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湛中心】涉江(01)
随缘写 搞到哪里算哪里
新一款臭屁小孩√
时间线在《明月》《行行》之后
01.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兰津是湘水上一处渡口,其地多生香草,故有此名。船过兰津,顺江而下,便是洞庭大泽。水路平顺,人烟聚集,本是聚商行贾的佳地,奈何今年却是频生不测。春夏涨水,冲毁人家田地且不论,来往行船,亦多有翻覆。有善术数的,搬起罗盘细细算过,说近水大凶,不可不避。言语传出,路经兰津者,无不舍近求远,弃水走陆。河泽本就芳草丛生,又因少人采撷,长势更盛。入秋云气高爽,下游十余里河水犹香。......
随缘写 搞到哪里算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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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线在《明月》《行行》之后
01.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兰津是湘水上一处渡口,其地多生香草,故有此名。船过兰津,顺江而下,便是洞庭大泽。水路平顺,人烟聚集,本是聚商行贾的佳地,奈何今年却是频生不测。春夏涨水,冲毁人家田地且不论,来往行船,亦多有翻覆。有善术数的,搬起罗盘细细算过,说近水大凶,不可不避。言语传出,路经兰津者,无不舍近求远,弃水走陆。河泽本就芳草丛生,又因少人采撷,长势更盛。入秋云气高爽,下游十余里河水犹香。
“如何?”窗边一人问道。
“还不见影。”另一人在外应声,随即挑帘进来。“他姑苏诸人溯水上来,得有些时候。”
二人衣上均饰鸾鸟纹,倘是玄门中人,一眼便知是巴陵修士。窗边人闻言,大叹一声,立时扯松衣襟:“既如此,便容……”
不待他一句话说完,那挑帘人便乐了,仰头拉长声音:“公子,公子?有人不遵家主令,薄我巴陵颜面——”
立时一声少年的清喝:“你二人!够了!”
铁索轰然天降。二人躲避不及,立时被套牢腿脚。又一阵榫卯转动声响,天光乍亮,潮气扑面,眼下是不见底的江水,他们空落落倒悬数丈高处。
原本伫立岸边的楼阁,不知何时竟到了江心!
“这样该看得清楚些。”巴陵的小公子立在檐角,低头看人。江风将他衣裳吹得猎猎有声,鸾鸟纹飘然欲举。“见着姑苏行船到,再同我讲。”
“公子!祝昀知罪了!公子!”见他背身欲去,吊得高些的人更加奋力地鬼哭狼嚎起来。只他倒悬着,江风一吹,便被自己衣裳劈头盖脸罩了结实,看去像一个茧。“公子!少宗主!宗主——”
欧阳子真怒道:“我爹还没死呢!”
“宗主自然寿如金石,寿如金石子孙万年。”祝昀迅速地接上他的话尾,“公子来时,宗主千叮万嘱,说万不可在姑苏人前自薄颜面。倘此时他蓝家人已经到了近处,看我二人如此模样,定先将公子看低一截——”
又一阵江风呼啸而过,铁索牵拉横梁,棱棱作响。人声被风声与江水盖过。
欧阳子真不由乐了,转身跃上屋脊,遥遥看向下游。“那便等着他们到近处。”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姑苏蓝氏,君子人也。必不教你二人作尾生抱柱。”
越云楼名作客驿,实则是巴陵欧阳氏的一处据所。楼分两座,一在江畔,一在江心,皆形如犀角,起到镇水之用。江心中楼常有阵法包裹,平日并不得见,只在阵法不稳时偶尔显形,似蜃非蜃。两座楼阁之间,亦有密阵相连,持巴陵印信的修士可穿行自如。先前欧阳子真实是不胜其烦,便借这阵法,兼着自己近来所习机关术,将二人从江畔直送去了江心。
早在第一队行船翻覆的时候,便有巴陵修士探出了水行渊的行迹。兰津是湘水入洞庭的要道,倘出邪祟,便是难事。洞庭以北的云梦莲花坞固若金汤,不受侵扰,但南面的巴陵则整整一夏都为其所苦。巴陵家主欧阳信曾遣自家修士布阵除祟,初时尚有成效,但几回之后,便再无作用。欧阳信不喜江澄为人,不欲与云梦深交,遂以“一江之水”为名,发信求援于姑苏。
日暮时分,终有舟影遥遥,从水际天边来。
行船停桡兰渚。高楼看去,十数名白衣的年轻修士,暮色里尤似瑶林琼树。欧阳子真倚栏看了半晌,回身问:“谁是含光君?”
从江心放下不久,祝昀此时腿都是软的,不说话,只摇头。年轻的巴陵公子啧了一声。好在不待他再问,另一人适时应道:“此中无人。”
他怔了一下,又看向祝昀。祝昀十分殷勤地点头。
欧阳子真:……
他放弃了同此人讲话,转向应他的祝景:“首修何人?年岁几何?”
祝景道:“蓝枢,蓝玉衡。年十九。”
总觉着此人名字耳熟,欧阳子真不由皱眉回想起来。见他一时没有再将自己送去江心的意思,祝昀又凑上来。“云深不知处去年的青魁。要真按入门时候算,他才是含光君座下首徒。”随即在高阁上招手唤道:“玉衡!”
白衣中一人闻声抬头,笑而还礼。而后遥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复回身打起竹帘。
又一名修士缓步进来。和其他人一般无二的白衣。他身量很高,逾槛入门时需得稍微低头。姑苏子弟本已不类常流,蓝枢更是出拔其间,在他身边竟也不过尔尔。他微微侧耳听蓝枢说话,没有开口,甚至没怎么抬头,但众人无不看向他。
欧阳子真忽而明白,为何自家老爹同他讲起这一桩时,并不细论此人面目如何,只道不会错认含光君。此人确然不会错认,无须明辨形貌,但觉容色慑人。
那人敛衣作礼:“姑苏蓝湛见公子。”
离得近了,便能看清来人眼睛是少见的琉璃色,天光下显得极浅极明亮,教他看什么都仿佛观火。被那双观火似的眼摄住,欧阳子真一时竟觉面上灼灼,不敢正视。
姑苏修士平静地看他,并无轻慢神情,也没有被轻慢的神情。
少年深深吐了口气,朗声道:“巴陵欧阳谨见含光君。”
蓝忘机道:“公子不当与非人同群。”
TBC.
【湛中心】涉江(02)
开始 胡搞……
02.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虽说此前未见,但欧阳子真早听闻蓝忘机性情严正,不发谐谑。不当与非人同群,一句只寥寥几字,却令人疑虑陡生。心中念着此事,不觉越云楼门槛已在脚下,险些摔在上面。
疑虑间又不免愤然。此次巴陵姑苏联手除祟,算是繁难事,却不算险事,是而欧阳宗主敢教独子来趟这水。家主公子对家主兄弟,于姑苏也称不上怠慢。在玄门同辈间,欧阳子真算不得胆大,此下还是他第一回带人出来,又在自家地界。平白落了句“同群非人”,无疑是在下他这巴陵公子的眼力。
一餐饭全然......
开始 胡搞……
02.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虽说此前未见,但欧阳子真早听闻蓝忘机性情严正,不发谐谑。不当与非人同群,一句只寥寥几字,却令人疑虑陡生。心中念着此事,不觉越云楼门槛已在脚下,险些摔在上面。
疑虑间又不免愤然。此次巴陵姑苏联手除祟,算是繁难事,却不算险事,是而欧阳宗主敢教独子来趟这水。家主公子对家主兄弟,于姑苏也称不上怠慢。在玄门同辈间,欧阳子真算不得胆大,此下还是他第一回带人出来,又在自家地界。平白落了句“同群非人”,无疑是在下他这巴陵公子的眼力。
一餐饭全然食不知味。席间只祝景论起兰津近日情状,欧阳子真早在来时便做了功夫,此时也不多言,只状若无意地将姑苏诸人一一打量。奈何对面尽是雪白衣冠肃然神情,他一时竟生出些士丧礼的味道,仿佛自己成了一尊神位,座下众人凭吊。
不防被人轻轻一捅,他骇得险些跳起来。
座下祝昀凑上前,声音压得很低:“公子,这是在……学他姑苏行事?”
巴陵公子衣下剑鞘一转,干脆利落地报了回去,满意地听到一声极压抑的闷哼。“我好好的,平白学他作甚?”
祝昀意味深长地摇头,使箸子虚虚点了点他,又点了点对面蓝忘机。“真该有面镜子。你二人看去简直一模一样。”
不想再搭理此人,欧阳子真重重叹了口气,坐直身子。不想祝昀又胶糖似的缠上来:“莫不是他蓝家招惹了我们公子?”见他不睬自己,又放软了声气,“公子雅量,多少赏句话罢。”
抵不过他这般行事,欧阳子真恨得又倒转剑鞘去戳他,只这回动作大大轻了。“素闻他姑苏蓝氏风气高爽,不类常流。今日一见,当真是目中无尘。竟说我与非人同群?自他夷陵老祖伏诛,玄门上下,哪个不知鬼术是大忌?修鬼者,邪魔外道,百家共讨!”
巴陵不及四家大族,他也算是堂堂玄门公子,何曾受过如此无端指摘。少年人一怒,不觉话音便高。眼见对席蓝忘机抬眼看来,祝昀忙掐了他一把,示意人悄声。“心中有魔,所见皆魔。此人旧事,公子又非全然不知……何苦上心计较?面上敬着便罢了。”
蓝枢问:“含光君近日清修?”
旁人只道姑苏诸人白衣一般无二,但他作门内修士,一眼看出蓝忘机身上并非符衣,只是寻常衣裳。兼着无琴无剑,显然不是从命来除祟的。又见此人席间并不动箸,便知他在辟谷,大抵又是到了什么关口,需得弃欲清修,以求进益。
蓝忘机微一颔首,算是应了。“今日玉衡既为首修,凡事自行定夺。不必问我。”
玄门子弟除祟夜猎,或以修为长、能决断者为首,或从家主令为首。蓝枢年纪渐长,这首修的活计也颇做过几回,此时倒再不惊惧。他向来性子活泼,又早与蓝忘机既敬且亲,不由又问:“含光君所来兰津何事?”
蓝忘机淡声道:“采买。”
他说得极寻常,全不觉有何不妥的模样。蓝枢一时欲言又止,憋了半晌,方道:“劳动含光君亲至……定然是方外之物,极不寻常。”
蓝忘机道:“确然如此。”不欲拂人好奇心思,他舒身张臂,道,“退后。”
腿脚比耳目动得更快,蓝枢当即一退三丈。倘不是门窗阖着,他险些翻身跃去外面。
眼前赫然一道霜雪,寒光满堂。蓝忘机拈符破法时势气清利,一瞬间竟将灯烛全灭去。及至看清那物事,蓝枢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案前。
——那竟是蓝曦臣的家主剑!
他立时开始细溯自己近来所为,想着又是何处招惹了家主,以至蓝忘机持朔月来问罪。
见他神情,蓝忘机不由有些无奈,叹道:“知你敬他,也不至行如此大礼。”
蓝枢灰头土脸爬起来,终于近前去看。剑鞘错嵌珠玉,每一处都是一方精巧的灵术结界,想是蓝曦臣手笔。奈何姑苏家主修为甚好,工艺却着实难评,只可远观,不能细看。那重重灵路都汇向剑尾,如百经归心,只那处却是空的,寥寥几笔朱砂阵法,勉强支撑起整具灵器,似极一只剜空后干涸的眼。
“涸泉难继。”沉吟过片刻,蓝枢谨慎地下了个定评。
已将这剑看过千百回,此间道理,蓝忘机如何不知。朔月鞘尾本有一颗硕大的明珠,蓝曦臣出奔时,为隐匿身份,将其亲手毁去。其后数年,竟也寻不到能相替的,平日只以符篆支撑。入秋即是采珠时节,合浦出海珠,洞庭出湖珠,采珠人高秋会于潇湘之浦,韫椟而藏,待价而沽。
他专在此时前来兰津,一端正为此事,另一端也是为故人持丧。每逢高秋他白衣谒楚,其间不琴不乐,不饮不食。
先前蓝枢道他清修,蓝忘机索性认下,也不多言。
君子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故弗为也。
“另有一事,需得玉衡留神。”
见人终于翻腕收了长剑,蓝枢大松一口气,行礼欲走,不防又听见蓝忘机声音。平,轻而冷,言语无形,却有寒气逼喉。“巴陵诸人,中见鬼气。其间定有非人之物。”
蓝枢悚然:“是谁!”片刻觉出失态,复朝蓝忘机一礼,“弟子修术不精。”
他在席间早将巴陵修士轮番探过,甚而举茶代酒,依次敬过一轮。其人言语声气,毫无异状,他甚而觉得有几人颇可相交。
“非关修术,只在知觉。”蓝忘机说得平静,并不斥责,“我亦不能明察。玉衡小心为上。”
“蓝枢明白。”年轻的修士俯首应声,转而思及欧阳子真神情,不由笑道,“我见巴陵那小公子颇能护短。”
“玉衡尚觉不出,他年纪小修为浅,自然更是难察。”蓝忘机道,“我作外家,以疏间亲,已是无礼,只教他先上心便是。”
高楼下是浩荡江水,遥遥能望见云梦大泽。洞庭烟波浩渺,湖心却有青峰兀生,翠色纤拔,如一枚玲珑的螺。小舟摇摇,只在江心兰渚徘徊,尚未朝更远处去。
TBC.
【湛中心】涉江(03)
开始 大乱写!
联动一些《明月》设定……(但都不重要!)
03.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八月十四夜,天欲雨,不见月。
山峦影如深渊。风声低沉,隐有卷动湖水之势,临水的高阁都在微微震颤。蓝枢凭栏望了半晌,一转身,却见帷幔后似是多了人影。
同群有非人!
念及蓝忘机告诫,他立时横剑劈去。不料里间人声喝道:“玉衡!”
竟是生人。大惊之下他急转剑势,已是不及。好在来人早有反应,他只觉剑锋格上了另一段坚硬物事,斜斜擦去时迸出大片火星。微光明灭间,他终于看清对方面目。......
开始 大乱写!
联动一些《明月》设定……(但都不重要!)
03.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八月十四夜,天欲雨,不见月。
山峦影如深渊。风声低沉,隐有卷动湖水之势,临水的高阁都在微微震颤。蓝枢凭栏望了半晌,一转身,却见帷幔后似是多了人影。
同群有非人!
念及蓝忘机告诫,他立时横剑劈去。不料里间人声喝道:“玉衡!”
竟是生人。大惊之下他急转剑势,已是不及。好在来人早有反应,他只觉剑锋格上了另一段坚硬物事,斜斜擦去时迸出大片火星。微光明灭间,他终于看清对方面目。“清闻师兄?”
见他收剑,蓝柯方敢移开铁笛,上面已是一道深深剑痕。倘不是先前举笛相格,他喉咙便该断在蓝枢剑下。蓝枢也被他的无端出现骇得不轻,心道此人的传送符何时已修到如此地步。
二人一时竟相对无言。片刻后,终是蓝枢先开口:“师兄来此,是为……”
一语未了,先被铁笛轻轻敲了一下。“情况有变。”
翌日仍是阴沉。江上烟波深重,不见兰渚。
巴陵素善豢养异兽,为修士所驱。跃龙门不成的巨鲤身长足有数尺,半鱼半龙,头角嶙峋,有些甚至已经生出狰狞的爪,人称“鱼龙”。巴陵使鱼龙驱船,四条鱼龙在前,都被打穿背脊,铁钩贯唇,与仙索相连,四条仙索又分绞作两股,供人驱策。
灵力稍低的修士不允近前。鱼龙性情凶悍,船未解缆,它们频频挣索,将木舟撞得哐哐直响。仙索贯穿处的鳞片都被磨碎,绞进伤口,又混进水中,不多时一小片湖水已成暗红。
“我,擒龙?”蓝枢惊道。
世人多言姑苏家主是温平君子,大抵只有他们这些内门子弟能略窥此人秉性。与面上不同,蓝曦臣常有惊人之思,不世之举。能与蓝忘机更深交一层,蓝枢自觉全因着这尊大佛。
“擒龙,你。”蓝柯好心重复了一遍。“你近日又冲撞家主了?”
我大概不是冲撞了他,是冲撞了含光君,蓝枢悲从中来。眼见蓝柯转身欲去,他忙一把攀住人臂膊:“此事我着实难为。含光君近日同在兰津渡……”
“含光君在兰津?”蓝柯心下微惊,抬手扶正耳上青螺。“一个个的尽给我添事。”
蓝枢不由露出一个疑惑神情。他身量已经很高,眉目英朗,在玄门同辈里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修士了。但偶尔七情一上脸,仍能见出小时候的模样。
他们立在江心楼的最高处,目下所至,二家修士往来楼阁兰渚之间。姑苏衣白,巴陵衣绯,云纹与鸾鸟在烟波里时隐时现。
“首修,我同你再讲一回今日情况。”戴稳青螺,蓝柯转身向他,倏而冷了神情。“沿江瞭望台传报,言兰津水底生蛟龙。水行渊闻异而动,故而一春一夏,盘踞此处,伤人毁船无数。家主应巴陵求援,即令我等助人擒龙,纵于洞庭;另兼祛除此处煞气。玉衡明白?”
朝令夕改。四字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到底没敢吐出来。“明白。”他最后只能叹了口气,面对家主令唯有认下,“我是来动刀的,师兄是来念经的。”
蓝柯奇道:“谁说我是来念经的?”
蓝枢不由又露出了一个疑惑神情。常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言其父必有其子。蓝柯跟了宗主蓝曦臣一段时日,其他先不论,已将他言语做派学下三成。有话不尽一次讲完,只教旁人去猜。好在蓝柯尚不是蓝曦臣,见对方神情有疑,便同他解道:“我诸人尽是乐修,龙吟有——”
似是专应着他,江上隐隐一声吟啸。似猿又似虎,尾音拖得很长,久久盘桓不散。
霎时间周遭骤冷,阑干上水珠眼见地一点点结成冰霜。檐角冰凌倒生,蒙蒙雨雾全凝成纷纷的细雪,飘飘荡荡洒下来。蓝枢尚不及惊怖,又一声龙吟遥遥传来,他只觉周身灵路大乱,立时翻转金丹抵御。不想脚下高阁一晃,他竟是没能站稳,跌坐下去。
片刻后,耳畔尖锐嗡鸣才渐渐消散。睁眼是蓝柯跪在面前,正将那青螺护在他耳侧。
“明白了?”他接着说下去,面上无甚异样,那足够扰乱蓝枢灵路的龙吟于他似是全无影响。“作乐修,耳力自然敏锐。龙吟有灵,便易受其扰。”
他说着,倾身朝更远处望去。冰与雪倒映在眼睛里,这名安静的,只在造像前合掌诵经的年轻修士,终于露出新剑一般流动而锋利的眼神。
乐修世家听不见的修士!
山岩高峻蔽日,其下是幽深的影。
蓝忘机抱剑坐在山石的最高处。风已经停了,细雪却还在下,在青石上薄薄积了一层。玄门修士不惧寒暑,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如此彻骨的寒意,却奇异地感到真实。
春夏时候他闭关不出,将云深不知处的护山大阵全盘补过一回。阵术本是蓝洵所精,奈何故人早已魂散拂云堆。蓝洵去时年只二十七,甚至未及教出学成的子弟。铩羽之争于蓝曦臣无异自断一臂,几年下来,手上无人堪用。时至今春,眼见护山大阵已是难以为继,他索性指了蓝忘机去补。
家主令下得轻巧。蓝忘机闭关三月,自觉险些死在阵下。经一代又一代家主修士梳理、修补、新作,护山大阵上不知有过多少人的印迹。他被重重阵象困住,如同与巨龙缠斗。最后一个符篆画毕后他直接失了神识,再醒来时身在寒潭。
蓝曦臣毫不吝惜地将他丢了进去,他是被冷水呛醒的。不及反应,就见蓝曦臣手提短刀,在他肱股开出数道伤口。暗流冰冷,模糊知觉,他甚至觉不出疼痛,只有潮水一般的疲惫,铺天盖地涌上来。
人血流进寒潭,竟如滚油入水,乍然噼剥有声。
“维摩。”眼前人好心解释道,不忘将他头颅抬出水面,免着堂堂含光君当真溺毙水下,“你着了太多旁人术法,倘不及时洗去,阻滞灵脉,侵蚀金丹,便再修不得了。”
维摩,梵语,意即“无垢”。姑苏蓝氏的秘术,洗去尘浊,清净精神。但不是人人都受得住这开刀放血之苦,大多时候都以清心音取而代之。
“清心音赶不及。”似是觉出他心中所想,蓝曦臣叹道,“倒是你,忘机。教你补阵,又不是紧要事,何苦自相逼迫?”
维摩如抽骨洗髓。经此术者,灵脉柔脆如新生,三月内不得轻动术法,但其后便如脱胎换骨,修为更上一层。为免着他轻动,蓝曦臣索性收了他琴剑,只道日后来取。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
身后似有人念了句《南华经》,声音温沉,甚而隐有笑意。蓝忘机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蓝曦臣的新术法,名作“摩耶”,是梵语中“幻”的意思。当日蓝曦臣将其从藏书阁里翻出来,本想做出如经卷所载的三千大千之幻相,奈何他埋首寒室半月,到头只能做出自身的幻相。这幻相还不甚牢靠,甚而不及寻常弟子以音声惑人的术法。蓝启仁也来看过,最后只道:“舍近求远,不堪大用。”
蓝忘机道:“他们是在引龙出穴。”
昔有任公子以五十牛为引,最后钓出东海的巨鱼;而今姑苏巴陵的百余修士便是最新鲜的饵食,他们用自己的血肉,试图诱出嗜血的妖兽。
“想是知你在此,胆子便更大了些。”姑苏家主的幻相在他身旁坐下来,倘不是走动时同手同脚,倒是幅名士疏荡的好景致。
蓝忘机冷冷地说:“蒙家主所赐,蓝湛但作壁上观。”
“大恩不言谢,忘机拿着便是。”幻相语气轻快,似对他的怒意毫无察觉。蓝忘机疑心他的法力全加在了这幻相的声音上,而无谓其形体。此时幻相的头颈已经消弭不见,独躯干端坐石上,仿佛一具刑天。
蓝忘机不想再多话,正欲破去那幻相,却听对方笑了一声,意味不甚分明。“我知你为何来此,蓝湛……死生异世,人鬼殊途。倘是中途见了什么,只望你也清楚。”
半截幻相迅速而无声地崩坍,须臾就消散在薄白的雪雾中,石上唯余一半干枯的蝶。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这幻相的法核竟只是一片枯蝶。
“勿忘我明珠。”那声音最后笑道。
TBC.
【湛中心】涉江(04)
虽然标题是湛中心 但开始猛写涣……
04.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天色渐暗,风浪渐高,连在江头讨生活的渔家都早早收楫系缆。十数篷船连在一起,能够防止夜里被风浪掀翻。
独一架小舟不系,摇摇地停在水边。日愈沉而风愈大,相连的渔船都被吹得互相碰撞,砰砰声音不绝。这只小船却仍在原处,甚至没有漂出几尺,像是坠着千钧之锚。
“湘君好心大。”舟上一人笑道,“家中独子,年只十三,就命人去江上擒龙?我族中子弟,有年岁相近的,都不敢教他带剑出去。”
巴陵家主欧阳......
虽然标题是湛中心 但开始猛写涣……
04.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天色渐暗,风浪渐高,连在江头讨生活的渔家都早早收楫系缆。十数篷船连在一起,能够防止夜里被风浪掀翻。
独一架小舟不系,摇摇地停在水边。日愈沉而风愈大,相连的渔船都被吹得互相碰撞,砰砰声音不绝。这只小船却仍在原处,甚至没有漂出几尺,像是坠着千钧之锚。
“湘君好心大。”舟上一人笑道,“家中独子,年只十三,就命人去江上擒龙?我族中子弟,有年岁相近的,都不敢教他带剑出去。”
巴陵家主欧阳信坐在小舟里。距姑苏听学已过去十余年,他身量早生得高大魁梧,塞在狭窄的船篷下颇为逼仄。案上一只红泥小炉,炉上酒瓮正“咕嘟嘟”冒着热气。
风停后霰雪又起,雪雾像一面巨大的白幡覆下来,几十里江面都笼在萧索的寂静里。
“泽芜君好兴致。”欧阳信启封自饮,并不邀人,“雪夜访友,兴尽可返。何必见我?”
“好你个巴陵小子!数年不见,越发悭吝。”毡帘一动,篷外人俯身进来。“我素不饮酒,抢不了你的!便容我一坐又如何?”
来人散发,青衣,簪羽,面上拿朱砂画了展翼的鸾鸟,赫然楚觋打扮。欧阳信打量过片刻,道:“不错。想泽芜君近日累于尘劳,便欲出离人世,投我巴陵作巫祝来也。”
“大梦甚好,接着喝罢。”蓝曦臣也不恼,甚而揽衣坐下,为他又斟一盏。那鸾鸟斜亘他整张面庞,一笔飞羽从鼻梁直贯到颔下,宛然一道劈面血痕。“要说尘劳,近日欧阳兄可给我又添一桩。”
“我不喜江澄为人。阴郁多疑,喜怒无常,此人难以深交。”欧阳信说得坦然,“可以同谋,不可同群。与泽芜君说话更敞快些。”
蓝曦臣笑起来,在案角寻了个盏子,举杯敬他。欧阳信喝酒,他喝白水。
“一条潜蛟,至于巴陵如此兴师动众?家主不惜自落颜面,远道求援我姑苏。”新舀的江水即使烧滚了也是一股腥气,他只喝了一口,转手就倒出舷外。“我蓝涣的人情可不好还。”
“公子习性。”欧阳信毫不留情地嗤道,“怪道当年射日都不上前去,只在后面缩着。”
“白眼狼子!”蓝曦臣扬眉作怒。他丹青妙绝,面上那鸾鸟纹只寥寥数笔,却颇得其神。人神情动时鸾鸟也动,赫然有高飞之势。“倘不是我当日把你从那火阵扛出去,安有欧阳信之今日!算来巴陵上下都该听我姑苏——”
一只锦囊横空飞去,将他话尾截断。
囊中数枚舌香,形如兰叶。巴陵多生香草,蓝家子弟曾有一年尽收了去,欲试以为引,夜猎时可借其寻异兽或同门踪迹。奈何医首蓝柯年纪尚轻,会用香却不会制香,徒烧得后山烟熏火燎,甚而惊动了蓝忘机。含光君到药舍一游,收去新医首所有物事,命他学通再来上手。日后姑苏家主又去静室一游,顺手牵走了几株兰草,尽植庭下。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蓝曦臣拈一枚香木出来,却不嚼,只在铜灯上点了,就火摄烟。“在巴陵是兰草,入我姑苏便成萧艾!何故如此!”
欧阳信悠悠道:“自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饮尽杯中酒,挥袖打开窗上毡帘。雪气扑面,灯上烟气骤转。蓝曦臣不防被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蛟者,龙之属也。池鱼满三千六,即生蛟。众鱼之长,能率鱼飞。”巴陵家主说得无谓,“大鱼而已,给小儿辈去折腾。我同你要讲的是此事,泽芜君。”
他以箸蘸酒,在案上写了两个字。这个土生土长的楚人喝的是椒浆,酒气辛烈逼人。蓝曦臣怒而碾灭香木,将另一面毡帘也拂开。
案上残酒如新血。一字为“昀”,一字为“景”。
昀者,日光也。景者,日影也。
“温家余孽?”蓝曦臣皱眉,回身拢实船帘,又点起一枚香木。“他二人既在巴陵,或生或死,但听家主取夺。欧阳兄又何必与蓝涣讲?”
欧阳信摇头,将案上字拭了,也不斟酒,只举坛自饮。“他二人里,有一人是鬼御。”
蓝曦臣瞳子猛地一缩。雪气阻隔后灯火立盛,那香木烧得又猛又快,转眼就燎到他的指尖。“鬼将军?”
“也可以这样说。”欧阳信道,“但他不是温宁。温宁是死后被炼化的凶尸,一眼看去便大异常人。而他音声面貌与生人无二,想是将死之际,就被驯作鬼御。”
鬼御。蓝曦臣在藏书阁的古籍中见过这二字。生人在最后一口气中变成鬼,行动如常肌肤如生,然而他们已经死去,从此不需饮食,不觉疼痛,再无恐惧,只听命于主人。
“将人作鬼,玄门大忌。”蓝曦臣又将一枚香木掷进灯台,轻烟袅袅而起。“欧阳兄何以认出鬼御?”
“你知楚地长有巫鬼之说。巴陵曾有一位长老,沉迷修术不能自拔,死前还同座下弟子嘱咐,要在他还有最后一口气时将他驯作鬼御,让自己成为不知疼痛不知恐惧的大修。”欧阳信答他。
蓝曦臣打断:“但鬼御只听命其主。想这前辈也是心气极高,作鬼御便得时时听命于人。他如何便甘为人下?”
“这倒也不好说。毕竟那弟子当日年只十七,长老修为远胜于他。鬼御鬼御,以鬼御人也说不定。”欧阳信答他,“好在弟子神智清明,面上应着,待长老一死,即行归葬。膏脂涂身,香木焚尸,骸灰尽洒江水。”
“不得留其全尸?”蓝曦臣沉吟,“免着日后起尸成祟,再生事端。”
“是。”欧阳信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此人已有非人之心,自当以非人待之!”
“怪道欧阳兄说能与云梦家主同谋,”蓝曦臣揶揄他,“听闻小江宗主痛恨鬼修,每每擒到,必定缉去莲花坞严刑拷打。你二位楚人才是一江之水。”
“痛恨?我看他是似严实宽。莲花坞收缉鬼修,严刑拷打,我倒没听过哪一名鬼修真被他打死。”欧阳信笑了一声,毫不掩讥诮神色,“他江澄同夷陵老祖,名作主从,实为兄弟。魏无羡修鬼而死,你觉着他江澄遇上鬼修,是立杀后快,还是留之后用?”
蓝曦臣没有说话,只叹了口气。
“你不是个机敏的人。”他说得直截,这样说话时他似极同胞兄弟蓝忘机。“门下混入鬼修和鬼御,早该立时斩除。现下他二人势力已成,邪祟应鬼而出,水行渊和潜蛟便是明证。鬼御不仅能号令死人,也能号令邪祟。今日你我二家名作擒龙,实是除鬼!”
做家主已有数年,从未有人这样教训过他。欧阳信竟也不辩,只道:“是。”
“祝昀,祝景——又或者说,是温昀和温景。”蓝曦臣冷声道,“你待将这二人如何?”
最后一线暮色间,能看到上游远处的越云楼和江心的蜃影。两座楼观状如犀角,隔水相对,将一江的灵气都镇在神犀脚下。
“你见过江心那座楼。”
欧阳信平平道来,他话少时不显,讲一长段时,便带出楚语的调子。
“那楼原是建在一只巨蜃之上。二十年前我还未作家主,那巨蜃总在雨天出壳吁气,吐息成幻,整个兰津渡的幻相都浮在江水上面。有一回我除祟方归,便迷在楼台影子里,险些被江心暗流卷走。好在有个姑娘驾鱼龙过来,将我引了出去……那是我第一回见到阿楚。后来温狗猖狂,云梦莲花坞灭门,唇亡齿寒,我巴陵如何逃得过!他岐山有石漆,在水上都烧得起来,温狗在洞庭里倒了数十船的石漆,当时北风正紧,水上火从云梦直下南面,烧开我巴陵大门。我率人溯洄而上,温狗穷追不舍,直到兰津。阿楚长于御兽,力驱巨蜃吐气成楼,困住了温狗,我诸人才得暂避,没有像他江家一般被灭门。”
将这一段反复回想过无数遍,他讲起时毫无阻滞,甚至连面上神情都不动一下。
“那巨蜃生了千年,如何能轻易听从常人驱遣!阿楚是拼上了全部修为性命,后来再也没能坐起来。孟瑶——金光瑶背杀温若寒的那一日,消息传遍玄门。她枕在我膝上,问了我三回,温若寒死了?我也答了她三回,说,死了。她最后说,好,好,别教我再看到他温狗。然后就闭了眼。”
蓝曦臣默然无言。半晌,方道:“你不会再让一个姓温的人活着。”
欧阳信不应他,只扬首饮尽杯中酒。
“我甚不喜与楚人交结。”青衣的巫士声音淡淡。“轻命重气。一言之间,犹有刎颈。”
他黑发不冠,只斜簪一片白羽,散发在面上映出飘摇的影,仿佛鸾鸟翼下的云气。楚地相传,人死后魂灵将上达天宇,周游四方,而引魂升天的便是长着朱羽的鸾鸟。亡者乘云直上,只留枯败的肉身在坟垄。
“轻视自己的性命,便也轻视旁人的性命。是而玄门里冒大不韪夺舍,献舍,修鬼道的,多是楚地中人。倘我记得不错,那夷陵老祖魏无羡,说来也是楚人。”蓝曦臣拈出最后一枚香木,却不点,只在指间赏玩,又凑近灯火去细看。烛焰映在他眼睛里,越发亮得惊人。“顺便一说,欧阳兄先前讲的鬼御之事,蓝涣也听过。那弟子之所以迅速归葬长老,不教他成鬼御,是因着亲眼见过鬼御失控后,转手就将旧主头颅拧了下来。那失控鬼御在巴陵无人能收,后来还是我寒山寺高僧出面度化的。再顺便一说,那弟子该是欧阳兄先君。”
“泽芜君消息甚通。”欧阳信笑道,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只一事。我爹不是等那老头安生死了,再焚尸扬江的。老头话一出,我爹立时将刀子拍进了他喉咙。”
“我诚读经史。”蓝曦臣叹道,“昔日楚地有王君,道‘我蛮夷也’。而今看来,你诸人照旧冥顽不驯。尽驱鬼气,绞清余孽?我姑苏子弟皆诚心向佛,不造杀业,欧阳兄想是所求非人,倒不如再同他云梦好好地讲一讲。江宗主素来厌极鬼修,又同温家有不共戴天之恨,想二位家主能谈得畅快。”
欧阳信没有再说话,二人一时默然。巫士终于将那香木凑在火上,一缕薄烟袅袅地升起来。
舌香并非真木,只是香木香草一并磨作碎屑,又填入模中压实,是而烧得很快。片刻,那一星火就烧到蓝曦臣指尖,他却分毫不动,竟似觉不出疼痛。
欧阳信忽而笑了。“蓝涣,在我处你装什么菩萨?”
椒浆是烈酒,他又是急饮。倘放在寻常人身上,此时早该醉倒。但他是玄门修士,这一坛酒不过让他多出几分醉意。“别说我是蛮夷,你也得是半个……看看你兄弟蓝忘机的眼睛!”
薄烟微微一颤,轻烟后一双映着白火的眼,亮如琉璃。
“当年姑苏听学,我便知蓝涣决非忍气吞声之辈。后来射日一战,果真如此!温若寒死后百家同上不夜天,温家残党弃府而逃。那时候我见你站在宫垣外面,还在想:好啊,打的打完,姑苏蓝氏要开始念经超度了。不想你转手拾了一炬火,就立在那里,看着风把火烧大,然后掷进去。不出一刻,他不夜天就烧了起来!”
灯焰噼剥一跳,火势骤盛,猛地窜上去。静默的巫士披发纹面,赤颐金瞳。
森严肃杀之相。不是祝祷的巫士,而是降魔的不动明王!
“那时候你神情就是这样。”如今的巴陵家主提箸点了点他,意有所指,“我便知道,姑苏家主同欧阳信原是一样人物。”
火烧上指尖,灼痛宛然。那一日他执炬逆风,早知定有烧手之患,仍旧举起烈火。
爱恨皆欲也,他甘愿被欲火焚身。
“旁的不说,你那耳上有青螺的小医修,登我越云楼都负弓带剑。”欧阳信饮尽最后一口烈酒,朗声长笑。“蓝涣!你今日不是来应我求的,是来赴我邀的!”
“我道旧仇鬼修早是斩草除根,不想竟如秋草,斩而复生。”蓝曦臣淡淡应了句,振衣起身。火光从他瞳子里移去,那双眼睛不再似鬼火。此时他终于不是出离尘世的巫士,而是姑苏的家主了。“是等皆以业火乾枯,酬其宿债,傍为畜生……那便将他们都烧尽。”
江面雪雾未散,水天一白,人鸟俱绝。
“十年前我见你,只觉是多情公子。现下见你,大异往昔。”姑苏蓝氏的家主踏上船头,又将欧阳信上下打量过一遍,“长成这般模样且不说,竟敢拿如此语气和我讲话。”
欧阳信也不送他,只仰身笑道:“如何?”
“比及和多情公子相交,我还是更愿和今日之欧阳兄相交。”蓝曦臣笑应一句,倏而敛了神色,肃然道:“湘君!”
欧阳信朝他一扬残酒:“行也!”
术法破去,摩耶相须臾散尽,原处只余一片伶仃的羽。
TBC.
巴陵也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吐魂倒地
【姑苏亲情向】白云乡(填坑,一发完)
旧坑撒土,连同前文一发完结
17.5k,致力打发蹲坑时间√
是《行行》之后的故事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帝乡不可期,楚些招归来。
01.
隐隐地有雨声,柔细绵密,意识刚挣开一线微弱的清明,又被那雨声浸得透软,无声地贴回昏昏然的混沌。
然后他听到有人叩门。
他的神志还在陷在一片软绵绵的将醒未醒里,一时间竟生出些奇异的倦惫。所有的警惕和对身体的掌控似是都在细雨里溶去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睁眼。
淡薄天光在眼前抹开温柔微亮的白。他恍惚地想,天亮了。...
旧坑撒土,连同前文一发完结
17.5k,致力打发蹲坑时间√
是《行行》之后的故事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帝乡不可期,楚些招归来。
01.
隐隐地有雨声,柔细绵密,意识刚挣开一线微弱的清明,又被那雨声浸得透软,无声地贴回昏昏然的混沌。
然后他听到有人叩门。
他的神志还在陷在一片软绵绵的将醒未醒里,一时间竟生出些奇异的倦惫。所有的警惕和对身体的掌控似是都在细雨里溶去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睁眼。
淡薄天光在眼前抹开温柔微亮的白。他恍惚地想,天亮了。
叩门声又响起。外间的人应是从未离开。久不见应声,那人却毫无焦躁气,相反,叩门还弱了几分缓了几分,只几下便又停了,似是犹疑着怕扰了里间的人。
蓝忘机慢慢吐了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兄长。”
外间人温声应道:“忘机。”
蓝曦臣转过屏风,见蓝忘机拥衾坐在榻上,目光却游移,似是在寻着些什么。肩背的新伤已经被妥帖地处置过,单薄中衣下却仍能见出隐约血色。
“起不来便不起了。身上有伤,留神再凉着,又要遭罪。”
已是暮春时节,落的雨都是暖的,呼吸间一片温润的潮意。蓝忘机道:“不会。”
蓝曦臣道:“你说了算,还是那凉风说了算?”
蓝忘机:…………
枕边不知何时多出件洁净外衫,叠的极齐整,他并未多想,只默默拾起来披在身上。外衫下却仍不见抹额。蓝曦臣似是没有意识到他的异样,将手中提盒放在窗下高几上,在榻边坐了。他忍过半晌,终于耐不住,问道:“兄长,可见过我的抹额?”
蓝曦臣闻言,极有趣似的盯着他看。失了抹额本就是尴尬事,蓝忘机垂了眼不去看他,不料片刻后,反而听到自家兄长带着笑意的声音:“先生昨夜说你烧得连人都不认,我还不信。今日来看当真如此。”
蓝忘机一怔。他自洛阳一路南下,过了淮水回到姑苏,赶在夜禁前进了云深不知处,已是疲惫至极。分明只是昨夜的事情,也像蒙了层油纸,如何都回想不清。过了好半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蓝曦臣在说什么,下意识抚了抚额角:“兄长说……是先生……?”
蓝曦臣叹道:“昨夜是先生给你取的抹额。”他一面说着,一面也伸手试了一下蓝忘机额头。虽说见他眼神清明,便知高热已经退了大半,却仍是放不下心。“忘机那时候烧得昏沉,大抵是不记得了。”
蓝启仁是否来过,又是何时来的,他确然印象全无,只模糊记得额上曾落了片清凉。蓝忘机盯着锦衾看了半晌,方低低道:“……不该。”
云深不知处规训,不可不敬尊长。而他昨夜别说礼待自家叔父,压根连人来过静室都没有意识。已经是将至而立的年纪,却还像幼童一般,累得人来照顾自己。
他无意识地抿了抿唇,静默片刻后,又道:“我去见先生。”
蓝曦臣笑道:“先生守了半夜。忘机总得容他也歇下片刻。”见青年耳根已经红了,他便也不再逗人,温声道:“昨夜我本也想来,先生说你刚睡实。我怕扰了你,便没进来。又放心不下,便早间再来看看。”看蓝忘机脸色仍是苍白,神情恹恹,不免有些歉疚,“本想着你若是起不来,便也罢了。此下可是扰醒忘机了?”
蓝忘机微微摇头,道:“起得来。”
蓝曦臣细细看他,似是在考量他这话可信或否。片刻后,方颔首道:“既是起了,便先进些吃食,服了药再去歇着。”
蓝忘机道:“好。”
见他动作缓慢地推开被衾,蓝曦臣便先行避了。出去前,不忘补上一句:“刚退了热,起身时动作慢些。留神头晕。”
02.
怕他伤病里吃不下,提盒里只备了份白粥和几味清淡的小菜。饶是如此,蓝忘机仍然无甚胃口,只喝了几口便再咽不下去,胸口烦恶欲呕,冷汗一层层往外渗。蓝曦臣叹道:“知你是吃不下……只是不进些饭食,药喝下去更受不住。或是忘机可有什么想吃的?我遣了人去做。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带茎的莲蓬,可惜现下才四月,还未到时候。”
蓝忘机闭了闭眼,忍过又一阵呕逆,低低道:“不必。”
云深不知处饮食清淡,不可挑食留剩,不可饭过三碗。蓝忘机之前一直都自认无甚口腹之欲,但“逢乱必出”,在外的时候长了,才惊觉自己也是会怀恋家里的味道的,哪怕只是一份白粥。
那提盒始终拿符篆温着,蓝曦臣仍有些不放心,道:“若是凉了,便不吃了。”
蓝忘机道:“没有。”片刻后,忽又问道:“兄长早间可有用饭?”
蓝曦臣被问得一怔。他早间起身便去了医修处取药,而后就来了静室,完全不及想这桩事。云深不知处不可欺诳,他也不欲让蓝忘机担心自己,遂道:“我之后便去。”
外间的细雨不知何时停了,几声早莺新燕。不知哪处梵铃被拂了一下,鸣声清远,回韵悠长。蓝忘机慢慢喝完面前那份白粥,凝神听了半晌,道:“洛阳也有很多梵铃。”
蓝曦臣从提盒里端出一盅药,稳稳地推给他,道:“同是崇佛地,寺宇自然多些。听闻之前城里本有数座佛塔,后来遭了大火,没能留住。火势三月不灭,满城的信众常人,尽来观火,悲声震城。三比丘赴火而死。过了整整一年,那片地方犹有烟气。”
他说得平平,但不难想象当时该是何等惨烈景象。蓝忘机瞳子微震:“兄长也曾去过洛阳?”
蓝曦臣示意他喝药,道:“我早年夜猎时经过伊洛二水,却未曾进城。是先生同我讲的。”他微微一笑,又道:“‘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忘机现下如是,先生也有过年轻时候。”
药汁漆黑浓稠,揭了盅盖就是一股冲鼻的苦涩。蓝忘机本不是娇养长大的,更何况这几年里断断续续的汤药就没停过,早已喝惯了。此时却不知为何,看着那药汁只觉得反胃,一丝都不想开口。蓝曦臣看他神色,知他是病着便不大耐得住苦,温声道:“良药毕竟苦口,忘机略忍忍罢。”
蓝忘机低声道:“凉一凉。”
蓝曦臣并不挑破,只道:“好。”又见蓝忘机唇色仍是泛白,那碗热粥竟没催出半分血色,心下不忍,道:“倘是实在不好受,不喝也罢,让人换些丸药来。到底好入口些。”
蓝忘机面色一赧,蓝曦臣这话让他错觉自己是个闹着不愿吃药的孩子,还需要兄长来哄。简单道了声“无需劳动”后,便去喝那盅药。蓝曦臣给他倒了杯白水,备着漱去药气,见他漆黑眉毛微微蹙着,显然是强忍着不适喝下去的,不由得叹道:“家里还在意这些作甚。”
蓝忘机阖眼缓过一阵,咳了两声,道:“我虽不是医修,也知另做丸药麻烦。”
蓝曦臣叹一口气,不与他再辩。“伤在哪儿了?”
蓝忘机犹疑片刻,还是照实说了:“左边肩膀。”少顷,又补了一句,“我昨日便去了医修处。长桑君说无大碍,兄长尽可放心。”
蓝曦臣点头,道:“早间我去药舍,长桑君言道你昨夜咳得厉害,现下看来似是好些了。”
不想他竟亲自去问了一回,心下不由得泛出些温热的酸楚。蓝忘机解释道:“大抵是在那胡寺里呛了些烟气,两三日自然散了,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蓝曦臣重复了一遍。
蓝忘机无奈道:“兄长。”
蓝曦臣凝眉看了他半晌,叹道:“你若不算大事,这云深不知处便也没什么大事了。”
蓝忘机有些想驳他,一时又懒怠去驳。他本就伤着气力不济,歇了一夜后仍是困倦,却又偏不想回榻上躺着,索性坐在原处不动。
蓝曦臣道:“倘还有些精神,教思追景仪来见一见你?听你受伤,他二人在我耳边吵过几日了。景仪还哭过一回。”
蓝忘机微惊:“阿愿倒也罢了。景仪?他平日不是最怕我。”片刻后又觉出些不妥来,道,“好端端的,兄长同他二人说这些作甚?”
平白被扣了个招惹孩子担心的罪名,蓝曦臣有些无奈,道:“不是我。是玉衡说的。”
蓝枢与他同去邙山。他因回护子弟被凶兽利爪所伤,彼时是蓝枢第一个扑上去试图给他封脉止血的。虽说因着功力不足而未成,到底也起了几分作用。蓝忘机皱眉道:“话多。”
蓝曦臣笑道:“你把玉衡都吓到了,回头还觉着人话多?可真是含光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后辈着实学不来。”
不知话端为何又转回自己身上,蓝忘机索性不接他这话。蓝曦臣见他一直抵着额头,显是倦极,叹道:“他们晚间来也不迟。忘机再歇一歇罢。”
03.
近来清河时有邪祟出没,甚而有旧坟起尸之事。魏无羡生前曾炼化温宁为鬼将军,后夷陵老祖万鬼噬身,鬼将军却不知去向。清河又地近岐山,常言道鸟飞返故乡,狐死必首丘,亡魂总要归故里。一来二去,就传成了鬼将军在清河逡巡,食人血肉,吞人精元。清河家主聂怀桑一个头两个大,不出半月,已向金麟台传了不下三回讯,哀求他的三哥帮忙。金光瑶被缠得无法,只得先教他布告玄门,重金悬赏能擒杀鬼将军者,不拘世家修士或散修,至于这重金则是兰陵相助。
蓝曦臣素来与金光瑶交好,又是聂怀桑之兄聂明玦的结义兄弟,如何不知此事。只小聂宗主尚未求到他头上来,他便也不好插手旁家事,但时时关注却是少不了的。一面关注,一面将近日瞭望台消息与自家在外修士的纪闻全盘丢去静室。蓝忘机数日未归,外间案上席上尽是一叠一叠的字纸,教他坐都无处坐。
一日之计在于晨。他本想好好理一理这些事,却不知早间服的药里究竟添了什么。只看过小半个时辰,竟已是神倦力乏,支持不住。原本只想伏案休息片刻,又想起蓝曦臣叮嘱他勿着凉的话,不觉一叹,起身去了榻上。
毕竟是白日,他睡不沉,却实是无力起身。昏沉间又听叩门,而后有人轻声通名。
“弟子蓝愿见含光君。”
小孩动作很轻,将外间笔墨纸砚都理好,又轻手轻脚进里间去收药盅食盒。蓝忘机阖着眼听他动静,待到人要退身出去,才开口道:“思追。”
一声淡淡地无甚情绪,思追不禁微微一颤,静了半晌,方低低应道:“……含光君。”
蓝忘机问:“你今日不听学?”
此话他在思追年纪尚小时也问过一回,而今情形却又有些不同。思追抿了抿唇,只低着头,不说话。
蓝忘机又道:“并非休日。你是专门告了假?”
思追立在榻前,却只是垂首不语。
蓝忘机道:“回话。”
思追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再无后话。
蓝忘机问:“为何。”
呼吸声似是紧了一拍,他当人要答,又耐心等过片刻,却仍是静默。他叹了口气,挣身坐起来。思追忙去扶,蓝忘机微一侧身避了,只接过他手里厚衣披在肩上。
动作间牵扯新伤,又是一身的冷汗。蓝忘机缓缓吐了口气,将那阵颤栗压回锦衾下,再开口时声气一如往常。“近前来。”
思追默然近榻边去,蓝忘机展袖捉了他腕子。小孩身子一僵,似是想避,到底还是站在原处,任他拿脉。
约摸半炷香,蓝忘机微微皱眉,终于将手放下去。
指下半点灵力都无,思追仍无结丹的征象。金凌较思追还小几岁,而蓝忘机在洛阳城里逢着金凌时,已能探出他初成的灵脉,结丹大抵只在一年半载间。更不说与他一道的同门子弟蓝景仪,早在今年开春就已结丹。
如此作比,恐伤人心。蓝忘机不欲明言,只道:“无伤无疾,学亦未成。为何无故告假。”
思追默然不应,只转身另端了一盅药来。陶盅上热气袅袅而起,难为他竟能捧得稳当。“含光君身上有伤……先喝药。”
蓝忘机淡淡道:“行走在外,如何避得过?也不至另要人侍疾榻前。”
后半句他忍下没有说——你今如此,平白显得我将时日无多——或是年纪渐长,见生死渐多,他不惧死,却也在无关紧要处生出些无益的讲究来。又或是在那场后称“铩羽”的内乱里他听够了蓝曦臣动辄言及生死,略略推此及彼,觉着旁人大抵也不想听他言生死。亲者或觉可痛,他者只觉无谓。
见蓝忘机接了那盅药,却不饮,思追犹豫过片刻,低低唤道:“……含光君?”
蓝忘机平平道:“你不说,我等着。”见他又像幼时一般低下头去,手指甚而开始一下下地绞起自己雪白衣襟,倏而沉了声气,“站端正。家里规矩不记得了?”
孰料这句竟像是断了提偶的线,思追扑到他身前,猛地抱紧了他手臂,脸颊埋在锦衾与他大袖间,再不抬头,只有凌乱断续的抽咽。蓝忘机不由一怔,也不好直斥如此不雅之举,只得先等人哭完这一遭。
好半晌后,他才听思追哑声道:“蓝愿不敏,修道不成。先生授诗书礼乐,于我……于我只无益无用。”
这是不愿再修道的意思。但不似蓝景仪,他有话总不直说,一句之后定然还有更要紧的。蓝忘机心下微沉:“你待如何。”
“唯愿侍奉含光君左右。”孩子答得很快,“再无所求。”
身下锦衾一动,思追尚不及反应,已被一股力道明白地拂开。蓝忘机冷声道:“荒唐!”
“长松之下,芝兰之侧,不当生萧艾!”思追跪于榻前,仰脸看他,声音里已透了泪意,“我今修术难成,与其忝居含光君门下,倒不如便不走这条路!含光君待我如父兄,我直如事父兄侍奉左右,总好过……好过折人声名。”
蓝忘机道:“你不必这样与我说话。”
思追喉咙一梗,方欲再驳,却听人复道:“我同你一般年纪时,与我才辩者,是而今家主。”
蓝曦臣与蓝忘机兄弟甚笃,思追耳闻眼见,如何不知不信。蓝忘机又道:“你视他何如。”
思追低声道:“泽芜君品行言语,修为六艺,无一不上佳。蓝愿何敢比。”
蓝忘机微一颔首,代人认了,又道:“彼时我与人辩,未尝当真有一败。我现下不同你论理。”
“独一事。”他道,“你道我待你如父兄,然我实非你父,亦非你兄。只你昔时以师礼拜我,却是实事。父兄之名不敢当,先生之名,我倒还敢当一当。既是不愿学,便也无需在我门下。我也不需另有人侍奉左右。”
他说得并不快,但一句出口,思追面色就白下去一分,最后几是血色褪尽。见人如此,蓝忘机便不再多言,他此时也无力再多言。“三思而后行。思追,你大可再想一想。”
04.
蓝枢在静室外捡到了默默流泪的含光君座下首徒。
起初他吓得一激灵,当是蓝忘机出了什么事。转念又想,倘是蓝忘机当真状况不好,思追大抵连哭的心思都没有。此时站在庭下的也不该是他,纵然不是长桑君蓝栩,也该是业精于他的蓝柯,遂又将提起的心胆又咽回去。刚要唤人,又觉着此举或使二人都尴尬,犹疑过一回,索性假作无事发生,径直登阶入室去。只留了一句:“倘是有事,晚些可来找我。”
未及叩门,已听蓝忘机道:“外间稍待。”
他应了一声。再朝外看去,思追已经不在庭中了。
不多时蓝忘机便从里间出来,并未戴冠,衣裳抹额却端整。蓝枢看他,不由得又理了理襟袖,试图让自己显得更端整一些。
蓝忘机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从他手里接了笔记,在案后坐了看。
他揭页很快,也不提朱笔。蓝枢立在一旁,胆战心惊。盏茶工夫蓝忘机已经从头至尾读过,淡声道:“尚可。”
蓝枢大松一口气,想着终于过了一劫。不想蓝忘机并不将那笔记还他,而是放到案边,俨然是要细看的意思。“三日后来取。”
蓝枢急道:“含光君无需……”
“此事涉及多端,非寻常夜猎。记述自然重要。”蓝忘机打断他,“玉衡不欲使我细看,或是想要先生一看?又或是,”他微微一顿,将落在那叠纸上的一瓣花拂下去,“需得家主一看?”
想到另一张与眼前人八分相似的脸,蓝枢当即一阵牙酸:“不……不至于此。”静了少顷,终是耐不住,又道,“含光君手下留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见蓝忘机似是笑了一下。
他性子里生来带了些好管闲事,见蓝忘机不提,越发好奇思追究竟犯了什么事。尚不及问,却听蓝忘机又道:“七日后子弟大比,玉衡有何考量?”
蓝枢不解他意,茫然地又重复了一回:“有何考量?”
蓝忘机微一点头,不再多说。蓝枢立时有种在兰室里被蓝启仁点起作答的悚然,沉默半晌,才试探着说:“……要打便打?”
蓝忘机未说可,也未说不可,只又道:“朝何处打?”
蓝枢心道还能朝何处?阵仗再大,也不过在云深不知处,总不能折腾到兰陵清河云梦去。案后蓝忘机并不抬眼,似在看不远处自己的长剑,避尘颜色如霜雪。他心下倏而生出些异样的,不知深浅的渴盼来。我想与含光君打一场,蓝枢想。
当然他并没有直说。随蓝忘机学了两年有余,他也不过堪堪能输得不那么难看,更不必说蓝忘机教他剑时使的还不是避尘,一柄寻常习剑而已。放过这端不谈,云深不知处子弟大比,头名称“青魁”。魁为魁首,青则是“取之于蓝而出于蓝”之意。蓝忘机与其兄蓝曦臣皆是十五岁夺青魁,之后再未参加过子弟大比。
虽未明言,但大比只向未出师的年轻子弟。姑苏蓝氏的修士,倘是年及加冠,还没有在大比中夺过高名,大抵会自以为耻。但倘是已经出师,仍要以少年时的大比为自己添彩,哪怕夺过青魁,旁人也不以为意,觉着他不过如此。
蓝枢掐指一算自己年齿,竟平白生出些荒废年岁的悲愤。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也不尽如此。”
仿佛看出他心下所想,蓝忘机道。
他使剑时锐厉不容疑,教人剑也如是。蓝枢稍慢一刹,身上就会多出道让他咬牙切齿辗转难眠的印子。无数个傍晚他从蓝忘机手下灰头土脸离开,神魂努力支使肉身挪回弟子精舍,一路迎接沿途子弟同情的眼神。蓝枢想他的耐心大抵都补在了这种时候。“大比中夺名的,不一定擅于夜猎,反之如是。夺名时年纪轻的,后日不一定便修得好。及至出师都未能夺名的,也不一定便修得不好,大器晚成者如是。”
遮日的薄云散去,春阳斜照,上品灵器与寻常习剑一样颜色。
忽而一股跃跃攀上来,他被冲得战栗了一下。张口欲言,一时间竟没能出声。蓝枢好容易将那股跃跃塞回肺腑,自觉快要撑破。又深深吐息一回,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含光君。”他道,“蓝枢欲争青魁。”
君子不轻诺。话已出口,他预计后几日在含光君手下不会太好过。思前想后,决定最后下山松快一遭。下山前又到弟子精舍一游,顺走了对案发呆的思追。
小孩起初执意不去,被拎着将日间事情倒了七七八八。蓝枢听毕,叹了口气,不无中肯地说:“……反正你已经惹含光君生气了。多一条也不多。”
思追瞪大眼睛看他。蓝枢又加了一码:“景仪和我一道去。”
05.
“我实是不解。”来人颇不当自己是客,直上主榻坐了,“仙府究竟短了哪一样物事?为何人一得空就要下山去?”
蓝忘机屈居侧席,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相对,竟如照镜。“他们多闲罢了。”
白日里他将大半精神分与了子弟和宗卷,此时已余不出多少来给蓝曦臣。蓝曦臣也不责他怠懒,自行寻了壶盏斟茶:“我道含光君或会随行。”
那茶还是他日前带来静室的,沸水一卷,香气宛然。他自斟自饮,手法却甚随性,上好的新茶在他手下,和夜半只求提神的粗饮无异。蓝忘机看不过,起身去寻茶具,却被蓝曦臣抬手止了:“我自饮。服药者避茶。”
蓝忘机忍了,思及早间困乏异常,心道那是让人服药还是给人下药。碍着兄长在前,到底没有多言,只捡起蓝曦臣之前的话端:“‘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他该交结些友朋。”
“有一事我倒忘了,”蓝曦臣忽而道,“忘机在洛阳见金凌,觉着金小公子何如?”
蓝忘机略加思索,道:“对兰陵似亲实疏,反对云梦似疏实亲。璞质难琢,后路未可知。”
蓝曦臣微微一笑:“兰陵自然无人管教他。”
“是管教不得,也是不得管教。”姑苏蓝氏的家主接着说,“他先君是金大公子。倘金大公子尚在,兰陵主位鹿落谁手尚不可知。而今敛芳尊为家主,又已婚娶,有亲子。不说他自己,纵兰陵有育人之材,谁敢当真上心管教旁人亲子,显着自己有异心?只在衣食用度上纵着罢了。将这小公子养成膏粱纨绔,未尝不是好事。”
“璞中之玉,椟中之珠。”蓝忘机道,“此子绝非寻常纨绔。”
“忘机既这样说,”蓝曦臣沉吟过片刻,指节轻轻一叩案角,“我便得另留些心思了。”
一提及金凌,免不得想起更多故人。蓝忘机不想就此话端再谈下去,遂换了一端,道:“玉衡欲争青魁,兄长以为如何?”
“好啊。”蓝曦臣笑道,“他可以一试。”
这是虽难却未尝不可的意思。蓝忘机默然片刻,道:“我道长桑君或欲使他继医首。”
蓝曦臣笑了一下,问:“而今他于医一道如何?”
蓝忘机道:“尚可。 ”
蓝曦臣问:“同谁比?”
蓝忘机道:“胜于同门子弟多人,尚不及清闻。”
“倒也无妨。他做医首,又不是做我姑苏蓝氏第一神医。两端本不是一样事。”蓝曦臣道,“而今玄门,远观清河兰陵,纵是修为不及,也不妨着他二人做家主。”
蓝忘机素来极不喜金光瑶行事为人,并不应他。蓝曦臣接着说:“近观眼下,我于剑不及忘机,书论不及先生,医药不及长桑君,佛理不及清闻。”言及此,又微微笑了一下,“再朝远说,于琴不及他羽系诸人,阵术不及修远——我仍在此处做家主。照旧是我做家主。”
蓝忘机又忍了,淡淡道:“非兄长不及。家主不竞。”
蓝曦臣抬眼看他,只一笑,却不说话。
姑苏蓝氏规训三千,规束子弟也规束家主,其间便有一条,即“家主不竞”。凡相竞之事,如子弟大比,或出师修士间比试,甚而诸家围猎,家主一概不得下场。半是免着身遭无谓不测,慕虚名而受实祸;半是藏锋藏拙,免着被人摸透。无论外家或族人,摸透家主的一日,便是他的死期。
宗主玉冠落下,琴高悬,剑归鞘,至今已七年有余。除却寥寥几回,蓝曦臣几乎再未亲自与人动过手。而那几回无不势如雷霆,云深不知处人皆惊怖,噤若寒蝉,事后无有敢再提者。
“我或知长桑君为何想他继医首。”蓝曦臣道,“只而今看玉衡格外在剑上下功夫,甚而欲争青魁。是在医理上没心思。”
蓝忘机微微一叹,道:“不识人苦心。”
“也不定便不知,只他不愿。少年人多如是。”蓝曦臣笑道,“不愿做医首算什么。想我和他一样年纪时,甚而不愿做这家主。”
蓝忘机皱眉。不待他言,蓝曦臣忽而凝了神色,道:“背身过去。”
未解人意,他尚不及问,竟见蓝曦臣提裾起身,行至他身后,伸手抚了一把他肩脊,而后微微抽了口冷气。
他不知是何事,只得唤道:“兄长?”
肩后那只手离了,灯下一晃,他见蓝曦臣掌心竟全是血红。
06.
饶是蓝忘机,猛然间也被那满手血色骇了一下。未及开口,已听得蓝曦臣沉声道:“去衣。”
心知大抵是新伤挣裂,他不大想惹蓝曦臣再挂心,只拢了衣襟:“无大碍。时候晚了,兄长……”
一句未了,蓝曦臣淡淡打断:“需得我说第二回?”
他性情温和,待人恩重于威,是而年轻子弟如蓝枢蓝柯,乃至年纪更小些的如思追景仪,平日里与他都是亲多于惧。此时沉了声气,言语间辨不出太多情绪,反教人无端生畏。比起惹他挂心,蓝忘机更不想招他发火,默然片刻,终是照做了。
新伤痕是凶兽利爪划过,不深却极长,血已透了数层棉纱并身上单衣。怕蓝忘机方向不便挣动伤口,蓝曦臣不允他再动,替人将衣裳轻轻揭下去。好在血迹犹新,尚不至黏连撕扯。“觉不出疼?”
受了伤疼是常事,觉不出疼反而可怕。蓝忘机此时倒不至失了知觉,只是在洛阳时旧伤便犯,前后又是夜猎奔波,好容易缓下两日,仍未见好。混在一处,便也分不出新伤旧伤。他不欲和蓝曦臣提及此事,只道:“不至于此……或是兽毒,又并摄了安息香。”
“安息香?”蓝曦臣皱眉,回身合了门窗,起手煮水,又为他拆开伤处透血的棉纱。“话说清楚。”
这是完全不打算放过他的意思。蓝忘机无法,只得将自己在洛阳经的事说了一回,其间却隐过金凌数回语出不逊。蓝曦臣听着他讲,不发一言,听至何家人指斥金光瑶诬陷何素,又作炼尸场行炼化之事,神色仍是不动,只如听闻日常饮食。
“好胆气,当世难见。”姑苏蓝氏的家主缓缓道,“亭山何氏……他二人可惜身在寒门。”
“明擒暗纵,薛洋金光瑶实是一样人物。”蓝忘机冷声道,“高门又如何?实不及寒门!”
蓝曦臣不与他再驳,自去端热水和伤药。他只及听到一个模糊的气音,竟似一声轻笑。
“养虎之家,必有余患。要免受这祸患无非二法:其一纵虎,其二杀虎。”不多时蓝曦臣又转了回来,淡淡地说,“倘是当真能纵虎归山,对他家未尝不是好事。却往往纵不得。便如黐胶油腻,沾手难去。欲杀之,人之谋算胜于虎,虎之爪牙利于人。两方相争,胜负难测。败者亡,存者仅余喘息。”言及此他似是又笑了一下,“只现下说这些为时尚早,安知后事究竟如何?”
不说蓝曦臣与金光瑶私交,姑苏兰陵两大世家亦是亲好日久。蓝忘机本也不指望仅凭炼尸场一事,便能让自家兄长对金光瑶改观。况且此事除却口传,并无实据,虽说他无端坚信金光瑶确然会做此事,但现下何老与何女已死,再无对证,这坚信便也与凭空构陷无异,只得权且作罢。但蓝曦臣态度却有些出他意料,不惊不怒,甚而不为金光瑶辩,似是早就知情,不过暂作壁上观。他微一思索,竟有些心下生寒。
“兄长先前便知道?”
“我知道什么。”蓝曦臣叹了口气,就着水盆热气融开药膏,“倒是你,忘机。受了伤,如何不见与人讲?”
蓝忘机心道纵我不说,也没见兄长在玉衡处少听了哪一句。当然在蓝曦臣面前他断不会如是说,只垂了眼:“兄长并非医修。”
“我非医修?”蓝曦臣不怒反笑,手上动作一重,蓝忘机立时抽了口冷气,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我确然不是医修。倘含光君有需,我现下便去药舍请人来。”
他知蓝曦臣说的是长桑君蓝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蓝忘机只得暂且服软,哑声唤了句“阿兄”,半晌,又道,“纵人不言,蓝湛独能无愧?”
蓝曦臣见他面色发白,额角又是新汗,一时也不忍再说什么,只温声道:“去榻上躺着。”
他低低应了,扶案起身,在原处略稳了稳方向。蓝曦臣见状忙去扶,他微微一赧,道:“无妨。兄长勿忧。”
07.
“忘机今日要见外客?”蓝曦臣忽问。
虽有些疑惑,蓝忘机还是照实答了:“并无此事。”又道,“兄长何来此问?”
“看你换了衣裳,还当是有人来见。”蓝曦臣叹道,将外间伤药水盆棉纱都收好,方转入里间,“本想着倘不是要紧人,不见也罢。倘是要紧人,推不了,我便代忘机去一回。”
蓝忘机自觉他是小题大作,无心细应,只阖了眼。“不必。”
却再不闻人声。少顷,他才觉出方才实有些不敬,急急睁了眼,正撞上蓝曦臣立在榻前看他,面上却全无愠色。他立时耳根一烧,低声道:“蓝湛无礼。”
“不说这些。”蓝曦臣端过案边雁足灯,对着他略略照了照,旋即皱眉,“倘只是伤,不至如此。在洛阳另遇了什么事?”
蓝忘机先前已经与蓝曦臣讲过一回,隐过金凌语出无状之外,也隐过何女指斥自己偏私魏婴,姑苏蓝氏又偏私自己的旧事,盖因这指斥到头来实是落在家主蓝曦臣头上。又思及倘自己再快一刻,或能救二人于凶尸手下,一时间只觉悲戚,更不欲与人细谈,只道:“无事。”自觉难以服人,片刻后,又低声加了句,“……有些累。”
看出他是不愿说,蓝曦臣本也不想再逼问,此时又听人说累,更是不忍,只得重重一叹,放过此端不提,转而又训起人来。“饮食不进,汤药也不见进。含光君是要飞升姑射?”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思追日间为他奉药,他转手就放在了案上,后来又与蓝枢一说话,便忘在脑后。蓝曦臣从来对他药食极上心,这一误不知折损了多少药草。蓝忘机自知情理皆亏,也不回话,任由蓝曦臣数落。烛火摇摇,惹得他昏昏欲睡。直至蓝曦臣稍稍提了声音:“忘机?”
他微微一惊,待回神,却也不知蓝曦臣先前说了什么。迟疑片刻后,方道:“……蓝湛谨记。”
蓝曦臣扬起眉毛,似是讶然,转眼又成玩趣:“既是记了,便来说一回。”
蓝忘机无言以对。
“我方才道你不长记性。”见他半晌不语,蓝曦臣悠悠然道,“看来小公子是当真没有记性。”
在旁人面前,忍无可忍大可无需再忍;但换在蓝曦臣面前,便是有再一再二则定有再三。忍过此人第三回,蓝忘机已经开始思索如何请走这尊大佛。看出他心下所想,蓝曦臣笑斥:“过河拆桥,不识好歹。”随后整衣而起。
蓝忘机亦推衾起身。蓝曦臣抬手将他按回去,笑道:“当讲规矩时不见你讲,现下做样子与谁看?我不受这礼。”
话已至此,蓝忘机也懒怠再作态,便坐在原处不动,只移灯为蓝曦臣遥遥一照阶前。倏而又唤了声“兄长”,见人回首,方复道:“兄长长夜安隐。”
蓝曦臣微微一笑。春夜里月色朦胧,他白衣如薄云,朝春山深处去了。
08.
存了心哄小孩,蓝枢一路上对景仪有求必应,凡他要什么,都再买一份强行塞给思追。一路过来两人手里都抱满了花花绿绿的小物事,草编蝴蝶夹在襟口,长长的须子一晃一晃。毕竟年纪不大,思追被拉下山时还是神色郁郁,待到逛了一个时辰市集,早将日间被含光君训过之事忘在脑后。
天色渐暗,河边一行小舟都上了灯,照得水面波光粼粼。蓝枢转头问船家一句话的工夫,就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好容易在人群中寻回两个孩子,他仗着人高腿长,一脚踏岸一脚登舷,将思追景仪从水边直接提进小舟,免着二人靴袜沾水沾泥。又要过一张食案支在船首,方坐定了。
船女见三人皆是一般模样的白衣,蓝枢又年纪尚轻,便当是一家兄弟,笑道:“阿兄辛苦。”
蓝枢一时也不知如何答,索性只朝人敛衣一礼,再不多言。领着思追景仪逛过许久,二人早被各种甜糕果子填得半饱,独他什么都不及吃,此时已是饥肠辘辘,遂低头专心吃饭。两个孩子原本头顶头地分着最后一块糖糕,后面却不时看向别处,又转头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蓝枢有些疑惑,又念着“食不言”的规矩,直待最后一口也咽下去,方道:“有话便讲。”
景仪当即凑上去,道:“那位阿姊一直在看玉衡兄!”
思追在一旁连连点头。
蓝枢顺他们示意的方向望去,果见那船女立在舷边,抿着唇看他。两人目光一对,女子颊上飞红,立时抬手掩面,转朝船篷下去了。
“不怕。”伸手在襟袖间摸索过一回,蓝枢大松一口气,“钱是够的。”
“哦!”景仪恍然大悟,也学着样子大松一口气,缩回身子坐正。
好风从东来,春水碧于天。小舟未系,荡在河边,蓝枢伏舷听水,自觉悟出《南华经》里“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的个中真味。两个孩子还不大会弈棋,只在案上哗哗地摇筹子行六博。景仪下不过思追,已被吃了三枚枭棋,频频向他转头求助。蓝枢只做不知,朝更远处看去。
不多时胜负已定。二人又觉无趣,一左一右凑去他身边。蓝枢正凝神远望,忽被冒出来的毛茸茸脑袋吓了一跳,险些栽出船外。
他本想瞒过,奈何被缠得无法,最后只得朝夜色某处一指:“看那处。”
那是一只颇高颇大的游船,上有三层,雕栏饰柱,不施帘幕。船上灯火通明,隔着画栏,间能看到酒席人影,又有细细乐声沿清风而来。景仪睁大眼看了半晌,道:“好看!”又抽了抽鼻尖,闭眼赞道:“好香!”
蓝枢伸手敲了他一下:“没让你看这个!”
景仪捂住额角:“北斗兄明明指的就是那里!”
念及思追尚未结丹,五感不及修士,蓝枢便摸出朱笔,在他眉心画了个简单的灵符,低声道:“开。”又与他指那船的船尾看。景仪大为不服,道:“为何我没有符?”
蓝枢奇道:“你不是已经结丹?还要灵符作甚?”少顷才反应过来,怒道,“我字玉衡!没大没小。”
景仪自然不怕他,闻言却也苦了一张小脸:“大家都说结丹好,盼着结丹,为何我什么感觉都没有。”说着甚至掰着手指数起来,“看不到邪祟,辨不出琴,记不住文章,剑也拿不动。”
“欲速则不达。”蓝枢几乎要乐出声,面上却还学着蓝启仁和蓝忘机,一板一眼地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一说“修远”,忽又想到去了几年的蓝洵,他不由得心下一酸。铩羽之变时思追景仪尚是稚子,对此几乎一无所知,蓝枢也不欲再多言,给景仪也加了道符,换回先前的话端:“看船尾那二人。”
思追在舷边趴了许久,迟疑道:“是……两位阿姊?”
虽然离得远,又是男装,但细看仍能辨出女子身形。景仪恍然道:“哦!”
蓝枢奇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玉衡兄对那两位阿姊有意!”景仪重重朝下一拍,正拍在思追大腿上,“先前船上阿姊看玉衡兄,也是对玉衡兄有意!”
“妄言!”蓝枢喝道,小孩当即一激灵坐端了。“情意安可轻许人?哪里学来这般轻薄话!”
“巴陵家子真讲的,道倘有人存心看你,便是有情。他阿爹阿娘便是这般。”思追将景仪肩膀扳回去,替人解释,“上回欧阳宗主作客姑苏,将子真也带了来。”
蓝枢一梗,腹诽这欧阳宗主怎是如此教习子弟,面上却再未多说,只道:“我并无此意。勿轻误人。”又道,“再仔细看看。”
不多时,又是思追先开口:“似是……两位仙子?”
“不错。玄门女修,并非常人。”蓝枢道,“如何知道的?”
“衣裳上有那个……那个那个!我看到了!”纵是刚被训过,景仪也不记,又从另一边凑上去,“花纹……家纹!那个头!古室门前的!”
思追补充道:“睚眦。”他立时接上:“对,睚眦睚眦!”
门兽有灵,倘知自己被称作“那个头”,定会毫不留情地咬他一口。蓝枢忍无可忍,道:“鸭子?怎不说是鹅呢。”
思追扑哧一声笑出来,景仪耳根登时红透。蓝枢道:“既有睚眦家纹,是哪一家的女修?”
“先生几日前讲仙门世系,道以兽首为家纹者,清河聂氏是也。”思追道。
他虽年纪不大,有意学起蓝启仁言语声气,却还真有几分相似,景仪在一旁点头如啄米。蓝枢心道你没在兰室睡着便是烧高香了,又朝夜色里那游船看去。
“我看了些时候,觉着二位仙子并非专程来此。大抵是识得这设宴人家,来赴邀的,又或只是行游。”蓝枢一手一人,将两只脑袋按下去。又看周遭无人注意自己这边,料想该不会惊着人,方压低声音,道,“但仙子只在船尾看水,甚而按剑,只尚未动作。该是下面有东西。”
景仪素来怕鬼,被他这话骇得微微一颤,立时扯了思追不敢放,声音都有点抖:“有……有什么?”
大袖下青光一闪,蓝枢竟也拔了长剑出来,掩在案几和船舷的阴影里。“水鬼。”
09.
“他兰陵金氏造炼尸场,云梦江氏出夷陵老祖,你蓝湛向着夷陵老祖,姑苏蓝氏再护着你。留你性命!留你名位!留你尊号!姑苏蓝氏名作君子,揭了那层皮,不过一个样!”
异香扑面,烛影幢幢。女子持剑正正逼来,剑光与火光将那张年轻脸庞照得极明亮,半面髑髅,半面粉妆。
“尔等世家子!尔等世家子!”
她身后却有尸影先动了,鬼手直朝咽喉去。他掷诀而救,到底不及,眼见那枯手穿透血肉,新血如泼墨,溅上莲花与飞天。点朱落在菩萨眉心,胁侍菩萨原本低眉垂目,倏而却抬眼看他,瞳光如炬,赫然怒目金刚!
一瞬间肺腑如紧扼。蓝忘机挣扎着咳了两声,喉咙里锈气直翻上来。喘息艰难,他竭力咽回一口血味,接着又咳。
耳边全是血流轰鸣。不防一股力道将他揽了过去,温和却不容置疑。虽说神识昏沉,毕竟长年习剑,蓝忘机手上一动,剑诀便起,忽闻一人低声喝道:“勿动!”
原是蓝曦臣。他不知自家兄长何时竟去而复返,方欲问人,又是一股热流逼上心口,立时一口气险些没换过来。蓝曦臣也不多言,不由分说掰过他肩脊,朝后心重重叩去。他只及觉出舌根一甜,一大口血直呕出来,而后便是连咳带吐,根本止不住。
口鼻间全是血的味道,神识却渐渐清明,连带着几日间始终挥之不去的滞闷感都散了大半。他知是血淤经脉,此下逼出,便无大碍。却再无气力谢人,只是伏在榻边喘息,一脸的湿,自己都分不出是血是泪还是冷汗。
见人终于缓过来些,蓝曦臣叹了口气,俯身去扶他。
不欲使人见自己一脸狼狈,蓝忘机微微一挣,抬袖掩了面。蓝曦臣无法,只得去外间取热水,浸过手巾给他,又寻了干净帕子,为人一点点拭净颈间冷汗。
“先前就见你面色不好。”蓝曦臣避开榻前血污,在他身边坐下。“最后问一回。倘是不愿讲,日后诸事也不必与再我说。”
蓝忘机只觉失仪至极,将脸埋在巾子里,不想再看他,更不想说话。心口的滞闷感渐渐散去,神识清楚,才觉出疼来。蓝曦臣那一下颇使了几分力,他只觉自己脊骨都要被砸断了,一时却又想起几年前铩羽之乱的雨夜,蓝启仁也以这般法子为自己逼过一回经脉淤血。倚回高枕间喘了半晌,闷声道:“兄长……实得先生真传。”
蓝曦臣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从他面上将那巾子揭下去,捉自己大袖给人拭了颊边水迹,又添了盏新茶,道:“清一清血气。不许咽。”看着人依言漱过两回,方将盏子放回案上,又道,“答我先前话。”
蓝忘机默然良久,终道:“原能救人,手慢了一刻。”
他着实没有说谎,便也不怕蓝曦臣看他。咳嗽激出的淡薄血气早已褪去,春月半席,反照得他面色如新雪。蓝曦臣半晌未语,良久,终是抬手抚了抚他湿冷额角:“人事已尽,天命难争。忘机略放一放罢。”
“我知。”蓝忘机只觉疲累,连月光都嫌灼目,阖眼偏过头去。“自我幼时,至于如今,其间去了的何止一二……我如何不知?兄长尽可安心。”
一语出了,方觉出似也在说蓝曦臣。身作家主,所见生死之事比及自己,当是只多不少。
懿亲戚属,知交师友。零落黄泉,何止一二。
他默然片刻,终是又唤了一声:“……阿兄。”
“常人病着便懒怠说话。”蓝曦臣叹道,“怎独你这时候话格外多些。”
本是想使人宽心,听他声气,倒反似嫌自己多事一般,蓝忘机不由一梗。他肺腑原在铩羽之争中受过重伤,在洛阳胡寺里又摄了烟气。先前咳得狠,此时只觉胸腔如火烧,索性再不开口,蓝曦臣问话也不答。蓝曦臣无法,最后只得沉下声来:“忘机。”
蓝忘机太清楚他行事。倘是此时再应,少不得又是遭一顿训。血气平息后,整具内腑却仍是隐隐地拧着疼,坐不得躺不得,不免有些心烦意乱。怕一时抑不住,再顶撞自家兄长,索性直道:“时候晚了,兄长回去罢。”
明白的逐客令。蓝曦臣凝眉看了他好半刻,叹道:“今日便容你张狂。后几日倒要看你能如何。”
10.
再未与二人讲话,蓝枢不错眼地盯着那游船。思追景仪也如临大敌,大气都不敢出。过了许久,却仍不见动静,终是景仪先按捺不住,探出头来:“如何如何!”
蓝枢又把他按了下去。
“虽无肉身,五感仍在。”他声音压得很低,“动静小些,悄声。”说着又自己唇上划了一道,“倘再如此,我便禁你的言。”
小孩双手捂嘴,朝他猛摇头。
又过去多久,却仍无动静,水面一片微光粼粼,蓝枢几乎都要疑心是不是自己先前看错了。远处游船上,两名聂家女修也似有所感,舒身展臂,朝他这边看去。
——忽而脚下倾翻!
什么东西猛地撞上了他们栖身的小舟,立时几案倾覆,杯盏狼藉。顾不得被残羹冷炙泼了一身,蓝枢大喝:“仙家作法,常人退避!”而后一剑削断系船的长缆。
惊呼四起,其他舟船的游人纷纷弃船,逃向岸上。小小水榭一时竟被挤得满当。
一撞不成,那水鬼仍未离去,似在水下寻找船舷。尖利指甲刮擦木板,小舟摇摇,满耳都是瘆人的格格声。蓝枢听如不闻,只咬牙在船首站稳了,一手握剑,一手提了思追后领,先将他送去岸上,又转手拎过景仪。回身之际,却听到思追失声惊呼。
原是那水鬼趁蓝枢无暇他顾,攀了船舷上来,一只骨手猛地攥紧了他脚踝。尖锐骨刺直透皮肉,蓝枢痛得一哆嗦,险些跪倒下去。
好在没将小孩掉下河。见景仪腿脚着地,他猛地一推,将孩子直推进那年轻船女怀里。顾不得再看,他只扬声道:“得罪!”回身一剑斩断那骨手,又迎头一踹,将那水鬼踹回水中。
邪祟见血,功力大增。蓝枢只觉吐息一窒,似有千钧重压迎头逼来,却再寻不见水鬼踪迹。
小舟单薄,经着先前猛力一撞,船底已见裂隙,河水渐渐漫进来。心知这船定是要沉的,蓝枢索性脱了外衫,使衣带缚紧伤处,又将那衣裳在脚下血水里浸了浸,朝船外一掷!
岸上众人看到波纹间一张惨白面庞一闪,只一眼,就已经足够惊怖。
鬼影破水如鱼龙!
对于摄人精气为生的邪祟,修士鲜血无疑是最为诱惑的饵食。眼看鬼影出水,蓝枢横剑劈去。但他功力尚不足,手上剑又非灵器,这一下便岔了些许。没有斩断水鬼头颅,反而激怒了这邪祟。
腥风扑面,一泼冷水如骤雨。他不及闪避,就被一股大力扑倒,后背重重撞上另一边船舷。水鬼得人鲜血,力量骤增,竟从河面直跃进小舟,骨手死死扼住了他喉咙!
好在蓝枢先前斩了这邪祟一只手,水鬼力道一时不及,他才得以没有立时毙命。他奋力挣扎,连连劈砍,长剑砸在水鬼脊骨上,甚至迸出零碎火星来。
生人血肉近在咫尺,却难以拆吃入肚,那水鬼似是怒极,却也被蓝枢一时制住,再近不得。大口连连开合,格格有声。蓝枢眼见那口中唇舌溃烂,腐臭涎水直流到自己面上颈间,只觉反胃,恨不能速速除之。不防手上突然一轻,那长剑竟当空断作两半!
力道一错,他立时被水鬼抵死咽喉。只片刻,已是胸闷气窒,喘息不能。
岸上思追景仪早急得大呼小叫,见他被水鬼困住,更是大哭起来。船女先前便将他三人认作一家,此时看两个孩子哭得哽咽难言,怕两人一时激愤,再冲回水边,忙哄着他们再朝里去。不料思追却挣开她,猛地扑向阑干,大声喊道:“放开他!放开他!”
自他记事以来,便被教导言行举止皆有规矩,从未如此大哭大喊过。心里又急又怕,刚喊过几回就劈了嗓子,再出不了声。船女上前想把他抱下来,孩童细弱手指却死死攥住了阑干,怎么哄都不放手。旁人也上来帮忙,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从阑干处掰下来。
挣扎不能,思追哭得几乎要背过气,不防腹下一阵灼痛,似有一线火猛地窜上来。眼前登时黑去。
神识行将溃散的刹那,喉间却突然松了。新鲜气流倒灌肺腑,蓝枢立时剧烈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间,他不忘又给了水鬼一脚,将那皮骨架子踹出老远。
耳畔嗡鸣不止,忽听得一声清喝:“郎君,拿剑!”
寒光并尖啸劈空,竟是远处那聂家女修将自己短剑掷了过来。半截寒芒直插入船舷,剑柄犹自振动。不及思索,蓝枢扑去拔了那短剑,趁那水鬼还未爬起,一把插入喉咙,将它钉死在船板上。
那短剑显是上品灵器,邪祟皮骨触刃,便如草纸触火,立时燃起青烟,变得焦黑,间有烧灼噼剥声响。怕水鬼一时不死,蓝枢喘匀了气,又在船尾寻了自己那半截长剑来,将这具骨架横断两截。
11.
事情算是了结。他先前削了缆绳,这一折腾,小舟早漂到了河心。船里水已半满,好在竟还未沉。蓝枢精疲力竭,实在无力动弹,坐倒在半身积水里,由着小舟漂了半晌。直到船彻底沉下去,方没进河水,游向岸边。
灵器是修士傍身之物,他不敢久拿,在岸上人中寻到那二位聂家女修,忙将剑还了,低头谢过。清河素与姑苏交好,子弟路见,逢难相救。北地之人更是性情疏阔,那女修毫不以为意,横剑礼过,笑道:“宝剑示名士,郎君真好身手。”
蓝枢一身狼藉,都不好意思接人话头,只得再低头谢过。
不知何时落起细雨,隐隐地传来春雷,仿佛天地将醒的鼻息。眼见那女修回身欲走,蓝枢忽思及一事,忙问道:“仙子先前,可有听到乐声?”
女修微一思索,蹙眉道:“……未曾。”
他有意避过了人流,再回到那水榭下时,却见蓝柯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正就地趺坐,阖眼念着一卷他听不懂的经文,似在驱邪。思追景仪有样学样,都坐在他身边,俨然一大二小三尊罗汉。
见两个孩子都没事,最后一丝心力也泄下去。蓝枢再顾不得仪态,径自坐在了阶上,朝身后亭柱一靠,只觉自己可以就地圆寂。
“玉衡好大阵仗。”还没安生歇下一刻,就听到身后蓝柯声音,“我还在寒山寺,就被景仪扯了来。”
“谢师兄救我,师兄功德无量。”他仰身伸手过去,轮着揉了一把思追景仪发顶,“二位也功德无量。”
神识溃散前,他曾听到思追哭喊。虽说稚子全无修为,但到底言语有灵,水鬼那一松力,其间定有思追声音的缘故。不过身为修士,蓝枢还是能辨出,那水鬼之所以被他踹开后,没能立时再起,从而被自己一剑穿喉,是因为一缕乐声。
那声音极微极细,却灵力贯注,一时制住了邪祟。而修士斩魔除祟,或身死魂消,有时正在一刹间。
“谢我作甚?”蓝柯不解其意。
蓝枢奇道:“那乐声不是师兄?”
二人一时相对沉默。好在只片刻,蓝柯便明白了他意思:“我未曾救你。我到这边时,玉衡已经不在船上了。想是已经除了那水鬼?”
不及蓝枢发话,他又道:“比及此,你我还是赶紧归山为好。其一,看你的伤。其二,思追似是结丹了。其三……时候将至。”
似是应着他这句,远山间遥遥传来钟声。蓝枢一惊,几乎是跳了起来,又龇牙咧嘴跌坐回去。
顾不得新伤,蓝枢飞速热沐一回,换过衣裳便朝静室去,不想在庭下就见着了蓝忘机。
知蓝忘机素不耐烦听人多话,他将事情报得极快。蓝忘机叹了口气,也不打断,由着他一气讲完。直到末了,方淡淡问道:“还能站住吗?”
蓝枢一怔,知他是在问自己伤情,忙道:“不碍事,清闻师兄看过,说换两回药,略歇几日便好。”
蓝忘机微一颔首,表示知道。“那便歇几日。这几日不必再来寻我。”
这一提,蓝枢不由想起前几日自己“欲争青魁”的话端,忙道:“含光君,我……”
“不至于此,欲速则不达。”将他心思看得明白,蓝忘机平静地说,“虽无第一流之名,已有第一流之心。玉衡纵是争青魁不成,那青魁也不见得便胜于你。”
蓝枢向来听不得这种话,心底几欲泪流,忙低了眼去,不敢再直视蓝忘机,只看向他雪白衣襟。一眼却觉出异样,那衣裳竟是湿的。
新沐必弹冠,新浴必振衣。蓝忘机平日衣冠端整,定不会如他一般,方沐浴过便随手裹了衣裳出门。思及先前山外春雨,蓝枢心下一震,猛然抬头,道:“原是含光君……”
少年一惊一乍的,蓝忘机着实有些无奈。他是夜间出山,也未带琴剑,见小舟中情状危急,便卷芦叶作吹笳。念着蓝枢是新除邪祟,心神未定,又受了伤,他便也不责人,只道:“倘玉衡再赶不及,我便要动手了。”
是说朝水鬼动手还是朝我动手。蓝枢默默打了个寒噤,心道还好自己动作迅速。耳边又听蓝忘机道:“有胆气,能决断。此下去换真剑罢。”
这是他能使灵器的意思。蓝枢立时心花怒放,只念着眼前是含光君,没敢欢呼出声来。念及灵器,他惊觉自己险些忘了另一桩事,忙道:“含光君,清闻师兄道,思追或已结丹?”
思追久不成丹,蓝枢此前一直没敢明说。到底也算半个师兄,他心下不免焦急,却也无计可施。在水榭时听蓝柯说思追结丹,他自己都为小孩高兴。但此时见蓝忘机面上几乎未动,他不由叹服,只觉哪怕天塌下来此人神情都不会乱一下。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知他情况。”蓝忘机淡声道,“他是该再想想了。”
FIN.
虽然是旧坑了还是想涌有一些爱的评论~
【涣中心】佳期(大纲体)
主要是落难涣和孟瑶
之前的两坨在《瑶台》里🈶出现过,为了完整性单独拎出来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01.
桶里满是脂水,黏腻一层粉膏摇摇欲溢。孟瑶奋力将两只大桶拖到河边,哗啦一声全倒进河里。
已是夤夜,思诗轩上却仍是满楼红袖招,掷筹行酒之声不绝。他提了空桶,从楼后沟渠边绕回来,不防踩了青苔,脚下一滑,险些连人带桶摔下去。
忽而一连串的笑。
背阴处一面小窗推开,有人倚在栏边,笑道:“走路看着些。跌了皮肉,可就不好看了。”
情知自己先前连滚带爬,......
主要是落难涣和孟瑶
之前的两坨在《瑶台》里🈶出现过,为了完整性单独拎出来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01.
桶里满是脂水,黏腻一层粉膏摇摇欲溢。孟瑶奋力将两只大桶拖到河边,哗啦一声全倒进河里。
已是夤夜,思诗轩上却仍是满楼红袖招,掷筹行酒之声不绝。他提了空桶,从楼后沟渠边绕回来,不防踩了青苔,脚下一滑,险些连人带桶摔下去。
忽而一连串的笑。
背阴处一面小窗推开,有人倚在栏边,笑道:“走路看着些。跌了皮肉,可就不好看了。”
情知自己先前连滚带爬,大抵早被人全盘看了去,孟瑶索性在阶上坐下了,将满手泥泞在青苔上擦了擦。“姐姐今日有闲,想是不见贵人光顾。”
女人面上一僵,随即啐道:“小东西,惯会戳人肺管子。”忽地扬手,掷了一物下来。绢帕里裹了十数枚铜板,落在石阶上,当啷四散。
“老地方,替我买些香粉。腿快些。”楼上女人说,“回来帕子还我,余钱给你。明白了?”
生在青楼,自幼便被支使着跑这跑那,他早是习以为常,仰头应了一声。女人远远地打量他一回,掩口而笑:“瑶妹儿。”
他几乎是跳了起来,怒而瞪去。那小小轩窗却已经合上了。
他拖着两只大桶上石阶,一路上桶底与石头磕得棱棱直响。拐过一道小巷,却见巷口倒了个人,看身形似是个年轻男子。
思诗轩常是歌饮达旦,孟瑶看多了这种醉倒的寻欢者,早已见怪不怪。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他小心绕过地上的人,又将桶也轻手轻脚抱过来。方要离开,却忽然瞥到一丝微光——
那人脏污衣裳下掩着的,似是些值钱物事。
青楼中人,大多拮据。女子使尽招数,从恩客手中搜罗钱财。年轻小倌也惯会见人下菜,分得出谁是出手阔绰的;更有胆子大的,盯着那只身来寻欢的客人,待人离开,便尾随去讹诈勒索。更不会放过酩酊的醉鬼,将他们的贵重财物摸得精光,却又留下些余钱。纵是这些人第二日清醒过来,也只会当自己是前夜掷金买笑,自认倒霉。
他俯身下去,屏着呼吸,在那人襟间小心摸索起来。
一手黏腻,他尽力不去细想那是什么。片刻后,指尖终于碰到一样坚硬物事。他心下一喜,刚要抽手出来,腕子却忽被一股大力噙了去!
地上人忽然动了,抬膝猛地撞在他肋侧。他只觉整口气都被撞了出去,痛呼未及出口,喉咙就被抵住,立时挤作一线游丝。眼前瞬间倒转,他被人掀翻在地,后背重重撞上石头。
眼前一片昏黑,他只依稀见到冷光闪过,而后喉口一凉。
一柄长剑横在他颈下。那人撑在他身上,低头看他,单手推剑出鞘。
巷口隐隐传来人声,间有呼喝与金铁交击的钝响。那人手上动作一滞,倏而归剑还鞘,整个人都朝他压下来,将他死死制在地上。
那柄长剑硌在二人之间,又被他散乱长发与衣裳掩住。只一线森森的光,雪一样凛冽冰凉。
“教他们走。”那人哑声道,模糊得几不可闻。
他一开口,就是一线腥热落下来,滴在孟瑶襟前,黏腻地洇开来。
人声步声愈逼愈近。见孟瑶不说话,只是难耐地哆嗦。他似是很不耐地咬了下牙,反手攥紧了长剑。正要起身,却被颈上力道揽了下去。
身下少年抱着他脖子,腿脚也攀上来,将他脸庞压在自己肩窝里。他只觉少年整个人都在抖,呼吸颤颤,眼泪不住地流。
数人追上来,衣上缀饰烈焰炎阳纹。猛地见污渠边有二人交缠在一处,不由都愣了,一时间竟无人近前。
那人仍是按剑的姿势,手肘硬生生地抵着他的胸膛。巨大的恐惧之下孟瑶抖得不能自已,也不知自己眼泪早落了满脸,只手脚并用地缠着他,脑中闪过思诗轩无数张熟悉的稚幼的衰败的女人的脸,仰在榻上枕上意乱神迷的神情,竭力地露出一个和她们一样的神情——
不想正撞上一出活春宫,还是在脏污泥泞的青楼外巷里。那几人不由面生嫌恶,掩鼻而退。一人还冲里面狠狠啐了一口。
人声远去,终于消失不闻。半晌,那人似是深而长地吐了口气,从他身上翻落下来。那柄长剑也失力坠地,撞出一声钝响。
他还未及从惊怖中缓过神,佝偻在地上剧烈地咳喘,眼前发黑。忽而血气扑面,什么物事沉重地滚落身前。视线中黑翳甫散,他正正对上死人头颅上一双不瞑的眼。
惊呼脱口而出,刹那间喉咙又似紧扼。他徒然地想要尖叫,却张不开口,嘴唇似被什么死死封住了,只能挣出呜呜的模糊声音。
那人掩口咳了两声,血从指缝间溢出来。
“保下我。”他道,“否则在他们使我成这模样之前,我会先使你成这模样。”
02.
他暗暗咬了咬牙,勉强稳住声音:“公子究竟何人?”
那人倚窗而坐,手里一卷半展的书。油膏昂贵,他小心说过两回后,此人终于改了白日也要上灯的习惯,只借天色去读。竹帘合着,房里光线很暗,那人更是坐在阴影处,唯有手里书卷迎着帘间漏入的日光。卷本泛黄,越显得那指节白亮。
屋中都只能大略看清人面,倘是在外窥视,该是觉不出里间有人。
那人抬眼看了看他,没有应声,只将看过的半轴书卷得更紧了一些。除去饮食,几日里孟瑶几乎没见他换过姿势。半晌,正当他觉着此人不会答话了,却忽而听到人声。声气平静,略有喑哑,平白显出些倦惫来。
倦惫之外,又似还有些别的什么,他却再捉摸不出。
“当真要知道?”那人说,“想好了。”
无端地一阵寒颤升上来。他下意识看向那人膝边的物事,窄、薄而长,布条层层缠裹。
他知道那是一柄长剑。污脏布条下是错金嵌玉的鞘。几日前他便是被那光彩诱去,而后冷铁抵上喉口,天地翻覆。
那一瞬的惊怖卷土重来。他几度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我……”
那人打断他:“你可以知道。”
指间一道微光,书卷消失无迹。他背身过去,抬手打起竹帘,天光照亮半张脸。忽而停了动作,似是很轻地一笑:“你已经知道了。”
他站了起来,孟瑶当即后退一步。
坐着时不显,他比想象中还要高,一股逼人的威压。他没有握剑,孟瑶却总忍不住朝那长剑看去。
“那么,告诉我。”那人微微眯起眼睛,缓声道,“你所听闻的。我是何人?”
他一时竟说不出话,唯有难抑的颤栗。片刻后,方颤声道:“姑苏……公子。”
后背冷汗如水沁。那人却没有再说话,只在原处看着他。好半晌,竟是坐回了原处。
威压无声退去,孟瑶终于喘过一口气,不觉里衣已经透湿。
“姑苏家主。”那人平静地说。
03.
孟瑶醒得很早,睁眼时窗纸只透出微微的亮。炉火几乎烧尽了,只有几星余烬一闪一闪。几日前持剑胁迫他的人仍然坐在窗边,仿佛从未动过。长剑横在膝上。
见他使了钎子拨火,那人一扬手,将几卷书掷了进去。绢纸触火即燃,顷刻便成飞灰。
孟瑶最初只当他在看书,后来才觉出此人竟是在背书。背过一卷,便焚去一卷。几日里孟瑶未曾见他阖过眼,也极少见人饮食。他只是坐在那里,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唯独偶尔抬头时,一双眼亮得慑人。
数日过去,二人倒也相安无事,孟瑶甚而诡异地习以为常起来。横竖屋子里也无甚值钱物事,由人坐着去。
风月中人日夜颠倒,夜里欢饮达旦,日间却是满楼寂寂。正便于他行事。方欲如前几日一般出去,却听窗边人开了口。“你会灵术?”
初见之下,孟瑶便知他是修士。此时听人问,也不如何意外,只道:“如公子所见。”
那人微一颔首,又问:“修为几何?”
他问得寻常。但被胁迫了几日,孟瑶立时生出怒意,冷冷回道:“需得问?自是不及公子。”
未曾料到如此顶撞,那人微微一怔,随即道:“正经答话。”
孟瑶心一横,咬了牙,不答话。
他生得单薄瘦弱,十六七岁的身量,还不及比他年少三四岁的富家子弟。孟诗一心想他认祖归宗,成日絮叨他修习灵术,恩客掷下赏钱,几乎全被她拿去买不知从何处得的修术秘籍。没有哪家修士会收娼妓之子入门下,孟瑶无处可学,纵是知道自家娘亲得来的所谓秘籍尽不可信,却也别无选择。时候久了,也算能使出几招,遭人欺负时不大吃亏。
见他半晌不应,那人似是失了耐性,抬手就擒了他腕子。孟瑶不甘示弱,立时调动灵力反击。
只一刹。
视线猛地往上一挑,入眼的只有房梁。他被重重击翻在地,甚而不及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骨头摧碾似地疼,经络如遭火烧。他蜷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耳边阵阵嗡鸣,孟瑶只模糊听到个气音,似是一声冷笑。
半晌那嗡鸣才散去,他又清楚听到一句。“不成。”
羞辱感立时逼上来,喉咙里热流隐隐,分不出是血是泪。那人似是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他身边,淡声道:“打算去哪家?”
仍旧是沉默。
那人仿佛也没打算要他答话,只自顾自地一句一句说下去。他说话的调子是种奇异的平稳和缓慢,连停顿都像是细细掂量过。并不刻厉,却不容置疑,无可回驳。
“修灵术者,总要依附高门大族,散修难成。每日起早眠迟,显然想求进益。日后打算去哪家?”
知我起早眠迟,你是当真从不睡。
无来由地想到此处。喘了半晌,孟瑶终于攒足气力,挣扎起身。平日里狼狈的时候多了,相比之下,被人一着放倒甚至称得上体面。暗暗咬了下牙,方道:“兰陵金氏。”
片刻后,又道:“我娘想让我去。”
背着天光,他不大看得清对面人的脸,只能见到那人抬了下眉毛,似是了然。“金瑶?”
嗤笑一声,他抬头对上那人:“孟瑶。”
04.
他提气从檐上跃下,不防有人立在阶前,一惊之下险些岔了气。蓝涣却是全不在意的模样,使长剑点了点门槛:“结实么?”
孟瑶心道这是你处还是我处,碍于那长剑,到底没说出口,只道:“不。”
好在对方并未说什么,只是微一颔首,在狭小院子里走了几回。过了片刻,终于停在一处,脚下用力,擦去表土,露出裸石。而后拆散剑鞘上缠裹的布条,就着石面顿了顿。
那鞘尾嵌着一枚硕大明珠。孟瑶还不及称羡,就见他倒提长剑,直朝下砸去。只两下,明珠就碎作数块。而后手腕一翻,就石砸鞘。碎珠溅玉纷纷如雪,须臾间泥地上便积了薄薄一层。
不多时,鞘上珠玉已是十损六七。他略凑近看了看,又将鞘抵石,狠劲磨过数回。石与铁几乎擦出碎火,零星错金也销去。他毫不吝惜地踏上那层霜雪般的珠屑,使力碾了碾,碎玉立时与污泥混在一处,再也辨不清。
白日未出,楼里人大多才睡下不久,已经有人推窗咒骂,声音尖利。他只如不闻,照旧进去。孟瑶一时不敢进屋,只得站在檐下。
风月之地,言辞自是不堪入耳。孟瑶一句不回,听着那女人从骂孟诗到骂到他头上。如此地方,得贵主恩宠本就遭人嫉恨,更何况是金光善一般的玄门家主。加之孟诗想要他修习灵术,认祖归宗,凡此种种,无一不是鸡飞高枝成凤凰的妄想。几年前孟诗容华尚在时还好些,到底是思诗轩拿得出手的名妓,而今她年老色衰,门前冷落,连带孟瑶的日子更不好过。
不知过去多久,那咒骂才歇了,小窗啪一声重重合上。
他仍旧站在原处,深深吐息过几回,终于心一横,进屋去了。
蓝涣仍坐在几日里他一直坐着的地方,低头擦剑,小半张脸映在白刃上。见孟瑶进来,他也不抬头,只平平问道:“有水么。”
当他要喝,孟瑶去灶旁舀了半碗。那人却并不沾唇,只倾了些在那团缠鞘的布条上,接着擦剑。过了片刻,说:“不够。”
孟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正要再去舀水,那人手上却停了,抬头看他。
森森剑光也映在他眼里,孟瑶手一抖,碗险些掉下去。
蓝涣说:“我道是你修为不够。”停了一停,又道,“入不得兰陵之眼。”
孟瑶没有说话。
“一开始就错了。”全然无视他的反应,蓝涣接着说,“修灵术,第一门是吐息。诸门诸家,无不如此。吐息不正,根基不实,日后万般皆不可成。”
忽而一丝隐秘的期待攀上来。只未及开口,蓝涣又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迟了。”
他接着低头去擦剑。少顷,又问:“你多大年纪。”
孟瑶说:“十六。”
“嗯。”那人应了一声,不至可否。“纵你有金丹,眼下也早是迟了。”
他说得平静,却很果决,几乎没有犹疑。
粗布过刃,那淡薄尾音也没在剑锋隐隐的余响里。
忽而有些不甘,孟瑶定了定神,鼓足勇气,道:“倘我起初……起初便学了那正路子呢?”
蓝涣展指试锋,又轻轻一叩剑脊。而后收剑还鞘。
“比现在好些。”他道。似是稍微思量了一下,又道,“不会好很多。”
05.(以下开始摆烂大纲)
涣日常修仙不睡觉,但瑶是睡觉的(。
瑶某一个晚上半梦半醒,突然发现修仙涣哥无声无息到自己身边,直接吓醒。他这反应反而有些惊到了涣,然后涣说,对不住。
见他指间隐有微光,瑶立时明白他是想打昏,or直接做掉自己,于是疯狂摇头.gif,指指嘴唇,示意自己不会出声,然后翻身下来,表明自己会配合。你懂我意思吧.jpg
是有温家修士找到了涣,想做掉他,但没有想到涣哥不睡觉(。涣就想反客为主做掉温家人,但介于瑶这个拖油瓶比较碍手碍脚,所以他就想让瑶先趋近一下死亡状态,避过温家人,以免瑶无谓遭殃。
见瑶反应如此,涣belike嗯我懂你意思.jpg,于是给他下了一道禁言。
瑶:。
操他妈的默契,他们压根没有默契。
涣问他有无弓箭,瑶说你在想屁我处只有弹弓,涣说未尝不可。
温家修士摸到庭下时,涣和瑶已经匿在楼上栏杆后。香气浓郁,里间就是花客与妓女颠鸾倒凤,而涣听如不闻,眼睛只看着庭下。蹲候半晌,仍无动静,瑶大气都不敢出。
忽然他听到一死微不可闻的呼啸,随后是一声血肉汩汩,又是人的惨叫。那声音不大,花楼上下仍是掷筹行令呼笑声音不绝。瑶恨不得自己也是其中一人,听不到这可怖动静。
涣早一跃下去。瑶沿竹梯下去时,涣已经长剑指着地上人喉口。那人死死捂着一边眼睛,血沿指缝滴下去。瑶悚然觉出,他是拿弹子打穿了人眼睛。
告诉我,涣的声气都没什么起伏,蓝湛消息。
这是瑶第一次听他提到自己的家人。
那温家人说了些什么,瑶一时没大听清。后面只听到涣又说,不讲,便生不如死。
他手脚发冷,浑身战战。然后又听涣竟是笑了一声,又说,讲实话,便死得痛快。
06.
涣倒也没有全然白吃白住,他的施恩是教瑶灵术。他是瑶的修为之路上第一个能称得上是正经老师的人。虽然说起来也只教了一条,就是吐息(正念,有)。
瑶的花架子太多,根基……哦他的根基就是没有根基。和不会修术的普通人比起来,看上去还成,但实际是豆腐渣工程。
涣belike:打基础是最无趣但又最重要的事情,当你挽了一个剑花,炸了一个灵力广播(?)就能吓退敌人的时候,其实是走了捷径,而吃到捷径的甜头就会一直走捷径。但真正的大佬是那种,渊渟岳峙(?)的感觉。
之后这俩有了几天短暂地和谐相处。涣其实教不了瑶,他们的出身和背景条件差得太多了。而且此时的贵公子涣是很有优越感的,他有在克制,但毕竟年轻气盛。而瑶还是会时不时地讨巧用花架子(习惯了)。毕竟不是谁都有涣小时候的条件,整座山给他练,有老蓝这样的老师教他,而且还闲时间很多√
所以后面他们就开始吵架了√瑶最后就怒道,你高贵你优越,你读过书(?),但你现在和我有什么区别!我们都坨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你家破人亡。如果上心修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重要,你何至于是今天这样下场!
涣:。
他就坐在那里看着瑶爆发,后面看他爆发完了,踩深深吐了口气,慢慢地说,你我确然有别。
“有别在,倘我愿意,我大可投奔任一高门,改易名姓,照旧作修士,只不是蓝家的修士。今我不为,非我不能,只我不愿。”
“但你今在此地,倘不奋发而为,便只能在此地,无他处可去。非你不愿,只你不能。”
这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涣就消失了。
07.
三天之后,当瑶再次拎着两桶弃脂水要倒到沟渠里时,突然被人截住了。
孟诗平日的心气和教育瑶的方式,是比较地和青楼环境格格不入的,所以招人吐槽且招人嫉恨。而青楼本就是三教九流会集的地方,还有强睡妓女的地痞恶霸(?)之类,总之他就被恶霸截住了。瑶本来还在赔笑赔礼日常惹不起躲得起,但后面恶霸口嗨的时候,说出就是自己前两天杀了那女人。
“那女人”是01.里支使瑶跑腿,给他余钱,叫他“瑶妹儿”的女人。瑶立时生出怒意,暗自蓄了灵力(一些 现学现卖)。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对方就被人从后面一脚踹倒。那人正要回头咒骂,又是一棍子扫来,把他直接打趴在泥地里。
瑶几乎要惊呼出声。因为那长棍扫来时,缠过的布条散开一缕,一线错金嵌玉。
是涣。
介于第一次见涣的情形过于惊悚,这一次他的出现堪称纯良,瑶对此表示接受良好。涣拿朔月把地上人的脸挑起来一点,说,看清了?
瑶:?
涣没有动,只朝他微微歪了一下头。
瑶突然惊悚,他意识到涣是要他杀死这个人。当然他也可以不杀。
一人的生死全在他掌中。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拥有力量,掌人生杀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涣为他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最后瑶杀死了那个人,用修术。
当他用修术夺去人命,便成了真正的修士,自此真正踏入了“他们”的领域。
08.
涣失踪的三天是去杀人了,精准捕捉附近的温家修士并且k.o,以及捣毁据点(?
后面瑶终于不再避涣的目光,就看着他,说,我要你接着教我修术。与此相对,我会为你提供衣食住,掩盖行踪。
毕竟涣是虎落平阳🈶,在青楼这种地方强龙难压地头蛇也🈶。
涣笑了一下,说,甚好。
他头发枯槁,形容憔悴,只一双眼惊人的亮。
09.
最后涣终于和一小支蓝家修士成功汇合,打道回府。(虽然但是,已经无府
瑶自觉和这群贵公子(虽然他们都 灰头土脸)格格不入,正打算匿走,不防涣在身后道,公子留步。
这是他第一次叫瑶“公子”。
涣对自己的小伙伴介绍瑶,说承蒙公子相救,恩义无以为报。但修书向北,倘公子不弃,可先往清河去。又说,公子志性坚忍,此地于公子,只如方塘之于鲲鹏,园囿之于鸾凤。
“蓝涣从此去,待与公子——会向黄金台上逢。”
* 彩蛋:
后来他们更相熟以后,瑶就吐槽说,你根本不是能好好教人的性子,不适合做老师。涣怔了一下,随即表示赞同,说确然如此。又道,我先前教习忘机琴,他也这样与我说。
瑶疑道,忘机?
涣笑了一下,说,是我胞弟,精于琴书。不愿被我教,也是因着他琴确然比我好。
(湛:???你有事儿吗
FIN.
蓝清闻の日记
时间线是《明夷》之后,《瑶台》之前
不想学习🚬
那架大箜篌送到山门时,家主还在寒室闭关。他说是因为自己日前连杀数人,必落杀业,所以需得凝心静气,反躬自省。我觉得他在放屁。他肯定是在白日里睡觉。
后来还是含光君先去看了那箜篌。我到雅室庭下时,他正沿架子和弦一寸一寸地摸,面上无甚神情。我同他讲,家主尚未出关。他不抬头,只应了一声。
我知他是在验琴,奈何我灵力并耳力都不大好,能让我觉出音声间灵力,除非是玉衡坐我眼前弹琵琶,只得立在一边,看着他验。他手上很稳,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不出一刻,便将那大箜篌里外都探过一遭。
不见对敌,只看验琴,也能觉出一二。他......
时间线是《明夷》之后,《瑶台》之前
不想学习🚬
那架大箜篌送到山门时,家主还在寒室闭关。他说是因为自己日前连杀数人,必落杀业,所以需得凝心静气,反躬自省。我觉得他在放屁。他肯定是在白日里睡觉。
后来还是含光君先去看了那箜篌。我到雅室庭下时,他正沿架子和弦一寸一寸地摸,面上无甚神情。我同他讲,家主尚未出关。他不抬头,只应了一声。
我知他是在验琴,奈何我灵力并耳力都不大好,能让我觉出音声间灵力,除非是玉衡坐我眼前弹琵琶,只得立在一边,看着他验。他手上很稳,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不出一刻,便将那大箜篌里外都探过一遭。
不见对敌,只看验琴,也能觉出一二。他该是姑苏蓝氏最好的乐修。
我问含光君,好琴?
他道,好琴。
我又问,何处琴?
他道,兰陵琴。
此人平日里话很少,我同他立了这半晌,前后只得了这五字。我去井栏处为他备水净手,背后却听人似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道,他是在昼寝。
庭前竟有人笑了一声,道,谁说我昼寝?
音声有灵,言语有灵。他当真是姑苏蓝氏最好的乐修。我耳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视不听,左右说家主的人不是我。
家主道,背后不可语人是非。
含光君面上照旧无甚神情,只道,兄长竟是听见了?
家主不答,只微微扬起一边眉毛。玉衡曾说他只要面上一变,便是大事不好。我觉得玉衡说得对。
那便不是背后语人,含光君应得很平静。是面折人过。
我大开眼界。
箜篌是兰陵的箜篌,无毒无异无暗器法门。并着尺牍一枚,言道有新琴作,极上品物事当与极上品人。家主闻言而笑,道,蒙他青眼,我该当去金麟台谢一回。
可是你得了含光君一个白眼。我心道。
家主视如不见,又说,忘机惯不愿走这种事,你同我去一趟吧。
我心道他二公子都不惯这种事,我看上去便惯来这种事吗?
面上自是不好直言,我略考量了一下,诚恳道,家主,我不会。
他很疑惑似的皱了眉,道,这有什么会不会的?又不似琴剑,需得上心习学。
我只得同他解释,道我幼时长在庙里,人情交往,颇为不通。我只会念经。
总不得教我席上给他金麟台念一卷,我如是想着,这不得成当场超度。见他微微颔首,似是思索,我便松了一口气,正要退出去,不想另一面含光君过来了。
他走得慢时不显,走快了还是有些不稳当。虽说知他心里有数,我还是不免有些担心人摔了,骨头折过两回不是松快事。
含光君面上仍是无甚神情,只道,甚好,那便席上给他金麟台念一卷。
清闻: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