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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哪!哪怕死亡也好 我别无...


“天哪!哪怕死亡也好

我别无所求,别无所求

死亡也好

人是愿意为爱而死的”


“天哪!哪怕死亡也好

我别无所求,别无所求

死亡也好

人是愿意为爱而死的”

Satellite5

狂児🎂ナリタタン2025

*使用了网路图片用于练习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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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聪实2025生日快乐🍰

*复健期,使用了网路图片用于练习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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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历是块小甜饼
“是本人哦,聪实要再确认一下吗...

“是本人哦,聪实要再确认一下吗?”

“是本人哦,聪实要再确认一下吗?”

猿猴麵包樹千秋

[狂聰] 有為轉變

聰實是從早上開始感覺不適的。

從床舖裡坐起來的時候就有點噁心,頭腦昏沉,也吃不下冰箱裡事先買好,打算作為早餐的飯糰。他推想肇因是昨晚的酒會,花上不必要的金額,吃下油膩食物,烏龍茶還被換成酒,在鼓吹中喝了兩杯。他不嗜甜,也不怕苦,只是覺得酒水昂貴,又沒能從那種苦味裡嚐出些值得一嚐的滋味。或許這是會隨著年齡增長改變的部分。聰實想。像大了一點就能享受吃辣,喜歡蒜味,得以面不改色地吃下青椒和茄子那樣。

他放任自己多躺了一會兒,才慢慢起身準備。大學沒有課,但他答應到餐廳幫同事代四個小時的班,工作日的午後不至於太忙,也許起身活動狀態會好轉。他的腸胃隱隱發疼,不太確定是否因為飢餓,但實在提不起胃口進食。...

聰實是從早上開始感覺不適的。

從床舖裡坐起來的時候就有點噁心,頭腦昏沉,也吃不下冰箱裡事先買好,打算作為早餐的飯糰。他推想肇因是昨晚的酒會,花上不必要的金額,吃下油膩食物,烏龍茶還被換成酒,在鼓吹中喝了兩杯。他不嗜甜,也不怕苦,只是覺得酒水昂貴,又沒能從那種苦味裡嚐出些值得一嚐的滋味。或許這是會隨著年齡增長改變的部分。聰實想。像大了一點就能享受吃辣,喜歡蒜味,得以面不改色地吃下青椒和茄子那樣。

他放任自己多躺了一會兒,才慢慢起身準備。大學沒有課,但他答應到餐廳幫同事代四個小時的班,工作日的午後不至於太忙,也許起身活動狀態會好轉。他的腸胃隱隱發疼,不太確定是否因為飢餓,但實在提不起胃口進食。飯糰被他帶出門,又原封不動地帶回家。店內沒人注意到他有什麼不對勁,可能本來話就少,表情變化不大,意外地也蠻耐痛的。在校期間常拿全勤獎,不是沒生過病,只是生了病還是會循規蹈矩地做該做的事、去該去的地方。在家裡不舒服,跟在學校不舒服,對他來說也沒什麼差別。

他在返家的路上買了解酒液,勉強自己喝了一點,然後坐在公寓玄關處,耐心守候反胃的感覺退去。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聰實疲勞地想。喝少了醉不了只是一口苦味,喝多了醉過頭也還是一口苦味。他本來想就這樣爬進屋裡,被子都不蓋直接昏死在地板上,靠睡眠解決困境。但隨即看到門邊堆得半滿的洗衣籃。聰實的公寓沒有洗衣機,但徒步十五分鐘外就有間自助洗衣店,平時他一週過去一次,但上禮拜打工時間長,又剛好碰上報告死線,本來就打算趁著今天的空檔把髒衣服洗好,現在不處理的話,明天他就只能半裸著把外套當上衣穿出門了。

聰實像個鬥敗的拳擊手,垂頭坐在當地掙扎了五分鐘,才支撐自己站起來,蛻殼般脫掉身上的衣服,丟進洗衣籃。又花了點時間,從衣櫃裡翻出壓在底部、很久沒有穿過的衣褲,然後拖著籃子出門。

他是在看著滾筒洗衣機的水流翻攪時開始嘔吐的。

還來得及衝向角落,把酸水咳進堆滿洗衣精盒子的垃圾桶。他沒吃東西,所以也吐不出什麼,但腹部更痛了,他同時覺得冷,又渾身出汗,這才意識到事態不太尋常。衣服還有四十分鐘的洗滌時間,那之後會再需要半小時的烘乾。因為洗衣籃頗沉,他出門前捨棄了背包,只帶了一些零錢出來,放著保險證、鈔票的皮夾、手機都在家裡,十五分鐘的距離外。聰實虛弱地抓著垃圾桶,腦海掀起亂浪。他沒辦法走更多路了,真要說的話,只想要躺倒在地蜷縮起來,把腦袋塞進肚臍裡,拿身上剩餘的力量去擠碎來自體內的那股疼痛。但疼痛擠不碎。十四歲的聰實在南銀座街道上拔足狂奔,掐緊腹部和喉頭的力量唱歌,多年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他拖著腳步走往和家反向的位置,把每根電線桿當成沙漠中的綠洲,拿使勁到發白的手指抓著它們,直到能提起氣力繼續往下走。十分鐘的路他可能走了半輩子,穿過自動門進入急診室的時候,聰實感覺自己老了二十歲。在他半跪在地,有人推著輪椅匆匆而來時,他還記得自己想,那也不壞啊。老了二十歲。會懂酒的滋味,口袋有菸,會解讀隱喻、行動從容。會從副駕駛座移動到駕駛座上,長年累積起來的經驗,也更能夠解決眼前的困境。會做努力,而不是流連不去。

護理人員從背後托住聰實的脅下,將他提抱起來,聰實看著自己被放進輪椅,心想:我知道這個擁抱的用意。

到那個時候,他就跟狂兒一樣大了啊。

聰實和他的輪椅如同斷線風箏,穿梭盤旋於各個診間,有人問他話,有人拿耳溫槍戳他,有人雙手交疊,像嘗試凹陷一塊麵團那樣按壓他的腹部,還有人得清理他吐在地上的東西。聰實應答、喊痛、致歉,被抽走了一管血,輪椅換成了輪床,他躺在醫院一角,得以實現縮成一團的心願,安靜地等候宣判。院內的冷冽空調多少對大腦進行了降溫,比起專注於疼痛,聰實開始分心希望這趟夜間急診不至於花掉太多錢。也許只是兇猛一點的食物中毒,吊瓶點滴,拿點處方藥就能了事。匆匆前來的護理師掐熄了短暫燃起的希望之火,告訴他這是兇猛一點的闌尾炎,他的肚子需要被打開一個小洞,拿掉一些東西。有幾張表格得簽,手術同意書上的條列繁複,各種風險長句之後,通常以死亡作結。聰實是連吹風機說明書都會詳細閱讀的人,所以他橫躺在床上,看完了自己以膿瘍、腹膜炎、呼吸衰竭、敗血症、腦中風和心臟衰竭死亡的可能性後,堅強地在紙上簽下了名字。護理師態度親切,知道他渾身都痛,取來了手術服,拉起隔簾讓他在床上慢慢更換。帶走他的衣物時,也詢問是否要聯絡親屬友人。聰實說不用。護理師往他的腹部蓋了條加溫過的毛毯。疼痛不減,但心裡好過了一些。

聰實半昏睡過去,在輪床移動時醒轉,有人將他從本來就很冷的診間,送入溫度更低的手術室。

只是個小手術,比起恐懼,聰實更渴望痛苦隨著打開的小洞流失殆盡。他想著在滾筒裡靜止、和腸胃一般打結成團的衣服,想大學和家庭餐廳,有人推著帶滾輪的小車經過隔簾外,金屬規律碰撞的聲音,還讓他想起狂兒鐵罐。最後一次他要放錢進去的時候,硬幣已經滑不進洞裡了。沒有嘗試的必要,紙片的計算數字很清楚,但聰實還是換了幾個角度,想把錢塞進去。沒來由地,空隙在那個時刻顯得很重要。不如他擁抱狂兒的當下,前胸貼著後背,手臂環繞身軀,皮膚和衣物沾黏在一起,分寸間隙都不留。

氣麻面罩蓋上臉孔時,有人要他數到十。聰實雙眼緊閉,看見指揮手指揚起又落下,團員們用點頭打拍,他數到七,張口吸氣,歌聲滾落喉間,吞食草莓,長出蘋果,在心生根,朝胃發芽。

他夢見他說他要吃橫隔膜。

大概不是夢,狂兒就點了橫隔膜給他。拿出來烤的東西,很像聰實體內正在發炎、潰爛的部位。他不要沾過名片的夾子碰過的東西,但他一直收著人生中第一次拿到的名片。收在哪裡了呢。代紋還不會閃閃發亮的那一張。曾經為了將它收進錢包最深的夾層裡,聰實對折了那張紙片。紙的材質不差,在他指尖像植物硬莖,帶著股柔韌的反彈力量,得花點時間對齊四個角落。對折再對折,兩次以後,大概就是極限了。人們說紙最多只能折到七次,人們也說如果將紙折到一百零三次,它就會變得跟宇宙一樣大。跟宇宙一樣大會是什麼概念。宇宙自體不也是持續在膨脹的狀態嗎。他展開名片,線痕分割畫面,它褪色、綻裂,在畫面中心劃出蒼白的十字架,將狂兒的名字從中剝開,攔腰折斷,一分為二。那是擁抱的意義嗎。以手臂將一個人分成上與下,用軀幹將一個人分成左和右,理智與衝動,有心與無心。但聰實想,全都顛倒過來了不是嗎。他的理智在下,他的腳想走,他的手不想,他的心臟在左邊,狂兒的心臟也在左邊,他從背後倚靠他,他們有心的一側全在同一邊,無法互補,不能合音。高中三年,大學四年,聰實數到七,將紙折了七次,普通人的世界就會大幅度地膨脹起來,把狂兒像塞不進罐子裡的硬幣一樣推擠出去。

母親用筷子仔細地將魚皮撕扯下來,聰實被那股力量驅使,也剝開了閉合的眼皮。他看見蒼白的天花板隔板,以許多十字分割、構築而成。他的左手被被單蓋住,所以他先抽出了左手,再轉頭去看本來就放在外頭的右手。因為燈火明亮,刺目地映照院內全白的天井和牆壁,就顯得黑色的物件格外突出。聰實沒有戴眼鏡,但那是狂兒。在床邊。靠坐在一張不怎麼舒適的椅子上,頗為閒適地交叉雙腿。他的西裝外套披在椅背上,沒打領帶,扣子落下了兩顆,露出一塊不深不淺的菱形皮膚。因為他盯著手機看,得以讓聰實花上點時間盯著他看。他的腦袋和視線都起霧。他想跟狂兒說,你看我們一樣大了。我知道你的口袋有菸,有名片夾,吃辣,不怕蒜味,背上有翅膀,所以常常往天國跑。他偶爾帶聰實一起去,叫聰實一起去,聰實再也不去以後,就莫名其妙長在了他的手上,可能更常往地獄跑。他不太喜歡那樣。但如果不知道喜歡是怎麼回事,可能也說不上明白不喜歡是怎麼回事。

「衣服。」聰實用沙啞的嗓子開口。

狂兒聞聲抬頭,俯身靠近過來。

「幫我收衣服。」

「什麼?」

「我的衣服還在洗衣店的機器裡。」聰實說,「不趕快拿出來烘乾的話,就要重新洗一次了。」

「你什麼時候丟下去洗的?」

「進醫院以前。」

「那早就臭掉了啦。」

聰實彷彿直接聞到那股霉味般皺起臉,狂兒就沒什麼辦法了。他問洗衣店在哪裡,把自己的手機給了聰實,讓他用發麻的指頭在地圖上標記地點。

「護士小姐說,聰實君麻醉醒過來以後可能會講些奇怪的話,結果感覺還是正常到不行嘛。」狂兒接回手機,「不過肚子上有個洞,還在擔心洗衣機的事,可能也是胡言亂語就是了。」

他揭開簾子離開,沒過太久,護理師抱著夾板進來,看見聰實醒著,就為他測量體溫,把眼鏡還給他。

「沒事吧?」然後護理師問道。

「好像還沒有特別覺得痛。」聰實回答。

「不是啦,我是說那個人。」護理師低聲說,「拿走你的衣服的時候,褲子口袋掉了名片出來,因為看起來放得有點久了,我想應該是熟人,就打了電話過去聯絡。」

護理師從上衣口袋裡拿出紙片,放在聰實手邊。

「雖然講話的方式很普通,但聯絡完以後才想,是不是不太好,就是、好像是黑道的樣子。」

「是黑心公司。」聰實說。

「黑心公司。」

「我叔叔在黑心公司上班。」

護理師帶著心領神會又欲言又止的態度離開了,聰實有氣無力地歪著腦袋,手裡握著那塊折過兩次的紙片,心想原來在這裡啊。簾子的上方看出去,對牆上有面鐘,大概又過了四十分鐘以後,護理師再度進來,移動他的輪床,將聰實從恢復室送到普通病房去。他在途中就半睡半醒,等床在病室裡完全安置好以後,便整個昏睡過去。再次醒來時,四周沒有時鐘,但天已經亮了。圍簾敞開,三人病室裡,只有他一個人使用了靠窗的這個位置。狂兒不在。聰實想,我又做了一場夢。叫黑道去自助洗衣店拿衣服的夢。可以把這寫進畢業文集裡。如果大學有那種東西的話。

他躺在床上,沒來由地就有點難過。可能因為這裡是醫院,人們不會在醫院做什麼輕鬆的事。而且麻醉消退以後,傷口有點痛起來了。聰實忍受了一下,但不太確定這是不是忍過去比較好的事,說不定有什麼東西裂開或者破掉了,呼叫鈴拖著一條電線垂在枕邊,他抬手剛按,狂兒就來了。

他單手提著聰實在百元商店購入的塑膠洗衣籃,進來後沒花上什麼張望時間,直直走到病床邊。

「怎麼啦,聰實君。」狂兒放下籃子時說,「在哭嗎?」

「沒有哭。」

他拉來一張椅子坐下。

「有點在哭的感覺欸。」

「可能是因為怎麼也想不到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而不是狂兒吧。」

「我連小感冒都不會得喔。」

「職業性質來說,肚子會有個洞的人更可能是你吧。」

神色凝重的護理師在這個時間點抵達了,過來給止痛劑時,以狂兒為中心,繞開了好大的一個半徑。

「是胃潰瘍。」聰實說,「黑心公司很傷身體。」

「真的欸,痛得像被人捅了一刀。」狂兒說。

護理師沈默地給藥,聰實安分地平躺,狂兒平靜地整理籃子裡的衣服。有隻腕錶掛在護理師的上衣口袋,聰實得知了時間。狂兒離開很久,但洗衣店沒有那麼遠,他大概重新洗過了一遍衣服,坐在聰實坐過的椅子上,看水滾動,再放進烘衣機裡,看衣服滾動。他擅長摺衣的程度讓人有點不舒服。護理師離開以後,聰實制止他,狂兒才終於放下了手裡的四角內褲。

「你在東京嗎?」聰實問。

「嗯?」狂兒回話時看著空蕩的床頭櫃,「嗯。正準備要回大阪。認識的小姐要我買那種,長長的餅乾當伴手禮,接到聯絡的時候剛好在車站裡排隊。那種跟空氣一樣的東西會好吃嗎,大排長龍欸。」

「長長的餅乾呢。」

「沒買啊,哪有時間買什麼餅乾。聰實君的闌尾爆炸了欸。」

「沒有爆炸。」

「好令人擔心啊。」

「擔心什麼。」

「是不是在學校交不到朋友,所以才連開刀都要一個人來啊。」狂兒說,「不用想也知道,就是那種餐會幾乎不去,去了也不喝酒,最後一個到,第一個走的人吧,聰實君。不隨波逐流一點,人生會過得很辛苦喔。」

聰實要回話,但大概就在這個時刻,他想起跟狂兒對話實在費勁的事實,於是保持了沈默。

「啊,又是那個才不想被黑道說教的表情了。好懷念。」

「沒事就趕快回大阪啦。」聰實無力地說。

「嗯,我等聰實君放屁了再回去。」

「你說什麼。」

「你要放屁啊。是這樣的吧。放屁了才能吃東西,才能出院。」

「你要就這樣坐在這裡等我放屁。」聰實用不是疑問句的方式說。

「幸好換洗衣物都有了,」狂兒看著洗衣籃說,「等下再買支牙刷,應該就沒問題了吧。住院的人還需要什麼啊,蘋果跟漫畫嗎。」

「要是我一個月都沒放屁怎麼辦。」

「我是可以放個長假啦,但人一個月都不放屁會死吧。」

「好煩啊。」

「別死喔。」

拜現代醫學先進所賜,聰實不會死。腹部的傷口不大。高中三年的合唱慢跑訓練,也讓他擁有比想像中更強韌的體能。和狂兒興致闌珊地對話幾句以後,他又睡了一個小時,這次醒來,狂兒還在,正用瓶裝水、果盤、漱口杯和牙刷把床頭櫃堆滿。到那個時候,聰實已經得到醫師的允許,在走廊上來回散步幫助排氣。頭幾趟狂兒還慢悠悠地跟在身邊,最終坐到廊道盡頭的椅上。聰實朝他走去時,陽光就在狂兒身後的窗外,自密集建物的縫隙鑽出、透過白色襯衫,朝聰實眼中刺來。對方會在他走經身邊時,說做得好;又在他走離開時,說加油。這麼來回幾趟後,聰實氣不打一處來,深怕自己以放屁來回應對方的鼓勵。這又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憋進去也不行,吐出來也不是,狂兒在身邊,就全是不能控制的事。

他在三百公尺長的走廊上,來回各走了十趟,感覺已經盡力,這就拖著腳步回到床鋪,背向狂兒而躺。

「加油,聰實君。趕快放屁吧。」狂兒的聲音從後方悠悠傳來。

「不要再說了。」聰實說。

「沒有什麼好放不開的啊,你有的東西我也都有。」

「狂兒沒有羞恥心吧。」

「這種一針見血的能力,我好像也沒有欸。」狂兒說,「要幫你拍拍背嗎?說不定拍一拍就放出來了。」

他把排氣這種事當成吐奶處理實在荒謬,但可能真的靠近過來了。在氣味之前,聰實先感受到了陰影的逼近。真是奇怪。那道陰影挾帶著一點溫度,擠壓了聰實背部的空氣,如同實質碰觸,讓他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聰實扭頭想大叫不要,但張口吸氣,聲音滾落喉間,直接進入腸道,緊接著讓他放出了一個此生最為響亮的屁。

因為狂兒在笑,所以聰實就哭了。回想起來,每次他哭的時候,狂兒都在笑。現在他也搞不清楚前因後果,只是把臉埋進枕頭裡,心想只要忍耐一下,這股窒息感就可以讓他當場斷氣了。但他在醫院。醫院就是一個不會讓你輕鬆死去的地方。他的排氣換來了歡快的氣氛,床頭櫃上的水可以喝了,腳步輕快的護理師還送來有魚肉和水果的餐盤。狂兒借來了刀子,轉動手裡的蘋果,俐落地去皮。聰實埋頭吃飯,拿餘光看他。主要是看小指頭。從狂兒的手背上長出來,彎曲時折出掌紋,纏繞刀柄,分開果實。他可以沒有那根指頭嗎。他也許會握不住刀子,在無意中切斷自己其他根手指。如果發癢,要用哪根手指去掏左邊的耳朵?他還能輕鬆地握住別人的右手嗎。剩下的四根手指,會因為失去了小指,活得更加費力嗎?像沒了一隻眼睛以後,完好的那隻就得做雙倍工作,在加倍勞動中將視力消耗殆盡。沒了小指的那隻手,在傷好了以後,還會感覺痛嗎。

蘋果就是蘋果的樣子,沒有兔子耳朵。狂兒削了一顆給他,分成片狀,和餐盤上的柳丁放在一起,削了一顆給自己,陪在聰實身邊吃。除去丟臉的排氣,這是令人熟悉的場面。他們坐在一定的距離之內,各自吃飯,狂兒講話,聰實聽,直到聽不下去為止。

吃飽以後,為了幫助傷口癒合和腸道蠕動,他再度下床走動。這次狂兒沒跟上來。他拿著手機離開了建築物,大概去處理不得不處理的事了。聰實問過他黑道都在做些什麼。總不會整天唱歌喝酒。狂兒回答他,說實話唱歌喝酒的部分比想像中要大,但他不喝酒,歌又唱不好,所以其他事情做得比較多。聰實又問,是什麼樣的事情。狂兒說,是會讓聰實君覺得無聊的事情。聰實不感興趣的東西很多,覺得無聊的事情很少。倒是狂兒鎮日兜轉,隱身在巷內抽菸,和聰實對上視線以前,都是一臉無聊的樣子。

身上還有一點為了洗衣帶出來的零錢,聰實便去找公共電話,打給大學和餐廳請假。

為了觀察傷口癒合狀態,他最終在醫院待了三天。探病時間規定被嚴格執行,狂兒每天下午三點過後抵達,空手、或帶來一些沒用的東西:聰實從來沒讀過的賽車雜誌、少女漫畫、巧克力棒,或者根本不能喝的咖啡牛奶之類。最後狂兒會自己喝牛奶,吃掉巧克力,坐在床邊讀雜誌和漫畫。晚間八點前他離開,言談間曾提及住在站前的飯店。

「不是說等我放了屁就回去的嗎。」聰實說。

「那間飯店有按摩浴缸欸,」狂兒一邊穿起大衣一邊說,「住了幾天覺得身體都健康起來了。」

「大阪也有按摩浴缸的吧。」

「沒有啦,那種鄉下地方。」

他隨口說完就離開,隔天又來,喝咖啡牛奶,讀漫畫和報紙。再隔天,就是聰實出院的日子了。狂兒把住院帳單結清了,聰實得找時間來補保險證。他說我再把錢還給你。狂兒用當年那種你想要什麼我買給你的語氣說:好啊。氣溫降得比幾天前更低了。出醫院自動門前,狂兒把自己的大衣給聰實穿,替他拎起洗衣籃,兩人慢慢走回家。

大概是半小時的路程,聰實把自己裹在大衣裡,走得很慢。他的傷口沒有特別痛,也不是在步行中會擔心撕裂開來的位置。他們經過洗衣店,兩間便利商店,三座自販機,在看到轉角的郵局時,他停下來,跟狂兒說,送到這裡就好了。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被黑道知道我住哪裡。」

「外套你穿著就好。」因為聰實打算脫下,狂兒制止道。「公寓不是在上坡嘛,今天風很大。」

「為什麼知道我住哪裡啊,好可怕。」

「很可怕吧。」

狂兒笑起來,在聰實伸手時,將洗衣籃遞還給他。他的腕口從袖管裡露出來,那裡沒有錶。那是狂兒的一部分,卻被聰實丟進滾水裡了。但他自己的一部分還在狂兒的右手上,拿熱水也燙不掉。風實在很大,聰實流出了鼻水,眼睛也酸澀。

「為什麼把我的名字刺在手上啊。」

「因為很可怕啊。」

「什麼很可怕,我很可怕嗎。」

「大家都知道啊,我怕聰實老師怕得要命。」狂兒說,「不要再這樣隨便切掉身上的東西了。」

「本來就是用不到的東西啊。」

「努力一點說不定用得上啊。」

「到底在說什麼。」

「在說要注意身體健康啦。」狂兒說,「褲子的拉鍊沒拉,偷東西,講了難聽的話,在喜歡的人面前丟臉了,出門忘了帶傘,考試搞砸,以後到外面上班、颱風讓電車停駛了還是要出勤,被討厭的上司罵,得去推辭不掉的酒會,醉到睡在街上,錢包被摸走了,早上因為宿醉遲到,覺得很累,什麼事都很煩,都沒關係。只要身體健康,好好地活著就沒問題。」

「這些事你全都做過嗎。」

「我不喝酒啦,其他應該全部都做過吧。」

「狂兒怕我死掉嗎。」

「從在醫院裡就一直叫我狂兒欸,學壞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我已經跟狂兒一樣老了。」

「年紀大是事實,但被直接這樣說出來好像要得胃潰瘍了。」

「普通人才不會隨隨便便就死掉。」

「是嗎,普通真不錯啊。」

「你偷過什麼東西?」

「嗯,打工的時候很常把衛生紙跟清潔劑什麼的帶回家。客人掉了的錢包,也有沒送到警局去的時候。因為很窮嘛。」

「也在喜歡的人面前丟臉過嗎。」

「有啊。」

「是嗎。」

「一見面就被說假音很噁心,在那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是美聲欸。好丟臉。」

洗衣籃有點重,聰實鬆開手,放在腳邊。

「聰實君,在哭嗎?」

「沒有哭。」

「這不是哭得超慘的嗎?」

因為狂兒在笑,所以聰實就哭了。當個一臉無聊的黑社會,和國中生去唱卡啦OK,陪大學生吃飯、割闌尾,讓人幫你準備禮物,說會努力收下,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為什麼每次我哭的時候,你都在笑啊。」

聰實氣壞了,哭到睜不開眼睛,淚水和鼻涕全混在一起,往鏡片和衣襟上滴。因為他低著頭,心裡還想,反正是狂兒的大衣,流出來的東西,他全都要往上頭抹。狂兒靠近過來,聰實又感覺到那片令人窒息的陰影,他可能退了一步,但狂兒的雙手托住他的臉抬起,十指都沾滿了水。小指與聰實的雙眼只有分寸之距,他模糊地看見修剪得很短的甲緣,聞到菸油的氣味。

「因為總覺得,」狂兒響亮地笑出聲音來,「這樣超級有活著的感覺啊。很不錯。」

母親用筷子仔細地將魚皮撕扯下來,聰實被那股力量驅使,也剝開了濕黏的眼皮。他看著狂兒的臉,和笑到起皺紋的眼睛,震驚到陷入一股麻木的情緒。他一邊想這個人到底有什麼問題。一邊又想,上一次狂兒碰到自己的皮膚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甚至曾經發生過嗎。

為什麼人會像代紋閃閃發亮。為什麼每一件和狂兒經歷的事,都像夢一樣呢。

因為狂兒說過了加油。聰實出手擁抱他。用力得像要將狂兒一分為二、從中折斷。他要上面的那一半。那裡有頭,有心,有得以喘息的肺,有左手和右手;他不要下面的部分,那雙腿邁步很大,隨時在走,真的跑起來,聰實追也追不上。再用力一點,他的傷口可能會裂開,皮肉沾黏,會流血,也把血沾在狂兒身上。因為狂兒說做得好。聰實就想,他自找的。身體裡流出來的東西、撕下來的東西,他全部都要往狂兒身上抹。清潔劑小偷,衛生紙小偷,錢包小偷,雨傘小偷,青春小偷。

在正面的位置,在相反但對稱的位置,聰實聽見了狂兒的心跳。在他耳間像植物硬莖,帶著股柔韌的反彈力量,震動骨肉向外,彷彿朝聰實而來。他向後退開,深怕撕裂狂兒的胸膛。擁抱中,狂兒的手一直垂放在身側,只在聰實離去前,握了一下他的手。從拇指到食指,中指到無名指,最終使了點力氣扣住小指,再順著指節滑開,輾壓甲片。

聰實往上走,狂兒在坡底。他不哭了,突然地就冷靜下來了。也許是把那些東西都留給狂兒了。現在他得去洗他沾滿鼻涕的白襯衫,看著衣服在水中翻滾,再看著衣服在熱風裡翻滾。聰實掏出鑰匙,插入鎖孔的手也不抖了,他把衣籃留在玄關,走進房內,躺在地板上。

他該把暖氣打開,屋子裡有點冷。可是聰實沒力氣起來,於是只先把身體捲起來,將手探入大衣的口袋取暖。口袋裡有些東西,聰實抽手取出,扔往自己臉前,在地上撥開來看。有牙刷、咖啡牛奶和雜誌那些東西的收據,幾張口香糖的包裝紙,還有車票。

看到車票時,聰實坐起身來。心想這可不好,狂兒不知道走到哪裡了。那雙腿邁步很大,真的跑起來,追也追不上。沒有這東西,他就得多花錢再買一次回大阪的票了。

但再仔細看過票面以後,聰實發現,全都顛倒過來了不是嗎。大阪在左邊,東京在右邊,時間不是下午,不是今天,不是回去,而是前來。是聰實的闌尾爆炸,狂兒說正準備回大阪,在排隊買長長的餅乾的時候。

什麼長長的餅乾啊。看著那張車票的時候,聰實心想,我一生都沒辦法尊敬這個人。

說謊面不改色,偷東西,刺青,抽菸,拿皮箱打破別人的腦袋,會許多聰實不會的事,但沒有任何一件可以教給他。

可是打從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

狂兒沒有變。

消失了三年以後沒有變,失聯了四個月以後也沒有變。聰實數到七,將紙折了七次,狂兒也還在普通人的世界邊緣,一副要走不走的樣子。也許這是宇宙持續膨脹的意義。讓所有人都被保留在某一個空間裡面,只要身體健康,好好活著,就不會真正消失。

聰實躺回地上,將車票捏進掌心。他不覺得冷了。皮膚因為疼痛和心跳而發熱,頭昏腦脹。他的一部分長在狂兒身上,可能正在往地獄跑。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

正如狂兒所言。地獄一定是個很熱的地方吧。


-THE END

抓住你的衣角说别丢下我
1、主播活得比我好他上哪毕业去...

1、主播活得比我好他上哪毕业去

2、癖好 癖好 癖好

3、我居然能上色这么好我骄傲一下


隔这么久再看果然也还是觉得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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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癖好 癖好 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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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發不出來的漫畫在微博,大...

有一個發不出來的漫畫在微博,大家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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