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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散发醉酒，满身风尘与风雨，走来，停了又站立。
目能及的，一棵青檀。
带着玩味的笑意嗅嗅，很淡的香。
目光也过分温柔。
然后狠命斫了一刀。
浅浅的痕迹，至深。


十年前我名满得意，神情淡淡。
“朝廷肮脏，却很适合我。”
“我们赌一句话。”


周遭有竹，有蝶，有鸟鸣，有风涤荡而过。
有雨落，是痛极了的凉。
一惊起。
有凄凉，仿佛瞬间老了十年。


“我赌，十年后，你会来找我，十年后，你最爱的还是自己。”她说，“十年后，我会死，你会归隐于我归隐的山林，你会砍下我种下的树来葬我。”
“我一句也不信。”
她笑盈盈：“我们就赌这个。”
“我先走，十年后，总有人会来见证你，你十年前的所有错误，顾大人。”
我也笑：“你走便是，十年后，我为你输。”


十年后被衾中你皓齿泛白。
“何惧我是人间风月客。”
“至少也曾尽兴。”
“你是最知我者。”
“你来送我。”


痛就是，你从不会赌我爱你，因为我不爱你，可是每日穿梭在愈纷繁混沌的凡尘中愈清醒，自己所求的，终究是什么。
门吱的一声打开，光线泄入，你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讳莫如深。
“顾大人，一月辛夷，二月桃夭，三月海棠，四月芍药……我手植焚香，可留得住你？”
“你何苦……”我开口艰难。
“井底游鱼，疲于困境，你信不信，”我不曾见过她流泪，“归隐了，会显灵。”
这是你的最后一句话。你轻声说。
“顾大人，我最喜欢的是那棵青檀的香。”


“朝廷不能失了顾大人，大人，是去是留，请三思……”
手指拨弄着手中扇骨一寸寸展开，仰天大笑，叹：“这世上，谁又是不能没了谁的呢？”
“这就是我想要的。”
西出阳关无故人。为你叛离，为你抛名姓，为你续一座空城。
“我意已决。”
阿矜，万般皆是，你欠我的。


你所爱慕攀仰的山水野鹤与旧时桑田，皆骨噬尽了生命，而我仍然活着破落，斫一颗种了十年的树，檀木有淡淡清甜，仍然最爱自己。
如同你对我说：“归隐了才显灵。”
原来是真的。
然后有一天找到了葬你的青檀之下，长跪不起，失声痛哭。
此后我隐于你来过之处，如我所闻说如你所言，山水皆是眼中之景，对看风月，心中感生的，却是难咽的苦水，难隐的寂寥，这一种苦与寂寥，像是无刻不在提醒着我心中那一处伤痕究竟是什么。何以辜负这日日夜夜相思情分？取酒独饮，饮必醉，醉避世。
早起，漏檐迎雨，煮米裁衣，戴月荷锄。
十年前的树而今已伤痕斑斑，身心也不再了无痕迹。
逐日一刀。
你若问我为什么执着于斫一棵树。
因为不断。因为香。因为亭亭如盖。因为伤很深。
因为竹棠桃李的寂寥，苦树的寂寥，斫树刀的寂寥。
什么都会习惯。
日日一刀。刀俎刻身。
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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