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06.

我小时候和每一个小朋友一样喜欢看动画片。

最喜欢看小熊维尼与跳跳虎，有一集小熊把自己最喜欢的蜂蜜送给了跳跳虎，可它并不知道跳跳虎最讨厌蜂蜜，最后跳跳虎很是嫌弃的说了一句。

“喔，这蜂蜜好黏哦！”

“真心遭到了厌弃。”我朝声音的源头看去。母亲开着一盏小台灯，正在给自己做漂亮的指甲。灯光刺的我眯起眼睛，母亲看了看电视里伤心的维尼，又把眼神移到我身上，说：“小熊，你以后可不许像维尼一样。不然妈妈会心疼的。”

“像它一样什么呀？”我问。

母亲没再说话，只是把刚涂好指甲放在灯光下照了照。

……

醒来时，我看着窗外想，我可能真的是一只很笨的小熊。一只真心遭到厌弃的小熊。

……

李姐说我睡了一天，难怪我肚子这么饿，饿的仿佛肚子里面正有人在打架子鼓，响的锣鼓喧天。但我还是在内心默默帮李姐纠正了词语，不是睡了一天，是昏了一天。

睡美人是会有王子吻醒的，而我是因为胡宇桐的冷眼旁观痛昏的。

李姐又说“小杰你不知道，你昏过去的时候宇桐别提有多着急了。”

我顺着她的话想，我怎么会知道？我昏过去难道不是因为他吗？但嘴上只是乖巧的说“李姐，我饿了。”

“就知道你该饿了。”李姐坐起来，仿佛是就等着我说这句一样“宇桐给你做了粥，我给你拿。”

我揉着发痛的腺体，“嗯”了声。

我不知道她是在开导我还是在可怜我，但无论是开导或者是廉价的可怜此刻对我来说都不那么重要了。我懒得去想，现在只想睡一觉。

打开手机发现有好多未读消息，声乐陈老师问我下周的MV拍摄还去吗？要是想休息校方那边由她去说。

我这才知道胡宇桐给我请了一周的假期，至于原因他只是说我生病了，需要休息。

我告诉她没有关系，下周我照常报道。她这才放下心，嘱咐我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情随时跟她联系。

又回了几个朋友的消息，我感觉到精力在以肉卝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逝。

粥是被胡宇桐端上来的，他坐在李姐的位置上摸了摸我的额头。“不烧了，有感觉好一点了吗小熊？”

我把手机放下，注意到他胳膊上贴着两片创可贴，估计是自己贴的，歪歪扭扭相互挤卝压着。很难看，很不胡宇桐。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捂了下胳膊蛮不在意的说“你要没有事了，我才敢静下心去做事情。”

我木然顿住，嗓子里宛如进了好多的蜂蜜，不甜只是黏糊糊的，想说的话被他这句全部堵进身体里，塞进胃里吐不出来。

他再次开口，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凉“昨天你头脑太混乱了，不标记是怕你醒来后悔，哥知道你很难受，昨天我也一样很怕，很怕你出什么意外。”

“小熊，你理解吗？”

我理解吗？选择权一下抛给了我。好像他的对错全部由我来定夺，可我不可以不理解的，因为他是在为我好。

他只觉得为我好，却从不想我需不需要。

于是我开口，声音放得很小，很疲惫的说“谢谢哥。”

接过那碗粥，我食之无味的咀嚼着，机械的行使着填饱肚子这一个动作。

满脑子都是那句，“喔！这蜂蜜好黏哦。”

胡宇桐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我，并不再多说了。事实上我们的话题并没有许多，他经常不是在道歉就是解释，他其实可以什么都不说的。对我残忍一点，利刃一样迅速断绝了我的念头。

可他是把钝刀子，越钝，想要划开东西时就越痛。

我被他割的血卝肉模糊的。

把碗递给胡宇桐时他的手拂过我的指尖，我小声“嘶”了一口，才发现手指尖上出了几根倒刺。兴许是刚结束发卝情期的身卝体分外敏卝感，一点小小的疼痛都可以沿着我的感管放大无数倍。

之前我喜欢咬手指，导致手指甲又宽又短，起了许多的倒刺。没想到现在改掉了这个毛病手上还是会起。

胡宇桐走后，我剥开他给我准备的药盒扣下两个白色药片扔进嘴里，水有点烫，我喝下去的时候有一瞬间感觉胃在灼烧。

我轻轻波拉着手上的那根倒刺。用牙在中间咬断，虽然不能完全消除，但起码目前不会再痛。

我看着那只剩半截的倒刺忍不住思考，思考发现的结果是胡宇桐就是我的倒刺。不过是顺着拔逆着拔都痛的刺。从指线一直被扯到心里的刺。

07.

隔天泰乐给我打了电话，十句关心里面夹杂九句暗话。明里暗里的问胡宇桐是不是对我不好。

我掩饰的笑起来“没有，我只是发烧了，正好逃两天学远离乐理课。”

“那我可以来找你吗？胡宇桐也要在旁边。”

“……”

我装不下去了，心情像吃了一块苦巧克力，涩涩的。我微微垂下眼睑，说“没有不好，该做的他都做了。”

是我想要的太多了。

他足够尊重我照顾我了。

“害，没事。”泰乐声音一下提的很高，想表现出很有气势的样子“你还有兄弟呢，商业联姻怎么了!你该找alpha还找，实在不行我帮你找。咱们不在一颗树上吊卝死。”

“你等我给你联系一下张嘉元啊。”

我被他逗笑起来，站起来打开窗户，郁气一扫而空。雨已经停了好久了，澄澈的空气铺天盖地的撒进来。

我听见隔壁中学的放学铃声打响，看见一群穿着深蓝色校服的黑色脑袋熙熙攘攘的冲出来，走到父母身旁。好像夏季水蓝色的花扑向一层层的蜜蜂，大的与小的嗡嗡拥抱在一起，只要他们不愿意主动分离，那就可以变为永永远远。

马路上的汽车鸣笛声开的很大，大的聒噪，几乎要淹没鼎沸人声。远处咖啡馆的一对情侣坐在窗边接吻，一阵风挂过，天花板上悬挂的风铃丁零当啷的响起变成爱神的预备时针。

泰乐故作活泼的声音依旧在我耳边盈盈环绕。

我突然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还被困在这里，而现在我想逃出去。

于是我也学他，把声音放得很大，喊“泰乐!其实我没有发烧!我是到了发卝情期!让胡宇桐咬我他没有同意!”

泰乐那边一下哽住了，猜他多少知道一点，以为我会一直隐瞒。却没想到我突然说出来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半天结巴着说“想咬你卝的人多了去了，咱不差他这一个。”

我摸着后颈，把头伸出窗外。晚霞的风比平时更温柔更洒脱，抚摸着我的额发。

我说“泰乐，你不用担心我，下周我就走了，学校安排我去洛市拍音乐MV。好久都不用回来啦！”

“小熊。”他开口，仿佛想了很久。但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很简单很认真的“你要一直开心。”

……

挂掉电话，我抬头看向赤色晚霞。像是沉湎于病中的病人，终于迎着破晓天光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tbc.

宇宙鸿荒/宇宙超任 大三角

01

 

“你喝醉了。”

 

　　胡宇桐发誓自己还能上台挥着鼓槌不错一个鼓点地打一曲。对方半蹲在自己面前，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瞧，语气却是怯生生的，害怕打扰他一样，又重复了一句——

 

“你喝醉了。”

 

02

 

　　酒精不是万能钥匙，也不是万用药方，配方分明写着“仅可用逃避一时”，依旧有人时时依赖酒精，避世避烦，避开那人含糊其辞的拒绝。

 

　　那人叫任胤蓬，属于高考都要都用五秒答题时间来写的名字，也属于上帝制造时也要多用五秒来精细雕琢的天赐之手。他拉得一手好大提琴，有一张稚气的脸，拥着大提琴的样子像怀抱孩子，顺生一切温柔的天性光辉。

 

　　他本人在表演以外的时间很难有让人感知温柔的时刻，一身黑色西装笔挺，浆直的衣领，生人勿近尽在脸上。只可惜胡宇桐比较特别，鼓手向来负责那一声铿锵，他这人的脾气也横冲直撞惯了，第一次看完任胤蓬的表演就上去搭话。

 

“如果可以，我想邀请你进我的乐队。”

 

　　胡宇桐穿一声红，往全黑的任胤蓬身边一杵，火焰融化黑岩石，炙烤之下原来是软软糯糯的夹心巧克力，顺着流出甜滋滋的溏心来。

 

“啊？”舞台上还有人在表演，任胤蓬这一声惊讶压得低，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羞赧。

 

　　都说玩儿乐队的人有一颗不羁的灵魂，拴不住的摇滚神经要冲破天的自由幻想。可哪有那么多真正自由的躯壳，连带着被世俗磕磕绊绊，跌一跤，摇滚魂站起来仰天大喊“never die”。

 

　　胡宇桐后来多次认真地邀请过任胤蓬进自己的乐队，他是行动派，第一次见面就互通联系方式，需求目的简单直白，后来也不算是死缠烂打，只是沟通无果后的再次沟通。

 

　　他像是得到了一个反应总是出乎自己意料的新玩具，一次又一次地欣赏任胤蓬被猛烈攻势闹得语无伦次的样子。任胤蓬好像一张反应试纸，一点点溶剂就能变得通红。

 

　　胡宇桐大方坦白自己乐队正需要一个大提琴手，也可大方承认自己的确有私心。

 

　　乐队配置里加上大提琴其实算是近几年才有的创新模式，敢玩才叫音乐，只是稍微玩过了火，竟把爱恋带入信仰。与大提琴手分手后，乐队里的这个位置一直空缺。

 

　　有些曲目再也不能完整地奏起来，搁置在乐队办公室的文件夹里，变成乐迷心里的沉睡记忆。感情也当如此，喜怒哀乐人之常态，宁缺毋滥人之常情，不要在信仰里谈爱情，要在爱情里研究信仰。

 

“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适合我的乐队。”

 

　　胡宇桐实话实话，并不是恭维游说，却有些话不能言说，埋在心里成了小小的玻璃碴子，一点点地磨，磨成圆滑的玻璃珠子。

 

　　大提琴手拉弓的样子，有剑指千军的姿态，却流出温婉的曲调，在心头上缠绕出难以言喻的酸涩。

 

 

03

 

　　任胤蓬还是拒绝。

 

　　他有自己属意的主唱，胡宇桐的乐队配置已经很完整，不可能为了他更换主唱。

 

　　他拒绝的样子很好玩，胡宇桐对他闹脾气的新玩具一点脾气都没有。别说生出恼意来，在对方拉拉杂杂的一串前言不搭后语中，甚至还起了逗趣的心思：“说都不会话了？”

 

　　任胤蓬被逗的时候也不会给出大反应，愣生生的一张脸，张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任凭胡宇桐继续逗他。

 

　　彼时他们在一家摆了三角琴的咖啡厅，音乐声行云流水，两个人却同时一皱眉。这家店请来的工读大学生应该还是不够水准，弹错了一个音。

 

　　不约而同的职业病让两个人对视着笑了出来，在安静的咖啡厅里延展出别人不知情的秘密默契。

 

　　胡宇桐终于不再那么坚持：“你有空可以来我乐队，哥带你玩玩儿。”

 

　　默契永远是最能拉近距离的沟通桥梁，任胤蓬松了一口气，他先点的头，又好似突然察觉什么似的，应了一声“好”。

 

　　胡宇桐的乐队在圈子里已经算是知名，艺术家总有一些恃才傲物的傲气，仰着头对世界生出一些不屑的哀矜。却意外地对任胤蓬这样三番五次地邀请，是惜才，也是一种强力的肯定。

 

　　来玩儿自然是来玩音乐，任胤蓬被几个人起哄推着上来合作一曲。前大提琴手带走了自己的大提琴，一开始还打算找人来顶替位置，随意买了把大提琴，后来寻不回之前的味道，干脆放弃了这个选择。闲置许久的大提琴音已经不准，任胤蓬调了多久，胡宇桐就在旁边看了多久。

 

　　胡宇桐在上架子鼓前伸手摸了一把任胤蓬的头：“随便玩儿。”

 

　　头发软软的，像他说话一样。

 

　　自在一些的配合总归是特别流畅，乐队几个队友一开始都以为胡宇桐只是单纯的移情别恋，一曲结束都开始理解胡宇桐的“穷追不舍”。说笑间也不自觉地透露出这个意思来，口无遮拦惯了，被有眼力见的瞪了一眼，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你们真的很开得起玩笑。”任胤蓬只能自己开口缓解尴尬，他少有这种举动，差点又把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胡宇桐并不领情：“倒也不是没有那个意思。”

 

　　胡宇桐承认自己霸道惯了，没什么需要遮掩的意图，想说便说了，喜欢便是喜欢了。大大方方地公开告白在人群中炸开来，本就是一群随性的人，听着这话起哄也是高分贝。

 

　　任胤蓬的脸皮是糯米纸那般的薄，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瞩目。

 

“都散了散了啊，明天要上台的歌练了没？”胡宇桐解围。

 

　　说来分明就是他故意闹出的尴尬，这会儿又扮出好人姿态，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任胤蓬微微地撇开眼神，胡宇桐的视线里正巧看着他鼻梁边上的一颗痣。他这样细腻的人，也不懂得生气，难堪也自会自我消化，像一把温厚古典的大提琴。

 

“我是个很谨慎的人。”胡宇桐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克制不住笑了起来。

 

“我参加节目之前为了确保整个流程甚至会做个PPT，这好像是业内第一人。所以刚刚绝不是我的随口胡说。虽然……我可能有点强势，但我愿意等你的考虑。”

 

“比起做我乐队的大提琴，我更希望你答应，做我的大提琴。”

 

 

04

 

　　当下没有听到的回答，可能意味着永远得不到回答。

 

　　任胤蓬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他宛若得救一般接起电话，连带着语气都平添欣喜：“小星。”

 

　　胡宇桐是知道武星的，关于任胤蓬不断拒绝的邀约，他就是主要且唯一的原因。武星是任胤蓬的竹马，打小闹大的交情，同气连枝的两个和弦。音乐是需要的配合的，而他们已经配合了将近二十年。

 

　　是他的才华天赋永远追不上的时间，也是他的一腔情深难以撼动的情谊。乐队不是必不可少一个大提琴手，大提琴手的生命里却永远少不了这位主唱。

 

　　音乐人的傲气是被碾进尘里也要用和弦奏一曲指天骂地，他哪能认输，不过是情深意切，他非要小刀锯大树，改锥撬大山，轻蔑一句情深不寿。

 

　　只是失意难免，失落难免，要靠一些酒精来麻痹被婉拒后的神经。

 

　　他是有些喝醉了，只是一些，还能狂放地用一曲带动全场气氛，却在眼前人说话的软声细语里不再着急证明自己。

 

“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我送你到门口打车吧。”

 

　　胡宇桐终于想起他是谁，是在咖啡厅里弹错一个音的工读生。啧，当代年轻人这么缺钱的吗？

 

　　被强行搀着到酒吧门口，胡宇桐的职业病还是忍不住发作：“你上次在咖啡厅弹错一个音，但今天唱得不错。”

 

　　对方显然是一愣，转而笑起来把乐天写在脸上，显然是对胡宇桐的僭越并不在意：“上次是帮忙，我是主唱哦。”

 

　　大男孩式的开心，并不像是在炫耀，只是在高兴地分享一件普通小事。

 

“你笑什么啊，我在批评你哎？”

 

　　男孩笑起来极可爱，想来生活中是个极受欢迎的宠儿，说话也软，像咬了一口甜糯的心太软：“你很有名，我去过你们乐队live，超炸！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哎，车到了，下次再见！”

 

　　原来是粉丝，胡宇桐盯着他衣服上绣着的“田鸿杰”三个字，怕他又是来帮忙，多嘴问了一句：“田鸿杰？”

 

“嗯，可以叫我小熊。”

 

“拜拜。”大概是酒精上头后的粉丝回馈，胡宇桐从车里探出头来，“小熊，有空可以来乐队找我玩。”

 

05

 

田鸿杰是二十一世纪现存傻白甜，光是天真相信醉鬼的话就已经算是不可思议。他真来乐队找胡宇桐，大高个儿男孩顶着“小熊”这样的可爱名号，一跃成为乐队里人见人爱的吉祥物。

 

他这一块混进白色药片里的小熊软糖，压在舌尖上化开甜。胡宇桐以前不喜欢软糖，不搭配鼓手的设定，缠人又粘牙，现下尝过这甜，又不得不去承认他的好。

 

任胤蓬对上次的告白有些避之不及，直到胡宇桐邀请他来听乐队新歌。他把台阶摆得大方，任胤蓬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来时地方不变，乐声不改，不变的是乐声停下多了个人往台上递水。

 

对方与自己的处事大为不同，迎上来就是一张大方笑靥，自我介绍也不含糊，轻轻松松把可爱称呼说出口，与他交流时说自己是白纸一张，胡宇桐教他很多。

 

下了台的胡宇桐用鼓槌轻轻地敲在田鸿杰的头上，长辈似的教训：“你要把人家吵死了。”

 

舞台就像是一个瞭望台，双目及远，尽收眼底。胡宇桐看田鸿杰同任胤蓬聊天，说是聊天更像是导游介绍，一张嘴叭叭不停，换任胤蓬不好意思的一个又一个点头。

 

又不住觉着有些好笑，人见人爱小话痨也有碰壁的一天。他还丝毫不受挫，真真儿交际花一支，漂亮的笑眼全是芬芳。

 

任胤蓬没有待多久，认真地给了些关于新歌的意见。他的专业毕竟不同，乐理思考角度也不同，给的意见也新鲜。

 

胡宇桐送任胤蓬回来，这才知道乐队里其他人一哄都去吃宵夜，就剩田鸿杰一个人哼着小调儿帮忙整理乐队办公室。

 

“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

 

“我等你啊。”又是一张笑脸，把手上的抹布随手一丢，跑过来搭胡宇桐的肩膀，“吃宵夜去啦。”

 

“一个电话的事儿，等什么等。”胡宇桐被推着走，又想起什么，“慢点儿，我去问问任胤蓬吃不吃。”

 

已经出了音乐室门口，夏夜没有晚风，闷热的氛围笼罩，眼前就是一个十字路口，直走不远处就是乐队常吃的夜宵摊子。

 

“胡宇桐。”

 

拿出手机要拨电话的胡宇桐停了下来，这小孩连名带姓地喊人怕是胆儿肥了，刚要伸手教训又听他问——

 

“刚刚你在台上，看的是谁？”小熊还是笑，他应该很适应笑容才对，竟也有要扯出笑来的时候，“是我还是他？”

 

十字路口绿灯亮了，通话已经接通，胡宇桐有个问题，不知应该怎么回答。

 

END

*从暧昧到爱情 HE 唱作人&大明星 无差7k

*抓住圣诞节的最后一点点尾巴 祝大家圣诞快乐 天天都快乐

—

想吃一个猕猴桃的理由可以有很多种。



徐均朔靠在厨房的洗手台旁边，从塑料袋中挑出一个看起来最饱满的，握在手心，放到水龙头的正下方一点一点用水流冲洗干净。小小的玻璃窗外面是深蓝色的，很深，今天没有星星可以看。蓝牙耳机连接着音乐电台，主持人说星期五适合放一些爵士音乐，徐均朔觉得他说得对，但是其实这句话换上很多其他的音乐类型也成立，比如民谣和粤语流行。猕猴桃上的毛扎得他有点痒，酥酥麻麻的，刚刚关上水龙头微信提示音就响了。他于是擦干手上的水渍去看，是郑棋元发来的消息。一张模模糊糊的风景照，底下跟着说自己刚刚收工，肚子好饿，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吃个宵夜。



“稿子还没写完，不过没关系。带明星，需要我开车去接吗？”



郑棋元那边正在输入中了好久。徐均朔以为他是要说的内容太多，打字又慢，边用水果刀削皮边等待，没想到一分多钟过去，只收到一句“好啊。”



“嘶——”



用刀的时候果然不能看手机。只不过是稍微走神一下，刀刃就在食指上留下了一小道伤口。有点疼。但徐均朔倒不至于多娇气，只是心情稍微受了影响，含着指尖用另一只手回复，说那我换身衣服过去，你把地址发给我吧。然后他转头看着那个被削了一半的猕猴桃，突然又没了刚才那种想吃的欲望。象征性拿起来咬了两口，把手洗干净去卧室找厚一点的外套还有车钥匙。



和郑棋元认识大概已经三个月了。是指双向认识，而不是他单方面的。如果要追溯起来，六年前郑棋元第一次拿奖时他就已经有偷偷窝在工作室沙发上给他写过歌。当时的徐均朔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六年之后郑棋元居然会主动找他约词。不是一首歌的词作，而是整张新专辑的概念设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郑棋元说觉得他的词写得有灵气，只有他能写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来他把这件事情给工作室一位和郑棋元关系不错的姐姐讲了，对方听完之后笑得毫不遮掩，直接告诉他这种漂亮话你听听就算了。郑棋元他哪里是想要你的词，他就只是单纯想泡你，而且还是只上/床不负责的那种。傻子才会信他的鬼话。



徐均朔并不觉得自己算是傻子中的一个。他在娱乐圈磕磕绊绊也混了几年，年少成名，有了不错的口碑和成绩，知道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潜在规则。但是他同样也不觉得这是件多值得介意的事情。他和郑棋元的关系的确暧昧，却也就此打住了。嘘寒问暖，聊聊音乐和电影，偶尔一起吃宵夜。所有知己好友也可以做这样的事情。他不敢奢望有什么更进一步的打算，或许郑棋元也不曾有。



夜晚的上海依旧灯火通明。郑棋元发来的地址有点偏，他跟着导航绕了好远的路，等赶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郑棋元一个人靠在路灯旁边抽烟，头发被风吹的有点乱。看见他的车在面前停下来，微笑着上前敲了敲车窗，歪着头说：“朔朔再不来的话，我就要以为是我惨遭抛弃了。”



徐均朔最受不了他这样。明明这么成熟迷人的一个男人，偏偏喜欢刻意露出一点柔软，向他若有似无撒娇，展现脆弱和索取的一面。他也知道这或许是郑棋元惯用的手段，在他之前应该有至少五六七八个无知单纯的小男孩上钩。可是心脏的生理反应的确是骗不了人的。他确实在郑棋元微笑着朝他眨眼的时候狠狠地心动了，还不止一次。那种酸酸胀胀的奇异感受，存在感高得让人想狡辩都困难。



真没出息啊。徐均朔心想。要是我再单纯一点，我就要当场真情告白了。



好在郑棋元一向很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玩暧昧嘛。要的就是这份试探的若即若离。他自觉把烟熄灭坐到副驾，又转脸盯着徐均朔看了一会儿。半晌才重新开口：“好几天没见，你是不是又瘦了？”说完这话还要接着认真左右打量，好像真的有多么在意他身上那几两肉的去向。



“没有。赶稿子天天在家吃外卖，没胖就不错了。”



“怎么不自己做？”



“我不会啊。”他踩下油门，看着后视镜倒车上路，大脑一下就有点断电，“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做多了吃不完，点外卖凑合一下正好。”



等最后一个“好”字落下，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这话其实颇有点在暗示的意思。但也无所谓了。反正他和郑棋元之间根本不差这么一句。他想起来他们刚认识不久的某一个周六，两个人一起去工作室旁边的私人咖啡馆喝咖啡。他问郑棋元会不会觉得被打扰，郑棋元那时也说自己反正是一个人，不出来和他聊天的话，也没有什么人要陪。



车载电台和方才手机上的节目是同一个。爵士部分早已经播完了，现在换到了古典轻音乐。郑棋元靠在座椅上，完全放松的状态，喃喃说自己有点想吃甜的。徐均朔只好带他去附近街区喝糖水。点了两份上来，两个人坐在狭小的阴影里面对面。他这时候才注意到郑棋元连妆都还没来得及卸，大概是结束后就一直靠在路边等他，眼神里是有疲惫在的。半夜十二点，老式糖水店还有不少人。他们都戴了复杂的帽子眼镜，彼此对视的时候又忍不住轻笑出声。郑棋元低头舀了一口黑芝麻糊，大概是因为太甜了，眉毛微微皱起来。怎么像小孩一样。徐均朔又在想。什么心理活动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给他看了，是真的愿意相信，还是仅仅下意识对所有人都流溢出接近于亲昵的神色。



“最后一首歌的歌词，写得怎么样了？”



徐均朔呼出一口气，搓了搓被冻红的双手，勉强收回思绪开起玩笑：“不怎么样。还没开始动笔。这两天工作实在太多，你的deadline又不着急，只能先麻烦往后稍稍咯。”



“嚯。你这是欺负我啊。”



“这我哪敢？要是您这位带明星一气之下把我封杀，以后我接不到活，就要被迫流落街头了。”



“放心吧。”郑棋元抬脸朝他笑笑，“不会让你流落街头的。”



这话回的段位着实很高。混淆重点模棱两可，撩人于无形。徐均朔有点头疼，也没直接回答，就只乖乖点点头，像只鹌鹑一样把自己藏起来。郑棋元说的那首歌他其实一周前就已经试图开始构思了，奈何一直没有头绪。整张专辑的概念围绕时间展开，从不同的时间空间和自己对话，探讨各种人生历程中的转折起伏。最开始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工作室其他老师是不认可的。原因很简单，这并不是一张徐均朔自己的专辑，而是属于郑棋元的专辑，讲的是属于郑棋元的人生。郑棋元四十岁了，经历过的面对过的徐均朔不可能轻易读懂，他也未必愿意将所有过去都剖开来给一个小朋友看。但是徐均朔坚持说他想要试试。因为对于一个在娱乐圈混迹二十年的男人来说，没有什么话题比时间更能在他身上引起共鸣。徐均朔喜欢这些真实的、有质感的、闪闪发亮的东西。他想要，却没想到郑棋元竟然真的愿意给。



“是哪里写不下去？可以跟我聊聊。或者聊点别的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吗？徐均朔吸了口果汁。一个单薄的上下结构汉字横在他心口。爱也可以吗。



徐均朔其实很好奇郑棋元过去四十年里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什么人。但是这话问出来就越界了，好像他自己也迫切地想要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从音乐创作的角度来看，爱情是一个没办法避免谈及的话题。他无法在不知道郑棋元爱情经历的情况下为他写一首歌，或者凭借猜测捕风捉影，随意下笔。郑棋元的过去是团浓白色的雾，又美又迷人，但靠近就容易找不到自我，整个人全然迷失在他每一寸的包围里。所以徐均朔笑着绕开了话题：“那聊聊你拍戏的进度吧。”郑棋元也笑笑，语气很温柔地回他：“好啊。那就给朔朔讲点片场的趣事，想不想听？”



徐均朔撑着下巴，听郑棋元轻描淡写地说起那些细碎琐事，有一瞬间觉得这样的关系好像有点过于美好，就算暧昧也暧昧得晶莹剔透。他们一直聊到糖水店准备打烊。人流到最后全三三两两散了，宇宙中遗落下他们两颗渺小的星辰。郑棋元的酒店在不远处，步行其实就可以到达。但他非要多蹭一截徐均朔的车，分别时欲言又止，靠在车门上沉默对视好久，再低笑着补上一句谢谢款待，回去注意安全，晚安。



晚安。那就晚安吧。徐均朔到家后躺在床上，记忆却还停留在郑棋元沾着黑芝麻糊的舌尖。悸动又或踌躇不决，大约也可以一起丢给明天。



他是郑棋元生命里一只路过的会写歌的蜻蜓。蜻蜓就做好蜻蜓要做的事情，不该在那片看上去美丽的水面上试图搅起波澜。奈何好奇与期待不可避免。如同剥开一只核桃的过程，越用力越痛，指尖抠进罅隙里，疯了一样要扯裂，为得到内里那点苦涩但醇香的果仁。还是很想知道他的过去。想知道他过去爱过的人。这算是一种心动吗？还是仅仅是自私的、为了完成自己作品所产生的人物素材需求？从前徐均朔一直告诉自己，顺其自然，爱情来便来了，不必非要阻拦。只有郑棋元真正让他感觉到安全感的匮乏。那么大一个窟窿，长牙舞爪的，好像要用无数个坦荡无情的坚硬外壳去填。他没有那样刀枪不入的自我。



之后的一周里他又尝试过动笔几次。从旁观者的角度，揣测郑棋元爱一个人的心情。但是太难了。各种各样的死线压在他身上，他只有从夹缝中探出头来呼吸，想一想爱情的意味。郑棋元在剧组的工作也到了最繁忙的阶段，每天工作时长十几个小时，根本无暇同他联络。于是他们就又暂时回到了相识之前的样子。这样也挺好的。徐均朔习惯了站在远处看他，听他那些或真或假的传闻。这才是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不应该被过近的假象混淆了视线。



十二月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充斥着没有雪的湿冷，咕噜咕噜冒热气的汤还有几十张团成一团扔进角落的稿纸。生日前一天徐均朔一个人去外滩吃晚餐。挺高级的西餐厅，窗户上贴着半透明的磨砂装饰画。之前一次采访时主持人问他能不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他想了好久，最后说，寡淡吧。是挺寡淡的。除了文字就是音乐，擅长于与人社交但不喜欢。会上网了解最新鲜的流行元素，傻笑之后下意识给郑棋元分享。大概因为郑棋元也挺孤单的。不是表层的孤单，是深层含义。他们两个本质是同一种需要被拥抱的类型，因此在这个冬天相互取暖以显得皆大欢喜。



几天不见，郑棋元和同组男演员的绯闻又上了热搜。徐均朔点开看了两眼就逼自己关掉了。看也没用。他就算介意，也不可能一个电话打给郑棋元，问他是不是有了新的情人，或者新的爱人。过了一会儿餐厅中央来了一位小提琴手，原来是免费的小提琴表演。他坐在座位上听得很入神，忘记拿手机记录下来，只是觉得好美啊，音符搭着音符，旋律搭着旋律，简简单单的，就让人有种想哭的冲动。



过了十二点就二十四岁了。本命年诶。好像还有很多闪闪发光的东西在未来，但是这个时候抛开一切他能想到的只有横在他和郑棋元中间那碗芝麻糊。



搞暧昧就是这点不好。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玩进去了。进一步退一步太难拿捏，他又不是郑棋元那种修炼千年的老狐狸，懂得随时抽身若即若离。他说到底还是想要更唯一更全部的感情。



餐厅十二点打烊。徐均朔提前几分钟离开，想给自己买块蛋糕当做庆祝。结果刚刚跟着导航绕了一段路，就收到了一长串的微信提醒。各种人名发来的生日祝福。有朋友，家人，以前的老师，还有工作伙伴，唯独没有郑棋元。小徐同学认命叹气，下意识寻找自我安慰。没事的啦。微信又不像当年的QQ，还有好友生日提醒功能。郑棋元不知道他生日也正常。非亲非故的。再加上他最近要拍戏，哪有那么多时间在自己身上费工夫。



话虽如此。



话虽如此，点开信息列表的瞬间，发觉自己第一反应是去找那个人的名字时，还是会被扑通一下跌进水里的窒息感裹挟。



挺烦的。越不该想越难不想。要是当初躲郑棋元躲得远一点就好了。不接这份委托，不去片场探班，不和他溜出去吃宵夜。说白了还是他自作自受。以为自己足够聪明，分得清工作和私生活，不会有更进一步的打算。谁知道打脸来得又快又狠，转眼就让心高气傲的小狮子变成流泪猫猫头。



扫码付完款，徐均朔从店里走出去，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来。视频通话的铃声在这时突然响起。他吓了一跳，腾出一只手拿起来手机正要接听，看到来电人备注，居然不小心手滑按下了挂断。



……出大问题。



他刚刚，是不是……挂掉了郑棋元的视频通话？



那边过了一分钟仍然没有动静。徐均朔忍得实在煎熬，只好咬咬牙主动打过去。郑棋元接通得很快，像是一直在手机前等待着。他一个人倚在酒店的沙发上，面色有点微醺，妆也都卸掉了。看见徐均朔冻得发红的脸出现在屏幕中间，直接省略了最平凡的寒暄部分，对着镜头笑了笑，柔声说道：“朔朔，生日快乐。”



一阵夜风猛吹过来，徐均朔鼻头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谢谢……棋元……哥……”



“谢什么。哎，怎么十七分了。耽误了一分钟，没有卡上十六，怪我怪我，今天收工又太晚了……”



“什么……十六啊？”



“上次你说的，第一次听我的歌是在十六岁。”郑棋元扶了扶眼镜，微薄的酒气透过屏幕洒在他鼻尖，“不过十七也不错吧，离我们认识的时间又近了一点。现在开始朔朔二十四岁了，有没有许什么生日愿望？”



徐均朔还没有反应过来。郑棋元居然把年龄这件事看得这么重要，并且意外有着过分浪漫的仪式感。他抽了抽鼻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许愿的话，还没有呢。晚上工作室那边的老师要给我办生日会。就是小范围的，请了一些老师朋友，棋元哥你要是有空……”



“我最近在邻省跑综艺和宣传，要到圣诞之前才有空回去。”



“啊，那就……”



“所以，可以把平安夜当晚的时间留给我吗？”



郑棋元的声音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过来。手机屏幕像虫洞一样，将这种距离折叠了，营造出一种紧密相贴的错觉。徐均朔其实原本对这样的距离感是有概念的。宇宙中漂浮的两个质点，重合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这一刻他好像连对面均匀的呼吸都可以感觉到。湿漉漉，带着细密而酥痒的质地，拥有足够以假乱真的柔软的形状。好想和他拥抱啊。下一次一起喝芝麻糊的时候，如果可以吻上去就好了。两个人的嘴唇都沾上黑乎乎的颜色，被同一个印章盖上两次，唇纹覆在一起。一个忽略掉距离的吻，一次忽略掉时间与理性的，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心动。



“嗯……你如果方便的话，好啊。”



男孩揉了揉鼻尖，对着镜头笑笑，哈气一不小心模糊掉郑棋元的脸。屏幕上的男人又凑近了些，安逸的神色像猫一样，懒懒的。他点了点徐均朔额头的位置，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用被红酒浸过的低哑嗓音问道：“一周没见了，朔朔有没有想我？”



……



“有。”



单字答复出口的瞬间，徐均朔紧张得有些不自然。可是郑棋元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隔着屏幕满意地轻轻笑起来，纹着黑色坐标的左臂再次入镜，手掌张开，认认真真地挥动两下说：“外面太冷了，早点回家。别让我担心。”



“两周之后见。”



“……好。两周之后见。”



等到月亮消失又再出现十四遍的时候，就可以去见你了。虫洞消失，物理距离真实地无限接近于零。我在对这样结局的期待里静静等待。



什么若即若离明哲保身都是借口。月光那么澄澈那么美，怎么会真能忍得住不做出更靠近一步的打算。



……



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平安夜到来之前，徐均朔终于完成了全年所有的文字工作。他提前收到了郑棋元发来的航班号码，带着两个包装漂亮的圣诞苹果开车去机场等人。晚上十一点，候机大厅还是人来人往的。他戴着帽子口罩裹得像个雪球，缩在人群里张望，觉得自己再多一秒就要害羞融化了。过了一会儿，出口处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乘客出现。他目光跟着转圈，绕了三四次也没找到目标。郑棋元行程保密工作向来做得很好。没有了粉丝接机，找人就变得更加困难一些。徐均朔掏出手机正要点开连连看，结果开始游戏的提示音还没响起，面前突然就有一双皮鞋闯进了视线。



风尘仆仆的男人裹在黑色大衣里，单单薄薄的。面容里还有倦色，帽子遮住眼睛的一半，气息却好温暖。



那人透过防蓝光眼镜的镜片直视他的眼睛，什么也没有多说。忽略掉半个多月的分别，松开行李箱坚硬的扶手，把他轻轻地又小心地揽进了怀中。



一个飞行味道的拥抱。可是好安稳啊。徐均朔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面支离破碎的玻璃窗，原本残缺漏风不敢叫人靠近，现下却被郑棋元用胶水一块一块小心翼翼地拼合了。即使还是有无数个十四天横在他们中间，但是窟窿是可以暂时被填满，蜻蜓也有了停下来歇一歇脚的勇气。然后郑棋元松开他，胡渣有点冒头，问他想吃点什么。“烧烤吧。好不好。想吃烧烤。”于是男人也就点头同意。烧烤就烧烤吧。今天是平安夜，是朔朔二十四岁生日的续集。小朋友的愿望都应该被实现，合理的不合理的，但凡能做到的都划进代办清单里。我是你一个人的圣诞老人。



好浪漫啊。就算是误会，也请让我暂时把它当作是爱情。



他们在一个小小的路边摊一直吃到凌晨。郑棋元一个素食主义者，肉串上桌之后统统递到徐均朔手边，把人喂得像一只小松鼠。聊天的话题从综艺录制变到徐均朔双十二新买的袜子还有独立游戏，绕过一个大大的圈，只是对歌词的事情避而不谈。徐均朔到底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郑迪郑迪，你过去三十九年有认真爱过什么人吗？他敢问的只有你录综艺有没有碰到什么趣事。住的房间怎么样，是双人房还是大床房。直到最后一串金针菇都彻底冷掉了，郑棋元才抬手伸向他的嘴角。“有酱汁在这里，朔朔。”徐均朔真的好喜欢听他叫“朔朔”。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了两秒，然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郑迪，你可以再陪我一起去一次外滩吗。”



……



十二月的末尾，深夜小众电台在放郑棋元三十九岁的个人访谈。徐均朔把车窗降下，让夜风尽情地灌入，也灌入街边欢快循环着的英文圣诞歌。访谈的主人公此刻就坐在他身边，下巴埋在围巾里静静看窗外。他听到女主播语气柔和平缓的提问：“那可以聊聊您的感情生活吗？”一年前的答案徐徐展开，三十九岁的郑棋元声音磁性温柔：“没有太多要讲的部分。关于那些发生过的传闻，我并不想去解释，我不在意，但我觉得爱是件很值得被珍视的事情。可遇不可求。很多时候并不是随缘了，而是觉得无力，不知道应该前进的方向所以顺其自然。所以我会等。等这个自然发生。我期待它的发生。”



“现在也是一样。”



郑棋元从副座上转过头，对着徐均朔眨眨眼睛。小朋友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好像化开了。棉花云里开出小白花，过去现在重合，“现在也是一样”，原来他一直在等“自然”来临。



“……哦。这，这样啊。”



“嗯。对。就这样。”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有没有等到过……如果等不到的话……”



“朔朔。”



车子渐渐速度趋于静止。目的地就出现在他们的右侧。黄浦江的对岸灯火阑珊，霓虹灯把大半个城市网起来，五彩缤纷，圣诞树闪着迷人的亮光。又美好又隽永。宗/教层面上的祝福转化为人与人之间最直接浪漫的表达。



郑棋元解开安全带，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围在徐均朔的脖子上，一圈圈绕好，然后扯起红格子围巾的一端，抵在他唇前，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了上去。



抱着玫瑰花的一对恋人从他们窗外匆匆走过。两瓣花瓣落下来，被夜风吹进相爱的人梦里。



徐均朔怔愣了两秒，而后抛开了毛绒布料的阻隔，勾住郑棋元的脖子，真真实实地，完成了一个属于十二月的深吻。









新年的第一个月末，郑棋元收到了徐均朔为他创作的全部歌词。一共十首，各种主题分门别类，文件命名也规整。唯独有一篇，名字只有字母和数字组成的一串乱码。郑棋元下意识先去点开，只匆匆阅读一遍，就知道了原来这就是他对自己过往与未来爱情的理解。



他的男孩说，暧昧流言或许沸沸，认真与否不必太过绝对。



他的男孩说，



顺其自然有时也有所谓，愿你我在岁间等一个人，听完他所有爱里稚昧。









END

26.

飞机落地的时候，徐均朔被震醒了。他看到外面高阔的天空，仿佛闻到了北方的气息。

郑棋元活动着肩膀，捏了一把徐均朔睡出压痕的脸，“你是小猪吗？睡了一路。”

徐均朔确认自己没有流口水，拎起包就往外跨，“快快快，想死我了北京！”郑棋元的腿卡在座位之间，他一下没迈出去，晃了晃，一屁股坐下了。

郑棋元拍了一下他的后腰，抱怨道：“早干嘛去了？”

大庭广众，这个姿势实在不太雅观。徐均朔火烧屁股地站起来，在过道上支支吾吾。

“反正……反正怪你！”

“行，都是我的错。”郑棋元推着他往外走，“顾易站你这边，岩哥也没少骂我，我现在深刻认识到错误了。”

徐均朔回头：“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了？”

郑棋元想起这几天收到的大量照片、视频和生活记录，面不改色地说：“最多三分熟。全熟能吃的只有你一个，别加醋了，我不爱吃酸的。”

徐均朔红着脸上车，别扭地把郑棋元赶去副驾，自己躲在后座看风景，假装看不见郑棋元。

过了一会儿。

“哥，我流鼻血了！”徐均朔仰着头，慌里慌张。

“诶哟您可别沾我车上！”司机靠边停下，往后扔了一包抽纸。

“对不起对不起。”郑棋元一边道歉，一边帮徐均朔止血，“您继续开。放心，没沾上，待会儿您多收点钱。”

徐均朔脸上捂着纸巾，“呜呜”地抓着郑棋元的手腕，金色的手链随着动作晃动。

“瞧瞧上海给你惯的。”郑棋元捏着他的下巴，给他擦血。

“我毛细血管细和上海有什么关系？北京太干了！”

“少来。你以前可不这样。”郑棋元的力气卸了点儿，“可真是……变了不少。”

司机目不斜视地开车。

徐均朔脑子一热，往前凑去，“喜欢你，一直没变。”

郑棋元推开他，“别往我身上靠，脏死了。”

车里一时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徐均朔把纸巾往旁边推了推，“要不要？”

郑棋元没看他，他想，自己真是老了，听几句软话眼就发酸。

“哎呀！这条路！”他的思绪又被惊呼的徐均朔牵过去，“好熟悉！”

“废话，回家的路都不认识了？”

徐均朔答不上来，他以为那个家早就不在了。

郑棋元看出他心中所想，“一直留着，先带你回去看看。”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过于矫情，轻飘飘地解释：“你不回来我也不好直接卖掉。”

徐均朔走进阔别已久的房间，一切陈设和记忆里毫无偏差，他拿起桌上的相框，眯着眼角笑。

“北京的空气质量有好很多，那么久了也没落灰。”

郑棋元咳了两声，无奈地看着他：“别埋汰你哥我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均朔抱着相框，坐在床上乐。屋里没开空调，久未通风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尘味，好像一切都凝固了，停在他们分别前的那一刻。两人身上都出了汗，热烘烘的，可徐均朔却浑然不觉，抱着郑棋元的腰，脸颊挨着蹭着郑棋元的腹部。

“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郑棋元蹲下，抽走他怀里的东西，把他的两只手攥在掌心，仰视着他。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徐均朔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轻轻踢着床沿，问：“我们还住这里，好不好？”

“不去新家看看吗？”

他们冒着艳阳，先去了打金店。

徐均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看着郑棋元。他们甚至没个像样的地方，身后是有些年份的店面，周围是灰砖砌的胡同，巷口时不时有穿白背心的大爷遛狗路过。一切都稀松平常，除了那枚戒指。

郑棋元心如擂鼓，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鲜有这种时刻。他不像个大人了，有种小学生被拉到班级前面发言的窘迫。曲起的手指蹭着裤缝，阳光照得他眼晕。

“均朔。”嗓子发紧，他咽了口唾沫，“天时地利人和，眼下咱们一样没占。不过四年都将就过来了，再将就这一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发凉的指尖轻轻搭着徐均朔的手腕，拇指和食指间捏着戒指，“你愿意戴上它吗？”说完又急急补了一句，“改天会换个好的。”

徐均朔咬着颊肉，露出一个不算太漂亮的笑，眼里蓄着泪。

“笨蛋郑棋元，至少我们占了‘人和’。”两枚戒指贴在一块，他抱住对方，“现在我可有勇气按下那个门把手了。”

可徐均朔显然没料到新家真正的模样。

他以往只能从照片里窥见一二的空间在眼前整个铺开，他从客厅走到厨房，绕到书房和卧室，不太确定地问跟在身后的人：“有点……熟悉？”

郑棋元挨上来抱着他，“你的记梦本，在我还有权利看的时候，有幸记下了你梦里的大房子。”

落地窗外是北京无云的天，连着一排排建筑。

“讲道理，以前是真穷，做梦都只能梦到这种程度。”徐均朔开玩笑。

郑棋元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说：“现在也不富，只能把你的梦稍微变大一点点。”

徐均朔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慢慢低下去，“郑棋元，你是不是就想让我哭。”

他慢慢开始发抖，弓起背弯下腰去，“你想让我后悔自己心狠到从来不回来看一眼，对吗？”

郑棋元掰过他的身体，“不要哭，朔朔。”

他擦掉他的眼泪，很快就有新的流下来。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像你爱我一样，所以不要害怕。”他的神情温柔又郑重。

“均朔，我一辈子做过两件混账事儿。第一件，把你捡回来。一穷二白就把你拐进我糟糕的日子，让不知事的你和我一起操心柴米油盐。可结果也没那么坏，你很好地长大了，也照顾着乱七八糟的我。第二件，送你去上海。明明知道你喜欢我，离不开我，还是把你推开了。喜欢这件事上我比你晚一点点，所以我会更努力。给你更多的时间去考虑，如果你飞走了，算我活该。”他笑了一下，指着窗外，“南边，旧家，是哥哥弟弟的。”

他又指了指脚下，“这里，新家，是郑棋元和徐均朔的。均朔，现在由你给我第二件混账事儿一个结果。”

北海的柳条已经又长又绿，垂到水面。漫天的柳絮也早散尽了，看不到结果。

徐均朔的答案消失在咸涩的眼泪下，温热的手心中和爱人的吻里。

——跳呀跳呀121

生日预热第一弹！

Part.1 All’idea di quel metallo

1

文名：可爱颂

作者： @汪 

关键词：现背+架空

一句话简介：不知道为什么看完之后会让人联想起蜂蜜芥末塔塔酱程度的甜蜜story。

文案：用尽我贫瘠的文字储备也很难形容这篇文章里戴宸和殷浩伦的可爱程度，太切题了，可爱但不幼稚，自然而不做作，两个人的相处和对白都让我咬被角尖叫：太可爱了吧！这是什么毛茸茸软乎乎生活实写！并且这篇文章也并不只有可爱，两个人的心路历程绝非一帆风顺，而是经过层层试探和无数次心动才拥有的美好结局。以及，皮下也非常思念炸小黄鱼了55555

2

文名：[良宸浩景]梦游症

作者： @稽古場 

关键词：现背 节目录制时期

一句话简介：梦游症发作的第二个月，戴宸敲响了殷浩伦的房门。

文案：梦游症=吐真剂，我立刻送你俩入洞房锁死（bushi）。潜意识指引着戴宸在殷浩伦的怀里深深睡去，原本若有若无的距离被飞速拉近，又被一场绮丽的梦境直接击碎两个人双向的试探关系。作者写两个人表白的时候皮下简直小鹿乱撞，任谁看了都会说，这就是2019年最甜蜜的纪实爱情。

3

文名：[良宸浩景]等雨停

作者： @稽古場 

关键词：现背+架空

一句话简介：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和你躲过雨的屋檐

文案：这是个安静的故事，北京的秋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不得不说这个气氛非常lchj，他们俩放在一起静远大于动。一次聚会，一次录音，一次眼神的交汇，他们安静地等待雨停，同时听见彼此内心的声音。粗看之下这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但细细品味，这又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毕竟只需要一个眼神，我就能读懂你呀。

4

文名：【良宸浩景】秘密

作者： @离斗斗 

关键词：现实向 一点方袁十里提及 

一句话简介：殷浩伦有个秘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文案：这篇文章看完，皮下一声叹息。人生的登场顺序总是很重要的，殷浩伦来的太晚，错失良机。他们在夏天相遇，但是夏天总会结束，他们都会回到自己原本的人生轨迹上。也因如此，戴宸不需要知道殷浩伦的秘密。都不是没有心动过，但只是很不凑巧，所有的心动和秘密，都只能和夏天一起埋葬。

Part.2 Notte Stellata

5

文名：海盐事故

作者： @汪 

关键词：AB，宸×伦

一句话简介：这种时候就该感谢一切巧合和相爱的勇气吧。

文案：对信息素过敏的Alpha和Beta，正是这两个人性格的投射。戴宸业务和性格的反差，殷浩伦作为强项的和音，与文章中设置的第二性征契合起来，更增强了这篇文章的代入感。他们依偎在一起聊过去的时候是温情的，但当现实接踵而至，能不能坚持下来、一起去看海，又让人忍不住要揪心。幸好故事的最终他们用彼此的仪式定下爱的约定，看到了那片海。

不止要去听海哭的声音，他们还要搭建起爱情的隧道，勇跨俗世之海。

6

文名：【良宸浩景】请假告急

作者： @离斗斗 

关键词：AO，日常

一句话简介：东北人和沙东人对对碰，千言万语汇聚成两个字，“整呗”。

文案：小甜饼无限制大放送时间到！异地恋又如何，视讯传情说爱也能绣我一脸，这大概是xql的必备技能（心酸）一次小小的误会牵扯出可爱甜蜜爱情故事的回忆，到最后又反转让人啼笑皆非，戴宸的反应也太可爱啦我旋转跳跃！

7

文名：【元与均棋+良宸浩景】COLOR DUET （一）

作者： @呢喃 

关键词：色击，soulmate，连载未完结，更至第二章

一句话简介：我被色彩流放了

文案：作者有段时间没有更新了，但我依然对这篇文念念不忘。色击和soulmate梗自带的浪漫被作者的行文烘托至满点，用颜色和音乐互相映衬，我听见你音乐中流淌的颜色这种话实在是让人感动得想落泪。艺术本身是共通的，他们在和对方相遇之后逐渐看到颜色，并且让自己的歌声染上颜色，何尝不是一种呼唤呢：请你找到我，请你带着我。

8

文名：【良宸浩景】先来后到

作者： @离斗斗 

关键词：日常，平行世界

一句话简介：王子和骑士是永远会在一起的关系。

文案：又是甜度满分恋爱日常，讲真我不懂为什么我心甘情愿被骗进来杀掉（不是）黏黏糊糊的恋爱让人姨母微笑，带着占有欲的霸气宣言也让人心跳加速，冬天喝有这杯焦糖奶油巧克力风格的lchj真的甜到我心里。

9

文名：顺流

作者： @汪 

关键词：校园au

一句话简介：这次换你在上海，我在北京了

文案：在这篇文中，他们是竹马，是邻居，是关系亲昵的哥哥弟弟，然后也会变成向导和学生，变成认识的以前的朋友。时间长河缓缓流逝，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不断变化，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这句话，其实未免有些缱绻。动心是一瞬间的事情没错，但也可以顺势盖棺，永不开启。就好像这篇文里的殷浩伦和戴宸，他们顺流而去，不会后悔。

10

文名：【良宸浩景】翻越高原（一发完）

作者： @馍小朋友 

关键词：高三au

一句话简介：跨越心理的高原会迎接无限可能的未来！

文案：一个好真实的高三生活，皮下要是高三也遇到殷浩伦这样的人……算了，不能瞎想。这篇文出众的地方就在于它的真实性，我相信经历过高三的人都懂能遇到殷浩伦对高原期的戴宸来说是多么珍贵的一件事情啊（。很喜欢他们两个人偷跑出去抓娃娃的片段，高压之下的放松如此弥足珍贵，也正因如此，他们对彼此来说如此不同。

11

文名：憨熊1

作者： @无糖马杀鸡 

关键词：跨性别者

一句话简介：你好，殷小姐。

文案：用两个人的故事传达包容、理解和爱，是这个故事我认为最动人的地方。殷浩伦遇见了戴宸，她第一次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爱和理解，也让她有勇气成为她。性别特征是后天赋予我们的，戴宸爱的始终是殷浩伦这个人，与性别无关。脱离性别这两个人的特征没有被抹去或者是刻意标签化，也是为什么这篇文反复看也不觉得出戏的原因之一吧。

12

文名：露西公主

作者： @无糖马杀鸡 

关键词：孕期生子提及

一句话简介：亲爱的露西公主，你一定要幸福

文案：这篇文中，寥寥数语就能把遗憾和离开描述的如此动人，也骗了皮下好多眼泪。他们是如此温柔的两位父亲，他们已经拥有过他们的露西，尽管他们只彼此陪伴了七个月，这份爱也依然让我心生敬畏。

无差/无脑宠⭕文学/昨晚郑⭕微博故事新编

“大人也可以哭鼻子。”

 

十一点半的时候郑棋元发来一个微信，说徐均朔我有点难过。彼时小学生正在游戏里厮杀，绿色的消息提示灯闪烁了十几分钟，游戏保护界面却什么也没有。

“郑⭕撤回了一条消息。”

徐均朔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龚子棋在耳机那头叫他快点回来再开一把，他潜意识里觉得不对，退了游戏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室站在楼道里给他打电话。

好冷，也没有暖气，冻手冻脚的。徐均朔觉得自己的脚踝骨已经冰的像两块金属。他坐在台阶上，抱着自己的腿哈气。

 

郑棋元最后一条微信消息是早上八点半发的，说今天全国降温一定要穿长袜，不要再耍脆了不然出大问题。他没回，觉得郑棋元老爷子作息，还给方书剑吐槽了一通，现下他觉得这就是不听老人言的报应。

他最近应该挺累的，电话一直没通，嘟嘟嘟地声音响了三个一分钟，徐均朔趁机想郑棋元的这几天。

参加了好几个活动，连轴转。看微博笑的是挺开心的，可开不开心的除了当事人谁知道呢？这么赶的作息，人都要累脱了，可就这样还有精力每天发微信告诉他今天的天气，提醒他多穿点儿。昨晚一点多还在淘宝给他下单了三四件卫衣和外套，今早他瞅见待发货里的衣服，沉沉地叹了口气。

郑棋元是个太好太好男朋友，好的他有点难过。他是个大人，毫无弱点，事事周全，比的他看起来更幼稚了，甚至连一天固定的两个微信电话都总是一拖再拖。说自己忙，说自己要复习，其实是在宿舍打游戏，其实是觉得郑棋元啰嗦。太幼稚了，小孩子在风口灌了一领子风，眼泪就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

 

郑棋元接了电话，沙哑地叫他朔朔。

徐均朔哭的更凶，像头小豹子咬着下唇呜咽着努力憋住声音。路过的晚归同学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他只是摇头，脸涨得通红。

你怎么了郑棋元？

徐均朔只是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人在真的很难过的时候原来是会失语的。郑棋元有点闷的呼吸声和吞咽声顺着电流传过来，他知道他在喝酒，就像郑棋元知道他在哭。他们对着电话沉默，默不作声地发泄着所有的情绪。

 

“我想你了。”

郑棋元好像在抽烟，压低的声音不是往日讲睡前故事时候那种刻意的磁性，是真的很嘶哑。徐均朔心疼的发颤，这许多年郑棋元独居，没有爱侣没有亲人没有舍友，没有人陪着他看星星说哎呀今天天气好晴朗，没有人说今晚心情好我们点两根蜡烛喝两口小酒然后看一部昏昏沉沉的电影在搂在一起睡到天亮。他一直一个人，他把一个人的孤独掩饰地很好，睁着眼睛到天亮然后说一个人洒脱自在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你想抱抱我吗？”

徐均朔的声音也哑，还带着哽咽的后调，尾音颤抖的几乎能听见牙关的碰撞。所幸郑棋元没有开口问，他太过于温柔，好像永远进退有度。

 

“想啊，我好想抱抱你。但是现在十一点多啦，快回去睡觉吧小徐同学，不然明早上课起不来就真的变大熊猫啦。”

 

徐均朔眼泪淌地更凶，流进口鼻里呛得直咳嗽，宿舍大门没关好，冷冷的风吹的他脸疼起来。他几乎要被郑棋元的温柔逼疯，只想喊叫，只想不管不顾地和他大吵一架，但又哪里舍得，郑棋元是连心疼都不舍得让他疼的男人。但他还是疼，太疼了，心口疼起来像被人割了筋脉。

 

“郑棋元，你只要回答我，你想还是不想？”

 

郑棋元被小朋友突如其来的严肃搞蒙了，愣了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是好想抱抱他啊，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过面了，异地恋好难，他只能把从前的视频翻出来一遍一遍的看，收藏的语音翻来覆去地听到能背下来。但这些都不是徐均朔。徐均朔是有味道的，他的身上有专属于自己的味道，有爱情的味道，有家和温度的味道。

他捏住眉心深吸一口气，太累了，累到身心俱疲，他倒在地毯上，眼泪顺着流进耳朵，好不舒服。他只想回声入人心的日子里再走上一遭，每天早上起床就能看到他的小朋友，和一群朋友唱歌，像一个有正常感情的人类。

 

“我想，我想抱你。”

如果有时光机就好了，不用等待火车高铁飞机，不用在乎距离远远近近。你能来陪我看初雪，我也能和你看星星。你问我想不想抱抱你的时候，我伸出手就能拥你满怀，不用想你明早是不是有专业课，搂着你睡到天亮再用时光机把你送回去。

 

“想我，就等着我。”

 

徐均朔几乎是冲回寝室，拉出行李箱草草地塞了两件儿衣服，舍友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只是两眼发直地装箱子，抬头恶狠狠地问昨天我买的那包草莓棉花糖放哪了？隔壁寝来串门儿的方书剑目睹他两次因为手忙脚乱撞上铁栏杆，在箱子里塞满了这几周买的腮红小熊挂件彩虹糖果史莱姆乐高拼图还有前几天出去看电影抓的几只皮卡丘玩偶，叹了口气老父亲似的拍拍他给他订机票去了。

 

“最近的一班飞机三个小时以后飞北京，你快点儿收拾，我让龚子棋开车送你过去。”

 

徐均朔下飞机的时候是三点整，打开手机微博的特别关注就响了。郑棋元顶着两个肿肿的眼睛，举着手机哭的呜咽。他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头靠在车的后座才敢插上耳机听他说了什么。

他又讲到那个夏天，他只是端着手机坐在那里，他就明白他满腔的疲惫和怀念。在岛上的日子真的快活，他们乘风破浪，跨越山海，没有什么遗憾就只是歌唱。像是夜莺，只为唱歌，只为把每首歌唱好。“走吧别回头一直往前走吧。”那时候分别他哭的很惨，而郑棋元只是笑，他想大人都是这样感情淡漠的吗？然而并不是，他看不到北京的星星会难过，活动排的紧会累，几天见不到自己的小爱人会想念。郑棋元总在装，装作赤诚天真，洁白又单纯。然而人非钢铁，不能总用所有的精力全副武装自己，和生活对抗，单打独斗，还要自己包扎伤口。

他应该有个战友的。

 

月亮很白，今晚没有星星。

他盯着前路，混凝土车的大灯刷的一下亮起来，照的他眼睛酸痛，流出两行清泪。

 

郑棋元来给他开门，和他想象中的一样颓唐。头发散着，眼睛肿泡泡的，身上的烟味儿大的熏人。他没有惊讶于徐均朔的突然造访，只是侧身把他的行李拖进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累了，两个人都太累了。郑棋元去给徐均朔放洗澡水，徐均朔进厨房下面条。收拾的时候看见郑棋元没来得及整理的红酒和烟头，忍不住又掉下眼泪来。

郑棋元脚步很轻地走进来，从后边儿伸手抱住他，嘴唇贴在他侧颈上磨蹭。

徐均朔也伸手回抱住他，两个人的肋骨撞在一起，有点疼。郑棋元又瘦了，每天只会发消息提醒他好好吃饭，自己也不知道严于律己。

徐均朔思绪已经飘远了，从冰箱空了明天应该去补点什么菜到红酒挺贵的应该扔掉还是放咸鱼二手出掉，郑棋元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掉在了他领子里。

 

徐均朔拉着他的手进了浴室，两个人很快脱光自己，面对面赤裸的抱着。两个人皮肤贴在一起，徐均朔体温高，很快暖和了郑棋元的四肢百骸。他的胳膊箍住怀里的男人，安静的抱着，不亲吻也不做爱。

只是抱着，心跳声交融在一起。

 

“哭吧，大人也是可以哭鼻子的。”

 

徐均朔像哄小孩儿一样拍他的背，起初郑棋元只是呜咽，像只小猫一样抽鼻子，一会儿就大声起来，和小孩子受了委屈一样哭，哭嗝打的停不下来，一张口咬住徐均朔肩膀，眼泪口水很快就一起掉下来。

郑棋元说话呜咽，听不清楚，每一个字都像刀尖儿戳在徐均朔的心肺上，他不会哄，只好去吻他的耳朵，郑棋元哭的头一点一点的，很快被他捉去了双唇轻轻地吮。

两个人吻作一团，郑棋元终于见了点儿笑意，嘿嘿地不好意思，脸红扑扑的低着头。

 

“郑迪，成年人道理你都懂对不对。”

抽烟不好喝酒伤身。清规戒律郑棋元懂的比自己多多了，废话说的多了也没必要。成年人的世界里睡一觉就是解脱，明早起来又是一个崭新的郑棋元。

“在我这儿不要做成年人。”徐均朔用额头碰郑棋元的鼻尖，“在我这里你可以做小朋友。”

“可以撒娇可以哭，可以说累了可以说想我。没关系，我照单全收，而且绝不退货。”

 

郑棋元揽住徐均朔的脖子，两个人又亲在一处。

真的太难过了评论区聊聊天儿叭

还有点梗在合集前一篇 持久有效 欢迎前往。

※本文又名：假如上音是个朝堂

又名：顽皮世子惹上俏将军  划重点HE！！

※偏年上，各种cp随机掉落（棋昱+顾老师吕哥占重比，害怕惹事不打tag了）感谢其他崽崽客串！

※2w+，回国前最后一发，讲道理搞自闭了，第一次写AU走剧情，卑微求大家有空看

※红心蓝手评论打赏，大家随便我不挑！

本期适配BGM：余年-肖战

1.

  “京城轶事第三十六回——郑大将军一战成名，三抗圣旨拒不婚娶！走过路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凑个人头！”

  太平三年，京城长安街边上一家小茶馆正是生意兴隆，人满为患。此时厅内正中央张茶桌旁，编竹椅上端坐着位老先生，拿手有一下没一下捋着花白胡须，摇头晃脑地念起开场词。

  “唐尧舜禹夏商周，忠臣奸将斗不休，往那名利场里走一走，富贵钱财啊……”

  老先生手中醒木一拍，重重搁上实心的厚木桌沿，震得茶碗都歪了歪，溅出几滴，在桌上留下不起眼的褐黄色水渍。

  他刻意压低嗓子，似要营造什么诡异氛围，声音沙哑沉暗，“这富贵钱财，自然是要险中求。”

  话音刚落，说书先生“啪”的一声收了扇子，笑眯眯扫了一圈众人，满不着调地一下一下敲着手指，面上一派热情洋溢。

  “上回书咱说到，这柱国将军郑棋元，郑大将军，那可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遥想当年郑家衰颓，郑老爷子多年不掺和官场之争，全靠郑将军少年英武，独自一人进宫面圣，当场立下军令状……”

  场子下有人着急嚷嚷，“然后呢然后呢！”听得老先生眉毛横起，手中醒木又是响声一砸，待到茶馆里上上下下都安静了才不紧不慢接话。

  “郑棋元年仅十六，就孤身领兵平定辽东西南，战功赫赫，皇帝是青眼有加，弱冠之年便封为都尉，后来一路高升，才有现下郑家风光无限……”

  “按理说，大将军温文尔雅，丰神俊朗，身手更是不凡，各家权贵个个巴不得攀亲，挤破了头也要把自家女儿儿子往郑将军眼前塞……只是郑家其他两位爷早已结亲，而郑将军今年已过三十九，至今未娶，究竟又是为何……”

  老先生弹了下手指，手腕转溜两下又将扇子一甩一收，双手抱拳向听客们作了个揖，嘿嘿狡黠一笑，“请听下回分解。”

  “嗐！这老油条，尽坑人茶水钱。”

  顾易本来在二楼伸着个脑袋看的正起劲儿，故事讲了一半断在最关键处，只得悻悻扭转过头，望向旁边撑着头坐了半天却一言不发的少年人，眼神有几分促狭。

  “诶哟喂，徐小世子，别挎着个脸，搞得我们都跟你债主似的。”他长臂一展，将面色黑如锅炭的徐均朔拽进怀中，怜悯而同情地摸摸他脑袋，嘴上说的话却欠揍兮兮，“好歹也是要嫁人的人了，稳重点，乖啊。”

  “乖你个飞天螺旋爆炸皮皮虾！”徐均朔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将顾易胳膊反手一折，听得这臭小子痛呼一声，手下再一用力，直接把人送进对面吊儿郎当端着酒杯的龚子棋怀里。

  “我靠，你干嘛？”猝不及防有帅哥投怀送抱，龚子棋眼皮子一跳，酒盏还未放下就慌忙往旁边一闪，看着顾易径直撞上木墙，语气里嫌弃半分不减，“这人你要你留着，别往我这儿塞。”

  顾易靠墙揉着额头直吸冷气，气的扭头就要跟龚子棋当场搏斗，俩人顿时厮打成一团，看的徐均朔太阳穴突突，深吸两口气，平静地回头问背后小厮，“王公子何时才到。”

  “快了快了。”小厮连忙低头应声，“刚刚王家仆人来报，说是只有百米不到的距离。”

  “成。王敏辉那破马车，多跑一会儿正常。”他摆摆手吩咐周围人都退下去，然后坐正身子望向对面还未结束尊严保卫战的两个憨憨，抓起桌上盛瓜子壳的果盘就劈头盖脸甩了过去，怒吼一声，“有完没完！”

  五香瓜子壳如大雨纷纷落下，浇了一脸，顾易拽着龚子棋的衣领，龚子棋掐紧顾易的脖子，两个人齐齐愣住，转眼望向刚刚爆发出雷霆万钧之势的徐小世子，样子颇有些滑稽。

  小世子此时眼眶泛红，常年黑眼圈也遮不住眼底的愤怒委屈，咬牙切齿地指着眼前俩人，恨恨道，“老子叫你们来茶楼干嘛的？来听说书，来打架的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就不该指望你们！”

  一说到这儿，徐均朔眼睛红的更厉害了，声音也忍不住带上几分哽咽，义正言辞字字诛心，“我，徐均朔，你们的好兄弟，此时此刻正在面临人生最大的绊脚石分岔路，但你们关心吗？不，你们只在意自己！”

  龚子棋默了一瞬，缓缓把手从顾易脖子上放了下去，叹了口气，“朔啊，这事也没想象的那么糟。刚刚你也听见了，郑棋元是个顶牛的人物，你们两家若是结亲……

  他顿了顿，还是诚实道，“我看倒是人家郑将军比较亏。”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徐均朔无言，扭头将殷切目光投向顾易，心里期盼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发小能在如此危急关头做个人。

  然后看见顾家大公子摸了摸下巴，沉吟两秒后，相当赞许地点点头，“子棋说的在理。”

  好嘞，再您妈的见。

  徐均朔面无表情从座位上站起来，长袖一挥马尾一甩，转身就要出门去，拒绝再与这两个良心狗肺的狗东西共处一室。刚到门口，还没触到把手，竹门被人一下子从外面拉开。

  “诶呀，是均朔啊。”王敏辉笑眯眯站在门口，死死堵住不让他跨出半只脚，“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有要事相商，怎的这就要走？”

  徐均朔反手一指身后还在长吁短叹好妹妹明天就要嫁人的两位公子哥，冷着脸道，“你问那俩畜生。”

  “别气别气，刚刚我才专门为你这事跑了一趟。”小世子实在被气的不轻，王敏辉好说歹说温言细语相劝才终于将人拉回来，摁在竹席上，摆出一副严肃神情。

  “礼部尚书今日来翰林院找我爹商讨议事，正巧提到你的婚事，我就偷偷听了一耳朵。”王敏辉轻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拍拍旁边人肩膀，“说是圣上心急，再拖不得了，下月二十日需得完婚。”

  徐均朔听了一半早已是面如死灰，顾易看了不忍，讨好似的递过来一瓣蜜瓜，也被小世子一爪子打掉，扭过头时声音微抖，“当真是没有法子了？”

  “法子……”王敏辉垂眸思考片刻，然后抬起头来眼神诚恳，“倒还真没有。”

  徐均朔：“……”

  “当今天子亲笔赐婚，结的是名门贵胄的亲。圣旨已赐，这婚若是不结，皇帝郑将军你爹怀王，谁丢的起这面子？”

  徐均朔答的理所当然，“我丢的起啊。”

  “……”王敏辉噎了一下，而后翻着白眼无语回道，“你丢的起有个屁用。”

  说来说去都是死路一条，他仰面往竹席上一倒，心如枯木气若游丝，“那我是非嫁不可了？”

  在场其他三人都沉默半晌，谁也不知如何发话，最后是龚子棋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抚了抚衣摆，伸手与徐均朔狠狠握了握，一脸情深义重，“兄弟保重，日子定了就差人来下帖子，千万别不好意思，哥哥随的份子钱必不少你一分半毫。”

  徐均朔：……并没有感觉有被安慰到。

  强忍着没把龚子棋那张幸灾乐祸的臭脚给揍个五官挪位，他撑着软枕翻了个身，忍住眼眶里那点要落不落的酸涩。

  他，徐均朔，当今圣上亲弟弟怀王唯一嫡子，作了二十几年的纨绔世子爷，居然在大好时光青春当下，被逼迫嫁于一个面都没见过一次，话都没说过一句的人。

  不，他紧闭了眼深吸一口气，细细回想后，不得不咬牙切齿纠正方才那个不怎么准确的说法。

  毕竟，若要真算下来，他与郑棋元倒还有一面之缘。

2.

  虽说木已成舟，更改不得，但一切孽缘的源头，还要从故事中的传奇主人公，说书话本子里的常客，堂堂柱国大将军郑棋元说起。

  郑棋元此人生平来历并不复杂，除去刻意夸张的艺术修饰，与说书先生口中夸上天的那般神仙下凡倒也相差不远。

  圣旨下的那天傍晚，徐均朔便快马加鞭赶往隔壁吏部尚书府邸，一脚踹进龚府大门，硬生生将已经躺进被子里的龚子棋拉出被窝。两人披着狐裘大衣挑灯夜谈，商量说郑棋元为官从政多年，难免有不端不正之举，说不定能以此为由婉拒婚约。

  最后的结果是两人连夜翻完从御史台偷来五本卷宗，眼睛充血哈欠连天，然而别说有人上参了，硬是连郑棋元一根犯错的毛都揪不出来。

  “操，这什么人啊？”龚子棋趴在桌边已是困意如山倒，勉强把眼睛撑开一条缝，不可置信道。

  “郑棋元他妈是神仙吧？十五岁入仕十六岁行军打仗，十七岁平乱凯旋十八岁封将，十九岁升正三品二十岁成最年轻都尉……我要有这履历，我爹脸都得笑烂了，说不定长安街十里铺设酒摆宴，拉着他同僚一个个分发我的获奖名单。”

  “你梦呢。”徐均朔毫不客气地呛声，“等下辈子……不，还是换条道投胎，说不定还有救。”

  他们几个公子哥从小长大，玩笑话一向说的刻薄刺耳，于是龚子棋笑容不减，语气慈爱，“今时不同往日啊，现下他郑大将军再牛逼，如今见了我还不是要乖乖喊一句大舅哥。”

  徐世子握卷宗的手没稳住，一个激灵儿，厚厚一本就哐当一声砸在黄花梨茶几上，彻底将龚子棋当柱国将军大舅哥的春秋大梦惊醒。

  他愕然抬头望去，看见徐均朔面色阴沉，眼神发狠，平日里一双玩世不恭的三白眼此刻凶性毕露，看的他竟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急忙想开口解释，听得对面小世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语气如同从牙缝里磨出来似的阴森。

“想都别想，本世子这次要是随了这群死老头子的愿，当场抱石投河悬梁自尽。”

  毒誓言罢，他仰头望向屋顶梁柱，凄凄惨惨叹了声气，“世道如此，竟要联手逼婚正值青春花美男强嫁不知道哪方面功能不行的所谓大将军，实在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龚子棋：“……”不是，兄弟戏过了。

  当然，最后是河没投成梁没挂上，大将军功能是否齐全也没个定论。徐均朔无论这回怎么闹腾耍赖卖惨，驻边北方的徐王爷权当没看见，每日喝酒烤肉搓麻将好不痛快。

  于是乎徐均朔传信越发频繁，开头称呼也逐渐没大没小，从“父亲大人在上，孩儿均朔谨奉”到“爹速速救我！我刚过弱冠不想嫁人”再到“你个老东西再给我装聋作哑，我就去衙门告你卖儿求荣！”

  一日他提笔写信时，顾易刚好提了只金斗鸡上门炫耀，看他造句陈词字字犀利毫不客气，不禁啧啧称奇，“徐世伯可当真是脾气好，这要是我爹，你得跪着出家门。”

  京城王府侍卫千里传书送去的信件全部石投大海，徐均朔天天盼着北方的回音，最后只等来自家老爹不咸不淡的一句。

  “吾儿心情为父了解，只是旨意已接，郑将军为人正直温雅，嫁去后切记收心不可瞎胡闹。（附：乖乖在府里待着，若敢逃婚，老子三日后抵京，必打断你狗腿！）”

  太平三年九月二十日，长安街十里红妆，吹锣打鼓声势浩大，金车玉轮青骢马，珠帘绸缎红锦衣。街上百姓比肩接踵，纷纷被这大阵仗震住了眼，私下都悄自感叹郑棋元这荣宠实在太盛，结亲规格几乎与皇子无异。

  只是殿下怎的就不开眼，英明神武柱国大将军，娶了个恶名传遍京城的纨绔败家子。

  大家皆扼腕叹息替郑将军不值，许多待嫁闺中的姑娘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只能偷偷抹泪再背着人唾骂徐均朔两句，搞得徐世子名声又臭上几分。

  “……吏部尚书家大公子龚子棋，三朝太傅顾老玄孙顾易，翰林院王大学士嫡长子王敏辉，还有徐怀王家世子徐均朔。四人狼狈为奸横行霸道，并称为——京城四大恶少！”

  顾易兴奋地一甩折扇，握着扇柄戳了戳前面正闭眼等着上妆的徐均朔，语气激动，“妹妹，咱们上话本子了！人家说我们家世显赫潇洒风流，合称京城四少呢！”

  “……不是，你能不能别带那么重滤镜？”徐均朔被嬷嬷按在座位上扑粉抹胭脂，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阵恶寒，心说脖子和脸连色号都不齐，郑棋元要是见了会不会以实物与图片不符为由上门退货啊。

  心里小九九一个个争着往外冒，嘴上还不忘埋汰被话本子小说迷了心的顾大公子，“你睁大眼看看那是什么好话吗？那些人乱嚼舌根，说我们吃喝嫖赌挥霍无度，甚至强抢民女霸占他人未婚妻啊！”

  越说越来气，徐均朔双手一撑木桌，惊的弯腰为他勾眉的丫头手一抖，险些画歪了黛色，只见自家世子拍案而起，满脸义愤填膺。

  “真是群瞎子，平日里扶老伯过马路帮大娘赶鸡仔看不见，一上酒楼赌个钱听个曲儿，就个个七嘴八舌消息传的比谁都快。”

  他反手一指梳妆台，明镜里的贵公子唇红齿白，玉冠墨发，眼尾斜斜上翘有几分邪气，一派风流倜傥，“再说了，老子这一等一的相貌，至于去抢别人家未婚妻吗？！简直胡说八道！”

  “搞错了搞错了。”顾易连忙拍着他的肩膀哄他坐下，“折子上弹劾强抢民女的是龚子棋，你的罪轻些，无非吃喝玩乐混吃等死罢了，小事小事，问题不大。”

  ……这倒是实话，徐均朔被梗的无从反驳，翻了个白眼又坐回高脚凳上，权当自己是个工具人任由宫人嬷嬷摆弄。

  一直到上了花轿摇摇晃晃过了半路，他还神思恍惚，回想刚刚顾易那几句玩笑话，心下沉重。不论是弹劾折子还是话本子，那些关于他的议论终归是有几分道理。

  他的确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除去生了张好皮囊，几乎一无是处。徐均朔轻笑一声，恶趣味地想他们这帮人在外人看来可不就是一无是处嘛，仗着出身名门就当米虫，毫无上进心。

  寻常百姓不知，他们这些高官子弟最是清楚。当今世道就快要乱，枪打出头鸟，装疯卖傻隐忍不发，未必不是条好出路。

  皇帝老儿为何眼巴巴盼着他与郑棋元成婚，他心里清楚得很，无非是看自己孤身一人留在京城当质子，空有家世又没本事，老爹虽握重兵可无野心，纨绔世子哥一个，嫁给郑棋元就当养个花瓶，放心的很。

  郑棋元功高盖主，率军征战次次胜利而归，性情温和平稳，百姓无不称赞。如今太子与四皇子争权的厉害，皇上年老势衰，要稳住局面不得不用郑棋元，偏偏又疑心病重，表面给予郑家恩宠万千，实则处处设局牵制。

  与徐家结亲便是这张厚密蜘蛛网的其中一条细线。

  靠，这他妈如此复杂的局势拉我进来干嘛？徐均朔越想越心寒，一时觉得人生无望，想着自己这性格怕不是刚进将军府就要凉凉，顿时恨不得给自家老爹两锤子，说什么不能逃婚，命都要没了还不逃婚！

  花轿兀然停住，他一愣，抬头望去，见流苏垂帘下伸出来一只手，指节细长脉络清晰，连指甲也修的整整齐齐，看似文弱实则有力。

  帘外锣鼓声喧天，唢呐震耳欲聋，与喊轿的人声混作一团，倒像他脑中也是一摊乱麻。轿子外的人似是等了许久，见他没反应，于是指尖勾了勾，声音带笑，“到了娘子，下轿吧。”

  徐均朔怔了半秒，匆忙将手递过去，手指刚触及那人手心，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失了劲儿，惊叫声还未出喉咙便被人一把捞了起来，他垂头望见自己右手还被牵着，意识到郑棋元竟是单手把他抱了下去。

  卧槽，这武力值！他咋舌两下，默默将出逃将军府此条划出备案栏，暗叹若是婚后家暴，他这瘦胳膊瘦腿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隔着红蒙蒙一层盖头，看不清头顶上人的脸，只依稀窥得个轮廓，鼻梁挺直眉目弯弯，或许是领军多年的缘故，腰身更显笔挺，一身红袍长身玉立。

  不过是个模糊身影，就已是如此意气风发。徐均朔不敢细想，连忙跟在后面跨进了府邸，心中一团迷雾解不开，越发阴影重重。

  皇帝不是良善之辈，连逼婚的损招都使的出来，足以见其深沉心思。

  可是，郑棋元又为何不抵抗，就这般顺从答应了呢？

3.

  结婚这事儿，全府上下忙里忙外操心费神，到头来最闲的居然是新娘子。

  徐均朔坐在床沿边百无聊赖地拿手敲床板，等了半天不见人来，本就心中有气，索性眼睛一横一闭将红盖头一把扯下来，旁边侍女惊叫一声，冲上来跪在他脚边，泪眼婆娑地哭诉。

  “世子啊，这盖头不等将军来是不能摘的，不吉祥不吉利要沾晦气的呀，奴婢这条贱命若是没了不要紧，要是误了将军与世子终身幸福才真真是做牛做马也赎不回的大罪啊！”

  徐均朔被这一通振振有词强上价值观的结论整懵了，半晌才愣愣道，“我就是饿了想吃点东西……诶你别这样，我吃完再盖回去总行了吧！”

  房里除了桂圆瓜子花生红枣，还真没什么别的吃食，小世子捻了两块桂花糕放嘴里，又灌了半壶茶水，搜刮遍整件房也没翻出什么好玩的，于是脱水般仰面躺在大床上，有气无力道，“来个人出去看看呗，别是喝死在外头了。”

  “夫人原来这般担心我。”大门忽的被人推开，吓的徐均朔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看见郑棋元笑眯眯站在床前，掀开了半边帘子，语气慢条斯理，暗藏笑意。

  “是我不对。下次一定少喝些，不让你久等。”

  “……不是！”徐均朔终于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往后爬了两步，连忙矢口否认，“你爱喝就喝，关我什么事？！”

  郑将军闻言愣了愣，纳闷地歪歪头，语气竟是有些委屈，“你不是不乐意吗？”

  “不是不乐意也不是乐意……诶呀，总之跟我没啥关系。”这话实在太绕，说到最后连徐均朔自己也没弄懂什么意思，悻悻摆摆手打算略过这个话题。

  室内兀然安静下来，他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什么响动，半晌后传来一声叹息。郑棋元放了帘子退身出去，倒了杯茶开始自酌自饮，声音温和平淡，“今日是你父王远道而来，拉着我多喝了两杯，岳丈的面子总不能不给。”

  “我爹？”徐均朔有些发愣，一时眼睛酸涩的厉害，埋头闷闷道，“他还来作什么，不回我信又不与我说话，还说要打断我狗腿。”

  帘外人轻声笑起来，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大的人居然还耍小孩子脾气，无可奈何摇摇头，“你爹担心你，怕你受委屈，他身居高位不好多说，只能借酒消愁了。”

  郑棋元的语调忽的沉下去，徐均朔有些听不太清，于是一把掀开珠帘，看见大将军并未朝自己的方向看，目光望向木窗外直朝北方。他顺着望过去，惊觉这正是东宫的方位。

  “他也不愿你牵扯进来，只是没办法。”郑棋元叹了口气，挪回眼神朝他温柔地笑，“均朔，人在世间，大多时候都无双全法。”

  “那你呢？”他想也没想就问出了口，“堂堂大将军，也多的是没办法的时候吗？”

  哇这问的都是些啥呀！话音刚落徐均朔就被自己脑回路气的险些悬梁自尽，这般蠢的问题也拿到郑棋元面前班门弄斧，岂不是更加显得自己心性未长，还是小屁孩一个？

  郑棋元滞怔三秒，随即脸上浮起笑来，回答他，“当然，我也多的是没办法的时候。”

  他站起身，手指拂过桌上一把陈旧佩剑，低声道，“我知你不愿嫁过来，少则一年长则三年，待朝纲稳定，我便写好和离书，放你自由。”

  空气沉默半晌，徐均朔没反应过来，这下彻底懵圈。本以为要费一般口舌才能达成协议，谁知居然是条康庄大道，郑棋元老早就策划好一切，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只等他拍案定章。

  要是再推托倒显得矫情，可心里确实有些不舒坦，跟被蚊子叮了起疙瘩似的，不起眼却难以忽视。他愣了半天，抬手拍拍额头，磕磕巴巴问道，“你……你当真要与我和离？”

  语气听上去竟有些幽怨不舍，反而将他自己吓了一跳，脑子里有一万个小人徐均朔揪着他耳朵大吼徐均朔给我清醒点，美色所惑非君子也！别看他长得帅就心软！

  郑棋元被他这么反问一句，目光带了讶异，心说难不成打探的消息有误，这小世子不是被胁迫？

  思路百转千回绕了几圈，他恍然大悟，拍了拍徐均朔肩膀，安慰道，“但你大可不必担忧，我会护你周全。”

  “你在将军府一天，就一天是将军府夫人。”

  烛火摇晃，灯光微蒙，郑棋元半张脸浸入昏黄暖色，实在看不太真切，只有睫毛微翘，光影自眉骨一路延伸至唇珠，那双弯弯眉眼此时含了笑望他，平白无故生出几分情愫。

  徐均朔原本抬头认真听他讲话，此时看呆了眼，回过神后慌不择路地退了两三步，脚下步子不稳跌坐在床边。

  卧槽，这问题出大了。

  他抚着胸口，无视掉郑棋元一脸惊愕的问话“均朔没事吧？”瞪大眼睛感受心跳在手心一下一下的脉动，安慰自己说美色误人男色祸国，这等俊朗人物当前，任那些闺中少女们看了怕是要奋不顾身飞扑过来，哪儿有他徐世子半分镇定。

  京城里人人皆说，郑将军生了个好相貌，颚骨凌厉薄唇无情，明明是副负心男的长相，可眉目含情，眼角弯垂，像是盛了一潭深水诱着人沦陷。

  当年顾易拿着话本子朗声高读这段时，他只道是说书人爱夸大其词，欺负城里姑娘家们没见过世面，把郑棋元吹成什么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如意郎君。 

  今日隔的近了，才知原来不是胡说，是当真如此。

  徐均朔嘶了一声，觉得眼下不能怂，要是被人家脸给迷晕了，他堂堂京城第一小世子的脸面往哪儿搁！

  于是速速抹了两把眼睛，强装镇定探头出帘外，踱步到桌边倒了两盏酒，递给郑棋元一杯，豪气万丈道，“既然如此，喝了这杯酒，咱俩协议可就生效了。”

  “我乖乖当你的将军夫人，不给你惹事。你保障我安全，待朝事稳定，放我自由。”

  郑棋元接过那只小巧的银玉酒杯，端详片刻后噗呲一声笑出来，跟喝交杯酒似的，干脆利落一饮而尽。

  “好，一言为定。”

4.

  将军府的日子好过是好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日没事看看花逗逗鸟，等郑棋元下朝一块吃顿晚饭，两人聊聊一日所见所闻。

  郑棋元谈的基本都是朝堂琐事，比如谁又升贬谁又调职了啊，四皇子与太子家的谋士又吵架斗嘴了啊，皇上身体越发不见好大臣们都忙着站队了啊。相比之下，徐均朔讲的都显得小打小闹不上台面了，无非是今天花园里的绿菊开了笼里的一对画眉不小心飞了一只，后院里抓到两只蛐蛐可是不经斗……

  说到这儿，他郁闷地将碗一搁，撑着下巴开始唉声叹气，“讲道理，我好久没出门斗过蛐蛐，曲儿也好久没听了。”

  “怎么，家里待着无聊？”郑棋元伸筷子给他夹了块蜜炙鸭肉，好奇问道，得到小世子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白眼，“你这将军府多大一块地儿，仆人又少又不爱说话。你一上朝，我在府里待着，安静的跟鬼屋似的。”

  “那我……”郑将军下意识要说不然我以后早点回来，转念一想不妥，皇上这几日身体抱恙，事务太多他无法推辞，于是只能改口道，“那要不让你那几个朋友到家里玩玩？或是你出门去找他们几个一块上街逛逛。”

  徐均朔一听，兴奋地一丢筷子，眼睛扑闪扑闪眨的跟星星似的，激动地问，“你同意啦？那我可就找顾易他们玩了！”

  这狡猾机灵的样儿怎么看都是计划通后的侥幸，郑棋元愣了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明白小朋友是有备而来，好气又好笑，顺手拿筷子敲了敲正埋头啃鸡腿的小世子的额头，“小狐狸没有心，竟然算计我。想玩出门就是了，何必还跑我这儿大费周章。”

  “不是，郑迪你咋不识好人心呢？”徐均朔一听就不服气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上来竟然直呼郑将军大名，一脸忿忿道，“要不是怕给你惹事，我早遛上街了！我这叫有契约精神！”

  “惹事？”大将军闻言也放下筷子，一脸听见什么新鲜事似的稀奇，“传言你每每上街必闯祸，此事原来是真的？”

  “……你上哪儿听的花边八卦。”徐均朔往后一躺瘫在椅子上，无语望天，“人家还说你成年那天百家争着上门提亲求嫁，门槛都踏破了，京城闺秀们送的花从郑府大门的巷口摆到巷尾……说书的爱瞎编，你看我就不信这些玩意儿。”

  他自顾自说了半天，发现身边没人搭话，奇怪地停下话头，转头一看才发现大将军捏着茶杯啜了一口，神色安然淡定，“你是说我十八生辰那天？那这事是真的。”

  “……”徐均朔默了，憋了半天只挤出来一个字，“哈？”

  郑棋元放下茶杯，回想起那次闹剧忍不住头疼地揉揉额角，贴心补充细节，“那天我家门口马车太多，把人家街边做生意的地儿都占了，好不容易才疏通开。”

  “……”小世子嚼着半只蟹腿，顿觉食之无味。

  “还有那些花，确实好看，可府里实在摆不下，我只能叫人搁在门口，吩咐有人看中了便可自取。”说到这儿，郑棋元眯着眼笑起来，接道，“那天府里人人得了一束，大家都高兴得很。”

  “……”徐均朔艰难地把剩下的蟹肉吞进肚子里，冲他假惺惺地露齿一笑，怪腔怪调道，“是啊，郑大将军人俊心善，魅力难挡，在下佩服不已。”

  这话酸气外溢的几乎就像陈醋在冒泡泡，郑棋元挑了挑眉，对他这般反应有些惊奇，可又觉好笑，不禁生出几分想逗逗小朋友的心思，“朔朔脸色怎的这般难看，是吃坏肚子了？”

  话音刚落就见徐均朔丢了筷子，揉了揉眼眶下那圈常年不散的乌青，很遗憾似的叹了口气，“你说我十八岁那天怎么就没这么大排面？”

  郑棋元：“……哈？”

  “除了龚子棋从他爹那儿偷了坛八十年的女儿红，咱们哥几个面对面对酒当歌喝了一晚上，没有花也没马车，更别说姑娘了。”

  他又想起什么来，心里更生火气，咬牙切齿道，“龚子棋和顾易那俩畜牲，欺负我跟王敏辉酒量不行，一整坛女儿红啊，我才捞着两杯！”

  郑棋元适应能力极快，正在认真努力投入剧情，听到关键处急忙出声询问，“你怎才喝了两杯？”

  “……我喝了两杯后就倒了。”小世子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炸的毛也都趴下来，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轻咳一声试图为自己找回点颜面，“敏辉好不到哪儿去，顶多比我强个一杯半吧。”

  年轻人之间这点斗酒在身经百战浸淫官场多年的柱国大将军看来不过是些小打小闹，郑棋元指节叩了叩桌板，也不落徐小世子的面子，笑着应道，“小事情，下次我帮你喝回去。”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若闲无聊就出门多玩玩，别闷在家里。”

  徐均朔活了二十二年，不知被多少人拦过不让他惹是生非，第一次见着心大到劝他多出去玩玩的，闻言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有些怀疑自己耳朵，“你不怕我惹了祸出大问题？”

  “你若不惹祸，要我来作什么用的。”郑棋元又夹了块清蒸鲈鱼放他碗里，若无其事道，“你只管放心玩。要是出了事，我来摆平。”

  妈的，这婚也结的太值了吧。徐均朔由衷感叹，终于深刻意识到自己嫁的哪儿是什么柱国大将军，分明是嫁了个三年有期免费人身伤害保险啊。

  他边翘腿边用一根手指顶着果盘转圈圈，叼着根狗尾巴草，顺手往嘴里塞了颗西域进贡来的绿葡萄，与周围几个狐朋狗友滔滔不绝讲着将军府里的见闻，字里行间依旧是毫不收敛的一副纨绔做派。

  旁边的顾易收了扇子，吊儿郎当拣起一颗葡萄，啧啧两声，扭头冲王敏辉感叹道，“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青提子前天西域大使才上贡给陛下，一共四筐，皇上留了一筐，太子四皇子各得一筐，剩下的就都在你这儿咯。”

  “这么稀奇？”徐均朔吃的正欢，一听这话狠狠呛了下，差点没背过气去，“我靠，那棋元哥还让我使劲吃，说吃完了还有？”

  “还有？上哪儿有去？”龚子棋嗤笑一声，毫不客气掐下一串葡萄枝，漫不经心道，“郑将军莫非要去东宫里给你抢？还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徐世子抬起眼睛瞥他一眼，嘿嘿一笑，换上副看似无可奈何实则耀武扬威的欠揍嘴脸，呛声回去，“少说酸话埋头吃，别的地儿可没有了。沾了棋元哥的光还这么多废话。”

  态度可不谓不嚣张，听得龚大公子眉毛一跳一跳，冷着张脸撸了袖子转头就要找棍子干架，被王敏辉轻轻一档拦在身后，调笑道，“将军府夫人你也敢动手了，胆子倒不小。”

  “他就是天王老子今天也得给我跪下叫爹。”龚子棋没找着棍子，冷笑一声，拆了酒楼凳子的一支腿就要往徐均朔脑门上砸，吓得小世子一个激灵儿，闪身就往顾易背后躲，嘴上依旧不落下风。

  “你敢打我，我明天就让棋元哥上门问候你老父亲，好好唠唠你那强抢民女的破事！”

  “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染坊了？你个弟弟……”

  眼看这架就快拉不住，顾易忽的咦了一声，扭头望了徐均朔一眼，神色古怪，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戏谑，“等等，大事不妙。某些人一月前还嚷嚷着不愿嫁，如今一口一个棋元哥叫的顺溜得很呢。”

  此话一出，二楼的隔间里瞬时静下来，人不吵了架不打了，龚子棋放下棍子，身子向后一靠微眯起眼，王敏辉一副似笑非笑模样，虽不说话，却叫徐均朔看了心里直发毛。

  平时歪理一堆能言善辩的小世子磕磕巴巴半天，只能面红耳赤憋出一句，“……不是，你们别瞎搞事情。棋元哥他，他……”

  想了半天，他叹了口气，小声接道，“他真是个很好的人。”

  “哪里好？”三个人全部围着他正襟危坐，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王敏辉率先发问，看见徐世子意料之内的又开始结巴，目光慌乱，顾左右而言他，“诶呀这怎么说的清的嘛，哪儿有这么问问题的。”

  “怎么就说不清？”翰林院大学士家王公子徐徐善诱，随便拉了个在场观众举例论证，“顾易喜欢城北吕尚书家的姑娘，三天两头往人家府上跑，你问问他可有原因？”

  围观看戏莫名被cue的顾易遭人戳了一下腰板才反应过来，连连称是，神色严肃正经，“当然有，她好看。”

  王敏辉：“……除此之外呢？”

  “除了这点倒也没什么好，性格又凶又好强，好好的大小姐不当，喜欢跑去衙门看人验尸，居然放话说要当史上第一女仵作……”顾易数着手指头一件件掰扯起来，碎碎念个不停，眼见就要一口气讲到明天下午。

  徐均朔不忍直视地别过头，恨不得当下就给王敏辉一拳头，“你是故意让这狗东西来绣的？干嘛不问龚子棋？”

  “对不起，我的锅。”王敏辉生无可恋地靠在椅背上自我检讨，“皆说情爱使人痴傻，没想到他竟如此病入膏肓。不过嘛，若是问子棋……”

  他顿了一下，缓缓笑开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面，“怕也给不了你什么经验之谈。”

  “什么意思？”望着窗外发神许久的龚子棋转过头，斜睨他一眼，“老子万花丛中过，轮得到你嫌弃我没经验？”

  “这也不是。”

  对面的顾易还拉着徐均朔显摆自己的恋爱史，酒楼外人声嘈嘈，指尖敲击木板的声音戛然而止，王敏辉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抬起手拍拍旁边人肩膀，轻声叹了口气。

  “是怕你自己也没弄明白呢。”

5.

  举例论证虽不成功，翰林院大学士家王公子的话多多少少有几分道理。从酒楼回了府后，徐均朔便把自己锁在了房里，任谁敲门也不许进来。

  郑棋元下朝回家一直到吃晚饭也没见着人，心生奇怪，问了身边侍从才知是这么回事，一时好气又好笑，无奈放下筷子，提了专门上街买的礼物，转身就回了屋去抓人。

  行至寝屋前，果然见大门紧闭，他挥挥手示意周边仆人都退下，孤身一人立于廊中，半晌沉默不语，终究抬手叩响了门板，“均朔，均朔在吗？”

  没人应声，他垂头轻声一叹，寻思着也不能如此轻易放弃，于是又锲而不舍地敲起房门来，“朔朔开开门，出来把饭吃了，我带了东西给你。”

  “吱呀”一声，房门突然被人从里往外推开，郑棋元吓了一跳，脚往后挪了半步正要条件反射地出手，定睛一看，却是徐均朔垂头丧气，耷拉着半个脑袋探出门外，有气无力道，“棋元哥你回来啦，今天回的好早噢。”

  “这是怎么了？”郑棋元望着他一双秀气凤眼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顿时哭笑不得，进了屋后才问，“不是跟顾易他们出去玩了，怎的还不开心？”

  “……没事，小事情，问题不大。”王敏辉那些话他自己都还没理出头绪，自然是不敢跟郑棋元细说，连忙想着转移话题，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郑棋元手里提着的笼子上，瞬间惊喜大叫，“哇，蛐蛐！哥你上哪儿找的这么大的蛐蛐！”

  既已被发现了，郑棋元也不藏着掖着，顺水推舟将笼子递到小世子面前，歪了歪头，邀功似的地扬起下巴，“下朝回府路上看见的，怎么样，喜欢吗？”

  此话要是被大将军麾下侍卫给听了去，定是要恼得呕出血来，一大早就收到命令寻京城内最好斗的蛐蛐，直到午时才找到两只急匆匆给送来，以为是有要用，谁知只是为了逗府上新夫人开心。

  然而小世子对此内情是一无所知，抱着笼子就不撒手了，笑得眼睛也眯起来，不住点头夸赞，“喜欢喜欢，相当喜欢。”

  高兴了没一会儿，那张喜气洋洋的脸又忽的垮下去，徐均朔苦大仇深地叹一口气，把笼子挪开，双手托着脸蛋直勾勾盯着眼前人，“棋元哥，你说你怎么这么好呢？”

  郑棋元被问愣了，怔了一会儿，眼角眉梢都盛满笑意，老狐狸轻咳一声，抽出一把椅子坐下，开始徐徐善诱，“是吗，我哪儿好？”

  靠，这问题怎么如此耳熟？王敏辉这家伙心思虽狡诈押题倒是一绝啊。

  主考官当前，徐均朔立马坐正身子，掰起手指头一条条数，马屁拍得极其熟练顺手，“哪儿都好啊！长得好，性格好，对我也好……不，对我尤其好。”

  他眨了眨眼，觉得好像有点奇怪，又发觉绕不过去这个坎，于是抬起头很认真地发问，“讲实话，郑迪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你猜。”郑大将军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嘴角隐隐噙着笑，低头浅尝一口后，才将白瓷杯放下，声音低柔，仿佛在讲述一个很长的睡前故事，“均朔，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我？”徐均朔呆了呆，心里飞速打着算盘数起年份，而后才犹犹豫豫道，“应是六年前，你打了胜仗从边疆回来，人人夹道欢迎，全堵在城门口，我就……去凑了热闹。”

  那年徐家世子十六岁，已是京城人人皆知的纨绔子弟，在酒楼里赌钱时见人少的反常，大街上却一派热闹景象，于是一时兴起，融进人群一起向城门涌。

  隐约听见马蹄声嗒嗒，金铁相撞凛冽震耳，城楼之上士兵粗着嗓子大吼，“开城门！”

  时值战乱，京城护城门向来紧闭，此时吱呀一声，向两边缓缓敞开，无数骏马飞奔进城，铁蹄击地振聋发聩，人群霎时陷入狂欢，有人尖着嗓子高喊道，“恭迎郑将军凯旋！”

  嘈乱人声竟在这一声喊下变得有序，一时无论男女老少皆跟着齐声高呼，有的年轻气盛热血沸腾，激动处甚至热泪盈眶。

  “恭迎郑将军凯旋！”

  领头那人本策马疾行，听见人群喊叫才一扯缰绳，骏马昂头嘶鸣顿下步子，掉过头来，马上的主人也侧过半边脸，神色冷峻，垂下头时偶然一瞥，对上路边年轻人呆愣的目光。

  眼神相撞的瞬间，混在人群中的徐家世子随之呼吸一滞。

  那是徐均朔第一次见到郑棋元，传说中的柱国将军，无往不利的战神，百姓们的异姓王。

  年轻将军立于高头大马之上，一身朱红大氅银制外甲，容貌隽美凌厉，眼神凛冽，举手投足间沉稳持重，威风凛凛。

  不愧是仅仅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京城少年人们哇哇大叫的全民偶像，彼时徐均朔摸着下巴，目送一队士兵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不禁啧啧称奇，心说这郑棋元的确有两把刷子。

  万万没想到，这人六年后就成了自家夫君，冷酷大将军人设塌的稀里哗啦，此时正一边磕着瓜子，满脸百思不得其解地发问，“看来你对我初印象不错，怎么赐婚时哭爹喊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不愿嫁过来？”

  “这，这哪儿能一样！”徐均朔百口莫辩，一张脸涨的通红，幸好仗着肤色偏黑看不太出来，“我与你连话没说上过，除去姓名外其余无一知晓。崇拜归崇拜，没有感情基础，把自己搭进去万一赔了呢……”

  郑棋元嗤笑一声，扫了一把瓜子壳，感叹道，“年纪不大，账倒算的精明。”

  言罢，他忽的把脸凑到小世子眼前，鼻尖相碰，一双眼里像藏了勾子，掩在一湾星湖之下，目光深情温柔，又刻意压低嗓音，字字句句都像蛊惑。

  “现在呢？世子如今觉得，这桩买卖值不值？”

  徐均朔吓得手都一抖，哆哆嗦嗦与郑棋元对上眼神后更是一动不敢动，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勾了去，小声应道，“值值值，那是相当值。”

  “怕什么？”见徐均朔整个人不停往后缩，郑棋元纳闷得很，又试探性往前挪了挪，果不其然徐均朔身子拼了命后仰，差点就要栽倒在地。

  小世子欲哭无泪，把紧了桌子苦苦哀求道，“哥啊别挪了，太近了，要出问题！”

  嘁，到底只是个小孩子。

  郑棋元弯了弯嘴角，也不再逗他，坐正身子后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徐均朔好几眼，心中一时涌起复杂情绪，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感伤，最后全部只化成一声叹息。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揉了揉徐均朔的发顶，垂头望着少年英气的眉眼，欲言又止，却还是低声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只有十岁。”

  “徐怀王头次领了圣旨，要他镇守北关，皇上疑心重，将他几个兄弟藩王全逐出了京城外，不过表面说的好听，赐地封王，还挺像那么回事……”

  话讲了才一半，他眼睁睁看着徐均朔脸上神色沉下去，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神狠戾，像一头时刻准备咬人的狼崽子。郑棋元看了心头发酸，掐了掐他脸颊笑道，“对，你那时也这副神情，扯着你爹衣服不让他走。”

  “皇上派我与刘首辅来下送旨意，因你在门口撒泼哭闹，你爹连王府门口都踏不出一步。最后只有我去抱着你，将你摁住后，怀王爷才得以上马出城。”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徐均朔低声嘟囔道，不乐意地垂下头，“我之前只是……不懂事。”

  小世子这倔犟性子郑棋元早就摸得门清儿，看他死鸭子嘴硬的别扭样儿，只觉好笑又心疼，于是低下身去，轻轻将男孩拥入怀中，语气温柔，“哪儿有什么不懂事，你不过是舍不得你爹罢了。”

  “这些年来，孤身一人在京城，应该过的不好受吧。”

  男人怀中襟领泛着暖意，肩膀消瘦却温厚，令人心安，徐均朔眨了眨眼，恍惚间觉得他似乎等这一个迟来的拥抱，等了太久了。

  那些年少时期的寂寥，孤独，如晴天下的积雪尽数消弭，他在这座危机四伏的京城，学着如何戴上面具，伪装了十余年，早已习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纨绔子败家郎。本以为练就了厚脸皮的本事，此时此刻却从心底生出无穷尽的委屈酸涩，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淹没。

  于是他只能将眼前人抱得更紧，再紧一些，仿佛抓住波涛汹涌大海上唯一坚守不动的铁锚，嗓音苦涩低哑，“所以呢，你是看我可怜，才对我这般好吗？”

  后脑勺忽然一重，有什么柔软坚刻的东西磕上来，他恍然一愣，才意识到是郑棋元将下巴搁在他头顶，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正轻柔拍着他的后背。

  那根十几岁时因贪玩爬上树，却在跌落后救治不及时而落下旧疾的脊骨，竟被这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驱散了疼痛。他使劲与眼眶里叫嚣着要涌出的泪水作斗争，猝不及防间，听见郑棋元叹了声气。

  一声叹息后，还有第二声，徐均朔没想通郑棋元今天怎的有这么多烦心事要叹，下一秒就听见头顶传来声音，男人嗓音清朗，语气含笑。

  “怎么会。我对你好，自是有其他原因的。”

  他屏住呼吸，几乎要不敢再听。

  窗外有喜鹊叽叽喳喳，三两只在枝头蹦来跃去。京城里老人家皆说喜鹊报喜，徐均朔向来不迷信这些，此刻却无比坚信，接下来他亲耳听见的必是喜讯。

  “我喜欢你，朔朔。”

  鸟叫声戛然而止，他在眼前男人的怀中睁开眼，匆忙抬起头，对上一双笑意温柔的眼睛。

  小世子心思飘到天边外，想的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歪道理，心说一会儿定要去城里给那几个老人家发点赏钱。

  原来喜鹊报喜，确有其事。

6.

    近日朝堂之上人心晃荡，皇上身子眼见着是一天不如一天，太子党与四皇子党间的拉锯战越发胶着，而更多的议论纷纷，却是集中在了柱国大将军郑棋元身上。

  郑棋元入仕封将二十余年，一向殚精竭虑处事认真，这几天竟然一下朝就忙着回家，与他相熟的同僚都心生奇怪，又不好多问。直到某日从金銮殿匆匆而出的郑大将军被好友刘岩刘首辅在门口拦下，才得以听了一耳朵八卦。

  “棋元，这几日可是家里有急事要忙？”刘岩伸手扯住正要上马车的郑棋元，满目关切，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有半分打探消息的心思，“你近来每天急慌着往家中赶……可不太寻常。”

  “岩哥言重了。”郑棋元一听，连忙回身一拱手，不好意思地垂头笑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夫人一个人在家闲着无聊，我早些回去好陪他斗蛐蛐。” 

  听墙角的同僚们：“……”

  刘岩：“……”

  向来能言善辩舌战群儒的内阁首辅顿时语塞，半天也只憋出一句话，“……那，那快些回吧，别让将军夫人等急了。”

  坊间八卦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徐均朔耳朵里，小世子霎时勃然大怒，狠狠一拍雕酸枝木桌，“这些人，尽会败坏我名声！本来就是京城纨绔了，要说我祸害大将军还得了！还有你——”

  话音一转，徐均朔调转个身，径直指向正一脸无辜坐在床榻上拿着匕首削苹果的郑棋元，怒道，“郑迪你出大问题！这种话也敢胡乱说！”

  “怎么是乱说呢？”大将军本以为自己身处战局之外，好端端的被忽然误伤实在是太不该，一脸委屈巴巴地撅起嘴，“我本来就是要回来与你斗蛐蛐的嘛。”

  “那是你玩物丧志，怎能赖到我头上？”徐均朔几乎要气绝，心里更埋怨郑棋元是个没出息的，堂堂大将军居然在旁观一局他与顾易的“究极蛐蛐之王”决战后，彻底掉入坑底，整天扒着徐均朔求他讲解要领。

  “讲道理，这东西你没玩过？”第一次听到这个要求时，京城某著名纨绔子弟差点一头栽倒，很不可思议地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盯着蛐蛐罐一脸跃跃欲试的俊朗男人，顿时觉得人生世界观都被颠覆。

  徐世子哀嚎一声，恨不得抓住郑棋元的肩膀摇晃三个来回，“不是吧，棋元哥你有没有童年啊！”

  此话一出他便觉出不妥来，细细一算，照郑棋元年少成名的辉煌履历来看，童年这玩意儿，他好像确实没有。

  太惨了，徐均朔深深叹息，几乎要掬一把辛酸泪，人生难料，他竟嫁了这么个不曾拥有快乐的无趣的老男人。

  于是小世子一拍胸膛，发誓要将“带郑迪回归童年”计划大包大揽，立下豪言壮语，“我定要让你体会什么是正常凡人应该拥有的孩童生活！”

  可惜计划没进行到下一轮，郑棋元对斗蛐蛐的兴趣极大地阻碍了徐均朔向他介绍其他好玩物件儿的积极性，挣扎一番无果，遂放弃。

  到了后期干脆堕落成俩人一吃完饭就拿着热草互斗，偶尔以赌注辅之，落败一方常是大将军，且赌品极不好，喜欢耍赖不说还爱生闷气。徐世子无可奈何，只得放水让自己也输两轮凑个平局才作罢。

  俗世间日子安宁平缓，岁月长河漫漫，与爱人相伴才往往觉得时光短暂。等徐均朔意识到自己竟好久没想起和离这档子事，方觉已在将军府待了半年有余，当下草长莺飞，正值初春时节。

  太平四年三月，漠北起兵叛乱。

  朝堂乱作一团，朝臣间七嘴八舌众说纷谈，太子与四皇子两党天天唇枪舌战，保皇派日渐式微，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三党关于领军出兵漠北的人选争论不休，倒也没个定论。

  龙椅之上，看似困极打盹的老皇帝微睁开眼，眸下浮起云翳，勉强眯出一条缝看清台下臣子后，不耐烦地一摆手，哑声道，“朝廷之上吵嘴，成何体统。”

  霎时众人纷纷闭嘴，方才杂乱的金銮殿内一片风声哑静，无人敢吭声。立于左端群臣之首的太子躬身出列，对着台上恭恭敬敬一拱手，“父皇，此事还请您抉择。”

  老皇帝不说话，沉默半晌后低笑一声，缓缓开口，“关于领兵人选，程昱有何看法。”

  蔡程昱依旧低垂着头，声线平稳冷静，“依儿臣拙见，兵部尚书家大公子，戴宸戴将军，前日刚从云南平乱凯旋，正是得人心之际，不如此次一鼓作气，趁着士气再派他出征。”

  殿内静默，只有老皇帝一人嗯了一声，转头又望向右侧，语气听不出喜怒，“书剑觉得如何？”

  四皇子方书剑上前一步，拱手后低声道，“全凭父皇决裁。”

  “倒都机灵，一个比一个会说话。”老皇帝身子后仰，慢慢睁开眼环视一圈，捂嘴咳嗽两声后，抬手指定一人，低笑一声，似是亲昵道，“既然如此……郑爱卿，朕这次怕是又要劳烦你了。”

  “陛下言重了。”郑棋元笑容不减，腰板依旧挺直，回话恭敬有礼，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微臣遵旨。”

  “郑将军好胆气。”踏出殿外，蔡程昱刻意落后半步，等到身后郑棋元与其同行，语气平稳淡然，“明知是送死，还应的这般爽快。”

  郑棋元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侧头望向身边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人，“太子何出此言。”

  “将军自己该看的比我明白。”虽说资历尚浅，蔡程昱字里行间丝毫不露怯，应对得当，倒看的郑棋元生出几分欣赏佩服。少年政客自幼浸淫权术官场，分析起状况来已是得心应手。

  “郑家二公子郑云龙前年才和亲漠北，嫁与单于作王妃。此时漠北暴乱，实则将郑将军置于无比尴尬境地。”蔡程昱声音冷静平缓，仿佛只是在算一笔与自己并无关系的账。

  “若是将军凯旋，必要亲手取自家弟兄首级。若落败而归，则会有人怀疑您与郑二公子暗通款曲，才不战而屈故意放水。”

  太子顿了顿，见身边人依旧眉目含笑，并无反应，一时心下微沉，继续接道，“如今看来，郑将军最好出路，是死于战场之上。如此一来，兵权可归于父皇手里，倒也能助他苟延残喘一阵。”

  蔡程昱叹了口气，神色惋惜，语气中憾意辨不出真假，“只是……听闻夫人与将军感情甚好，均朔嫁进府里，也不过半年吧。”

  郑棋元边听边点头称是，满脸虚心求教，“依太子所见，微臣现下该如何。”

  “棋元哥，三条皆死路，我也不与你多客套。”

  两人尽量拖缓步速，依旧已快行至宫墙门口，蔡程昱皱了皱眉，单刀直入切中正题，“站于本宫身后，助我登上帝位。

  他话音稍顿，半晌后低声说，“我保你无碍。”

  地面大理瓷砖遭太阳暴晒，温度炽热透过鞋底仍然滚烫，阳光反射，映的人眼底花白一片，郑棋元盯了一会儿觉得刺眼，于是扭转过头，轻声问，“太子今年不过刚过弱冠之年吧？”

  蔡程昱怔了怔，不知他作何用意，抿了抿唇答道，“正是。元月刚满二十。”

  “真是年少有为。”郑棋元拍拍他肩头，调侃笑道，“比我家均朔，被惯的整日只知品酒赏花斗蛐蛐，要强多了。”

  眼见马车正停在门口，他收回手朝蔡程昱微微一躬，眼神清明，声音干净朗朗，“只是太子太年轻，还不了解微臣。”

  烈日当头，直照紫檀木宫门，些许光线被遮挡回去，在砖面上落下一片深灰暗色。蔡程昱所站之地背光阴凉，衣角沾染上寒意，他冷眼望向立于亮处一脸笑意盈盈的郑棋元，两人四目相对，于光影中对峙。

  终是大将军先挪开眼，向太子拱了拱手，然后大步迈向门外，云淡风轻地丢下一句。

  “若三条皆死路，微臣不挑，随便选就是了。”

7.

  徐均朔得知郑棋元出征漠北的消息时，已是日落西山近黄昏，小世子握着酒杯的手一抖，方才悠然自得谈天说笑的脸色忽变，匆匆忙忙从榻垫上爬起来，出了酒楼径直取了马就往家里赶。  

  夕阳西下，金黄灿粉晕染成一片天光，覆于地平线上，逶迤薄云与僵蓝穹顶相贴，似轻纱罩雾。

  时辰至整点，城门之上有士兵击钟，沉重铜铁相撞，绵厚钟声渺渺自远方传来。

  京城故有壮阔美景，只因人心境不同，连报时钟响也如同催命符。徐均朔无心观赏风景，骑着马在官道上狂奔，气的差点恨不得破口大骂。

  郑棋元疯了吗，这摆明是要他送死，他为什么要接，他怎么能接？

  妈的，说什么柱国将军！小世子狠狠啐了一口，咬紧唇角，浑身戾气更盛，心里头早吐槽臭骂了郑将军千万遍。

  脑子也不转一下就傻愣愣地要为国捐躯，他死了倒无所谓，这将军府该怎么办？家里给他养的那堆蛐蛐怎么办？他宠的跟宝似的就是死也不开花的臭龙骨怎么办？

  他心如乱麻，手下抽鞭力气重了几分，听得骏马一声哀嚎才停手，再抬眼时整个人怔在原地。

  眼前是熟悉的郑府大门，他却一时心下茫然，牵马踱步几圈，犹豫半天不知进或不进，终还是下了马，一步一步往门内挪去，每挪一步，心就更沉一分。

  蛐蛐没了还能再捉，龙骨焉了还能再种，将军府倒了还能在建。

  可郑棋元只有一个。容不得闪失，不允许差错。

  他霎时眼眶发热，努力抿紧唇线不让委屈得逞，心头仍排山倒海，整个人仿佛立于摇摇欲坠的崖尖，眩晕难受的厉害。

  郑棋元若出了事，他该怎么办。

  待走近书房，听见屋内依稀有谈话声，徐均朔驻足停在墙角处，轻手轻脚将耳朵贴上窗户，不意外听出是刘岩的声音。

  “太子这次实在操之过急……圣上撑不了多久，书剑一贯不与他相争，这皇位迟早是他的……”

  刘岩重重一叹气，“还有你，你真是……接旨接的倒快，我都来不及拦。”

  “左右是躲不过的。”郑棋元似是笑了声，自然接道，“东宫太子比皇帝难做，蔡蔡不过二十，这般关头急躁些也是正常。”

  “是他让你去的？”

  屋内两人被背后兀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齐齐转过身去，愕然看见徐均朔立在门口，声音冷淡而神色狠戾，眼底更是一片冰寒。

  见他脸色不愉，郑棋元顿觉不妙，连忙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跟前，憋出个心虚的笑脸，“均朔回来了？今天回的比往常早些。”

  “我？”徐均朔挑挑眉，似笑非笑道，“怕是我来的已经晚了，再晚一点，你人影都没了。”

  刘岩眼见着气氛不对，赶紧将杯中余茶一饮而尽，打过招呼后就起身告退，独留郑棋元与徐均朔在书房内面面相觑。两人都不言语，气氛沉默半晌后，郑棋元叹了口气，向前一步将眼眶已经泛红的小世子搂进怀里。

  “是皇上下的旨，此事与蔡蔡无关。他是太子，自是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

  “我知道。”徐均朔低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声音闷闷传来，“我不怪他。我怪你。”

  事先想好的劝慰说辞全都如鲠在喉，郑棋元张了张嘴，心中酸涩与温热交流而过，仿佛被人不小心打翻了刚刚盛好的柠檬蜂蜜水，只能眼睁睁望着甜蜜向桌下淌去，却无可奈何。

  于是他抬起手，将怀中男孩抱的更紧，声音有几分哑涩，“均朔，对不起。”

  “郑迪，明明你该清楚。”平时插科打诨的少年人语气淡淡，显出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冷酷的成熟，抬起头时眉眼平静，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味。

  “你若有什么事，我心里最不好受。”

  郑棋元微微垂下眼眸，与他四目相对，男孩眼神执拗，不容他有丝毫躲避。目光僵持已久后，大将军率先败下阵来，叹了声气，轻轻回道，“我明白。”

  “你说过要护我周全，所以不能让我伤心。”小世子一字一句说的严肃认真，“郑迪，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我知道。”郑棋元眼角酸涩，眨了眨睫毛逼回那点热意，揉揉怀中人的发顶。

  搁在男孩身后的手指紧握成拳，攥了又松，他垂下睫羽，终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声音轻柔道，“朔朔，你要信我。”

  “等我回来。”

  “好。”徐均朔一秒也不迟疑，应的相当爽快，“我当然信你。”

  他踮起脚，凑上去轻轻吻了吻眼前人的鼻尖，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信你，你要回来。”

  太平四年四月初，柱国将军郑棋元应旨出征。

  如往常的每次征战一样，褪白簪素袍，换红氅戎装，将军骑于高头骏马上，在出城门之际头次勒马回首，深深望了一眼身后热闹人群。

  城墙斑驳苔绿，台楼上打更人抬棰击朝钟，杳杳钟声四散于城外沙场。赵凡嘉抬头时，眼见着郑将军驻马不动，凝神回望缓缓关闭的城门，紧抿着唇，却一言不发。

  “……将军？”他愣了愣，觉得这副景象实在少见，于是试探地唤了一句，“是否现在启程？”

  郑棋元轻轻眨了眨眼，牵紧缰绳，转过身向前跨了两步，领马迈到队伍最前方。

  “走吧。”他沉声道，“辛苦诸位将士。”

  顾易难得没去城北吕尚书家门前蹲守吕家大小姐出府，竟然老老实实投了名帖登门上访将军府，果不其然又看见徐均朔将自己锁在寝屋里，无可奈何只有暴力敲窗才终于让徐世子放了他进门。

  “你倒是狠的下心，真不去送他。”顾大公子环顾四周，自来熟地拖了个板凳在徐均朔面前坐下，开始长吁短叹，“妹妹长大了，好成熟好冷酷，为父心里好受伤。”

  徐均朔今日本就心烦想一个人静静，被顾易这么一搅和，伤感也伤感不起来，深沉也深沉不下去，仰天无语凝噎半天，叹了口气，“又不是生离死别，搞那么矫情干嘛。”

  “他今早披风是我系的，盔甲是我规整的，送与不送又有何区别。”他端起茶杯浅抿一口，语气淡淡，意料之内看见顾易脸色发黑扭曲，几乎下一秒就要拍案而起怒斥一句“狗东西别绣了”，却又想起什么似的，不情不愿坐回凳子上。

  “你不知道，龚子棋昨日去太子府了。”他叹了声气，伸手替顿时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咳嗽个不停的徐均朔拍背顺气。

  “我靠，他咋进去的？”徐均朔满目震惊，“他又不入仕也不从政，蔡程昱传唤他了？”

  “硬闯。”

  “……牛批。”徐世子伸出大拇指由衷感叹，“不愧是他。”

  风穿窗棂而过，立在窗前的龙骨被吹得左右摇晃，几颗水珠坠落，碎在屋檐瓦尖上声声脆响，一时雨声骤急，院里粉白桃梨才生的新花被打掉大半。

  杯中茶水隐隐见底，顾易曲起左臂，头枕在胳膊上，偏过头望屋外落了一地的花瓣，沉默半天，终还是道，“他是为了棋元哥的事去的。”

  徐均朔伸手去取茶壶，指尖碰到瓷壁才觉茶水已冰凉，触手生寒。

  “猜到了。”他不知摆出什么表情，最后只挤出一个近乎无奈的苦笑，“这小子太莽撞，跑去为难蔡蔡作甚。”

  “什么为难不为难。”屋内沉默半晌，顾易嗤笑一声，回过头望他，轻声道，“有谁比子棋更为难。”

  “这几日我时常想，我们究竟是何时长大的。”对面人没有答话，顾易倒也无所谓，将手边杯中剩下的早已泛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胳膊吊儿郎当搭在椅背后，仰头望着顶上的梁柱发怔。

  “昨夜我梦到大家一块儿在国子监念书上学的时候，子棋和敏辉趁老太傅睡着，偷偷拿毛笔给他画胡子。蔡蔡就在旁边看着，边装模作样读诗边帮他们望风。”

  描述的语气虽平平，耐不住这场面实在太生动诙谐，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闷笑出声。  

  顾易抹了把眼睛，笑骂一声，“还有你，别以为你是什么好鸟。生拉硬拽着方书剑陪你去给学正茶壶里下泻药，怂的跟猫似的，听见人家脚步声溜得比谁都快。”

  “你这梦细节还挺多。”徐均朔撇撇嘴，不给面子地嘲讽道，“开始记梦了？这么爱向我学习？”

  “哪里用记。”顾大公子瞥他一眼，抬手点了点额头，“都在这儿存着呢。”

  屋檐上噪声渐弱，徐均朔不言，偏头向窗外望去，险些被透进砂纸的阳光迷了眼。院中风雨已停，桃花梨树枝叶栗栗，遭暴雨一番洗劫后反而更显青翠欲滴。

  他盯了许久，转而收回目光，举起茶杯与顾易手中的杯子轻轻一碰，笑道，“从前虽好，如今倒也不差。”

  “人本就是孤孤单单来到世上，会做什么事，偶遇哪些人，向来难以预料。有些人尽管只是遇见，已是幸极。”

  徐均朔顿了顿，好半天没说话，竟觉得眼前画面有些模糊，脑中如跑走马灯般闪过毫无逻辑的片段。

  他恍惚看见十六年前的郑棋元策马飞奔入城门，众人为他欢呼雀跃，而他低下头，与街边那个怔神的男孩四目相对。

  他看见摇摇晃晃的马车内，挑起红绸伸进来的一只手，指节修长，清瘦而有力。

  他看见那人蹲在地上拿着一根空心草斗蛐蛐，依旧少有胜局，于是垂头丧气垮着张脸，三十多岁的人还耍孩子脾气，丢了斗草就扭头回房，嘴硬说没意思不玩了不玩了。

  他甚至看见他脸上笑意温柔，踏着满地晴光，一步步向他走来，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低声说，等我回来。

  窗外树上黄鹂鸣啼，鸟叫声清脆，将他从沉浸思绪中唤醒，抬头对上顾易若有所思的目光，一时语塞，舔了舔嘴角才继续笑道。

  “还有些人，却是要不只遇见的。因而有了挂念，有了不舍，才算与这世界真真正正有了牵绊。”

  顾易望着他，半晌不语，扭过脸笑了一声，也抬起手中杯子与他碰了碰，终于真心实意道，“长大了。”

  “是啊。”徐均朔也不与他斗嘴，欣然应了这句赞赏，“托棋元哥的福。”

  院里春色盎然，百花缭乱，一派太平盛世惬意安然，院外是兵戈铁马乱世之局，朝堂庙宇之高，人心晦暗不明。

  屋内两人相视而笑，仿佛犹在当年学堂，谈天说地插科打诨，依旧没个正经样儿。

  少年人风华正茂，恰同学少年时。

8.

  郑棋元于漠北战败身亡的消息传至京城时，朝廷形势大变。皇上身体每况愈下，甚至已上不得早朝，宫中各项事务皆由太子接手。

  太平四年十一月，漠北单于阿云嘎率兵攻于城下，朗声问责当朝圣上昏庸，增税减粮只为充盈国库，不顾漠北当年与朝廷签订的条约。若再一意孤行，两朝间必有恶战。

  驻守边疆关外的藩王都虎视眈眈，暗中蓄力只等着谁做出头鸟，却没人料到竟是疆北怀王最先发兵，起军策反。

  世人皆说怀王爷一向无野心，连膝下独子都留在京城当作质子，待北军出征才纷纷愕然，不知怀王何时手握如此重大兵权。

  深更半夜，东宫之内仍灯火通明，蔡程昱合上兵部递上来的加急文书，抬手按揉眉心，轻叹了口气，披上外衣起身，提了灯笼向外走去。

  无人随行，侍从宦官都被他刻意打过招呼，他孤身一人拾阶而上，金銮殿立于蒙蒙夜色中，飞檐反宇钉头磷磷。

  他盯着正中央昂首那只巨龙望了许久，一瞬间竟觉这座自己来过无数次的殿宇如此陌生，仿若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狰狞猛兽。

  而他步伐却不能停，只有孤身往前，走进这无边黑暗，心甘情愿被吞噬其中。

  皇帝寝宫内熄了灯，唯独一根烛火摇晃，蔡程昱推门进去，恭恭敬敬跪在塌前，低声道，“父皇，儿臣请安。”

  “你来了。”老皇帝眼也不睁，声音平淡如常，不知喜怒，“朕知道你今日会来的。”

  “郑将军败了，战死沙场。漠北与怀王一齐起兵，父皇……”

  他昂起头，向来冷静的目光此时灼灼逼人，“战乱兴亡，黎民百姓受苦。您在这个位置上，坐的已经够久了。”

  寝殿内安静半晌，老皇帝翻了个身，微微睁开双眼，笑声浑浊，仿佛用尽力气才从胸腔里挤出一句话，“郑棋元的虎符，如今在谁手上？”

  蔡程昱心下一紧，抿了抿唇，还是如实回答，“儿臣不知。”

  “你当然不知。”榻上传来一声叹息，皇帝撑着床沿直起身来，望着纱帐外跪着的年轻人，嗓音低涩，“程昱，你向来是最像我的。无论心气，手段，性格，甚至野心。”

  “朕未曾见过你开怀大笑的模样，除了你十几岁在国子监念书时，跟怀王世子那几个纨绔子混在一块儿，才有些少年气。”

  没有人回话，皇帝抬眼，看见殿内冰凉地板上被烛火映出的人影，只依稀见得模糊轮廓，“听说前天，吏部尚书家公子硬闯太子府，非要见你。”

  “子棋性格向来如此，秉直不阿，随心而行。”蔡程昱挺直腰板，垂下眼睛轻声回道，“儿臣与他相熟，此举虽不妥，但并无大碍。”

  皇帝嗤笑一声，幽幽叹了口气，“你倒是护着他。”顿了顿后，方才接着问，“这些年来，可曾后悔过。”

  光影摇曳，四面门窗都紧闭，唯有一缕风自窗缝穿堂而过，吹起静滞不动的纱帘。蔡程昱向上一拱手，声音平静无波，“不曾。儿臣自出生就是太子，此乃一生之职。”

  殿内一时静默，而后榻上人放声大笑， “说得好。”皇帝掀开帐帘，垂下头望他，柔声回道，“所以，朕也不怜惜你。”

  他闭上眼，闷哑笑声自胸腔传来，声线低沉，“来吧，取你想要的。”

  蔡程昱闻言抬起眼，眉目清秀淡然，依旧不逾礼数，弯身躬腰，朝榻上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儿臣，遵旨。”

  太平四年，十二月季冬，先皇驾崩，太子蔡程昱继位，更改年号为元朔。

  先前的四皇子党羽皆被拔除，听闻新皇登基半月后，召四皇子方书剑进宫，除其皇籍贬为庶民，流放至边疆。而方书剑跪于龙椅前，闻言仰天大笑三声，朝殿上之人重重一叩首，高声回道，“谢皇兄恩典。”

  年关过后正月初时，新皇亲自出征，三约漠北阿云嘎单于商讨议事，最终以下调征税减少朝贡为条件，重新签订协议，成功劝漠北退兵。

  而后徐怀王亲自进宫面圣议政，两人密谈过后，怀王宣布拥护新皇，自此留京。

  自去年一别京城，赵凡嘉再上将军府竟已是一年之后。已经升为中郎将的男人眼眶泛红，朝徐均朔郑重鞠了一躬，将手中信件递给他，“这是将军刚到漠北就写的信，嘱托我，定要交托到夫人手中。”

  信封拿糨糊黏好，封面并无一字，徐均朔垂头盯了许久，轻轻笑了笑，伸手接了过来，低声喃喃自语，“原来还留了这手。”

  送客之后，他转身向从前郑棋元的书房走去，边走边拆，神色一派平静，唯有手指微微颤抖。

  展开信一看，开头便是四个大字。

  吾爱均朔。

  搞啥呢，还整这些肉麻兮兮的。他嗤笑一声，眼角酸涩的厉害，别过头去深深一呼气，才转过目光，继续往下读。

  吾爱均朔。

  此去漠北，路途凶险，历经波折，担心如遇不测，你于京城孤身一人无法承受，故修书一封，托人带回。

  读信之日，大约已是我身死之期。

  皇帝年老昏庸，疑心却重，朝廷风雨欲来，摇摇欲坠。曾痴心妄想以一臂之力，或能阻将来祸事，而终难救也。方才明白朝野更迭，乃天地自然之道，无人可挡。

  回望至此人生，十五入仕，二十拜将封侯，戎马一生，孤独一生。所幸去年初秋，你我有缘相逢，才懂何为肆意快活。

  你乃我世上唯一牵挂，只是岁月悠悠，年岁相差，无论如何，终究是我要先行一步。我自有私心，来世上一遭同你相遇，已然无憾。而你年龄尚轻，不到坦然生死之际，本该再多陪伴你些时日，无奈身处乱世，凡事难料……

  徐均朔合上信纸，盯着桌面愣神片刻。信上笔墨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一横一划都在眼前浸洇开来，脑袋晕眩恍惚，竟浑身发软，连站起身来也做不到。

  “当了一辈子武官，文采倒不差。”他垂头望向信纸，试图上翘嘴角却觉眼眶沉重，眨了眨眼，有温热夺眶而出，滚落于纸上，晕染开一片墨色。

  静坐片刻后，他伸手将信叠好，搁进桌边的抽屉中，沉默半晌，极缓极慢的笑了一下，低声道，“我早该知道。郑迪你这狗东西，向来说话不算数。”

  寒风凛冽，不住击打窗棂，呜声呼号。他仰面躺在那人常坐的紫檀木椅上，唇角微翘，抬起胳膊来遮住半边脸，任由泪意流淌。

9.

  元朔一年三月，顾老太傅玄孙顾大公子与礼部吕尚书家嫡女于京城成亲，圣上虽不能亲至昔日同窗婚典，仍亲笔赐字“佳偶天成”。

  十里红妆铺满长安街，接亲队伍一路吹锣打鼓，新郎官牵着马，满脸喜气洋洋，情不自胜。

  徐均朔与龚子棋骑马跟在后面，见顾易一副嘴角翘到天上去的得意样儿，齐齐不忍直视地转过头。

  “还是王敏辉这家伙狡猾，找借口提前溜去府上打理事务。”龚子棋啐了一口，狠狠翻了个白眼，“我看他就是不想被顾易这副做派给恶心到，把苦差事丢给咱俩，他倒是舒心了。”

  “算了算了，天大地大，成亲最大。”徐均朔拍拍他后背给龚大公子顺气，感叹道，“顾易竟然也能娶到老婆，他十七岁那年抓蟑螂放柜子里，就为了防旁边女私塾的姑娘来偷偷给他塞花。我当时还以为他会孤独终老。”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爆笑出声，龚子棋撑着马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果然活得久了，什么都他妈能见着。

  “顾易娶亲，敏辉下半年也要跟着周家二公子去扬州做生意了。”徐均朔扭头，意味深长地瞥了旁边人一眼，“你有何打算？”

  龚子棋笑着沉默不语，骑马路过下个街口时，才淡淡说到，“我参军了，三日后去兵部报道。”

  他话音刚落，徐均朔霎时愕然望向他，手中缰绳猛地拉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小声呐呐一句，“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之前朝廷动荡时期，我就想去了。”龚子棋停顿一下，接道，“只是家里不肯。”

  眼见着吕府大门就在跟前，两人骑在马上沉默不语，徐均朔叹了声气，终还是率先开口，“子棋，若是因为蔡蔡……”

  “他是皇上，我是臣子。”龚子棋打断他，举鞭一扬，又快快往前走了两步，“君臣有别，仅此而已。”

  这话说的决绝，徐均朔抿了抿唇，没来得及伤感，抬头就望见前面顾易一身红袍惹眼，人还没到府门就喜不自胜从马背上跳下去，单手撑腰立在门前，仰天哈哈大笑三声，抬高声音大吼道，“茜茜！老子来娶你啦！”

  身后接亲众人一阵哄笑，连吕家门口堵亲的丫鬟都忍不住掩嘴轻笑。

  他混在人群中也跟着弯起嘴角，想着顾易等会儿该怎么被新娘子的姐妹团恶整，心中大快，于是笑着说，“我要去一趟漠北，下月启程。”

  没人应声，徐均朔一挑眉毛，扭头看见龚子棋冲他耸耸肩，脸上毫无意外之色，“顾易面子倒大，个个都等着他结亲了才走。”  

  又是沉默半晌，龚子棋揉揉眉心，刻意放轻语气，低声问，“是为了去寻棋元哥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淡淡回到，伸手拉着鞍座翻身下马，“一封信就想把我打发了，他做梦。”

  龚子棋掀了衣摆与他一齐下马，潇洒落地后拍了拍手，笑道，“将军夫人好气势。”

  话音未落，就听得前面顾易一声怒吼，“徐均朔龚子棋！你们俩磨磨唧唧啥呢，过来帮我撞门！”

  “来了来了！”龚子棋没好气地应他，双手环胸仰天翻了个白眼，边暗骂说顾易这耀武扬威的样儿休想领份子钱，边无可奈何快步跑上前去，挤进一群莺莺燕燕帮他推门。

  天光清朗，春风拂面惹人心荡漾，柳梢枝头之上，有鸟雀蹦哒跳跃，叽叽喳喳好不欢快，徐均朔不禁一愣，驻足一听，辨出这是喜鹊的叫声。

  他扬起唇角，仰头望天，闭眼迎接满怀明媚春光，心说钦天监算的不错，今儿的确是个成亲的好日子。

  漠北常年风沙不散，天气寒冷，北风呼啸而过，卷起沙砾刮在脸上如同刀削，空气冰凉刺骨，倒让疼痛也不大明显。

  徐世子身为京城四大恶少之一，向来养尊处优，没料到这破地方竟然连客栈也难有一所。出京前一拍胸膛立下的豪言壮语此刻全变笑话，他绝望牵着马一步深一步浅的往前走，恨恨想自己怎么就不带个侍从。

  好不容易过了边关，跋涉甚艰，眼前赫然出现一间客栈，徐均朔眼睛一亮仿佛见到亲娘，也不嫌弃简陋与否，飞身上马向客栈门前疾驰而去。

  “老板，一间上房，要条件好点的。”马交给后院小厮，徐世子抬脚刚进屋便径直往了前台去，出手就是十锭银子，齐齐垒在柜台上，环视一圈四周环境后，立马改口，“要条件最好的，安排上，钱管够！”

  客栈老板眼睁睁望着那闪闪发光的十多两雪花银，心在跳动血在燃烧，恨不得立马揽银入怀迎财神爷上楼，可转念一想今日天字号客房住的何许人也，面部肌肉抽搐一下，眼一睁一闭，忍痛将十锭银子全数推回。

  “公子，咱们这儿最好的天字号……已经住了人了。您不然看看别的，咱家剩下几间也不错……”

  “住人了？”眼前的贵气公子大手一挥，直接打断老板滔滔不绝的自我推荐，撑着脑袋斜斜向上一瞥，慢条斯理道，“住谁了？”

  “这……公子，客官信息岂能随意透露的。”老板头上冷汗直冒，勉强赔笑打着马虎眼，没料到这小公子竟不依不挠，一副坚守阵线绝不让步的架势。

  “我加钱，你去跟他说，请他将房间让与我。”好歹也是当年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世子哥，就算这几年因有某人拘着，收敛了些，耍起横来依旧得心应手，宝刀不老。

  徐世子头也不抬，熟练地从包中又掏出几十两银子搁在桌面上，跟砌城墙似的摆的整整齐齐，一张帅脸在金钱的光芒下越发英气逼人。

  他挑了挑眉，冲眼前手脚虚软快站不住的老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还要多少，三千银票够不够？”

  老板还未开口，背后有人笑着回他，“三千两白银只为住一晚？公子出手倒是气派。”

  声线陌生，说话虽流利，咬字仍带着漠北汉子的重音，徐均朔皱了眉头，回过身看见一个高大男人立于跟前，嘴角噙笑，眉眼深刻精致，轮廓俊朗如同用刻刀雕琢出。

  够帅，够酷，有点意思。

  徐均朔摸着下巴琢磨怎么跟人解释一下，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谁料到那人看见他脸后竟怔神一愣，嘴张了老大，上下打量他好几眼，不可置信地开口，“你是……徐均朔？”

  这话一出，徐均朔也吓了一跳，身子猛地后仰靠上前台木桌，心说难不成京城四少如此臭名远扬，消息居然已经灵通到了漠北？

  他狐疑地盯着对面人霎时笑开来，白牙几乎能闪瞎人眼，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对方，又反手指指自己，“这位兄台，您认识我？”

  “说来你可能不信。”男人笑着上前一步，眼神真挚，“你是我嫂子，我是你弟夫。”

  “……”徐均朔默了默，转头低声询问后边趴着墙壁的客栈老板，“你们咋还放疯子进来呢，这办事态度不对啊？”

  不知是他声音太大还是对面人耳力太好，总之他看见男人嘴角略微抽搐，无奈叹了口气，仍然试图垂死挣扎，“真没骗人，我叫阿云嘎。等会儿你见到元哥就知道了，他该下楼了……”

  “朔朔？”

  他本还一门心思沉浸在认亲拉锯战里，被这忽如其来的呼唤叫愣了神，后背瞬间僵直，呆呆转过身去，望向楼梯上那道消瘦身影，嘴唇微颤，一时竟怔在原地，手脚都动弹不得。

  郑棋元一身素白长袍，墨发只用一根玉簪束起，正垂首含笑望他，见他没有动作，缓缓叹了口气，伸开双手，轻声道。

  “朔朔，过来。”

  脑中所有关于眼前人的记忆都如走马灯般一幕幕闪过，他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生怕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再下一秒，终是忍耐不住，向着那道身影狂奔而去，一头栽入熟悉的温热怀抱。

  徐均朔将头埋入他的衣襟，终是忍不住眼泪决堤，死死环住他的脖颈不肯撒手，眼睁睁望着胸口那处白色锦缎被泪水染深，哑着嗓子骂道，“狗贼，你果然又骗我。”

  “对不住，是我错了。”郑棋元伸手揉揉男孩的后脑勺，低头看了看他泛红的眼眶，笑着抓乱他额角的碎发，“刘海长了，怎么不修剪。”

  “我一路从京城奔波，快马加鞭赶到边关，饭都未吃几口，哪儿有时间剪头发。”

  徐均朔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声线冷静，却叫郑棋元听出几分暗藏的杀意，“原以为是来收尸，没想到运气好，竟然见到了活人。”

  郑棋元张口欲言，被站在身后许久从头都尾都遭忽视的阿云嘎抢了先，“假死的消息安排好后，元哥本就打算立马回京的。是大龙不肯，要他等到动乱平息了再走……”

  话说了半截，阿云嘎忽然诶呀一声，慌里慌张抬头望了望门外天色，“什么时辰了？大龙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元哥，不如我先行一步，明日再来找你议事？”

  “快去吧。”郑棋元笑着摆摆手，装作不耐烦地将人挥出屋外，“小心别让大龙等急了。”

  待目送阿云嘎上马急奔，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视野内后，郑棋元牵着身边小世子的手，转身一步步上了楼梯，低声说，“战况属实激烈，若非我二弟与我想出这个法子，我也原以为是回不来了。”

  “怪不得那么凑巧，漠北叛乱后，我爹紧接着又起兵……”徐均朔边碎碎念着，灵光一闪，张大了嘴，抬眼震惊问道，“你的虎符，莫非是到了我爹手上？我还奇怪，他哪儿来的那么多兵权。”

  郑棋元含笑不语，半晌后才缓缓接道，“怀王爷本远离朝政，愿助我一臂之力，我万分感激。”

  “不过……他家小世子心在我这儿，应该也没得选。”他叹了口气，又故意伸手揉乱少年人的发顶，语气似带惋惜。

  “如今我不是什么大将军，不过一介一穷二白文弱书生，恐怕配不上怀王世子。均朔，你可要与我和离？”

  谁知徐均朔竟然低头沉吟片刻，再抬起眼时，目光真挚地发问，“若我说要，你能否立马现在执笔？”

  “自然是不能。”郑棋元笑意不减，一副笑里藏刀的斯文败类模样，“虽然配不上，还请夫人多担待。”

  说完，不顾徐均朔摇头晃脑大骂狗贼好心机，翘着嘴角将人压入怀中，任由他使几下花架子，拳打脚踢地闹腾。

  夜色无边，一派安宁静谧，郑棋元抱紧怀中人，闭眼聆听自己急剧的心跳，忽觉当年那句“已然无憾”还是落笔太早，不能作数。

  而他那时罔顾生死，以为此生心愿了了，不知原来与心爱之人安然相守，竟是一天更比一天美好，哪怕错过一瞬，也必然抱憾终身。

  太平盛世，世间繁华万千，需得携手看遍。

  

10.

  “京城轶事第七十八回——郑将军忠心报国，勇领圣旨战死边疆。诶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欢呼声大些，不许白嫖啊！”

  元朔三年，长安街拐角处的茶馆人声鼎沸，说书老先生捋着花白胡子，闭眼将手中惊堂木往桌上重重一拍，朗声道。

  “上回书说到，先皇病重，偏偏这时漠北来犯，便钦定当年的柱国将军郑棋元出征边疆。可惜，大概天妒英才，郑将军一生未尝败绩，唯独这一次……”

  他停住话头，摇首叹息，不再说下去，众人也随之静默，一时竟无人出声。

  顾易揽着刚上街买完胭脂的自家夫人，大摇大摆路过街口时瞧见茶馆里居然有人抹泪，愣了一瞬后，恍然大悟道，“这糟老头子，又拿棋元哥的事赚人眼泪。一天说个七八百回，也不嫌费口舌。”

  吕家大小姐抬头瞥他一眼，无言以对地侧过去半边头，“人家靠这个吃饭，不说这些说什么。”

  “嘁，听他讲有什么意思。”顾家公子撅起嘴，憋不住满脸雀跃喜意，低下头凑到夫人耳边悄悄道，“今日晚些时候，有贵客来访，到时候……”

  说到这儿，他抿抿嘴角，低低笑了一声，“咱们只管坐着，听那些主角亲自说书。”

  两人步伐本就不慢，一路嘻嘻哈哈竟已快到了顾府门口，顾易远远望见门前三五人影，连忙踮起脚高声大喊，“妹妹！子棋！你们都到了……诶，敏辉呢？”

  徐均朔本百无聊赖蹲在地上，拿着根狗尾巴草与郑棋元互斗，听见呼声头也不抬地回，“他又不是第一天迟到了。那破马车还不换，如今拖家带口的，怕是晚席都吃完了才赶得过来。”

  “别斗了。也不嫌丢人。”龚子棋靠在门上，一身素袍，无可奈何地别过了脸。

  他刚刚换下军服就匆匆赶来，连佩剑都未来得及取，一到门口就见徐均朔拿草在地上画圈圈，旁边与他一同蹲着的，是军营里人人敬仰钦佩的郑将军，两人相当认真，连听见声响都不曾抬头。

  

  刚升职的龚校尉无语凝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还是一句话没说，默默望着自家偶像努力地与一根狗尾巴草作斗争。

  “那别等他了。”顾易哈哈大笑，推开大门，迎各位客人进府，放下狠话道，“今夜都得给我不醉不归，谁若清醒，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当然——”

  他嘿嘿一声，“棋元哥是要除外的。”

  “无妨。”郑棋元双手背在身后，摆摆手笑道，“你们三个加在一块儿也喝不过我。”

  话音刚落，手背被人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他一愣，回头一看，徐均朔正朝他龇牙咧嘴做着鬼脸，忿忿道，“郑迪你居然敢拼酒，真的，你问题很大。”

  郑棋元低头笑着不言语，拉过小世子的胳膊，与他十指相扣，再悠悠然向前走去。

  暮色温柔，余霞成绮，夕阳斜斜落于山头，将两人背影远远拉长，仿佛此后余生，也能这般安然走完。

-END-

  

Free Talk:

我作大死才会联文前搞长篇...累辽，明天飞机上赶ddl

希望看官老爷们给点评论，谢谢谢谢🙏

*徐均朔x郑棋元 左右无意义

*后悔了，重发一下

 

郑棋元躲到楼梯间抽烟的时候想人生还真是个轮回，例如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来的城市，例如和无数人相遇相识相爱又孑然一身，例如又在楼梯间碰到了徐均朔。

他不知道在相同场景碰见前炮友这件事为什么能令身经百战的自己如此尴尬，尴尬到令他想起一个因为老板不让在园区范围内抽烟，每天要坐着公司班车摇摇晃晃半个小时抽五分钟烟的朋友，他也试图为了避免再次撞见徐均朔跑到大厦的天台抽烟。

但他最后还是和对方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继续围着蓝色的垃圾桶又点燃了一根烟。

他时常想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时间速度是不一样的，像徐均朔那种年纪就很快，一年当两年三年来成长，而自己则很慢，过了四五年了还是老样子。

徐均朔的头发剪短了，身子骨也练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很凌厉，和以前那种黏糊的柔和的感觉大相径庭，但郑棋元又抽了口烟，想他以前也想象过徐均朔再长大些会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一睁眼还是先瞎找一通手机，会不会委屈的时候只会自己憋着不说缓慢消化，会不会还热衷于从生活的每个旮旯里寻找快乐，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光着半个身子坐在床边，床头柜是昨晚还没喝完的红酒，徐均朔那边则是半罐可乐，等他去洗手间洗完澡打理好自己时，徐均朔已经靠在床头上打起了游戏，郑棋元边从地上捡起手机边说“朔朔，我走了啊房费我结了。”徐均朔整个人又重新埋回被子里应了声“路上小心。”

好像一切都不急，日子、情绪、乱七八糟的生活都在缓慢流动。

那段日子他和徐均朔都过得很乱也很烂，但当两个人一入夜回归到人类原始本能，沉浸在纯粹的欲望时，仿佛找到了新的平衡点，双双低头妥协，在向下逃逸时寻得一个归处。

 

但尴尬是病得治，他不辞职徐均朔不辞职他们就有的是时间一次又一次地偶遇，例如郑棋元下班进电梯的时候就会看见徐均朔缩在角落里看手机。他肩膀不宽，骨架也不大，一旦整个人蜷缩起来就像冬眠时期团成一团的小动物，此时一团徐均朔抬眼看郑棋元的神情就很像小动物在检测安全指数。

“加班啊？”郑棋元决定先下手为强。

“嗯，这么巧。”

复又陷入沉默，直到他们下到一楼郑棋元去保安那里拿个快递，看见徐均朔站在大堂那扇玻璃感应门前一动不动，他走过去听到对方带点委屈地抱怨“哎呀他怎么不开啊？”郑棋元往前踏一步门就打开了，顺势挖苦了下“你太瘦了吧？”“哪儿啊我比以前壮多了好吧。”郑棋元听到他谈到以前竟有些晃神，等意识回炉时，徐均朔拿过郑棋元手里的快递，摇晃着说“哥，你这什么？要不要一会去喝一杯？”郑棋元被这个非常刻意的衔接逗乐了。

于是，他们两个人将手插在口袋里往附近的咖啡厅走。

郑棋元想起他第一次见徐均朔也是在夏天，徐均朔失学的那个夏天，他被迫出柜的那个夏天，潮热的局促的夏天。那天郑棋元中午接到家里的电话蹲在楼梯间抽了将近半包烟，饭也没吃上，抬眼瞅见有个小年轻一身白衬衫领带黑色西裤一双皮鞋坐在水泥阶梯上，楼梯间通风不好，垃圾桶的异味和浓重的烟味在封闭空间里四处游荡，徐均朔被闷得胡乱扯开领带，郑棋元这才良心发现地说“对不起啊。”捻了烟头丢回垃圾桶里准备走出去，想想还是走回去给徐均朔递了包纸巾又郑重地道了个歉“刚没看到你在这，真不好意思。”徐均朔抬眼摇了摇头接过纸巾的时候顿了顿。

“能借我抽一根吗？”他问。

郑棋元烟瘾挺重的，情人说过，朋友劝过，家里人责怪过，但他没想过戒。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围着垃圾桶抽烟在他看来是一件非常烟火气充满尘俗意味的事，无论在外面多光鲜亮丽，人模狗样，抽烟的时候也不过是尼古丁的傀儡，被某种幻觉和成瘾性操纵，窝藏在一个昏暗的角落，尤其是到了朋友说他活得越来越不像个人的年龄阶段。他年轻的时候也泡吧蹦迪纹身玩重机，玩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依旧一表人才去律所上班，也会一边通宵一边跟朋友抱怨上级律师，也会动不动就心态崩，但是他有时觉得人像一个破烂口袋，一路走一路掉，越往后活丢掉的东西越多，不需要的东西也越多，痛苦和快乐的阈值逐渐爬升，他开始不再抱怨，不再烦恼，法号随缘。

但在他进入三十大关后难得一次心理防线崩塌，他遇到会轻易烦恼，会轻易快乐的徐均朔。汗水打湿他过分乖巧的刘海，乱糟糟地堆在前额倒是有另一种风情，一双眼睛藏在后面，眼尾缱绻。

于是，郑棋元也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那包和天下递到年轻人面前，看他笨拙地抽出拿起，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然后郑棋元招手让他凑过来，两个潮湿的脑袋碰在一起，围绕着那丁点火光。火光在郑棋元手里摇曳，在徐均朔手里燃烧，一丝丝烟雾升起逐渐爬上年轻人的指尖，手腕，手臂，脖颈，最后填充两个人的间隙。

徐均朔很明显不会抽，一入口就被呛到。

“不好抽吧？”郑棋元把脑袋靠在楼梯的铁栏杆上看徐均朔。

看他别扭的拿烟姿势，看他自己琢磨怎么抽烟，看他紧皱的眉头，明明不会却还是一声不吭。

 “我看你应该没抽过，为什么要抽？”

“好奇一下。”年轻人抓了抓有些长的刘海往后拨，对郑棋元咧开嘴笑，“那个烟灰是这么抖吗？我看别人都这样。”徐均朔拿食指敲了敲。

郑棋元也笑，笑得很放松，也不回答他，看他自己摸索。

“行了，没什么好抽的，挺贵的别浪费了。”他把对方的烟接了过来，顺势抽了起来。

“那个，我抽过的。”徐均朔因为郑棋元这一举动愣住了

“怎么？你介意？”

“嗨，你不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事后，郑棋元无数次回想起那天都会难以想象他一个洁癖居然接过了陌生人抽过的香烟，可能是因为那天实在过于混乱，也可能他已经失了神智。

人生很讲缘分，他在特殊的时候遇到徐均朔，徐均朔对他来说就很特殊。

 

他跟徐均朔去咖啡厅喝了杯咖啡，丝毫没有顾忌已经晚上九点的问题，像朋友一样聊聊近况，他听徐均朔在另外一个城市找到了定位又跳槽跳了回来，听他不再心心念念要读书要搞学术这件事情，听他新工作新朋友，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还朝气蓬勃，他还是那棵没办法停下生长的树苗。

徐均朔问郑棋元，最近过得怎么样。郑棋元说还是老样子，加班的加班，带实习生的带实习生，跟项目的跟项目，那件事之后就没怎么跟家里联系了，找了护工帮忙照顾我妈，除了定时定点跟我报告一下情况，我也做不了什么，回去说不定病得更严重了。

走回停车场的路上，他看着徐均朔走在前面踩过柏油路面的水洼不小心溅了自己一裤管，低声絮絮叨叨，像小朋友一样，晚夏已经没有蝉鸣了，郑棋元把手插在兜里，突然觉得这个时刻寂静无比。

他心潮很平静，提议把徐均朔载回去，看着小朋友坐在副驾驶座上靠着玻璃头一点点地打瞌睡的时候，他忽然获得一种圆满的平静。

他和徐均朔维持了三个月的炮友关系。

徐均朔看上去快快乐乐友善亲切的，但实质上非常轴非常倔，他花了很长的时间都不能和这个世界和解，他不能理解学校的性骚扰事件最后还是会被按下来，不能理解组织静坐抗议的人会把当初只是为了报伙食的名单交给学校，不能理解为了这样的事情取消了他的保研资格。他想继续读书不能保研就下一年考，但他也知道他的档案绝对不会好看初试分再高复试也不会过。

他就这样跟自己，跟外界较劲了三个月，找工作也没下心思找，随随便便应付爱说什么说什么，周围的人从一开始跟着徐均朔义愤填膺到后来也只是敷衍地说一句“move on 兄弟”，他只有跟郑棋元在一起的时候是认真的，是诚挚的，他仔细地吻他，秉着最原始的好奇心去探索彼此身体上每一寸地方，去追寻纯粹的欲望和快乐。

郑棋元已经忘了他们两个是怎么搞到床上的，忘得一干二净。

他只记得徐均朔要走的那天，他在外地跟一个长期的项目，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徐均朔打了电话过来跟他商量这个事，问要不要接这个offer，明天要给答复。他们第一次完整地交待彼此的生活背景，生活经历，第一次像一段正常的关系一样谈心。最后的结果是，这个offer大部分都非常适合徐均朔，除了要搬离现在所在的城市。

“我觉得要接。”不是可以，是要。郑棋元在电话里那头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无论是从年轻人的职业生涯来讲，还是从徐均朔还在困局里打转的情况来讲，对面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郑棋元怀疑信号不好。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徐均朔问。

“下个月。”

“但我下周就要走了。”

“嗯，抓紧时间收拾东西，跟人好好告别，去到那边好好做人，知道吗？”

“郑棋元……”

“嗯？”

“没事，谢谢你哦，这三个月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郑棋元听到那边挂了电话便把手机丢到一边，转身又投入到尽调的苦海里。

直到那天他交完申报材料，坐飞机回去，突然就想给徐均朔打电话，复又把手机塞回口袋。没有正式的告别，没有再见，像是一段绵长的河流被生猛地截断，所有将要成形的支流都被堵塞，所有将会宣之于口的感情被重新咽肚子里，以至于之后的几年，他都没办法寻找到一个真正结束的节点，但又确实清晰明了地结束了。

而如今，他找到了，他们的关系回到正常的渠道，过往都不过是只值得一句带过的谈资，徐均朔偶尔会发信息询问他作为年长者的意见，他会有时约徐均朔去尝试一些年轻人才懂的事情，凑到一起下班就约个饭，在电梯里见到就轻松自在地打招呼，他可以把以前残留下来的坏账呆账彻底清算掉。

他像是听到一个断裂的圆环，咔哒一声，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但是，但是。

当徐均朔抱上来的时候他还是慌了神。

徐均朔像以前一样双手环住他的后腰，把头靠在郑棋元的肩膀上，细软的头发似有若无地蹭着皮肤，底下的大动脉随着心跳一起加速，而后他又把鼻子凑到郑棋元的脖子和肩膀交接处，仔细地嗅了嗅，呼吸带出来的热气在郑棋元脑后消散。

“哥，我好想你啊。”

郑棋元没办法思考，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期。

于是乎，他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徐均朔的后脑勺上，一路摩挲到后颈，像在安抚躁动的小狗。徐均朔头发估计刚剪没多久，后颈的部分有些刺，划过郑棋元的手心，细微地瘙痒从一路传递上来。

他还吸了吸鼻子，怎么还委屈上了，郑棋元抓着小狗的后颈想。

徐均朔试图再往前的时候，郑棋元总算找准了定位，右手按在小朋友的肩上，不易察觉地拉开安全距离，笑着跟对方道了晚安。

“做个好梦，均朔。”

郑棋元走回车上没等看徐均朔上楼便开走，却又在对方看不见的拐角停了下来，他刚进行了一场不动声色的逃亡。

徐均朔在越界，明目张胆不做试探地越界。

郑棋元少有的体会到一种失去主导权的不安全感，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不需要讨论以外的东西，也不需要更多更深层次的交流，即使他们可以，他们足够。

但很多飘在空中的感情，落到尘世凡俗里脆弱的很，是没办法落地的。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正常，看起来很正常。

每天上班下班加班，吃饭睡觉，会遇到徐均朔，会跟他聊天，会偶尔一起吃饭，会顺便送小朋友回家，会在微信里聊一些剧，互相推一下歌。郑棋元在徐均朔招猫逗狗的攻势下严防死守，不留小朋友一线生机，誓要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徐均朔会在电梯人满为患的时候故意蹭到他身边，肩并着肩，右手和左手在人来人往中不间断地触碰，会隔三差五往楼上送下午茶，说是部门里吃剩下的不要浪费了，来倒是算了，一来二往跟他们组几个小姑娘的都聊熟络了，连郑棋元今天去哪外勤明天去哪出差摸得一清二楚。

郑棋元躲在后排写着答复邮件，看着徐均朔这个标准互联网民工穿着白色短袖，抽带短裤，一双板鞋靠在办公桌上跟小姑娘讨论楼下哪家咖啡更能熬，从来都没想过他俩还能这样相处。

徐均朔长大了，各种意义的长大，学会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学会把那点小心思敛藏起来，学会将所有目的和意图以正当的没有办法拒绝的方式放在他面前，两个人你来我挡，排兵布阵，为了那一亩三分地耗尽了心思。

他有时觉得累，有时会想起以前的徐均朔，直白坦率，将心事都摊在手上写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徐均朔毕业吃散伙饭的那个晚上，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徐均朔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接上，最后一通还是他想倒杯水时碰巧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他心下还奇怪这个时间点徐均朔也没精力来一波吧。

刚接上就听到那边喧哗热闹到不行，人走动相撞的声音，玻璃杯碎裂的声音，还有人在高声唱我和我的祖国，相当动情，相当爱国。

“郑棋元，郑棋元，郑棋元，你怎么不接电话呀？”

郑棋元刚想解释一下，才发现这人根本没打算听他说话，自己一个劲儿地念叨。

说他从昨天就睡不着，熬到四点才恍惚睡过去，说学校分的学士服分大了，他穿在外边活像套了个壳的鹌鹑，然后又开始怪自己身材不好，哪儿都不好，学习也不行，出来社会也不行，是个没用的臭弟弟。

“可是我好努力的，郑棋元，我超努力的。”

然后他又开始从小茉莉合唱团第一名开始讲起，一路讲到大学的奖学金，连商场套圈一等奖，以及拾金不昧优秀少先队员都不落下。

“我以前还帮迷路小朋友，他站在路边抱着我的腿哭得快脱水了，擤了我一裤管的鼻涕，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把人又抱又拖地送去警察叔叔手里边。”

郑棋元本来开着外放在干活，刚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就被这话呛到，喝了几瓶啊咋还连说带唱。

“郑棋元，你说我现在一个人回去会不会被滴滴司机骗啊，就把我丢到荒郊野外，衣服都扒不剩的那种。”

“内裤扒了都凑不够把你载到野外的钱。”

“诶你说得对，说得对，穷逼叫什么滴滴，我要发挥伟大的长征精神。”

“你人在哪我去接你。”

“可能也许在人民广场。”

等郑棋元找到人的时候，徐均朔已经坐在喷泉前边的石阶上发呆手里揪着几根草在那玩，打了个蝴蝶结又掰断，掰成葱花段在地上摆字玩。他看到眼前出现一双皮鞋，也没抬眼，把草往对方鞋带里塞。

郑棋元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发顶，再把他发梢不知哪沾来碎屑一点点拍掉。等到徐均朔终于肯抬头望向他时，才发现眼睛红了一圈，神情又狠又委屈，徐均朔抓住他的手，有点钝的指甲嵌入郑棋元的手腕里，隐隐地发痛。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很久，徐均朔拍了拍身边的石阶，示意郑棋元坐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罐青岛说“我专门留给你的，我从顾易那儿偷来的，他后半程都喝着可乐呢还以为自己千杯不倒。”

郑棋元其实不知道顾易是谁，他也懒得问，一问徐均朔又要说一大堆，估计连小学同桌扯头花都要掰碎了讲出来。

徐均朔一边掰着他的胳膊一边把头枕上来说“我困了，晚安。”

郑棋元把那罐青岛开了，在徐均朔怀里放半天早就不凉了，加之他自己也不爱喝啤的，没滋没味地喝了几口便点了烟开始抽。凌晨的人民公园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从远处一点点跑过来，又一点点跑过去，轻快又自由，就像徐均朔。

即使在这个晚上他彻底暴露出身上所有的消极不甘愤恨，即使他放任自己几个月过得毫不讲究，但他总会活过来，会去赶他所谓的学术垃圾，去和指导老师博弈，为了答辩紧张得吃不下饭，被压力面试搞得神经兮兮的躲在厕所里练自我介绍。

他太生动了，像只小狗一样伏在郑棋元的手臂上酣睡，星星都为他熄了灯。

你是银河的雏形，我是黑矮星。

 

郑棋元本来想找个机会跟徐均朔好好聊聊，谈谈心，上点郑老师人生小课堂，告诉小朋友这样真没必要，没必要把大好的时光耗费在他身上，就算你总会有消停的一天但这期间老师我的心理负担还是很大的，很影响日常生活的。

我不是逢年过节送送花就满足地插在玻璃瓶里，每天被关心照顾就以为人生的困苦不过如此的年纪，郑棋元想。

但他总是说不出口，他每天看到徐均朔走进大厦里和前台妹妹保安打招呼有时还送点小零食的时候说不出口，看他晚上盯着硕大觉得黑眼圈在电梯里打盹的时候说不出口，看他坐在对面开始唠叨自己的领导同事的时候说不出口，看他大半夜不睡觉在朋友圈发小作文的时候说不出话，看他约自己去看剧结果看完在剧院门口哭得走不动道的时候说不出口。

他好烦，他手里拿着徐均朔在中古店淘来送给他的小台灯时觉得无论如何都很残忍。

“哎我真是个渣男。”

当郑棋元顺路载徐均朔回家的时候，车子却抛锚，他打好信号灯，打了拖车电话，徐均朔帮忙放了警告牌，两个人蹲在马路边的时候他这么开篇。

“怎么说？”徐均朔饶有兴致地看着郑棋元又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在鹅黄色的路灯笼罩下缓缓点上。

郑棋元又不说话了。

徐均朔看着对方的侧脸逐渐融入白色的烟雾里，在深夜里轮廓模糊，他见过很多次这样的郑棋元。

在完事之后，郑棋元会等他睡着了穿上裤子跑去阳台抽烟，刚开始抽得很凶，在阳台呆到凌晨三四点才进来睡几个小时又起个大早去上班。他睡眠浅，郑棋元翻身下床拉开阳台门的声音都能醒来，然后侧着身子看着对方光着膀子坐在外边，烟雾在他周围环绕，特别像他无数的幻梦里其中一个，是他伸手够不到，拼命去追追不上，被风一吹就在夜空里消散的气泡。到后来他就一直看着，直到没有意识地闭上眼睛，直到再次陷入梦境，直到在梦境里又梦到无法触碰的郑棋元，周而复始。

徐均朔觉得自己从小就是个很有耐心的小朋友，他可以慢慢地等，等郑棋元能在夜色里回头，等对方发现有人一直在背后注视着他，等他熄灭了火光走进来和自己一起入睡，他也在等自己把日子过明白了过舒服了，再去推一推郑棋元，再去对方面前晃悠，再把自己捧在手上送出去特别骄傲地问“你要不要？”

又或者是那个坐在人民广场，左手夹着烟，右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的郑棋元，他偷偷掀起眼皮去看他，看他的下颌线，看他在白色衬衫下的纹身，看他停滞在半空的手指。郑棋元在给他唱歌，唱了很多徐均朔朋友圈分享过的，在洗手间外放过，他给他推送过的。

远方星宿都沉没山岳，郑棋元终于舍得开腔，“说真的，均朔，没必要，挺浪费的。”

“我才二十几岁，你慢慢来我不急。”

“你二十几岁，你当然不急。”

“但就算你四十岁了，有什么要急的吗？”

郑棋元抽了二十多年烟了，居然也能被呛到，徐均朔话音刚落他整个人愣住了，呼吸一窒后开始猛烈地咳嗽，咳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操。

 

郑棋元翻车了。

他刚和几个东北的客户应酬完出来，打开手机准备叫代驾，刚点开就改变主意了，鬼使神差地打给了徐均朔。

“朔朔，会开车吗？不会也给我过来。”

夜凉如水，挂电话没多久他就被吹清醒了，靠在电线杆上发呆。

徐均朔肯定会来，来了要干嘛，要说什么，要怎么办，他突然没了主意。脑海里满是徐均朔的大头，一遍又一遍，像坏掉的卡带一样，反反复复地质问他“你在急什么？”越想他头越疼，看到远方有个昏黄色的身影走过来头更疼。

徐均朔这小身板把一个健身达人扛着走难度还是有点大的，郑棋元一边享受着装死的时刻一边还要质疑对方“你能不能行？车怎么开那么远啊？”“这里禁停我能怎么办，你叫滴滴专车都不给你停这。”

“那小徐司机，往我家开。”郑棋元红着脸笑嘻嘻地凑过去跟徐均朔讲。

“噢？”徐均朔受宠若惊。

结果，结果。

徐均朔刚进屋郑棋元就翻箱倒柜地开始找拖鞋，找给他换洗的衣服，把家里的花浇第二遍水，然后说要先洗澡，身上太臭了会弄脏床的，徐均朔在外边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都没等到人出来，怕淹死在里边，打开门才发现直接就着浴缸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醒来，宿醉仍然在折腾他还没启动的大脑，他闭着眼睛下床摸索着鞋，想把脚伸进去却怎么都穿不上，于是有人扶着他的脚踝说“你穿了我的鞋。”说罢把他的脚放进另一双棉布拖鞋里。

他还是闭着眼睛低声念叨“你看，不是自己的鞋就穿不进去。”

“可这世上除了自己的鞋都是别人的鞋啊。”

“那我只穿自己的也挺好。”

“是吗？”徐均朔一边说一边帮他掖好裤腿。

今天天气挺舒服的，昨天离家的时候忘了把窗帘拉上，阳光直射进来，室内像装满了水的同期空气在热水壶里缓慢升温。

他放弃挣扎重新倒在床上，想起他年轻的时候和朋友去买马丁靴，硬皮的，系着扣带的，线条流畅漂亮，朋友说这个材质包你像条活美人鱼，他不信这个邪非要买下来，他要穿着它去骑重机去午夜飞驰，要穿着它去音乐节蹦跶，要穿着它去和情人约会。

他那时候觉得活得漂亮很重要，管他舒不舒服，痛不痛苦。

他在被子里打了个滚笑出了声。

徐均朔坐在他旁边问“笑什么呀？”

他不说话，伸手去摸对方的头发，把炸开的部分一点点按下去，从发根到发梢，一路往下，摸到后颈的骨头，沿着脊椎，每个每个骨节都仔细地抚摸。

他觉得徐均朔是他的漂亮小孩，他想拥有的东西，即使痛得走路一瘸一拐也想要穿上的鞋，即使会流血结痂再被撕裂也还是想要的感情。

 

这个醉酒的清晨，他突然想去拥抱一些来自于以后的烦恼、苦痛和爱。

于是，他决定去拥抱徐均朔。

FIN.

>一个与现实无关的现实向

>小熊和洋娃娃顺顺利利，前途光明，友谊长存

>方袁十里提及，不打tag了

 

*

殷浩伦还是去了成都。

十月金秋，西南腹地的四季变化赶不上北方明显，落地还是清晨，湿湿冷冷的空气刺激地打一个激灵。手机上收到了起飞前匆忙发送的请假通知的回复，一向严格的团队负责人没说什么，只是提醒他下次记得一周前请假。殷浩伦拉好口罩压低了帽檐，迎着湿润的风打了个喷嚏。

天知道，一周之前他分明是想结束这场无果的单恋。

——结束他对戴宸的，注定无因无果的心动。

然而现在他还是站在了机场，打上了车，奔向他的身边。

 

**

喜欢戴宸是件很容易的事。天赋与努力并存的天赐男高音内向而谦逊，安静地在人身边睡着也不会打呼噜，活泼一点的时候自觉在窝窝头后面接上带音阶的“嘿嘿”，被cue挖嘎啦张口就来面不改色，夸他一句就笑的腼腆却绝不羞涩。他的高音舒朗清越，毫不费力地吹散迷雾，如月高悬。殷浩伦自认男全音和音艺术家，东北大汉，多少次不受控制地红了脸。

戴宸认生，挺大一个人反应又慢，跟谁熟起来就一直不远不近地黏在一起。他跟徐均朔玩得好，受朔化病毒荼毒全岛第二严重，但他最常跟着的还是殷浩伦。仿佛真的是树立一个减肥榜样一样，早饭一起吃，午饭一起饿，录制间隙一起出去吃点好吃的打牙祭，并在徐均朔在化妆间狂吃鳕鱼汉堡的时候一起默默远离。戴宸嗜睡，团个角落里任何姿势都能睡着，最常见的是双手环胸的防卫姿态，然而在殷浩伦身边时却能脑袋一歪直接靠在人肩膀上，毫无防备而又全然信任。肉乎乎的男高音脸蛋是软的，跟着呼吸起伏的胸膛却是成年男子的坚实可靠。最终总是两个人头并头陷入短暂的瞌睡，醒来时，偶尔连手指都是勾在一起的亲昵。

男孩子，尤其是同龄直男之间，志同道合地黏黏糊糊司空见惯。在艺术圈里成长起来的孩子尤甚，喜欢就是直接而热烈地待在一起，不吝啬赞美与表扬也不吝指教。搭肩膀搂腰都是基本操作，两三个人练歌晚了挤一张床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没人发现殷浩伦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秘密。

情不知所起，殷浩伦倒不觉得有多深。被吸引、想靠近，就是这么简单罢了，偏偏对方虽然反应很慢却身体诚实，不自觉地就凑到了一起，省掉不少纠结。录制间隙他难得一个人出去透气，走廊拐角就撞见了方晓东和袁广泉，早熟稳重的少年把他的广泉哥抱在怀里，背脊轻颤如振翅蝴蝶。年长者永远挺拔的身形在他怀里柔软，唇边落下属于少年人青涩的吻。殷浩伦放轻了动作却还是被发现，柴院博士整了整衣领轻咳一声，瓜瓜乐园小瓜失了分寸露出点少年人的仓皇。方晓东整个藏在了袁广泉身后，袁博士伸手拍了拍殷浩伦的肩膀，温柔祝福。

“也祝你幸福。”

“也”字很有灵魂。至少在外人看来，戴宸和殷浩伦之间就差了一层窗户纸。殷浩伦想的很开，他的男高音内向那就由他来，一句话的事儿，整就完了。他挑了个录制结束早的日子，拎了几瓶青啤打了个招呼早走，刚出电梯正好遇见戴宸。戴宸妆发未卸，套了一件颜色鲜艳的短袖，站在走廊冷风最足的地方，正在视频通话。他戴着耳机，对着屏幕露出一个殷浩伦看惯的微笑，温温柔柔地应答着什么，点几下头，像个抱着蜜罐的小熊宝宝。小熊宝宝对着屏幕安静飞吻，补上一句“我也想你”作结。

那天晚上，殷浩伦自己喝完了全部的啤酒。

喝酒这种事大概山东人和东北人真的有血统天赋，郑艺彬进门时殷浩伦只是有点脸红，甚至还能走直线来给他开门，下一秒就整个人懵在了室友怀里，脸上乱七八糟全是纵横的泪痕。郑艺彬不多问，只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他身边的朋友多的是爱上直男不得善终的，殷浩伦自认早就经过了摔打，多少次玩笑里笑称自己绝不会栽在直男手里，翻车打脸，报应来的真快。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直男，以前没爱过，以后也要补上。他真以为廖昌永老师在节目上的爆料只是个美丽的误会，不然为什么私下问起戴宸笑而不语；他也真以为动心是双方面的，戴宸牵他的手时，脸红的是明明是两个人。他给戴宸和声，托住戴宸的高音，戴宸舒适音区高，也愿意陪他玩唱低音的游戏。戴宸软乎乎的脸蛋他随便上手rua，以各种方式叫睡着的戴宸起床也不会惹他生气，反而只会收获一个绵软的笑意。穿礼服的戴宸，顺毛的戴宸，穿橘色T的戴宸，梳背头的戴宸，脸上轮廓越来越明显的戴宸，都是他的戴宸，也不是他的戴宸。

殷浩伦庆幸自己溜得够快够自然，甚至早上顶着一张宿醉水肿的脸还能跟戴宸神态自若地打招呼。徐均朔回宾馆摸了一条冲参茶用的蜂蜜，搅和了温水摁着殷浩伦往下灌。戴宸默默地让出一半沙发，他从善如流往上一歪，然后毫不意外地在戴宸怀里醒来。他们相处一如既往，毫无破绽。两个人依然时常头并着头睡觉，一起吃饭、一起练歌，形影不离。戴宸给女友打电话不算频繁，但也不再避着他，他被戴宸划进了亲密的舒适圈，便自欺欺人地在这个圈子里沉沦。在这个限定的夏令营里，有无数瞬间的错觉，仿佛他们也是一对在光鸣岛上相识相熟的平凡爱侣，为无数单身男青年提供Wa的素材。

错觉终究是错觉，梦也是要醒的。

 

十一期录完，在一起三个月的兄弟们开始预习分离，就像小组的毕业典礼。各个小组三两成群打破团队拍照，笑着笑着就有人眼圈泛红。瓜瓜乐园搅和地起劲，戴宸混在人群后面，还是有些睡不醒。小熊在舞台下犯困是常态，殷浩伦习惯性地送上了肩膀，也就错过了第一轮合照。徐均朔把他俩拽出来，戴宸却把人往前一推，两人中间隔了个方晓东，比起了小树杈。瓜瓜乐园园长掌镜，小孩儿比着何大有样学样儿地搞控制这一套，手脚并用扒拉在殷浩伦身上。袁广泉在后一排尾，投过来的目光宠溺又温柔。方晓东长长一条，小树一样，没几两软肉。殷浩伦宠着弟弟，下一秒却被陡然加重的力道震了一下，一回头，戴宸的手压在了方晓东肩上。小孩儿拍完就去找他的袁博，殷浩伦扭扭肩膀笑问，“daisy你这么大个人学点儿好啊，人方晓东才多沉。”

“我瘦好多了。”

“哎是是是，晚上吃点好的去啊，哥请客！”

殷浩伦忙着把领口解开，然后就被戴宸卷进了怀里，密不透风。他们拥抱过很多次，台上台下，有人或无人的角落。小熊的力道像是要把他揉碎了吞进肚里——好吧确实，瘦了，瘦了好多，肚子都没那么圆了。先抱上来的是戴宸，先松开手的也是戴宸，刚才的压迫感大概又是错觉。

最后的舞台上他们唱Vincerò，隔着赵越对视凝眉。男高音鲜见地穿着红西装，睡眠不足有些大小眼。晚上一点多加练，难为戴宸还精神奕奕。他们在镜头前拥抱，三个人抱成一团，赵越心领神会往后一步，殷浩伦的双手就搭在戴宸肩膀上。男高音的眼睛明亮而温暖，任他在灯光与观众的注视下红了眼睛。他送他八风不动的小孩儿上首席，送他的热忱，也送他的光明远大。

 

***

出租车在戴宸定位的酒店停下。

离开光鸣岛，所有人的生活都回到了常态，只是在常态的生活中多了诸多知己好友。于殷浩伦而言，多了段暗恋直男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暗恋对象是如此年轻就杀入金钟奖决赛的天才男高，栽了也不怎么丢人。他打好主意，把一切结束在青岛的夜晚，吹着海风吃着蛤蜊，什么迟来的年少轻狂和悸动通通丢在戴宸的家乡，让海水卷走所有的秘密。戴宸带着兄弟们摸索到当地老饕熟知的馆子，白白嫩嫩端着一盘海鲜，对着殷浩伦的镜头笑。青岛沿街不乏冲洗照片的便携小机器，殷浩伦避开大部队，把微博营业之外的一张戴宸洗了出来，方正地贴在歌词本内页上。

但这个告别很不成功。

因为落地成都的戴宸给刚参加完活动的殷浩伦打了电话。

“我到成都了。”

“要不要来…观赛。”

“伦哥。”

殷浩伦溃不成军，千里奔袭，直到站在戴宸面前，方察觉自己的不争气。

戴宸头发长了些，乖乖站在酒店门口等。钢伴是个小姐姐，戴宸自己一间房，殷浩伦只带了个随身的背包，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往床上一甩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脑子这么热，为什么几天不见反而心跳地更快。他把整个人陷进酒店统一的白色被褥里，沉默地听着心跳与秒针同步，机械地不想思考一切麻烦的问题。他不说话，戴宸也安静。身边缓缓陷下去一个坑，一歪头，是戴宸那张乖巧的脸。

“我们daisy累啦？”

殷浩伦伸手揉了揉小熊脸颊，戴宸摇摇头，拉着他的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又来了。

殷浩伦闭了眼，直男友谊致命，亲昵的小动作信手拈来。之前他还会觉得甜蜜，现在就只剩苦涩。眼见即心动，眼不见却心不烦。戴宸忙着排练缺觉，殷浩伦凌晨赶来也不见得精神头多足，俩人瘫在床上，合眼就睡到了太阳落山。

 

成都的风依着地气称不上温柔，顺着没关严的窗户呼呼啦啦地乱撞进来，在狭窄的入口唱出个降B。殷浩伦迷迷糊糊睁眼，又是被戴宸完整地圈在了怀里。戴宸来节目前放纵了自己，参加节目时眼见着往下瘦，这会儿凑近了看得出棱角，距离近的呼吸交闻。殷浩伦小心翼翼靠近，伸手去拿外套。开玩笑，这都要比赛了冻出个好歹来可还了得。

他不忍心弄醒戴宸，只能自己努力，刚扯到衣角就被摁了回去。

而后是清晰却含糊的，一个吻。

一个结结实实的吻，属于戴宸的吻。

风依旧在怒号着，已经没人去管，紧贴的身体烫的要命，脑子里也热的要命。殷浩伦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前27年的生理反应都回到了娘胎里。戴宸依旧闭着眼，他却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一睁是惊扰梦境的元凶。有的梦明明已经挣扎着醒来，入梦之人却又毫无章法地把他重新拖了进去。

戴宸好像真的在做梦，吻的毫无技巧，如久驻忘记振翅的蜻蜓，点过水迟缓离开。接吻总是耗费气息，小熊不舒服地偏开头，脑袋歪向另一边，打起了孩子般的小呼噜，只剩心跳如擂鼓的殷浩伦连呼气都忘记，憋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打醒了戴宸，也打醒了自己。

梦终究是梦，也感谢这是梦。

殷浩伦抽抽鼻子压下矫情的酸，完全是一副打完喷嚏难受的模样，把外套搭在了刚刚睡醒的戴宸身上。

“睡醒没？饿不饿啊，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戴宸摇摇头，扒拉出自己的另一件外套裹在殷浩伦身上。

“我带你去。”

 

十月的成都适合旅行，国庆刚过，天一擦黑也不显得拥挤，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操着成都话，打情或骂俏，平凡而甜蜜。戴宸提前踩好了点，熟练地仿佛当地人，拉着殷浩伦在街边小店坐好，要了两碗面。戴宸吃饭是真的认真吃饭，冷风一吹，刚才房间里一点旖旎烟消云散。唏哩呼噜一碗面下去，两个人脑门上出了汗。殷浩伦要走走消食儿，戴宸也没什么异议。

漫无目的走在陌生的城市，擦肩而过不同的方言，东北人和山东人反而有点自在。江畔人影绰约，俩人靠在个人不多不少的地方，眼巴巴看着江打发时间。看江看海，身边人倒是同一个。

“Daisy。”

东北人尾音难得没有上扬，江面上的风恰到好处，男中的声音最适合并不寂静的夜晚。

“比赛加油啊，我们Daisy什么也不怕，对吧。”

戴宸点点头，好像咽下了一句话，喉结滚动打了个嗝，而后伸手把殷浩伦掉下的背带扶正。

“夏天结束了。”

“对啊，这都秋天了，秋天好，凉快。”

“我其实…”

“我有个秘密，戴宸。”

殷浩伦搭上了栏杆边缘，倾出去半个身子。

“你不用知道，我也打算忘掉，这样就挺好。”

“……”

“总之，比赛加油。”

“我会在下面为你鼓掌，一直都会。”

 

殷浩伦有个秘密，戴宸不知道。

戴宸有个秘密，他睡觉从来不打呼噜。

殷浩伦知道，但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