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午后闪电之时醒来
*无差,伪现背,疑似作者本人菌子中毒后的幻想。
Summary:时光机带我去到了未来的未来,你也试试?
张祐维午睡醒来时,窗外是交错的乌云缭绕。床头柜上摆着只粗陶茶杯,里头剩一半没喝完的茶水。水面好像在轻轻摇晃,他很自然地将它当成是彻底清醒前的错觉,直到突如其来的雷声倾覆。
2026年6月8日,周二,大理市,大部多云,16:00预计阵雨。对比外面的阴沉天色,此刻的手机屏幕显得极其刺眼,张祐维正准备下划调低亮度,却不小心误触到了拍照键。
取景框内,一道淡紫色闪电正沉默地划开天空。
美得真古怪。奇异的感受猝不及防撞进心里,他赶紧将照片调成视频,准备录下这段“苍山奇景”给正...
*无差,伪现背,疑似作者本人菌子中毒后的幻想。
Summary:时光机带我去到了未来的未来,你也试试?
张祐维午睡醒来时,窗外是交错的乌云缭绕。床头柜上摆着只粗陶茶杯,里头剩一半没喝完的茶水。水面好像在轻轻摇晃,他很自然地将它当成是彻底清醒前的错觉,直到突如其来的雷声倾覆。
2026年6月8日,周二,大理市,大部多云,16:00预计阵雨。对比外面的阴沉天色,此刻的手机屏幕显得极其刺眼,张祐维正准备下划调低亮度,却不小心误触到了拍照键。
取景框内,一道淡紫色闪电正沉默地划开天空。
美得真古怪。奇异的感受猝不及防撞进心里,他赶紧将照片调成视频,准备录下这段“苍山奇景”给正在横店拍戏的闫佩伦发去。
他们上次见面是四个多月前,在北京。张祐维拍戏的酒店恰巧是闫佩伦朋友的婚礼场地,那位朋友他也知道,陪着闫佩伦参加一喜但自己惨遭淘汰,说过分些,要是没有这场淘汰,后边也不会有又一轮的诞生。在这之前两个人就有互通声气,闫佩伦知道张祐维要回北京,张祐维也知道闫佩伦即将参加朋友婚礼,然而等他们挤进同一部电梯时,才惊觉奇怪的缘分又增加了。
又一轮本就由许多细微的奇怪组成,大大小小的game点是如此,仍在火热招商中的奇妙物语是如此,数次拥抱过后难以矫正的呼吸频率也是如此。
发送前,张祐维决定再设计一个文案,要文艺,要简约,最好再来点儿不经意,删删改改最后敲定了几个字:于午后闪电之时醒来。接着从容自若地点开微信:
闫——没有姓闫的好友。
闫佩伦——搜索网络结果:闫佩伦喜剧大赛,闫佩伦电影,闫佩伦从“查无此人”到“行业瞩目”,闫佩伦最佳男配提名遗珠。
张祐维懵了,这是哪一出,找不着的他?
微信列表翻遍了,没有;电话联系人见底了,没有;其他社交平台通通没关注。倘若刚才迷蒙幻境般的景象他还能打心里叹一声美,那么现在被迫面对的异样现实就只剩下古怪二字。
在调动了一切可提取的记忆后,张祐维又笃定地敲了几个字母出来:perrrren,一个耍帅的英译名,闫佩伦的微信昵称。这次搜索确实有了眉目,记录显示,他们同在一个群聊当中,是2021年一喜时期的工坊大群,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也是两人唯一一个共同群聊。
事发突然,为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张祐维没有直接去申请添加好友,而是点进了群成员列表开始寻找蛛丝马迹。他记得建群那会儿已经大致分好组了,所以每个人的备注都会有个组名前缀,可现在他不单发现自己没备注前缀,闫佩伦的前缀也不是又一轮。
窗外闪电越发诡谲的分叉,像他刚拨开的那只橘子的经络。
电话铃忽然在这时响起,是单冠朝,看见老友名字后的张祐维总算从忐忑里找回些许安心。
“孩儿啊,”电话那头的声音难掩欣喜,“今年kod确定参加的吧。”
“kod?咱啥时候参加过这种档次的比赛?”
“你我张海宇,咱仨上届就去了啊,刷下来的时候你不是还提了一嘴,今年要定个进海选的小目标。”
“有……吗?”
“你没事儿吧?”
“还真有事儿,”张祐维努力组织着语言,无奈话到嘴边又只剩简单几个字,“我找不见佩伦了。”
“佩伦?闫佩伦?你找他干啥?”
“就,分享点东西过去呗。”
“你俩啥时候这么熟了?”
“都搭档这老些年了——”
“搭档?街舞搭档啊?你今天咋回事儿,说的话我一句听不明白。”
张祐维很难跟人从头阐述他是进入了平行时空还是记忆发生了重叠覆盖之类的,总之,排除远程恶作剧的可能,目前发生的一切扯到无法用科学解释。
当务之急是确认现况被影响到哪一步了。
此时手机屏幕恰好亮起一条消息,是今晚的夜戏通知,看来拍戏这回事还存在,检查完剧本和台词没有被那该死的闪电篡改后,张祐维匆匆拾掇了一下准备赶往剧组。
算了算,他来云南也有快一周了,不谈天气阴雨不断,自抵达那天起,这地方就总透着股粘滞潮闷的气氛。两年前喜夜录制完,他和闫佩伦也前后脚到过云南,一个是度假,一个是拍戏,那阵子闫佩伦大大小小的通告接得手软,几乎是全国各地到处飞,两个人很少见面不说,和普拉斯构想的线下推迟着推迟着最后也没了影踪。“组里见”从一句平常的企盼变为一段飘曳的惦念,所幸群聊时常活跃,聊天框上的红点依然将他们围在一个紧密的小圈内,紧密得像米未创排间那只最大的懒人沙发,正正好好能陷进他们两个人,即便身体不相贴,也能听清彼此逐渐趋同的心跳。
“趋同”是搭档之间所能达成的最舒适的状态,却也附加了逐年累积的多种前提,以及一个看不见的最佳赏味期。于闫佩伦而言,那几年是波动的,烦冗不堪的等待终于在三十岁到来之际迎来柳暗花明,一切从那只不知该置于何处的奖杯被重新紧握时开始变好,行业瞩目这个称号他拿得名副其实,且这份瞩目里,就包含有张祐维四年来跬步不离的眼光。有些人在袒露心意时会刻意避免兜底、殿后这些牺牲感太重的词,譬如做喜剧囚犯期间,“我来”一度成为张祐维最常用的表达方式,甚至到赛程最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可以不用任何言语;一次干脆的点头,一个轻到感觉不出负担的抚肩动作,一遍就过且克制着声响的击掌,幅度都极小,像盏安静又轻巧的吊灯,始终悬在一处,亮着一小片光斑,摇摇晃晃走不了。是不是真走不了,张祐维扪心自问也有答案,但现在都不重要了,命运帮他按住了撤销键,重新敲敲打打写出个新剧本。
雨差不多停了,可看旅店大堂滚动播放的天气预报,后半夜似乎还得下,以防万一他又半道折返回房间打算把伞捎上。房卡不知是沾了水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总之接触不太灵,刷好几下才听见有气无力的一声滴。
与此同时隔壁的门也正巧打开。
“哎,你没走啊,一起呗。”
这声音很熟悉,张祐维慢慢松开拧着的把手。
“何欢?”
有了刚才那些怪事铺垫,“凭空冒出个老熟人”好像也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但这同样意味着未来正在被当下改变。张祐维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手机,重新翻出里头存的台词本和剧组信息,果然演职员表和原来的版本有些微出入。
记忆里他最近一次见何欢还是今年年初的春晚彩排,但后来节目被刷下来了,哥俩也没在别的舞台上聚过头,相比较本人,那些整活儿视频倒是经常出现在他首页推送里。
何欢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扯着嗓子说话,路上又是显摆他那短视频又是邀请张祐维后半年一起搞几趟线下。为了体现足够的攒局诚意,还特地把他已经组得七七八八的小群翻出来供人参考,里头确实有几个熟面孔,是以前一起走穴做喜剧的,也挺多年没见了。
途经一条颠簸的石板路,车身开始晃晃悠悠,然而何欢的话太密,多大动静都撞不散。
“你别看现在才这么点儿人,后面说不定就进几个大咖了。”
“这不是咖大不大的事儿——”
都是从那步过来的,张祐维哪能不知道线下排练时间又赶又折磨,对于能拍上戏的演员来说确实没什么非跑不可的理由,当然了,也可能是他莫名其妙的仪式感作祟,觉得当初答应了普拉斯要去她那里,这个空位就得一直预留着。
“你就跟兄弟说你搭谁才肯演,蒋龙还是蒋诗萌,阎鹤祥还是闫佩伦。”
无心之言正中心坎儿,张祐维几乎快脱口而出他的搭档名字,可待理智按捺完刚才一刻晃神,又悻悻将嘴边的“闫”字咽了回去。
目的地到了,司机提醒了两遍他们才想起要开门。
路上何欢看他良久不答话,以为自己刚才语气太冲坏气氛了,忙不迭往回找补:开玩笑呢,其实就是个很随意的邀请。
张祐维了解何欢的好意,他当然不会计较这些,就像他不会再计较时间之于坦途以外的苛刻。
水域变化无常,前进的方向不由自控,最糟糕的情况是连航行到哪里都不清不楚,且漂得越久,他就越是腻烦海水味。
紧张时需要深呼吸调整是张祐维一直以来的习惯,几时养成的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从考学期间住地下室时就有了,然后一直持续到他进百人剧场,进演播厅。深呼吸时的嗅觉本应极其敏锐,可有一段时间他却找不见原来那种强烈的感觉,即便是彩排刚结束时躺在舞台上,热闹的人气儿还未完全消散。奇怪的状态来得没有缘由,他也很难归因于年龄增长伴生的副作用,反正到最后没琢磨出个名堂,连自嘲都找不着头绪,可能鼻子朝天时嗅到的气息真要更单纯些?
这称不上疑难杂症,也不影响生活,张祐维没去管它,直到那天,闫佩伦在他面前展示单手开易拉罐绝技的那天,一瞬间泼洒出的汽水淋湿了他那双拳击手套,闫佩伦一边笑着说失误,一边抽了打纸巾过来给他擦,气势汹汹的果香盖过了汗味儿,就这样无故留在他鼻腔一整年。
出了拍摄地是一处清静的巷子,收工差不多近凌晨,街边铺子几乎都关门了,只剩家饺子馆还亮着灯。路上何欢提议去吃点宵夜,他说他就吃了上午一顿,现在饿得发懵,全然忘记自己开拍前还信誓旦旦说今年一定得减肥成功。坐门口的老板娘远远瞧见就热情招呼两人进去,还问是不是老样子,看来他们这段时间应该经常光顾。张祐维说到底还是没什么胃口,晚上几场动作戏拍下来累的早就不是身体而是需要时刻保持十二分清醒的头脑,时间紧迫,他不敢出差池,更没把突如其来的怪事跟任何人说。
紧绷着的弦总算在坐下来那刻松了几厘,空气里温柔的面粉香也帮他调和了一整天的心绪,他又想起何欢来时路上跟他说的话。
“今天你提那些人,你跟他们挺熟的吧。”
“熟,肯定熟啊,不都参加比赛认识的嘛。”
“那,佩伦他——”
“哎,我就知道,”何欢一副重新提起劲儿的架势又开始,“我当时问的时候你就想说闫佩伦是吧。”
张祐维也不知怎么回答比较没破绽,随口来了句经常刷到他视频还真就圆了过去,何欢随即点头表示同意:他这两年确实挺火。
这里没有非爬不可的山,没有非拽不可的搭档,但闫佩伦依然被看见了,甚至要比原来更快更早些。见张祐维心不在焉地搅着饺子汤愣是不动筷,何欢又抓起刚才的话头继续唠,完全没注意对面人攥着勺儿的指尖都快拧白了。
“当时他那组合也挺火呀,第二季亚军,叫超绝伦,好像是什么超迈绝伦。”
“超绝伦……他咋不叫周杰伦呢。”
张祐维咕哝两声不大,放在安静的环境里却尤其清晰,老板娘大概也听见了,还悄悄往这多看了两眼。何欢完全搞不懂他和闫佩伦能有什么“过节”,但莫名感觉眼前这盘饺子不加醋也像能吃出些酸味儿,话题还没开始又推不下去了,冷场半天只好继续埋头苦吃,当然了,是一个埋头苦,一个埋头吃。
不说旁人无法理解,两段记忆并行的别扭感连张祐维自己都还没适应,完整的拼图被打乱掰碎,重新建立后的版面是近乎离奇的陌生,譬如他得知何欢去的不是喜夜是二喜,闫佩伦拿了奖后也没再继续参赛,原来的亚军组合少我因为人员变动早早卡在初选环节,普拉斯甚至一直在经营过载的线下活动,从未参与过工作坊。
凌晨回到酒店,他又不死心地戳进微信列表一点一点翻,确实少了很多本该认识的人,打开好几个老熟人的聊天界面也被一片片空白晃得眼酸,前几天还热络的九条命大家庭群聊更是忽然之间不见了踪影。张祐维有时候挺怕吵的,但现在只觉得安静得可怖,他多希望自己只是做了场梦,这样无处疏解的郁闷只需归结于云南连绵的雨。
可事情并没发生转机,糟糕的天气也持续到了他飞北京那天。
剧组拍摄周期很长,中间有一周空档不用出工,张祐维把其中两天调出来给了一支广告,除此之外,他还答应了单冠朝回北京就上门造访。单冠朝和刘胜瑛的情况和他印象中差别不大,唯一变动的,是他们孩子的出生时间从冬天延后到了春天。
说到张祐维以工作为由拒绝人邀请的情况,单冠朝可太有发言权,放到学生时代他大概也想不到,等自己成为一个婚姻家庭幸福美满的人时,维护了十几年的发小情倒是越长大越碰壁,别人是火星撞地球,他俩是深沉撞更深沉,不过赊欠的大堆心意张祐维全都记着,最后在孩子的满月宴一齐补上了。至于现在这个时空的自己参加没参加过满月宴,张祐维不确定,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多备了份红包,见面礼也是在商场转悠了大半天才决定的,一架木质小钢琴,毕竟孩子刚会说话时单冠朝就在朋友圈分享了这则喜讯:锅盖咿咿呀呀起来跟唱歌似的,说不定有音乐天赋。
门开的瞬间,看见久违的好友的脸,张祐维只觉得心里积压着一堆感动正往外冒。
“阿瑛陪宝宝午睡呢。”
屋子里很静,客厅窗帘半闭着,张祐维配合着单冠朝蹑手蹑脚地换鞋进门,生怕踩着哪件散落在地的发声玩具。单冠朝也有些不好意思,朋友来了没法儿热闹招呼,连放个茶杯都得克制着响动。
“你这啥造型?”
张祐维的目光先是落在单冠朝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上,一抬头又对上那难掩疲惫的神色,情况都写脸上了,他也很难看不出来。单冠朝嘿嘿一笑,低声说了句孩子爱折腾,习惯了,跟着把张祐维偷摸放茶几底下的红包拿出来,以一种更委婉的方式再塞回人口袋。
记忆里,近年他们见面次数不多,单冠朝定居北京后就很少回郑州,张祐维跑一趟北京工作也不习惯兴师动众把朋友全约出来,这种节奏之下,逢年过节能聚上一两次算不错了。但按单冠朝的说法,现在的他们隔年还是会提前个把月一起商量着准备街舞比赛,虽然每次都卡死在海选,但也逐渐变成了某种约定俗成。
看着为人父娴熟的收纳动作,张祐维忽然忘记接下去要说什么,叙旧对于一个正步入新阶段的人来说真的必要吗?考虑半天,一开口还是改成了询问近况,但单冠朝显然没有顺着答的意思,相比较自己一览无遗的状态,他更想知道张祐维的近况。
“还能有啥,就这样呗。”张祐维咧出个尽量自然的笑容,“有活儿就干活儿,没活儿就搁家待着。”
“还以为你交上新朋友把咱给忘了,还有咱那小目标——”
自打有了赚奶粉钱的压力,同时兼几份工就成了单冠朝的生活常态,年初几个剧组跑得腿软,结束后又马不停蹄回了剧团,甚至工作排得紧也只是为多凑出点时间帮忙带孩子。这些情况张祐维不说全部了解,也能从刚才单冠朝手机上蹦出的几条微信消息猜个七七八八,他清楚单冠朝这两年其实很难再分出心力,更清楚单冠朝非要拉他参赛的理由,其实和当年拉他去喜剧大赛时有些相似,同样的,他也会体贴地希望朋友能够多给自己留些喘气的机会而不是将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全部投入于一个朦胧的梦想注脚,但如此一来,好像也和那些爱劝他们现实点儿的人没什么差别了。
“这次不奔小目标了,咱直接冲奖去。”
老生常谈的道理并不是朋友此刻最需要的,相比坐一块儿喟叹生活的舟车劳顿,张祐维还是选择转身护住那颗最珍贵的核,比如一本正经地在手机日历上圈起时间,一路圈到他们当初夸下海口的“跳到六十岁”。接收到肯定反馈后的单冠朝高兴劲儿全写脸上了,起身就对着张祐维轻轻踹去饱含爱意的一脚:这饼我可记着了,回头好好练啊。
两个人相视而笑那几秒,算得上张祐维近来难得舒心的时刻。
“诶我说,你跟闫佩伦你俩,是不是真私底下偷偷弄过什么组合啊,”单冠朝的话题拐点偶尔也挺难预料,“够默契的,东西都买一模一样。”
阳台摆了架相同款式的钢琴,张祐维刚才就注意到了,不过他以为是这个时空的自己参加满月宴时候送的,还愁同种礼物买两遍这事儿怎么跟人解释,现在真相大白可以放轻松了,可心却更静不下来。
张卓行。临走前,单冠朝又幽幽唤起这个名字,四目相对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轻拍几下肩膀道了句有空常联系,别老跟小孩儿似的玩捉迷藏。
从老友家离开后,那种绕不脱的恍惚劲就又返上来,一路跟着他进了候机厅,等回过神抬眼一看,手机电量都已经告急。以前候机时间他都是用游戏机消磨,很少单坐在那里发呆,因此也没太注意过机场顶棚的天光。午后光线正强烈,地面被切分成数十个不规则的光斑,他脚下恰好就有一块,一纸相片大小。
昨天和今天真要追究起来,可能也就一纸相片之隔,很少提及的曾用名是如此,那个小剧场的没落也是如此。那是他还叫张卓行的时候第一次出演繁星音乐剧的剧场,整体规模不大,坐落地段差强人意,演出偶尔有不叫座的情况,但说来仍是他接触线下喜剧的起点,有着无可取代的特殊性;后来他很多年没回过那里,偶然得知原址被改建成一排商业街的门头还是在刘同的朋友圈,没有照片,没有过多叙述,没人晓得拆除舞台和座椅用了多久,散落着电线的招牌是如何被搬上货车,时间跑了太远,连追溯它的衰败经历都显得不再必要。
张祐维强迫自己停止思虑闭上眼睛,这些日子他没怎么休息好,几乎每晚睡前都在盼着一觉醒来又回到原来熟悉的世界,可几天下来情况仍是这么个情况,逐渐归于和缓的心境也像在提醒他再不找找方法,恐怕真要彻底困在这里了。他不是没参考过穿越剧里那些回归途径,比如等一个同样有闪电的午后,睡下再醒来,问题是这可遇不可求,未来一周云南没有明显的雷暴天气。实在不行,就等戏杀青后再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想到这,他又像重新找回了点儿困意,果然必要时候的自我安慰疗效可观。
“张祐维?”
“是张祐维吗?”
声音渐近的同时,地上的光斑被大片影子覆盖,张祐维猛地抬头,帽檐和口罩之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双眼。
“我,闫佩伦,”口罩一扯下来依然是那个灿烂的笑容轮廓,“爱笑会议室,喜剧大赛,还记得不?”
哪里只是记得,日思夜想都不算夸张。这下好了,什么安慰什么疗效,看到人的一瞬间又全成了扬汤止沸,睡意全无不止,连心跳都开始变得局促。他们现在属于什么?同事?同在一个班子演出但没共过事,熟人?看着眼熟的人。
佩伦,闫佩伦,三个字在张祐维嗓子眼翻来覆去兜了好几圈才说出来,显得底气特别不足。
“好多年没见了吧,四年?五年?”
其实本该只有四个多月,但确实像有四年五年那么漫长。张祐维点点头,心虚地往旁边一瞥,才注意到闫佩伦身边还有个人,他见过的,闫佩伦口中那位在北京最好的朋友。
“对了,我好像还没有你联系方式,咱加个微信呗。”
闫佩伦自然地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刚准备将手机递去,好巧不巧进了个电话。头两句听起来是工作相关,张祐维下意识打算回避,但还没等起身就被闫佩伦一把拉住,而这个拉住的动作也像是下意识的。如此,定格在“他飞他追”的姿势一直维持到那通电话结束,大厅已经开始播报登机通知,张祐维却像没听到似的,耳边全是刚才闫佩伦一脸茫然地问他上哪儿去,微信还没加呢。
没时间聊天了,准确点说,是没机会聊天,两人仅仅是在廊桥完成了极为简略的对话:闫佩伦和他那位朋友的目的地也是云南,但他们不是来工作是来度假的。能与“历史惊人的相似”抗衡的可能也只有“历史惊人的相反”了,张祐维又忍不住感慨命运造化弄人,偏偏在这种时候整那些没用的call back,一想到接下来还要度过难捱的三个小时,他更是神昏意乱。
心腾不出空,连带着手也停不下来,好几次鬼使神差点开闫佩伦的头像去翻朋友圈,翻半天又退出来,退出来又点进去,终于在一轮又一轮的第五轮后没逃过手碎的弊端,弄巧成拙搞出了个拍一拍,给他悔得牙都酸了,正研究怎么撤回呢,三秒后,对面就发来条语音:
“下飞机见嗷。”
语调慢悠悠的,尾音恰如其分地收在一处轻巧的位置。
临近启用飞行模式,张祐维又反复点开那条语音很多次,一遍遍听,一遍遍坐实自己和爱衔发光物的喜鹊并无二致;且更要命的是,他清楚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收集亮片的。
24年他们带着《开不了口》经历层层审核最终确定登上春晚,结束最后一次联排,紧跟着就是录制备播带。正式开始前,所有人得先戴上耳返和麦熟悉一遍流程指挥,为保证收音不出问题,上台定点前他们还有几分钟可以检查各自的设备情况。张祐维戴的这只就不太稳定,耳返内的声响总在啸叫边缘徘徊,想试试调整扩音器,结果猝不及防被一阵尖锐暴音偷袭了。他赶紧抬手示意需要换设备。
新的耳麦没有同样的问题,不过音量似乎变轻不少,张祐维怀疑是自己耳朵还没缓过来也没多在意,刚要接着捋台词,就听见“喂”的一声,很轻,然后是第二,第三下,没有强烈的气流冲击,但惊心动魄程度完全不亚于刚才的暴音。
“诶导播我这咋没声呢?”闫佩伦对着错线的麦使半天口技也没发现他和张祐维的设备是串台的。
那瞬间让他浑身渗汗的不是别的,只是几声紧咬耳鼓的响动,可这小破插曲他却一直记得,且记了很久。
云南的雨季有种神奇的魔力,飞机才刚从云层下落,那种潮湿的感觉便又鬼影缠身似的回到他手心。他原本以为那句下飞机见只是客套,没想到一出舱就看见闫佩伦真的等在那里;廊桥外的天很阴,所见之处的色彩饱和度都低得可怜,没了强光照射,他反而更加看清了某种事实,如今的张祐维无法告诉闫佩伦的事实:曾经站在闫佩伦身旁的人应该是他,那个和闫佩伦一起大方接纳所有人的人应该是他,也确实是他。
面对那位一脸笑容的陌生朋友,却悄然滋生出了这样不太友好的念头,张祐维回过头来也觉得够荒唐的。他即刻收起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
“咱们不一定顺路,你俩可以先走的。”
“没事儿,”闫佩伦可能也看出了张祐维的局促,走近用肩膀轻轻碰了下他,“不打紧。”
不打紧。也对,闫佩伦是个能把自己各个阶段的伙伴凑一起介绍认识的人,是个对新朋友慷慨到掏心又掏钱的人,是个不吝啬于表达爱意的人,他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却又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作为一个整体而活的日子过得太执着太笃定了,笃定到他忘记他们也是从过去来,也会到未来去。
那一句“我憧憬的未来里会有他”曾经真实填充过张祐维短暂的幻想,最得意时他甚至像那些文学书上说的那样认为当下的美满不可丈量;可没人知道一道闪电会将西西弗斯的石头劈落,最终他以一个崭新的老朋友的身份,在闫佩伦憧憬的未来里出现了。
多奇妙多古怪的应验方式啊,可适应这个身份又需要多久呢?张祐维揉了揉眼睛,把这半个月来最后一声叹气留在停机坪,朝远处向他招手的闫佩伦走去。
那天回旅店,张祐维难得睡了场好觉,第二天开工连何欢也说他状态比之前好多了,但白头发看上去也比之前更多了。这段时间他总在避免多照镜子就有这个原因,活脱脱三天三千丈,下戏卸妆经常都要被自己吓一跳。
想上网刷点儿有意思的转移下注意力,开屏就被大数据贴脸来了个欢脱定律的剪辑,还正好是他和高海宝的那场“吻戏”,一场曾经在喜剧监狱掀起过风波的“吻戏”。
不就是被亲一下么,剧情需要,张祐维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偏偏几位仁兄翻旧帐时最喜欢拿这逗他,尤其是吕严王天放,还有事儿没事儿就在闫佩伦面前提。张祐维有时候搞不懂闫佩伦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有胜负欲,还是单纯被起哄上头了,有天好好的正按本子排练,冷不丁就提出要加场吻戏,虽然后面紧跟着吃了吐说自己闹着玩儿呢,可明显表情一直不大对。
闫佩伦会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要不是某天在创排间外听见吕严等人对张祐维的质问,他也不至于整这么一出试探。要知道,相亲相爱多年搭档,听见自己被单拎出来讨论的感觉有多怪异,虽说他也没有在台上玩肉麻的嗜好,可怎么在张祐维口中就成了“和佩伦不行”,他想不通。终于,憋了几天的别扭情绪最后还是在当事人跑来询问那一刻全盘托出了:啥意思呀,和海宝行,和我就不行呗,搞卡闫局呢。
这什么论断,张祐维先是愣住,接着又听见几声断续不成句的阴阳怪气,似乎是真往心里去了。说多了,闫佩伦就往阶梯上一坐,把自己当椅子似的叠起来,张祐维干脆也往旁边一坐,笑着靠上去揉他后脑;那发尖蜇得手心酥麻,但只要坚持不懈地捋,一会儿功夫就能给人捋顺气。能被用这种方式哄好的只有过闫佩伦一个人,大概也只会有闫佩伦一个了。
闫佩伦闫佩伦,通勤路上是闫佩伦,片场休息是闫佩伦,放下剧本还是闫佩伦,这种症状甚至在雨天更为严重,譬如看到淅淅沥沥就想到西西里里。再这么下去,他哪天要是疯了,就是自己给自己整疯的。
也不晓得何欢从哪里习得的读心术,像是知道张祐维白头的症结所在。于是在一个转晴的下午,被何欢邀请来探班的闫佩伦,终于和张祐维在组里相见了。
最后一场戏在室外,每个人要补几个过场镜头,任务比较轻松,大家基本都是一遍过。但下场后暂时还不能收工,演员们必须待命到导演确认完拍摄内容全部正常为止。张祐维就跟其他人一起坐在后排的小板凳上,看着监视器内的景别慢慢推向远处浓郁的黄昏。
今天的收尾很完美,完美到大自然都在尽力呈现各自最圆满的样子,他在此起彼伏的掌声中清楚听见闫佩伦叫他祐维哥,一声一声,越过人群,由远及近。
直至那颗乒乓球大小的夕阳滚落。
大理的夜景总是被各种稀奇古怪的广告牌点缀着,这两天放晴,出行的游客变多,本就容易淤塞的小街显得更加混乱。四个人在路上转悠像没有去处,张祐维转头看了眼何欢,出来溜达是他提出来的,但这家伙走一步停三步的明显也没有想好路线,慢慢的,队伍结构变成了闫佩伦和他朋友走在前面,张祐维和何欢跟在后面;也难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闫佩伦带队,一直到他们出古城,灯光不再缭乱,沿路建筑渐渐变回忧郁的水色,闫佩伦忽然转头说快到了。
最后拐进条深巷,在尽头的一间酒馆停下,这里气氛清静,和景区很不一样。
这咋找着的?何欢也是个只管走路不管看路的,就好像他们是突然被传送到这么个神秘地方。闫佩伦悄悄把人都拢过来:是我朋友的朋友开的,听说都是熟人光顾,挺新鲜的,正好跟你们一起来看看。
屋内布置得清爽,桌椅都是简约的胡桃木,所有陈设里最精美的是一面摆满唱片的嵌入式柜子和几台唱机,老板是个喜欢音乐的,出来招呼时还特意带了把吉他,说是前不久刚收藏,还没怎么弹过,有兴趣可以试试。
兴趣是有,但不会使。闫佩伦拿来笑嘻嘻端详半天,忽然记忆里模糊的片段被调动:
“祐维哥你是不是会弹吉他?”
“对啊,祐维会弹啊。”何欢双眼一亮,接过吉他就往张祐维怀里塞,边塞还边夸他浑身才艺平时藏着掖着不展示,然而面对势头汹涌的夸赞,张祐维又习惯性地往后退,最后还是闫佩伦走上前将他拉了回来。
“哥你咋又往后稍。”
可为什么是又呢,闫佩伦说完也有片刻晃神,拉着人胳膊的手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越握越紧,就好像他们之间确凿存在过许多类似的时刻。
“你就大胆弹,我帮你打拍子。”
刚抱起吉他时他脑袋空白了好久,虽说张祐维自己是个爱起哄的,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一起起哄,一旦感觉到有人正饱含期待地看着他,就紧张得连怎么凭感觉走都忘了。他脑海中没有具体某首歌的旋律,在闪烁的眼神接触到底下正打节拍的闫佩伦后,一切音阶顺其自然且不听使唤地淌向了那首《又一轮plus》。
实实在在发生过的经历在此刻倒像是杜撰的歌词,张祐维尽可能模糊咬字,思绪随旋律又回流到过去。
他没帮以前的合作对象过过生日,不会在镜头前宣告搭档关系的唯一性,没梦见过人哭,没摸过人心跳,随手整理的年终vlog都是极高的闫佩伦含量,他们用极尽单纯的喜剧执念作模具,一年一年,一点一点挤压成如此亲密又隐晦的形状。张祐维是这么认为的,从2021年秋天开始,他责无旁贷的坦率几乎全搭闫佩伦身上了,好哥们儿干不出送曲子这么欲盖弥彰的事,张祐维也确信自己写歌时的心情并不止于怀念,于是音符有了意欲,轻声哼出的过往在音波里翻覆成对尾声的追问:那如果再推一步,进一步,再到那个份儿上——
他不好意思再想下去,勾起手指扫的最后两下吉他弦也意兴阑珊。如果真有三生三世,那这可能是记忆倒带重来的第二世,俗套的言情故事都是如此,但还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一曲弹完,张祐维无奈地捂住脸,刻意避开台下闫佩伦友善又热烈的目光。
这下真成了我俩,太不公平。
正式杀青那天,剧组给大家都准备了礼物,场务揣了叠贺卡给所有演职人员一张张发过去:未来可期,前程似锦。这是太好的祝愿了,张祐维笑着跟他们道谢,然后将卡片仔细收进外套内侧的口袋,他平常不会特意去收纳什么,留着的纸制品很少,最近一次也还是喜夜毕业典礼上收到的贴满照片的寄语。演员们的花卉都很漂亮,他收到那束是从前没见过的黄色百日菊,十几朵圆鼓鼓地簇拥,很适合此刻喜悦的氛围,只是薄薄的纸皮难以隔绝外力,人群涌动间,一片花瓣震落,他及时伸手托住。
它不是金雨,甚至不是一张闪亮的碎屑,它颤巍巍落下会落在地面,也不是那副含着的肩。
花瓣在掌心粘了一路,直到上了接驳车才被窗口的风带走。
当天晚上张祐维感冒了,身体如释重负般倒在床上时,头脑的钝痛随之放大,像这些天的压抑在泄洪。苍山周围的浓雾被一阵强风吹开,山背面仍是望不尽的山,成片的墨绿幕布般厚重。恍惚中,他看见窗边柜上又摆了盆新植物,圆茎的,顶上开了几瓣儿绿叶,让他想起郑州家里养的山乌龟。
在北京的日子,他偶尔也惦念那株夏盛冬败的山乌龟,图新奇买来玩的,跟着他这一上班就几个月没影儿的主人竟也自强不息挺了好几岁。当初他刚把那家伙带回家,就被通知过了节目海选,接着就是风尘仆仆来到北京参赛,创排,和全场唯一眼熟的闫佩伦成功组队。那时的他们跟现在的情况一样,顶多是认识,眼熟,看对方水平心里有数,然后就是顺理成章地在人群中将彼此捞起,邀约,一拍即合。总之“又一轮”的来历平顺又平淡,跟那山乌龟的圆钝根茎一样并无稀奇,直到一朵笑花开在了上面。
每年初冬茎枯,张祐维都担心它撑不过去,这种担忧总要持续到来年夏天它重新生长时才结束。反正在听闫佩伦说快大半年没工作了的那个冬天,花盆里真实生出了双份的忧虑,直到来年拐点出现,掌声与喝彩将最佳助演围聚,他揽过他肩的那一刻,慰藉同样变为了双份的。
倒带回去一页页翻,这几年他似乎把自己的日子也过成了夏起冬落,如果新章可以避免太冗长的过渡,如果同频同行能够被轻易选择,或者,如果非要决定一种留驻,他宁可被困在最后一站的车台侧边,看着正在搭建的景和道具不断发愿,祝愿录制顺利,祝愿收官成功,祝愿大家未来都好,越来越好。
隔日,张祐维被门铃惊醒时已经是中午。拜自己这些天的苦思苦想所赐,这一觉睡得特别沉,慢慢悠悠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是谁,门外人先一步出了声。
“祐维哥,在吗?”
“祐维哥?”
佩伦?张祐维几乎是立刻清醒,虽然头昏脑胀还没好透,但眼下应该不是幻觉,铃响时窗外几只鸟确实是被惊走了。他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毕去开门。
闫佩伦今天只戴了鸭舌帽没戴口罩,从头至脚穿得滴了当啷特别宽松,手里提溜两袋水果,完全像写着“咱是来度假的”六个大字。
“你还好吧祐维哥。”
还好,还好,能有啥事儿。张祐维嘴上应和心里却忍不住纳闷,闫佩伦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欢哥说你昨天看上去身体不太舒服,我发你信息你也没回,怕你有事儿……就过来看看。”
欢哥,何欢,那就说得通了。杀青后何欢赶着凌晨最早一班飞机先回北京了,接驳车上他大概也看出了张祐维的魂不守舍,当晚就给闫佩伦发消息让他有空可以注意着点儿。至于回旅店之后的事,张祐维记不太清了,大半天没看手机,肯定是攒了一堆消息。
好在人现在实实在在站他面前,连同袋子里色彩鲜艳的水果,让这些天的他头一回有了神清气爽的感觉。闫佩伦并没有客气地等在原地,确认完张祐维状态尚可后就自顾自地迈进了屋子,一边将水果拿出来整齐分好,一边叮嘱张祐维那些容易放坏的得尽早吃。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空气的流通速度正一点一点变慢。
回想起来,这么多年他们度过的“二人世界”都在哪里?拳击馆,财经学院,还是断片山,那舞台以外的生活中呢?张祐维仍然沉浸在闫佩伦刚才一气呵成的关照里,太自然了,自然到他觉得那道造化弄人的闪电该饶过他了。
“哥,”闫佩伦在旁幽幽开口,“橘子该盘烂了。”
张祐维低头一看,这橘子什么时候被他攥进手里的?差不多快捏皱了。感觉到渗出的汁水正微妙地流进指缝,张祐维赶紧把橘子放下,手忙脚乱地开始找纸,一抽就是五六张;每抽一张,闫佩伦就在一边跟配旁白似的蹦出一句:
“哥你最近是不是拍戏压力挺大的。”
“我当时在这里半年都累过敏了。”
“今年流感好几轮了,可得小心又一轮啊。”
“其实我昨天也没睡好,总感觉心里有事儿。”
“而且吧,睡不好心脏就难受。”
“你摸摸我心跳,现在还扑腾扑腾的。”
话音才落,闫佩伦就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胸前按压下去,伴随动作微微施力,柔软又清晰的心跳冲破一层轻薄T恤,毫无保留地撞进张祐维掌心。
仅几秒的相触,张祐维的耳根就像温度计似的迅速反馈出闫佩伦的体温;一阵很懂浪漫的穿堂风吹过,在手收回的瞬间及时留住了那股淡淡的橘子味儿。
闫佩伦反应过来自己垂着的右手一直在掐指尖,像是刻意阻止某种情绪的涌动,他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成相识,张祐维稀里糊涂的就范和呆板生硬的掩饰也似成相识。
怎么还扑腾个没完了呢。
“对了你那个朋友——”
“哦他,在酒店呢。”
这下轮到闫佩伦莫名其妙心虚了。
“哎呀这给整的,”张祐维听完又开始尴尬,几根指头来回摆弄,最后聚成个一本正经的拍肩动作,“别耽误你们行程。”
“哥你这说哪儿的话……”
其实后面还有一堆,比方他们的具体路线,时间节点,闫佩伦想解释更多,但张祐维一脸淡然却像在有意无意地阻止他解释更多。
临走前,闫佩伦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一遍他几时的飞机,再怎么不愿打搅别人度假,凑个践行饭的时间总有吧。张祐维飘头顶的心思才游荡几秒,嘴已经先脑一步答应了,反正闫佩伦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时,他从来没能拒绝过。
回郑州的班机是下午六点,考虑到需要预留值机时间,他们这顿晚饭吃得很仓促,三个人从店里出来时浑身都还挂着鲜亮的菌子味儿。大理交通不算方便,能随时随地打到车的概率和在雨季等来太阳一样低。几条街堵得水泄不通,外面的车很难再开进来,他们决定先走去最近的车站。
天气愈发阴晴不定,在室内还感觉不到,一到外头正正迎上几滴朦胧雨。张祐维开始后悔出门前把伞塞进了行李箱。
“哥你撑这个吧。”
闫佩伦很快从包里翻出把伞递过去。
“那你?”
“我跟他挤挤。”
多年前在北京的夜晚,他和闫佩伦也是像这样遭遇了毫无预兆的雨,张祐维还记得那天下馆子的由头是庆祝展演顺利,几个三季老臣各带一队新兵蛋子,乌泱泱挤在米未门口算着总共能凑出几把伞。
现在的闫佩伦会友好地将自己的伞借他,而他熟悉的那个闫佩伦,会毫不犹豫拉他挤进同一把伞里,那天的他们也确实是这样做的,浅灰色的渐大的雨落下,到处是被激发的泥腥气,黑伞急匆穿行在城市拥塞的水光中,共同握着伞柄的手只能贴得紧些,再紧些。
张祐维那难以启齿的妒忌情绪又莫名发作。
“佩伦。”
这个以前喊烂糊的称呼,他现在得舌头打几转才说得出,闫佩伦显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有些恍惚,递伞那只手在空中悬了半天才放下。
“一起走吧。”
在很多个瞬间,他不确定闫佩伦的感觉是否和自己一样,就像他不想答应闫佩伦脑袋一热的吻戏要求也是因为他真的想过吻他,直到在无数次心悦与忧虑的反复晃动中把自己晃成了没有刻度的钟摆,直到他在午后闪电之时醒来,一切都大变样,一切再无从求证。
那些想亲吻的时刻从未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吻上去会如何呢,那些攥皱了的仅他可见的回忆能在闫佩伦脑海中被激活?又或许只能让他们崭新的友谊就此戛然而止。张祐维就这么盯着那颗眼尾痣,它长得狡猾,一粒沙的大小偏偏含着一座山的气势,堵住人目光去路,可这山他过不去也停不久。
这儿的天还是太潮湿了,雨总是下得让人看不清方向,他忽然很想念北京。
被风裹着的雨比刚才更不留情,那把塑料伞实在太小,即便两个人都刻意佝偻着挤得很紧还是不能完全躲过,百米外的灯光就是车站的位置,不远的距离却在满街水坑的阻挠下走了很久,张祐维刚才只感觉手臂凉,淌过一段路后双脚也开始冷,浑身上下似乎只有彼此贴着的那一侧暖和些,而意识到这并非错觉,是他感觉闫佩伦也往这个方向蜷了蜷。
巷子路没有信号灯,路口接连几辆汽车驶过,两人不得不停下来靠边等待,一双模糊的影子正巧映在街边店铺的玻璃门上:雨一打,甭管多板正的人都歪歪扭扭长出了憨态,像泥地里两只挨着长的野山菌。
屋檐能遮挡的地方只有窄窄一块,为节省点空间,闫佩伦暂时将伞合了回去;大概因为躲雨姿势看上去太慌乱,淋湿的肩头都一左一右很是对称,短暂对视后,他们几乎是同时笑了出来。
沉降的空气里,闫佩伦不作迟疑地张开双臂:
“Give you a hug吧。”
落脚处,涟漪一轮又一轮。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再回北京,但回了得跟我说啊,咱到时候再聚。”
要把金牌偷偷塞进书包或许有点难,但拥抱时,张祐维在闫佩伦挎包背带上留下的吻,微弱到不会有人察觉。
“行,一定。”
离开云南后,该去哪里等一个有闪电的雷暴天气呢?可能要很久才会出现,也可能万事俱备了还是差一缕虚无缥缈的东风。
客舱舷窗外,光晕由远及近,闪烁不定,很快把云层拢进一片旖丽的粉紫色。
是闪电。
张祐维再一次被雷声惊醒时,眼前充斥着湿濡的雾。床头柜的电子钟按部就班地走着,嘀嗒,嘀嗒,2026年6月8日17:36,他没有在回郑州的飞机上,桌上还是那只粗陶茶杯,剩半杯茶汤已经泡得深红。
“老张?老张?张祐维?”
“佩伦?”
“干嘛去了你呀,怎么才接电话。”
干嘛去了,苍山,闪电,和一场盘根错节的梦。该怎么说呢,张祐维不知从哪里说起,甚至不确定现在的一切是否真实。
听筒里面闫佩伦的声音忽大忽小,显得有些紧张:“哎哟你要再不接我可得报警了,吃菌子中毒这事儿可不少见啊,你那手我都能想到,在锅里搅搅搅,没熟就捞起来吃……”
报啥警啊。刚还困在恍惚里的张祐维终于是被逗笑了,他头一次觉得听人说报警这么舒坦。
“所以啥事儿啊,火急火燎的。”
不知是信号变弱还是电话那头的人在开口前确实犹豫了很久,张祐维很长一段时间只听见了疏落的风声正若无其事地钻进耳里。
“也没啥,就想问问你戏拍咋样了,年纪大了别又磕了碰了。”
“放心吧,好着呢。”
“行,行,好着就好,那,那没啥事儿我先挂——”
“等一下,佩伦,”张祐维此刻的声音也轻如屋外的薄雾空气,“我们,是?”
“又一轮,又一轮plus。”
像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
微信页面打开瞬间眼前满满当当,一切都没变,巨大的安心感在胸腔形成一阵鼓动的暖意。
几秒后,那个熟悉的小红点又出现在他们的聊天界面。
——其实有点小事。
——说了你可别说我傻啊。
——我刚在飞机上做了个梦,梦到除我以外大家都失忆了,你也不记得我了,咱们没组过队,也没有又一轮plus。
——醒来给我难受的。
张祐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看着聊天栏上持续了很久的正在输入,像等待一场充盈的雨,可那几个省略号迟迟没落下。
他不自觉地心跳加快。
——想你了。
触击屏幕的声响和电子钟的走针慢慢同频,很快,张祐维敲下同样的一份惦念发送过去。
文字书写的平行宇宙浩瀚无垠,这是唯一一轮时空,没那么奇妙,却拥有足够安定的幸运。回归的感觉真好,他们共同栽植的根系切实缠绕着并深扎于地。
此间,明亮的闪电正从天空划进屏幕。
【又一轮无差】give me
现背 一发完 请两老头尽快合体
summary:give me a hug
————————————
夏末,热气溃散,伴着微风竟也生出几分凉意。奇妙夜录制结束,曲终人散,眼泪作别,一群渺小身影渐渐隐匿在夜色下,告诉自己和对方,时间总有办法收场。到最后只剩路灯徐徐勾勒出的唯二身影。
一阵风绕过两人,吹的闫佩伦心里一抖。可能也不只是风,他心里空空,像个抽走灵魂的骷髅架子,盛不下任何情绪,无法分析是终于放下执念的解脱还是冲破乌托邦宇宙的痛苦,反正就是难受。摇摇头眨眨眼,又挤出他那一根抬头纹,最后只呆呆定格,歪头盯着张祐维,那个陪他走了......
现背 一发完 请两老头尽快合体
summary:give me a h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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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热气溃散,伴着微风竟也生出几分凉意。奇妙夜录制结束,曲终人散,眼泪作别,一群渺小身影渐渐隐匿在夜色下,告诉自己和对方,时间总有办法收场。到最后只剩路灯徐徐勾勒出的唯二身影。
一阵风绕过两人,吹的闫佩伦心里一抖。可能也不只是风,他心里空空,像个抽走灵魂的骷髅架子,盛不下任何情绪,无法分析是终于放下执念的解脱还是冲破乌托邦宇宙的痛苦,反正就是难受。摇摇头眨眨眼,又挤出他那一根抬头纹,最后只呆呆定格,歪头盯着张祐维,那个陪他走了又一轮的搭档。张祐维穿的还是再创灰黄那一套,暖橙色的路灯打的他钝钝的柔柔的,要和身后的树融为一体。看到这他又想起张祐维演的树,心想着他还真合适,不自觉笑了一下。
张祐维知道他一不会表达就会开始眨眼wink挤抬头纹,使相使的乱七八糟,然后嘿嘿一笑,好的坏的都让他划过去。虽然他闫佩伦鲜少有这种嘴上吃亏的时候。于是他也不语,插着兜歪头看他。
闫佩伦盯着他这位老搭档出了神。彼时这位已经瘦下来了,夜色镌刻出了几分棱角,有点刚认识那阵的意思了。
搭档,搭档。闫佩伦咂摸半天,终于品出来点情绪来源,这个被赋予了特殊意义的名词。
亲情太沉重,友情太单薄,好像只有这个词,任意两个人就可以无由的绑在一起,避不开也绕不走,两根绑死的银丝般扯起一根另一根也会被牵连着带走,连着筋骨和血肉,任意编织着他们的轮回,反抗着宇宙的荒唐。在那里他们是怪胎,迷茫、笨拙、悔过、自负,但是他们总会在每个时刻相遇,然后相信。
是同甘共苦荣辱与共、天作之合名垂青史,是好是坏是习惯性的眼神与了如指掌,是臂展是拥抱,还是我爱你,都能被他是我搭档这五个字寥寥盖过。
可是喜夜结束了,又一轮不会再一轮了,搭档这个词就在录制完成那一刻被轻轻解构,不是说他不能再称他为搭档,而是这个词将不再拥有那份特殊意义,出了喜剧监狱随便抓两个喜字头人员都可以互称为搭档。
要是不止于此呢。
闫佩伦又把这个绕了两个月的想法给提溜起来。
提起爱这个字,闫佩伦发现自己盯着他盯了太久,不知为何心虚挠头,眼神又下意识开始飘,在旁边开始折腾来折腾去装没事人。
“祐维啊,还不走,你要再来一轮?”闫佩伦清清嗓子,呲牙对张祐维笑,假装镇定地掩盖刚才一连串的思绪。
去年他也是这么问张祐维的,哥们儿没回话,闫佩伦却在到家时收到这样一条:
“咱把断片山搬上去吧”
没头没尾,但他闫佩伦懂。
“额啊,哎呀,我就再待会儿,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么,也挺好,哈哈,还来啥来,嗯。”
“我以为你怕以后想我呢。”闫佩伦撇撇嘴,不经意说。
张祐维声线一抖,开始用嗯啊那个当逗号的时候就代表他要泪失禁了。他心里也难受,但这货三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得了五花问他想法他泪失禁鞠躬;闫佩伦一句我爱你他低头捂脑袋别整别整;后采寻思寻思我给你唱个歌吧佩伦儿;创排吵架了扭头我给你跳个舞吧佩伦儿。
偏偏他闫佩伦真就吃这套。
倒不是他不会说好听的,他一张嘴就觉得别扭,但他说的每一句都是诚挚的,比如那句“全中国最优秀的喜剧演员”或者那句“组里见”。他始终觉得真正的感情是表达不出来的,再加上他跳舞好动,平时就在各种小动作里透漏他的依赖,没事摸摸脑袋扒拉扒拉闫佩伦,扯扯手撞撞肩,一般话还没说完人就搂上去了,闫佩伦乐呵呵地照单全收,最下狠的不过是断片山上场前戳戳闫佩伦:
“give me a hug ”
这会儿他又没话了,他能说出口的词汇都用完了,再说就不对劲儿了。对面的闫佩伦看他不说话正了正神色认真又同自言自语般说了句:
“我估计我是得挺想你啊祐维哥。”
得了,这一句话又把张祐维噎死了,转了半天,又说了句:
“give me a hug ”
于是两个身影就在月色下相拥无言。
“走了my lover ”
闫佩伦还是半开玩笑的语气,心却认真了八分。张祐维还当他是开玩笑,心里泛起一阵酸,心想着张祐维你真是完蛋了。
“嗯,my lover ”
闫佩伦懵了,他说这句话可以是开玩笑,张祐维说这句话百分之九十是吃心了。他刚想怎么回,是高兴还是道别,一扭头张祐维已经落荒而逃,任是怎么喊也叫不回来。捂着耳朵向前跑吧小张。张祐维想到这句话嘿嘿一乐,又吐糟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情给自己加包袱,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想改改性子还是真是别的意思。但这短短两个单词,他着实酝酿了一个月,从离别愁绪蔓延上米未前就开始盘算。
也可能酝酿不止一个月,可能三年。也许闫佩伦一喜淘汰后发那一下子烧真给他烧出心魔了。
闫佩伦更像是夏天,永远阳光着热烈着,带着点自焚的态度温暖所有人,如果喜剧是为了别人的半亩花田把自己烧的滚烫,他干脆一把洒下一片火,坦诚炽热的可怕。当个团长快把自己钱包玩空了,平时也是跟王天放一口一个my lover ,跟吕严一口一个好哥们儿,到了张祐维这儿更甚,动不动“张祐维你看我多爱你”“我老满意你了祐维哥”。但其实他是孤独的,焦虑的,许是早年的经历给他带来的阴影,反倒是张祐维的一些小动作才能抚慰他。张祐维与他正好相反,像冬天,带着点凛冽与寒冷,不认识的时候离老远挺拽挺帅摆个臭脸,认识了先把自己化成水,纯是个爱讲冷笑话的大傻叉,需要人照顾需要阳光需要温暖,需要闫佩伦机关枪似的甜言蜜语给他捂化了脱敏,除了工作和找工作,其余时间心里面的张卓行飞乱套了面上的张祐维还在装死,但他始终会在闫佩伦不安的时候拍拍他,就这样两个笨蛋你哄哄我我拍拍你走过一轮又一轮。
配得很啊。
故事在张祐维在河北大厂爆出一声惊雷后戛然而止,两人关系看似如常,实则只有当事人清楚回不去了。闫佩伦其实挺乐呵,感觉有些事他好像是猜对了,想找张祐维谈,但这货始终躲着他。张祐维想假装维持原状,微博互动接二连三,每天的视频分享是照发不误,但一要见面就有事,大场面路演他说哎呀哥们儿你那我过不去啊;有商务他说哥们我回不来咱俩分镜拍后期合;参加同事婚礼他也给推了;就连卫视春晚彩排他都和闫佩伦错着时间点走,闫佩伦纳了闷寻思我是逼你死了我是你至不至于啊老头?
也是,一个说笨蛋都笑场的这和让他赴死也没区别。
张祐维是本着破罐子破摔说这句话的,他不知道为什么闫佩伦嘴里那么正常两个词倒他嘴里变那么大味儿。
其实张祐维多次试图理性分析他的情感,最终定论就是纯纯好哥们儿。
但是哥们儿你说,厚重演出服下汗津津的额角,因角色需要而搭上的手,抬眼对上带着浓厚舞台妆的亮晶晶的双眸,四年喜剧监狱的义无反顾,第一时间想起的真就是好哥们儿吗。
坏了。
但是他看着闫佩伦天天张口闭口好搭档,不再往前多说一句便心下了然,寻思着那就止步于此。他终于又好不容易把心态摆正开始演哥俩好,他就又想起那极速交叉的探水针,想起上场前撞肩时肩膀的钝痛连着胸腔的震动,想起双方互相感知的心跳。张祐维转着圈的琢磨闫佩伦那一箩筐情话对他在搭档这个身份加持下会不会有一点特殊性。
殊不知闫佩伦只谈搭档,是他分析老张只能接受这步。
你就能接受一臂展的hug,那我还往前个屁了。
可越是这样心里就越痒,像喉咙口的一团棉花,不吐出来就堵在心里一辈子惹得整个人翻江倒海,吐又有心无力张不开嘴。这样的心染上离别愁绪,吐噜嘴就吐噜嘴吧。
闫佩伦果断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开始在彩排的电视台楼底下蹲守张祐维。
年关将近,北京的初冬虽不及东北平原那般刺骨,却也冻的人发麻。已是傍晚时分,路灯把人影拉长。闫佩伦朝暗青色的天空哈了口气,用力跺了跺脚,一扭脖,终于看见那个白发老头。
“还不走?”
“等你呢。”
“你是等我呢你是堵我呢,脸都快冻紫了。”
张祐维干笑两声准备逃跑,不成想闫佩伦已经把他拽进一家小店开始点菜。张祐维牙一咬心一横:我也没把他上了我躲啥,好哥们开点玩笑咋了哈哈哈哈哈。
张祐维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开始吃饭,对面闫佩伦一口没动眼睛直直盯着右下方的手机,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张祐维忽而想起什么遮掩似的把手机翻过来假装回微信消息。闫佩伦用头一指笑着问:
“哥啊,透明手机壳用黄了也不说换换,这底下压的啥玩意儿啊?”
“啥啥玩意,”张祐维语塞挠了挠头,“看不出来啊,这不是奇妙夜开场舞那天的撒彩带吗,庆祝又一轮plus正式登上断片山,看看后面还特意写这咱俩名呢。”张祐维略带心虚的解释。
“真有情怀。”闫佩伦知道张祐维有这收破烂的习惯,看完他的解释,笑的更牙不见眼。
“你懂个屁。”
一顿饭草草吃完,张祐维刚庆幸闫佩伦没问他啥别的,俩人又开始在路灯下对峙。
“几个月没见真没啥想说的?”闫佩伦最后一次问。
“我说啥啊我抖音少给你转发…”
张祐维话还没说完,闫佩伦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扣开手机壳,拿出那片金黄色的彩带,将背面转给张祐维,上面是已经有点模糊不清的字迹:
“my lover ”
当时米未玩真人秀,非得让各个小组把想说的话写在彩条上,大名鼎鼎的又一轮正忙着创排,pd问他俩写啥,闫佩伦一着急:“写啥写,写你是my lover 写写写。”
于是好几十张my lover被张祐维颇为无语的攥在手里。
后来谁也没记起来这一环节,但张祐维留下来了,寻思别人看演唱会挑几条彩带压手机壳里,他也挑了一片,倒也是个念想。他以为闫佩伦也把这茬忘了,于是开始天花乱坠的掩饰,其实当闫佩伦看见那条彩带,早已了然。
寒风让金黄色的彩带持续抖动,反着路灯晃的张祐维有点睁不开眼,也张不开嘴。闫佩伦也不急,看着那张变幻了多种情绪的脸,等着他说。
于是他下定决心一般,张嘴:
“give me …”
得,这话快成他俩安全词了,闫佩伦知道又是完蛋。这货又敲上退堂鼓了,刚准备上前一步抱人,就听对面缓缓输出:
“love ”
“?”
“give me love ”
昨日
张祐维有天脖子不能动,勉强洗完澡,闫佩伦帮他边吹头发边细声细气商量——往下推他那个挚爱的作品。
张祐维逗他说推完《忘忧山》俩人江郎才尽,别的 game 推不出来。
闫佩伦就揪一根他黑头发拽,说我看等你头发都变成白的,就连小号手也想不出来了。
张祐维说那我这一头银发,正好回去当爱豆。
闫佩伦摸摸已经不那么湿了,稍用力从后推他脑袋,说你去当爱豆谁给你擦头发!
张祐维被吓一跳,嗷嗷喊疼,急说闫佩伦不懂事,脖子再不好明天还得他干活,又心底不可抑制的柔软,说你是年轻一辈儿最优秀的喜剧演员,咱俩顶峰相见,到时候咱俩上春晚...
张祐维有天脖子不能动,勉强洗完澡,闫佩伦帮他边吹头发边细声细气商量——往下推他那个挚爱的作品。
张祐维逗他说推完《忘忧山》俩人江郎才尽,别的 game 推不出来。
闫佩伦就揪一根他黑头发拽,说我看等你头发都变成白的,就连小号手也想不出来了。
张祐维说那我这一头银发,正好回去当爱豆。
闫佩伦摸摸已经不那么湿了,稍用力从后推他脑袋,说你去当爱豆谁给你擦头发!
张祐维被吓一跳,嗷嗷喊疼,急说闫佩伦不懂事,脖子再不好明天还得他干活,又心底不可抑制的柔软,说你是年轻一辈儿最优秀的喜剧演员,咱俩顶峰相见,到时候咱俩上春晚演放屁男和小号手。
闫佩伦就气性上来一下没忍住,手没收回来就开始想怎么道歉了,听见张祐维没事又开始吹牛,条件性接:"首先——我那个挚爱的作品——……"
张祐维太了解他了,一眼没看就知道又想着后悔了.他现在已经是 “如何一句话哄好闫佩伦”这门功课的满级专家了。
他想躺下,被闫佩伦喊住"等会儿.没干透呢。吹风机吹多了不好。"
张祐维就用腰撑着,卡在一个奇怪的角度不动了。怕碰着脖子, 嘴还不停:"你当了团长之后,跟个老婆婆似的。"提到九条命,闫佩伦又焦虑起来了。
张祐维也知道,这个被迫担着四个小队责任的新官,远没有竞争团长时候自信。
节目组找他让他去竞选,他跟闫佩伦说完,闫佩伦作势去找导演理论.说他们偏心。闹了一通张祐维也不害怕了,闫佩伦也总能把他照顾的很好。
结果录制时, 张祐维只是把肩一落,重心放在他身上.他像突然被碰到了什么开关一样,举了手。
张祐维还是不懂闫佩伦,他很不想过度窥掠闫佩伦。
是想着赖了四年想为节目做点贡献?是 ENFP 的理想主义燃烧?还是张祐维不敢细想的,闫佩伦是不是怕他太累?
张祐维羡慕他,那么操心那么哭也不长白头发;也心疼他,如此年轻的面孔,提着那么重的担。
【又一轮】LSBZ型人格没救了
*属于1.18“不扫山前雪”zuv生日联文活动。
*rps,现实背景;灵感来源:酒店广告;写作目的:蛐蛐老张。
(一)
12月末的北京,气温十分保守地在零度上下摆荡,静候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风又干又急,天因此很蓝。树掉光了叶子,显得干净冷清。
张祐维就是在这样的时节回到了北京。
回想起来,跟北京的冬天还挺有缘。2007年第一次到北京上艺考培训班,是个冬天。彼时他头发立整,眼高于顶,属于是小伙儿比较帅呆。但也难掩平生首次出远门的忐忑和孤独。那一年老狼刚好出了首歌,就叫《北京的冬天》。张祐维...
*属于1.18“不扫山前雪”zuv生日联文活动。
*rps,现实背景;灵感来源:酒店广告;写作目的:蛐蛐老张。
(一)
12月末的北京,气温十分保守地在零度上下摆荡,静候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风又干又急,天因此很蓝。树掉光了叶子,显得干净冷清。
张祐维就是在这样的时节回到了北京。
回想起来,跟北京的冬天还挺有缘。2007年第一次到北京上艺考培训班,是个冬天。彼时他头发立整,眼高于顶,属于是小伙儿比较帅呆。但也难掩平生首次出远门的忐忑和孤独。那一年老狼刚好出了首歌,就叫《北京的冬天》。张祐维也听了。奇怪的是,他人明明就在北京,但听着总感觉隔了很远很远。
十四年后,决定离开北京回老家时,把退租的房门一带上,钥匙一还,背上大包小包,心里拔凉拔凉。那也是个冬天。坐着出租车往北京西站赶的时候,窗外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混在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光中,飞快地被甩向车尾。张祐维于是又想起了那首叫《北京的冬天》的歌,点开了郁冬的版本听,越听越沉浸式郁郁,眉眼忧愁得像在拍mv。
幸好后来有喜剧大赛,在张祐维的心中,从那以后北京才开始变得不一样。喜剧大赛让北京变成新的形状,有了新的熟悉面孔,有了新的固定去处,有了新的生计和活路,还有了一个称得上情投意合的搭档。北京因此变得温暖、亮堂、喜滋滋。即便是在冬天。
于是乎,张祐维将这首压心底的曲目,连同那份对北京爱恨纠缠的复杂感触,一股脑儿地分享给他的搭档。
那还是在一喜的时候,跟闫佩伦没日没夜地排段子,累了就闲聊瞎扯,掘地三尺,从出生到未来,啥都唠。结果往往是越说越精神,离题千里异常自嗨。有一天熬到后半夜,闫佩伦实在懒得回通州了,就跟着张祐维去他酒店房间凑合一宿。
酒店是米未给外地来京选手定的,可丁可卯。张祐维的标间里原本还住了个别人,后来退赛了床才空出来,这么巧让闫佩伦给蹭上了。
俩人各往床上一躺,把灯一关,却还是不困,就摸黑接着唠。唠表演,唠喜剧,唠学生时代,唠人际关系,最后唠到了俩人的北漂生涯,那双双堪称命途多舛、怀才不遇、狗屁不是的十来年。
还真别说,这一段的经历俩人很有共鸣,因为实在太像,像到仿佛在互相照镜子。重叠次第影影绰绰,是对方也是自己。
唠到兴起,张祐维激动坐起身,找歌放给闫佩伦听。自然是那首《北京的冬天》。播到一半,自己也跟着唱起来,还好心地帮老狼唱和声。
一曲终了,张祐维问:“这歌听着,是不是还挺有感觉?”语调里是满满的期待。
闫佩伦在黑暗中看不清,但已经能想象出他的表情了,一定是两眼冒光、呲牙傻乐,生动得近乎天真,就跟个小孩儿似的。虽然头发花白花白的吧。
一想到这儿,闫佩伦那颗善良友爱的心,无意识地软了一下。其实闫佩伦觉得这歌比较一般,也没那么嗜好音乐,但张祐维这么兴致勃勃,自然不想让他失落,于是回道:“嗯,挺好的。”语气柔和。
张祐维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此时天已蒙蒙亮,窗帘后透了些微光明进来,勉强能看出个佩伦儿的轮廓,散发着和煦的温存的笑意。这是俩人第一次同屋过夜,没想到近乎聊了个通宵。想起过往数年的独自庸碌,又想到现在有了个搭档共进退,张祐维不禁感慨又充盈,勇气油然而生。
他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这一刻。
安静了一会儿,张祐维突然又起了个话头:“佩伦儿你啥星座来着?”
闫佩伦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回话:“……巨蟹。”
又过了一阵,张祐维又问:“诶那你人格类型是啥型?”
闫佩伦眼神迷离地回想:“啥类型……噢,好像叫——‘摁着放屁’。我是摁着放屁型的。”
“……你别扯,好好说。”张祐维脸皱巴了,心想这佩伦儿哪儿都好,就是太喜欢屎尿屁了。
“真的!就那个,ENFP嘛。”闫佩伦深感无辜。
张祐维才反应过来这是个万恶的谐音梗,当即发出连串爆笑——他可太喜欢这种无聊的丙等包袱了。笑完,他说:“那咱俩差不多,我是INFP。就差一个字,你是E,我是I。”
闫佩伦困得实在受不了了:“啥E呀P呀的,我看你像LSBZ型的。”
“啥意思?”张祐维只听说过LZSB,那是上古时期贴吧时代的常用语,多用来表达礼貌的问候。
“‘老睡不着’呗!……哥,你一点儿也不打算睡呀?待会儿天亮又得回去创排了。歇会儿吧啊。”
张祐维连声应道:“好好好,睡了睡了睡了。”
话音刚落,闫佩伦的呼噜声已经响起来:“嗬噜噜噜噜……”
“啥人呐,打呼噜这动静。”张祐维笑着吐槽。
伴随着这怪招笑的bgm,张祐维摊平躺好,默了一遍新段子,然后闭上双眼沉入梦乡。
而此时此刻,又是一年北京的冬天。
喜夜已结束数月有余,秋去冬来,时光如流。身处在这熟悉的寒冷空气中,张祐维却突然想起了数年前炎炎夏日里的第一次同屋而眠,想起了怪动静、傻段子和彻夜长谈,想起了意义已有些许不同的《北京的冬天》,想起了自己在心里默默记住的那一刻。
说一千道一万,他想佩伦儿了。
(二)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上海。
11月初,又一轮一起接了个商务,在拍摄的酒店里合体重聚。那是自喜夜结束以来,俩人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到目前为止,俩人的唯一一次见面。
可能是造化弄人。这几个月里,俩人先后分别跟其他很多人见过很多面,像普拉斯、吕严、九条命们、小婉管乐啥的,都多多少少因为这事那事碰上过。偏就是对方,总也见不着。明明他俩才是一个组合的。
正因如此,对于这次的相聚,张祐维感到激动。坐车去酒店的路上,已经开始控制不住抖腿了。一方面是很开心,因为要见到他的搭档,而且又要一块儿工作了;另一方面是很忐忑,因为不可避免地唤起了一些欲说还休、难以启齿的回忆,让他本就不宽广的胸怀塞满了顾虑。
在欣喜和不安反复交替的矛盾心态中,张祐维走进了碰头的休息间,并一眼锁定了他的搭档。闫佩伦还没来得及做妆造,头发乱糟糟撅着,懒洋洋瘫在沙发上,看起来又困又累,与旁边优雅端坐翘着二郎腿的精神刘旸,形成鲜明反差。
见他到了,闫佩伦眼中的疲惫立刻切换为喜悦,起身迎上来调笑:“哎哟,脏有味老师,来啦?好久不见呐?”
张祐维一瞬间竟不好意思起来,腼腆地只知道笑:“嗯,嗯。”
刘旸从旁插嘴:“你俩多长时间没见呀,就‘好久不见’?”
闫佩伦漫不经心地把胳膊搭在张祐维肩上,撇着嘴说:“录完喜夜第一次见。这俩月我老见吕严,都快看吐了,跟祐维哥一次没见着。”
刘旸惊讶:“一直见不着也够奇怪的,你俩互相捉迷藏呢?”
这两人有来有回地聊上了,张祐维没搭腔,也没听进去。直到闫佩伦扭头瞅他,按着他肩膀的手扒拉一下,问:“你说呢?”张祐维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条件反射答了句:“对。”
闫佩伦哭笑不得:“啥呀就‘对’,你是一句都没听啊。耳朵捐了得了。”
这无比正常的笑脸和语气,让张祐维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从佩伦儿的胳膊搂上来开始就突然变僵硬的肩膀,也松弛了下来。
这时工作人员过来招呼,开工了。
换好睡服化好妆,等待拍摄的开始。
休息间里就剩下他俩,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怪怪的。张祐维莫名有点紧张,装忙四处乱摸乱看,却找不到话。
还是闫佩伦打破了沉默。他眼珠一转,一副没憋好屁的样子,嗤嗤笑说:“这你看,两个多月没见着,一见面就拍床戏,你说这事儿,是不是还挺绝。哈哈。”
张祐维噎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讷讷不成言。
闫佩伦见他这反应,眼睛睁大为平日的两倍,嘴巴咧成一个快活的弯儿,戏谑道:“张祐维,你想啥呢?别老想那没用的嗷。”
张祐维伸手推他:“去你的,咋这么烦人呢。”
闫佩伦躲开,嬉笑不止,没个正形。
张祐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俩人一切如常,玩笑可以百无禁忌,哈哈一乐全揭过去,像从古至今的任何一对好哥们儿一般。看来闫佩伦跟自己一样,也删除了一段记忆,并已经从某场恶疾中痊愈。
可喜可贺。
拍摄非常顺利。又一轮充分展现了该酒店床铺的舒适易睡。只不过这回演LSBZ型人格的是闫佩伦。
“我,LSBZ型人格,老睡不着。这房间氛围不对,我就难睡。”
听到这个陈年老梗竟然在这儿回收利用了,张祐维感到一丝恍惚。看向旁边床上表演一边拧一边睡的佩伦儿,不禁失笑。这个赖赖唧唧的样儿,就真挺可爱的。
张祐维默默收回视线,轮到他说台词了。
广告拍完,品牌方招待了晚饭,大家还顺道去体验了一把高档酒店的酒廊。
小酌闲谈。老样子,别人讲点啥,张祐维都忍不住要打岔、起哄,还挺乐呵。
中途,刘旸开始cue流程,聊起了大家近期的工作安排。当然他先不经意地提起了自己的,自然是塞得满满当当,卷得一塌糊涂。接着是闫佩伦,他也忙,刚从青岛杀青,马上又要去云南开机,年底估计还会跑跑剧宣。
轮到张祐维,他倒是坦然:“我挺闲的。没工作,没安排。”看到大家不知道咋接这话,他傻笑着用手来回比划,模仿赵本山的语气说:“谈下一话题。”
于是顺着这个台阶丝滑地转向了下一趴。张祐维继续打岔、起哄,显得丝毫不放在心上。
闫佩伦张了张嘴,但最终啥也没说,只低头咬住电子烟。
小聚结束,大家纷纷道别,明日一早又要各奔东西。
张祐维看了一眼闫佩伦,他果然跟了过来,看来是有话想说。
俩人一前一后默契地走,出了酒店大楼,抵达室外吸烟区,掏出烟来点上火。
闫佩伦开口了:“哥,你明天一早的飞机?去哪儿啊?”
张祐维点点头,呼出一团烟雾,像叹了口大气:“回郑州。”
“你之前不是说有个戏来着,啥时候去?……是在东北么?”
“……那就是个客串,顶多两天就完事儿了。”
“那接下来……啥计划?”
“能有啥计划,回家躺着呗。……还能怎么办?凉拌。哈哈。”张祐维傻笑,就是笑得有点干。
闫佩伦轻声宽慰:“哎呀,没事儿。慢慢儿地,咱们一步一步来。”
张祐维心下了然,他的搭档就是安抚他来了。说实话,他十分受用。但他也很清楚,安抚毕竟只是安抚。这个年纪,这个行业,这个处境,哪还有什么事儿是靠安抚一下就能迎刃而解的呢。于是视线微垂,低声应道:“嗯,行,行。”
闫佩伦见他不精神,只好故作轻松地说:“老张啊,你怎么一点儿朝气都没有了呢。比起以前差点儿就干不下去这行了,现在这点儿事儿算啥啊。”
道理张祐维都懂,心态上也基本能自洽,但话到嘴边儿就又变成了自嘲:“现在也不咋地呀。诶你说,咱俩当时是咋想出来‘前程似棉’这么个包袱的,咋还一语成谶了呢。呵呵。”
停顿了一下,又笑说:“哥们儿我可没说你啊,你这不还行嘛,你‘似锦’、‘似锦’。”
闫佩伦不乐意听这话,皱眉说:“张祐维,你别老这么……”
别老这么……什么呢?闫佩伦话停在半截,说不下去了,心里难受,低头抽烟。
张祐维看他这样,也不得劲儿,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也闷头抽烟。
一时无话。难捱的静默。
还是闫佩伦负责先说话。他想起了什么,噗嗤一下笑了,当面蛐蛐道:“你还真是LSBZ型人格。”
“‘老睡不着’么?我现在都不咋熬夜了。”
闫佩伦摇头:“再猜。”
“那是啥呀?……‘老鼠鼻子’?……‘卤水脖子’?……‘累死包拯’?……还是‘拉屎憋着’啊?”
张祐维问一个,闫佩伦摇一次头。但俩人脸上的笑意却如憋不住般越积越多。其实张祐维也很意外,自己竟能反应出这么多首字母是LSBZ的词儿,简直要为自己的满腹经纶喝彩。
最后闫佩伦揭晓答案:“你‘老是不中’。”
张祐维“噢”了一声,恍然大悟。但是,等一下。说谁不中谁乐意啊。况且他现在性格多好,温和包容,不爱急眼,知足常乐。虽说整体而言悲观丧气了些,但他只内耗不外耗,很有道德节操了。这怎么能说不中呢?他够中了。
但要真说不中之处,也是有的。张祐维自己也认。这么些年来,他的不中都卡在了一个人身上。辗转反侧,举棋不定,不能想不敢戳,放不下又逃不掉。这可真的,老是不中。
唉,还能是谁呢。
他心虚地看向闫佩伦。
而闫佩伦也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诚挚而脉脉,丝毫不掩饰关切与想念,带着若隐若现的试探。
张祐维心头一震。胸腔开始擂鼓,回忆漫过头顶,冲动一触即发。
维持了两个多月表面和平的顽疾,终究还是狠狠复发。
(三)
量变引发质变。闫佩伦对这条客观规律大彻大悟时,喜夜已然接近尾声。
喜剧大赛的经历对于成年人而言太奇怪了,像一场磨人又难忘的军训,像一次痛并快乐着的夏令营,像一段重新降临的大学时光。他和张祐维都是表演系毕业,这种一直待在一起,创作、排练、吃饭、睡觉,难解难分的日日与夜夜,总会让他想起学生时代。
而这种学生时代的限定返场,到喜夜时已经是第三轮了。闫佩伦原本以为,这一轮和前两轮也没什么不同,只是赛程更长些、压力更大些、新朋友更多些。他自己也没料到,竟然出了大事。
以前,和张祐维的关联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不舍昼夜的寝食同步,没有让他因为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而感到不适。喜剧大赛的间隙里突然变稀薄的共处,也没有让他对他哥产生一丝一毫的生疏。因为喜剧大赛的存在,只要他俩每一轮都来,用不着他操心,眼睛一闭一睁,米未就会把张祐维送回他跟前。
但是,当这一轮成为最后一轮,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尤其是排《一轮为定》时,空气中都弥漫着离愁别绪,让人鼻子发酸。不善矫情的两人只能不断地把头扭开,打岔,扯淡,开玩笑,尝试表演举重若轻。然并卵,视线偶一交汇,心绪就如潮水般涌动,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故事有终章,电影会散场,喜剧的尽头是鸽子本甜鸭。道理闫佩伦都懂,但他也是刚发现自己有这么严重的分离焦虑。
也正因为是最后一轮,一些平平无奇的时刻开始变得鲜明而珍贵:在昏睡和清醒的交替中,无数次地看到彼此;在幕布升起前和落下后,手自然地碰拳和交握;在春夏相交季节变幻时,看着张祐维的头发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白。终于,在访谈时真假掺半脱口而出“我爱你”的这一刻,闫佩伦豁然开朗。他搞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过往四年,点滴汇聚,如同江河,好哥们儿的感情早已变质。
那张祐维是咋想的呢?对此,闫佩伦就没啥把握了——这事儿搁谁身上都没把握。
而且张祐维看上去可太像个没事儿人了,跟个村口大爷似的无所事事成天撩头发,一脸的法海不懂爱。但张祐维有时候也露馅儿。那些自然流露的亲近态度,不加克制的分享强迫症,两人独处时的自在快活,无意或刻意的身体接触,都让闫佩伦合理怀疑,两人发作的是同款恶疾。在一些极端暧昧不明的时刻,闫佩伦几乎快忍不住,想将最后一点儿隔阂打破,但张祐维又总会适时地后撤一步、貌似无辜,让他闹透了心。
这种悬荡不安的胶着战况持续了很久,直到那个吻的出现。
那是在After Party录完之后,张祐维离京回河南的前夜。
散伙饭吃了,酒也喝了,告别也说了,人也走差不多了。而闫佩伦又懒得回通州了。老样子,想跟张祐维去他酒店房间凑合一宿。当然,也存了点儿别的心思,毕竟酒壮怂人胆。
张祐维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
这……算不算是一种默认呢?闫佩伦瞎琢磨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默契地走。酒店的走廊真长,灯光真暗,周围真静。闫佩伦看着走在前面的张祐维的背影,脑中思绪万千,心跳声也越来越大。
到了房间,把门一关,闫佩伦也下好了决心:这次必须得来把大的。
只见闫佩伦大大地张开双臂,直愣愣地来了句:“临走前,咱抱一个吧。抱、一、个!”
张祐维看着他乐了,这很难不想起《别送我》。sketch也确实是适合他俩的告别方式。
没有一丝丝犹豫,张祐维上前紧紧抱住了他,比闫佩伦预想的还要急切。
这本来只是个好哥们儿式的举动。然而,一旦相拥,气氛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微妙。双臂越收越紧,手在对方的后背轻抚。脸颊相贴,有热气喷吐在侧颈。胸腔挨着胸腔,心跳声嗡嗡共振此起彼伏。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拥抱变得越来越炽热,越来越不纯粹。
放开彼此时,闫佩伦看到张祐维眼中有浓烈的情感在流动,五光十色,不可抑制。他自己看上去也是一个样儿。他们俩就这样长久地注视着对方。有什么东西水落石出。
说不清是谁起的头,在无言的默契中,两人默默靠近,直至没有距离。眼睫毛都数得清楚了。呼吸也缠在了一块儿。炙热的触感覆盖上了嘴唇。一个早该发生或者不该发生的吻,终于还是发生了。
张祐维是sketch的原教旨主义者,热衷于在一个点上不断升番,这项特长也同样适用于接吻。起先是轻柔的辗转和紧贴,接着是煽情的吮吸和舔舐,后来是激越的交缠和啮咬,最终是热烈的搅动和占据。循序渐进,深入浅出,三翻四抖,意乱情迷。
感受扩大到极限,快要溢出胸膛。激情飞速滋长,在身体里左冲右撞。在唇齿间的强烈刺激中,闫佩伦闭上了眼,心潮翻涌。如果说张祐维的心跳给到了200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给到250了吧。
等这个吻终于停下,两人靠在一起,轻轻喘息。闫佩伦发觉自己脸已红透,不禁从嗓子深处挤出一丝喟叹。
心意无须试探,欲望暴露无遗。
不管之前关系如何变质,至少还没有达到断片儿的分界线。然而,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回不止过线了,都过淤了。那么,是要断片儿当作啥都没发生,还是……?
闫佩伦习惯性地盯着张祐维,等待他的反应,带着忐忑的期待。
在旁人眼中,张祐维总是温厚平和、很好说话的,甚至有点迟钝和冒傻气。然而只有闫佩伦最清楚,张祐维这人有多难搞。张祐维主意正,脾气轴,认死理,对很多事儿都有自己的要求。表现在喜剧上,他讨厌生硬、反感煽情,拒绝上价值和随大流,对表演和审美吹毛求疵。在日常生活里,他的固执和拧巴程度比之喜剧更甚。而且,张祐维惯于消极悲观,善长破罐破摔,认准了容易执迷不悟,一旦emo绝对一丧不起。总之,触发特定事件时,张祐维有极大概率油盐不进、难以说服。
同时,闫佩伦对自己的性格也有清晰的认知。他虽然热诚又机灵,看上去有较强的主观能动性,但其实更容易妥协,还有那么点讨好型人格。
所以,这将是个一边倒的局面。闫佩伦苦涩地发现,他俩这事儿,到头来说了算的还是老张。
而老张的反应可不太妙。冷静一些后,张祐维恍惚坐下,表情凝重、眉头深锁,感情和理性开始在他脑子里打仗。渐渐,郁闷和懊悔浮现在他的脸上,他扶住了额头。
闫佩伦心凉了半截,在他对面安静坐好。
沉默了很久,张祐维终于说话了:“佩伦儿,咱俩这样,不中。”语气滞涩。
闫佩伦一瞬间是有些生气的。抱完就赖账,亲完就不中,这跟调戏他有啥区别?但看见张祐维的神情那么难过,就又生不了气了。这么多年的搭档,怎么会不明白呢。这个环境,这个行当,这种关系,要考虑的实在太多,而他们又不是没责任感的人。不管不顾和孤注一掷,都是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
张祐维又说:“这是戒断反应,都会过去的。”
张祐维接着说:“喜剧大赛也毕业了,很快就忘了。”
张祐维最后说:“咱们都好好的,咱俩还是好哥们儿。”
说完这些话,张祐维像泄了气一般消沉下去,显得是那么的垂头丧气。
闫佩伦很想问他,要是过不去呢,怎么办。犹豫了一下,没问出口。想起前两天看过一个新闻,猫掉洗衣机里了没发现,洗了两分钟才给救出来。闫佩伦感觉自己此时与猫深深共情,他的心也像给团吧团吧扔洗衣机里转了好几圈,绞得那么紧,都能滴出血来。
许久之后,闫佩伦“嗯”了一声,勉强笑了一下:“你嗦了蒜。”伸手去摸张祐维的头发,有点白,卷曲,毛糙,但摸不够。
张祐维叹气,掌住闫佩伦的后脑勺,将他拉近。额头用力抵上额头,两人都屏住了呼吸。无声的安抚在传送。闫佩伦不由眼眶发热。
那一夜的末尾,张祐维说:“佩伦儿,咱们组里再见吧。组里见。”
(四)
圣诞节这天,闫佩伦从云南回北京,跑大奉的剧宣。一下飞机就赶去直播,连轴转得宛如一个顶流。
工作繁忙是件好事,把人胡思乱想的时间和精力全给占上了,还顺道把脑子里的水也挤干净了,闫佩伦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去想闹心人的闹心事儿了,真可谓心底一片澄明。要不是直播时好死不死cue到了他的搭档,他估计还能再清静几天。
其实严格来讲也不算cue。就是直播的主持人跟演员们玩互动小游戏,拿眼睛条让大家猜是谁。当主持人掏出那张眉头深锁的眼睛条时,闫佩伦就了然地笑了,这个他可太熟了,化成灰都认得。
张祐维其实不太会使相,在他有限的怪相中,眉眼口鼻皱成一团算是一个,还挺滑稽招笑的。但闫佩伦实在很难笑纳,因为他对张祐维的皱眉已经ptsd了。每次张祐维跟他极限拉扯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眉头深锁、心事重重,令他印象深刻、苦不堪言。
于是终究是破了功,他又开始想张祐维了。
喜夜末尾的那一夜之后,说不清是巧合还是回避,俩人先是一连两个半月没见面。
在各自冷静的时间里,闫佩伦不太好受。老睡不着,悸动难平,又束手无策,在想念和怨念间循环往复。
有时候闫佩伦自己都纳闷,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就非得是张祐维不可吗?
但午夜梦回,还是老张,又是那个吻。我靠。真是服了。
事已至此,闫佩伦决定转换思路、积极自救。既然往前一步是个死局,倒不如退回到好哥们儿的状态,恢复纯洁的往来,推动关系的正常化。11月他俩要去上海拍酒店广告,届时的久别重逢,将是对这一构想的积极实践。
可喜可贺的是,在上海俩人关系回温得不错。没有尴尬,没有抵触,没有躲闪,而是相当的自然。毕竟他俩都是演员,演技还是过关的。经过此番的正常交往,闫佩伦又萌生了信心,未来他俩有望按照好哥们儿的剧本接着好好演下去,理想情况下一辈子不出戏。
只是,这次见面仍有一处不太对劲儿。
那是在小酌散局之后,他俩一起到酒店外头抽烟。原本抽得好好的,他埋汰了张祐维一句“老是不中”,张祐维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凑上前轻轻搂住他,手还碎了吧唧地揉他脑袋,完事儿一句话没说撒腿就跑,留他在原地一脸懵逼。诶,不是,这老头到底想干啥?
结果是,从此午夜梦回又有了新的素材。我靠!真的是服了。
下了剧宣直播,闫佩伦一看手机,五个未接来电,全是吕严。
打回去,吕严一派好客山东的腔调,爽朗邀约:“听说你回北京了,今晚来我家吃饭吧。圣诞节嘛,一块儿热闹热闹。”
闫佩伦兴致不高:“中国人不过洋节。”语带疲惫。
吕严开始劝:“挺多人呢。土豆、酷滕、雷子,等等诸如此类吧,刚好有空一块儿聚聚。哦对,祐维在北京呢,他也来。”
闫佩伦听完最后一句,状似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但心里的雀跃只有他自己知道。啧,这喜剧暴君,偶尔也干点儿人事儿嘛。
电话一撂,精神抖擞,打车直奔吕严家。
结果属他到得最早。开门时吕严都惊了:“你飞过来的吗?咋这么快?其他人还一个都没到呢,我大米饭都没开始焖。”
好像是显得过于迫切了。闫佩伦摸摸脸,有点不好意思。
来都来了,帮干点活儿吧。闫佩伦亮出了腌烤肉的绝技,在厨房里大动干戈,并积极自夸:“我这个腌肉一绝,拍大奉的时候棣棣小田没少吃我腌的肉,上回去毛血汪雪琴他俩吃了也说好。”
吕严面不改色地敷衍:“厉害厉害厉害。”低头一看手机:“土豆说他快到了我去接一下。”
闫佩伦心想那么大个人了有啥可接的,但没拦住,只好独自接着忙活。洋葱、孜然、盐、辣椒面,再倒点油,和牛肉一拌,香气一下子迸发出来。给他得意坏了。可惜只有德文捧场,兴奋地围在他脚边上窜下跳,想先看一口,差点绊他个跟头。
于是闫佩伦一边搅合牛肉使其入味,一边语重心长地对德文说:“你这可不中。你是个好狗,外边儿等着去,这样不中嘞。”
“谁又不中了?”
有声音从身后响起。一回头,果然是张祐维。一个半月没见,他又瘦了,头发花白,眼睛贼亮,似笑非笑。
不知怎地,一见这人,闫佩伦心里就敞亮起来,嘴角都压不住,眉毛一挑欠嗖嗖地说:“狗又不中了!诶呀,也不知道随谁,老不中。”
张祐维听这话咋这么别扭呢,赶紧抗议:“那肯定随吕严呗!他家狗还能随我啊?”
闫佩伦笑得顽劣:“那可不好说。谁不中随谁。”
张祐维没辙了,回怼得非常低端:“你不中,随你。”
闫佩伦秒回:“你才不中,随你。”
“随你。”
“不,随你。”
如此没有营养的低质量互啄持续了好几轮,以张祐维的无言以对告终。把德文给关厨房外头,张祐维又绕进来,东摸摸西看看,没话找话:“搁吕严家当田螺爷们儿呢?”
闫佩伦嘴一扁:“可不,就我一个人干活儿。”
张祐维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帮你。”
于是两人着手腌第二盆肉。闫佩伦指挥张祐维去冰箱里找辣酱。找完辣酱又让拿生抽。拿完生抽又让切香菜。切完香菜又让撒点盐。
被支来使去,张祐维一点不急,还挺高兴。撒盐时他又玩上抽象了,手摆出灵蛇出洞的姿势,抓一把盐从高处抛撒入盆,仪态优雅不失风骚,虽说有一半都撒自己胳膊肘上了吧。给闫佩伦逗得哈哈大笑。不是自己家的盐,确实也不心疼。
乐完,闫佩伦心里也释然了。
北京的冬天夜幕来得格外早,窗外华灯初上、斑斓明灭,寒风呜呜地刮着,而他俩在吕严家热乎乎的厨房里肩并着肩,一边准备吃的,一边对着傻笑。此时此刻,已经很好很好。往后数载,能和祐维哥偶尔像现在这样,心无旁骛地在一块儿犯傻,他就能知足。还要啥自行车?
正当闫佩伦劝诫自己别要自行车时,一直默默凝视他的张祐维突然来了句:“佩伦儿,其实我……嗦了不蒜。”
……这没头没尾的,说啥呢?闫佩伦一脸黑人问号地瞅他。
张祐维显然有点紧张,手更碎了,整翻了一罐鸡精,埋头静静擦拭。
闫佩伦看他这样,好像悟到了点啥,但又不确定,心里七上八下,等着再听两句,盯着他哥的眼神堪称一个目光如炬。
张祐维被盯得害臊,酝酿良久才缓缓开口:“佩伦儿,这段时间,我想了挺多。……那天我说咱俩不中,我是真以为,这个事儿它不中……什么原因,你也肯定都明白。……但跟你说了不中之后,唉,我……我不中了。”
停顿一下,苦笑摇头,看向闫佩伦的眼神里柔光熠熠。
“后来我想了很长时间,想不明白,也过不去。现在想明白了,我就是不想就这么过去。佩伦儿,你呢?咋想的?……这事儿,还中不中?这次,你嗦了蒜。”说完,张祐维笑得温柔含蓄。
闫佩伦一字一句地听,这一团谜语他竟然全听懂了,被攥紧的心也终于松弛、舒展、开了花。以防是自己想太美,趁热打铁地问:“哥你等会儿,我捋一下。你之前说咱俩在一块儿不行,但不在一块儿你又难受,所以你稀罕我、想跟我好,是这个意思吗?”
这大白话击沉了张祐维,他脸皮又薄了一半,支支吾吾道:“呃,嗯……差不多吧。”
闫佩伦继续不依不饶:“不是,那‘差不多’就是还差点儿意思啊。你到底啥意思,能不能直接说?”
“啊?我说得还不够直接吗?”
闫佩伦着急了:“张祐维,你咋老是不中呢!你这样、你这样没救了你知道吗。”
张祐维见他越说声儿越大,深感无奈。嘴笨星人口语表达有障碍,只能靠手碎来弥补一下子了。于是他悄悄靠近,抱住佩伦儿。对方立刻消停了。过了一会儿,深深回抱。
张祐维心念一动,将额头轻轻抵上他的,看着佩伦儿的眼睛,说:“早就没救了。”说着吻上他皱巴巴的眉心,“你也没救了。”亲一下眼角的痣,“咱俩这不完了吗。”亲一下脸颊上的酒窝。“都锁死了。”吻从鼻梁滑下,终于落在唇上。
这下一发不可收拾,克制了过久的心动、眷恋和欲念,一瞬间连环爆炸。意识好像窜天猴飞进了外太空,缺氧且热烈,但永不坠落。心潮起伏,头晕目眩,呼吸滚烫,只有不断加深的吻,急如星火的触摸,和将对方嵌入身体般的拥抱。
“咳~咳!”
突然,一声做作的咳嗽响起。两人条件反射地光速弹开,拉开至少三个臂展的距离,望向门口。
只见厨房门外探入一颗巨头,正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吕严神情尴尬,低声嗫嚅:“我无意打扰,也想过跟土豆我俩出去转转,给你们腾地儿……但总感觉这样也很难收场。待会儿别人可就都到了……哎呀,要不你俩出去转转,哪怕遛一遛德文呢?”
土豆的声音从外面清晰地传来:“这狗绳儿都替你们拴好了啊,立等可遛,别推辞啊。”
闫佩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瞥了一下张祐维,发现他也没好到哪儿去,臊得脸已皱成一团。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拔腿就跑,几个假动作晃过吕严和土豆,抓起门前挂着的羽绒服就是一个夺门而出。
一开门还撞上了正要进门的酷滕,看他俩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很不解: “改出去吃了是吗?”
他俩已经蹿出几米远,张祐维心肠好,回头喊了句:“去遛狗!”
酷滕“哦”了一声。一进门,看见趴在地上的乖巧的德文,牵着德文狗绳儿的愣神的土豆,和倚在厨房门前的放空的吕严。
疑惑渐渐布满了酷滕的脸:“他俩狗都没带,遛啥啊?”
而遛空气狗的两人正在健步如飞。
跑出电梯,跑出大楼,跑出吕严家小区,跑出充满圣诞节庆氛围的大道,跑出白雪纷飞的北京的冬天。
闫佩伦越跑越兴奋越跑越畅快,甚至觉得,如果脚程允许,他俩能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别的星球上去。那里想必太阳光明,四季如春,他跟老张两手交握,不再分开。
但其实也不用跑那么远。这一程,终点很近。
因为张祐维笑眯眯地对他说:“要不咱俩,去吃碗老张吧。”
(完)
鱼腹三日(Three days in the fish belly)- 11
机械先驱闯进他的工作室,宣称皮尔特沃夫将在四十日内毁灭。
Chapter 11
日出时分他得到了他想得到的金属;午时,各个零件已打磨锃亮,听候安排;临近傍晚,它们便被组装完毕,正在落日余晖下一呼一吸。在医生准备将那些管线接到手术台上那孩子胸前里之前,这就是唯一的测试。它看起来像一团扭曲、盘根错节的乱麻,它很丑陋,设计上也有许多不完美之处。但这不是一场追求完美的比赛或是炫耀技能的展示,它是一场赛跑的唯二参赛者,另一位是时间本身。
杰斯没有去手术台。工匠的职责在拧上最后一枚螺丝时便已结束,此时此刻,他退后一步,将船舵交给下一组船员。杰斯暂且没有勇气去现场看结果,尤其考虑到机械......
机械先驱闯进他的工作室,宣称皮尔特沃夫将在四十日内毁灭。
Chapter 11
日出时分他得到了他想得到的金属;午时,各个零件已打磨锃亮,听候安排;临近傍晚,它们便被组装完毕,正在落日余晖下一呼一吸。在医生准备将那些管线接到手术台上那孩子胸前里之前,这就是唯一的测试。它看起来像一团扭曲、盘根错节的乱麻,它很丑陋,设计上也有许多不完美之处。但这不是一场追求完美的比赛或是炫耀技能的展示,它是一场赛跑的唯二参赛者,另一位是时间本身。
杰斯没有去手术台。工匠的职责在拧上最后一枚螺丝时便已结束,此时此刻,他退后一步,将船舵交给下一组船员。杰斯暂且没有勇气去现场看结果,尤其考虑到机械先驱也可能在那里。对方昨夜在制造气肺上确实给了工匠一些建议,但他讨厌这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回到了学院。
维克托甚至无法拿起一把木工锤子有效地挥上几下,但他对海克斯科技贡献不可或缺。维克托是工匠与创造沟通时的第三者,一个冷静、客观、不留情面的实验员、评论家和理论建设者,用他犀利的点评和大胆假设鼓励着他们彼此。他是议员在学院的梅尔,梅尔是学者在议会的维克托,他们两个都在他心中占据着无可替代的地位。梅尔——璀璨夺目的梅尔,会推着他直面皮尔特沃夫巨大的行政体系,将他推上舞台;而维克托,他内敛沉静的搭档,会站在他身边,确保他没有被聚光灯闪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但如今,他的太阳与月亮皆已西沉。
当杰斯回望他错失的一切后,才意识到他有多么依赖她们给予的勇气与决绝。失去她们宛如失去他的双肺。
他走回锻炉前,再次拉动风箱。空气灌入,火焰熊熊膨胀,将男人的脸映得通红。杰斯抽出几条废铁,将它们送入锻炉:他无法在等待命运判决时无所事事,那个男孩失去了半截腿,既然如此,工匠还可以为他打造一条腿。倘若他活下来,至少还能行走;倘若他未能,那它将被放进他的空坟,好时刻提醒着议员他的再次失败,提醒他是如何没能从机械先驱手中挽救他本可挽救的生命。
他浑身疲惫、胳膊酸痛无力、在连续两天的高强度体力和脑力劳动后急需睡眠,但他毫无睡意。
午夜时分,机械先驱再次不请自来。杰斯正在调整假肢的最后几个部件,他瞪着不速之客,等待他嘴里说出什么令人失望的话来。接着,对方那条深蓝长袍被掀开,亚玛兰欣钻出袍子,扑进他怀里。杰斯吓得钳子都掉在地上,下意识一把抱住女孩。
“谢谢你救了他。“她小声说道,接着就不说话了,把脸靠在工匠沾满铁屑和污渍的围裙上,蜷缩起来,像一只小猫。等他终于从如释重负中反应过来、试图回答些什么时,却发现亚玛兰欣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杰斯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个他从没处理过的难题,表情像是在纠结该把一块烧红的金属扔进水里还是送回炉子。最后他无话可说,看向机械先驱。后者无辜地回望他。
“更多在化工厂爆炸中受伤的人找到了我们。“先驱说,”残留的腐蚀性气体正在灼烧他们的呼吸通道,一旦溶入血液中便难以代谢。我设计了一套过滤系统,能帮助他们清除血液中的有害物质。“
杰斯皱眉。“所以?”他问,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他长时间被忽视的身体开始报复性给他发出休息信号。
“没有你,他们无法做到这一切。”机械先驱说。
“你知道的,”杰斯回答,“你可以直接说‘我需要你帮忙’这种话。”
“我将此理解为同意。”先驱说。
杰斯低头看看亚玛兰欣。“随便吧,”他最终说,“但我可不是机械之躯。”他抱起女孩,朝工作室门口走去,先驱跟在他身后。
“你难道觉得我需要睡前故事吗?”杰斯忍不住问。
然而他一打开门,就看到整个庇护所的人都围在了门口。他们安静地站在黑夜里,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注视着杰斯和他抱着的女孩,注视着他身后的机械先驱,注视着先驱头顶的符文光环。每一个人眼中倒映的不止是烛火或奥术微光,还有别的东西,一种比感激更加强烈的情绪,某种古老先祖在漆黑荒野上的篝火边喃喃低语的情绪。他们围在他们的先知和工匠和女孩周围,如同深海里见到光源的鱼群,茫茫风雪中的 羊羣 ,仿佛靠近他们就能获得某种庇护和一个指引。
就在杰斯即将被这种诡异氛围驱散睡意时,先驱跨过他,走向前方。鱼群与大海、 羊羣 与风雪在他面前分开,默默退出一条路。当杰斯抱着亚玛兰欣经过他们时,每个人都朝他们微微颔首行礼。
他没别的去处,只能再次睡回机械先驱的巨树之下。中途亚玛兰欣迷迷糊糊醒来,像是遇到噩梦,踹了他几下,又不安分地到处测试一遍,最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枕在杰斯胳膊上,再次进入梦乡。
杰斯被她踹醒时看到机械先驱正飘在不远处,光环暗淡,但他知道对方没有睡眠这种功能。他曾经好几次将在实验室忙到睡着的维克托送回床上。维克托无法对杰斯做同样的事,所以轮到他忙到在实验室过夜时,杰斯醒来只会发觉自己身上盖着毯子———同一条毯子正挂在机械先驱身上。
他看着阴影中那团深蓝色,再次回到沉沉睡眠中。
第二十五日。
机械先驱设计的净化装置投入使用。起初,另一位制造者在得知他们需要锯开患者颅骨来缓慢过滤血液中的毒素时大为光火,却在考虑到净化效率时不得不隐忍妥协。接着,工匠又要给各种各样的伤者制作辅助装置或假肢,还得维修庇护所以及祖安其他人带来的各种医疗和净化装置。他在工坊里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抽出时间帮铁匠和皮匠升级了工具,以报答两人之前倾力帮助。
等他稍微不那么繁忙时,亚玛兰欣抱着纳夫出现在他面前。杰斯看着只剩一节胳膊的玩偶,习惯性去接。
“不行!”亚玛兰欣说,她伸出另一只手,上面拿着一把钳子,“你来教我,这次我要自己修!”
于是杰斯的临时工作室里又多出一张矮些的工作台和一套小号工具箱。他开始逐渐习惯、甚至享受在自己工作时,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周围忙碌。他也开始习惯傍晚出现在工坊门口的机械先驱。亚玛兰欣一点都不惧怕先知,总是钻到他袍子底下对杰斯做鬼脸。机械先驱,出乎意料对此毫无异议。他如同游离在这个庇护所之外的隐士,受人尊敬,却对除了杰斯和亚玛兰欣以外的人类维持着适当距离。
等女孩修好了玩偶,她又不知怎么地从机械先驱那儿找到了一套图纸,嚷嚷着要将上面的机器人造出来。
杰斯看着那份明显是从皮尔特沃夫学院拿出来的图纸,怀疑机械先驱在自己没注意时偷偷溜进过不止一次上城实验室———但那些图纸看上去有一段时间了,设计相当完善,然而不知为何始终没有投入生产。议员对此也不奇怪:皮尔特沃夫学院每年有上百个项目在进行,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大量精美绝伦的提案被随意弃置在某个文件盒底层或成了咖啡杯的垫子。从这点上来看,进步之城也是无情的科研机器。议会决定科研经费,导师们拼命吸引赞助以免课题流产,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当下最热门的投资方向以迎合幕后金主。自从他和维克托发明稳定海克斯核心的方法,百分之八十的新项目都在急切地向议会解释海克斯对经济贸易的突破性贡献———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几乎立刻拥有了海克斯飞门,但留给其他方向的资源几年来都寥寥无几。经费最窘迫时期,杰斯不得不在议会四处游说,用拉来改进海克斯飞门的赞助来偷偷延续对医疗和工人福利的研究。
他花了几小时研究这份名为“布里兹”的人工智能计划,在最后一页落款处找到一个签名。杰斯记得斯凯,腼腆、戴着眼镜,和维克托一样存在感稀薄。某天过后她从实验室消失了,就像在那之前无数梦想破碎的年轻人一样。他差点也成为其中一员,倘若维克托没有在那天傍晚叫住站上窗台的自己,他也会悄无声息于某一天从皮尔特沃夫学院消失。
杰斯翻过最后一页。项目书最后一页贴着斯凯用作备忘的便签,包括好几种向维克托提起这个项目的开场白。他希望她成功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再露面。杰斯翻阅这些便签,抚摸过研究员的遗言。为什么斯凯从没和我提起过这件事?他想。
“皮尔特沃夫的一切都令人眼花撩乱。”斯凯写道,“但我担心自己会迷失其中,我花了数十年,从底城一步步走来,才得到与这些天才工作的机会。我前进得如此之远,以至于险些忘记我来自何处,于是这个项目便诞生了。”
“我想让我的家乡变得更好。”她写道,“维克托会理解我。只有维克托会理解我。”
他看着眼前一切,突然意识到过去几年,他都将时间都花在了无意义的担忧与焦虑上。杰斯·塔利斯将大把大把精力浪费在议会、周旋于商人与政客之间,以为自己能学会贵族语言坐上谈判桌,断定他必须先爬到顶层才能做出一番改变,才能在进化日的舞台上宣布他们的未来很光明。皮尔特沃夫用它光鲜亮丽的图景迷惑了他,让他不得不一次次为理想、为学术妥协,一次次拔高他的评价标准,似乎只有解决某个宏大的社会问题或是再一次创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突破才值得他在意。
但在这里,祖安一间简陋的工坊里,他挽救了一个险些被死神宣判的男孩,亚玛兰欣说他是最好的老师,人们见到胡子拉碴一身炭灰的他也会由衷朝他微笑———在这里,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制造他曾不屑于制造的塔利斯家族的锤子,只关心最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却找到了他本以为只有在云层之上才能找到的意义。他本可以如此容易地得到这种满足和愉悦,如今却不得不成为一个深陷政治泥潭、无力解决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却也无法装作视而不见、永远无法得到真正快乐的可怜人。
他感觉自己属于这里,于是这让他心情更加烦闷。因为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祖安。不属于一个他的敌人根据他老友残留执念创造出来的乌托邦。
议员之首大受打击,站在原地,拿着那份项目书。假如他的老友此刻在场,也必然心领神会,因为维克托已然预料到杰斯是如何浪费了他的头脑、天赋和技能,以及他那光辉灿烂、来之不易的盛年,将它们变作毫无价值的弃物丢进一群不理解他真正价值的皮尔特沃夫贵族议员中。当他在歌剧院、在舞会、在觥筹交错之间挥霍他的精力与才华,去追逐那个看上去诱人的上城理想和光明未来时,他瘦骨嶙峋、虚弱不堪的搭档,从祖安的夹层,独自走过进步之桥,跨过皮尔特沃夫学院那四十级台阶,将他所剩无几的日夜投入实验室,相信杰斯会理解自己,满心期待地等候杰斯回到科研之中,回到他们进步的起点,找回他们最初的理由。
【又一轮】虎口脱不了险(下)
*rps,现实背景;下篇ypl视角,尾声上帝视角。
*灵感来源:11.9又一轮上海合体。
*写作目的:拉高本人文集的亲吻均值(这回是真的)。
上篇指路:【又一轮】虎口脱不了险(上)
(五)
距离说要晚上聊聊,已经过去了12个小时。其间闫佩伦一直忙得连轴转,连手机都来不及看。
但手机其实也没啥可看的。
上午一别,没多久张祐维就发了几张合照过来。闫佩伦顺势问:“晚上你几点能结束?”过了俩小时,回了仨字儿:“说不好。”然后再没对话。
而现在已经到了晚上。闫佩伦陪...
*rps,现实背景;下篇ypl视角,尾声上帝视角。
*灵感来源:11.9又一轮上海合体。
*写作目的:拉高本人文集的亲吻均值(这回是真的)。
上篇指路:【又一轮】虎口脱不了险(上)
(五)
距离说要晚上聊聊,已经过去了12个小时。其间闫佩伦一直忙得连轴转,连手机都来不及看。
但手机其实也没啥可看的。
上午一别,没多久张祐维就发了几张合照过来。闫佩伦顺势问:“晚上你几点能结束?”过了俩小时,回了仨字儿:“说不好。”然后再没对话。
而现在已经到了晚上。闫佩伦陪着品牌方饭局,还喝了点酒,一看表,都10点了。眼瞅着这边儿快结束了,而张祐维那头还是没有动静,忍不住发了条微信:“哥,还在工作?”
微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蹦出来一个字:“嗯。”
闫佩伦想起来,张祐维下午是跟刘旸一起有个拍摄,就问:“还跟教主他们在一块儿呢?”
“对。”
“快完事儿了吗?”
“不好说。”
闫佩伦失落地收起手机。
十五分钟后,这份失落变成了不爽。
因为,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就在这家饭店金碧辉煌的洗手间里,闫佩伦迎面碰上了刘旸。
“刘旸?你咋搁这儿呢?”
刘旸直接被问懵了,一边甩手上的水一边失笑:“怎么着,闫老师,我为啥不能搁这儿呀?我跟朋友聚会约这儿了呗我。挺巧的哈。”
“诶不是,你工作都完事儿了?”
刘旸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无语:“呃,你是谁派来的监工吗?就不能让人歇会儿?早结束啦,八点钟就散了。”
“啊?那……张祐维没跟你一起吗?”
“他跟我一起干啥?我这是大学同学聚会……”
这下闫佩伦明白了,他是让张祐维给骗了。脸要往下掉,勉强维持着笑。
刘旸补了一句:“你找祐维呀?我们拍完他就回酒店房间了,说要休息一下。你打电话问问呗。”
等人一走,闫佩伦眉毛立刻拧成一团,心里的火噌地一下蹿了上来:扯这么个蹩脚的谎,一拆就穿,糊弄谁呢。这老头啥意思?到底啥意思???
很快,心里的火又唰地灭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苦涩层叠泛起。闫佩伦心里很清楚,张祐维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连谎话都编不圆。
他就是故意的。他不怕你发现他在撒谎。他这样就是摆明了告诉你:“不想见,别找我。”
闫佩伦此刻与1912年北大西洋上的泰坦尼克号深深共情,心情有如沉船泡冰水。讪讪地想起张祐维傻不拉几的笑声,不太智慧的眼神,突如其来的起哄,七零八碎的手欠,破烂不堪的包袱,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这么一看,好像也没啥特别招人稀罕的地方。
但是自己怎么就一头栽进这坑里,陷进去了呢?
酸涩,憋屈,闹心。烦死了急。
闫佩伦感觉这样下去可不行,太丧了。不能再内耗了,得往外耗一耗。你说冤不冤?凭什么他在这里抓心挠肝,张祐维在屋里呼呼大睡?世间竟有如此不平事!
不行,得去找他,拉他垫背。立刻,马上,非见不可。
(六)
闫佩伦热血直冲脑门,一路风风火火冲到张祐维房间门口,伸手就要敲门。但勇气突然耗尽,要敲门的手就这么定住。收起手来,原地绕了两圈,像找不见尾巴的狗。又要敲门。又定住。又绕圈。
如此反复三四遍,憋闷焦躁的情绪越积越厚,闫佩伦实在受不了,一巴掌拍在门上。
门发出啪的一声响,震得闫佩伦掌心发麻,声音还挺大。房间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后远远响起:“诶!谁呀?”
闫佩伦没回答,他默默地收起手,叉在腰上,低头抿唇。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的声音又响起来:“这么晚了,谁呀?”这回声音清晰多了,显然是人已经到了门前。
但是门并没有立即打开。房间里也不再响起声音。
门里门外,不谋而合地陷入了绵长的安静。静到能听见心跳声。
在这片一点儿也不平静的安静中,闫佩伦抬起头看向门上的猫眼儿,目不转睛。
他知道张祐维正从猫眼儿里看他。他猜张祐维一定在纠结。他不确定张祐维会不会开这门,但也不想逼他开门。所以他只能直勾勾地盯着猫眼儿,用口型默念:“我,我,就是我。祐维哥,开门儿吧。”
可门还是迟迟不开。
闫佩伦没了耐心,举起一拳就要往门上怼,不料咔地一声,门动了,向内倾斜,露出半张脸来。
张祐维眉头紧锁,看起来也很苦恼,先四下张望了一番,再没辙地看向闫佩伦,眼睛里有特别深的情绪在剧烈翻腾。闫佩伦张了张嘴,但啥也没说出来,就跟张祐维这么无声对峙着。
然后,张祐维心软又认命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抓住他举着的拳头,将他拉进门里。
咔地一声,门关上了。
屋里挺暗,玄关没开灯,只有里屋的床头灯开着,提供了些微光亮。闫佩伦勉强能看出个老张的轮廓,毕竟离得也比较近。
但是,这么近,又这么暗,是不是有点那个?俩人就这么杵在玄关,既不说话,也不往里走,不如先开个灯。闫佩伦刚想去摸墙上的开关,才发现自己的右拳还攥在张祐维手里。顿时感觉更那个了。
一紧张,不免张口扯淡:“哥你这屋雀黑,挺省电啊。”声音有点不自然。
说完只听张祐维含糊地“嗯”了一声,好像又近了些。这下闫佩伦已经没退路了,或者说,他早就靠墙了,因为玄关就这么大。心跳声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响,像有个熊孩子在胸口拍皮球,不知轻重,咚咚咚咚。
在心跳的轰鸣声中,闫佩伦感觉到张祐维缓慢、犹疑、小心翼翼地越靠越近,最后近乎于抱住了自己。然后,先是额头轻轻地抵在一起,把俩人间的距离默默取消。接着是鼻尖相碰,俩人的呼吸马上搅成了一团。暧昧得一塌糊涂。
这老张祐维还挺会,小看他了,闫佩伦心想。
终于,嘴唇上产生了一个柔韧的触感,在黑暗中,无限清晰,数倍放大。温热,缱绻。紧贴,轻吮。舔舐,翻搅。渐渐,由浅入深,难解难分。
巨大的喜悦与美好涌入胸口,闫佩伦一时心潮澎湃,不禁回抱住张祐维,摸向老张发丝柔软的后脑,轻轻按住,微微侧头,将吻再加深。
强烈的激情在体内连环炸开,像烟花,像炮仗。随着爆炸的气流,思绪在飞升,跃入云端,越过一切意义,最终飘飘然然降落回唇齿之间。
等到这个吻结束,两人都还有些激动。
闫佩伦肩膀一沉,是张祐维顺势把脑袋搁在了他肩上。热腾腾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和耳畔,拨得他发痒。然后他听见张祐维低声叹息:“坏了,佩伦儿,唉,这下不是……完犊子了嘛。”
闫佩伦非常明白张祐维指的是啥。还能是啥。他们俩都有反应了。
羞涩不可避免地涌了上来,但闫佩伦还是故作轻松地提议:“啊,那,要不咱俩,互相……?” 话还没说完,老脸就是一红。
张祐维怕烫似地弹开,张口结舌地说:“诶,你别、你别整,别整这出……”看了一眼闫佩伦面红耳热的样儿,更不好意思了,臊眉耷眼地催促:“你快,你别闹,你上那边儿坐着去。”手还慌乱地扇来扇去。
闫佩伦腹诽:哎呀妈呀,你这会儿嫌我闹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先闹的。
但害臊之情终究还是盖过了吐槽的欲望,闫佩伦顺着张祐维手指的方向默默走进里屋,从善如流地坐到了单人沙发上。张祐维则就近坐到床沿上。坐下前没忘了把开关全给摁亮了,霎时间灯火通明。
在这亮如白昼的房间里,俩人分头坐着,隔了三米多远,各自静静地等反应消下去。
一时无话,还挺尴尬。
等冷静下来,闫佩伦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了:“张祐维,你看这咋整吧。”
张祐维扶着额,显得相当发愁:“咋整,我也想知道咋整。”
闫佩伦尽量让语气轻盈:“那要不,我启发你一下子呢?……演完《尤利娅别哭》那天,聚完餐就剩咱俩,在外头坐着说了会儿话,你还哼歌来着。你记得吗。”
“嗯。”
“我从那个时候……就,嗯,就已经是,现在的这个意思了。”话到嘴边,闫佩伦还是没好意思。
说得虽然含混,但不影响理解。张祐维当然听懂了,低声回:“……我知道。”
“哦,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啥都不知道呢。”闫佩伦揶揄道。
“……那怎么可能嘛。”张祐维嘟囔,把脸深深埋进手心。
“那……你咋想的?”闫佩伦瞟他,又加码了一句:“你刚才……那样,是啥意思?”
张祐维脸埋手里没动,好像一心不能二用。
闫佩伦见他不吭声,开始急赤白脸了:“不是,你亲完咋还能赖账呢?老张啊,你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啊。就一点儿实话也不说,是吧?”
张祐维闻言,慢慢放下手,一脸懊丧地看向闫佩伦。闫佩伦一看他这表情,也挺难受,气焰立马熄灭了大半,像秋后的蚂蚱,等候发落。
终于,张祐维开口了,低沉地,苦涩地,一字一句地说:“佩伦儿,咱俩一喜搭档上的时候,我刚在郑州躺了半年。但其实回郑州之前,我也有快两年没有正经演过东西了,纯纯赋闲在家。我跟你说过,你还记得吧。”
闫佩伦听得有点懵,他咋突然说这个?中间是有啥剧情我跳过了?还是刚刚有谁断片儿了?
张祐维接着说:“所以,没活儿的滋味,我比谁都清楚。咱俩挺像的,你也比谁都清楚。”
闫佩伦点点头。然后呢?
张祐维接着说:“佩伦儿,现在不一样了,你现在有活儿了。你有很多工作,将来还有更多机会。这在前几年,根本想都不敢想。”
闫佩伦眯起了眼睛,他好像知道张祐维要说什么了。
张祐维停顿缓了缓,很认真地接着说:“佩伦儿,你现在一点一点好起来了,不能再掉回去。别因为谁耽误,再给搞砸了。不值当。为了谁都不值当。尤其是这种……这种情况,风险太大。所以,所以我,唉,我不能……唉,你明白吗?”
闫佩伦心头一震,感动、苦涩、窝心、喜悦、沉重,多种截然相反的感受成群结队地涌上来。
原来,张祐维所有的那些装傻、犹豫、胆怯、压抑、退缩,全都是因为在替他考虑。原来,不只是他念念不忘,张祐维也早已无法割舍。
闫佩伦脱口而出:“哥,你想得这么多啊?”
张祐维苦笑:“是啊。天天想,可不就想了这么多嘛。”
闫佩伦挠挠头,脸红了。世上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么会搞他心态了吧。这不比直接表白更……?
都到这份儿上了,得说清楚。闫佩伦凑过去,坐到张祐维旁边,捉起他一只手握紧,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地说:“哥,我都明白了。但其实吧,你说的这两件事,也不冲突啊。”
张祐维轻轻摇头,但没反驳。
闫佩伦接着说:“我之前可太emo了,不知道你啥意思。唉呀,给我整得吃不好睡不好,闹心坏了。刚才我在门口等你开门,紧张得都快yue了。”
张祐维失笑,反手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紧。
闫佩伦接着说:“我现在心里有数了。张祐维,你是不是特喜欢我?”
张祐维被击沉,一脸没辙,低头默认。
闫佩伦接着说:“我现在也明白你在担心啥了。但其实有活儿干,和咱俩互相喜欢,不矛盾。咱俩之间的事儿,本来也不需要昭告天下,不用受别人影响。喜欢不是耽误,也不会搞砸。我喜欢你,兴许我活儿还干得更漂亮了呢?”
张祐维忧虑地说:“你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闫佩伦接着说:“我没打算现在就能说服你,但你可以看我表现啊。我有活儿就好好干,你也接着好好干活儿。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还会在组里见。等你不担心了,咱俩不就,没啥可纠结的了吗。”
张祐维的神情逐渐变得柔软。
闫佩伦眼眶发热,很郑重地接着说:“反正,我一直都是这个意思,不打算变了。祐维哥,你呢?”
张祐维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抱住闫佩伦。
这完全不是一个好哥们儿式拥抱。抱得很迫切,贴得很紧密,像要嵌入彼此的胸膛,闫佩伦都有点儿喘不过气了。心跳在共振,杂乱无章,且越来越响亮,好像在说:咚咚咚咚,心意相通。然后闫佩伦就听到张祐维在耳边低语,声音温柔:“我当然也是。”
这一刻,心安与满足,夹杂着热烈与激荡,让俩人都充盈了。
就这样抱了很久很久。
直到闫佩伦发觉,自己的后脑勺一直在被不停地扒拉,实在破坏气氛,没忍住说:“你干嘛呢?手咋这么碎呢你?”
“不是,你这里有搓头发翘起来了,跟个尾巴似的。我今天上午就发现了,翘一天了都。”
“啊?是吗?我都不知道。不是造型的一部分吗?”闫佩伦闻言摸自己头发。
“现在没事儿了。我刚才给摁下去了。”张祐维邀功似地笑了,一脸的清澈。
闫佩伦深感无语,如此动情的时刻,这老张祐维怎么还是改不了手欠的毛病。自己栽在这么个人身上,不知道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张祐维再次吻过来时,闫佩伦迷迷糊糊地想,好像是来不及了。
【尾声】
十二月的第一天,张祐维点开微博,看到了闫佩伦发来的调酒接力。别说,他的搭档欠嗖嗖使坏的那副顽劣样儿,还真挺可爱的。看一遍乐一遍。乐到第四遍时,闫佩伦打电话过来了:“哥,你干啥呢?”
张祐维张嘴就问:“你又伤哪儿了?怎么还用云南白药呢?”
闫佩伦明白了,他哥正在看他的视频呢,笑眯眯地回:“没事儿,就磕了一下腿,现在都好了。”说着揉了揉腿上的淤青,疼得龇牙咧嘴,幸好不是在打视频。
张祐维还是听出了端倪,摆出年长者的架势说:“你自己得注意了,别磕磕碰碰都不当回事儿,你当自己还年轻呢。”
闫佩伦连声应下,又问:“那你看到视频后面了吗?”
张祐维秒懂,极端无奈地说:“士力架呗?你还咬一口搞里头,不埋汰吗?”
闫佩伦显然对自己的巧思很满意,嗤嗤笑了半天,说:“哎呀,亲过多少回了,现在开始嫌弃我埋汰了?是不是有点晚?”
张祐维扶额,老脸还是一红,喃喃地说:“……没嫌弃。”
这个下午太阳光明美丽。虽然俩人因为各自工作,又很久没在一块儿了,但这一天的江苏和云南,午后阳光不约而同地暖融融,都晒得人舒服敞亮。闫佩伦晒着太阳眯起了眼,随口说起自己工作时的见闻,顺手点了一根烟。
张祐维听见,心念一动,开始随地大小唱:“把烟熄灭了吧,对身体会~好一点。”
“这啥呀?”
“歌啊。《虎口脱险》。你不知道?”
“哎,是不是姜昆有一个相声就叫这个?春晚上演过?”
“那叫《虎口遐想》,哥们儿。《虎口脱险》是老狼的一首歌。民谣。”
“真有这歌吗,又是狼又是虎的,你别是忽悠我吧?”闫佩伦倒是真把烟给熄灭了。
“真有!你咋还不信了。‘说过不会掉下的泪水,现在沸腾着我的双眼。爱你的虎口~我脱离了危险。’这么经典,你没听过?”张祐维又清唱了一段,自证清白。
“没听过。虎口脱险,啧,这小比喻整得,还挺忧伤啊。”闫佩伦意有所指地说,语气怪怪的。
又来了。这小子,八成是又缺安全感了。以防他内耗,张祐维中气十足地回:“什么虎口脱险,都说了脱不了、脱不了的呢!”
听筒里,闫佩伦的笑声徐徐传来,再没停下。
(完)
*bgm指引:文兆杰《太阳光明照我心》;老狼《虎口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