾起书桌,回答他:“总之,我被调去管战俘了,今晚上任,吃了晚饭就去,抓紧时间吧。”
曹下士原本是丁辉人的勤务兵,但一个月前丁辉人失踪,我暂代连长的职务,他也就派给了我。直到最近我正式上任连长,他才名正言顺地归我管。
我想他此时还有些不适应。我和丁少校的处事风格是不同的,我虽然待人随和,但在公事上却常常十分严肃,而丁辉人,恐怕她和元帅讲话都是要笑着的。
“纽扣还在你那儿吧?”我问他。
“是的。”他从棉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铜纽扣。
纽扣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铜黄色的金属光泽,上面的玫瑰印花因为被摩擦太多次而趋于平坦,不太清晰了。
我装作打量四周的样子,移开了视线,“替我找根绳子穿起来。”
“您拿它做什么呢?我得找合适的绳子。”
作什么用呢?我也没想过,只是想等到下次文星伊开口问起来的时候,我能立马拿出来给她。
“挂在脖子上。”我回答。
“那就是作项链,”他说,“您还有什么命令吗?我立马去办。”
他的视线下移,在我的脚上停顿,“我去给您领双靴子?”
“不用了,”我想了想,说,“晚饭后去请裴医生,就说我有事请她帮忙。”
晚饭过后,我、裴柱现还有勤务兵三人动身去战俘营。
但镇上的马车夫,一听要去城外的战俘营,一个个都摇头走开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拜托认识的汽车兵,用卡车载我们过去。
车开在郊外的泥土路上,颠簸得很。每开一段路都要经过几个弹坑,我们坐在漆黑的车厢里,为了缓解晕车带来的不适,开始随意聊天。
“柱现,最近工作很忙吧,希望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这场战役后德尔曼洛克所有的医院里都躺满了受伤的士兵,她一定忙得团团转。
“连觉都没空睡,”她抱怨道,“治完了炮兵又被派去治步兵,今天终于休假,你还拉着我医帝国人。”
“哈哈,是有点工作拜托你啦,”我试图糊弄过去,“平安夜一起逛逛怎么样?”
她没说同意但也没拒绝,鼻子里哼哼了两声。
曹下士坐在一边。他大概是被裴柱现冰冷的语气吓到了。裴医生是炮兵团里所有小伙子的梦中情人,他大概没有想到她那么难以接近。
但她平时并不总是这样的,身为裴柱现的军队同期,我算是了解她,晕车再加上假期被打搅,这才让她显得冷冰冰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问,“为什么马车不愿意载我们?”
曹下士这时候终于出声了:“这还算好的呢!我还躺在医院里的时候,看门的天天打瞌睡,害得我每晚都提心吊胆,担心有帝国人冲进来把我掐死在床上。这些德尔曼洛克人,真是又固执又凶残,哪里肯载我们几个联邦人!”曹下士激动地说着,像是在帝国的土地上受了很大的惊吓。
“也不全是这样吧,”我安慰他说,“这战俘营不远处就是步兵驻地,就连管理战俘的兵也有一部分是从那里抽调的。很少有人愿意和军队扯上关系的,更何况是赶车人,他们最不愿意和大兵打交道了。”
“没错,”裴柱现补充说,“尤其是步兵,别说是平民,我都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容仙,我问你,他们如果不听你的指挥,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轻声重复一遍。
我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我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如果不是……”我停顿了一下,“也轮不到我管战俘营。”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我们都想起了失踪的丁辉人。
我想如果丁辉人来做这件事,一定不会像我现在这样茫然,她好像在所有事情上都那么有天赋,管理战俘营对她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
我们再没有交谈,大约半个小时后,卡车到达了战俘营的检查关卡。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一个兵大叫道:“这里不允许车通过!车里的人都下来接受检查!”
我们只好下车,准备步行进战俘营。但汽车兵和关卡的兵争论了起来。
“我说了车上的都是长官,没有什么别的人!”汽车兵吼得脸通红。
卡口的士兵握紧了横在胸前的枪,像是面对着敌人,“元帅来了也得下车,这是战俘营,不是逃兵待的汽车连。”他故意把每个音都拖得很长,听上去像没睡醒的样子。
注意到汽车兵握紧了拳头,我赶紧叫住他:“李下士!”
我跑过去拦着他。
“少校!”他焦急地向我解释,“他们不让卡车进去。”
“没事的,”我拍拍他的肩,“今晚真的谢谢你了。剩下的路不多,我们可以自己走。”
“可是——”
“请你回去吧,下士,注意安全。”
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我,也就放弃了。
“明白,长官,提前祝您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我们目送他上了车。马达声响,车头调转,卡车驶进了黑暗中。
我走到领头的士兵面前,尽量保持友好的语气,“你好,我是炮兵团的金容仙,从今天起负责这里,我们现在可以过去了吗?”
“没有听过这号人!”后面一个兵叫道,“回去吧小姐!”
他们就一齐笑起来。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见了他臂章上的步兵标识。
看来第一次考验已经开始了。
我试着拨开他拦在我胸前的手,他歪头冲我笑,后面的兵就吹起轻佻的口哨。我张着嘴,牙齿打颤。
我扭头去看裴柱现,她的脸色实在是差,声音也蒙着一层冰,“醉汉也敢来站岗?真是群流氓。”
没有人再笑或是回话了。
我发现他们脸上不自然的红色。原来裴柱现不是在吓唬他们。
我把军官证递给拦住我的兵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娘们也能当少校?”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答他:“如果你们尽职的话,就会记得今晚有一个炮兵少校要来——这是我今天下午离开时交代的。放哨站岗时喝酒,违反了军规。一会儿会有人来替你们的班,到时请你们回自己的部队吧。今晚的事我会向步兵营地报告,你们的长官会处理。”
我很少会这样生气。放哨,又是放哨。
“我们不归你管!”他们其中的一个悄悄地激愤着。
“归我管。”我知道无论以前怎么样,今晚起我要做出改变。
“当然归我管,”我看着这一群痞子似的兵,“只要你们管这些俘虏,我就有资格管你们。”
我一把抢回士官证,拉着裴柱现从他们中间穿过,走进了大门,又走上了那条令我厌恶的泥土路。
“所以说我完全不喜欢这里。”我抱怨道。裴柱现也点头表示同意。
“曹下士!”我回头大喊,灌进了一嘴的风,吹得我越来越烦躁。
勤务兵原本拎着两个大箱子在后面跟着,听见我叫他,就喘着粗气跑上来。
我给他布置了任务,“你先带裴医生去木屋把边上的小储物室收拾出来,一会儿病人就住在那儿。我去安排哨兵的事,再去把人——”
“砰——”
我猛地将裴柱现扑倒,她短促地尖叫一声。
是枪声。
我无比确定,这是联邦步兵的标准配枪发出的巨响。
寂静的夜晚更衬托出响声的巨大,我压着军医小姐,脸颊贴在雪地上,耳朵里嗡嗡直响。大概有一个月没有听过枪声了,自我从前线撤下。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之后黑夜恢复了宁静。
我意识到出了大事,立马爬起来。“该死!照我说的做!柱现,跟我来!”丢下曹下士,我拉起还在处惊吓中的裴柱现,向枪声的来源跑去。
声音来自空地。
现在是晚餐时间,所有的战俘都集中在那儿。枪响不久,嘈杂的人声爆发,这群木偶尸体似的俘虏,从喉咙里挤出愤怒的吼叫。
他们推搡着,呐喊着,用手指着怒骂举枪的士兵。探照灯全都打向暴动的人群,照得那里一片惨白,黑色的人群在这一片惨白中蠕动。
乱成一团了。帝国人联邦人搅成一堆,帝国话联邦话混作一团,即使是在战场上,我也从没见过这样混乱的场景。
我们很快地朝空地跑去,但地上全是积雪,又有雪不断从天上落下。真该死,怎么突然下起雪来了,都怪这双破鞋,我恨不得脱下它光脚跑。
“柱现,快!快!”我从她手上抢过药箱好让她跑得快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裤管都沾满了雪,但终于跑到了。
空地上分成很明显的两堆人。人少些的都是士兵,站成两排,一排面对着大多数人,举枪,另一排则面对着电网,也举着枪;人多的一堆大多数是战俘,中间夹着几个被推搡的,因愤怒而举枪的士兵。
我们两人站在一片混乱之外,找不到任何使失控的人群冷静下来的方法,甚至于,我的声音被这些人愤怒的吼叫完全掩盖,什么用场都没有。
我只站在原地。
雪下得大极了,风也拼了命地吹。骂声、叫喊声、风声,在我的耳膜里冲撞鼓动。口中呼出的水汽因为我的呼吸有节奏地出现,又消失。我虽然站着一动不动,脑子却发了疯似的转着。
这是我当连长的第一个星期,是我接管战俘营的第一个小时。
裴柱现此刻比我惊慌许多,或说比表面上看起来镇定的我更无措。
“快想办法!”她一手护住自己的药箱,一手拽着我的大衣下摆,“阻止他们!”
我点点头,拿出了随身的配枪,举过头顶。
我不常用枪,或许是因为条件反射,我打开保险,扣动扳机。
三声枪响。
再怎样吵闹的人群也能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一齐转头看向我,看向声音的来源。
枪声震得我的脑袋嗡嗡地叫,久别的硝烟气味令人作呕。瞭望塔的探照灯转了个方向,直直地打在我的脸上,强烈的光束叫人眩晕。
真像在剧院的舞台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藏在幕布后的女主角。演员到位,雪是地板,只不过红色幕布变成了黑夜。
生命只是一个可怜的戏角*,我好像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所有人……”我感到嘴唇在颤抖,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寒冷,“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晚餐继续!”
并没有人立马行动,他们虽然停止了肢体冲突,但都轻声议论着,场面僵持住了。这没关系,我想,过一会儿他们就会想起还在冒热气的汤,回去吃晚餐了。
“长官!”面朝电网的一个兵喊道。
“有人受伤了!”他补充道。
我必须看着这一大群人,所以只叫裴柱现去看看情况。
不出我所料,人群渐渐散开去。在短暂的爆发后,这些帝国人为了空荡的胃,做回了木偶和尸体。
很好,看来终于可以着手其他事了,只是——
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东西,在一张张面孔里搜寻着。男人,女人,中年人,年轻人,联邦人,帝国人。
不是,不是……
雪越下越大,视野受限,我几乎无法辨认他们的脸。
——文星伊去哪了?
我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跑向电网,拨开围在那里的士兵。裴柱现跑得慢,也才刚到。她蹲在地上,把药箱从肩上卸下来。
“怎么样?”我问她。
裴柱现没说话,很快地取出工具。我只好向边上挪了一步,看见了伤者。
有谁见过打翻在雪地里的草莓酱吗?似乎有些抽象吧,具体来说是这样的,平时我们见到的血,是透着黑色的,但雪地上的血液不是这样的。像是淋在奶油冰淇淋上的水果酱,店主很慷慨地浇了一大勺,红得发亮。
我的心跳很快,像个毫无节奏的大活塞,它跳得这样大声,我怀疑瞭望塔上的士兵也能听见。
我想到了很多。
冰淇淋车,是的,是冰淇淋车的铃声,它在夏天的周末沿着拉米尔河的河岸响过去。这时候,拉米尔的孩子们最幸福,跟在它的后面排成一长队。我和文星伊,接受了她爸爸给的硬币,去买一支奶油味的冰淇淋。拉米尔很少下雪,至少我们还在吃冰淇淋的那一段时间里,拉米尔从没下过雪,冰淇淋是最接近雪的存在。夏天,整条拉米尔河都浸在孩子们的笑声里。
冰淇淋,是的,冰淇淋,白的,冰冷的,雪似的……
血……
裴柱现推了我一把,把我从更深的梦里叫醒。
“别发呆了,来帮忙。”
万幸的是——不知道是否该这么说——受伤的不是文星伊,是个男战俘,很瘦,年纪也不大。胸口有两个黑洞,枪伤,正汩汩地涌出血液,嘴无意识地张着,往外呼出白色水汽,嘴角也有血,混合着唾液沿着下巴流进衣领里。战俘的一只手垂在雪地里,另一只按在腹部的弹孔上。
“失血量太大了。”裴柱现紧皱着眉头。
她很快地拿出绷带,“来不及取子弹了,先止血,你帮我压住他。”
我照着裴柱现说的做,手摁着他的肩膀以压住他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而不停抽搐的身体。裴柱现正用力把绷带紧紧地缠在两个洞上,红色一瞬间浸透了白色。
他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没事的,”我看向他的脸,试着用帝国话安慰他,“放松些,医生会救你的。”
他一直紧闭的眼睛忽地睁开,看向我。
他就这样瞪着我,眼神空洞,有着濒死的平静,黑色的眼珠渐渐地不再聚焦。我的后背冒出冷汗,手却更用力地压住他。
半分钟,十五秒,或是更短的时间,裴柱现给胸口的洞缠好了绷带,只剩腹部的弹孔还在往外渗血。
有人扯了我一下,我差点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但我没有理会,只是更用力地压住他,双手开始颤抖。
“放手吧,”裴柱现掰开我的手,平静地说,“他已经死了。”
他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痉挛,眼中濒死的光也消失了,血不再流了。他真正地死了。
我看看正在收拾药箱的裴柱现,看看手上的血。
“嗯。”我说,“真的死了。”
我站起来,对边上的士兵交代了一些事。
空地上的人都散了,探照灯也移开了,只剩下微弱的光亮,多亏了雪的反射,才不至于看不清路。
雪花飞进了眼睛,我伸手揉揉眼睛,然后听见踩雪的沙沙声——有人来了。
脚步很慢,在雪上拖行,一深一浅。
——我知道那是文星伊,即使只听脚步声,我也知道是她。
尽管有两个兵,察觉到她的靠近,端起了枪,但她还是低着头,按原来的步调走来。
文星伊不是来找我的,她走向了躺在雪地上的尸体。我和裴柱现各自后退了一步,给她更大的空间。
雪下得很大,雪花朝所有人脸上扑。
她什么话都不说,缓慢地蹲下来。文星伊整理了战俘的衣服,抓了一把雪擦干净他嘴角的血。最后,她的手在战俘瞪大的眼睛上掠过,合上了眼。
我,裴柱现,士兵们,我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晚安。”
她轻声说。
像在吟唱一支摇篮曲。
我确认门已经关上了。
“怎么样?”我小声问。
裴柱现朝掌心哈一口气,搓着手,“依我看,是普通感冒,只是身体太虚弱了,所以一直没能痊愈。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是肺炎,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所以,没有让她住单间的必要?”
“她和其他人住了那么久,我认为没有关系。”裴柱现缩着脖子说。夜晚的空寒冷最折磨人,雪停了,但风还在刮。
我摇摇头,说:“帮我个忙,一会儿不能和她这么说。”
“什么?”
我盯着储物室的木门,“就告诉她,说她得了肺炎,必须呆在这间屋子里,哪儿也不能去。”
裴柱现看着我说:“我会这么做,但首先,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抱歉,这是军事机密。”
很显然,我并没有说服她,她的眼神没有变化。“你认识她,”她坚定地说,“你骗不了我,你们肯定认识。”
我眨眨眼,“不,是为了丁辉人。我不认识她。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她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了一句“但愿如此”。
她推开了储物室的门,我们一起走进去。
勤务兵早先给文星伊打了一盆热水,此时她正坐在凳子上洗脸。
裴柱现走到她身边搭话:“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位……怎么称呼?”
她抬起头和裴柱现对视,“文星伊,步兵中尉。”声音比中午时更沙哑。
“好的,文中尉。我是裴柱现,炮兵团的军医,那位是我的同事,炮兵团的金少校。你在发烧,我尽量说得简单些。经过我的检查,你得了肺炎,很遗憾,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必须待在这间屋子里,直到你痊愈。肺炎的传染性太强,我们得为其他战俘考虑。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这位金少校——”
“柱现!”我急忙叫住她,示意她别再往下说。
她回过头,冲我挑挑眉毛,接着说“这位金少校刚刚上任战俘营管理,对那群步兵束手无策,如果他们知道你得了肺炎,谁也没法保证你的安全了。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文星伊点点头,又抬头看我。
怀疑的、询问的、信任的,是哪一种眼神?我移开了眼睛,不去和她对视。
“总之,按时吃药,不久后你就会痊愈的,”裴柱现背上药箱,“就算你不相信金少校,也该相信医学。一周后我会再来,祝你早日康复。”
我赶紧跟上去,“我送你回去。”
裴柱现自己开了门,“让曹下士来吧,你去给她找一床暖和的被子。”
我点点头,“平安夜见。”
“保重。”
我站在边上,就这么站了一会,再去看文星伊。她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很端正地坐在凳子上,脸颊因为发烧泛起红色,嘴唇却是苍白干裂的。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只有和其他战俘一样困倦的神色——好像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
煤油灯发出的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在瞳孔里变成破碎的光斑,和夏天的树影有些像。
一切都安静极了,到处都是令人不安的寂静。
“今晚的事情我会调查。”
虽然我们都知道今晚暴动的原因,但为了使气氛不那么尴尬,我只好以此开了个聊天的头,但她转眼就转移了话题。
“我想听口琴,”她虚弱的脸上显出一些笑,“你吹口琴给我听吧。”
“嗯。”
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把口琴——文星伊送我的成人礼物。
“哪一首?”
“我朋友写的曲子。”
那是文星伊和我都很喜欢的一首歌。
我将琴贴到嘴边,深吸一口气。这琴在我的口袋里放了很久,温度几乎和我的体温相同,但因为某些原因,我打了个冷颤。
我不能吹,我不能吹那把口琴。
光是想象那首歌的旋律、口琴如同人哭泣时颤抖的尾音的音色、它与我口腔产生的孤独的共鸣,我就几乎落泪。如果当着文星伊的面,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吹这首歌,我一定会流眼泪。
“不吹啦,我把谱子忘了。”我把琴放回口袋里。
“嗯,那就算了。”她用了一种无法分辨的语气回复。
文星伊站起来,走向屋子的角落,那儿有一堆干草,她缓缓坐下。
“没关系。”她轻轻地说。
我想她一定看出来了。她知道我在骗她,她是那样一个聪明的姑娘,从前我撒的任何谎都骗不过她。今天我撒了两个谎,她一定都识破了。我不爱说谎,却也不介意说谎,因为谎言真的可以让人得到安慰,至少能安慰我自己。
我坐到那张凳子上,心中还残留着谎言带来的不安。
“她去参军了。”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作曲家朋友,她在战前就去当兵了。”
那位朋友,哦,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愿意参军的人。不过文星伊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是吗?”我接上了她的话题,“她在哪支部队?我可以帮忙照顾。”
“她是帝国兵。”
“什么?”我更加吃惊了,“可她是联邦人……”
我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设想。
文星伊缓缓躺倒在草堆上,说:“安惠真和她的画家女友吵架了,于是气冲冲地跑去帝国采风。结果正撞上帝国备战,被错当成帝国人充了军,你知道的,她的帝国话说得很好。”
说实话,我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在我看来,这只是件再普通不过的蠢事,打仗时,这片土地上到处是这种蠢事,它们的愚蠢甚至超过了战争本身。比如我的勤务兵曹下士,他还没到应征的年纪就被送来当兵,原因是他可怜的父母还不起高利贷,放贷人就让曹下士顶替自己的儿子上战场。这买卖真划不来,但曹下士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同情那位艺术家的遭遇,但也只是同情,就像我同情曹下士一样。战争就是这样,它叫所有人保持冷漠,感情泛滥的人只会发疯,人们必须同彼此保持距离——不想看到朋友死去的方法就是不交朋友。
“真替她感到难过。”
虽然我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但语气中的冷漠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文星伊也愣住了,过了很久才说:
“你为什么参军?”
“少校,您还没睡呢?”
“嗯。”我坐在木屋的书桌前,手上放着一枚勋章。
“裴医生走了吗?”我问,没有抬头。
“走了走了,”曹下士往炉子里添了一把柴火,“我送她到了军营门口。”
夜已经很深了,除了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再没有别的声响。
勤务兵没有再说话,坐在炉子边取暖。
“你不用陪我,”我把勋章放回盒子,收进抽屉里,“我还要思考一些事。”
“我不打扰您,这里到处是帝国强盗,我有点担心您的安全。”
我觉得好笑,这些战俘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力气杀我呢?他们今晚的退场就是最好的证明。勤务兵大概是听说了暴动的情形,被吓得不轻。
“你的格斗术没有我一半好,到时候还要我来保护你。不过既然你想留下,正好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是。”他坐到沙发上,直起身子。
我斟酌了很久应该怎么开口,然后才问:“我想问你,丁辉人这个人怎么样?我希望你能够公正地回答,不要带有下属的崇拜和维护。”
“您也和她共事过啊,您应该了解她。”曹下士用疑问的目光打量我。
“是的,”我向他解释,“我知道一些她的情况,但我总得参考其他人的意见吧。”
“好吧,总的来说,她是个优秀的炮手,一个平易近人的上司,对手下的士兵都很好,没有什么严重的缺点。”
“她会是当逃兵的一类人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说得很大声,“就算是为了驻地的那几门烂炮,她也不会逃走的。不能因为她的失踪就判定她是个逃兵。少校阁下,您要相信炮兵团最好的炮手,不能相信这些荒诞的猜测,这一点也不严谨,这是杜撰,是陷害!”
他越说越激动,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只好先想办法让他冷静下来,“是的是的,我相信她不是逃兵,她的失踪一定有别的原因。”
直到他心情平复,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我才继续这场谈话。
“那么我换一种问法,丁辉人和你谈论过她的家庭吗?她来自首都,对吗?”
“是的,”曹下士摸摸鼻子,“她有一个艺术家女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家住在中央公园边。其他的事,我不知道。”
“她和你说过更多的事,对吗?只和你说过。”
他用手挠着参差不齐的短发,一副苦恼的表情。
“曹下士。”我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严肃而有威严。
我讨厌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我只能这么做。自从我来到军营,我就得在某些时候成为一个和我性格完全相反的人。有时候我觉得这是成熟的表现,有时候却又觉得虚伪是可耻的。
曹下士的表情十分纠结——让他“背叛”可敬的上司肯定不是件轻松的事,但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我明白的,少校阁下,我会说出我知道的一切,如果它们对找寻真相有帮助的话。”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丁少校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谁也不想养她,她就跟着祖母生活。中学时去投奔了首都的姨妈,毕业之后干起了画画那行。”
“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在艺术村里遇见了她的女友,他们一起租住在地下室里,过着艺术家的生活。”
“没有了吗?”
他的精神轻松了很多,说:“没有了。”
这只是一个画家十分寻常的人生简历,一切似乎还藏在一团迷雾之中,不过,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
“丁辉人有没有说过她为什么参军?”
“似乎是和她的女友有关,她不太愿意说,总之不是为还高利贷就对了。”他苦笑着说。
我愣了一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为什么告诉你这些?据我所知,丁辉人不是热衷于谈论自己身世的人。”
“是在夜袭发生的前几天的晚上,她喝了酒,说担心自己阵亡了没法通知家人,所以才告诉我的,还把姨妈家的地址写给了我。”
“具体的时间?”
“具体的……让我想想……最后一次补给是,夜袭的三天前。没错是三天前,就是刚刚的那位汽车连的李下士带队送来的物资,他偷偷塞给丁少校一瓶松子酒,少校当晚就喝光了。”
我点点头,随后不再问话。我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猜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合理的猜测,只有一种方法来验证它。
我转头看向窗户,整块玻璃上都沾着雪花,风打在窗户上,制造出令人牙酸的噪音。木屋里的空气被炉火和蜡烛熏成黄色,我却觉得这里比惨白的窗外更寒冷。
只有那里才有回答。
圣诞假期来临前,我照例每天去看一次文星伊,总是带着曹下士。我带给她早餐——两片面包和一小杯咖啡,她进餐的时候我就问她些问题,曹下士负责记录。文星伊总是给不出正面的回答,低着头吃饭。
日子很平淡,这里是战场后方。尽管送来的报纸上印着每日的伤亡,但那都只是一串串数字,与我的工作没关系。我只在战俘营里,应付着浑身肮脏的帝国人,尝试着从文星伊身上打听丁辉人的消息。
平安夜我和裴柱现去了镇上,给自己买了一双黑色的新靴子。镇上人并不多,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放假的联邦士兵,他们生性风流不受拘束,得到宝贵的假期当然要出来逛一逛,也幸亏有了他们,小镇的圣诞才拉起彩带,有了黑和白以外的色彩。
在那条肮脏的泥土路上,我遇到了正在散步的勤务兵,把在镇上买的钢笔送给他后,收到了很真诚的感激。
我沿着泥土路继续走,最后停在道路尽头的小屋前,敲响了储物室的门。
我并没有派人看守文星伊,也没有给储物室上锁,我不相信联邦或者帝国的兵,但我相信文星伊,我知道她有责任感,绝不想把病传染给别人。
拖沓的脚步声。
她在搬来储物室的当晚就退烧了,我去给她送被褥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欲睡了,接过东西只是简单说了句谢谢。
木门被拉开。
她总是穿戴得很整齐,即使是这么一套破烂的旧军服,也穿得一丝不苟:发黄的衬衫露了个领口,外面罩着一件黑色毛衣,再外面穿着制式棉服,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
文星伊侧过身体,我挤进了门。她探出屋子外看了看,而我找到墙角的那一堆稻草,随意地坐下来。
“没有人发现,今天放圣诞假。”我看她这么小心,于是提醒道。
风漏了进来,文星伊轻轻咳嗽了两声,关上门。
她慢慢向我走来,破靴子摩擦泥土发出不算好听的声音。我向边上挪了些,她就靠着我坐下。
“原来已经是圣诞了。”她小声说。
储物室弥漫着复杂的味道,常见的灰尘味,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和稻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格外难闻。我不知道文星伊是怎么忍受的,她平常总是干干净净的,甚至有一些洁癖。我被太多东西束缚,甚至都不敢握一握她的手。我无法给她更多的优待,一间不漏风的屋子,这是现在的我能提供给文星伊最好的东西。
屋子虽然不漏风,但我的身体依旧是冰凉的,温暖这个词在德尔曼洛克几乎消失了。文星伊抱膝坐着,低着头,像是在发呆。我也学着她,什么也不做。
这个姿势格外叫人怀念,从前在阁楼上数星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直着膝盖,漫不经心地数——哦,手的姿势不太一样,应该撑在身后。然后文星伊爸爸就该来敲阁楼地板了,然后喊道,小鬼们该睡了。有时文星伊已经睡了,又被她爸爸拍醒,抱出阁楼。
只要待在文星伊身边,我就总是想起从前。这可不太好,我不是喜欢沉溺在过去的人,我相信文星伊也不是。
回忆比春天路过的沼泽地更泥泞,更容易让人深陷。我赶紧从夏天的梦里挣脱,手伸向大衣口袋。
但是我迟疑了,我想先告诉她,过几天就要签停战协议,明年的春天,我们就要再次道别。我犹豫了一会,还是之后再说吧。
“平安夜快乐。”我把糖放在她的手边,糖纸窸窸窣窣发出摩擦的声音。
文星伊依旧低着头,没有反应,我甚至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因为药物的缘故她不那么健谈,而且很喜欢睡觉。
“圣诞老人托我转交给你,拉米尔的糖,全帝国就剩这么一把了。”
她终于有了反应,咳嗽两声,抬起头看着我说:“靴子很好看。”
然后她伸出手,将那堆糖拢作一团,抓进口袋里,但总有几颗从指缝里掉出,我这时才发现她发抖的手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完成这个动作,看着我,像是有话要说。
那枚纽扣此刻就躺在我的胸口,如果她现在开口问我要,我就能很快地递给她。但她很久都没有说话,又把头垂了下去。
我这才发现,自己忘记给文星伊带双新鞋子。现在这两双靴子的对比让我心慌,看着发亮的新靴子,我突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罪恶感,慌忙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她:“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她张着嘴,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是我亲手埋的,就在炮的下面,挖下去……六英尺。”
“什么?”
“丁辉人。”
“虽然一切都结束了,但我还是不敢相信,帝国兵会这么善良,叫丁少校受到这样好的对待。”上校坐在我身边感叹道。
汽车开过几个弹坑,晃得我没法说出完整的一段话,等开到河边的大路上,我才有机会回应团长,“我也不敢相信,我接管战俘营的第一天就会被联邦士兵的枪指着。”
“帝国人没那么坏。”我又补充道。
“但是他们必须变成那么坏的人。”上校笑了两声,手摸着自己虎口上的弹孔,看向窗外。
交换战俘的仪式结束,还留在德尔曼洛克的帝国兵都被送上了遣返的卡车,上校是联邦的代表,我跟着他留到了最后一刻,看着卡车喷着黑烟载走了那堆木偶和尸体。
上校所谓的“这样好的对待”就是阵亡后被埋在原地,和那堆冷冰冰的废铁一起被遗忘——丁辉人作为那场战斗里唯一死亡的联邦士兵,受到了帝国人的尊敬。我不赞同联邦人“帝国强盗”的论调,但不管怎么说,丁辉人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只要她的笑容不再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就能稍微安心一点了。
冬天限定的白色德尔曼洛克已经消失了,现在的大平原变成了毫无生机的灰黄色。我看向平原的尽头,试图从那里找出一些东西,但遣返的车队早已走远,我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了。
我只能转头看向车窗外,河流已经解冻,只有岸边还挂着几片碎冰,不久后就会被升温的河水融化,最后并进那条南方的大河,那大概已经是夏天的事了,说不定冰淇淋车又会出现在河畔。
那些都与我无关了,我只知道,文星伊坐着冒黑烟的卡车去了更远的北方,她只能在梦中见到那条南方的大河。
残留的冰很快地倒退,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生命只是一个可怜的戏角,出自莎士比亚
这个系列终于快结束了!越写越烂越写越拖,只剩收尾的一篇,希望不会拖到年后……
德尔曼洛克的冬夜
wheesa
战争架空
书信体
亲爱的安惠真:
刚刚我的副官通知我明早会有邮差来,于是我抓紧时间给你写这封信。
德尔曼洛克的冬天格外的冷,我已经忍受了一个月这样的寒冷了。是怎样的寒冷呢?张开嘴想呼出一口白色水汽,但还没有将肺里的气体送出,舌尖就快结冰了。就是这样的寒冷。...
wheesa
战争架空
书信体
亲爱的安惠真:
刚刚我的副官通知我明早会有邮差来,于是我抓紧时间给你写这封信。
德尔曼洛克的冬天格外的冷,我已经忍受了一个月这样的寒冷了。是怎样的寒冷呢?张开嘴想呼出一口白色水汽,但还没有将肺里的气体送出,舌尖就快结冰了。就是这样的寒冷。
是这样的,我实在是清闲。虽然在德尔曼洛克的前线,但战火仿佛被连续几天的雨浇息了。一个星期以来,别说是帝国军,连野兔都成了这片草原上的贵宾。发完汇报日常的电报后,在指挥部里,我就发呆,就给你写信,就唱歌。
工程修得匆忙,暴风雪也帮了不少倒忙,帐篷吹走了大半。这导致临时指挥部也只是一大片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尼龙布盖在几根木头或者铁杆子上。晚上我在尼龙布下睡,士兵们就在星星下睡。
为数不多的几块防水帐篷都盖在我们的大炮上,弹药箱上。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主张把它们裁成帐篷,因为实际上,我们的炮打不了几响,撑不了多久,甚至炮在运输的时候损坏,哑了两门。我这个炮兵指挥也只是个看着一堆烂铁叹气,还得把士兵们的帐篷料当成被子盖在这堆冷冰冰的家伙身上的堕落的懒汉。
昨天出现的太阳终于结束了断断续续的雨,士兵们把淋湿了的行李全都拿出来晒,我也抬出了几个充当我的床的弹药箱烘干,别担心,它们是空的。多亏了太阳,我有了几个干燥的弹药箱。
我把两个箱子叠起来,放在火堆旁,当成桌子,把一个扁箱子当成凳子,也放在火堆旁,我就是在这里给你写的信。
我不相信什么帝国战略物资充沛的鬼话,因为我们联邦也是这样麻痹你们,安慰自己的。
幸运的是,根据我的估计和打听来的消息,德尔曼洛克这仗打完就该停战了,至少是暂时停战,那时我们就都可以喘口气了。但愿如此。
我参军已经有三年了,你也在帝国待了三年。叫我感到奇怪的是,三年你都没有寄回来一封信。难道是帝国规定士兵不能写家书吗?还是你太忙了,没空理我这个敌对阵营的军官?
你永远想象不到有人传消息给安叔叔说你加入了帝国军时,叔叔脸上的表情。
安叔叔虽然每天一口一个叛军、卖国贼地叫你,但每天邮差经过都会拉他进来多坐一坐,拜托他留心你的信件,而你这么久都没寄回来一封,真的叫他伤心了。
我没有办法理解你的理念。就像你始终无法理解我的理念那样。我给你的每封信都在问你,为什么在祖国陷入困境的时候跑去敌人的地盘,还义无反顾地加入他们的军队。
然而来到平原后,我就很少有时间思考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发呆,邮差不常来这个鬼地方,环境这样艰苦,写信也就能没什么必要了。
生活在男人中间真不好过,不仅洗澡要半夜去,而且还要替他们缝衣服。不过我也不是白白替他们干活的,每次我收半个面包作报酬。多亏我从前总是替你补裤脚,还学了额外一门填饱肚子的手艺。
士兵们私下里叫我“裁缝少校”,要不是怕弄坏大炮,我真想把他们的脑袋塞进炮筒里去。这怎么能叫人不生气呢?我原本的梦想是去中央公园做个画家,谁想到却到德尔曼洛克平原上做了个衬衫裁缝呢?
像这样荒诞的事还有很多。一次夜里我去营房边的一条小河,我去那儿洗澡。水声和黑暗将我隐藏得太好了,没人看得见我。我手下的两个小伙子去了河边,他们也没能发现我。
他们自然而然地开始接吻。高一些的男孩把矮个子的压倒在草地上,他拱起的脊背上打着一层月光,使我想起中央公园的煤气路灯,当时也是这样把光亮投在正在灌木丛边的我们身上。
我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惊讶过后就低头继续擦脚。但我还是听见了不小的声音,然后我意识到,你,我还有他们,我们四个人是多么相似。热情,狡黠,这些年轻恋人所拥有的特性让我们只是在草地上就创造出无限的快乐。
但是现在的我被夺走了这样的快乐,于是我对于那两个年轻男孩类似于炫耀的行径感到愤怒。我故意用手拍打水面,弄出很大的声响。等到把他们都吓走后,我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幼稚。
我们也做有趣的事。因为夜晚点火暴露位置(虽然白天产生的烟也会暴露位置,但不管怎么样,我们就是想点火),我们就在白天点起火堆,烤着为数不多的午餐肉。
士兵们大多出身于农村,所以我就给他们讲述我在首都的生活,从上午讲到了下午。我口渴得不行,就去了河边接水喝。等我回来,那群年轻的小伙子围着余烬的火堆,故作忧伤地唱起了乡下的赶集调,唱完又一齐笑起来。你一直对乡间歌曲很感兴趣,于是我向他们学了几首,以后好唱给你听。
等到把歌都唱光了,他们就叫我唱一些城里的歌。于是我唱了你三年前写的最后一首曲子(你只弹过一遍,但我偷偷记了下来并且填上了词)。那是一首很欢快的歌,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冬天的大风几乎要把我的声音吹散了,我只能凭直觉感受自己有没有跑调。
之后有人凑上来问我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我说它还没有名字,因为这是我恋人写的歌,还没来得及取名字。接着他就问你是不是个作曲家,我说在我心中是。
那她还在首都吗?
我说,不,她死了,埋在拉米尔。
当晚我就在尼龙布指挥所里哭了,哭得那么大声,以至于我的副官第一时间冲进来问我是不是又被电报机砸到脚了。
夜里我一直断断续续地哭,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我去换了哨兵的岗。
这真是三年来我遇到的最尴尬的事了,小哨兵拍着我肩说,我理解您,少校,被电报机砸中真的很疼,这里没有人了,您可以尽情地哭。
但当坐在小土坡上盯着远处时,我已经哭不出来了。德尔曼洛克的风已经把我的眼泪吹成一条条水痕了,我必须停止流泪,如果我不想脸颊被冻裂的话。
一个夜晚足够我思考很多事。
我为什么会因为一首歌哭成这幅鬼样子?我明明是不常掉眼泪的类型。这实在是讲不通,要知道,我从三年前就这么想:我和安惠真,我们俩完了,你没有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我,作为回报,我也不会再爱你了。
但事实上,我又一次输给你了,从我决定上炮兵学校那一刻起。
我抱着几乎不存在的希望,主动承担清理战场的任务。无论如何,我都想见你一面。我并不是在诅咒你死,而是对我来说,战争中,死人永远比活人幸福。只有打过仗的人才知道,世界上有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所以我才希望你在拉米尔打第一仗的时候就阵亡了,我只需要在战争结束后,去焚尸坑边给你献上一朵花,就可以结束我所有的痛苦了。如果那时我还活着的话。
以上是我作为一个士兵的愿望,然而作为你的恋人(或许是曾经的恋人),我是最希望你活着的人。
你是很典型的艺术家,天性散漫,偏执古怪。但你无疑是爱着这个世界的,否则你也不会在摸猫咪前征求它的允许了。因此如果你死了,我将是最厌恶这场战争的人。
我踏上帝国的土地已经两年了,这期间,我没有停止思考和寻找你加入帝国军的理由。我试着抛开政治因素,因为你不像是会叛国或是做间谍的人,你对政治毫不关心。你是土生土长的联邦人,在那天之前从没去过帝国。你和帝国唯一的联系是你曾经说过的长得像仓鼠的朋友,她一直住在拉米尔,开战前被征兵卡召回了帝国。但我有自信认为,你不会为了陪一个许多年没有见过的朋友而丢下我和你父母。
而如果你是去帝国寻找音乐的话,那倒还解释得通,但你为什么又要参加帝国军?难道帝国的军鼓比起联邦的钢琴更能吸引你吗?说起来我也算半个艺术家,但我绝不会为了几张北方国家的名画就去那个冷得要命的地方做博物馆保安。
你刚离开的时候我天天想着这些问题,想得快疯了。但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让我抛弃了这种坚持,连委屈、不安和痛苦都减轻了。我只能在做晚祷的时候,请求上帝让我活着见到你,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你的离开真的叫我难过,但如果战争还没有发生,我们还在首都一起生活,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挤在寻常的地下室里,潮湿的空气挤进枕头和床单。我用你写废的曲谱打草稿,你盯着画架上绷着的白布。
“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好歌呢?”
“等下一首歌出来就知道了。”
这是艺术家的必经之路。我们都没能坚持下来。
然而作为一名炮手,我做得出色多了。我的炮打得又快又准,比起那些滞销堆积的油画,炮弹更能体现我的价值。但我知道,我可以爱上开炮,但我绝对不会爱上战争,一如你可以爱帝国的音乐,但绝不会爱帝国,你和它完全是相反的。
这似乎又绕回来了,你的出走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告诉我吧,我并不像刚才说的那样毫不在意,我在除了爱你和画画的事上是很善变的,这你是知道的,希望不要错怪我是在耍你。
昨晚我收到了师里的电报,说是帝国的援兵和物资要在这几天穿过我的防线,看来我又有仗要打了。希望我不会死在这一仗,要知道,死是件很麻烦的事,当然不是麻烦我,是我周围的人。
我是不怕死的,如果我死了,我的位置很可能由我的副官接任,她虽然脸颊肉乎乎的,看上去又年轻又傻,但实际上是个很有实力的姐姐,在很多方面都比我可靠多了。我怕的并不是死,而是它带来的诸多后果。
我现在有些困了,写出来的东西好像一点逻辑都没有了。战争结束后真想睡上两个星期,然后做什么呢?画家是不可能了,我已经彻底放弃艺术家的梦了。这双手在打仗时生了不少病,一到阴天就疼,它们不再适合拿画笔挤颜料了。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继续写歌。把画揣在身上到处跑,这在打仗的时候显然是不现实的。但音乐不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音乐,它是时刻围绕着我们的。
我的副官——那个乐观老实的拉米尔人——热爱着音乐。她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口琴,每到天气晴朗的夜晚,她就把口琴从左胸前的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握着琴,先欣赏一番夜空,数一会儿星星,最后再吹上几首。都是我没听过的调子,大概是拉米尔的小调吧。她吹得很投入,口琴的声音听起来又像是人哭泣的尾音,那声音,你听了也要红眼眶。
在来德尔曼洛克一个月之后,她大概对着草原上枯燥寒冷的生活感到无趣了,开始学起了各种各样的曲子,也把我平日里哼的歌学去了。
那天夜里我失眠,听到了熟悉的旋律,于是我走出指挥所,看见了她孤零零地坐在雪地上。下雪的夜晚没有星星,但她还是吹了口琴,是你那支独唱曲。
她问我这歌讲的是什么,我说是故乡的小径和恋人。她点点头,吸一口气又吹了一遍,我也跟着唱了起来。
她在中途抛掉口琴向我扑过来,颤抖的手捂住了我的嘴。无论多么坚强可靠的人,在听见歌颂故乡的独唱曲时很难有不落泪的。与其说人们在怀念过去,倒不如说他们是在为无法重现的过去而悲伤。而在战争中,人们越发清晰地看到这一点,即记忆中的故土只是一片虚无,他们永远无法回到自己心中的故乡了。
我察觉到这一点时没有将自己排除在外,也没有把你排除。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乡,这是事实。联邦的首都是不能称作我们的故乡的,那里的高楼吸走了一切的温度。那么哪里是我们的故乡?
我拿这个问题去问小伙子们,他们笑作一团没有回答。我又去问副官。她回答前思考了很久,她说故乡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种联系,当人们提及故乡时,他们就会想到在自己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人们。她还说当她想到拉米尔的时候,就会想起父母和从前的恋人。
这样来说,我几乎可以确定,首都就是我的故乡了,或者说,首都的中央公园就是我的故乡。那里承载了我几乎所有的快乐、安宁的回忆。
地下室的霉臭味只会叫我灵感枯竭,要画画的话,我最爱去中央公园喷泉边的花坛。我在那里支画架,画你在喷泉边弹公共钢琴,时间就像喷泉里的水一样流走了。日落时,你给我唱前一天晚上写的曲子,我成为那首歌的第一位听众。在公园的长椅上,你唱我听,等最后一个音落下,我们对视,然后背对着落日,交换一个长长的吻。
这是做艺术家的日子,是像油画一样的日子,那些画里总是有你,有最温暖的黄色。它们是我一生的杰作,回忆它们时我常面带微笑,但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笑背后的意味了。
我并不能保证记忆的真实性,由于时间的久远——我已经三年没有回过首都了——桦树林、路灯、花坛、喷泉、长椅、夕阳,它们有时候像被混作一团的颜料,使我产生本能的厌恶——现在的我喜欢一切事物干净而有边界。
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要不是有你的照片,我恐怕连你的样子也该记不清了。记忆这种东西,就像战争,谁说的清呢?
最近我常梦见你,都是些不好的梦,我不想描述。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是绝不想把你和战争放在一起的。
这些梦让我都快分不清梦魇和现实了,这该死的冬天平原,把我们折磨成什么样了。三餐只能吃硬面包,补给来后有几天能吃上鱼罐头。每天什么也不做,只是布置些巡逻任务,像个将军一样发号施令。我一点也不想当将军,可最近的城市到我的阵地都要三个小时。但我当将军做什么呢?我只是个裁缝少校啊。
今天我好像做了一件像将军才会做的事——罚一个消极的士兵去陪哨兵放哨。平日里士兵们抱怨的话也不少,我也偶尔来一两句,但在我已经告诉所有人会有敌人来袭的情况下,他还抱怨不停,真叫人生气,他丧失了士兵的品格。并不是很严重的惩罚,希望他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这样看来有时候我还挺像个炮兵连长的呢。
哦,我现在是真的困了,一会儿去山坡上查完哨岗就要去睡觉,真的已经很晚了啊。
就写到这里吧,希望你能尽快给我回信,即使不能写信,也拜托用什么方法给我传些消息吧。
愿上帝保佑你一切都好。
爱你的
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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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建的艰辛,真的写了好久。是拉米尔的夏夜姊妹篇,没想到真的写了。
救命,强迫症被格式逼疯了……
拉米尔的夏夜
*战争架空
*一方死亡
*ooc渣文笔都有
“我有些不明白,长官。”看守墓园的老头打了个哈欠,掏出钥匙打开挂在崭新大门上的铜锁,“看得出您是帝国的军人,可这儿埋的都是拉米尔战役里死的联邦士兵,您一大早来这儿做什么呢?还好没有吵醒我妻子,她脾气可大着呢。”
文星伊有些尴尬地回答:“非常抱歉打扰你们,不过我中午十二点就要乘火车离开拉米尔了,希望在这之前再见一见我的朋友。另外,现在只有联合王国了。”
老头看见文星伊手上的玫瑰花,看上去很新鲜,就猜到她是敲了不远处经营花圃的那家人的...
*战争架空
*一方死亡
*ooc渣文笔都有
“我有些不明白,长官。”看守墓园的老头打了个哈欠,掏出钥匙打开挂在崭新大门上的铜锁,“看得出您是帝国的军人,可这儿埋的都是拉米尔战役里死的联邦士兵,您一大早来这儿做什么呢?还好没有吵醒我妻子,她脾气可大着呢。”
文星伊有些尴尬地回答:“非常抱歉打扰你们,不过我中午十二点就要乘火车离开拉米尔了,希望在这之前再见一见我的朋友。另外,现在只有联合王国了。”
老头看见文星伊手上的玫瑰花,看上去很新鲜,就猜到她是敲了不远处经营花圃的那家人的门才讨来的,于是他也就不再抱怨。
老头为她推开了墓园的门,说:“墓是按照军衔排的,您得耐心找找。希望您只是来看朋友,别做些奇怪的事,毕竟帝国和联邦才刚刚合并。”
“谢谢。”文星伊微微欠身,走了进去。
清晨的风将玫瑰的香气吹向整座墓园,于是文星伊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甜味,开始弯下腰,查看每座墓碑上的名字。
这费了她不少的时间。文星伊是亲历过拉米尔战役的人,脑子里依旧清晰的炮火声和左腹的弹孔都可以证明,这场联合王国成立的最后的一场大战的激烈程度。这样看来两边士兵如此大的伤亡也是理所应当了。
“少校……少校……”她口中呢喃着的同时仔细搜索。终于,在许多个少校中间找到了她的少校。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早上好,金容仙少校。”文星伊和墓碑上印着的名字打了招呼。
随后她坐在了墓前的石阶上,将手中的玫瑰放下。
这位少校的墓碑和别人的没有什么不同——上面刻着他们各自的姓名、军衔和牺牲的日期。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哪怕是一张照片。就连墓顶的十字架,现在在战后安排中心还可以随意领走一两个。
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墓园的十字架,相邻的墓边尚未干枯的花和台阶缝隙中已然开始生长的杂草,这些都是战争遗留下来的看得见的痕迹。
而更多看不见的,随着这些宝贵生命的逝去,一同躺进地下六英尺。
应投降后的联邦政府要求,帝国大发慈悲,为拉米尔战役里战死的联邦士兵以“为联合王国的统一做出贡献”为名,建了座墓。然而由于工程太大,最后只挑了些军官草草下葬。
“很抱歉现在才来看你,但看在我带了花和糖果的份上,就再原谅我一次吧。”文星伊从左胸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放在花的边上。
“自从战争爆发,我回帝国参军以来,我们很久没有像这样聊天了。
上一次还是在德尔曼洛克战役之后。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已经是联邦的少校了,而我还是个可怜的帝国小中尉,躺在快要结冰的战俘营里染着肺炎呢。
你递给了我一把据说是拉米尔产的糖。我想你是想宽慰我想家的心,毕竟你知道拉米尔是我的第二故乡。
但那糖我一直保存着没有吃,直到昨天收拾行李的时候才发现,那糖竟然是德尔曼洛克的。大概谁都不敢相信,一个帝国士兵,靠着一把糖果,熬过了整个冬天。
不过你放心,今天的糖是我几天前在拉米尔的集市上买的。战争才结束没几个月,这座小城就又恢复了生机了,你最爱的糖果厂也重新建起来了。”
太阳渐渐升起,和多年前并无两样的晨光照进墓园,也照在这位年轻的军官的脸上,她始终有着淡淡的笑容。因为有些热,她摘下帽子,脱了外套搭在膝盖上。
她停了停,才说:“你在战争期间寄来的信我最近才陆续收到。大概是因为中立国送信的速度太慢,又或是他们根本不打算让自己的邮差穿过火线去送信。
好在信最终到了我的手上,我一直以来的困惑也看它们解决了一些。但这是不是有些晚了?我之前寄出的那么多的信你大概没有机会看到了。”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和文星伊之前一样,弯下腰寻找名字。
“好啦,不说那些伤心事了,我来说说别的。第二年春天,我想你还记得,两边交换了战俘。
那时我的病几乎痊愈了,但你又有了新的担忧。你拉着我的手嘱托,让我小心一点,因为你听说帝国对被遣返的战俘不怎么友好。
其实那时我更想提醒你小心一点。我猜到马上有几场大仗要打,我很快要再上战场,说不准我们还要见面。果然,帝国连赢了好几场,把战线推到拉米尔了,我也一路升官,当上了中校,猜想你会不会也在拉米尔呢。”
有个胖子从文星伊身边经过,“请让一下。”他依旧在找墓。
“抱歉。”文星伊收回了横在台阶上的脚。等胖子走远,她才继续这场聊天。
“我记得交换战俘的时候,你抱了我一下,把什么东西塞进我手里,然后推着我挤进了遣返卡车。等我找到位子坐下,再回过头去看你,就只剩你的背影了。记忆中,那就是永别了。
那时我低头去看手里的东西,竟然是一枚勋章。我仔细辨认才认出,是我们小时候一起策划偷来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丢掉的我爸爸的勋章。天知道爸爸因为这事有多生气,罚我替我们两家剪了半年的草坪。
我现在很感激爸爸。要不是他来联邦做生意,把家安在拉米尔,我们甚至都没有机会认识。
我最近常常想起我们在拉米尔过的日子,容,你不要笑我像个老婆子一样的怀旧。过了那么多冒险的、胆战心惊的日子,我最怀念的还是拉米尔夏天的夜晚。
那时候没有战争,没有钢铁厂的高烟囱,没有什么边境要塞的名号,拉米尔就只是拉米尔,我们也只是拉米尔的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
夏天的时候,一到晚上,我们就一起到你家的阁楼上去,那也是我们能找到的最接近天的地方。透过那一扇小小的天窗,看着星星,有时你拉着我一起数,当然是数不完的,于是我们就相互靠着睡去,直到爸爸挤进阁楼来把我抱回家。”
”终于找到了…”文星伊听见刚才的胖子喘着气这样说,“这么多的墓碑,战争真是个鬼东西!”
文星伊忍不住偷笑。
“战争前夕我就不得不离开拉米尔,回到帝国,当然也就要和你告别啦。但你说什么也不肯放我走。”文星伊回忆起那场景,脸上的笑就更加明显了。
“你说一定要我留下什么东西作为纪念,哪怕是马上会枯萎的玫瑰花。可我上哪儿去给你找玫瑰?于是我扯下大衣的一颗铜纽扣,上面有玫瑰的印花。我对你是这样说的,我至今记得:‘容,下次见面,记得为我缝上这颗纽扣。’
但没想到,下次见面是在战场上,在德尔曼洛克,你发现了我,在战俘营里排着队领面包。我很吃惊在那儿看见你,很想问你为什么参军,但话到嘴边,说的却是,纽扣在哪。
你解释说放在营房,不方便回去拿。
我怀疑你弄丢了它,但也就没说什么。
可是现在,容,你死了,那颗纽扣究竟是被你放在营房还是弄丢了,我再没法弄明白了。我所知道的是,我的那件外套,那个地方再没有东西填补空位了。”
胖子已经结束了吊唁,又从文星伊身边路过,“您还不回去吗?太阳这么大,您当心中暑。”
文星伊回答他道:“谢谢,我再待一会儿。”胖子于是离开了。
她又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升得相当高了。
“这样的夏天并不多见,对吧?拉米尔的夏天一向都是很凉爽的。说实话,我还想再在拉米尔过一个真正的夏天。这个夏天,我虽然一直在拉米尔,但要么在打仗,要么在为打仗做准备,都没有机会做数星星尝试。
你的离开,再加上这个理由,让我开始讨厌起战争,甚至是讨厌拉米尔了。
但是离开了拉米尔,我又该去哪里找你呢?
爸爸说他很怀念拉米尔,所以我把他接来养老。昨天,我把勋章还给他,他像是吓了一大跳,但紧接着就让我今天带来作为礼物送给你,并让我代他向你问声好,因为他在空袭中被炸断了腿,不能亲自来看你。战争真是个鬼东西,不是吗?
拉米尔战役时有一颗炮弹在我不远处爆炸,几乎将我炸聋了,到现在还有些听不清。我知道你是炮兵指挥,这颗弹是不是你下令放的,来报复我以前总是在你耳边大叫来吓唬你呢?”
文星伊讲到这里笑得格外开心,“都是玩笑话啦。放心吧,军医说我的耳朵会好的,但我的退伍申请也因此被驳回了。今天部队就要开拔进驻到北方边境的一座小城了。谁知道它会不会是下一个拉米尔呢?
北边国家和帝国关系向来不好,我想你是知道的,我大概是没有机会再回来看你了。”
这时的文星伊才像个回忆起过去的人一样,叹了口气。
“从前我们的房子是挨在一起的,所以拉米尔战役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们在这一仗都死了,有没有机会分到相邻的墓呢?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哦,对了,”文星伊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后一封信里你问我想不想回拉米尔。我只能说,当时很想。
你属于拉米尔,所以上天一定要让你死在这儿。因为有了拉米尔,我才能认识你并且和你在这里重逢。
我很感激拉米尔的一切,但我没法儿再爱它了。”
文星伊长呼一口气,“那勋章竟然被你私藏了那么久,这太不公平了。我得把它带去北方,等下次见面再给你吧。”
“那么就是这样,”文星伊戴上大檐帽,作了最后的告别,“期待和你的下一次见面。”
文星伊走到墓园的门口,守门的老头迎了上来,说:“长官,您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您中暑了。”
“老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
“是什么,您说吧。”
“您会一直在拉米尔吗?我是说,守着这些墓。”
这位守门人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是的,我的妻子是拉米尔人,我要和她一起生活,所以拉米尔对于我来说有这样的魅力,它能让人永远待在这里。”
文星伊抬头看了看天,“你说得没错,我也很爱拉米尔。”
光线强烈,叫人睁不开眼。
我依然很爱拉米尔。
END
﹉﹉﹉﹉﹉﹉﹉﹉﹉﹉﹉﹉﹉
失踪人口回归!!!!
算是艰辛的复健又迟到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的新年贺文吧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人
(或许可以提提意见或者谈谈感受吗?
游戏王
*Tom & Jerry
*长,且bug很多
*ooc就是了
在答题卡上涂好最后一道题,宮脇咲良放下铅笔吐出一口气,十指交叉一开一合做着舒展运动。监考老师擦得锃亮的尖头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与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以及头顶上方嗡嗡作响的电风扇一起,构成了暑假前最后一场考试中比大段的完形填空更令人煎熬的存在。
宮脇看向黑板上方的挂钟,指针距离下一个整点只有不到一小格的距离。时间刚刚好。
“十、九、八……”心里默数着,手伸进衣袋里,碰到了那颗玻璃弹珠。
“七、六、五、四……”推了推眼镜,因紧张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脊背。
“三、二、一。”...
*Tom & Jerry
*长,且bug很多
*ooc就是了
在答题卡上涂好最后一道题,宮脇咲良放下铅笔吐出一口气,十指交叉一开一合做着舒展运动。监考老师擦得锃亮的尖头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与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以及头顶上方嗡嗡作响的电风扇一起,构成了暑假前最后一场考试中比大段的完形填空更令人煎熬的存在。
宮脇看向黑板上方的挂钟,指针距离下一个整点只有不到一小格的距离。时间刚刚好。
“十、九、八……”心里默数着,手伸进衣袋里,碰到了那颗玻璃弹珠。
“七、六、五、四……”推了推眼镜,因紧张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脊背。
“三、二、一。”
来吧,让我看看。
你到底,敢,还是不敢?
秒针与分针重叠的瞬间,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随之而来的是天花板上的灭火装置中源源不断喷出的水。坐在喷头下方的女生的一声尖叫站了起来,学生们先是困惑地面面相觑,然后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将所有人从低声骚乱的怪异氛围中解放出来,接着,整座教学楼都沸腾了。
“哦吼!下雨咯下雨咯!万岁!!!”
学生们纷纷离开座位一边“避雨”一边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欢呼雀跃,湿掉的卷子丢的到处都是,还被踩上了脏兮兮的脚印。惊慌失措的教师们在教室与走廊间来回奔走着排查火源,徒劳地维持着秩序,却并未能阻止这场狂欢。
宮脇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平静地盯着卷面上已经模糊的字迹,水珠从刘海滴下,一路顺着脸颊滑过上扬的嘴角。
“崔叡娜,真有你的。”
【1】
崔叡娜在与宮脇咲良的第一次会面中便弄哭了这位年长自己几个月的姐姐,彼时刚开始换牙的崔小朋友只觉得眼前这个穿着公主裙的家伙头顶上那根朝天辫可真有意思,于是简单粗暴直接伸手去抓,接着就被嘹亮的哭声吓得坐到了地上。
后来在妈妈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道了歉,两位刚刚成为邻居的母亲热切地攀谈起来,崔叡娜掏出口袋里仅有的,一颗她好不容易从别人手里赢过来宝贝的不得了的玻璃弹珠,递到吸着鼻子的宮脇咲良面前,用还漏着风的嘴说,“给你。”
宮脇咲良没理会那颗其貌不扬的弹珠,抹着眼泪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崔叡娜一开始以为这人怕不是个傻子,长这么大还没学会说话,后来才从父亲那里听说新邻居一家来自比济州岛还要遥远的日本。
“叡娜啊,要记得照顾小咲,带她多交些朋友。”
“咲酱,叡娜是妹妹,身体比较弱,多让着人家。”
在双方父母的敦促下,两个小家伙建立起了只能停留在手势交流阶段的友谊,后来宮脇渐渐掌握了一些韩语,但还是会因为蹩脚的口音和语法错误遭到同龄人的嘲笑。
——崔叡娜也会笑,然后再一脸正直地教给她更奇怪的表述方法。
崔叡娜八岁生日那天,小区里的孩子们全被热情的崔妈妈邀请去了在社区活动室里举办的生日派对。
派对进行到中途却不见了主角,宮脇俯身去捡掉落的发夹时找到了躲在桌子下的崔叡娜。
“你在做什么?”宮脇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崔叡娜先是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招呼道,“快过来帮忙。”
她正准备把一个男孩的鞋带绑到桌腿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宮脇去绑另一只。
“我讨厌他,因为他老是欺负你。”崔叡娜的语气颇为不快。
“你也欺负我,还骗我吃一整个紫菜包饭。”宮脇眨巴着大眼睛。
“我,我们家真是那样吃的!”崔叡娜涨红了脸极力辩解,“现在说这个干嘛啊!”
“难道你想永远被欺负吗?”崔叡娜又拿出了那颗之前没送出去的弹珠,“来玩一个游戏吧,只要你说敢,这个就是你的。”
宮脇眼里出现了强烈的动摇,显然不是为了那颗破珠子。
崔叡娜加固了一下已经绑好的死结,回过头露出挑衅的笑容,“敢?还是不敢?”
宮脇一咬牙伸手抓过了弹珠。
一分钟后满脸横肉人高马大的男孩以十分狼狈的姿势摔进了崔叡娜的生日蛋糕里,两个躲在桌下的罪魁祸首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抓了个现行,被各自的家长狠狠教训了一顿之后派对也草草收场。
待在房间里被迫“自省”了一下午的崔叡娜寻了个机会溜出门去,在楼下遇到了独自玩滑梯的宮脇咲良。
从前这个滑梯总是被那群孩子所占据,被排除在小群体之外的宮脇只能远远地在一边羡慕地看着。
“其实我能半蹲着滑哦,”宮脇站在顶端炫耀道,“以前在鹿儿岛的时候最擅长玩这个了。”
宮脇张开双臂轻松地滑下来,在崔叡娜面前稳稳落了地,把一直捏在手里的弹珠递过来,“敢不敢?”
崔叡娜双腿打着颤,最终还是在滑出去的瞬间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宮脇站在下面笑得很大声。
“不玩了!”崔叡娜屡次失败后撅起嘴,像只气鼓鼓的鸭子。
“我家要开饭了,再见!”宮脇往她怀里塞了张小卡片,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卡片正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奇丑无比的蛋糕,背面写了两行字,与绘画风格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字迹笔法稚嫩却写得端端正正,错了的地方就涂个桃心遮盖起来。
「谢谢你总是教我奇怪的韩语,什么时候教我正确的吧。」
“喂——明天你还来这里吗?再比一次!”崔叡娜冲着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宮脇的背影大喊。
就在她以为得不到回答的时候,对方的声音大老远地传过来。
“我可是游戏王,从来没输过!”
【2】
热衷于恶作剧的宮脇咲良和崔叡娜,在少年时代里携手制造了无数麻烦:把广播操的音乐换成流行歌,用圆规扎爆体育课上要用的篮球,放掉游泳池里的水,在考试中途触发烟雾警报,偷走美术室里的颜料再泼到张贴了排名表的公告栏上。
“敢不敢?”
就像一句万能咒语,从说出口的瞬间便被默认只能得到肯定的答案。
这是她们一直以来乐此不疲的游戏,也是她们小心翼翼共同守护的秘密。在旁人面前是循规蹈矩到刘海长度和裙摆高度都恰到好处的模范生,而一旦离开大人们的视线,便释放出坏小孩的叛逆天性。就这样,那颗作为信物的玻璃弹珠在这两个恶劣的家伙手中来回辗转,见证了她们是如何你追我赶不甘示弱地做尽了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能想象到的所有闹剧,各自憋足了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最擅长游戏的那一个。
宮脇的个头在中三之后猛窜了两年便永远地停留在了一米六三,从一棵营养不良的豆苗长成了依旧瘦弱的豆芽菜;崔叡娜的体质在长期锻炼中逐渐改善,甚至还展露了运动天赋,刚升入高中便被选拔进了校田径队。
高二的暑假里,宮脇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开学没几天便软磨硬泡央着父亲买了辆拉风的新车,一大清早就在楼下把车铃敲得叮当响。
“来了来了!别扰民了!”崔叡娜提着鞋跟冲下楼。
“坐我的车,敢不敢?”宮脇将弹珠抛过来,臭屁地拍拍后座。
“怎么不敢?”崔叡娜娴熟地接住,顺手将书包丢进车筐,毫不客气地坐上去,“起驾!”
“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好像每天放学练到很晚的样子。”宮脇蹬着车子随口问道。
“老样子,保二争一咯。”崔叡娜提起这事就无精打采,她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市田径赛准备了一个多月,但成绩并没有太大突破,搞得身心俱疲。
“小心点,别受伤。”宮脇说完觉得脸有点烫,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反正没人指望你拿第一。”
崔叡娜罕见地没有同她斗嘴,反倒抱紧了她的腰,“骑快点吧,要迟到了。”
“呀!你实话说,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明明是你体力差~”
过了前面那段下坡路就是学校,即将完成第一次载人骑行的宮脇此刻心情很不错,少年人偏高的体温隔着两件薄衬衫从身后传递过来,暖烘烘的刚刚好。
而意外往往就发生在精神刚开始松懈的时候。路边突然蹿出一只流浪猫,而飞速下行的车子已是势不可挡。
幸运的是,宮脇记得要捏车闸。
不幸的是,她捏的是前闸。
超载的车子终于失去了平衡,一股巨大的力将两人甩了出去。在脸颊亲吻大地之前,崔叡娜下意识地拉过前面的人紧紧护在怀里,车子砸在小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宮脇慌乱的呼喊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崔叡娜睁开眼后先是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稀里糊涂地打算坐起来,腿上传来剧烈的刺痛使她吸着冷气倒回床上欲哭无泪地扶着被固定起来的左腿。
病房的门打开宮脇冲了进来,眼睛红得像兔子,一叠声地问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想吃的东西,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别哭了,胆小鬼。”崔叡娜扯出一个笑容,这才注意到对方被短裙遮挡的膝盖处略显狰狞的红肿,蹙起了眉,“你受伤了?”
宮脇把裙子往下拽了拽,“没什么,一点擦伤而已,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人都到医院了怎么不懂得处理一下?你是傻子吗?”
“知道了!!待会儿就去!”
轻微脑震荡加上全身几处擦伤,比较严重的是左小腿的骨折,崔叡娜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无聊到快要发霉,好在朋友们经常来看望她。在此期间宮脇不仅没有跟她顶嘴,还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简直百依百顺毫无怨言。崔叡娜被照顾得很周到,觉得这样的宮脇咲良甚是可爱,但是又有点陌生,她甚至开始怀念两个人追逐打闹互相捉弄的日子。
难道我是个抖M?崔叡娜吃着宮脇剥好的橘子打了个冷颤。
返校第一天崔叡娜刚进教室就被一群人按在了椅子上。
“我们要在石膏拆掉前留下爱的纪念~”张员瑛抱着一盒蜡笔低头看到已经率先上手的宮脇,大声抱怨,“等下,库拉姐姐为什么要占这么大地方?太过分了!”
宮脇画伯笑嘻嘻地说着抱歉,一把摁住还在徒劳挣扎的伤残人士,“等等,还没画好。”
后来崔叡娜腿上的石膏成了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许多人怀着好奇心慕名而来,只为了亲眼看看那个传说中的不明生物到底长了怎样一副惊世骇俗的嘴脸。
崔叡娜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羞愧地把脸埋进胳膊,不知是第几次强调,“是鸭子啦!!”
崔叡娜当然没能参加市田径赛,并被恨铁不成钢的教练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校队临时换了个一年级生,没想到竟一举捧回了冠军奖杯,校长还专门开了表彰大会。
大会那天放学以后崔叡娜在操场边上独自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斜天渐渐黑了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外挪,在校门口的公交车站遇到了满头大汗的宮脇,奇道:“你怎么现在才走?不骑车吗?”
“车子坏了,”宮脇像个猴子似的翻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最后才颇不情愿地说,“喂,借我点零钱。”
【3】
两个人一路吵闹着从中学迈入大学已有一年多,崔叡娜迎来了认识宮脇后第一个孤独的寒假。
宮脇咲良回日本的第27天,崔叡娜窝在家里打游戏,此刻有点想念那家伙房间里的42寸超大显示屏。
“小咲这孩子出落得真好,小时候比你还黑,现在真是大姑娘了。”崔妈妈拿着手机一脸姨母笑,抬头看了眼自家闺女穿着松松垮垮的大T恤躺在沙发上抱着游戏机,摇摇头叹了口气。
“什么啊……”崔叡娜闻言凑过来。
“小咲妈发的成人式照片,看人家这衣服,多漂亮。”
“切,有什么好看的。”
崔叡娜又看了一眼。这是张侧面照,照片里的人穿着大红振袖,已经留长的头发盘在脑后由华丽的头饰点缀着,修长的脖颈微低,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似乎在许愿,侧脸沐浴在阳光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明明这眉毛眼睛鼻子都是那个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没错,但崔叡娜却在那一刻莫名觉得,这样的宮脇咲良离自己好遥远。
门铃恰到好处地响起打断了崔叡娜的思绪,开门后外面站着的人却让她又一阵恍惚。
“我妈让我来送东西。”宮脇挤眉弄眼小声道。
“啊?哦,好。”崔叡娜把人让进来就没了踪影,宮脇把从老家带来的特产递给笑呵呵的崔妈妈,坐在客厅里寒暄起来。
过了一会儿崔叡娜从房间溜出来站在一旁玩手机,眼睛却不住地往沙发那边瞟。
“客人来了竟然还知道换身衣服,这邋遢孩子……”崔妈妈毫不留情地数落女儿。
“妈!”崔叡娜涨红了脸,宮脇捂着嘴偷笑。
“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们玩了,”崔妈妈摆摆手又对宮脇笑道,“小咲啊,帮伯母跟你妈妈说声谢谢啊。”
“哎~”宮脇甜甜地应了一声。
“干嘛,杵这儿。”宮脇戳了戳从进门以来就把自己当空气的某人。
崔叡娜支支吾吾半晌,没好气地憋出一句,“你倒挺会卖乖。”
宮脇笑着打了她一下,吧啦吧啦地讲起任天堂新出的游戏,崔叡娜愣愣地打量着眼前眉飞色舞的人,突然又觉得这样的宮脇离自己很近,很近。
但总感觉,还是有什么,微妙的不一样了。
几个月后崔叡娜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成人礼,学校附近常去的小馆子里,几个要好的朋友,几道爱吃的家常菜,一顿生日宴倒也吃得温馨。
回去的路上走到校门口时,崔叡娜与宮脇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立马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你们先回吧,我们去买点东西。”
“怎么刚才不说,都已经回来了大晚上的还要去哪儿?”
“不用管我们,快回去啦!”
目送着那两人拉着手一路小跑的背影,张员瑛疑惑道,“她们怎么回事,鬼鬼祟祟的。”
安兪真摸摸身高已经超过自己的年下的脑袋顶,惋惜道:“你还小,不懂。”
“?"未成年的张同学努力抑制脑子里那些不好的画面。
“干杯!”
明明只是普通的啤酒,两个人硬是喝出了土匪分赃的气势。
“在酒吧喝啤酒会不会很掉价?”崔叡娜拉过姑且算是经验者的宮脇小声询问。
宮脇看了看不远处那个给里给气的酒保扫向这边略带嫌弃的眼神,笃定道:“我觉得不会。”
“原来是这种味道啊,”崔叡娜咂咂嘴,指着宮脇手边自喝了第一口后便再没动过的酒杯不满道:“怎么不喝了,这不是浪费我钱么?”
宮脇皱着鼻子连连摇头,“苦。”
“拜托改改你的小孩口味吧。”崔叡娜又喝了一大口,唇边挂了一圈白色泡沫,宮脇拿来纸巾擦掉,理直气壮地回击,“弄得到处都是,你才是小孩子吧。”
崔叡娜摸出玻璃弹珠在桌上滚了几圈,笑得不怀好意,“好久没玩了。”
宮脇挑起眉反问:“我有输过么?”
“斜对面那个女生从坐下以后就一直在偷看你,你敢过去亲她一下吗?”宮脇甚至讨厌和陌生人产生肢体接触,崔叡娜支起下巴玩味地看向已经变了脸色的人,这次她赢定了。
宮脇偏过头看了一眼和同伴说说笑笑长相清秀的女生,不多时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说完便起身走过去打断了那桌热烈的交谈,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不由分说亲了上去。
善后自然是件麻烦事,不过宮脇总归是凭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和满嘴的花言巧语才没有被女孩的同伴拽去警察局。
再后来,某天晚上从图书馆回寝室的路上,崔叡娜无意中看到宮脇正和什么人躲在自行车棚后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接吻,第二天又在走廊里迎面撞上这两人十指相扣。
“我女朋友,金玟周。”宮脇大大方方地介绍道。
当眼前这个害羞却满怀爱意看向宮脇的女孩与记忆里酒吧那晚的面容重合,崔叡娜恍然大悟。
——啊,也对,这姑娘长得真漂亮,声音也好温柔,文文静静的,是宮脇咲良会喜欢的类型。
【4】
“Y社?”宮脇划拉着手机,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当前的对话上,“据说挺剥削人的。”
“也就是不许染头,不许做美甲,不许穿便装,假期少加班多……”崔叡娜趴在桌上绝望地一一细数,最后干嚎道:“但是工资真的很高啊啊啊啊啊!”
宮脇的目光粘在了手机屏幕上,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
“羡慕你们出国党,”崔叡娜受到了打击,撅起嘴抱怨,“毕竟您靠光合作用就能活,我等凡人还是要吃饭的。”
宮脇终于收了手机反问道:“不是还收到M社的面试通知了吗?去那家岂不是更好。”
“你知道那家有多难进吗!!!”崔叡娜彻底抓狂,拉着宮脇的手语气恳切,“所以你能帮我改改英文的自我介绍吗?”
“可以倒是可以……”看着宮脇咲良的表情,崔叡娜冷汗直冒,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敢染金发么?”宮脇扬起恶劣的微笑。
第二天,崔叡娜在一众穿着整齐划一的深色正装的面试者中,一头金毛带着染发膏残留的刺鼻气味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仿佛沉寂宇宙中一颗闪耀孤独到有些可怜的恒星。
三天后崔叡娜如期收到了拒信,抱着脑袋坐在宿舍楼下自闭,宮脇拎着一袋零食踩着人字拖懒洋洋地经过,将这个金发黄衣坐在路灯下的人打量了一番,噗的笑出了声。
“怎么办,真的好像个红薯哈哈哈……”
宮脇无意在此陪她喂蚊子,从塑料袋里拿了罐汽水放在地上,又趿着拖鞋慢悠悠地走了。
崔叡娜把放在易拉罐上的玻璃弹珠收进口袋,打开罐子喝了一口,被呛得咳出了眼泪。
又是姜汁汽水,所以说那家伙什么时候能改改口味啊?!
两个月后崔叡娜成功拿到了M社的offer,收获了一票羡慕嫉妒恨。
又一次坐在宿舍楼下,不过这次是给家人汇报喜讯,挂掉电话后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带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漫不经心。宮脇居高临下地把手掌覆在她头顶,像对待一只大型金毛似的狠狠揉了几下,罢了嫌弃地说了句“几天没洗头了”。
直到那人走出好远崔叡娜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又被捉弄了,愤然走去自动贩卖机鬼使神差地买了瓶姜汁汽水,打开瓶子猛灌一口,骂道:“好辣!”
毕业后理科生宮脇出国读书而工科生崔叡娜顺利就职正式开始了社畜生活。给对方的sns动态点点赞,逢年过节问声好,偶尔隔着时差进行简短的视频聊天,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也因为各种原因未能次次到场,而两家人也早就从老旧的小区搬入新居断了联系。
于是看到来自崔叡娜的消息时宮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同这人面对面地说过话了。
『胆小鬼,敢蹦极吗?』
宮脇只觉得头皮发麻,瘫在床上思考了许久的人生之后终于认命般地爬起来,对一旁的恋人说,“玟周啊,明天恐怕要改行程了。”
“诶?不去牧场了吗?要去哪里?”
宮脇抱着电脑搜索了一阵,吐出一个地名。
此时此刻她们正在新西兰的旅行途中,格外惜命的宮脇早在规划行程之初便特意避开一切具有风险性的项目,把5天的时间安排得自由又闲适,现在突然变卦让金玟周疑惑不已。
“真的要做吗?”金玟周帮宮脇扶着安全帽,满脸担忧,“不是一直害怕这个吗?要不还是放弃吧。”
“放心,没事的。”宮脇安抚地拍了拍恋人的胳膊,尽管苍白的脸色没有丝毫说服力,去绑安全绳前把手机递了过来,“帮我录一下。”
“你才是胆小鬼!”宮脇拼尽全力对着天空喊完这句话,闭上眼睛迈出了脚。
于是直到很久以后金玟周还对那天宮脇几乎突破人类音域极限的惨叫记忆犹新。
半年后宮脇收到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包裹,扒开里面塞得满满的旧报纸,在盒子底部找到了一颗弹珠和一张照片。
广袤的天空与蔚蓝的水面在尽头处连成一道奇异的弧线,崔叡娜戴着硕大的护目镜,头发被气流吹得飞起,对着镜头比出了胜利的手势,橘红色的降落伞在头顶上方撑起了一个梦幻的空间。
宮脇在照片背面的角落里找到一行小字,轻笑着哼了一声,“幼稚。”
「你说谁是胆小鬼 2023.7.28 in Queenstown」
【5】
拿到学位证的宮脇咲良刚回到首尔便收到了崔叡娜的邀约。
“这家伙搞什么鬼?”此刻宮脇坐在高档餐厅可以俯瞰城市夜景的临窗座位里,面对着眼前精致的烛台和餐具,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早到了半个小时的宮脇后悔不迭,起身去洗手间补妆,却不巧地在狭窄的走道尽头撞见情侣争执。
打女人的男人最差劲了。宮脇在心里把那个相貌堂堂却举止粗鲁的男人吐槽了一万遍。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求婚。”姗姗来迟的崔叡娜刚落座便收到了调侃。
“想得美。”崔叡娜对这人习惯性跑火车已是见怪不怪。
“无事献殷勤,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结婚了。”崔叡娜开门见山,直接讲出了今晚的重点。
“诶?”
“婚礼在下周六。”语气平淡地说着人生大事,仿佛是在谈论待会儿要吃什么。
宮脇只怔忡了一瞬便马上释怀,还真是这人一向的风格,只好苦笑道:“太狡猾了。”
“嗯?”
“你这家伙,太狡猾了,”宮脇重复道,“我时差还没倒过来,你就扔了这么个重磅炸弹。”
“你是在怪我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吗?”
“那倒不是,”宮脇举起酒杯晃了晃,弯起嘴角,“只是想起来,小时候好像打过赌来着,谁将来敢在婚礼上对证婚人说不。”
崔叡娜也不接话,仿佛听了一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宮脇终于在这目光里败下阵来,将手里的酒杯与对面人的轻轻碰了碰。
“祝贺你,”宮脇眼里似有泪光闪动,“我们叡娜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谢谢,”崔叡娜终于露出了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我最需要的,是你的祝福。”
“你怎么回去?”站在酒店门口,宮脇正打算说今天开了新车。
“他来接我。”崔叡娜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
“这样啊。”宮脇点点头,捏紧了口袋里的车钥匙。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了实感,虽然以前偶尔也会胡思乱想,即便是一块长大的朋友也迟早要分道扬镳,但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感觉怪兮兮的。原来这家伙也会依偎在别人怀里撒娇,会挽着别人的手逛家具店,会早起给别人精心准备丰盛的早餐……这些都是自己不曾见过也想象不到的画面,思及此,宮脇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回过神来时面前已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头发梳成三七分,西装剪裁得体皮鞋亮得反光,礼数周到地同她问好。
目送着崔叡娜上了对方的车,总觉得刚才那张脸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等到坐进驾驶座里绑好安全带之后,方才洗手间门口的一幕在脑海闪现,宮脇这才顿感大事不妙。
一周后婚礼如期举行。
“你愿意,爱他,珍惜他,直到白头吗?”
老者念着证婚词的祥和声音回荡在整个会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看上去十分幸福的笑容,崔叡娜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鞋跟。
她低下头,看到了那颗许久不见的玻璃弹珠在红地毯上滚了一圈,最终停在了长长的裙摆旁边。
宴会厅沉重的木门在这时打开,崔叡娜看着那人一袭白裙逆着光向自己走来。
是傻瓜吧,难道不知道只有主角才可以穿白色吗?
来宾们的窃窃私语迅速在席间弥漫开来,她的世界却仿佛被真空包围。
“逃婚,敢不敢?”刻意压低的声线在耳畔响起,是最能蛊惑人心的魔咒。
崔叡娜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未婚夫和他手里那个钻石大到有些滑稽的戒指,露出孩子般顽劣的笑容。
坐在下面的安兪真见到此情此景心里咯噔一下,她再清楚不过每当这人琢磨着什么坏点子的时候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安兪真还真没猜错。
下一秒崔叡娜微笑地对证婚人说了句“不”,拉起宮脇的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夺门而出,留下不知所措的新郎和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宮脇终于如愿以偿地让崔叡娜坐上了自己的新车,猛踩一脚油门,车子混入了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里。平稳地驶过三个红绿灯路口后,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就像是恶作剧得逞的熊孩子。
崔叡娜笑够了,问道:“玟周呢?”
“其实……我们去年就已经分手了。”宮脇有些不好意思。
“为什么?吵架了吗?”
“嘛,还是觉得性格不合适吧,”宮脇自嘲地笑着,“大家都说我难相处,但是玟周总是无条件包容我。”
“我不这么觉得。”
“嗯?”
“我不觉得你难相处,”崔叡娜认真重复了一遍,“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
“说什么呢……”宮脇红着脸小声嘀咕。
两个逃亡者漫无目的地奔袭了很久,最终来到了城市边缘的高速路口。指示牌就在前方,左边连接着国道,可以一路开出首尔,右边则会返回市中心。
“所以要回家吗?”宮脇攥着方向盘,减慢了速度。
崔叡娜无奈于这人不合时宜的神经大条,“现在这个状况怎么可能回家啊,先去恩妃姐那里避避风头吧。”
车子拐进了右边的路口,奔向权恩妃经营的青年旅社。
“哟,二位新人到我这儿来度蜜月吗?”权恩妃将两位不速之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揶揄道。
“恩妃姐!”崔叡娜扑上去抱住一向可靠的大姐姐,“收留我几天吧!求你了!”
“行了别把口红蹭我身上,先去把这身招摇的行头换下来再说。”权恩妃将崔叡娜打发上楼,转身去打了个电话。
“兪真都告诉我了,她待会儿就到。”权恩妃回来以后便抱起手臂审犯人似的盯着宮脇。
“恩妃姐……”
“我不想知道你们两个打的什么算盘,我想说的是,既然做了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权恩妃叹了口气,“库拉啊,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崔叡娜换好便装从楼上下来时,看到的便是宮脇与权恩妃相顾无言的怪异场景,正打算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安兪真裹挟着外面的寒风闯了进来终结了沉默的氛围。
她径直走过来拉住崔叡娜的手臂,面色阴沉得可怕。
“你外公住院了,快跟我走!”
【6】
连着下了几天的雪,崔叡娜从医院回到自己独居的住处,看到安兪真拎着两个袋子杵在门口冷得直跺脚。
“你外公怎么样了?”
“老头子就是血压有点高,还得多住几天观察观察。”崔叡娜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白天一直看着长辈们的脸色夹着尾巴做人,此刻心力交瘁。
“库拉这几天有联系你吗?”崔叡娜摇了摇头,宮脇仿佛人间蒸发了般,但自己眼下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暂时无心顾及那人又打算作什么妖。
“所以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安兪真开了两罐啤酒,摆出彻夜长谈的架势。
几分钟后,被大型犬挤在墙角逼问到无奈的崔叡娜只好把那个玩了将近二十年的游戏如实相告。
“诶?真的每次都做到了吗?”安兪真听完瞪大眼睛,“太夸张了吧!”
“也不是每次都成功啦,”崔叡娜似乎想略过这个话题,敷衍道,“敢不敢和成不成是两码事。”
“所以只是游戏吗?你还会回去把婚结完吗?”安兪真不死心地追问。
“不知道……”崔叡娜停顿了一下,又笃定道,“不,不结了。”
安兪真松了口气,说实话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相亲相来的油腻又世故的未婚夫,那天看到宮脇咲良从天而降的时候,她不得不咬住手指才没有兴奋到尖叫出声。
原来我搞到真的了!
两人离开后场面顿时陷入混乱,安兪真费了一番力气把逃跑新娘的手机和钱包偷出来,正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时,接到了权恩妃的电话。
而此刻,崔叡娜的手机在桌上呱噪且执拗地响着,看着来电显示,两人对视一眼,拿鸡爪的手微微颤抖。
——可见不能背后说人。
“接啊!”安兪真推了她一把,催促道。
崔叡娜先是听到了呼呼的风声,她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叡娜。”
“你在哪?”
“滑梯。”
“滑梯?什么滑梯?”
“你知道的。”
“现在都几点了你……”
“搞毛哦!”崔叡娜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咒骂一声,披上外衣丢下叼着鸡爪一头雾水的安兪真急匆匆出了门。
崔叡娜找到宮脇时那人正准备从滑梯上滑下来,儿时记忆里高大宽敞的滑梯实际上并容纳不了一个穿着厚大衣的成年人的体积,于是宮脇尴尬地卡在了一半的地方,直到崔叡娜把她从窘境中解救出来。
闻着浓烈的酒精味道,崔叡娜皱起了眉,“你喝酒了?不是不喜欢吗?”
“一点。”宮脇用手指比了一下,傻笑道。
“喝的什么?红酒?啤酒?烧酒?跟谁喝的?”崔叡娜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像个诘问彻夜未归的酒鬼丈夫的怨妇。
“都……都喝了一点。”宮脇说完还应和似的打了个嗝。
“混着喝才容易上头啊!”崔叡娜头疼极了。
“我身上流着的可是鹿儿岛的血,”宮脇毫无气势地扑棱了几下,“千杯不醉!”
崔叡娜好心好意劝说:“太冷了,先回去再说吧。”“不,不想回去!”
“好好好,不回不回。那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坐着好不好?”崔叡娜耐心地哄着,无奈这醉鬼几乎把全身的重量挂在她身上,每一步都走得东倒西歪,不禁后悔出门时怎么就没穿一双更防滑的鞋。
怕什么来什么。
终于,崔叡娜脚下一滑,带着宮脇一起摔进了路边松软的雪堆里。宮脇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胡话,崔叡娜却几乎被压到吐血,细碎的雪渣从领口裤脚钻进了衣服里,被冰得呲起牙的时候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却是幸好怀里的人没有磕到碰到。
“还记得吗?”崔叡娜抱着宮脇躺在雪堆里,暂时不想动。
“记得什么?”宮脇眯起眼睛打了个呵欠,下巴搁在对方胸口。
“高二我摔断腿那次,当时你也是这样压着我。”
“哦,抱歉。”宮脇这才注意到眼下的状况,但看上去并没有挪地方的打算,毕竟人肉靠垫很舒服。
“已经过去十年了。”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吗?”宮脇摸着崔叡娜脖子上那道手术留下的疤痕,喃喃道:“好像又淡了些。”
“真的很久了,我们认识也快二十年了。”
宮脇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如果我们没有那么早认识就好了。”
“现在后悔了吗?”崔叡娜歪着头观察怀里的人。原来喝醉的宮脇咲良是这个样子,话变得很多,声音也黏黏糊糊的。
宮脇用不甚清醒的大脑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嗯,有点。”
“那么,绝交吧,宮脇咲良。”崔叡娜抓着宮脇的手腕,目光灼灼,她极少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这位年长几个月的姐姐,“敢不敢?”
宮脇又笑起来,这次笑出了眼泪,“你早就想这么说了对吧?认识我把你的人生搞得一团糟。”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说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是啊,糟糕透了,简直不能更糟了。”
“当然敢。”宮脇眼里闪烁着泪光,崔叡娜不得不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脸。
起身的时候膝盖故意压在了崔叡娜手上,预料之中听到了对方的惨叫,宮脇心满意足地拍拍衣服上的雪,神情傲慢,“我说过,我是不可能输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宮脇咲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小时候上下学必经的路上,突然不知该去往何方,索性自暴自弃地坐在路牙子上,心想如果人生真的是一场游戏就好了,可以无数次地读档重来。
她想要停止在窗前无意义的徘徊跑到那人身边,哪怕不说话都好,一起坐在操场上看夕阳;想要拉着那人走出酒吧并质问,我喜欢的是你,为什么要去吻别人;想要慷慨地给予鼓励,而不是装作毫不在意的同时却用手机偷偷搜索面试公司的信息;想要在酒店门口拦住那人说,跟他分手吧,我可以给你幸福;想要毫不犹豫地把车开上通往远方的国道;想要抱住那人死也不撒手,直到她不得不收回绝交之类的蠢话。
宮脇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一直争强好胜,最终还是在这里输得一塌糊涂。什么游戏王?统统见鬼去吧!二十好几岁的人坐在空荡荡的街头哭得像个傻子。
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熟悉的球鞋,宮脇吸了吸鼻子没抬头。崔叡娜也不在意,站了片刻便自顾自地在她面前蹲下来,长叹一声:
“人生は難しいね。”(人生艰难啊)
“闭嘴,”宮脇把用过的纸巾丢到她脸上,“讲得难听死了。”
崔叡娜咧了咧嘴又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那颗玻璃弹珠最后看了一眼,用尽全力从桥上丢了出去,接着听到了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
那一刻两个人不约而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游戏结束了。”崔叡娜转过身来朝地上的人伸出一只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这不是退缩的时候。
“从现在开始,我们重新认识。”
“你好,我叫崔叡娜,请多指教。”
天台
2024.9更新看前必读:
1.天台正文第一篇更新在20年2月(名学一之后,二还没开播的时候),最后一篇更新在21年2月(名学三之后,四还没开播的时候),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都与这个故事无关,在这之后我写什么,也都和这个故事无关。
2.最后一次解释,这篇里面没有石凯不是因为我不喜欢,理由就不说了,因为说什么都有人不信,但我还是要声明我对他本人没有任何恶意,没有的东西不想随便被人误解,仅此而已。
3.我没有开过任何打/赏/解锁、付/费彩蛋或者任何评论区明示暗示的引流,所以对于个别人觉得我写大热CP是为了热度这件事没什么好解释的,我问心无愧。
4.每个人有每个人喜欢风格,也有自己喜欢的CP,...
2024.9更新看前必读:
1.天台正文第一篇更新在20年2月(名学一之后,二还没开播的时候),最后一篇更新在21年2月(名学三之后,四还没开播的时候),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都与这个故事无关,在这之后我写什么,也都和这个故事无关。
2.最后一次解释,这篇里面没有石凯不是因为我不喜欢,理由就不说了,因为说什么都有人不信,但我还是要声明我对他本人没有任何恶意,没有的东西不想随便被人误解,仅此而已。
3.我没有开过任何打/赏/解锁、付/费彩蛋或者任何评论区明示暗示的引流,所以对于个别人觉得我写大热CP是为了热度这件事没什么好解释的,我问心无愧。
4.每个人有每个人喜欢风格,也有自己喜欢的CP,你可以不喜欢,也可以和别人说你不喜欢的地方,但是请有凭有据就事论事地说,不要公开发表一些你自己对我的主观臆测来引导别人,这真的很没素质。
5.我知道在开头写这些很扫兴,但再次公开这个合集是为了给老粉留个纪念不是为了新粉,没有任何优越感和不欢迎你们的意思,只是我认识的院和你们认识的院可能已经不太一样了,所以如果你们喜欢的话我依旧很荣幸,但如果有任何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的地方,那我也只能说,已经四年多啦。
6.最后,天台上依旧永远都招待寂寞,但不欢迎杠精。
1.
周峻纬看着眼前生锈的铁门,又抬头看了看楼顶,被强烈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短信里署名为蒲先生的人说,沿着门后的楼梯往上走到八楼,就能到达比弗利利公寓的最顶层,也就是他在半个小时前约好要租的地方。
铁门拉动发出刺耳的声音,周峻纬甩了甩手上的铁锈,认命地抓紧背包带开始往上爬。
公寓楼很旧,也没有装电梯,楼道的墙壁已经开始脱落,上面零零星星贴着一些没抠干净的小广告,快到楼顶的那一层台阶上堆着各式各样的废旧桌椅,角落里还放着几个已经干了的颜料盒,显得格外的拥挤。
蒲熠星叼着画笔穿着人字拖来接人时,周峻纬正拍着肩头不小心蹭上去的墙灰,想握手又犹豫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蒲熠星一挥手表示不必在意,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问候: “我叫蒲熠星,是你的房东,你叫我阿蒲就好了。”
走出破破烂烂的楼梯间,眼前的情景却完全换了风格,这些搭建在顶楼的一间间屋子仿佛各有各的想法,不仅在外形上大相径庭,连颜色都是各不相同,但从整体上看,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和谐。周峻纬看着眼前写着“隔壁老王”的门牌有些发愣,蒲熠星于是笑着跟他解释,这里原本是他们的朋友王春彧的房间,他是个建筑设计师,天台上的所有建筑都是他参与设计的,只不过最近要去国外学习一段时间,正好他在这里的东西也不多,就干脆收拾收拾出租出去了。
蒲熠星:“你不要担心这个门牌,我们马上就把他拆下来,小齐已经在给你写新的了,小齐——!你新邻居来了!”
“哎来了来了。”话音刚落,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就抱着一大块木板从阴凉处跑了过来,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的脸在阳光下泛着薄红,一边跑一边还兴奋地喊道:“阿蒲,我已经把字写好了,你看看要不要再画点装饰!”
男孩在两人面前站定,眼前一亮,然后喘着气向周峻纬伸出手:“你好我叫齐思钧,叫我小齐就行,住在你隔壁,哇,你长得好好看啊!”
虽然从小到大被夸外貌的次数不少,周峻纬还是被眼前人的直白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郑重地与眼前人相握,感受到了一点带着温度的潮意。
齐思钧对着他友好地笑了笑,紧接着马上又回过身和蒲熠星蹲在地上,对着新门牌指指点点起来,周峻纬盯着他乱七八糟的一头卷发想,这个人长得好像一种什么小动物。
“齐思钧,齐老师,我说你好不容易积累的文学素养,在起名字的时候怎么就总是体现不出来呢?”蒲熠星拿着画笔杆作势要戳他脑袋,一脸恨铁不成钢。
“哎呀,怎么了!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峻纬不是新来的嘛,这样才一目了然!又能体现他的名字,又能看出我和他的关系!”齐思钧满不在乎。
周峻纬好奇地上前看了一眼,被醒目的“隔壁老周”四个大字震得一哆嗦。
地上蹲着的两人很快统一好了意见,在“隔”字上面又拿浅蓝色的颜料补充上“新来的”几个小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嚷嚷着要去找火树拿锤子。
周峻纬看着齐思钧又风风火火地跑向一间写着“安吉尼尔”的房子,门牌上的字体都是一样的,出自谁的手笔已经不言而喻,蒲熠星拿着刚写好的门牌踩在凳子上,指挥着周峻纬站到远处帮忙看看歪没歪,顺便抽空跟他介绍了一下,火树是个工程师,人很好,平时需要修电器抓老鼠打蟑螂通下水道之类的活都可以找他。
借到锤子的齐思钧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一个小尾巴。
“——火树哥正在忙,托我一起问候你一下,你好,我叫邵明明,峻纬哥和他们一样叫我明明就行。”邵明明兴致十足地打量着眼前将基础款衬衫和工装裤穿出男模气质的人,在心里给他的外貌打了九分。
周峻纬看着他却觉得有些眼熟:“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旁边的齐思钧和蒲熠星一个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八卦的色彩。
邵明明想了一会儿笑开了:“你是不是去过街角那家酒吧?我在那边当驻唱。”
“哦对对对,想起来了。”周峻纬才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问话像极了那些老土俗套的搭讪词,好在还没来得及尴尬就被解了围。
确实是见过的,那天朋友过生日,他们在酒吧里面坐着聊天,台上的小歌手安安静静地唱着《在水一方》,他就多看了几眼。
蒲熠星接过锤子,手法娴熟地将门牌挂上,正午的太阳晒得每个人后背发烫,齐思钧就以“不要打扰新邻居收拾东西”为由,将所有人打发回了房间。周峻纬这才进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内,房间不大,但各种家具配备齐全,也很干净,看得出来仔细打扫过,确实符合蒲熠星“拎包即可入住”的介绍,他还挺满意的。
周峻纬将自己的物品简单收拾了一下,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叹了口气躺在床上将自己摊平。
被子应该不久前刚晒过了,有一股干干净净的太阳的味道。
2.
恍惚间听到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周峻纬皱着眉睁开眼,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了粉紫色,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五点半。
披上外套走出门,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哗哗的洗菜声和锅铲翻飞的动静,上前一看,他们竟是直接在空地上摆起了煤气灶,旁边还有一张放着切菜板和各种调料盒的长桌——周峻纬虽然见过开放式厨房,但还真没见过这么开放的。
蒲熠星在旁边支起一张大圆桌,喊他过去一起摆凳子。齐思钧正在和郭文韬争论今天的鱼的做法,邵明明蹲在地上用接着一截管子的水龙头洗菜,闻言翻着白眼就要把手上的水往两人身上甩。唐九洲刚踏出楼梯间,就被直勾勾传来的三道看到救星的目光吓得一激灵,邵明明连忙起身招呼他过来,齐思钧和郭文韬一个举着番茄酱一个拿着生抽,眼神坚定:“说,糖醋还是红烧?”
最后还是做了糖醋的,周峻纬一边摆筷子一边听到了滋啦滋啦炸鱼的声音,唐九洲回房间放好了书包欢欢喜喜地凑过来自我介绍,说自己念高三,今年高考打算考北京那边的大学,蒲熠星打掉了小孩试图偷抓桌上小龙虾的手,把人赶去洗手后还坐着嚷嚷,北京有什么好的,跑那么远干嘛。
一桌子人很快热热闹闹地吃起了晚饭,周峻纬在第三次回应齐思钧和唐九洲“峻纬(哥)我夹不到那个鱼(土豆)能不能帮我一下”的请求后,开始反思自己是怎么突然产生已经和这群人过了半辈子的错觉的。他不是自来熟的人,只怪这些人实在是过分热情,问都懒得问一句就举着酸梅汤站起来要碰杯,出于礼貌周峻纬还是很正式地和所有人介绍了一下自己:是个演员,但是很糊,最近因为拍戏需要,可能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希望和大家好好相处。
唐九洲带头像海豹一样鼓起掌来,被火树抽了张纸扔过去喊他赶紧擦擦手上的辣油,齐思钧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看来我们天台有了大歌星后又要有一个大明星了,邵明明脸一红作势就要打他,被郭文韬温温柔柔地打断说,今天晚上大歌星准备唱什么歌给我们听啊。
吃过饭周峻纬本想主动提出洗碗,不想众人突然撸起袖子干劲十足地看向火树。
周峻纬目瞪口呆地看着火树走到一个看起来像杂物间的地方,然后搬出来一个半个人高的骰子:“老规矩,今天还是谁的点数最小谁洗碗哈!”
齐思钧揽着郭文韬举手:“报告!我和韬韬今天做饭好累了!不想洗!”
火树:“有道理,批准。”
邵明明看了眼时间举手:“报告!我今晚当班来不及洗!”
火树:“批准,晚上回来小心点。”
唐九洲想了半天举起手:“报告!我今晚作业太多了!没时间!”
火树:“驳回,做不完作业是你脑子的问题,跟洗碗无关。”
唐九洲哭丧着脸看着大家自觉堆在池子里的锅碗瓢盆,又看了看自己掷出来的明晃晃的1,认命地戴上手套准备大干一场。
齐思钧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洗碗池旁边,掏出一本语文书翻得哗啦哗啦响,笑嘻嘻地冲唐九洲说:“来哈,你洗你的,我给你抽背一下古诗文。”
蒲熠星看着一脸生不如死的唐九洲幸灾乐祸:“可以啊齐思钧,你还是人吗!”
周峻纬自然不能真就这样让孩子洗了全部的碗,主动撸起袖子上前帮忙后,在唐九洲感激的眼神下,还抽空走了个神想,这个齐思钧念起古文来还挺好听的。
傍晚温热的风伴着虫鸣,周峻纬想,夏天应该要到了。
3.
在天台住了一段时间,凭借演员细致的观察力,周峻纬很快对所有人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蒲熠星自称是个侦探,但唐九洲在旁边毫不留情地补充其实就是个写小说的,目前还在创作中不过也没关系,毕竟他靠收租就足够养活自己。每天睡得最晚起得也最晚,偶尔会出门说是找灵感,每次回来都是兴冲冲地直接回房间大门一关开始写作,忙上大半天才又顶着个黑眼圈打着哈欠出来可怜巴巴地找齐思钧要东西吃。
邵明明是个很优秀的歌手,虽然知名度不高。酒吧工作都是夜班,白天的时候偶尔会去当家教,教一些孩子唱歌和弹琴赚点外快,他还是整个天台的时尚顾问,时不时就要管一下其他人的穿搭,比如给郎东哲的风衣加一个胸针,把齐思钧的裤脚往上叠,和禁止唐九洲在校服里面穿枣红色的秋裤。
唐九洲在当地的重点高中念高三,理科生,成绩还算不错但不稳定,家里为了上学方便在天台给他租了房子,好处就是足够近,他每天只要比上学时间提早半小时起床,就来得急边吃早餐边坐上公交,对编程这方面很有兴趣,经常拿蒲熠星给的不用的旧电脑写一些简单的小游戏偷偷玩。
火树是个工程师,郎东哲是个中医,这两人作息比较规律,在天台的时候也基本都在自己的房间里,遇到也多半是客客气气打声招呼,所以周峻纬对他们的了解还停留在,火树打蟑螂很准,和郎东哲吃饭挑食上而已。
郭文韬总是很神秘,作息时间成迷,任何时间问起“文韬呢”都有可能得到“在睡觉”的答复,周峻纬好几次撞见晚归的郭文韬都是一脸冰冷肃杀,完全不像饭桌上笑得温温柔柔的人,有一次在天台上晾衣服的时候,还在他的衬衫袖口看到了一大块没洗干净的血渍,齐思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拍大腿说这个韬韬又不好好洗衣服。
如果说郭文韬神秘到令周峻纬觉得可能是某个组织的杀手,那么齐思钧神秘到令周峻纬至今也不知道他是干嘛的。有时候他一边备课一边提问唐九洲,周峻纬觉得他可能是个老师,有时候他下班带回来一大堆快过期的面包,周峻纬觉得他可能在面包店打工,有时候大晚上他又拿着稿子对着话筒说话,周峻纬又怀疑他是个电台主播。今天周峻纬回天台的时候,正好撞见齐思钧正拿着刷子提着桶刷着楼梯的墙,看见他开开心心地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最近在当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齐思钧说他是一个自由职业者,目前还没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工作,人生终极梦想是和路飞一起出海看他当上海贼王,但是最近比较喜欢在便利店收银,因为没人的时候可以看电影,他哈利波特刚补到第六部。
周峻纬晚归撞见了坐在屋顶吹风的齐思钧,想了想还是仰头提醒了他一句,夜里风大,小心着凉了。
齐思钧看起来很高兴,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周峻纬过去,周峻纬犹豫了几秒,便抓着旁边的栏杆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虽然天气已经转暖,但屋顶的风还是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怎么还不睡觉,有心事吗?”周峻纬还是有点担心。
“哦,我在看李佳琦的直播,这里信号比较好。”
齐思钧抓着手机疯狂刷新,一阵瞎戳乱点后买完了能让整个天台用上一整个月的抽纸和洗衣液,这才如释重负般地放下手机想起周峻纬来:“回来啦,今天拍了什么戏?能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周峻纬自嘲,“不过就是下雨天悲情男二目送真爱走向别人的戏码,你这么跟别人形容,人家都能列出十几页的剧名来,不过肯定不会有我演的这一部。”
齐思钧被逗笑了:“男二怎么啦,现在好多电视剧,观众都喜欢男二的。”
周峻纬:“但愿吧,如果我能一直撑到杀青不被导演换掉的话,说实话我觉得他已经对我有点不满意了。”
齐思钧:“怎么说?”
周峻纬:“无非就是演得好不好像不像的问题,他说我演的男二不像个正经男二,像是那种分了手还要去人家婚礼现场抢亲的狂野男孩,本来就是啊,真正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甘心退出,狗屁不通。”
齐思钧笑到停不下来:“可是你是个演员嘛,演员要演别人,不能演自己啊。”
“你说得对”周峻纬很感慨,“但这对我来说有点难了,可能我也还不是一个成熟的演员,所以导演才建议我,走出舒适圈,换个环境换个感觉试试。”
“所以你就遇到我们啦。”齐思钧点点头。
“是啊。”周峻纬也跟着他笑。
两人看着底下的万家灯火,沉默了一会儿。周峻纬伸手拍死一只蚊子后忍不住开口:“你冷不……”
被齐思钧打断了:“峻纬,你会唱歌吗?”
周峻纬实话实说:“算是会吧,唱得还可以。”
“我觉得你很适合演那种,嗯,边唱边跳的,就是歌舞片”齐思钧说着说着手就在空中比划起来,“你看过马戏之王吗,休杰克曼演的,里面有好多歌都好好听,这种类型的,我觉得你好适合。”
“看过看过,啊,你记不记得开头有一段,巴纳姆和夏丽蒂在天台上一边唱歌一边跳舞的,哈哈哈,他们那个天台还没我们这个好吧?”
两个人像是被戳到什么奇怪的笑点一样,又自顾自笑了一会儿。
周峻纬看了看他笑红了的脸,突然张嘴轻轻地唱:“Every night I lie in bed,the brightest colors fill my head——”
齐思钧马上跟上:“a million dreams are keeping me awake~”
两个人越唱越大声越唱越来劲,正要一起从屋顶爬下去换个大点的场地好边唱边舞时,唐九洲穿着睡衣猛一推门:
“大晚上不睡觉唱什么唱我在这学习呢你们两个给我小!点!声!!!”
4.
邵明明在酒吧唱完最后一首歌后已经过了凌晨两点了,起身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坐在角落给他鼓掌的齐思钧,上前一问才知道今天咖啡厅的工作结束得晚,干脆就过来接他下班一起回家。
邵明明把吉他放进包里装好,看着一旁哼歌的齐思钧没忍住问,小齐哥,你真的不打算找一个稳定一点的工作吗。
齐思钧笑着说想啊,只是在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之前,就先这么凑合一下吧。
两人走出酒吧,本以为这个点街上不会再有路人,却突然被几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混混挡在了跟前,为首的一个看着邵明明一脸不怀好意:“美人,你唱得真不错,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邵明明长得好看,眉眼精致,也永远把自己打扮得光鲜得体,这样的搭讪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于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谢谢你喜欢我唱的歌,很晚了,我要和我室友回去了。”
“哎哟?室友?怎么,今天排不上号了啊,没事,哥哥不介意,要不要一起啊?”混混眯着眼上下扫视了两人一遍。
齐思钧被他看得一阵恶心,不想理会这些污言秽语,拽着邵明明就要走。
一行人堵在前面。
齐思钧一字一句说得很严肃:“请让开,不然我们要报警了。”
混混头目吹了声口哨:“报警?你以为我信?你们这些出来卖的不也犯法?吓唬谁呢?”回答他的是齐思钧挥出去的拳头。
周峻纬今天拍戏也不顺利,一个镜头NG了十几次才勉强达到导演想要的效果,他不甘心地想要再试试,被一起搭戏的其他演员说,峻纬哥,很晚了,要不我们明天再继续吧。
其他人都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在片场看剧本写批注,把薄薄的几页纸看了好久。
回去的时候路过邵明明工作的酒吧,突然就想喝点酒,却听见传来的一阵夹杂着呼救的打斗声。再怎么说自己也算一个公众人物,更何况接下来也还有拍摄任务,周峻纬本不想掺和进去,却在看见一片红色的衣角时愣了神。
齐思钧今天穿的是不是一件红衣服。
齐思钧快招架不住了,他只是力气大,在打架这方面毫无技巧,邵明明一个连看到电影里的血腥镜头都要闭眼的人,此刻也顾不上其他,捡起一根水管就往人身上砸。
该忍的,不该逞这个强的。
可是,这样侮辱我的朋友,这样侮辱他的梦想,又怎么能忍。
周峻纬冲过来的时候,齐思钧正把邵明明往身后挡,准备硬生生接下眼前的一击,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混混被人一把扯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肩宽腿长的人站在眼前,关节被他按得咔咔作响,眼底却全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郎东哲在给三个人上药,火树腿蹲麻了,干脆坐在地上挨个数落,说着说着,看到三个蔫巴巴的身影又于心不忍,叹了口气让郎东哲下手轻一点。
“峻纬。”齐思钧摸上周峻纬放在膝盖上紧紧攥着的手,“我没事,没事了。”
周峻纬猛地松开拳头,将他的手牢牢包在自己手中。
唐九洲作业也不写了,蹲在邵明明面前看着他身上青青紫紫的伤哭哭啼啼,说明明,太危险了,真的太危险了,这次还好有小齐哥和峻纬哥在,万一有下次怎么办,你以后不要大晚上去酒吧唱歌了好不好。
邵明明也哭了,可是九洲,我也要生活啊,我也有梦想啊。
九洲啊,快点长大吧。
邵明明流着眼泪,摸了摸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的头。
郭文韬回来的时候,蒲熠星站在天台上抽烟。他有些意外地和他打了招呼,正准备回房,听见蒲熠星吐了口气说,明明和小齐今晚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郭文韬皱眉。
遇上有人挑事,打了一架。
受伤了吗?
皮肉伤,但够他们疼一阵子了,明明那么爱漂亮,眼睛那边青了一块。小齐伤着腿了,看他这几天还怎么往屋顶爬。
我去看看他们。郭文韬急忙要走。
“等等。”蒲熠星转过身,“你脖子那边,血没擦干净,都干了。”
郭文韬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脖子。
“用胳膊勒着,把人锁在胸前,然后用什么,匕首吗,血是不是溅得到处都是,只好换了身衣服再回来吗。”蒲熠星低着头笑。
“文韬,你累不累?”
“蒲熠星,我的事情,你少管。”郭文韬一脸冰冷地转身离开。
空旷的天台上传来一声叹息,而写着糖酒粥的屋子,灯亮了一宿。
5.
郭文韬回来的时候,带回一只脏兮兮的小猫,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很瘦很小,一只手就能托起来。他和好奇围上来的众人解释说,是在楼下发现的,应该是好饿了,也不怕人,就这么一直跟着自己上到了顶楼。
“要养吗?我们要有猫了吗?”齐思钧好开心。
邵明明已经找了个盆准备洗猫。
郭文韬:“呃,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考虑一下它有没有主人,然后征求一下所有人的意见……”
蒲熠星:“我想叫它福尔摩斯,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周峻纬:“驳回,我觉得奥斯卡这个名字更好一些。”
郭文韬:“算了,明明,我来帮你洗。”
火树听见外面传来的争吵声和小动物的惨叫声,一推门就看见一群大男人围着一个脸盆蹲得乱七八糟,盆里还泡着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在反复确认过他们真的是想给猫洗澡,而不是拿它做汤后,火树才忍无可忍地将一众白痴赶走,撸起袖子轻轻揉了揉小猫的脑袋。
齐思钧把吹风机开到最小档,拿手半掩着风口小心翼翼地吹,猫甩了甩身子,把自己甩得蓬蓬松松,是只很干净很漂亮的三花。
郭文韬把猫抱起来,猛吸一大口。
今天是周末,唐九洲没有去学校,搬了把凳子到室外,把卷子放凳子上人坐在地上写作业,火树路过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真难得啊居然这么自觉没有在玩游戏,齐思钧笑眯眯地打他,说我们九洲最近学习可努力啦。
周峻纬也盘腿坐在地上,在看这部剧的原作小说,看几页就要合上书做几个深呼吸才不会被气晕过去,齐思钧看着好笑,去旁边给两人切了一个百香果泡水喝。
唐九洲对着英语卷子发愁,周峻纬斜眼看了看快被他啃坏了的笔。
于是火树第二次路过的时候,正好看见周峻纬左手英语试卷右手唐九洲的耳朵,正在给他一道一道地讲完型,齐思钧在旁边一边笑一边说,好啦你让他歇会儿喝口水啊。
安吉尼尔:嚯,看看这一家三口。
在周峻纬半讲解半恐吓的帮助下,唐九洲今天的英语作业完成得格外地好,他揉着自己的耳朵,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峻纬,峻纬`s English!Is very good!”然后又讨好地看向周峻纬说,谢谢峻纬哥帮我,接下来我要写数学了,就不再接着耽误您的时间了。
郭文韬:“数学我来。”
唐九洲:“……啊?”
猫不理解这些两脚兽为什么突然笑得这么大声,吓死猫了。
邵明明笑到一半听见了自己的铃声,掏出手机看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就走到离人群稍远的地方接了电话。
没注意到所有人突然噤了声。
回来的时候他脸上还写着难以置信:“我……刚才一个我很喜欢的唱片公司,给我打电话……说……说要……”
“说要怎么呀!”齐思钧喊得好大声。
“说听了我的作品觉得很不错!想要和我见一面!”邵明明瞪大眼睛捂着嘴,看着众人一起举起手欢呼。
蒲熠星忍着笑说自己可以去竞选一下经纪人,被郭文韬瞪了一眼说不要害得明明一出道就被封杀,唐九洲一边鼓掌一边整个人笑倒在了周峻纬身上,周峻纬不管他,对着齐思钧笑嘻嘻地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你们是不是做什么啦?”激动归激动,邵明明还是恢复了一点理智。
“我没有,我只是提了这个建议!你的作品介绍是阿蒲写的!”唐九洲举手投降。
“我没有,我只是随便写了点东西,介绍人是峻纬找的。”蒲熠星笑着连连摆手。
“我没有没有,我只是在剧组刚好有认识的人,你的作品都是老齐平时录下来的!”周峻纬一把揽过齐思钧。
“我!我只是录了你唱的歌!”齐思钧在他怀里挣扎,看着邵明明的眼圈越来越红,“因为夏天虫子多!放你的歌可以驱蚊!”
邵明明面无表情:“齐思钧,你闭嘴吧。”
郭文韬在旁边一下一下地摸着猫,温柔地看着他们闹,蒲熠星看了他一眼,对众人说:“还有一个好消息,明明的那个酒吧,周边不是比较乱吗,最近被整改了,抓走好几个地痞流氓。”
蒲熠星清了清嗓子,对呼喊着大快人心的众人说,听说这些流氓被抓走的时候,每个人都被打了个半死。
所有人都愣了一会儿,然后纷纷看向郭文韬。
郭文韬笑着摸摸齐思钧的头,又看了眼邵明明说,我怎么可能由着他们欺负我的人。
蒲熠星喊到破音:“齐思钧!从文韬身上爬起来!周峻纬你管管他!韬韬要被他压死了!!邵明明!不要把鼻涕擦在别人身上!要出道的人了!注意表情管理——!卧槽齐思钧别拽我!韬韬快闪开——啊!!!!”
两脚兽们真是太可怕了,猫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6.
天台的每个房间是独立的,但有一条管道联通了所有的房间,管道在每间房有一个可以打开的小门,打开后就可以听到声音,面对所有人“为什么有电话不打”的吐槽,王春彧解释说,这是他的浪漫。
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了这样自带混响还有点失真的声音,在房间里想要聊天的时候就敲一敲管子,对着打开的小门问今晚吃什么,问猫在谁那里,问单词的意思,问头疼吃什么药,吐槽今天工作遇到的奇葩,唱自己新写的歌,快下雨了玩答非所问,让最后输的人出去收衣服。
周峻纬作为一个新来的,很快就爱上了这项天台独有的活动,因为齐思钧经常会在睡前像哄孩子一样给他们讲故事听,美其名曰练习普通话,他声音好听,念什么听起来都很舒服,听完以后一闭眼就能做个好梦。
这天趁着齐思钧游戏输了出去做晚饭,周峻纬拿起把剪刀哐哐哐地敲响了管子:“是我,峻纬,你们在吗?”
蒲熠星郭文韬邵明明都给了回应,唐九洲估计在写作业。
周峻纬:“老齐的生日快到了,我在想要送他什么礼物。”
蒲熠星:“你这么一说我和韬韬的生日也快到了,你知道我们三个生日相差只在十天之内吗?我想想今年生日我就想要那个……”
周峻纬:“顺便表白。”
蒲熠星:“这是件大事,我们要好好讨论讨论。”
郭文韬:“首先,我很明确的告诉你小齐他不喜欢贵的东西。”
周峻纬:“什么?怎么还有这种癖好?”
郭文韬:“因为之前他去一家高档餐厅当服务员,被一个富二代看上各种送礼物追了一个月,虽然他最后都把东西送回去了,但从此以后只要看到西装手表和鞋都想吐。”
周峻纬忍不住追问:“后来呢?这个富二代怎么放弃了?”
郭文韬一声冷笑:“后来他说最后请小齐吃顿饭,以后就当认识一个新朋友,小齐心软就答应了,我们不放心跟着去,那男的在酒里面加东西想玩阴的,被我打了一顿。”
……怪不得只要一提到有人被揍大家都会想到你,因为你解决问题的办法永远是如此简单粗暴并有效。
周峻纬在心里默默给这个富二代扎了小人。
蒲熠星:“其实我觉得你们关系发展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了,在不在一起也就一句话的事,你信不信哪天你洗碗的时候,随口说一句齐思钧咱俩过吧,他马上就会答应你。”
周峻纬想象了一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可是我还是觉得表白这件事要有仪式感,要在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还会微笑的那种,而不是只能想到洗洁精和刷锅水的味道。”
邵明明:“我听过一首歌特别浪漫,里面一句歌词是我想把星星送给你,让它照亮你的眼睛,然后我就想过如果有人送我一颗星星,我一定会感动死的。”
唐九洲:“你就不能自己看看窗外?都在天台了看星星还不够方便吗,还要别人送你!”
众人:“唐九洲好好写作业不要偷听大人说话!”
你们又没说不让听!唐九洲恨恨地用笔戳着卷子。
“峻纬你给小齐唱首歌吧,我觉得他会喜欢的。”蒲熠星说。
齐思钧结束了在书店的工作,还用员工折扣帮唐九洲带了几本教辅材料回来,走出楼梯一个人影也没见着,正纳闷今天怎么所有人都睡得这么早,就发现了眼前一块本来没有的白色幕布。
好嘛,让我看看这些人又想干什么,齐思钧笑眯眯地搬了把凳子坐到前面。
突然一盏灯亮了,几个影子出现在幕布后面,吉他声响起,影子伴随着音乐时而组成一朵花,时而又变成一个爱心,猫在幕布前好奇地追着影子跑来跑去,周峻纬抱着吉他站在旁边轻轻地唱。
天台月光洒,你剪影我傻,知道自己配不上。
但我守着光,保护你那就像,捍卫这场美景一样。
风吹切不断,故事的发展,属于我们的浪漫。
悄悄被酝酿,这天台的月光,赐我爱上你的力量。
最后一个音落下,大家举着手机的闪光灯,在幕布后面摇出一个星空。
周峻纬被这么多道强光猛一照差点瞎了,还是眯着眼睛强撑着走到齐思钧面前,认真地对他说,老齐,齐思钧,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本来就很感动,结果被光一刺激直接泪流满面的齐思钧好不容易找到周峻纬的位置,对着他猛点头,想到人可能看不清动作,连忙大声喊了一句好,然后扑到了他怀里。
唐九洲举着手机手舞足蹈:“哦哦哦哦哦哦!!!!太好了!”
抱在一起的两人忍无可忍地大喊:“好了!可以了!快把闪光灯给我关掉!!!”
齐思钧带着周峻纬爬屋顶去了,两个人不知道又在上面说什么悄悄话。郭文韬笑着收拾地上的布和架子,看到一旁别别扭扭站着的蒲熠星,忍不住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蒲熠星小声说,韬韬,其实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不是真的要干涉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很担心你。
郭文韬睁大了眼睛。
蒲熠星继续不好意思但又认真地说,你干什么职业是你的选择,但不管怎么样首先一定要确保自己的安全,我只管你好好的就行,其他我都不管,你要当杀手就当吧,如果是因为不好脱身被逼无奈那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
“蒲熠星,你是不是侦探小说写傻了啊。”郭文韬笑着伸出双手轻轻拽他的耳朵。
“哪来的杀手,我是个警察。”
7.
“所以你们都知道韬韬是个警察,只有我不知道?”蒲熠星看着众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对啊”火树把楼梯间碍事的破桌子搬到天台上,拆成一条一条的木头点了火烤地瓜吃,齐思钧在料理台给他们做从奶茶店里学会的冰淇淋红茶,“他最近有个比较重要的任务嘛,也不能穿着制服到处跑,但是他房间不是有个警徽,你没看过吗?”
说来惭愧,还真没有。蒲熠星觉得做了好几晚心理建设,准备和一个冷血杀手浪迹天涯的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瓜皮。
齐思钧把奶茶放在桌上摆好拍照,相机是生日的时候周峻纬送的,里面还附了一封信:
老齐:我不是一个很念旧的人,也从来没有和别人分享自己生活的欲望,但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开始想让你看我小时候念的幼儿园,想让你看我第一次上台表演,想跟你介绍我高中时候逃课会翻的墙,和去小卖部最爱买的饮料,想给你看我第一次养的猫,第一次染的头发,第一辆买的自行车,第一次喜欢的女孩,未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而言都会有新的意义,我很想知道知道你会怎么将我们记录下来,我也很想看看你眼中的世界。
但是与此相比,我喜欢的地方还是想和你一起去,喜欢的吃的还是想和你一起吃,新电影想和你一起看,新朋友也都想介绍给你认识,未来的每一天我也想和你一起去经历去面对。
生日快乐,我的小狐狸。
想想就觉得好开心,齐思钧抱着相机笑嘻嘻。
唐九洲高考的前一天,一群大人围着他团团转,齐思钧往他的笔袋里放了五六支黑笔,周峻纬找了个文件袋帮他把所有证件装好,郭文韬打开自己的手机定了五个闹钟后,又抢过蒲熠星的也定了五个。
唐九洲难得地没有在看书写卷子,而是捧着郎东哲给的热牛奶咕咚咕咚地喝,牛奶里还加了蜂蜜,就怕他今晚睡不着。
邵明明帮他搭好隔天要穿的衣服,反复强调就要这样红红火火的才会一切顺利。
唐九洲放下杯子,突然对着他们大喊:“我一定会考好的——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大人的——!”
火树笑得好大声:“当然啦!你也不看看每天给你辅导功课的是谁!”
齐思钧把相机放在桌面上设置好了延时,红灯闪烁时快速窜到了周峻纬身边。
大家一起对着镜头比着No.1的手势笑得看不见眼睛。
“3——2——1”
“九洲加——油——!”
8.
最近,由编剧火羽白日生创作,新锐演员周峻纬主演的歌舞片《天台》即将上映,电影讲述了繁华的大城市中,一群生活在公寓顶层天台上的人的故事,编剧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本片的创作灵感来源于自己的亲身经历和身边的朋友,而本片的配乐由上个月刚刚获奖的新生代歌手邵明明参与创作并演唱。
官博发了一组宣传照,评论沸腾了。
“有没有人可以跟我安利一下这个男主!我可,我太可了!”
“啊啊啊周峻纬我的宝藏男孩!终于要让大家认识你了我好舍不得啊QAQ!”
“安利指路两年前哥哥参演的网剧《随便编个名字》!虽然当时的演技还不够成熟剧情也很奇怪,但大家看脸就行了hhhh!”
“峻纬哥哥真的是宝藏,长得帅个子高温柔体贴情商高会说话!出道到现在零绯闻,入股真的不亏各位姐妹。”
“哎这个戴眼镜的男配也好可爱!笑起来好甜!招风耳的男孩子我喜!”
“是峻纬哥哥公司新签的艺人,叫唐九洲,据说本人大学是学工业设计的,现在应该还没有毕业吧。”
“服了,突然不想看,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浮躁。”
“楼上杠尼玛呢你怎么知道人家一边拍戏一边学业有没有荒废,支持一下新演员不行吗,期待小哥哥的表现!”
“我觉得这组照片真的拍得好绝啊,好想艾特某官博,学学人家!”
“对对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虽然不是很中规中矩的那种布光和构图,但是很有灵气,每个人的气质都好明显,这是哪来的神仙摄影师我要去关注他!关注了以后天天发私信求他拍拍我爱豆!”
“来了姐妹们,我去官博找了一大圈,摄影师的微博名字是@岱泽,是个小哥哥!不过相册里全是做饭和撸猫哈哈哈哈哈!”
“爱猫会做饭会拍照又有趣的男孩子上哪找,我去了!”
“呜呜呜呜你们有没有看到小哥哥的个人简介,什么我愿意被你驯养,这是有对象了吧,是吧!”
“楼上你看看你们岱泽小哥哥抱着猫的那张照片,虽然没有脸,但是你看看他的无名指上亮闪闪的那玩意儿是个啥,戒指糖吗!”
“#邵明明天台##邵明明 才华##邵明明天台原声带# #邵明明绝美嗓音# x月x日,与明明相约比弗利利最顶层,聆听他与他们的故事。”
“来了,楼上的控评又来了,不过有一说一我听了推广曲好好听,而且据说明明本人也有参演,我好期待他会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23333”
“明明之前空降粉丝群有说!当时大家好像是问他第一次拍戏有没有压力,但他说这个角色完全是本色出演不需要演技哈哈哈哈哈!”
“说起来这个编剧,我之前买过他的一本推理小说,就是那本讲一个恐怖游轮的,好像叫水手日记,看完以后夜里都要开着灯睡觉,这电影不会也是恐怖的吧!”
“我看介绍里说这是个剧情/爱情/家庭/悬疑/动作/奇幻/喜剧/歌舞片。”
“这要素是不是有点多???干啥呢???编剧是也准备逐梦演艺圈吗?”
“哈哈哈哈楼上闭嘴!本火羽白日生忠实书迷不服!哥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才不会写什么逐梦演艺圈!”
“喜欢这个简介,会去电影院支持的。”
@JZ周峻纬V:前前后后忙了两年多,最近又紧张了好几天,明天我的第一部电影就要和大家见面了,没想到现在的我也能拥有这么大的一个舞台。两年前我还是一个一条戏要NG十几次的小演员,演过很多角色,体验过很多人的人生,然后,我遇到了一些人。是这些人让我真正体会到了自己的人生,也是他们让我知道,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一群人就可以把它变成现实。
感谢所有主创人员,感谢所有一直支持我的粉丝,感谢我的兄弟们和我的爱人,我们天台人就算平凡,也一样可以很不平凡。
就在明天,欢迎你来,天台上永远都招待寂寞。
热门评论:
@唐九洲V:哥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峻纬`s文笔is very good!太感动了!转发抽十个小伙伴我请你们看电影!
@邵明明MING V:糖酒粥你还能再抠搜一点吗,我这边追加66个小伙伴,谢谢大家的支持~
@火羽白日生V:你抄我简介还不署名,知识产权能不能了解一下!
@岱泽:韬韬让我问你,今晚的鱼要红烧还是糖醋(要糖醋的话,回来记得买瓶番茄酱)
回复@岱泽:遵命
PS:一些出处
天台AU/管道传话设定——周杰伦电影/小说《天台爱情》
峻纬表白唱的歌——插曲《天台的月光》
“我们天台人就算平凡,一样可以很不平凡。”——《天台爱情》台词
“天台上永远都招待寂寞。”——插曲《天台》
“我想把星星送给你,让它照亮你的眼睛。”——鞠红川《大船》
Her
万字预警
前期人设和部分剧情来自于原著电影⚠️
侵删
-01-
繁华的首尔市中心,那最高的独栋大厦的23层,有一家名叫“夜信”的公司。
里面的工作人员都及其擅长用文字表达情感。
现代社会,大家有了手机这样便利的通讯工具后,就彻底摒弃了信件这种缓慢的沟通方式。
但它并没有彻底消失,反而,意义却得到了升华。
如果一个人愿意给你手写一封冗长的,每字每句细心斟酌,错一个字就要重新再来的信,来向你告白,成功率远远高于社交软件上的一句我喜欢你。
这家公司成立并获得成功的契机就在于这些。
隔着冰冷...
万字预警
前期人设和部分剧情来自于原著电影⚠️
侵删
-01-
繁华的首尔市中心,那最高的独栋大厦的23层,有一家名叫“夜信”的公司。
里面的工作人员都及其擅长用文字表达情感。
现代社会,大家有了手机这样便利的通讯工具后,就彻底摒弃了信件这种缓慢的沟通方式。
但它并没有彻底消失,反而,意义却得到了升华。
如果一个人愿意给你手写一封冗长的,每字每句细心斟酌,错一个字就要重新再来的信,来向你告白,成功率远远高于社交软件上的一句我喜欢你。
这家公司成立并获得成功的契机就在于这些。
隔着冰冷的电子屏幕的心意总是苍白。
给你爱的人一封信吧。
文星伊是一名高级代笔,有自己固定的顾客群,帮他们写情诗,写家书,代替他们给自己爱的人写一些能表达他们心意的信件。
辞藻华丽是她的长处,其实也是她的短处。
她代笔的信备受好评的原因是总能用许多很高级的修辞来表达感情。
想到请代笔的人,无非是觉得自己字体不好看,或者虚伪到连心意都能替代,或者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只能回一个“嗯”的那些害羞的人。
这样用华丽的语句流畅写完的一封优美的信,总是缺了些什么。
“你的业绩在不断下降,我希望你能找找原因,然后调整调整状态。你是个很好的写作者,我们不希望失去你这么一个优秀员工。”
老板的话让她烦恼了好久。
人情味。
哪里去寻呢,人情。
“跟人聊聊天,或者谈一场恋爱,回老家玩一圈,其实都是很好的选择。”
安慧真是她的同事。
她写信的特点十分鲜明,直白得让人有些羞怯。
但很多人喜欢,不是吗。
比起那些弯弯绕绕,需要猜测或者查阅书籍来明白的语句,横冲直撞更让人心动。
文星伊时常请教她。
她可以将爱情比作风,比作花,比作雪,比作月,它可以是三月的雨,可以是眼里的光,有数以万计的修辞来形容,但从来都下不去笔写一句我爱你,永远。
“这是别人的感情。”
安慧真提笔帮她写了很多露骨的文字。
“不是你的。敬业一点,把自己当做委托人,带入他的感情,就会好办得多。”
“二十五年。”
文星伊取下眼镜,用干净的绢布小心的擦拭着上面粘上的灰尘,眼里都是迷惑。
“我从来没跟人说过我爱你,我喜欢你。”
真是个难搞的人。封闭得自卑得过分。
安慧真看着她栗色发丝下白净精致的脸。
“你休息两天吧。”
-02-
清晨,夜雨刚停。
文星伊在朝雾刚散时睁开眼。
起床倒了一杯牛奶,打开的窗户吹进有些刺骨的有着潮湿感觉的风,带着户外泥土和草木的清爽味道。
独居的感觉,怎么样呢?不好说。
她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也不喜欢热闹,这个家里除了她偶尔触碰家具设备发出的响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
记得上一次有人和她共享这个不到百平的房子,已是三个月前了。
一夜的欢愉并没有让她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各取所需之后笑着再见,不去关心对方的生活怎样,也不去想以后会有什么交集。
“您有新的视频邮件。”
冰冷的电子女音从中控音响里传来。
走到沙发前,用遥控板打开大屏幕,瘫坐到沙发上,打开邮箱,是安慧真的邮件。
“嘿,星伊。”
浓妆艳抹的她笑得玩味。
“我给你送了件大礼,估计今天下午就回送到你那里了,记得签收哦。”
“还有,明天上班的时候,记得给我讲一讲使用感受哦~”
使用感受。
文星伊看着视频里安慧真的表情,对礼物没什么期待感。
想必是什么“健康”的东西。
我是看着就这么寂寞的人么?
下一封邮件,来自公司。
有了新的委托人,是一位老人,想要给自己金婚的夫人写一封告白的信。
“其实这种时候,玫瑰和鲜花,亮闪闪的宝石,一顿丰盛的晚餐,总比信好用多了。”
文星伊来到公司,准备和委托人会面,负责接待和分配的丁辉人先将她领到了一间会客室里面稍事休息。
“别想得这样肤浅。”
丁辉人摇摇头。
“陪伴和爱,永远都放在第一位,这才是理想的感情。”
“但不过只是理想,对吧。”
文星伊觉得丁辉人的看法有些太童话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自己的工作,召之即来什么的,不是爱人,是奴隶啊。”
“所以,也只是理想啊。倒不如叫梦想好了,梦里想想就行。”
“有意思的想法。”
正要给丁辉人这个sense精鼓鼓掌,门从外面推开了。
一位西装革履,花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臂弯里挂着围巾的老绅士推门进来,抱歉的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文老师,您久等。”
“没有没有。”文星伊只觉得他有些太正式。“您请坐吧。”
拿出速记本,接下来就要询问关于信的内容的关键点,还有两人之间发生的一些重要的事,在接下来的写作中更有利于贴近委托人的视野角度。
很幸福。
这是文星伊在和他的交流中得到的第一感受。
类似丁辉人这样对爱情的梦想执念很深的女孩子,听来已经满脑都是烟花绽放了。
“其实您可以自己写,朴实无华的语句对于令夫人来说可能得到的感动更深。当然,这也只是我的建议。”
“啊,我不会写字,哈哈哈哈……”老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过我夫人会读,也不大会写。”
“好的,那我三天后将范本念一遍给您吧,您看这样行吗?”
“那真是麻烦您了。”
丁辉人出去送那位委托人了,文星伊一个人坐在会客室,指尖翻动甩着手里的笔杆,陷入沉思。
这个委托,或许交给安慧真来比较好。
-03-
“我不接。”
安慧真回绝得超快。
“为什么?”文星伊不解。“老太太或许都不懂得我写了什么,只觉得我在赞叹天气真好。”
“你也该迈出这一步了。自己斟酌斟酌,写点不是那么仙气的文字吧,人总是贴心一点才好。”
很难啊。文星伊心里纠缠。
“你回去拆我礼物的时候就好好感谢我吧,带你体会一下人间。”
“怎么体会?”文星伊只觉得她送的东西多半就是关于健康类的,“我脑子迷糊了吗?”
“啧,你自己用过就知道了。”
从公司驱车回家的路上,时隔半年点燃了第一支烟。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抽烟,居然有些微微的眩晕感,文星伊定了定神,摁掉了剩下的大半根。
门外的邮箱里,安慧真的礼物安静的躺着。
拿起它掂量掂量,轻得过分。
用美工刀拆开它,倒出里面的东西。一个黑色的U盘和配套的蓝牙出现在手心的同时,文星伊对里面内容已经有了完整的猜测。
“嗯?”
掏了掏袋子,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纸。
S2.0版本家庭管理助手使用说明。
照着提示把U盘插到这套房的电子主板里,叮咚的声音响起后,主屏幕突然亮起,中间出现了一整条的加载图案。
文星伊就拿了罐可乐坐到沙发上慢慢等待着,但是奈何加载太慢,拿了手机开始搜索起这款软件的具体情况。
网路上居然没有关于这个软件的任何信息,只好看那一张附带的纸。
“启动程序后,这只耳机会搭载程序,U盘只是辅助分析……”
原来加载这么慢的原因是这款软件会链接家庭网络主板分析主人的生活习惯,还会查看主人的社交圈子来具体观测,自动生成最令主人舒服的助手。
半个小时过去,看着屏幕上59%的字样,丢掉空空的可乐罐,与其闲着,不如着手手里的工作。
文星伊拿起蓝牙耳机链接主板,在一旁的书桌上打开了电脑。
“致……吾爱?”
只三字,就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想到要给委托人念一遍的时候,就不大想写得太直入了。
“好吧,好吧。”
我妥协了。我怎么想怎么来一遍吧。
看着屏幕上仍旧风格绚烂的语句,让文星伊的双手和脑子停顿了下来。
这样不行。
一想到自己还答应了老人家会给他念一遍,只觉得羞耻感奔涌上头。
“她不漂亮,但却是我心里最漂亮的小公主,如果这句话能跟她开玩笑似的说出来,我觉得十分不错。”
“她也有很多很多的缺点,脾气也不是很好,有时候生气揪我耳朵的时候很疼,如果能帮我简单抗议一下就好了。”
回忆起老人家这么说过,文星伊只联想起了一段,自己喜欢的作家司汤达关于爱情的论断。
“就类似于萨尔茨堡的树枝。”
“将一根冬日脱叶的树枝插进盐矿荒凉的底层,二三个月后再把它抽出来,上面就布满了闪闪发光的结晶,还没有山雀爪那么厚的最细小的树枝被数不清的的钻石点缀得光彩夺目,熠熠发光,原来的枝子已经认不出来了。”
她在电脑上这么打下。
不行不行……
通俗一点,通俗一点。
“其实不如就写,情人眼里出西施。”
一个温柔的女声突然这样传来,吓得文星伊差点把键盘砸了。回头四处张望,发现空无一人,这样的恐慌令她的心跳急剧加速。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子干涉您的作品。我是您的生活助手,还未命名。”耳机里再次响起那个陌生的温柔女声。文星伊伸过头看向客厅里的大屏幕,显示百分之百,上面还有一个蓝色的对话框,要求主人为其命名。
走回客厅,盯着那个不断闪烁的竖条发呆。
心情很奇妙。
“我可以自己起吗?”耳麦里传来这样的话语,还带着稍稍有些不满的语气。
“因为您实在是太慢了。”
“好。”
这也太拟人了吧,现代科技真强大。
“金容仙,就是我的名字了,您要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容。”
文星伊听罢,脑子里只出现了这么一个字。
“可以简单介绍一下功能吗?”
“好的。您现在可以使用的功能是,闹钟,游戏,生活助手,即时记录,即时翻译,语音导航,远程遥控等等。”
“那你现在运行的什么功能呢?”
“陪聊呗。”
文星伊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人工智能逗笑。
-04-
“星伊,现在是早上八点三十,您该起床上班了。”
“星伊,现在是早上八点三十,您该起床上班了。”
“星伊,现在是……”
“容……”
文星伊艰难的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复读机?”
“好的,正在调整。”
“星伊,八点三十分了,上班时间到了,一日之计在于晨……”
“真的被你打败了。”
除了这一点不好,文星伊对金容仙这个助手还是挺满意的。
看着自动拉开的窗帘,感受着调到刚刚好的水温,灯光的亮度十分舒适,一切都按照她以前的习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节省了太多时间。
“室外温度22摄氏度,预计会有小雨,请带好雨伞。”
“我说,容。”
“我在,星伊。”
“你可以像昨天那样,稍微人性化一点,不然我会烦你的。”
“收到您的反馈。请给我时间调整。”
“好吧。”
文星伊没有忘记带伞。
“怎么样,还可以?”安慧真在前台遇见了文星伊。
“帮大忙了。”
“就知道你这种懒人会喜欢。”
“能够帮上忙,我也很开心。”耳麦从家里一直安静到公司,这才有了动静。
“容。”
“我在的,星伊。”
“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好吧,你开心就好。”
听着她微微上扬的语气,只觉得她对人性化这一要求理解的十分透彻。
这次信件侧初稿已经写好,但在上缴之前,还是觉得应该找人来看一看。
丁辉人是最好的选择。
文星伊请她到休息室,附赠了一罐咖啡,麻烦她读一读。
“其实我觉得写得挺好的。我喜欢你的文风。”金容仙在耳机里轻轻说道。
“谢谢你。”文星伊答道。
“你在跟谁说话?”丁辉人抬起头。
文星伊指了指她的蓝牙耳机。
“哦?女朋友?男朋友?”
“不是,是我的小助理。”
“好吧。”
“我觉得她有点喜欢你哎。”金容仙又道。
“你还能听出来喜不喜欢?”
“不是听啊,你的耳机是有可视的,我可以清楚的看见你的周围情况。其实这是一种随身安保系统。”
“你昨天可没说这个。”
“我也是会失误的啦。”
“你在人工智能界也是个奇葩了。”
“谢谢你。”
文星伊浅浅的抿了一口咖啡,嘴角微扬。逗她还挺好玩的。
“容。”
“我在。”
“你会b-box吗?”
“……”
-05-
“你可以去看看司汤达的书。”
文星伊在餐馆坐下,点了一份双拼。
她习惯了一个人吃饭。
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并不是孤独一个人。
“我看了很多关于这位作者评价,你的艺术欣赏水平很高。”
“谢谢你的夸奖。”
“这并不是夸奖,我看了很多你的作品,都保存在你的文档里了。那些加密的我没有打开。”
“读后感500字有吗?”
菜很快上来了,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卤肉猛地塞进嘴里,幸福感爆棚。
“你要是想要听的话,我的彩虹屁可以到500字。”
文星伊失笑。
你还懂什么叫彩虹屁。
“看你的三点钟方向。”
闻言,抬起头,一个女人拿着玩偶,正向这边走来。
“你好,小姐,这是本店的新活动,扫码关注的话,可以领玩偶哦。”
“我还以为是要跟你搭讪呢。”金容仙kekeke的笑了。
“不过那个兔子玩偶很好看哦。”
“把码给我吧。”
“你还真的扫了。”
金容仙管理着文星伊的个人账户,也知道她有多孤僻,这些麻烦的事情,她一般都会冷眼拒绝。
“你说可爱呗。”
“我又抱不到。”
“是哦。”
文星伊拿着手里的玩偶,揉捏着它柔软的耳朵,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孤独来了。
“你又抱不到呢。”
“我替你把账结算掉咯,我们回家吧。”金容仙柔柔的说。
“好。”
关于那个,家。
我也不是个喜欢抠字眼的人呀。
文星伊这样想。
这个人工智能真奇怪。一句话就能让我变开心。
-06-
文星伊念着自己帮老人家写的信,双颊滚烫。
“呃,我觉得,你或许可以帮我念一下。”她求助于耳机里的金容仙。
“我不要。”
咬牙切齿,这个人工智能好放肆。
“拜托你了。容。”
“好吧。”金容仙听她这样说,立马翻出了文档。
“致,吾爱。”
“停一下……”
听着自己都能起鸡皮疙瘩。
“写的很好,星伊。其实你可以坦然的面对感情的,你的字里行间都是温柔,说明你也是很温柔细腻的人,可为什么总是很抵触这些呢。”
“没……”
文星伊脑子里嗡嗡的。
“我不是……不是抵触,我只是觉得……”
“我可能没办法得到这样温柔的爱,那只不过是我映射出的渴望,我会很反感这样的自己。”
“有什么好渴望的呢。明明孤独就好了。”
“噢。”
金容仙沉默了一会儿。
“你的算法里,应该没有面对这么偏执的回答的程序吧。”
“不是。”
“我在想,我要是有可以拥抱你的程序就好了。”
-07-
“星伊,起床啦。”
“星伊星伊星伊星伊。”
“昂——”
“我或许真的只有早上才会讨厌你。”
“你讨厌我哦……”
“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我开玩笑。”
“……”
文星伊叼着片吐司面包,匆匆前往地铁站。
上次让金容仙发给老人家的信件,他很满意,上司也说她可以正常上班了,今天指派给她下一周的工作异常的多,需要赶快去会面才是。
“你喜欢听Troye Sivan的歌哦,今天帮你准备了几首,你上地铁的时候听吧。”
“好。谢谢你。”
文星伊只觉得,她和金容仙的相处,根本就不像人工智能与主人。金容仙偶尔还会对她撒娇,她也会满足金容仙偶尔的要求,譬如给她唱一首歌什么的。
上次的那个玩偶,还放在床头。
也尝试着取下耳机,按在玩偶上,那样就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反而不太妙。
到了公司,在前台丁辉人那里打了卡,正准备去自己的办公区,却被丁辉人一把拉住。
“星伊,你来一下。”
丁辉人交给她一个录音笔。
“这是爷爷给你的东西。”
文星伊坐到位置上,将录音笔的储存卡取出来插到转接器上导入电脑,只有一个录音文件。
“应该是感谢的话吧。真好。”金容仙为她开心。
“嗯。”
点开录音文件,戴上耳机。
“文老师,你好。实在是感谢你能写出这么美好的信……”
几句之后,老人的声音哽咽了。
“一度让我以为,她还活着,还在我身边,我能够把这封信递给她,然后她笑着扑进我的怀抱……”
接下来的内容,文星伊不敢听下去了。
“要不,去抽根烟?”
以前金容仙看见她抽烟,都会把网路上关于吸烟危害的网页一遍一遍的念,让她放下打火机。
但是她觉得,文星伊可能需要这东西来缓和一下。
走到天台,却没了点烟的欲望。
“你说。”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
“为什么会有离别呢。”
“网路上有关于离别一词的搜索大概2亿3千万次,其中……”
“好了。我不是要听这些。”
“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就什么都别说。”
文星伊的话有一点重。
半晌,她还是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手中的香烟。
“容。”
“我在。”
“我突然感觉好庆幸。”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用担心你会离开我。”
“是的呢。”金容仙的话仿佛是她的定海神针。
“我不会。”
-08-
安慧真带着好奇看了文星伊的电脑,也听了那个录音文件。
她没有选择去安慰她。让她静一静比较好。
看见文星伊回来,抬手关掉了桌面上的文件,她觉得自己或许也不用说什么了。
“星伊。”
“嗯?慧真。”
“那个软件,还好用吗?”
“挺好的,算是给我们孤独的人一点小安慰吧。”
只是小安慰吗?安慧真心里问她。
接下来的一周,文星伊忙的不可开交,完全沉浸在了工作里,一封一封信交上去,上司夸她对感情的把握越来越纯熟,想要给她加薪。
“我加薪了,你想要什么礼物吗?”
文星伊忙完工作,躺倒床上,这样问金容仙。
“我可以有礼物吗?”
“当然。”
“那……我想抱抱你。”
换来了房间里的沉默。
“怎么抱呢?”
“如果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但是就算是想象,我也想试一试。”
文星伊坐起来,四下环顾,最终选择把自己的被子折了起来,然后再次躺下,双手环抱着一大团羽绒被。
“这样呢?”
“真好。”
金容仙感叹道。
“我感受到了。”
“真的吗?”文星伊笑了,还想流泪。
“真的,星伊的怀抱,很温暖。”
金容仙的呢喃传来。
“你本来就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呢。这世界上,有你真好。”
文星伊本以为自己不会对一个人工智能产生这样的感情。甚至还有些生理上的冲动。
想要拥抱她,想要亲吻她,想要感受她身体的温度,想要很多很多。
“晚安。”
“晚安。”
听着她变得慵懒的声线,一夜好眠。
-09-
文星伊冲到地铁站台,飞快登上列车,因为金容仙提示她这一班车在她还在检票口的时候就到站了。
“呼——天哪——”
“累了吧,你还是要多锻炼啊。我搜索了附近区域价格合适的健身房,如果你同意的话,我……”
“咣————”
一个男子的肩膀狠狠的撞上了文星伊。
耳机顿时脱落,掉到了正在关闭的地铁门间,在感受到因为异物无法闭合的时候又缓缓打开。
文星伊霎时就红了眼。
“我cnm啊——”
蹲下将耳机捡起来,急忙再戴到耳朵上,传来的声音宣判了文星伊的死刑。
“呲——————————呲————————嗞——————嗞嗞嗞——”
“呲————”
“嗞——————————”
“呲。”
安慧真从公司赶来,气喘吁吁,在登记处找文星伊的身影。
“我的天哪。”
衬衫扯开了两三颗扣子,染了些星星点点的血迹,手上被划伤的地方还在往外流血,脸上倒是没什么伤,只是嘴角裂了少许。
眼里却灰寂得很。
“怎么了呀这是。”
安慧真心疼的捧着她的脸,蹲下身子轻轻摇晃着她。
“怎么了,这tm个疯子,我都道歉了,不就一个破耳机……”
文星伊听着那个男人的话,右手缓缓握拳,吓得安慧真急忙抱住她,生怕她在警察局里打人。
“T m d。”
文星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里的怨恨丝毫没有消退。
安慧真看着那个比文星伊惨了不知多少倍的男人,微微叹气。
缴纳了保释金,领着文星伊从警局出来,上了她的小轿车。
第一要务是送她回去。
看着眼前这个一点生气都没了的人,安慧真犹豫着。
“慧真。”
“嗯?”
“小助理没了。”
文星伊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蓝牙耳机,轻轻的放在手心。
“因为这个跟他打架了吗?”
“这重要吗。”文星伊的话语带了些鼻音。“她坏掉了。都坏掉了。”
“可以修好的。”
“真的吗?”
“唉——”安慧真将耳机用收纳盒收起来。“过几天就还给你。”
-10-
直到金容仙不见了,文星伊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依赖她。
看着淅沥沥下起来的雨,包里缺了一把伞。
心里也缺。
没有她的声音的日子,做什么都少了点力气。
生活还在继续着。
还继续呢。
“慧真,修好了么。”
每天上班的第一句,便是去问她耳机的情况。
“星伊。”
安慧真取下自己的眼镜,从抽屉里拿出当时那个收纳盒。
“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你说吧。”
“这个耳机彻底坏掉了。”
“噢。”
仿佛听到了什么碎掉了的声音。
“好吧。”
“但是。我要给你讲个故事。关于它,我没有告诉你的故事。”
- the end part - one-
-你可能总在无形中就灿烂了别人的人生-
让我们回溯到三个月前。
安慧真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在窥探着办公区。
看着隔壁神经大条的文星伊,她也没希望这人会注意到这件事。
“辉人,我看一下访客记录。”
丁辉人疑惑着把记录本递给她,问道:“怎么了?”
“有个女孩子,我挺在意的。”
“今天……十一点三十……金,容仙吗?”
“哦,那个小妹妹啊。”
丁辉人立马想起了早上她来签字的时候的事情。
“真的很可爱哎。”
“她有没有说来干什么的?”
“说是想要到这里工作哦。”
安慧真压下心里的疑惑,选择了暂时放下这件事。
第二天,那个孩子再来的时候,就不对劲了。
接下来的频率变成了一周一次。
在一天早上,安慧真蹲在大厅,终于逮住了她。
“小姑娘。”
金容仙回头看着这个妆化得很浓的看起来凶凶的姐姐,下意识就想跑。
“哎——哎哎——哎……”
经过一番追逐,安慧真成功的把金容仙提起来拉到了楼下的星爸爸。
看着眼前喝着草莓星冰乐一脸忐忑的温顺女孩,她再累也发不起脾气来。
“几岁了?”
“我……我23岁。”
我晕。
感情跟我差不多大啊。看起来像个高中生。
“姐们……有工作吗?”
“有。”金容仙从背上的书包里掏出一张有些皱巴巴的名片递给安慧真。
“我靠。”
吓得她直接爆了粗。
首尔科研所,程序技术组。
最顶尖的电脑程序部门。
“我看你这么憨憨的……也不像个程序员啊……”
“说吧,来我们公司干嘛?有业务委托就直接登记呗。”安慧真翘起二郎腿,看着眼前人。
“我就来看看她……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
“看啥啊?”
“就……想看星星。”
那你去天台啊,到了晚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我们办公室里哪里有……
等等。
不对。
“文星伊?”
“她叫文星伊吗?谢谢姐姐。”
“咋的,对她有想法?”
对于文星伊的魅力,安慧真还是不怀疑的。
“她是个海王哦。”
“她很温柔的。”
“何以见得?”
“我读过她的书哦。”
金容仙从背包里掏出几本纸质书来。
也难为你背这么重跑这么快了……
“她写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来这边上班以后就没有再写书了……”
“我只是担心她不快乐……”
安慧真看着封面,居然还是自己看过,而且还觉得十分不错的书。
笔名是STAR。
“她确实不快乐。”
回想起文星伊机械得可以说是浑浑噩噩的生活,要说她快乐真的很违心。
“那你可不可以把这个送给她。”
金容仙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木盒子,递给对面的安慧真。
“这是什么?”
“我想,如果有个人能陪着她的话……或许会不会好一点呢?”
“这是我设计的一个程序,可以陪她聊聊天,帮她安排生活上的各种事情,虽然我是用我自己的声音录的吧……”
“这么厉害?好吧,那给她之前,我可以测试一下吗。”
其实安慧真早就看不下去她那个状态,只是劝也劝不听,自己也不能帮她什么,如果这是个好方法的话,倒是不妨试一试。
“可以,还有哦,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联系我。”
-the end part -two-
金容仙是纯正的理科女孩。
代码什么的敲得噼里啪啦。
高三顺利的拿到了保送名额,在学历上的成就一片辉煌。
但是金妈妈还是很担心她。
不担心不行啊,谁家的黄花大闺女天天对着电脑按键盘,朋友也没有,恋爱也不谈。
于是金妈妈去书店,给她买了一本当下大热的情感随笔。
“我看不懂。”
查阅了书评区,大多是对这名作者文字引经据典,行文华丽,有极高的文学素养的彩虹屁。
金妈妈耐心的说:“有些不懂的地方要去查资料哦。”
好吧。我看。
其实金容仙也不是不知道,所谓情爱。
她只是觉得高中里为了爱情疯狂叛逆的男男女女傻得不行。
好不容易弄懂作者这一句在说那本名著里的经典语句,转眼下一句又提到了另一本。
但她从来都是不服输的人。
当她终于注释完毕,才开始看这一本书。但吸引她的,却不是那些名言名句的部分。
“每个人都孤独,为了不孤独而强迫自己热闹。但我愿意享受孤独。”
“因为孤独带给我的不只是空寂,还有对我这样惨淡人生的思考。”
“也许你会遇见一个人,愿意放弃她的热闹,你也愿意脱离你的孤寂,全心全意的爱。那么恭喜你,得到了数以百万计人梦寐以求的幸福。”
“喜欢从来都与性别无关,不管男人女人,都是可以相爱的人。”
然后金容仙去找了好多好多她的书。
最喜欢的是那本小说。
两位女主因为世俗的原因分分合合,最终天各一方。
看到结局的那时候,她哭得稀里哗啦。
金妈妈看到都吓到了。金容仙从来都是默默流泪,极少有这么情绪崩溃的时候。
她关注了STAR的博客,记得她在完结书的那一刻,写下的一篇有感。
末尾的那一句极其深刻。
“希望我也有一个可以这样去爱着的人。”
书末,当女主回忆起离她远有万里的女朋友,给她写了一封信。
念,挚爱,安好无恙否?
说来好笑。我仍有些不忿,对这世道。
之余,格外珍惜一切带有你痕迹的东西。
包括有你的梦。
总是希望能在梦里再见到你,然后我就深深沉进这梦里,不管梦里的天地有多荒谬,山河倒流也好。
总能容得下你我。
这封信,却怎么也送不出去。
她早已失去了她的消息。
-the end part -three-
读罢,金容仙只想成为那个可以被作者这样爱着的人。
她的温柔无声。却壮烈。
运用自己出色的黑客技术,成功的查到了她的IP,但始终提不起勇气去见她。
她怕她觉得是一种打扰。
当她发出封笔公告的时候,金容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慌张过。
但,她的文字都太悲伤了。
她不快乐,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或许,也不快乐。
金容仙选择了默默地,当一个守望者。
当她在自己的小号博客写下近况,字里行间的孤独感,刺激到了这个以前一直享受着孤独的女孩。
她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
一个小程序,一个小管家,私心用了自己的声音做素材。还有名字。
“如果能快乐一点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熬夜敲了几天的代码完善这份礼物。
被安慧真抓到并将礼物交给她的时候,其实心里怀着大大的期待。
她本来想送出礼物后,就不再关心她的生活。
她们说白了,缘分太浅。
可那天雷雨,程序传来故障信号的时候,她慌了。
这可怎么办。
能修改的东西都远程修改了,不能修改的东西,可能只有本人来填。
她待在电脑前的时间越来越长。
只要她会笑就好了。
读着她写给那位委托人的文字,感受到了她的变化。
还有那个送给自己的兔子玩偶。
她说,自己永远不会离开她身边。
这让金容仙发了疯的想留在她身边。
那天晚上,她说,想要她的一个拥抱。
金容仙带着和她一样的耳机,躺在床上。
隔着不知几个街区,几条大路,感受到了她的温柔。
当耳机传来碎裂的声音,耳麦里只剩下电流嘈杂的嘶喊,金容仙呆在电脑前,面无表情,眼泪刷刷的流。
她可以不用再怀着罪恶,侵犯她的生活。
但也许再也听不见,她早上起床,还未掀开被子,闷闷的一声,“容。”
这样也好。
几天过去,何止是文星伊不习惯,金容仙自己就已经非常难受。
虽然牺牲了自己大部分的时间,只为了陪着她唠几句,甚至有时候还会开玩笑说让自己给她来段b-box。
确确实实离不开了。
她突然有些后悔。
或许,就不应该开始。
-THE END-
“叮咚——————————————”
金容仙家鲜少有客人。
她打开了可视。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文星伊。
她慌了,没有要打开门的意思。
她知道真相了。
她不会生气吗?上门来质问自己为什么要侵犯她的生活?
不要讨厌我。
你不喜欢我都行,不要讨厌我。
文星伊站在门口,迟迟等不到人来开门。
她在听完安慧真的讲述后,站在楼顶抽完了一整盒烟。
生气吗?
生气。
但比起那些,她更想找到她。
延续那个虚无的拥抱。
“容。”
她知道她打开了可视,这样对着门外的收音说着。
“我喜欢你。”
“所以,别离开我。”
-ENNNNNNNNNND-
感谢
阿渡式鞠躬
希望你们喜欢
【东春】草木蛊
- 从无间到殊途
- 全文1.5w,背景架空,朝代、称谓俱不可考
壹/
公元613年,靖太祖郎衎统一诸国,定国号为“靖”,定都燕京。王氏一族平定南方战乱有功,特赐孟荆一带予王氏为封地。
太祖曾重孙生在燕京酷寒异常的冬春交替之际,自满月后百病缠身,太医赤脚狐仙统统医不好这打娘胎带来的弱症,唯独一位自孟荆而来的巫师占一卦后留下一张名帖,讲小皇子诞于立春初候,逢东风解冻之时,冻结于冬,遇春风而解散。因而名中需带一“东”字以应其命格,待小皇子耐得住长途舟车劳顿时,每逢立春左右...
- 从无间到殊途
- 全文1.5w,背景架空,朝代、称谓俱不可考
壹/
公元613年,靖太祖郎衎统一诸国,定国号为“靖”,定都燕京。王氏一族平定南方战乱有功,特赐孟荆一带予王氏为封地。
太祖曾重孙生在燕京酷寒异常的冬春交替之际,自满月后百病缠身,太医赤脚狐仙统统医不好这打娘胎带来的弱症,唯独一位自孟荆而来的巫师占一卦后留下一张名帖,讲小皇子诞于立春初候,逢东风解冻之时,冻结于冬,遇春风而解散。因而名中需带一“东”字以应其命格,待小皇子耐得住长途舟车劳顿时,每逢立春左右去到水草丰茂处静养,待到束发便可彻底医好这弱根。长孙需承其祖父之名以示追思,靖高祖单名一个哲,故唤做郎东哲。
孟荆一带气候常年如春,且族人多为巫蛊师后人,当地的动植物皆似有灵。王家晚郎东哲两年生下一婴孩,名为春彧,人如其名,凡其所到之处春意翁然,草木葳蕤。
郎东哲长到十岁后每逢二三月份便由靖元帝带着去往孟荆,王春彧与他性格差得远,一个在宫中受礼法约束得沉稳安静,一个在山野丛林间跑惯了,却意外地投缘。郎王两家乐得见此,也并不阻拦。只是——
“殿下,郎少爷和春彧公子又不知跑哪去了。”负责看顾两个小孩的侍从不知道第多少次跑来堂屋向元帝与王老爷禀报。
“喂!春彧!你跑慢些!”郎东哲比王春彧高半个头,本就不如他灵活,平日里也不常跑动,山林间的路起伏叵测,郎东哲被王春彧扯着跑得勉强,眼见就要跌跤。
王春彧见状也不为难矜贵的兄长,放缓了步子引着向另一条更坦顺的路走。
“侍从告诫我你们孟荆人善巫蛊之术,要我时刻提防着些。”
王春彧觉得好笑,回头看一眼郎东哲,看那人神情少见得紧张,忍不住想戏谑两句,“制蛊哪有你说的那样容易,是想碰就能碰上的了?”
郎东哲忧虑神色不减,王春彧同他讲过制蛊的方法,数种毒虫置于一瓮中俟其相啖,余一存者留之是为蛊。他在北方少见毒虫,想到这略打了个冷颤。
王春彧暗叹口气,停了两步等郎东哲与他并肩,重新牵住他。
“你信我。有我在,它们伤不了你。”
王春彧自小有促发草木生长的天赋,却对蛊术没什么兴趣,反而是热衷于培育些稀奇珍异的植物,郎东哲又颇尚医术,两个小孩子在山林里寻了处水土不错的静谧林地,往后的多部分时间便在这处消磨。打书房搬来本草图经、医书之类的古籍,或从深林里搜罗奇花异草的籽种下,研制些稀奇药方,经年的时光平淡流过也不觉得乏味无趣。
“百种毒虫置于一瓮可得最毒的那一种,要是放百种花草进去呢。”郎东哲枕着小臂平躺在桂树下,也不顾身下泥土沾挂上衣襟。这桂树去年还只是一株小苗,王春彧从后山一棵百年桂树上折下一枝,栽在日光沛然的平坦处,仅一年便亭亭如盖,虽是孟春时节依旧绽出累枝的花絮。郎东哲捻起些落下的小粒桂花深嗅,气味甜腻,熏熏然惹人困意。
王春彧盘坐在郎东哲身侧,将枝丫上的桂花拨进竹箅,盘算着酿些桂花蜜出来佐食,并不理会那人的胡话。郎东哲阖眼小憩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跑进小屋,取了本《南方草木状》,待王春彧回身看时那人早向林中跑去,王春彧急得喊,别走远了,哪还有人应他。
郎东哲一去便是一个多时辰,直到王春彧慌得要去寻他才回来,书早不知道丢在哪儿,前襟兜着些辛香物什,炫耀似地给王春彧看。王春彧心下一动,抬眼正迎上郎东哲眼神,眉眼舒展,比孟春日光更暖上三分。
相思子,海红豆,芍药丝,其中意义再明白不过。
王春彧回身去了里屋,少顷取了一手掌大小幽绿色瓷瓶来,细细挑拣进去,用木塞封住。
“可是要制什么蛊?”郎东哲打趣。
王春彧将瓷瓶收进内襟。“你会知道的。”
公元671年,靖元帝病逝,长子郎东哲承其皇位。三年国丧期满,新帝迎王氏公子入宫,郎王两家正式联姻。
迎亲的仪仗自燕京出发,浩浩荡荡行了近一月方才到孟荆,臣民上下众议纷纷,有人道新帝与王氏公子青梅竹马亲密无间,亦有人说政治姻亲终不牢靠,他日倘若王氏获罪或有谋逆之心,王公子与新帝必生嫌隙。
郎东哲自小便由父王亲自带在身边启蒙教引,纵横之术、权衡之法皆耳濡目染,众人所议他未必不曾考虑到。只是他身着玄色吉服,远望到他的小公子一袭月白长衫,清凌凌水一样地立在雍容冗余的随从与仪仗前,怀中仅揽一枝桂枝,依旧如往日一般脉脉望着他,便暗想纵使这路艰险,他亦要破出一条道来。
“春彧公子今日不像来成婚,倒像是谪仙碰巧惹了凡尘似的。”郎东哲拂过桂枝上的嫩叶。“这便是公子的全部嫁妆了?”
王春彧听出那人以小娘子打趣他,亦不恼,不置可否,“北方少桂树,聊带一枝以解思乡之愁。”
“身后仅仅是王氏宗族的礼法与族制,而与我相关的,都在这里了。”王春彧轻抬了抬双臂,直看入郎东哲双眼。
“我与你在一边。”
贰/
许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占,郎东哲承位的最初几年风调雨顺,未有过大的饥荒水涝,亦少有敌国外患,其在朝中根基得以稳固。王春彧虽未在朝为官,却也不像深宫嫔妃一般不干朝政。郎东哲行事果决凌厉似经淬炼的利刃,王春彧则为刃上包裹的丝绸,运筹千里,缜密而洞悉人心。
郎东哲曾与王春彧说起,说倘若你未入中宫,仕途必定无可限量,彼时王春彧折着蔚攸宫后院中桂树上的枯枝,北方气候随季节而变,孟荆带来的桂枝显然难以适应,即使有他维系着依旧长得艰难。许久才开口,说天下熙熙皆为利,看清利欲便看透了人心,入仕无甚意味。只不过这靖国社稷你不得不扛,我便陪你扛。
变节发生在第五年。
王春彧父亲突染恶疾。听闻此事时郎东哲沉默不语,指尖摩挲挂于腰间的符节。他警惕忧虑已久的情境或将成真。
王氏权柄更替。
安插于孟荆的内线近一月前递密信,王氏两位叔公王裕王祯来往密切,恐图谋不轨。
想起他的小公子,郎东哲更觉头痛。王春彧与那桂树一样,每逢季节更替轻则虚弱体乏,重则高烧不退。此时燕京刚刚入冬,王春彧听闻父亲病重后已几日未能出过蔚攸宫,山高路远,郎东哲安抚好病榻上那人,独自一人引一队侍从前往孟荆。
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更凶险。王祯擅蛊术。
郎东哲自燕京赶往孟荆的两旬时日中,王裕王祯以王父身体欠佳,不宜过多劳累为由接管过各项事职。而据郎东哲所知,两人飞速私募起一支人数庞大的军队,显然是对将士施了惑蛊,借此逼王父让权。
王氏与燕京远未到决裂的地步,王春彧尚在中宫,可暂保王春彧父亲不遭人毒手,郎东哲另安排了一处静谧别院给王父修养。郎东哲此行随从极少,意在亲自探明局势,夺权之事只得暂时按下不表。
此事事关紧要,不宜传消息回燕京,郎东哲挂念着独在蔚攸宫急欲了解父亲境况的王春彧,回程一路快马加鞭,紧赶着时日回京。孟荆冬季潮气重,启程之日郎东哲略有些心慌头痛也无甚在意,直至行到第五日傍晚打算在一处驿站歇下,郎东哲正欲下马,却一阵眩晕,直直仰面从马鞍上摔下来。所幸宫中的章太医亦在此行随从,荒郊野店不至于无处寻医。
郎东哲再醒来是三天后。
“殿下此番乃恶寒侵体,南方初入冬瘴气重,症状便凶险些,但殿下身体向来极好,两三日便能痊愈。只是......微臣发现一些异样,事关重大,还需向殿下禀明。”
“说便是。”郎东哲支起上身,费力地调整了姿势,感觉胸口有一丝闷痛。
“请恕臣冒犯,微臣斗胆问一句,您身边亲近的人,身上可否有胎记状的瘢痕?”
“亲近的人,你是说......”
“微臣不敢。”
“说清楚,到底什么事。”
章太医应声跪地,“微臣在陛下身上,发现了施蛊的痕迹。蛊虫居近心脏,恐怕是......情蛊。”
郎东哲皱了下眉,又不动声色地克制住表情。
王春彧身上的确有一块殷红色瘢痕。
那瘢痕桂树叶大小,靠近王春彧后腰,每次他欺负王春彧得狠了,掌心覆上后腰,王春彧便含着泪软下身去,浑身哪里都颤。他贴着那人耳后一字一顿地问这是什么,身下人抿紧双唇,许久才带着泣音说大概是胎记,从小就有了。
从小就有了。
章太医见郎东哲沉默许久不做声,试探着继续说下去。“寻常情花蛊以人心血浇灌而成,下入饭食中便可使人中蛊,从此爱恋密浓,时刻不能下也。殿下身上这情蛊却不同,以情花蛊喂养蛊虫而得,更温和也更难察觉。殿下此次风寒如此急恶,便有这情蛊作祟,您离开燕京过久,又太牵挂王公子,便会心慌晕厥,难以自抑。”
郎东哲早听不见太医说什么。
这蛊何时而下,经谁授意,王父,夺权的王裕王祯还是其他势力。
还有,王春彧是否知情。
郎东哲脑海中那一瞬间飞速略过无数可能,无非是牵制与阴谋,却愈觉得胸口扯痛,扯紧了咽喉与鼻腔,沉重如山的阴翳崩碎至齑粉霎时填塞进血脉。他循着那条贯穿胸膛的疼痛不断剥离,不断自问,走至尽头却看见王春彧身着月白色长衫站在那里,面容模糊,又倏然变成一孩童,扯着他,要向山林跑去。
阴谋背叛、险恶污秽他自小不知见过多少,泥沼中周旋久了早不会觉得绝望,唯独除了王春彧。原来他清凌凌水一样的小公子早落进泥沼,这一落,便彻底摔碎郎东哲最后一丝期冀。寄托于相思子,于桂树,于王春彧的期冀。
那相思子,也不知是他郎东哲采撷,还是蛊虫采撷而来的了。
郎东哲呼吸粗重,眼前的一切都倒转,满心却混沌着找不回理智。咬着牙抽出放于枕下的短刀,冲着掌心狠划下一道,章太医惊呼一声,站起身要拦,被郎东哲呵住,待再睁眼时,眼中终于多了几分清明。
“如何解。”
章太医面色为难,支吾着寻了许久措辞才又开口,“这蛊不似情花蛊那样融入血脉,难以剥除,既已找到蛊虫侵宿之处,便是最生疏的郎中都可解蛊。只是......”
郎东哲心上又一钝痛。
“因这蛊而起的情愫,便也不再有了。”
......
“殿下?”
郎东哲紧咬住唇,咬至口腔中血腥味渐浓,松开死攥着的手掌,血壑触目惊心。
“有劳章太医。”
叁/
王春彧再一次从心悸中惊醒。
郎东哲此行近两月,往来通传的使者只说殿下安好,王公子不必太过挂心。入冬时的病症刚好,却又添了个后腰疼痛难耐的毛病,火烧针扎似得,药敷推拿皆试过,拖了一旬也不见缓解。
他侧过身唤宫中的侍女,却是郎东哲从正堂走近床榻。
“东哲!”王春彧一怔,想要坐起腰处却猛得一痛,便唤那人的名字,话梗在舌尖再说不下去。
郎东哲在榻前的桌上斟了水,端至王春彧身旁扶他坐起,沉默不语。
王春彧喝得急,呛下一口便开始咳,咳得狼狈,前襟薄衾上全是水渍。郎东哲也不恼,抽出绸帕子擦去王春彧下颌上的水,打量他因咳而红的眼眶,眼神复杂。瘦了许多,想来这段时日也不好过。
“父亲......”
“伯父没事。”郎东哲截住话头,看身旁那人缓下一口气。“王裕王祯下惑蛊募集了军队,逼伯父让权。你尚在宫中,他们的实力远不及燕京,暂时不会对你父亲如何。”
“......”王春彧失语,郎东哲轻描淡写,他却听得心惊动魄,孟荆气候适宜作物生长,物资丰沛,靖国建国后亦无战事,如今实力不容小觑,倘若孟荆谋逆,靖国必乱。
“我该同去的。”
郎东哲抬眼看他,若有所思良久,“不去也好。”
王春彧却愣住,郎东哲目光太冷,语气也带着讽意,由此想去,郎东哲自迈入屋中,便再没一丝温度。
“东哲......”
“你怎么了?”
郎东哲并不应声,沉默地打量王春彧衣襟,良久伸手去解,不顾王春彧又急又慌的阻拦,拨开衣襟露出后腰那处瘢痕,边缘溃散,散成一片触目的红。
“疼吗。”
王春彧冷得发抖,听到郎东哲这话更加茫然。
“解情蛊的疼,你也感受得到吧。”
情蛊?
王春彧不顾腰上刺痛撑起身,“怎么会,情蛊......”
“你是孟荆巫蛊后代,该比我清楚。”
“这印子自小便有了,怎么能是......”之后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王春彧突然脱了力。他终于看清此时是怎样一局棋。
“你信我吗。情蛊缘何而来我毫不知情,绝非我与父亲所为。”他看进郎东哲眼睛,企图找到一分情绪,此时哀求争辩皆无用,他亦在局中,一局自他与郎东哲相见便布下的局。
“王祯?又或是其他人?其实无甚所谓。”郎东哲站起身,背过王春彧。“前往孟荆迎你入宫那日,这样的情形我早料想过无数种,以你的身份,必有人欲从中作祟,以你要挟燕京,或挑拨你我以达目的。我料想得到,便无所谓。只是,王春彧,如此是有前提的。”
“你钟意于我,是因你的心,还是因这蛊?”
一声轻笑。郎东哲看向王春彧,那人勾着嘴角,阖上双眼笑得苦涩。
他不知道。
他们两人,没有谁知道答案。
肆/
郎东哲再不入蔚攸宫。
他生平最恨受人牵制,那块瘢痕却时刻提醒他步步都走在樊笼中。疏远些对王春彧未必不是好事,他二人亲密时多有人欲从中作梗,王春彧亦走得为难,如今关系扑朔,旁人看不清,算是除了两人一根软肋。
王春彧知道郎东哲已解了蛊,便也知道瘢痕作痛无药可医。孟荆之乱错综复杂,他该避嫌,郎东哲如今未必完全信他,朝堂之上风传王公子与圣上有隙,亦有说此为障眼法,真真假假没有定论,王春彧索性将息在宫中。
他唯独担忧一事。王祯手握数千将士性命,又极擅制蛊,倘若良知泯灭,放蛊以谋反,境遇必定棘手。
然而正如他所料。
郎东哲身旁的侍从芜泽来请他,殿下召公子于翰央宫一议。
“如今中原金钱蛊肆虐,已致数万人死。”
王春彧浑身的血瞬间凉透。“王祯果然还是。他们该冲着燕京来了。”
殿上那人一语不发,王春彧愈发得心慌,心中想着牵连的孟荆各方人,最终双膝落地,第一次在郎东哲面前屈膝。
“受蛊的将士无辜,孟荆百姓无辜,父亲......亦无辜。”声音颤抖,已是哀求的姿态。
“听闻金钱蛊仅有王氏嫡传血脉会制会解。”
言尽于此。
王春彧终于了然传他来所为何事,沉默许久,最终却说,“金钱蛊制法确为王氏族人口耳相传,只是,我无解方。”
郎东哲还是没能遮掩住一瞬间的惊异情绪,眼神阴鸷地看进王春彧双眼,久到王春彧支撑不住上身跌坐在地。那人屈膝,哀求,否认,越发是他看不透的样子。
后腰处的瘢痕痛似将王春彧拦腰斩断,“你不信我,纵使我说有,殿下又会信几分?会不会怀疑我会与叔父勾连,以此迫胁你?”
话中的质问惹得郎东哲窝火,却也无法反驳,示意芜泽搀起王春彧,沉思半刻只说,回去吧,孟荆之事敏感叵测,朝堂上观望风声的人不少,不宜你插手,我会有定夺。
布置出各路人马四处打探金钱蛊解方,郎东哲原以为会是石沉大海,几日后却有人来传,说听闻于梵净修行的若玉公子云游四方,习得解蛊除瘟之法,或有方可解。
若玉公子......郎东哲听着甚是耳熟,蓦然想起一人,心中又惊又喜,忙派人快马加鞭去请。
周峻纬当年离宫之时,便是重引了若玉的名号,再无下落。
周峻纬乃郎东哲太傅之子,与郎东哲同龄,自小陪着郎东哲在书院读书,去孟荆时也常带着他。外人皆知这三位孩童亲密无间,却不知周峻纬不好草木亦不喜史政,常一人去往孟荆各处山野游逛,纵使与郎东哲王春彧同在那处山林木屋也只是搬出些游记小说之类的阅读,偶尔在一旁看看那两人做什么,闲谈几句,亦不参与进去。
由此,周峻纬及冠那年翩然离宫,郎东哲虽惋惜却也并不挽留,那人质若璞玉,也不应将他留在这樊笼里。
前去梵净的侍从只带回一纸解方,又复述若玉公子的话,金钱蛊凶极,却也易除,人心远比蛊虫险恶得多,也难医得多,望殿下珍重。
郎东哲默不作声地皱起了眉。
伍/
王春彧偶尔自嘲,少时仅在史书上读到深宫后妃尽日囚于皇宫萧索终老,如今自己竟也过成这般模样,几年间一天闲似一天,也不知何时会是尽头,他如今的身份不过是纸空壳,不宜牵涉入朝政,又无法抽身。思来想去自藏书阁找来些医书,少时郎东哲感兴趣,他也跟着看了些,不会太晦涩。中原地区每逢秋冬便有疫病肆虐,若从古方中寻出几味对症的草药,也算不枉他居于燕京消磨掉的这些年月。
翰央宫不知从哪里跑进一只奶猫,还很小,眼中的蓝膜未褪,芜泽将小猫抱给郎东哲看时小猫浑身挂满了松针和泥屑,嗅了嗅郎东哲的气味便亲昵地用额头蹭他的手指。郎东哲看着喜欢,挠了挠小猫的脖颈,却又愣了半晌,说留在这儿恐他难以照顾,还是带去蔚攸宫养着为好。
王春彧亦喜欢动物,只是从小到大碍于场合从未养过,给小猫起名松枝,每日仔细地照顾。却不曾想他虽与草木有缘,却不招小动物喜欢,松枝待他倨傲疏远,偶尔抱一下都能挠他一手的抓痕。
反而是亲近郎东哲,郎东哲每隔十日八日来蔚攸宫进一次晚饭,松枝便赖在他身上如何都不走。郎东哲为难,瞥向王春彧,看那人盯着松枝亦是一幅羡慕委屈的表情,心下微微一动,叹了口气,将松枝揽到王春彧怀里,揉弄它的额头,说春彧公子待你这样好,你小小年纪不能忘恩负义。
小猫长得快,一日郎东哲自宫内走,路过花园时附近时看到一宫女抱着松枝,在石子路上来回地踱着步子。松枝的毛发蓬松,又长大了许多,趴在宫女身上显得很大一团,再不像芜泽最初抱来时只有手掌大小,想到这儿,郎东哲才发觉,又是许多年过去。
“怎么抱出来了。”
宫女听闻正要行礼,松枝先她一步挣脱出来跑至郎东哲身旁,郎东哲无奈地笑,抱起来颠颠,说是不是侍从喂得太多,怎么长了这么重。
“松枝这两日白天没精神,到了晚上又叫个不停,扰得王公子睡不安稳。它和我还算亲近,白天抱它出来逛逛,玩累了晚上就能好些。”
“你们公子......近日在做什么。”
“公子在培植草药,想研个治疫病的方子出来。”
郎东哲轻哼一声,“他倒也清闲。”
转身欲走,松枝却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放,想了想对宫女说,松枝我带回去养几日,你且回吧。那宫女却行了个大礼,声音带上些颤,“殿下,公子近日不好。”
郎东哲回过身来,等她的后话。
“公子每逢入秋便是成宿地难以入睡,腰痛也无药可医,平日走路都觉得煎熬。”
郎东哲胸口拧痛一下。入秋的顽疾自王春彧来燕京便有了,腰痛几月发作一次,除了硬扛过去也再没什么办法。
“过几日......我去看看他,近日不得闲,漠北的使团进京,要耽误几日。松枝先在我那儿养着,待它夜里不叫了再送回来。”
却未等到郎东哲去蔚攸宫,王春彧已在翰央宫正殿候着退朝的郎东哲。
“你都知道了。”
“宫内传得风风雨雨,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郎东哲躁郁地泄了口气,脱下朝服递给侍从,让他们都退下,而后坐至王春彧对面。
漠北使团此行果然居心叵测。
今年年岁不好,夏季极旱,入秋后温度又急剧地跌下来,漠北粮食收成不好,各处平民起义难以平息。自古大旱或严寒,北方游牧民族皆会向南扩张,郎东哲有所防备,留足了谈判筹码,却依旧被漠北提出的条件打了个措手不及。
“听闻靖国的王公子有逆季促发草木生长的奇术,漠北今年粮草欠收,敬请王公子前去漠北一趟,好解漠北秋冬粮草之急。”
听到王公子三字时郎东哲愣住,眼神发狠地皱起眉。
“不可能。”
“殿下不必如此决绝,倘若开战,于靖国百害无一利,请殿下考虑三天再作答复。”
郎东哲置于桌案下的手指紧扣入掌心。人质与粮草兼得,漠北此招阴险至极。
“听闻使团要携我去漠北。”
“我已回绝了他们。”
“我可以去。”
两人同时开口。
郎东哲难以置信地看王春彧,那人身形更瘦削了些,风轻云淡却说出如此决然的话。
“若是粮草,给也就罢了,他们开口便要我宫中人,与割地何异?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便只会纵他们更得寸进尺,你如何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若开战,靖国必乱,你又如何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郎东哲哑口无言。
“中原疫病横行,边疆开战,军队路经疫区便会染病折损大半,如何与漠北铁骑相抗?况且王氏粮草充沛,蠢蠢欲动,燕京兵力调出,王裕王祯必会趁乱而入。”
“我何尝想不到这些,我在担心什么,王春彧你不懂吗?”郎东哲向前俯身,声音愈发狠厉,眼神却带上黯然。
“倘若,倘若一月后漠北不放人呢?”
王春彧仍在盘各方利益,却被耳旁这句话突然拽入陌生情愫。郎东哲真真切切地在害怕,像小时候说起毒虫时那样,他感受得到。
你信我。有我在,它们伤不了你。
那时他好像是这样说的。
“......漠北求人,恐怕粮草比要挟更占得多些,他先有求于我,暂时不会奈我何。大可拖上一个月动身,借我身体抱恙无法远行为由,他们也不得不等,粮草便会更迫切。至于放人......我能促生草木,亦能使其枯萎,若我回不到靖国,他们亦得不到粮食。”
“何况,殿下大可借他人放出风去,说王公子与王氏内外勾连,若没了王公子,王裕王祯怕是第一个不放过漠北。”
郎东哲从话中听出些揶揄口气,看王春彧却是苦涩自讽的表情。他们两人自揭伤疤,发现伤了太久,血早就流尽了。
陆/
靖国漠北达成协议,定于一月后王公子动身。
倒也不是借口,王春彧身体当真抗不过长途车马,漠北秋冬严寒,更是艰难。章太医开了固本提气的汤药,说慢慢滋补着,一月后大约能好些。
“殿下,王公子拖宫人来传话,今日酉时想请殿下往蔚攸宫一趟。”
郎东哲愣了下,才想起明日是启程的日子,心下瞬间翻覆起些复杂情绪,颔首应下,又叫住那传话的人,要他顺带去传膳房的人。
步入蔚攸宫正堂时郎东哲恍惚了一瞬,王春彧一身月白色长衫,背对他在案几前坐着,面前摆着两个酒杯。他恍惚着便忘了大婚那日至今已有十年,王春彧仿佛未曾变过,依旧清凌凌水一样,回过头时依旧像少时那样望着他。
“你来了。”王春彧抬手去取一旁的酒壶,给两人各自斟出一杯。
“明日启程,路上山长水远,今晚该好好歇着。”郎东哲在王春彧对面落座,瞥了那酒杯一眼,隐约闻到些桂花香味。
“在这蔚攸宫中几年一直歇着,现下又好生休息了一月,总该歇好了。”王春彧仰头喝下面前的酒,又斟了一杯,“想来我未曾做过什么,医术方面颇愚钝,经年也未曾有过个成果;想要好生照拂松枝,松枝却不曾领情;于孟荆,无法奈何两位叔父,连自己的父亲都无法保全;于你......”
王春彧又要去斟酒,郎东哲胸口一阵闷痛,又猛地反应过来,如梦初醒般地甩手扫掉酒壶与王春彧手中的酒杯,施寸劲点上王春彧咽喉,逼他吐出那一口酒。
“宫人自戕是大罪!王春彧,你怎么敢!”
王春彧咳得歇斯底里,用袖子掩着面,磕着磕着便觉口中腥甜,再看袖口已是一片深色。不动声色地掖其袖口,王春彧顺了顺气,抬眼看郎东哲,那人胸口起伏,满眼惊惶无措。
“你面前亦有一杯。你信我吗,我不会害你。”
郎东哲依旧不发一语,亦不动那酒杯,双眼失神地站着。
“若是自戕,殿下大可做些手脚嫁祸于他人,漠北没了人质,王氏没了棋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今日叫我来就为了说这些胡话?”
王春彧看了眼郎东哲面前的酒杯,苦笑出来,伸手拿过一饮而尽,“今年的桂树长得不好,结出的桂子只够酿出这一小壶桂花酒来,现在看来是与殿下没什么缘分了。”
扔下一句好生休息转身离去,郎东哲再说不出其他。王春彧浑身一软,伏靠在案几旁,胸口愈痛。
身后又有脚步声,王春彧略屏了口气,却是郎东哲身旁常跟着的侍从芜泽,端上一小碟糕点,说是殿下提前吩咐膳房做的,公子口味淡,要少放些绵白糖。
王春彧鼻腔一酸,哽在喉头的腥甜液体瞬间反上,被生噎咽回去,含糊地说替我向殿下道谢。
芜泽欠身退下,临推门时回头又看了眼王春彧,殿内昏然,他想着叫宫人掌些灯,可王公子周身沉郁,面色也苍白得很,恐火烛扰了他清净,最终也只轻阖上门。
他当差的时间不算短,颇受殿下信任,与王公子有关的事宜常交付给他打理,算是一路看着这两人从亲密无间一步步走到今日。君王的制衡与四面楚歌他耳濡目染略懂一二,王公子的真切情义他也看得清楚,奈何朝堂之事盘根错节,两人之间各方势力掣肘,于他一个小小侍从只剩下唏嘘的份儿。
王春彧撑着书案挣坐起来,将盛点心的瓷碟向面前带了带。是银丝卷,侍从提到绵白糖时他就有了答案。
他自小不喜甜,却馋糖饼外的那层起酥皮,就偷偷将内馅丢掉,为此被父亲训斥了几次,就很少再吃甜食。八岁时偶然一次深夜溜进厨房,看到案板上摆着各色糖糕,却不是孟荆传统的样式,他一眼就看上那份软绵洁白的,掰一小块儿下来果然是料想中的酥软清淡口味,拿下一个就往嘴里塞,塞得狼吞虎咽,身后悄悄来了人也没留神,被一个年纪相仿略高他些的小公子抓了个现行,压低了声音气定神闲地说我要告诉你父亲去。王春彧当即慌了神,踮起脚又拿下不少糕饼塞进那人手里,央求他千万别告诉王老爷。那小公子笑意盈盈地收下,只说你刚吃的叫银丝卷,绵白糖和牛乳掺着面粉蒸烤出来的,要是喜欢的话以后叫父王多带些过来。王春彧年纪还小,直到第二天在堂屋再见到这位小公子,才明白他口中的父王就是当朝圣上。
捻起碟底碎落的一点酥皮,闭上眼在舌尖抿开,没抿出多少滋味,王春彧苦笑了下,挑出一个握在掌心,另一只手撑起自己,推门向中庭走。
庭院四方四正,阶下的石面平整,每逢满月时当真有苏仙所说庭下如积水空明。秋分后日落天黑得早,月升却依照旧时辰,王春彧环顾他周身的宫墙,头一次觉得这墙如此高,中秋的满月不知何时才能跃出这牢笼似的屏障。
也不知道他等不等得到了。
他走到凉亭旁的竹椅坐下,后靠在椅背上,找了个还算舒适的姿势。刚入夏时芜泽不知从哪儿找来个手艺人,造了这么个椅子出来,说用的是极佳的竹片,坐许久也不会生热,可惜他一回也没坐过,现下正好,椅子朝着东南角,能看到大半环月轨。
庭中银杏瞬间落尽了枝叶。
郎东哲猛地从床榻上惊醒。
胸腔处近乎撕裂似地痛,像极了几年前剥除身上情蛊时那痛感。郎东哲难以抑制地心慌,正欲起身,芜泽推门而入扑跪在地上,口齿含混,早已泣不成声。
郎东哲辨听地艰难,艰难地从泣音里抠挖出那柄贯穿他胸膛的利刃——
“蔚攸宫来传......王公子咳血不止......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郎东哲难以置信地翻起身,看芜泽背脊起伏,死死攥着拳再没一丝声音。
“怕是什么!去传太医!那壶酒......给我去查那壶酒!宫人自戕是大罪,他死了,我要他全族受罚!去啊!”
郎东哲眼前天旋地转,早听不见任何声音,芜泽惊惶无措地爬跪着退出去,忘记带上门,中天的月光冰霜似地铺了满屋,郎东哲浑身打着冷颤,才想起今日中秋,该是团圆的日子。
胡蔓草中毒而死。
酒中无毒。
蔚攸宫彻夜通明,已是经年未有如此的喧嚣。来往通传的仕官如织,郎东哲从子时端坐至朝晖熹微,只听下这两句。
柒/
蔚攸宫白幔漫天,上下一片死寂,庭院中各色草木通通枯萎。近些年郎东哲少踏足这里,却也知道纵使靖国极北之地生长的植物,农历八月下旬也不会是这幅零落焦黑模样。
外人眼中事情皆似水落石出,乃章太医在王公子每日汤药中下慢性毒,已一月有余,以此事为破口还牵扯出其背后勾结的前朝势力,西凉后人有意破坏靖国与漠北此番谈和,蓄谋趁北方边境战事吃紧、燕京兵力虚空之时谋反复国。
郎东哲胸口日复一日地扯痛,各路思绪乱麻似的缠在脑中,解不通,亦不敢解,直至今日才敢重新步入蔚攸宫。他难以入眠,又常被困于梦魇,梦中只有中秋那夜坐于他对面的王春彧,只问他一句,你信我吗,我不会害你。
西凉余孽党羽循着章太医的口供被铲除了个干净,漠北与靖国重拟了契约,收下靖国拨予的数百斤粮草后也从边境撤了兵马。似已是尘埃落定,郎东哲心中的郁结却愈发得重。
有两件事解释不通。
中秋那晚的王春彧言语似皆有所指,事实桩桩件件也确如他所说,就连下毒所指向的西凉,王春彧也像早有预知。
另一件事,毒发那日汤药中的胡蔓草剂量远高于平常。
章太医对下毒之事供认不讳,唯独咬死他并未在中秋的汤药中加大毒量,微量的胡蔓草不易被察觉,西凉原计划将王春彧之死拖至漠北境内,嫁祸给漠北以挑拨郎东哲开战,又怎会下十足十致死的量。胡蔓草生于西南瘴气缭绕的沼泽地,极为稀有,御药房的人满燕京都未寻到多出的胡蔓草究竟来自何处,最终只得归结为章太医为脱罪撒谎,按下不提。
台阶处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郎东哲警觉地抬眼,原是清扫枯枝落叶的宫女。郎东哲看他眼熟,想起是那日抱着松枝闲逛的人,又后知后觉连松枝他也许久未见过。
“松枝呢,怎么不见它。”
那宫女明显慌了一瞬,沉默片刻后重重跪下,紧绷着浑身颤抖,不发一语。郎东哲被意料外的一跪弄得懵神,追问她跪什么,心底却翻上一阵不安的预感。
“松枝......死了。”
“死了?”郎东哲一愣,向前半步蹲下,强迫那宫女抬头直视他,“什么时候,为什么不禀报我?”
“一个月前,王公子不让奴婢说出去。”
王公子。
郎东哲一阵失神,跌坐在石阶上,耳边霎时嗡鸣。
他脑海里隐约形成一个模糊轮廓,指向截然相反又残忍之至的另一种走向,残忍到他的心纠痛,甚至没有气力再细想哪怕多一秒钟。
那宫女最终控制不住哽咽,啜泣出声来,说一个月前松枝误食了王公子的汤药,没过多久就耳鼻出血窒息而死,当时只有她与王公子在堂屋中,王公子说此事关乎靖国安危,切不可惊动任何人。他自有定夺。
......
他早知道那汤药里有毒。
郎东哲昏厥过去的前一秒目光扫到庭院角落,篱笆围着几丛低矮的草本藤蔓,王春彧曾说每逢入秋北方便有瘟疫肆虐,要自己培育几味草药来......
郎东哲嘴角扯出一个自讽的笑,他独独忘了他的小公子最擅促发草木生长,可使桂子孟春吐蕊,几株胡蔓草又怎么难得住他。
捌/
最终是芜泽将郎东哲拖回寝宫,强灌下安神汤。那安神汤中有镇静成分,郎东哲虽陷入深眠,思维却冷静下来,抽丝剥茧,反而理清了此前错杂如乱麻的局势。
他曾过不了自己的心坎,知道王春彧亦在暗中与王氏异起势力做着周旋,也只当是王春彧顾念着旧情义。却未曾知他翩翩如谪仙的小公子走着这样狠的一步棋,走到最后清醒地交付上自己的命,不动声色地削去三方盘根错节向着京城探出的手。
王家新掌权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没了王春彧便又少一制衡郎东哲之法;西凉下毒之事板上钉钉,王春彧最后加大的那一剂胡蔓草旁人根本寻不到来源,直接断了西凉下慢性毒将王春彧的死延至漠北的计划,暂不说西凉在朝中的朋党顺着章太医的马脚被一并铲除,便是此番与漠北结下的梁子都足够西凉消磨一阵。至于漠北,不论是想要丰茂本国粮草还是以人质要挟郎东哲,都落空了就是。
王春彧一命便制衡四方,只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他了。
郎东哲心痛如损毁,胸腔中裂开几个口子,不住地涌出淋漓鲜血。他拼了命地回想王春彧的样貌,想最后的这段时日他是如何度过,直至像个幽灵似地浮在半空中,看着王春彧如何一口一口喝下掺了剧毒的汤药,了然地走入圈套又反布下局;如何小心培育出诡艳的剧毒藤蔓,将它放入中秋最后一碗汤药;又如何忍着满胸腔的鲜血拿起一块银丝卷,走至庭院中的竹椅坐下,等一轮月升。
他那时,大概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宫中岁月蹉跎,王春彧入这蔚攸宫近十载,除了那块殷红的瘢痕郎东哲再记不起什么,也不知是否都归因于那个情蛊。儿时的情景却色彩分明,他恍惚着便飞到孟荆之地,跑入那片他再熟悉不过的山林,木屋前的一切树木花草皆蓊郁,王春彧就站在桂花树下,染着满身的桂花香,将相思子与海红豆一粒一粒放进那幽绿色的瓷瓶。
瓷瓶!
郎东哲猛地从梦中挣脱,不管不顾地跌下床榻要出门,一旁候着的芜泽吓得半死,却看郎东哲双眼通红,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下止不住地酸涩,便不再阻拦,找来绒氅给郎东哲披上,瞧着他推开宫门向蔚攸宫踉跄地走去。
种于后院的桂树果然没有凋零。
这桂树长了十年,躯干已有一个小孩子的腰粗,郎东哲看那树冠萎蔫低垂,想起王春彧说今秋的桂树长得不好,桂花仅够酿出一小壶梅子酒,霎时扑倒在树下,也不顾身下泥土沾挂上衣襟,去刨树下的土。
王春彧一定将那个瓷瓶与桂枝一同带到了燕京。
桂树的根系极发达,新长的根交覆在老根上,郎东哲怕伤了根,到最后几乎一点一点去探根下的泥土,终于触到一个温润微凉的物什。那瓷瓶久埋于地下而不褪色,郎东哲颤抖着拨开其上板结的泥土,取下木塞,辛香的气味依旧,仍能看见几丝芍药花瓣与瓶底圆滚的海红豆。
头顶的树冠却飞速地垂败,郎东哲呼吸一滞,赶忙放回瓷瓶,细细地用土掩好,压实,终于落下泪来,一边嚎啕一边去揽两旁的土,像是要将今生的泪都在此时流尽似的,浇灌一棵王春彧以草木为蛊留给他的常青桂树。
終/
“殿下,有一公子求见,现下在翰央宫候着。”
“闲人怎可随意出入翰央宫?”郎东哲拧起眉,瞥芜泽一眼。
“是那公子自己寻去的,还说这宫落数十年未曾变过,当真似个......似个樊笼。”
芜泽声音弱下去,却看见郎东哲猛地站起身,未等站稳便潦草地冲出宫去。
郎东哲原以为他只剩大片的麻木,情与痛都离得远,却在看到周峻纬背影的那一瞬重新有了鲜活的疼痛感。他怎能不忆起三人仍是孩童时的无忧时日,不忆起他自中秋一别后永生不得相见的小公子。三人如今,不只殊途,竟是阴阳两隔了。
周峻纬听到身后声响,转过身来。他样貌未有太大改变,大约是因潜心修行的缘故,郎东哲恍惚,更难分辨这十几载年岁更替是否真是一场大梦。
“别来无恙。”
周峻纬眼尾狭促,收敛着狠意,郎东哲听到那“恙”字,心口似被重重碾过,兀自张口没吐出一个字。
“这燕京数百年来都是旧样貌,宫巷中的古柳怕是都浸透了阴谋与污秽。”周峻纬侧头,“也不知你呕心沥血地守着,守得孑然潦倒,究竟为了什么。”
郎东哲强忍住怒意,“久别重逢,我不想与你争。你身上仅一世袭的闲职,家中长辈亦有兄弟照拂,大可一走了之,连姓名都可摒弃,引着若玉公子的名号好不清高逍遥。这皇宫极尽荣奢与权柄,相伴生的便是贪欲与恶极,我自出生在这宫墙里,早已不由我选择。我如何一走了之?”
“那春彧呢?”
周峻纬踱至他面前,单手攥住郎东哲衣襟,看那人视线瞬间涣散,“他不过是个封地的公子,人微言轻又进退维谷,你又是如何待他的?”
“你信那太医关于情蛊的胡话,信有心人的离间,仿佛全天下人在你这里皆有三分斟酌与可信,唯独不信他。”
“你不信他,以当下情形,除了死,他再无盘桓之地。”
周峻纬撑起上身逼近郎东哲,额头青筋迸现,狠盯进郎东哲双眼咬牙切齿地说,
“而他连死,都为你留足了余地。”
郎东哲脱力地后撤几步,周峻纬亦觉得头痛欲裂,松开郎东哲前襟走至窗棂旁,北方已是一片肃杀之景。王春彧生于蔚然繁盛的春日,却永生困于零落的燕京,便是再也见不到孟荆的春天。
“我在百越之地游历时曾习得些解蛊除瘟之法,想着当个云游郎中也算不错。但我仅救了三户人家,便再不碰巫蛊。你可知道缘由?”
“这世上,蛊远不是最肮脏恶毒的东西。”
周峻纬转过身看向郎东哲。
“郎东哲,你就那样相信,一枚小小的蛊虫便可完全左右人的情欲与爱恨,解蛊便会带走一切情愫?不过是句离间,寄生于君王多疑,就这样蛊惑了靖国圣上,又有谁能解?人心远比巫蛊险恶得多,也难医得多。”
“我再入这樊笼只为一事,春彧此生未曾算计过你,步步以靖国为远虑,我不想直到他死,朽烂在这燕京肮脏的土壤里,仍要受你郎东哲无妄的猜忌与疑恨。”
周峻纬自袖筒中掷出一玲珑碧绿的竹筒,正砸在郎东哲腕骨上,郎东哲一阵吃痛,颤抖着从中取出一方绸缎。是春彧的笔迹。
“峻纬敬启
听闻若玉先生离燕京后云游四方,隐于尘世,我与东哲常挂念你。知道你为权势朝政所不齿,我本无意叨扰冒犯,然当下情势所迫,不得不求你一事,还望你念在旧时情分与数万百姓性命之危应下,春彧感激不尽。
王氏内部权柄更替,两位叔父王裕王祯施惑蛊私建军队,胁迫父亲放权,父亲为保将士百姓性命不得不从。现王裕在中原放下金钱蛊,毒害数万人,此蛊极阴毒,由本族嫡系族人口耳相传,外族几乎无解。我儿时虽无心于蛊术,却有意记下了众多解蛊之法,其中便有这金钱蛊。然而东哲为防我与王氏沆瀣一气,以解药威胁他,未必肯信我,因此将这解法交予你,我会放出消息于梵净修行的若玉先生或有法可解,届时烦请你将下附的药方交给东哲。不尽感激。
你我与东哲三人自小一同长大,如今却各在殊途,偶尔羡慕你可甩下这皇宫桎梏自在远走,我的命途自出生便定,东哲与我的一切嫌隙皆是必然,我看得清,也不怨恨。只一点,我虽对孟荆有私心,想保住王氏其他无辜宗族百姓的性命,但从未与叔父勾结算计过东哲,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蓄意祸乱燕京,东哲四面楚歌,我能做的极少,仅有暗中帮他牵制王氏异起势力,亦不能让他知情。既已说到这里,就再求你一事,东哲与我嫌隙颇深,已无可解之法,我目前处境同样凶险,倘若某天遭遇不测,还望你能为我澄清一二,春彧此生便无憾事。”
泪水砸在缎面洇开一大团墨迹,郎东哲慌乱地抹,却又看到背面似乎也写着一行,呼吸瞬间凌乱乱,浑身颤着许久才理顺展平绸缎。
其上只四个字。
望他信我。
全文完.
【原创】是谁杀死了我的偶像
0.
我的偶像被人杀死了,凶手下落不明。
1.
得知这个消息的两个小时之前,我正在微博上跟不知哪跑来的键盘侠对骂。
那个狗黑粉在我爱豆的视频cut下面留言质疑我爱豆的演技,我二话不说骂了他/她的野妈和他阳伟的爸以及他们火䳱葬场c位出殡的全家。
在迅速拉黑了他之后,我美滋滋地叉掉了这个页面,之后趁热打铁地点进反黑特战队发出的举报帖里,卡了96个诋毁我哥哥的黑子。
“xx哥哥明明这么好,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黑子?”
我忿忿不平地点着举报和确定键,从不查明那些被举报的人到底说了怎样的话,熟练的程度仿佛...
0.
我的偶像被人杀死了,凶手下落不明。
1.
得知这个消息的两个小时之前,我正在微博上跟不知哪跑来的键盘侠对骂。
那个狗黑粉在我爱豆的视频cut下面留言质疑我爱豆的演技,我二话不说骂了他/她的野妈和他阳伟的爸以及他们火䳱葬场c位出殡的全家。
在迅速拉黑了他之后,我美滋滋地叉掉了这个页面,之后趁热打铁地点进反黑特战队发出的举报帖里,卡了96个诋毁我哥哥的黑子。
“xx哥哥明明这么好,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黑子?”
我忿忿不平地点着举报和确定键,从不查明那些被举报的人到底说了怎样的话,熟练的程度仿佛一个在流水线上工作的高级工人。
在做完这些之后,我终于重新回到了热闹的粉丝超话里。
掏空所有的积分用于打榜,又手忙脚乱地登上了五六个小号给哥哥的微博做做数据。
之后我对着超话里五彩斑斓的照片和视频走马观花地看。
哥哥的每张硬照都十分高级,每一段视频里他的眼睛都温柔得要溢出水来。对我而言,他就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人。
可惜我并没有太多时间逗留于某一帧画面细细观赏——因为发布的新帖有很多,我只能麻木不仁地为这些帖子点赞,再将从热搜复制过来的彩虹屁文案发送到茫茫无边的评论区里。
每当这么做时,我都会怀疑自己是一个被提前编好程序的机器人,或是一个奴隶,一个影子。
我似乎…再也感知不到自己的主见,和意识。
2.
“价值观”这种东西太复杂,凡事以哥哥的利益为基准就对了。
“正义”这种东西不堪一击,在流量当道的虚拟世界里,我们人多你他妈就得乖乖跪下喊爸爸。
“真相”这种东西只有圣母才会在乎吧?反正啊,向着我们哥哥的言论都是真的。黑粉们要敢唱些自以为是的反调的话,不好意思,你号没了。
至于和对家撕了逼,更是要懂得避重就轻的套路啊。
只要截取对方嘴臭理亏的部分,咬定对方先撩者贱,就算是组织一场盛大的网络暴力仪式,就算是把对家的丑爱豆照片p成不堪入目的遗照,就算人肉还在上中学的粉丝,那也只不过是小 事 一 桩。
什么?你觉得我是个疯子?你觉得我不够善良觉得我恶毒吗?!
可是,那又怎样呢…
为了保护我最爱的人,我付出这些,真的错了吗?!!!!
3.
第一次因他怦然心动,是在一部小有名气的电视剧里。
他的古装扮相迷人到炸裂,脸庞白皙,鼻梁高挺精致,一双多情的眼睛熠熠生辉。明明在娱乐圈摸爬滚打有些时日,却依然保存着稚气未脱的天真。
我相信他是真的一尘不染,就像一只洁白的小兔子。
之后我没日没夜地看遍了他所有作品,翻遍了他的所有综艺节目和现场演出。在贴满了哥哥海报的房间里,我抱着印了他照片的人形抱枕,痴迷地望着狭小手机屏幕中他那张无暇的脸。
再后来我为了看他去过签售会,也翘了一些课在机场接过机,他的真人比荧幕上还要出众,即便周围围满聒噪的陌生人,也能温文尔雅地同我们微笑着打招呼。
我再次相信了他就是如此完美,这一切无关人设,无关包装,我的偶像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只可惜人红是非多,他的黑料很快就被收了烂钱的无良营销号放了出来。
上面是些搬弄是非的截图,无非是哥哥成名前在网上发表的自由言论罢了。
我不屑一顾地翻了个白眼,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八九年前说点脏话怎么了?那时候哥哥才二十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说女生是充气䳱娃娃又怎么了?这难道不是在夸这个女生皮肤好吗,真是…
“美得像只鸡”是褒义词好不好,那是那段时间的网络流行用语,一群文盲。
至于自称有一级甲等普通话这件事,也不过是他在节目上开的一个诙谐的小玩笑,黑粉至于抓着不放吗?
总而言之,哥哥在我心里,还是那个完美无瑕的人儿。
4.
昨天晚上,我看到了一篇特别恶心的文章。
那个狗鸡作者把我亲爱的哥哥写成了一个下贱的妓䳱女。
在那篇文章里,我的偶像化了浓艳的妆,染着红色指甲,穿着暴露的短裙和高跟鞋去勾引我巴不得千刀万剐的对家。
他们做了很多令人作呕的事,在翻云覆雨的恶心剧情即将到来之前,文章却戛然而止。
我的脑子一下子就炸了,伙同着粉丝超话里正义的小伙伴举报辱骂了那个下三滥的作者,又热情高涨地向有关组织举报了与其相关的两个拿不出手的垃圾平台。
什么lofter AO3的根本听都没听过,这种聚集了乌合之众的垃圾地方还是趁早凉了吧,省得又连累我们完美如玉的哥哥。
就算后续有抗议者又怎么样呢?!和我们人多势众的忠实粉丝比起来,这些腐女根本就不堪一击。
我们,是哥哥最坚实的后盾。
在收到了举报成功的邮件回复后,我美滋滋地躺进了被窝里,终于决定睡个好觉。
我以为举报成功后的成就感会令我踏实不少,却没想到入睡的过程变得异常艰辛。
我一阖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哥哥那张白净俊朗的脸孔,不再是他笔直修长的双腿和干净的衬衫,不再是他洁白无瑕的笑容…
反倒是营销号发出的他那些轻佻的肮脏的言论,是他一脸无辜正直地说着谎话的模样,
是那篇下三滥的CP文里那个身穿短裙涂着廉价指甲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
是那些不堪入目的刺激的文字片段,是那些我一想起就忍不住发出尖叫忍不住吐出来的情节。
颅内有个声音幽怨地对我说,“承认吧——那才是你的哥哥,那才是他的真面目。”
我声嘶力竭地在黑暗的房间里喊着“不——不是的——”
我知道,那绝对不是我的哥哥。
那白兔一样纯洁无暇的大男孩,才是我深爱的哥哥。
5.
在得知偶像死讯的那一瞬间,我发了疯地在房间里哭嚎。
我的偶像,我最深爱的哥哥,他明明那么完美,却为何会被黑粉中伤,为何年纪轻轻就遭到这样的下场?
我哭到眼睛都看不清了,干涸的眼珠仿佛随时都会从眼眶中滚出来一样。
房间里光鲜亮丽的海报封住了淌入窗内的阳光,让我的房间看上去像一间腐臭不堪的停䳱尸房。
我声嘶力竭地哭着,哭着,直到再没力气了。
趴在电脑桌前,我用指尖轻拂着屏保桌面上那个脸庞俊秀的男人。
“是谁杀了我的偶像?”我喃喃道。
是黑粉吗?一定是贱犊子黑粉吧,特别是xxx的粉丝,他们早就嫉妒哥哥的才能和资源了,一直巴不得他糊。
绝对是那些烂人趁哥哥独自在家时结束了他的生命。
是营销号吗?一定是垃圾营销号吧,是那些下作的狗仔和微博大v联手编造了很多哥哥的黑料,最终靠舆论杀死了他。
是某个大企业的富豪吧??一定是吧,绝对是看上了哥哥美貌企图染指,却败给了宁死不从的他。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定是他们买凶杀害了纯洁的他。
是谁呢?是谁呢?到底是谁杀死了我的偶像?!!!
如果能告诉我答案的话,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取这个水落石出的真相,替哥哥报仇啊!!
6.
我在房间里撕心裂肺地恸哭着,哭得天旋地转,好像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一样。
或许是哭泣的力度过猛,我感觉自己的嘴巴里传出了浓浓的血腥味。
这味道真的很刺鼻,且越来越浓郁,慢慢地我觉得我的鼻腔里,耳朵里也传出了这样的味道。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我颤抖着自言自语道,却发不出一个字节。
直到我的眼睛也传出了这样恶心的血味,我的视线一红,汩汩不尽的鲜血就从我的双眼中喷涌而出。
我厉声尖叫起来,见鬼似地跑到浴室里。
当我推开门,踏入浴室的那一刹那,我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眼睛和口中的血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我失魂落魄地望着浴缸。
里面浸泡着一具漂亮的尸体。
6.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
是我,杀死了我的偶像。
END
论不同种的动物如何相处
论不同种的动物如何相处
OOC预警,文笔略渣预警
含纬钧,南北,九明,东春
就不欺负我们潘潘和石凯弟弟了
一发完,4000+
00
提问,和一堆不同种的动物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感受。
01
身为一只本该生长在草原的猎豹,周峻纬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一群不同种的动物生活在一起。
身为一只优雅的猎豹,他非常优雅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走到他们中间,优雅的开口。
“所以,这个庄园主脑子是有什么毛病?”
“他可能是个瓜皮。”
趴在一边的蒲熠星连头都没抬一下,享受着大自然的温暖。
试问,一只北极狼躺在草地上,金...
论不同种的动物如何相处
OOC预警,文笔略渣预警
含纬钧,南北,九明,东春
就不欺负我们潘潘和石凯弟弟了
一发完,4000+
00
提问,和一堆不同种的动物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感受。
01
身为一只本该生长在草原的猎豹,周峻纬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一群不同种的动物生活在一起。
身为一只优雅的猎豹,他非常优雅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走到他们中间,优雅的开口。
“所以,这个庄园主脑子是有什么毛病?”
“他可能是个瓜皮。”
趴在一边的蒲熠星连头都没抬一下,享受着大自然的温暖。
试问,一只北极狼躺在草地上,金黄的阳光洒在他的毛发上,使他的毛发看起来有些发黄闪闪发光,是多么美好的画面。
如果不是他背上有一只布偶的话。
话题偏了,已知这是一个庄园,已知这里养了动物。
那么请问她是怎么保证猎豹,赤狐,北极狼,布偶猫,羚羊,兔子,猫头鹰和黄金蟒能好好相处的?
唐九洲和邵明明:瑟瑟发抖不敢动弹,抱团取暖。
“讲真,你们两个如果在野外,恐怕连渣都不剩了。”王春彧看着这俩傻孩子歪着头表示同情。
“麻烦旁边的郎老师把你的信子收一收,我感觉你下一秒就要扑过来了啊!!!”
“如果饿了,你们两个的确是不错的储备粮。”以羚羊为食的猎豹腹黑认真的分析。
“周峻纬我警告你这是我的崽子们你不要乱动!”一拳490警告。
“那请问赤狐能吃吗?”周峻纬盯着齐思钧油光水滑的漂亮皮毛,爪子有些痒。
‘好可爱,想rua’
齐思钧:“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02
饿是不会饿的,毕竟家里有矿。
怕是不用怕的,毕竟他们还可以变成人啊。
“这种瓜皮设定也只有作者这种沙雕想得出来。”
蒲熠星,你要记住你是一只北极狼,不是哈士奇,高冷!
说来也奇怪,他们一个个变成人以后,口味都变得独特了。
“生肉那有熟肉好吃,师傅再上一盘锅包肉,对对对我是东北那个动物园生出来的。”这是曾经优雅的猎豹。
郭文韬表示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赶紧吃才是正道,这盘回锅肉正合我的口味。啊啊啊啊我的硬菜来了,蒲熠星!小龙虾!
蒲熠星: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剥小龙虾机器。
韬韬,身为一只仙女喵,你要矜持(韬韬:矜持有用的话,我还要吃的干嘛)
行行行,你漂亮你说什么都对。
以上言论来自新晋铲屎官蒲熠星。
上面几位好歹还没改变食性,这边一只情况有些不对。
“老齐,这是你的第四盘拔丝地瓜了,不能再吃了。”
“可是它好好吃啊~”齐思钧扒拉在周峻纬的裤腿边可劲撒娇1。
周峻纬:受到暴击,回血无能,请求阿伟多死几次。
“最后一盘,多吃了你不仅会胖,还会脱毛的2,你也不想发际线往上移对吧。”顺手在那毛绒绒的尾巴上揩了一把油。
“谢谢峻纬”你的小齐向你发射了一枚阳光微笑。
周峻纬:谢谢,不用救护车了,我去的很安详。
03
兽生最重要的有哪些?
九洲:吃喝拉撒吃喝玩乐磕cp!
你的齐妈向你挥来了一爪子:低调,尽量不要舞到蒸煮面前,现在请你们面对面!!!!
蒲熠星&郭文韬:??????这只是一次剪刀石头布,你们干嘛那么激动?
王老师:谢谢,kdl
论起磕CP,这里的倒是一个比一个会,代表人物,齐思钧,唐九洲,王春彧。
哦对了,绝对不能忘记蒲艺馨。
又一次女装直播的蒲艺馨:让我们看看这个视频,周峻纬叉齐思钧,这个叉呢,是个什么样的叉法(发出危险的声音)。
“郎老师你快看,韬韬又趴啊噗身上了!上南下北szd!”温柔可人老成练达的王老师立在黄金蟒立起的身子上,兴奋地扑棱着翅膀。
郎东哲:知道了,但你的爪子能不能收一些力,我有一些疼3谢谢。
“啊对不起,激动了,那个我给你吹吹?”猫头鹰低下头轻轻地用喙碰了下刚刚他立过的地方。
黄金蟒瞬间变回人形,把王春彧抓到怀里。
“你的嘴,可以吹别的地方。”说完就把也变回人形的王春彧抱回房间。
王春彧:?郎东哲!你无耻!
郎东哲:磕别人的CP还不如磕自己的,王老师。
04
论毛茸茸的动物有多可爱,蒲熠星,郭文韬,周峻纬表示很有心得体会。
“阿蒲就是那种,那种很罕见的好看,你懂吧,就是,他就是那种威武中带着一些温柔,然后毛蓬开的时候,就很可爱,就是那种,不是普通的那种可爱,然后趴在上面暖烘烘的特别舒服≡ω≡”
我们知道了,但是文韬,你害羞什么?把脸从蒲熠星的怀里挪出来,别以为变成猫就看不出你脸红了。
“韬韬的毛很长,又很软,他的尾巴用手摸很舒服,特别是在床…….韬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一拳五百是什么感受,相信蒲熠星能很好地体会了。
“谢邀,赤狐这种动物,它的精华就在于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摸起来很顺,而且那个大尾巴也很好摸,如果让他顺毛顺爽了的话,他还会不自主的发出嘤嘤嘤的声音,很可爱。”
“峻纬的毛也很舒服的啊,还有你的样子也很好看的,就是有些瘦了,你多吃点。”
齐思钧盘在周峻纬的腿上享受着他的马杀鸡,一边还唠叨着,完全没注意上方周峻纬危险的眼神。
毛绒绒的大尾巴,在某些时候会特别好看,而且特别敏感,另外,周姓猎豹表示自己不会瘦的4。
猎豹可没表面上那么简单,小齐哥,晚上记得保护好你的尾巴,还有你的腰。
05
你问唐九洲为什么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明明,我想摸一下你的毛可以吗?”
“走开!唐九猪,我刚梳理好的毛!你不许弄乱了!!”
唐jojo:我自卑,我不想说话。
06
齐思钧是一只赤狐,赤狐对孩子非常耐心,表现在齐思钧身上,就是浓浓的母爱。
齐思钧:我不服,我明明是雄男的。
放弃吧,齐妈,你看看你的孩子们,一共8个人,有3个是你的崽。
狐狸里最美妙的一点是什么呢?是他脚上绝美黑丝?还是他的火红的大尾巴?
都不是,是他嘤嘤嘤的叫声啊!
古代帝辛5爱上妲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周峻纬表示理解。
你看这只狐狸,他这么喜欢撒娇,这么软,不如……..
周峻纬:不,你不想。
周峻纬是猎豹,非洲大草原上最优秀的猎食者之一,以速度著称。
当然他也非常聪(心)明(脏)
受害者齐思钧拒绝我们的采访,表示不想回忆。
齐妈坚强。
猎豹捕猎时,由于犬牙并不长,所以一般都是钳住猎物喉咙让他窒息而死,所以周峻纬对猎物的喉咙比较关注。
“这并不是你在我脖子上留下痕迹的理由。”被迫穿高领的齐思钧大声控诉。
07
蒲熠星,他是一头北极狼,就是如今体型最大的犬科动物,具有很好的耐力,适合长途迁移。它们的胸部狭窄,背部与腿强健有力。(摘自百度百科)
“韬韬,我的耐力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被压在床上的郭文韬表示,它只是一只小猫咪,生活为何如此对他。
由于庄园伙食太好,以至于他日渐圆润,现下正值减肥中。
北极狼是兔子,鹿的天敌,那为什么邵明明和唐九洲并不怕他呢?
“首先我不是鹿,其次,蒲哥可好了,所以我不怕他啊”
唐九洲打死都不会承认一开始他以为蒲熠星是一只萨摩耶。
郭文韬是一只布偶猫,布偶猫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品种,它性情温顺、安详,爱交际,和其他猫或狗相处友好,叫声轻柔,感情丰富,有爱心,喜欢有人陪伴,对人非常友善,全身特别松弛、柔软,忍耐性强,非常能容忍人们的玩弄(百度百科)。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他柔软我是知道的。”来自一位神秘的北极狼。
停停停,车轮压我脸上了。
按理说,猫特别爱吃醋,但是这个特性貌似转移了,移到哪了呢,看到旁边那只面无表情的蒲熠星了吗?
布偶粘人,所以你总能看见郭文韬挂在很多人身上,特别提名周峻纬。
狼吃醋,可以把猫带回去做运动,但狐狸吃醋,猎豹就只能挠门。
当然,会心软的小狐狸一般会被心脏的猎豹吃抹干净。
08
邵明明身为,整个庄园唯二的草食动物,在耳濡目染中,已经成功变为杂食动物,但他的胆子,没有随着食谱的拓宽而增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唐九洲!!!!!有鬼啊啊啊啊啊”
“哦哦哦哦哦哦哦!明明!!!啊啊啊啊他来了!啊啊啊啊!!!!!”
齐妈冷漠的看着抱在一团的两个人,不想说话。
明明是你们自己点的恐怖片,胆子小就不要看了嘛,这俩傻孩子我能不要了吗?
纬爹:没事,孩子傻点也挺好,好管。
唐九洲:我知道我脑子不好,但是纬爹,你太扎心了。
邵明明是一只非常好看的垂耳兔,励志过最精致的生活,要让自己干干净净的。
“唐九洲!带我过去!我的爪子不能沾水!!!!!!”
同时他也是一名非常善于夸人的夸夸群主。
“啊郎老师你的鳞片也太漂亮了吧,你看这纹路,这色泽,得品,得细品越品,他就越好看,还有王老师,你这大眼睛也太可爱了吧,这大爪子,你两咋就这么配呢。对吧对吧,所以你两能变回人形了吗”
众所周知,蛇和鹰是兔子的天敌,所以你看,这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郎东哲:谢谢,我两是挺配的。
王春彧:我是猫头鹰,主食是老鼠,明明,你相信我。
唐九洲,是庄园另一只草食动物,但他似乎对东北的美食有种浓厚的兴趣。
“师傅,你的土豆炖豆角记得炖的黏糊一点,这样好吃。”
猎豹是羚羊的天敌,具体表现在………….
“唐九洲,你说谎了。”
“你身体好吗?”“不好”
Jojo自卑,jojo脑子不好,jojo不想说话。
但唐九洲是一只跳羚,所以他的弹跳能力非常的好。
“但这不是你和邵明明一起跳solo的原因,也不是你每天上蹿下跳的原因。”
又一次帮唐九洲抹药的朗东哲无情的揭穿了他。
09
王春彧,猫头鹰,看起来老成练达,实际沙雕的一批,目前已是郭文韬御用表情包。
但不得不承认,猫头鹰睁大眼睛歪着头看你的样子,非常的可爱。
朗东哲不会说,当初他就是因为王春彧盯着他看了5分钟之后,他就对他起了浓厚的兴趣。
“猫头鹰是蛇的天敌啊”“那你会吃我吗?”“当然不会,我”
“那不就好了,王老师,你还担心什么呢?”郎东哲立起来在王春彧嘴上轻轻碰了一下。
我担心你会吃了我,各种意义上的。王春彧看着身边7米长的大蛇默默闭上了嘴。
多美好的气氛,何必破坏呢,对吧。
因为习性,王春彧比较安静,但不代表他不喜欢交际,但这也导致他不适合和高冷的人打交道。
蒲熠星&郭文韬:这不是你说我们不好聊天的理由,明明是你自己不好聊天!
郎东哲,黄金蟒。
看着是不是特别温柔?
但愿你不要被他缠住。
“我很后悔,真的,我以为他看起来温温柔柔,实际也是这样,当我接受过一次他的推拿时,我感觉我的骨头得到了新生,真的。”唐九洲含泪控诉。
蟒蛇捕猎向来讲究一击必中,一旦咬住,你就别想逃脱,特别凶残。
“对,我永远忘不了那次狼人杀他那双抓狼的手,一抓一个准,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开了挂。”
对待感情他也是如此。
王春彧发觉自己是被朗东哲一步步拐来的时候,回想过往,感慨套路之深。
“你以为他是高冷的,但他其实内心柔软,你以为他是极致温柔,但切开来还是黑的。”
“那你还和他在一起。”
“但我觉得,他既然能这么耐心的拐走我,肯定是认定了,而且”回头看着郎东哲温柔的目光,“我也爱他啊。”
10
和一堆不同种的动物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感受?
是遇到对的人,是拥有深厚友谊,是有家的感觉。
END
PS
你问庄园主是谁?
当然是我啦
1狐狸撒娇的话请看这里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8366994/
2狗狗吃太多甜食,就会让体内的糖分超标,这样会给狗狗的肠胃带来不小的负担,可能还会出现内分泌紊乱,从而脱毛更加严重,狐狸不知道但应该也是。
3别被猫头鹰的外表骗到,他是猛禽,真正的猛禽。
4猎豹看着是修长,但他的爆发力非常强,所以猎豹适合短距离爆发,肌肉绝不会少,属于典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和我们纬爹非常相配。
5帝辛及纣王,但我个人感觉在历史上,帝辛的功绩和形象不足以给他纣王这个称号,所以用了帝辛。(更主要的是帝辛好听啊)
Pps
文笔不足,请多包涵,附上各位美图
周峻纬
齐思钧
蒲熠星
郭文韬
唐九洲
邵明明
郎东哲
王春彧
文中的各种原本应该存在的小蓝条希望有太太能写出来。
写出来希望告诉我一声,谢谢。
讲道理,nili芒新推的音乐综艺真的有在正经搞音乐吗 01
论坛体
郭蒲 纬钧 不拆不逆 群像 剧本杀衍生产物
复健产物
综艺设定没有原型 纯是我编的 对音乐专业知识知之甚少 如有哪里写得不对 欢迎指正
全是假的 万勿上升
很期待各位的评论~
讲道理,nili芒新推的音乐综艺真的有在正经搞音乐吗???
1L 吾师舒曼
如题!!说的就是芒昨晚播的那个“金色音符”。
真的震撼我全家。
我一个音...
论坛体
郭蒲 纬钧 不拆不逆 群像 剧本杀衍生产物
复健产物
综艺设定没有原型 纯是我编的 对音乐专业知识知之甚少 如有哪里写得不对 欢迎指正
全是假的 万勿上升
很期待各位的评论~
讲道理,nili芒新推的音乐综艺真的有在正经搞音乐吗???
1L 吾师舒曼
如题!!说的就是芒昨晚播的那个“金色音符”。
真的震撼我全家。
我一个音乐生,寒假在家闲鱼摊快两周了,每天被我妈花式看不顺眼千般羞辱万般嘲讽,昨天下午看电视好不容易瞅见芒果台的广告说晚上要播一档音乐类综艺,本人立马订闹钟叫我妈康康我是真的有在学习的。
结果晚上到时间我俩开电视一看,这什么玩意儿……
2L
芒有这档综艺吗,我昨天晚上也在看电视哎怎么我没有看到…
3L
有的。
不过是晚上十点半开始半夜十二点多才结束,小糊综一个罢了。
4L
楼主呢楼主呢?后来怎么了?这节目怎么不正经了?咱话可不能说一半啊急死个人啦
5L
hhhhhh我昨天晚上闲着无聊也看了看,现在大概知道楼主当时是什么心情了。
害,我昨天晚上笑得我爸从被窝里爬出来追着我打,不愧是芒,太会玩了。
6L
那照楼上这么说,这是个搞笑综艺??
7L 吾师舒曼
不全是……但也差不多了。
讲真,我原本以为它会是一档类似于X入人心和X蹈风暴之类专业而有学术内核的节目,再不济也就是跟X手一样他们唱唱歌我听听歌,我都已经准备跟我妈作各种科普讲各种乐理知识来显摆我的高大上了,结果,给我弄来一群聒噪的不行的男大学生合宿???
妈的。
我妈没看够二十分钟就开始疯狂嘲讽我然后回屋睡觉了,留我一人在客厅孤苦伶仃看这群人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这就算了,我万万没想到还能有更骚的。
节目组居然打算把诸如西洋长笛此类跟诸如铜锣之类放在一块编曲,我真的瑞斯拜。
这你想编出个什么来。
你是要编花篮吗?!!
8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鬼,我一个不学音乐的人都知道西洋长笛跟铜锣根本不是一种风格,节目组疯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9l
这操作也太��了,楼主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点想看了…
10l
所以这个节目具体讲的啥,有昨晚看过的集美来唠唠嘛?
11l
我我我!我精神小姑娘不请自来!
金色音符是芒果台新策划的一档成长式音乐综艺,节目邀请了在国内著名高等音乐学府名侦探音乐学院就读的七位高材生,他们的性格及生活习惯各不相同,所学专业也大不一样。接下来的九周内他们将统一居住在一栋别墅中,同舟共济精诚合作,最终完成至少三首原创歌曲,要求必须用到每个人所主修的乐器。
节目简介是这么说的。看着挺正经的,但是!
这群人里有西洋乐系的,还有民乐系的,据我观察彼此之间可能还不太对付。
总而言之,这几个人最后完成任务了就是正常的所谓“成长式音乐综艺”,完不成也能算得上是个不错的搞笑节目,横竖芒都亏不到哪去。
12l
狗芒真的是勇于做第一人,这节目策划真的是个鬼才。
13l
艹,你们说得我更想看了。
溜了溜了,让我去芒果tv搜一搜!
14l
我刚才查了一下,总制片人:何作,导演:魏婚夫
难怪这么敢,原来是这两位狠人儿
15l
srds,我看见他们俩还是好想笑啊…
一个做某男团的音乐总监结果每年都有人死,一个拍某男团成员主演的电视剧结果女主演死了
16l
害,可不就是我们死亡天团NZND吗,不死人怎么对得起这个团名
17l
歪楼了歪楼了快歪回来,我们MDZZ怎么遍地都是
18l
话说有人知道这个名侦探音乐学院吗,我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19l
我也没…不知道这个“著名”是怎么来的…
20l
我去搜了一下,好像真的挺厉害的,学院教授也都是很有名的专家,而且院长还是著名中国大鼓专家撒教授!
21l
我靠!列害!是我知道的那个撒教授吗!!!
22l
敲中国大鼓的还有几个撒教授,可不就是那个“央音一般”撒老师吗,可不就是那个把上央视当日常三餐的撒教授吗,可不就是那个何作天天念叨的撒撒吗
23l
楼上妹妹为何发语音!!我现在脑子里全部都是何作花式叫撒撒
阿伟死去活来!
24l
没道理啊,撒教授这么高调一个人,我居然不知道他居然在当某个音乐学院的院长
25l 死是名音鬼
咳咳…当事人来现身说法一下下吧
我就是你们口中那个非著名音乐学院——名侦探音乐学院的在读学生,而且和这几个上节目的憨批们基本是同一届的。
我们学校其实真的还挺不错的,当初报考的分数也真的挺高的,之所以没有什么央音国音上音星海等等等等这么出名,我觉得吧,主要是我们学校真的太太太随便了!
真的!哪里都随便!从校长到学生到餐厅阿姨,从招生到授课到考试到比赛。
你敢想吗,就我们学校每年都有的长笛比赛,我大一时候它叫“大大杯”,又过了一年宣传部的学生觉得这个名字像是在打广告就随随便便改成了“巨大杯”,去年做海报的学生又觉得巨大这俩字排版不好看,随手给改成了“超大杯”。前两天我跟比我高一级的学姐聊天无意间提到了这个事,结果她跟我说她大一那一年这个比赛叫“真大杯”,貌似在这之前还有好多不一样的名字…
总之我们就是学生也少,有的专业就一个学生,老师也就随便教一教,每年招生季招生办也不怎么宣传,导致虽然实力确实还不错,教出来的学生们也都挺厉害,但硬是没多少人知道。
我真的…害…我太难了
26l
卧槽…这个也未免太随便了叭
我真的有被震撼到
27l
我本来不太相信,但是想了一下院长的性格
嗯!我信了!!
28l
虽然但是,集美你的id为啥叫“死是名音鬼”,莫名有一种诡异的喜感哈哈哈哈
29l 死是名音鬼
因为我一个正常人,活在我们学校一群非正常人里,就经常被他们搞得不太想活…
经常要感慨怎么会有他们这么牛批的人啊…
但是与此同时这么牛批的人怎么会这么迷惑这么憨批啊…
我不要活了…
30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飘你振作一点我们还等着你跟我们科普呢哈哈哈哈哈哈
31l
楼上你怎么肥思,就因为是“名音鬼”你就叫人阿飘吗,你是什么取名鬼才啊哈哈哈哈
32l
姐妹们我回来了好气哦芒果tv上居然还没有传第一期
我就只看了一个预告片即使预告片连嘉宾的全脸都没漏但是我觉得我可以!!!
都是大长腿小哥哥而且声音也都很好听哦我好了我要蹲一个正片
33l
昨天晚上首播到现在都中午了还不上传?芒想搞啥??
34l
莫慌莫慌,我刚看到说电视上一会儿还要重播。中午一点开始。
有一说一,首播放在半夜,重播放在中午午觉时间,要不是我们这些天天爆肝不要命的年轻人,估计真的都没有人看。恐怕还是看着何作跟魏婚夫的面子这综艺才能上星,未免也太糊了。
35l
管他糊不糊,我爱看就天下第一!
让本爸爸先去点个外卖,一会儿一边恰饭一边看神仙小哥哥。让我康康今天是点麻辣香锅呢还是点芝士炸鸡呢
36l
香什么锅炸什么鸡,螺蛳粉它不好嗦吗!!
37l
螺什么蛳粉,老坛酸菜它不能满足你吗!!
38l
老坛酸菜也太朴素了,我酸汤小馄饨好歹还有点肉
39l 死是名音鬼
既然你们都这样了,那我一个刚吃完麻辣小龙虾跟石锅拌饭的人就不出来显摆了叭,嘻嘻嘻
40l
艹…我也想吃麻辣小龙虾
41l
没想到阿飘也是个狠人。不行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放过你,罚你给我们讲讲几个嘉宾都什么来路
42l
阿飘gkdgkd!!!
43l 死是名音鬼
既然你们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跟你们唠唠叭
先讲我们指挥系的小邵耶,超可爱的小个子男生,一头小卷毛,长得特别清秀可爱。从小学古筝(据说现在学指挥是因为当初报错专业了哈哈哈)。学校里出了名的妙语连珠,只不过每句话后面都要带个耶,听得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然后是我们音乐制作系的两位。
学作曲的王歌曲,个高脸俊,最强大脑!一眼看上去老成练达特别稳重,我跟他同岁都觉得我们之间有代沟,但接触之后发现真人其实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本学院超级大暖男。
作词专业的蒲词客,撒老师亲传弟子,典型猫系男,冷白皮高鼻梁戴副金丝眼镜,日常摊在后花园小秋千上晒暖儿扣词。而且这哥还辅修了刑侦专业,更骚的是去年他大三时候学校死了个学生,他居然真的把案子破了。
44l
不是?你们一音乐学院怎么还有刑侦专业???
45l
撒老师教中国大鼓的怎么亲传弟子主修作词辅修刑侦???
46l
本院的学生死了找学刑侦的同学破案…
我看你们应该叫名侦探魔幻学院吧,太魔幻了。我感觉我脑子有点不够用
47l 死是名音鬼
我们撒院当初可是主修中国大鼓辅修作词的,2020年了撒教授的语言艺术还有人不知道吗??带个学作词的学生各位有什么异议吗??
好吧确实是有点怪…
至于为啥刑侦专业,我猜大概是因为我们叫‘名侦探’音乐学院吧。
我们刑侦专业的两位老师都姓秦,俩人都是业界精英,当初带着蒲词客一块办的隔壁X寄宿学校杀人案件,这个案子各位应该都不陌生吧。结案时候他俩觉得小蒲差不多学成了,于是领了工资就去纽约玩了。
学生破案是因为事发当晚下大雪路断了警察来不了,当时死亡的是长笛专业一个叫甄solo的,这货据说人品不怎么样,脚踩两只船还偷同专业另一个同学的曲子。死亡原因是死者当晚喝多了穿过学校小树林准备回宿舍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脑袋撞在了石头上。总而言之就是意外,后来警察调查的结果也跟蒲词客的结论一样。
总之那段时间所有人见了这哥都要说一句‘可以啊蒲侦探’。
47l
淦!两位秦教授!是这个秦和那个秦吗!我不行了我申请吸氧!!
48l
就是这个秦跟那个秦,芒前段时间请他俩请不来,原来是在大洋彼岸浪。
害,慕了。
49l
这学校是什么神仙配置啊,弱势学科都能请到大神教授。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我和我。
50l 死是名音鬼
剩下四个人西洋乐跟民乐对半分。
民乐系的学箫的韬短箫和学铜锣的齐锣,两位同宿舍,但是性格真的天差地别。
韬短箫此人十分内向,据传闻在全校学生里只有隔壁西洋乐周长笛一个朋友,西洋乐那边有人说周长笛的一日三餐都是韬短箫送的。这位自创了一套全新的吹箫方法,一边敲一边吹,把洞箫搞的像架子鼓,为此经常被之前的学校劝退,好在现在我们学校也不怎么正经,什么锅配什么盖。
他室友齐锣是铜锣专业的,来自铜锣世家,祖上三代敲铜锣,也是全校里铜锣专业的独苗,自诩全校最响亮的人,其实就是最吵罢了,本质超绝话痨。因为话多口条顺经常担任学校各种晚会和比赛的主持人,是撒院的忠实粉丝,曾经撒院开会时他在下面晃荧光棒晃得异常激动结果就被学生会约谈了…
啊…打字好累让我去喝口水歇一歇再来讲西洋乐那俩人
51l
阿飘不急,妈妈等你(bushi
52l
xswl 怎么 校长开会变成大型追星现场了吗
虽然但是…超绝内向和超绝话痨做室友,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53l
但是我真的好想康话痨跟内向独处时候是个什么样,全程只有小话痨一个人说个不停自问自答,有点好笑哈哈哈哈
54l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我觉得我可能要搞到新cp了呜呜呜
55l
我也是我也是!!!楼上姐妹康康我!笛箫送饭cp有没有!一日三餐包圆,这一定是爱情!!!老娘要入原始股了!!!坑底大别墅建设中!!
56l
楼上未免也太快了吧hhhhhhh…节目都还没看cp先嗑起来可还行
57l
啊我的外卖到楼下啦!有人想要恰炸鸡年糕吗我一会儿可以拍照给你们看看哦嘻嘻嘻嘻嘻
58l
楼上你走开!我老坛酸菜还吃不吃了!!!
59l
而我低头看了看一水儿素的减肥餐……告辞!!
60l 死是名音鬼
我回来了中午石锅拌饭有点咸了
西洋乐这俩跟之前死掉的甄solo原来是一个宿舍,脾气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长笛专业的周长笛,名门贵公子,专业能力没的说,就是性格有点憨憨,作风十分嚣张跋扈,日常衣衫不整还扛着个长笛在学校里到处转悠,自称学校NO.1,还要承包小树林。
他室友唐钢琴就不一样,这是个自卑的小孩,随身穿戴七彩手卷钢琴,走路内八,原先跟甄solo是发小,谁曾想那是个人渣,小孩发现真相之后据说都要自闭了,好在甄solo挂了,现在开朗多了。
以上是我挑三拣四尽作出的比较正常的描述,看起来都很正经,但是这只是为了让你们不受到太大的冲击罢了。
他们其实就是一群纯血憨憨。
我的发言完了,谢谢大家!
61l
阿飘辛苦了,i飘在线为你打call!!!
62l
飘,你对你的遣词造句又什么误会吗??就算你这么描述我也真的没有觉得这是群正经人啊…有哪个正经人会随身穿戴七彩手卷琴吗…穿戴是什么鬼??七彩又是个什么鬼???
63l
楼上+1
我也不觉得哪个正经人会扛着长笛去承包学校小树林…总感觉有一种二哈成精的feel
64l
+2
更没有正经人会在校长开会时候晃荧光棒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65l
把吹箫吹成打击乐,来音乐学院学刑侦,说话总要加个耶字
你告诉我这哪里正经了
66l
这么看来七个嘉宾里面似乎就王歌曲一个正经人诶
王歌曲:???我年纪轻轻为何要受此折磨
67l
不不不,楼上你还是太年轻
你细想,能跟这六个人一块被选中参加节目的人能有多正经??
68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上你干嘛啊人家又做错了什么
王歌曲风评被害
69l
姐妹们别聊了快开电视 你芒没有准点播出 现在已经开始了!!!
70l
卧槽卧槽卧槽关键时刻我找不到遥控器了
71l
哦哦哦真的开始了刚刚介绍完节目内容,现在在拍他们接下来要住的宿舍
72l
装潢精美三层小复式,芒果爸爸财大气粗不负盛名啊
73l
门口摆着的那个板子上是啥?那么密密麻麻的字,本密集恐惧症天灵盖都要飞起来了
74l
是具体规则,我瞟了一眼,大概就是成员合宿过程中可以通过完成各项任务来获得抽取chance卡的机会,每张卡片对应一种乐器,获得卡片则结业表演时可得到该种乐器和演奏者的参与,其中有‘帮扶牌’也有‘捣蛋牌’,卡牌一经获得不可丢弃,即所得乐器必须在表演时使用。
75l
还挺多的,有小提琴大提琴手风琴横笛琵琶甚至连电吉他贝斯都有你敢信??
76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还有唢呐三角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俩绝壁就是捣蛋牌吧唢呐一响别的还能听见什么啊
77l
我笑得邻居跑来砸门 节目组做个人不好吗哈哈哈哈哈哈
78l
nmd是我瞎了还是你芒疯了 敢问快板儿也能算是个乐器吗???
我终于知道楼主为啥质疑芒是不是在正经搞音乐了 我看节目组才是最大捣蛋牌吧 xs
79l
我看你芒一开始就不是奔着音乐俩字去的
我宣布金色音符就是个正经搞笑综艺
80l
嗷嗷嗷嗷嘉宾的车来了苍蝇搓手.jpg
81l
不是我说你,芒,你有钱租三层小别墅,没钱搞几辆像模像样的车吗??
我头一次看见录综艺的嘉宾是坐自己学校的校园小巴车来的…
82l
芒:我的人设是清贫可怜灰姑娘
83l
来了来了下车了卧槽卧槽卧槽这群人腿好长好直妈妈我不行了
84l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看见了妈的这都是什么神颜啊都太他妈帅了吧呜呜呜呜呜我又好了
85l
快让开让我来每个我都可以!!!我躺平了!!
86l
楼上鸡笼警告⚠️
87l
诶?这个小哥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tbc
无奖竞猜 87l见过的小哥哥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