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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次方/嘎龙/abo]《论一个混在A中的O可以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01

-下午假装写作业实际意淫的产物

-深夜不清醒激情一下我要把他扛出来

-标题我瞎掰的

-内容也是我瞎掰的

-我没有逻辑

-我真是纯粹满足自己意淫的我啥几把都不会

-真的。

-我先尬为敬。


  郑云龙分化成Omega的时候他挺绝望的。


  187的青岛暴龙结果是个娇娇的Omega?


  别说别人,郑云龙自己都不想信。


  丢死个人。


  碍于暴躁老哥的人设,倔驴郑云龙愣是谁也没告诉,连亲爸亲妈和阿云嘎他都没说,通通对外自己青岛第一...


-下午假装写作业实际意淫的产物

-深夜不清醒激情一下我要把他扛出来

-标题我瞎掰的

-内容也是我瞎掰的

-我没有逻辑

-我真是纯粹满足自己意淫的我啥几把都不会

-真的。

-我先尬为敬。







  郑云龙分化成Omega的时候他挺绝望的。


  187的青岛暴龙结果是个娇娇的Omega?

 

  别说别人,郑云龙自己都不想信。


  丢死个人。


  碍于暴躁老哥的人设,倔驴郑云龙愣是谁也没告诉,连亲爸亲妈和阿云嘎他都没说,通通对外自己青岛第一A,悄咪咪找了私人医生好说歹说地串通一气,一到发情期就各种抑制剂吊命,实在撑不住就打点进口的人工信息素保命。


  也不知道大学里就住对床的阿云嘎是哪根神经接触不好一直都没看出来,还成天对郑云龙又搂又抱的,愁得郑云龙好几次差点摊牌。


  熬吧熬吧不知道怎么就熬到现在了还没说,估计是都习惯了,那医生也是人好善良心又大,一直帮郑云龙瞒着开药,也不忘老婆子一样隔三差五给他开课讲生理知识,说发情期长期依赖抑制剂是如何如何不好,这样下去身体迟早要出事,再说找个心仪的Alpha又不是怪事,天经地义的天地良心。


  但牛脾气郑云龙死活不听。


  哪儿有什么心仪的Alpha。


  没有。






  不过好在郑云龙爱清净,没事就呆在家里,除了阿云嘎刘令飞那几个没接触过太多Alpha,分化到现在除了演出得喝整套的药剂,其他时间也不用太担心,再加上他有心克制,慢慢的每个月发情的时间都缩短了,甚至连腺体都摸着不怎么明显了。


  但毕竟是个纯纯的Omega,要完全说不想肯定是假的。


  再怎么寡淡,他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会提前灌个半斤抑制剂,打个电话约人出来吃饭,完了就假装喝醉了就往人身上拱,悄悄嗅嗅那人身上青草的香甜味儿。


  每次也都很神奇的没有走火爆炸。


  他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无欲无求当个仙人了。







  可当隐藏职业票贩子郑云龙被某档声乐相亲节目的“可以推广音乐剧”洗脑的时候,压根没第二个脑子想即将面临的三十五个人里面有三十个都是Alpha的残酷事实。


  所以他录第一期的时候一进去就有点想死。


  老人言,只要Alpha一多,就容易出事。


  这回倒不是为了自己心爱的Omega大打出手的通俗套路,而是那几个平均海拔180以上的高高大大的Alpha一聚在一起就容易嗨,而他们自己却不知道对于某个靠抑制剂活命的倔驴来说,没多大的化妆间里一下跟东北乱炖一样要多躁有多躁。


  气氛是调动起来了,可苦了我们未经人事的郑小龙。


  从来没受过这么大刺激的小小龙就好像是不小心掉进涉黄中心的未成年一样惊慌失措。


  郑小龙发出弱小的求救:


  妈哟,骚得老子站不住脚。






  怂的躲到化妆间最角落里装睡的郑云龙发现连倒吸一口凉气都是那些个勾人的味儿,吓得赶紧睁眼,在轮到自己之前踩棉花一样溜去厕所,翻出常年备在衣服口袋里的抑制剂,打了个二五八万的。


  跟他妈掉狼窝里了一样,这节目真心累。







  打完抑制剂的郑云龙一下又来劲了,有些飘飘然,突然切换成了高冷神仙的人设,莫名其地开始嘚瑟,昂着头挺着腰和阿云嘎一句老班长一句老同学的,后者看起来却没反应过来,扭过头就二了吧唧的和别人唠唠诶看见没这是我老同学我是他班长嘿嘿嘿。


  个大傻子。


  一轮自我介绍下来,人家齐刷刷看郑云龙是忧郁音乐剧王子,其实抑制剂专业户龙只是自我感觉羽化而登仙。人家齐刷刷称赞龙哥威武自信勇坐最高的首席,其实Omega龙只是想离那些张牙舞爪的Alpha越远越好。


   然而郑云龙再没想到的是,在他安安静静头晕眼花地坐在位子上思考自己会不会真的死于抑制剂过量的时候,没闻着他身上有味儿的全世界34个人在结合了他那高冷逼样之后,都以为他性冷淡结扎了。


  果不其然第35位跟着就来了。


  这光荣的第35位阿姓宇刚直,在擦耳边风听了周围一群小屁孩叽叽喳喳的八卦小话之后,还真他妈跟着信了。


  雷劈了似的的草原奶嘎非常郁闷。

 

  呜,龙龙怎么跑去结扎了。


  呜,我就说那股凉凉甜甜的薄荷味儿怎么没了。


  呜,虽然AA有些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希望嘛。


  呜,怪不得我都故意这么奶了,他都没反应。


  呜,那我以后怎么办啊。


  呜,这个郑猪蹄子。


  忧伤小嘎在线呜呜六连。



——t...tbc?










-bug堆坟私设如山

有人看我就再说脑的私设

没人看我就闭嘴,再给大家表演一个....原地尴尬??

_(:3」∠❀)_



  

云怎么开次方

{傅卫军-救赎向}风筝的耳朵3

3.

  

“胭儿!”

这声招呼几乎是与大门锁的咔擦声同一时间时响起的,也几乎是与夏胭关掉电视的动作同一时间完成的。

按掉电视的动作完全属于夏胭下意识的反应,但看见黑色电视屏幕里反射出她略显慌乱的面孔时,她攥着遥控器,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

明明没什么不该看的,她这一个动作下来反而显得做贼心虚。

夏胭姥姥进门时,就瞅见孙女紧张兮兮地瞅着自己,再一转眼看黑色的电视屏幕,好笑道,“那么大个人了,还偷偷看动画片儿呢?着急啥,你妈也不在家,姥姥给你看!”

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厨房将刚淘回来的菜放好,再出来看见电视还没打开,“呀”的一声坐在夏胭身旁,拎过遥控器点了开关,“咋还不好意思开?”......

3.

  

“胭儿!”

这声招呼几乎是与大门锁的咔擦声同一时间时响起的,也几乎是与夏胭关掉电视的动作同一时间完成的。

按掉电视的动作完全属于夏胭下意识的反应,但看见黑色电视屏幕里反射出她略显慌乱的面孔时,她攥着遥控器,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

明明没什么不该看的,她这一个动作下来反而显得做贼心虚。

夏胭姥姥进门时,就瞅见孙女紧张兮兮地瞅着自己,再一转眼看黑色的电视屏幕,好笑道,“那么大个人了,还偷偷看动画片儿呢?着急啥,你妈也不在家,姥姥给你看!”

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厨房将刚淘回来的菜放好,再出来看见电视还没打开,“呀”的一声坐在夏胭身旁,拎过遥控器点了开关,“咋还不好意思开?”

夏胭对姥姥笑笑,然后盯了一会儿电视刚开时的蓝屏,忽然站起身,跟她说了声,“姥姥,我不看了,我先进去读书。”转身就进了自个儿的房间。

“诶!胭儿!今儿周末,休息休息呗。中午姥姥给你炖酸菜排骨!”夏姥姥纳闷着,就看见屏幕上出现关掉之前的电视台节目,是中央频道一个教手语的栏目,这会儿正在滑动着片尾的人名,一长串的。

“这丫儿看的啥子诶?”老人更疑惑了,瞅了半天,然后才将遥控调到了电视剧频道上。

屋里的夏胭这会儿听着外边的声儿,稍稍松了口气。

她面前的桌上摞了一沓书,但此时被展开的是一个本子,里边整整齐齐绘着小图和旁边的文字:

“一手大拇指竖起,弯两下。”——谢谢。

“一手手指并拢放于额头作敬礼状,然后伸小指在胸前点几下。”——对不起。

……

夏胭自学手语,绝不会承认是为了傅卫军,但确实是有那么个契机。

  

之前挺长一段时间,约莫有一两星期,夏胭去录像厅都没见着傅小老板的身影,只瞅着隋东坐老座位上,眼睛懒散地盯着屏幕,也不咋磕瓜子,时不时往外边瞅两眼。

夏胭有回听前边臂上纹着刺青的几个男生提了几句,“最近这片儿的老张出来整治风气,不管啥按摩店,啥影像厅的都得交一份子钱,听说姓傅的跟他有点不和,不知道老张管他要没要咯。”

“再拗,聋子也拧不过张哥大腿吧。”旁边一个胖子耻笑了一声,显然他是站老张那阵营的,夏胭瞥他一眼,平时没少喊“军哥”,这会儿倒敢胡乱撒尿。

  

这段时间过后的一天。

录像厅玻璃门外,由远及近响来一阵摩托的引擎声,随着距离的逼近显得愈加沉重,简直像在心里敲鼓,鼓声迭着心跳声,让人紧张到几乎窒息。

夏胭摸了摸耳朵,几乎是立即站起来往外头看。

傅卫军摘下头盔,推开玻璃门往里走。

满头血,满身污脏。但他除了嘴唇稍显苍白外,姿态和神情竟与平时毫无异样,只眼神里残留了一些血气和狠劲。在见到向他冲过来的隋东时,才稍抬手拍了他的脑袋,像是安抚。

隋东平日悠闲的脸上,此刻显然看上去很焦急,他上下看着满身血污的傅卫军,说了句什么。

但傅卫军微偏头,用手指示意了一下,他的额侧是干掉的血迹,而右耳没有佩戴助听器。隋东很快反应过来,快速用手比划了一下,傅卫军点了点头,简单地用手势回应。

夏胭的眼神一直跟着,直至傅卫军转身进去洗手间,只听哗啦几下水声后他又出来,面上、手上糊着的血迹成了大大小小的创口,以及胡乱涂抹的水珠。这让人很容易想象到,他擦掉血痕的粗糙手法。

意外的是,隋东已经很快地从柜台取出碘伏和棉棒,看起来受伤是他们的常态。

隋东涂抹的动作很熟练,但处理得也很草率,因为他们甚至连包扎的纱布都没有,并且在隋东要查看傅卫军身上的伤口之时,傅卫军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于是这便处理完毕了。

处理好伤口的傅卫军,伸手入口袋中,拿出那只深白色的助听器,在手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才戴上右耳。

  

夏胭也就是从这天开始,突然萌生了学习手语的想法。

她发现有时语言竟很贫乏,有些值得探究的缘由和故事,会藏在不那么常规的表达。可能就是因为这些表达不够常规,鲜少有人费心去学习。于是口头的语言就成了大多数,而其他表达倒成了特殊,也成了角落里的默契。

这种默契,存在于傅卫军和隋东之间,也许也存在其他更多人之间。

  

也是这天晚上,有点意思的是。

录像厅深夜关店之后,店里照例清扫收拾客人们留下的酒瓶、烟头、瓜子壳、包装袋等等垃圾。

却在倒数第二排靠边的一个凳子上,发现有人遗留下一点莫名其妙的东西——

三块创可贴。

云怎么开次方

{傅卫军-救赎向}风筝的耳朵2

2.

那晚之后,夏胭这个录像厅的新客逐渐成了老客,在多个周末傍晚,带着说不清的心思准时造访,通常是跟着学校里那群被批评不上进的同僚们。

这说不好她是为了给自己焦躁的青春期一个具象的安置地,还是出于某些隐隐约约的探究和心思。

不过第一回留意到的那位黑衣男生,她现在已经单方面“认识”了。

  

傅卫军。

录像厅的老板之一,年龄不详,没家没室,行事阴鸷,打起架来能不要命,耳聋口哑,但助听器能让他听到一点。常骑辆摩托,在桦林这带活动。

夏胭听到这些评价的时候,下意识往出声的人脸上看了一眼,那位辍学的社会混子神情上有畏惧、有嘲讽,但不像有贬低和谎言。

她于是试图将这些描述与脑中的身影联系...

2.

那晚之后,夏胭这个录像厅的新客逐渐成了老客,在多个周末傍晚,带着说不清的心思准时造访,通常是跟着学校里那群被批评不上进的同僚们。

这说不好她是为了给自己焦躁的青春期一个具象的安置地,还是出于某些隐隐约约的探究和心思。

不过第一回留意到的那位黑衣男生,她现在已经单方面“认识”了。

  

傅卫军。

录像厅的老板之一,年龄不详,没家没室,行事阴鸷,打起架来能不要命,耳聋口哑,但助听器能让他听到一点。常骑辆摩托,在桦林这带活动。

夏胭听到这些评价的时候,下意识往出声的人脸上看了一眼,那位辍学的社会混子神情上有畏惧、有嘲讽,但不像有贬低和谎言。

她于是试图将这些描述与脑中的身影联系起来。只不过没能做到,因为她没有看清他确切的模样,上回甚至也没注意到他有戴着助听器。

为此,她既在内心里悄悄给予了自己“理他远点”的警示,又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些描述使那瘦长的黑色身影、那高挺的鼻子和轮廓、那端握着馄饨的手掌、那坐在角落的松懈劲和危险感,让人有了更完整的感知,也叫人滋生了退避或…吸引的情感。

很显然,另外那个叫隋东的长发青年,也正是录像厅的另一个老板,与傅卫军是相互吸引的,他俩在外边总形影不离。

夏胭这么想着,而后忽然发觉,自己脑中正在无意间扩大与“傅卫军”相关线索的认识和思考。

这很没必要、很多余、很无聊。

但,夏胭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很没必要、很无聊、很多余了,所以多想一想算什么?哪怕真的去接触点古怪危险的东西,又怎么了呢?

她不喜欢整理自己的思绪,也觉得理清胡思乱想的情感是件费力不讨好、而且后果未知的事情,所以她干脆不纠结了。

  

录像厅的片子不多,翻来覆去都是那几部,但总有人看到一半喊着要换片,因而夏胭去了好几次,竟也没看成一部完整的片子。

不过片不片子的,她有时觉得还没有人值得看。

厅里观众形形色色的,有从学校偷偷跑出来的学生情侣,远离审视的视线后他们可以在这里毫无顾忌地贴近拥抱;有附近桦医的大学生,没有买到电影票只能来这儿解解眼馋;但大部分还是在这一片混迹的肄业青年,他们多是奔着在片子里寻刺激来的,但要求换片子的也总是同一群人,烟头和酒瓶总在他们离场后满地开花。

而老板呢。

俩老板在的时候都坐在最后一排角落,哪怕灯光昏暗,也不妨碍他们览视整个厅子的情况。隋东是个面上总笑嘻嘻的人,但很显然他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脾气,有回厅里有醉酒闹事的客人,他直接拎起地上的啤酒瓶砸碎了就往那人身上挥,惊得那伙年轻人赶紧将人拽了出去。

但,别人口中心狠手辣的傅卫军,在这种时候倒很少出头,他通常是招手安抚隋东的脾气,再让其他客人坐好继续看他们的片子。只有少数情况下,遇上硬茬子偏要挑衅的时候,他会将凳子拉开,然后干脆地一踹一拳将人打趴下,再让人将他拉到外边去以免影响厅里的气氛。

夏胭对于这些,有些是亲眼所见,有些是亲耳所闻。但她很清楚,至少她所感受到的,傅卫军和隋东,身上一定有比这些更狠厉的一面,也有更不为人所感知的一面。

  

有一回恰好她坐在倒数第二排凳上,斜后方有人在磕瓜子,“咔哧咔哧”约莫两秒钟一颗,声儿不大但存在感极强。

夏胭侧过头瞥了一眼,先看到一只深白色的助听器,她直觉那尺寸好像太大了,挂在耳朵上不太稳固。可忽然间,她还没来得及偏转的视线,猛地对上那头转过来的眼睛——浅浅的眼皮微微上挑,瞳孔深黑,是冷淡且沉默的对视。

几乎是立刻,夏胭将眼神和脑袋转了回来,前方的屏幕依旧在放映像素不高的片子,钝钝的色彩接连涌入她的眼眸,很扎眼。

但很奇怪,最扎眼的还是那抹深色的黑。

她感觉心跳忽然快了。

  

  

 {本篇文风极其慢热,略有拖沓,大家可以养肥再看。最近事儿有点多,更得慢,抱歉啦姐妹们~🤧

  ps:最近发现现实中的小蒋哥真是极富有魅力的人儿!剧里的军儿没能有好结局,希望小蒋哥能演更多戏,大红大紫😀

  改了一些,之前看过的宝子可以再看看最后两段的部分~}

云怎么开次方

{傅卫军-救赎向}风筝的耳朵1

小军哥OOC救赎向文学

(悲惨酷拽的小军哥*努力叛逆的乖女孩)

女主是虚设,人设不完美,只是私心想给我们军哥一个平行世界的相对美好结局~

  

1.

夏胭在踏入录像厅的那年,她16岁,是她内心的叛逆与屈从相博弈的一年,叛逆像初点燃的火光,势头不太大,不过但凡那火往周边歪一歪,就能吞灭掉前边十几年被养出来的乖顺。

录像厅里灯光昏黄,大屏上的影像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像素声,粗俗地涌进夏胭的眼睛里。

若隐若现的肉体展示和情感迸发,年青人只爱拣着欣赏前边那部分,这是一部三级片。

夏胭直直地看着屏幕,感觉自己的耳朵被身旁一群男孩子粗野开放的笑声扎了一下,于是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

但当...

小军哥OOC救赎向文学

(悲惨酷拽的小军哥*努力叛逆的乖女孩)

女主是虚设,人设不完美,只是私心想给我们军哥一个平行世界的相对美好结局~

  

1.

夏胭在踏入录像厅的那年,她16岁,是她内心的叛逆与屈从相博弈的一年,叛逆像初点燃的火光,势头不太大,不过但凡那火往周边歪一歪,就能吞灭掉前边十几年被养出来的乖顺。

录像厅里灯光昏黄,大屏上的影像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像素声,粗俗地涌进夏胭的眼睛里。

若隐若现的肉体展示和情感迸发,年青人只爱拣着欣赏前边那部分,这是一部三级片。

夏胭直直地看着屏幕,感觉自己的耳朵被身旁一群男孩子粗野开放的笑声扎了一下,于是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

但当身旁女同学面容红扑扑地,用一身廉价香水味凑到她耳旁说“诶,你不好意思就别看”的时候,她又下意识地一笑,作出轻描淡写的样子回答,“不就那点事嘛。”

女同学这回带着笑瞅她一眼,然后转到另一边跟身旁的男人继续聊骚起来。言语上的夏胭听不见,但余光里是一只肥厚的手,还有女孩被揉皱的丝袜。

夏胭眼睛重新看回屏幕,无聊的情感戏涌进她眼里。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也没看进去。

录像厅表面看是看片子的地儿,实际上来这的人大都是些看不进片子的人。到电影后半程,屏幕滋滋啦啦的声响和演员们刻意拿捏的嗓音,已经掩盖不住厅里四处的哄闹声,一些玩笑话和粗话毫不掩饰地飞在空气里,混着烟味和酒味。

夏胭摸了摸口袋,感觉到自己的传呼机在响,然后收回了手。

电影实在无聊,喊她来的同学也已经和她“大哥”打了个热火朝天,她的视线已经从屏幕上移到坐她右前方的那对腻歪小情侣身上。

真能黏糊。她看着那两颗脑袋,轻飘飘地想。

身后的门咔哒被拉开的时候,她没往后瞅,不过当她余光瞥见一个瘦高的身形从侧边穿过去的时候,仍然下意识跟着看了一眼。

那人很高,穿着一身黑旧的运动服,拉链扯到脖子,他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里边是两碗馄饨。然后“咚”一下,那人将塑料袋放在一个长发青年面前,随即自己也坐下,拉开袋子一起吃了起来。光昏昏暗暗的,能看见长发青年带笑的脸和说话的口型,却竟然看不清黑衣男人的长相,隐隐绰绰中,只能瞅见他高挺的鼻梁,还有吃东西的干脆劲。

夏胭将视线放在那碗被捧着的馄饨上,眼睛忽然眨了一下。此时,她有两个想法。

一个是,这馄饨看着好香。

另一个是,

这谁啊。

  


云怎么开次方

【云次方】兔子和猫(1)

兔子是在森林里跑的那种兔子,跑得贼快,奈何体积比别的兔子小,抢食也抢不过别的兔子,所以往往只好孤零零一个跑到离家好远的地方去吃草。

后来兔子找到了一片好多草的草地,因为那里实在离其他兔子群居的地方太远了,所以草都还长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的,兔子看到第一眼,就忍不住张嘴露出两只小兔牙哇出了声。

但正准备它兴高采烈地准备饱餐一顿时,它突然发现草地的那头有间房子,房子外趴着一只猫,挺胖一只猫,四肢都摊开着,一双猫眼耷拉着,不知道是睡还是没睡。

这可把兔子吓坏了,它赶紧朝着反方向跑回家了,一双小短腿几下就跑远了。

可是跑到一半,兔子又想到,自己回去也没有草可以吃,可不是得饿坏了。

虽然那...


兔子是在森林里跑的那种兔子,跑得贼快,奈何体积比别的兔子小,抢食也抢不过别的兔子,所以往往只好孤零零一个跑到离家好远的地方去吃草。

后来兔子找到了一片好多草的草地,因为那里实在离其他兔子群居的地方太远了,所以草都还长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的,兔子看到第一眼,就忍不住张嘴露出两只小兔牙哇出了声。

但正准备它兴高采烈地准备饱餐一顿时,它突然发现草地的那头有间房子,房子外趴着一只猫,挺胖一只猫,四肢都摊开着,一双猫眼耷拉着,不知道是睡还是没睡。

这可把兔子吓坏了,它赶紧朝着反方向跑回家了,一双小短腿几下就跑远了。

可是跑到一半,兔子又想到,自己回去也没有草可以吃,可不是得饿坏了。

虽然那里有只猫,但是那只猫那么胖,看起来那么懒,应该没它跑得快吧,而且那片草坪那么大,它在这头悄悄吃草,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吧。

这样想着,兔子忽然又开心起来,它于是又跑回那块草地。

兔子回去的时候,猫还是那个姿势,好像没有动过。

可真懒啊。兔子瞧了瞧猫那在地上摊成一块饼的肚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饥饿而略微瘪下去的小肚子,忽然有些羡慕,猫一定吃的很好吧。

尽管猫看起来很懒,但它还是比兔子大太多了,于是兔子还是决定要小心吃草。

它低头吃一口,就赶紧抬头望一眼猫,吃一口望一眼。

当兔子吃了好几口之后,它发现猫还是没有动过,于是它有点放心了。

它于是放心地一连埋头吃了好多口草,这食物可真好呀。

兔子一不留神,越吃越多了,它也忘了对面还有一只猫,而它俩越来越近了。

其实以猫的个性,多近的动静它也不会费心去听的。但正好猫其实趴久了,于是张嘴打个哈欠,谁知道就这么一抬眼就瞟见不远处多了只白白小小的兔子,还专心吃得可欢快。

就那么一丁点儿大,吃得可真多。猫忍不住评价。

这时兔子吃到一半,也留心望了一眼。于是这一眼,嘴里还塞着满满的草的兔子,和伸展着身子张开嘴巴打哈欠的猫,视线对上了。

兔子没想到猫还能动了,一时愣住,反应了一会儿之后,赶紧撒腿往后头跑了,这次比上回更快了,活像后面追着洪水猛兽。

这猛兽自个儿也愣了一下,它缓缓地合上了打哈欠的嘴,看着兔子一会儿就消失在森林里的身影。心里想的却是,这速度那么快,怎么嘴里叼的草还能一根没掉的。

兔子这边一溜烟跑到自己的窝边了,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才发现原来刚揪的一大把草也没舍得吐掉,它想着也不能浪费,于是腮帮子鼓鼓囊囊地把草全吃进去了。

草吃完了,兔子心情也平静了,肚子也饱得微微有点圆了。

于是兔子又忍不住想一些无聊的事了。

比如那只猫。

兔子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就是那只懒猫打哈欠的定格动作,那嘴张得可大了,还露出几根尖尖的牙,但打个哈欠偏偏身子也不舍得挪动一点,只脖子稍稍离了地面一点。兔子突然觉得猫那么胖,可能不是因为它吃的好,而是因为太懒了。

想着想着,兔子又忍不住想起,猫那双眼睛。

猫打哈欠的时候眼睛里就蓄起了一层湿湿的泪水,其实它那双总舍不得睁开的眼睛又大又漂亮,瞳孔是清亮分明的褐色,染着泪珠有一种很特别的魔力,所以才把兔子给看愣了。

兔子一边想着事儿,一边也学猫一样趴在地上,趴了会觉得不舒服,所以翻了个身仰躺着了。

兔子手里摸着自己刚吃饱的小肚肚,盯着天上的刚刚出现的落日发呆。

呀,兔子又翻了个身,它对自己说。

既然那猫那么懒,明天就还去那里吃草吧。

山海有龙

【声入人心/云²】波西米亚人

//试着重发一下全文。老天保佑,新年快乐。




一 归来


“大龙!”他听见谁叫他,“快起来!快出来!”

一般王建新这么叫他,他一枕头扔过去倒头重睡。但今天他一下就睁开了眼,好像整晚整晚都在等着这一刻。他把长裤一套就跳下床,披着棉袄大步走到门口去。

他没看见王建新。门前空荡荡的。但声音还在:“看看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他等的人是谁,人人都知道,除了那个人也没别的人了。而此刻那个人正站在楼道里,从台阶下面看着他。穿着军装,背着一个行李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像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还来不及仔细看那个人的脸——是黑了是白了,是胖了是瘦了—...

//试着重发一下全文。老天保佑,新年快乐。

 




一 归来

 

“大龙!”他听见谁叫他,“快起来!快出来!”

一般王建新这么叫他,他一枕头扔过去倒头重睡。但今天他一下就睁开了眼,好像整晚整晚都在等着这一刻。他把长裤一套就跳下床,披着棉袄大步走到门口去。

他没看见王建新。门前空荡荡的。但声音还在:“看看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他等的人是谁,人人都知道,除了那个人也没别的人了。而此刻那个人正站在楼道里,从台阶下面看着他。穿着军装,背着一个行李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像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还来不及仔细看那个人的脸——是黑了是白了,是胖了是瘦了——但心就已经急促地跳了起来。这感觉他永远认得出。

“嘎子……班长,”他说,“你回来啦。”

阿云嘎笑一笑,快步走上楼梯来,走进屋里。

“我回来了呀。”他把行李们放在桌上,利索而有条地拆包,侧过头来看看他,

“你还在等着我呢?”他轻轻说。

他说话还是像以前一样又柔又甜,可是话里那种因为看穿了他而无意识产生的残忍,是郑云龙内心里最恐惧的样子。

他靠墙站着,任由阿云嘎在这个房间里拆行李的画面给他爆裂的满足,同时也提防着突然的破灭。他低头看着阿云嘎的手,小声地说:“你什么时候走?”

阿云嘎明亮亮地看着他。

“不走了,”他说,“我回都回来了,干什么还走?”

 

郑云龙在大喇叭的广播里醒来。

“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广播里女声字正腔圆地朗读,“全体教职工马上在大礼堂集合!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全体教职工马上到大礼堂集合!接收最高指示!”

他皱着眉头搓了搓脸,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竟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早起时烦躁无比,自己也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运动已经持续了三年,没几个人再像一开始那样投入那么多或真或假的激情。从窗口望出去,大院靠北的路上还能看见一两个女职工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把孩子送去托儿所。这算是起床早的有先见之明,再晚半个钟头,几个小组长就要来楼道里敲锣打鼓地查人了。

但这都是大院前面几栋职工宿舍楼里才有的事。郑云龙现在住的这栋楼,在音大围墙边犄角里,旁边挨着锅炉烟囱,衣服要是晾在窗户外,过上两个钟头领口就蒙上一层灰了。没人愿意住这楼。运动开始后,仿佛自然而然地,这里成了后进分子的聚集地。不是所有表现得不够积极的人都够得上去牛棚,有些是成份好些,有些是人缘好些,还有些就是角色太轻,甚至没人费劲要整他们。于是这些渺小的尘埃就都沉坠到这里,在乱世中找到一个寒酸的角落,这一栋楼因此被大院里的人俗称为“后进楼”。

这是栋小楼,一层两户,都是一厅一卧的一居室,一个水房、洗手间、一个厨房,都是两户公用的。成了家的,一厅一卧可以住下三四口人,后进楼里却是单身的多,一套一居室一般只住两人,所幸这里的房间不太抢手。郑云龙住里间卧室,室友叫高天鹤,因为郑云龙最怕觉睡不够,高天鹤把安静些的卧室让给了他。

郑云龙走到水房才看见高天鹤,这人刚洗了脸正在梳头,每天都要这样捯饬一番。郑云龙往脸上撩了点水。

“哟,你也起来啦。”高天鹤说。郑云龙点点头:“我今天还是去礼堂待会儿。”

“啊?”高天鹤一脸看他吃错药的表情。

郑云龙解释道:“我老不去,怕廖老师脸上挂不住。”

“你去了被人抓住要谈感想,廖老师脸上才真挂不住!”

郑云龙笑了:“你别把真话都说出来呀。”

高天鹤往他脸上多看了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去开个大会还笑模笑样儿的了呢?”

郑云龙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啊?有吗?”

高天鹤梳完了头,边往外走边笑着说:“可不咋的,也不知道你做什么好梦了!”

郑云龙突然醒悟过来。他这时才想起,他昨晚梦到过阿云嘎。他昨晚又梦到阿云嘎了。这是他在现在这样的日子里想要微笑的唯一原因。阿云嘎。不会有其他的原因了。他不知道哪个更让人伤感,是他到现在还会梦到嘎子,还是他只能靠这个梦笑一笑。

现在学校的当家的是工作组组长,会上是跟着他的一个女工人在狂热地对着礼堂里的人们嘶吼。郑云龙进礼堂的时候知道那个组长瞧见他了,他在舞台上蔑视地瞥了郑云龙一眼,并没有再为难他,郑云龙也就低下头去,表示这一天彼此放过。廖昌永坐在主席台最边上,小心地看着那个发言的女工,时不时望一眼台下的老师和学生,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参加大会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合情合理地随着人群去食堂吃一顿热饭。郑云龙正想着今天打什么菜,突然看见高天鹤出现在礼堂台阶下对面的路牙子上。一看见他出来,脸上立刻跑满了表情,急得手舞足蹈。

郑云龙瞪大了眼睛,人太多,他一时挤不过去,只能比口型:“怎么了?”

高天鹤两手一起往后进楼的方向挥:“回去!”他又双手拢住嘴,夸张地比口型:“快回去!”

郑云龙从台阶最侧边挤下来,被人瞪也顾不了了。高天鹤的表情就好像他们家刚才被烧了。他冲到高天鹤面前:“到底怎么回事?”

高天鹤拉起他的手就走:“快回去!”

“出啥事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高天鹤回头看他一眼:“你回去就知道了,有人,那谁!你那谁回来啦!”

一听“回来”两个字郑云龙脑子里“嗡”地一下。他突然间定在原地站住,双腿也走不了了,高天鹤的手从他手腕上滑开。

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高天鹤。高天鹤的手刚才就在他手腕上,这太真实了,不会是做梦。可是……

“愣着干嘛?!”高天鹤长腿迈出几步,已经先走出了几米远,看他留在身后,记得跺了跺脚,“快走啊!”

郑云龙木木地“哦”一声,左脚绊右脚地小跑追上去。

他俩几乎是跑着回到后进楼下,几棵灰色的树,后面有廖佳琳、李琦几个,站在一起陪着一个人说话。郑云龙走到路口才放慢了步子,那个人回过头来,他的心一下子跳得更快了。此刻的天气和三年前那天太过不同,没有那么明亮得无情的灯光,他终于有胆量去仔细看一看那个人的脸。他变了,变了很多,人晒黑了,也胖了——胖一点好,他以前太瘦了,躺在铺位上就像一张画片。他走的时候带的那两个行李包也都还在身边,此刻都放在了地上。他没穿着军装,只有一件黑色的毛衣,在这天气里勉强不算太单薄——但是为什么?他们团长那么器重他,没理由让他从团里离开的……

而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神,好像从没改变过。他看着郑云龙,眨眨眼睛,郑云龙突然觉得他们从没分别过。好像阿云嘎不是走了三年,而只是出了一次演出任务,天亮前刚走,中午就已经回来了。

 

“大龙!”

阿云嘎看着他,叫了一声。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郑云龙直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阿云嘎自然地张开手,也把他抱在怀里,笑声透过胸腔从骨头里传到郑云龙身上。郑云龙把头埋进阿云嘎的肩窝里,忍不住吸了口气。

那是他久违的,更早就熟悉了的,阿云嘎身上的气息,衣服上没冲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晒过太久的阳光的味道,还有属于阿云嘎本身的,一种暖茸茸的,总是介于孩子和男人之间的味道。

在梦里他再次见到阿云嘎的时候会笑,可是现在吸进这一口空气,眼泪一瞬间就从他睫毛之间滚了下来。

 

 

 



 

二 哥哥

 

侧翼几个办公室的女老师都围在石倚洁桌子前面,小男孩坐在那儿安安静静乖巧极了。只是一双大眼睛骨溜溜地,透着灵气。女老师逗他:“你叫什么名字呀?爸爸妈妈是谁?”

“方书剑,”小男孩口齿清楚地报了名字,剩下的就不说了。

廖昌永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不锈钢饭盒装着两个还热着的馒头。“别围着看啦,啊,想看孩子回家看自个儿的去!”他一面挤过女老师的人丛,一面对孩子说,“饿不饿?”

小孩摇摇头:“早上哥哥在车站带我吃了早饭才来的。”

“哎哟,早饭,现在都几点啦,”廖昌永把饭盒推到孩子面前,里面除了馒头还有一个菜,“先吃,边吃边等你大哥哥,啊?”

小孩仍是摇摇头。“我早上吃得可多了!”他自豪地说。

女老师们纷纷萌到心化,对着石倚洁和廖昌永胡乱嘱咐一阵后走了。小男孩没动午饭,廖昌永从抽屉里掏出一颗奶糖:“饭吃不下,糖总吃得下吧?”

石倚洁一看,拍了拍大腿:”嗨,廖老师,吃我的糖呀!”

廖昌永挡回去:“你才刚结婚,糖留着分给亲家吧!”

孩子看着那颗白色的小东西,他没吃过这种糖,但喉咙下意识地便吞咽了一下。

“哥哥不让……”他小声说,还没说完,走廊里一阵爽利的脚步声近了。小孩认得出这脚步是谁的,马上回过头去:“哥哥!”

“哎,”阿云嘎笑着对他摆摆手,“小方乖不乖?没给廖老师添乱吧?”

廖昌永摇摇头:“怎么会,喜欢他还来不及。回来这么快?事情办得顺利?”

阿云嘎苦笑着摇摇头:“早上办公室都没开,我先把行李放下了。小方,”他向孩子伸出手,“咱们回家了。”

孩子站起来。廖昌永眯了眯眼睛:“你把行李放哪儿啦?”

“就后面,十六栋……”阿云嘎说着说着小了声音,廖昌永的笑容显得更慈祥了。小孩和石倚洁互相看了看,房间里他俩都不知道这段对话的意思。

“小方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吧,菜都打了。你下午慢慢去办手续,不用着急,晚上他也上我们家去吃,你师娘加双筷子的事儿。”

“不用了不用了,”阿云嘎赶忙说,“怎么好意思一回来就这么麻烦廖老师……”

廖昌永作势拉下了脸:“怎么搞的,一回来就跟我客气?”

“不是,”阿云嘎意识到说错了话,马上找补,“是大龙在——大龙煮上面条了,”笑了笑,“等着我们回去吃呢。”

 

“你可把我吓死了,”高天鹤把阿云嘎和男孩留在客厅,自己跑去厨房跟郑云龙说悄悄话,“你说是个‘小孩’,我还以为怀里抱着呢,这怎么看也八、九、十岁了呀。”

郑云龙正在烫菜叶子,看了他一眼:“我就说那么一句,你咋能想这么多了。”

高天鹤白他一眼:“我看他怀里抱着个两岁孩子站你面前你哭不哭!”

郑云龙说:“说什么呢。”听不懂似的,一边往碗里盛面。

鞠红川和李琦他们在高天鹤的客厅里陪阿云嘎说话。“小朋友可真乖!”鞠红川问,“几岁了?”

“我叫方书剑,”孩子扬起头,“今年十一岁啦。”

“看着不显,”阿云嘎有些愧疚的表情,“从小跟着我们文工团东奔西跑的,个子没长上来。”

“哪儿话!”王凯摇头,“小孩长得晚才长得高呢!”

方书剑听了也跟着笑。

“这孩子是你的……”王凯接着问。

这是所有人好奇的问题,但没人有胆量估测答案的沉重程度。因此虽然自己不问出口,这时都静下来看着阿云嘎。

“是我们团里的孩子,”阿云嘎自然地说,“是我们战友的弟弟。他哥哥……”

大家都露出惋惜的表情。人人都知道这个沉默是什么意思。

“……我们想着他现在长大了,老是跟我们部队在路上跑,学也上不了,书也念不好,将来就耽误了。正好赶上我复员,大家就商议让我带着他一起回音大来。”

廖佳琳苦笑一下。“咱们这儿以前是能解决孩子上学,”他说,“可是现在连附中都停课了。”

阿云嘎抿了抿嘴。“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他说。

“慢慢想办法吧!”鞠红川总结道。

“怎么回事儿啊,面到底几个人吃,多了我们可没煮啊!”高天鹤吵吵嚷嚷地从厨房里回来了。大家赶紧让开地方,让远来的人吃饭。屋里没几件家具:高天鹤把自己褥子掀起来一半,让阿云嘎把他床当板凳坐;方书剑坐在板凳上;高天鹤靠窗站着;郑云龙就坐在一张开大会时带出去,平时叠在房角的马扎。他抱着膝盖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吃饭的两个人。

 

方书剑是六六年到团里来的,就在阿云嘎离开音大回到文工团之后一个月。那是一个异常躁乱的夏天,北京挤满了全国各地赶来的青年,他们在广场上热烈地呼喊,疯狂地表达对领袖和运动的忠诚。许多文艺单位都被调到北京,在场地上给这些青年们慰问演出。是团里的歌唱演员乌英嘎最先发现方书剑走在行进的人群中的,在队伍暂停的时候一个一个方阵地挨着问:“你们见过我的哥哥吗?”

这样一个孩子走在狂热的方队里,无异于一只羔羊被卷进受惊的马群。乌英嘎赶忙把他拽出来:“小孩,别怕,姐姐是解放军,有什么话和姐姐说吧!”

这个孩子从南方挤了火车来,身上有哥哥的照片,背面写着那个青年人的名字,他只知道哥哥来北京串联。在偌大的北京城要找这样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当团长问道是谁让他来北京找哥哥的,爸爸妈妈知不知道的时候,小男孩说,正是他的父母让他来投奔哥哥的——“找到了就别回来了”。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在这个年代,不难猜到这样的嘱托意味着什么。

“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会帮你找哥哥。”团长说,“找到之前,你就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团里人人都是你的哥哥、姐姐。”

是乌英嘎最先留住方书剑的,可是阿云嘎才是照顾方书剑最多的人。在晚上营地里吵得方书剑睡不着时,是阿云嘎守在床边捂着他的耳朵,直到他沉入梦乡;他因为害怕想家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也是阿云嘎摸着他的头顶,给他唱草原上的儿歌。三年来,文工团不断地赶场演出,有时一顿饭吃到一半,命令下来,大家把筷子放下就得打包行李上路。是阿云嘎就算自己饿肚子也要给他留下一顿饭。

乌英嘎和阿云嘎算是他的长姐为母、长兄为父,但他们两人可做不了他的母亲和父亲。乌英嘎的爱人是鄂尔多斯的乌兰牧骑队员,五年前阿云嘎还没去音大的时候,还在他们婚礼上充作乌英嘎的娘家人唱过送亲的歌儿。可是每次看着阿云嘎的时候,乌英嘎姐姐总会微笑着轻轻摇摇头,说:“他呀,我们这些人留不住的。”

方书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姐姐看着哥哥的眼神不像看着一个近在咫尺的人,而是在看一个很远很远、就要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人。“没关系,”他懵懂地想要安慰她,“我在这儿陪着姐姐。”

大姐姐笑了,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一下:“姐姐不求你陪。你也别留下!”

 

阿云嘎受伤之后在自治区医院躺了一个月,医生让下地的时候自己觉得筋都缩了几寸。医生还说让他千万别再做损伤腰椎的动作,他听着只有苦笑。想了几天,他去向团长说:“我想复员了。”

团长一听眉毛就拧在了一起。“你是为了演出受的伤。我们难道会亏待你吗?”他敲敲桌子,“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要把你从音大调回来?就你这个性子,出了这个团,你以为外面的人也像我们这样,不会害你?”

阿云嘎笑了笑:“我跳不了舞了,咱们文工团从来一个人当两个用,我还怎么留下呢?”

“那你更不能走了。你十五岁就在团里了,跳不了舞,离开了部队还能做什么?”

“我只是腰伤了,又不是整个人废了。”阿云嘎抬起头来,团长看着他的眼睛便知道这个孩子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要是留下来拿这份补偿活着,我才是真的废了。团长,您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台唱歌、表演。我往后上不了台了,只想再多念念书。团长,您让我回大学去吧,随便给我安排一个那里的工作吧。”

 

阿云嘎坐火车从呼和浩特去北京。行李就是来时的两个袋子,三年东奔西走,袋子里的东西比来时反还少了。他的一身军装,从团里的送别会之后就换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压在行李袋的最里面。他攒下的半个家庭,姐姐乌英嘎和弟弟小方,都跟到火车站来送他。

“安达,”乌英嘎用蒙语对阿云嘎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在草原上演出时,你最爱唱的、我们最常合唱的,是哪一首歌?”

他们合唱的歌不多。阿云嘎笑了:“怎么会不记得呢,是《骏马归来》呀。”

乌英嘎看着他,问:“你的那个人,现在也还是在等着你吗?”

阿云嘎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嘴边仍然漾起了微笑。

“我不知道,额格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在等着我,可是我的心还在那个地方,我总要回去看一眼的。”

 

列车员探出身来,用蒙语催促他们。阿云嘎最后向他们道了别,走上火车。乌英嘎低头对方书剑说:“和哥哥说再见了。”

可是小孩一声没出。她看见他的眼里噙着两汪眼泪。他从早上就没吃下几口饭,是团长说“男子汉可不许掉眼泪”,他才忍着没哭的。

火车汽笛响了,车轮缓缓启动。方书剑忽然跑了起来。

“哥哥!”他冲着火车窗口喊,“哥哥我跟你走!”

“小方!”乌英嘎喊,“阿云嘎!快接住他!”

小男孩敏捷地跳到了车厢连结的地方,就像三年前跳上那列把他带到这一群人身边的火车时一样。乌英嘎远远地看见穿着黑毛衣的青年跑来把他抱住。

一九六九年,草原上的冬天开始了。

 

 




三 小男孩

 

“姓名?”

人事处的女处长高着嗓门问。

阿云嘎下意识地坐直上半身:“阿云嘎。”

“年龄?”

“二十九。”

“籍贯?”

“内蒙古鄂尔多斯,”他说完,又补充道,“蒙古族。”

中年女人抬头瞪了他一眼。这人是现在当权的工作组组长的大姨子。“要你说你再说!”她又埋下头去。其实所有信息都工工整整写在表格上了。但她想问,阿云嘎就不能不挺直了腰椎坐在这儿。

“你在部队是连级,你们首长也跟你说了吧?我们音大现在革命第一,啊,你光有业务水平,没有斗争经验,在我们这儿可当不了什么领导。”

“哎,不用不用,”阿云嘎连忙说,“我只要做最基础的工作就行了,不要求当什么领导……”

“哼,你还真不要求上进,”阿云嘎听她这么说,心里一惊,但她好像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再继续发挥下去,他这才放下心来。

她接着又说:“基础工作?我们这儿最基础的工作也是上课,你行吗?来我们这儿学习的都是工农子女!革命小将!你没有经验,你能教会人家将来怎么斗争吗?啊?”

“教不会、教不会,”阿云嘎赶忙说,“这我当然没资格了,但是,就唱歌、演戏、乐理知识,我都……”

“咳!”女办事员摆摆手,“这课用得着几个人?现在就是廖院长天天都闲在办公室里呢。”

阿云嘎没话说了,只好坐等着命运的宣判。

女处长翻着人事表格,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还有你这个级别的空的就是后勤口了。后勤处的处长是康组长的大姐,啊,我好心劝你一句,多的事你别管,先熟悉下工作就行了。”

“是……”

“别处办公室也没处给你安排。就十六栋旁边那个锅炉房,你知道吧?那儿有个值班室,你就先在那儿熟悉情况吧。”

“……”

 

“这都什么事儿啊!”晚上听到阿云嘎复述这件事的时候,高天鹤先愤慨地站起身来,然后狠狠拍了拍桌子,“哪儿有这样的呀,锅炉房?我呸!亏她好意思说出口!”

“这确实有点欺负人了。”简弘亦点点头,“现在当权的这一派就是这样,我们也都早习惯了,以后少跟他们打交道就好了。”

“不过嘎子哥总归是部队上下来的,”李琦问,“待遇上他们总不会搞什么鬼吧?嘎子哥,你现在的级别每个月粮票多少斤?”

“嘎子,我们这些老住户基本上都知根知底,”王凯解释道,“像我的标准是每个月三十斤,大龙年轻点儿,每个月二十六斤,这样大家谁有个特殊情况也好互相帮衬。”

“这哪是钱不钱的事儿啊!”高天鹤还在愤愤不平。

“三十斤。”阿云嘎说。

高天鹤像一朵入秋的蔷薇花,一下子蔫下去不说话了。

“嘎子走的是轻体力劳动,不是干部,”郑云龙赶紧给高天鹤解释道,“他为他们文工团负伤来着……”

简弘亦看着高天鹤的突然沉默,忍不住笑了。

“那小方呢?他户口迁没迁过来?粮票给发吗?”王凯又关心道。

“小方的事好在有介绍信,户口跟着我落在咱们单位,一个月按学生定量二十二斤,再‘发扬’两斤,我匀一匀,够吃了。”阿云嘎说。

“咱们这的伙食肯定比不上部队保障好,那二三十斤里领不出几斤白面,都是红薯玉米。不过好在你跟大龙又凑回一块儿了。廖院长这两年见了我们还老是说起,上学的时候你们一个班就你俩最亲,整天焦不离孟的。哎,你还不知道,大龙现在可会做饭啦!我跟你说,你就把粮票给大龙,让他管小方吃饭,过不了几天小方就不认你这个哥哥,只认大龙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高天鹤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说:“哎,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老简!你别跟李琦、红川儿他们挤一户了,咱俩一起去住王晰以前住那户去吧,就在这儿对门!”

“可是晰哥夏天调回东北之后那户的钥匙不就交上去了么?——哦,现在是不是分配给嘎子住了?”

“我觉得嘎子跟大龙住比较好,”高天鹤笃定地说,“他带小方自己住一户,宽敞是宽敞了,可是嘎子只要不在家那就小方一个人待着,这屋门锁不锁都不好。他跟大龙一户那两个人可以把时间错一错,小方不至于没人照顾。你们说是吧?”

“反正我肯定愿意,”简弘亦说,“我回去就能收拾东西!”

“大龙你说呢?”见正主不言声,高天鹤拿胳膊肘捅了捅郑云龙。郑云龙初醒似的“啊”了一声,然后看向阿云嘎,也不说话。

阿云嘎那边却已经把钥匙拿出来了,笑着正在答高天鹤的话:“正巧了,我回来的时候就想说了,我跟小方住一个厅就行,正想着跟谁换一换呢。”

郑云龙这时才跟着笑起来。

高天鹤一面接过了钥匙,对着阿云嘎笑得如沐春风,转过头来看着郑云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

 

附小的课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广播“最高指示”,老师们就得立时扔下粉笔去参加运动。小孩子就成了大院里散养的羊。

“学校不上课了就去图书馆找大龙哥哥,知道了吗?”最开始那一年,每天方书剑去上学前阿云嘎都要这么叮嘱一句。“记得了记得了, 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方书剑背着书包踢踢踏踏地跑下楼。

大院里有柳树,桃树,迎春,紫藤,蝴蝶和蜻蜓,还有一座石头铺的小池塘,虽然夏天一过水就干了。但在方书剑心里,“大龙哥哥的”图书馆还是顶好玩的地方。郑云龙在那几年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一个冷清得近乎于奖赏的职位。那时的音大图书馆楼,好玩的地方不在于书——这座高大的肃穆的房子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完整的书了——而是在于那些颓圮的,破败的东西。墙上彩色的写着标语的纸,因为粘了太多层浆糊而皱裂、卷翘,带上了一层温柔的灰色;领袖的画像高高悬在墙的中间,好像在慈爱地看着这间废置许久的屋子;还有那种空气,干燥的,停滞的,沉重而蛮荒的,压抑却又温暖的空气。到很多年后他回想起童年熟稔的这个画面,会意识到这个空间的特殊之处:因为知识而凝结的庄重,就算涂抹了再多荒诞,也是不会被完全遮掩住的。

不用太努力回想的是,他就是从这个地方把蔡程昱带回了家。

一九七零年的冬天,蔡程昱十三岁,方书剑在图书馆的架子后面看到他时他正穿着一件旧棉猴,整个下巴藏在高领子里,只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方书剑。自然地,方书剑以为他也是一个没课可上的大院里的孩子。蔡程昱个子高些,方书剑猜想,他可能是个中学生呢。

“你在这后面干什么?”小方走近去,悄声地问。虽然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他仍记得郑云龙教他图书馆里不能大声说话。

蔡程昱也不见外,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同伙,朝一旁一堆杂物下的一只大木箱子歪了歪头:“你觉得那里面有什么?”

“我看过!”小方几乎要喊出来了,他赶紧压低声音,“那上面有锁!好大一个锁头,打不开的。我哥哥说……”他想了想,补充道,“管理员哥哥说,以前在这儿破四旧的时候想打开检查来着,可这箱子太结实,再加上别的书要查的太多,所以就把它忘在这儿,没人记得了。”

“它锈了。”高个子的男孩用鞋尖踢了踢那条铁锁——果然,开口的地方因为早前被锯坏了镀层,已经布满了绣,一动就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我去找块石头来!”方书剑立马来了兴头,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跑出去,没一会儿握了两手的石头回来了。

蔡程昱稳重地拣选一会儿,找了一块最尖的,对准那锈得最厉害的部分砸了下去。

“咣”地一声,锁头掉到了地上。

这一响惊天动地,方书剑捂嘴瞪大了眼睛,蔡程昱还没来及把箱子盖揭开,郑云龙的脚步声就从大门走近了:“草,是哪个biang货在这乱敲乱砸?”

他大着嗓门走近了,见是方书剑,睁大了眼睛,自己先不好意思的捂了捂嘴。“……小方?你在这儿干什么?刚才什么东西响?”

方书剑还没说话,蔡程昱先指了指箱子:“我们发现了这个。”

 

那天郑云龙回家的时候一手拉着蔡程昱,一手拉着小方,箱子里的书他拿了一本揣在怀里,路上有认识的人招呼他,他也低着头不理人。他上到三楼,打开门,阿云嘎对着桌上保温盒里的菜正在等他:“今天怎么这么晚?小方没停课吗?”然后他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另一个孩子。

郑云龙却没有解释这个。

“楼里还有谁在?”他问,“陆宇鹏、洪老师、鹤儿……”他把图书馆的钥匙放在了桌上,“我得叫他们去一趟图书馆。不能一起去,分着去。一起去太显眼了,不行……”

“去图书馆干什么?”阿云嘎更困惑了。

郑云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本轻轻卷起的手抄册子。

方书剑好奇地看去:上面都是外文字,像是英文,又不是,他一个也认不得。阿云嘎把册子翻开了,那抄写的字迹非常工整,好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册子间是五线谱,这他倒熟悉了;可是那中间的黑蝌蚪们比他见过得复杂得多!这是什么样的曲子?这是人会唱出来的歌吗?

阿云嘎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去看郑云龙。

“……你冰凉的小手……?”

郑云龙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普契尼。”

“《波西米亚人》?整整一本?”

“整整一箱。”

 

十几个人都挤在三层,一居室的门关不住,人站到楼道里。可是整个房间却静悄悄的,没人大声说话。连唱歌的也不能大声,方书剑看着好像从来不会惊慌的王凯捧着一本小册子,极力压低了声音在唱着:“Ma il mio mistero è chiuso in me……ilnome mio nessun saprà, no, no……”跟着眼眶里竟然泛起了一层异样的亮光。

好几个人跟着唱了下去,那歌声个个都是压得极低的,可是好像碰到石头就会把石头震碎。那声音歇下去,大家一起擦起了眼睛。

这好像是什么极高兴又极难过的事。方书剑还不能明白。

角落里,阿云嘎对高些的男孩问:“孩子,你叫蔡程昱,是不是?”

男孩点点头。

“你家不是这个院里的。你家在哪?”

男孩说:“上海。”

“你家里人呢?怎么让你跑来这里?”

“我是来过继给我大伯的。他以前是老师。我来了以后,他们说,他已经给下放了。”

阿云嘎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回家去?”

“我姐姐今年十六岁了。”男孩说,“我回了家,我姐姐不是独生子女,就得下乡……妈妈又要整夜地哭了。”

那个年代为了让孩子,尤其女儿,能因独生子女而免于下乡,把更小的子女过继给膝下无人的亲戚,也是常有的事。有哪个父母会自己愿意和亲骨肉分离呢?阿云嘎摸了摸蔡程昱的发顶,抬起头来,忽然和郑云龙对上了眼神。

 

“小蔡现在的情况,算是没有户口了。除了家里带来的二十斤粮票,他每个月伙食没地方给解决,”阿云嘎拨出几张纸来,放在桌子的一边,“除了他以外,咱们家,我一个月三十斤,已经刨去‘主动节约了’,你二十斤,也一样。小方一个月十六斤,单位给出。现在咱们还得凑出一个十六斤来。”

“我每个月还有二十块工资,”郑云龙说,“还有油票、糖票、布票,咱们都可以省一些。我每年省的布票能换二十斤粮了。”

“你那点工资也不怎么禁花,也不能你自己一点都不留。我一个月还有五十块钱,还是用我的工资买粮食吧。”

“我看不如这样,往后每个月家里的钱、票就归你管。”郑云龙说,“小蔡算是咱们一块儿捡的,以后也就不用分那么细了,什么‘你的我的’——好了吧?”

“行行行!”阿云嘎说,“说得我跟得罪你了似的……”

郑云龙笑了笑,也不说话。

“然后就是怎么住。是你带一个我带一个,还是两个小孩挤一起,咱们两个再当室友?”

“还是咱们两个一间屋好。小方也快长大了,就是亲兄弟也不能太近了。我明天找鹤,把晰哥家以前那张上下铺跟他厅里那张木板床换一换。反正他们现在两人一户,用不着上下铺。”

阿云嘎想了想,点点头:“好,就这样。那今天就先让他俩挤一晚吧,明天就换。”

卧室里的床本来就是一张上下铺,之前是阿云嘎和方书剑一间屋睡。现在方书剑被换到客厅,和这个新认识的小男孩挤一张床睡,又是新鲜,又是紧张。

“哎——”他忍不住在被子里小声和蔡程昱讲话,“你是从上海来吗?上海好不好玩?是上海离北京远,还是义乌离北京远?”

蔡程昱闭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小方,睡觉了。”

“可是——”

蔡程昱伸出手来,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

蔡程昱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凉凉的,他的手指也是凉丝丝的。方书剑抬起自己的手,拨开对方的手指,蔡程昱把手抽出来,连着方书剑的手,又一起压在了手掌下面。

方书剑透过两个人的手指去看蔡程昱的脸。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带起的空气漾过两个人的指间。而蔡程昱还是闭着眼睛,不说一句话。

于是方书剑只得闭上眼睛。挨着蔡程昱微微有些凉丝丝的指间却并不怪异。他很快睡着了。

 

郑云龙搬着铺盖走进卧室,轻轻把门在身后关上。阿云嘎正把自己的被褥卷了起来要搬到上层,郑云龙把他挤到一边,自己把铺盖放到了上铺,然后弯腰把阿云嘎的被褥复原。

“哎哟,”阿云嘎笑了,“你还想当我的班长啊?睡我上铺?”

郑云龙看着他,点点头:“嗯。”

阿云嘎只好笑得更深了。“好,那我也听你的好啦。”他在下铺上坐下来。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在一间寝室里生活过了,比三年更久,毕业以后阿云嘎虽然没有正式离开音大,但已经代表原部队出过很多表演任务。他们躺在上下铺上,黑暗中有一段时间谁也没说话。

“你这些年……”阿云嘎终于问,“我听说廖老师被影响的时候,你……”

“我没事啊,”郑云龙说,“你听我说话,这不都好好的么。”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不提了。”阿云嘎坐起来,拍拍上铺的床板,就像顺郑云龙的背,“将来的事都有办法。”

“嗯。”

“睡吧。”

郑云龙听到房间里的另一个呼吸愈来愈长。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猛地睁开,轻轻侧过身,往下铺看了一眼阿云嘎。

他睡觉的时候还是会皱眉。和上学的时候一样。明明白天无论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总是笑呵呵的。

他看了一会儿,再翻回身躺平。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在梦中去见任何人。

 

 


 

四 那个男人

 

郑云龙先去洗干净了手。他住了五年的这间卧室有四件家具,于他的处境来说,可称豪奢:一张上下铺,这是前一任住户遗留下来的;一个书柜,是抄家运动进入尾声以后偷偷捡回来的;一张木椅子,和书柜一样来历;还有一张板凳,是从前读书时去看电影要带的那一种,这一张还是从前阿云嘎的。郑云龙的那张不知什么时候就失落了。

书柜和上下铺对面放着,中间空出窗户的位置。上层摆满了语录、选集,还有样板戏的词谱,这算是他们专业特需的书籍了。下层是两扇柜门。郑云龙从枕头下摸出钥匙,轻轻面对柜子跪下来,把柜门打开,在底层角落抽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本厚厚的书,书皮上是一版毛选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拿出书来,屏着呼吸打开,好像泄露一点空气就会把书上的字吹走。

那是一本意英词典。

书上的字都完完好好留在纸上,郑云龙心落回肚里,把词典放回盒子里,捧着盒子回到客厅。

“有词典。”他像一个赢了决斗的骑士,得意地说。

“……”高天鹤垂着头玩手指,还在想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周深劝他:“别想了鹤鹤,全校能有几本意中词典啊,你还能跟廖院长去借不成吗?文豹本来就懂意大利语,你也没法跟他争啊。”

高天鹤愤恨地瞪了郑云龙一眼。

郑云龙抬起头来没跟他对视。

而一边的余笛、洪之光两室友交换了一下眼神,看郑云龙的目光越发刁钻。

“大龙啊,”洪之光循循善诱地问道,“你屋里这本词典,是意大利语直接翻中文呢,还是翻英文呢?“

阿云嘎紧张地看了看洪之光,又看看郑云龙。只见郑云龙一下放弃了抵抗,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洪之光仰天差点笑出男中音,余笛谦和有礼地把盒子扒回自己面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两个人合力,跟文豹他们兵分两队,肯定尽早翻译完,分给大家传抄!”

“第一个给我们!”各户的代表同时说道。

“哥,别丧气,”蔡程昱凑到郑云龙身边小声说,“我俩帮你们一起抄,我们四个人,比他们都快!”

 

一九七一年的春节快要到了。下了一场薄雪,刚刚停歇,空气冷肃起来,郑云龙跺着脚跑上楼,推开门。屋里两个小的都在抄书,阿云嘎站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暖气片焐手。他进屋来,阿云嘎看他一眼,笑着问:“今天什么日子?你回来这么早。”

郑云龙也笑了:“这忘不了。”他从外套的内口袋里取出一小卷折起来的纸票,中间用皮筋扎着。他把这个小卷往房间那边一丢,阿云嘎一伸手接住了。他翻开一看,最上面是副食票、工业票,薄薄几张,后面粮票照例是各种面额的凑在一起:一两、五两、一斤……

阿云嘎数了一半,就抬起头来看着郑云龙:“还有呢?”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嗯?”

阿云嘎笑着看他:“你们今天还发什么了?就这些?”

郑云龙想到了他在说什么,也笑了:“你说香烟票啊?在里面呢。”

阿云嘎往后翻了翻,果然看到一张深蓝的小票,写着“斗私批修——职工纸烟票1包”。“嗬,一包呢,”他抬起头看看郑云龙,“你今年做什么好事啦?给你这么高待遇?”

郑云龙哈哈笑道:“我啊,我啥事都不干就是最大的好事。”

阿云嘎把票子重扎好,放进自己衣袋:“手冷不冷?回来赶上下雪没有?”

“这点雪算啥?”郑云龙晃晃脑袋,“今天还有什么菜了?”

“你去厨房看看吧!你上个月说想吃鱼,我今天去供销社,正好换到了两条冻黄鱼,一条挂在窗外,咱们大年夜吃,还一条正化着呢。我想着今天在南方算小年,咱们小方和蔡蔡也得也吃顿好的。”

郑云龙猛回头来,两眼放光:“蒜呢?昨天家里蒜也没了。”

“有,蒜、姜、干辣椒、老抽,都给你备齐了。”

郑云龙喜上眉梢,哼着歌就奔厨房去了。

鱼烧好了先切出背上的一块儿跟对门分,简弘亦还回来两个馒头——“过年时等我们包饺子的,”他补充道。回来后两个孩子已经坐在桌旁,双眼炯炯发亮。这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两个南方小孩马不停蹄地就着烧鱼各吃掉了两个馒头;阿云嘎吃的窝头,时不时停下来给小孩们顺顺背,生怕他们噎着。郑云龙自己吃的是红薯,满意地看着那三个人。他小心地把鱼头和鱼骨给拨到一边的碗里留下来,预备第二天煮个白菜汤。

等小孩们回过神来时,烧鱼的盘子里连酱油汁都被抹干净了。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我洗碗去!”方书剑猛站起来,收了几个碗碟就往水房跑。“我也去!”蔡程昱拿起剩下几个碗碟也跟着冲去。大人们相视失笑。郑云龙也站起来。

“站住,”阿云嘎故意板起脸喊他,“上哪儿去?”

“报告班长,”郑云龙也故意夸张地立正,“我去余老师洪老师他们那儿看看翻译工作进度。三零二室高天鹤那个投机倒把分子,肯定在暗中筹谋加塞儿插队,咱可不能让那个工贼得了逞!”

阿云嘎被他逗得笑倒在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完了,冲他招招手说:“过来。”

郑云龙走过来一步,阿云嘎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给郑云龙。

郑云龙接住一看,细长的一个小条,包着白纸,是一支烟。

“后勤处工友送的,”阿云嘎满眼笑意地看着他,说,“奖励你今天战胜私字一闪念,主动上交。”

那确实是一支二级烟,“八达岭”。郑云龙把烟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脸上不由自主笑开了。他用手指夹着烟,送到嘴唇边,对着阿云嘎飞了个吻。

阿云嘎也作势回了他一个。郑云龙把香烟收进夹克内口袋里,开门出了屋。

 

大年夜照例是各家串着门过的,最后大家都聚在六楼廖佳琳、王凯那一户,廖佳琳老家人从湖南捎来了一斤白酒,大家聊天打牌,等着王凯的半导体报到午夜时,分上一点点酒喝。郑云龙还问阿云嘎:“我今天能喝多少?”阿云嘎大笑起来:“二十多人分一斤,你能喝多算你本事了。”

“嘎子哥,”李琦问,“你们是哪一年上的大学?大龙是怎么学会抽烟的?”

“六零年,”阿云嘎说,“我们六零年入学,六四年本科毕业。”

“真的运气好,”王凯摇着头叹道,“那差不多是咱们最后一届好好上课的学生了吧?到六五年……”

“而且那个时候廖院还在教他们声乐呢。”余笛也怀想到。

“那学生也没香烟票、也没工资,龙哥上哪学会抽烟的啊?”

“嗨,”阿云嘎皱了皱眉,说,“这他上高中那会儿,搞串联的时候学会的。是不是?”

郑云龙挨在他身边坐着,诚实地点点头:“是。”

“是不是上海那个刘令飞教你的?”

“那不是,”郑云龙坚决地摇头,“我认识刘令飞晚了,那肯定是在……在认识你之后。”

“那他大三的时候一来就知道找你?”

“不是吧,他那次是来找于晓璘的吧……”

“看见没有?”王凯指着这俩人无奈地说,“十年前廖院进教室的时候第一句话就爱说:‘哎呀,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大伙儿都笑了。高天鹤说:“这位班长,你同学抽烟你也不管管他!”

“我哪儿管得住!”阿云嘎直摇头。

“嘎子当时净包庇我,”郑云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显耀道。屋里人很多,他只喝了浅浅一杯酒,脸却也有些发红,“我那时候一年抽不着几支烟,他有时,有演出任务,上级有特供的烟发给他们,他自己不抽,就把他的留下来给我。”

“哎哟!”大家一块儿起哄道,“那你还不感动得以身相许!”

郑云龙只自管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说话。阿云嘎望着他,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哎呀,”廖昌永推门走进声乐教室,“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同学们过转来看他俩笑。阿云嘎捂了捂脸,小声对郑云龙说:“下课再说!”

下课阿云嘎在教室外递给郑云龙一个手绢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包。手绢解开一看,里面竟然躺着三支烟。

“我靠,”郑云龙激动得爆了个粗,“这哪儿来的?”他拿起一支来仔细看了看,“我靠?中华?”

“我昨天不是被选调去机关参加文艺演出了吗,那个会上有特供的烟,我听战友说是特别好的,”阿云嘎小声说,眉眼间挡不住有一点小得意,“演出完了后来后台发这些的正好是个内蒙老乡。我跟他聊了会儿天,问他多要了两支。”说完又叮嘱道,“你可省着点抽,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郑云龙跟没听见似的,看看“中华”又看看阿云嘎,笑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当场扑上去亲他班长一口。“记得了记得了,”他握着烟抱了阿云嘎一下,用头发蹭了蹭他的脖子,“我肯定仔细品!哈哈,嘎子你对我太好啦!”

 

过了午夜,大家互相拥抱、拜年。高天鹤抓住了郑云龙偷偷溜到了六楼的厨房。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高天鹤把门在背后一关就叉起腰来瞪郑云龙,“他跟你住一个屋住了两年了吧?两年你还没把人弄到手?啊?!亏我还一直叫你一声哥,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说啥哪?!”郑云龙瞪大了眼睛,天真无辜,“啥就弄到手?弄啥?谁跟你说我要弄他啦?——我呸,什么弄不弄的。”

“哎,用啥词儿还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骗得了我你能骗得了你自己吗?你是瞅不见你自己盯着人看那眼神儿!你骗得了谁啊你!”

“我哪有什么眼神了?我那是近视我。”

高天鹤翻了个大白眼。“你近视,那我是快被你气出白内障了。你看得清吗?要不你离近点仔细看看?”他凑上去指着自己眼睛。

“哎别,”郑云龙把他往一边推推,“我就不明白你着什么急啊,这跟你有啥关系你就生气?”

“当然有关系啦!”高天鹤一拍手,“你俩到底成没成决定了我该以多大的力度给你们俩起哄架秧子啊!”

郑云龙笑着捂住他的眼睛,推开了他的脑袋。

 

当普契尼的早期代表作《波西米亚人》终于传到三零一室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放了暑假。

楼道里的风带了粘滞的灰尘味。暴雨会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你抄到哪儿了!”方书剑小声问,一边凑近蔡程昱的簿子。

“‘Mi chiamano Mimi’。”蔡程昱小声回答道。

“啊!我第一段都抄完了,你才抄这一行!”

“你小点声,”蔡程昱看了方书剑一眼,“你看看清楚好吧,‘il perche non so’,这是第二段词了呀。”

“哦哦,”方书剑赶紧压低了声音,然后又沮丧起来,“你怎么抄这么快,我还以为我能歇一会儿了呢!”

蔡程昱把本子合了起来,托着腮看看他:“那歇会儿呗。”

方书剑咧嘴笑了。“你说我们在这儿说话,大龙哥会听到吗?”他问。

两个小孩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膝盖上各垫一个木板写字。八月正是北京闷热的时候,为了不阻隔仅有的一点凉风,屋门都不敢关上。郑云龙习惯午睡,可是十三四岁正是男孩静不下来的时候,于是两个小孩只好坐到走廊里去。

“哎,你说,”蔡程昱对着方书剑的耳朵说,“咱们家嘎子哥和龙哥到底谁说了算啊。”

方书剑一拍大腿:“——”蔡程昱赶紧把他拉住。

“当然是我哥啦!”方书剑也对着蔡程昱的耳朵说,“你看我哥无论说要干什么,龙哥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嗯,”蔡程昱点点头,“但是我还觉得……”

“觉得什么?”

“也不一定,”蔡程昱说,“我听人说嘎子哥上个月去换了三十斤全国粮票。但是他可没跟龙哥说过这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跟龙哥说过这事?”方书剑奇怪极了,“而且你听谁说的?是黄子吗?”

“你别管,我就是知道。”蔡程昱说。

方书剑转了转眼珠。“那龙哥也有事情瞒着嘎子哥呢。我知道他背着嘎子哥偷偷藏烟!”

“那为什么,”蔡程昱问,“嘎子哥不是让他抽吗?”

“你不知道,真抽烟的人,那几支哪够啊。我看到龙哥没几天就拿一支,没几天就拿一支,都是趁嘎子哥不在的时候。”

“你看见了?”

“你不信?”方书剑朝房间里抬抬下巴,“咱们今天就可以看看。”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就一定会拿?”蔡程昱说,“一会儿他没去拿你也要耍赖……”

“嘘!”方书剑一把将蔡程昱扒拉到贴着墙,“别说话……醒啦!”

紧紧贴着楼梯的墙侧站着,正好可以从屋门里看到两个大人所住的卧室。郑云龙从上铺上缓缓地坐起来,像往常一样地搓了搓脸。然后他翻身下床,随意往厅里看一眼。

小孩们立刻贴回墙壁,于是郑云龙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轻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过身去,并没出屋,而是面对着书架。

孩子们立刻把头堪堪探到门口。蔡程昱站在方书剑身后,把脑袋搁在他的脑袋上。

郑云龙在书柜上层的架子上挪动着什么,找出了什么东西。他的手把那样东西送到面前——一条又细又长的小纸卷,果然是支烟。

两个小孩睁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就等着目睹哥哥坐实罪名的时刻。

然而这个时候,一样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蔡程昱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画面,描述起来是这样的:

郑云龙并没有点燃那支烟。他只是把它挨近了自己的嘴唇,闭上眼睛,碰了一碰,然后又放了回去。

蔡程昱猛一下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自己也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方书剑张张嘴,刚要发出声音,蔡程昱轻轻把手移下来,挡在他的嘴前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不知道郑云龙的这个举动算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为郑云龙的举动算是什么。

但他知道,像是有一种暴雨云一样的认知直接压下在他的脑子里:这是一件极禁忌、极禁忌的事情。是他们不能,也不应该明白的。

郑云龙已经从柜子前退开了,哼着歌回身去整理上铺的被子。方书剑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蔡程昱,他俩轻手轻脚地走上去几级台阶。

“刚才龙哥干什么了?”方书剑眼里一片懵懂,问蔡程昱,“你挡我眼睛做什么?”

“不知道,”蔡程昱打了个激灵似的,飞快摇摇头,“……我不知道。”

 





 

五 对不起,我爱你

 

“嘎子哥!”住一楼的仝卓看见阿云嘎进楼道,忙招呼道,“快去鹤鹤家看看吧,有你的信,三零二给你们收着了!”

“哦,好!谢了啊!”

“嘎子哥,”住二楼的贾凡看见阿云嘎上楼了,笑着提醒道,“今天有寄给你和大龙的信呢,你们都没在,对门给收着了。”

“好嘞!谢谢你啊!”

“嘎子你回来啦,”简弘亦打开门,“你们家今天收到信了,我这就给你拿来哈。”

“哎,谢谢谢谢,”阿云嘎叠声说,“信封上写了是哪儿寄来的吗?”

简弘亦神神秘秘地看他一眼:“沈阳!”

说到这儿寄信的是谁就一目了然,阿云嘎一颗心平复了下来——他刚刚在想是否可能是蔡程昱或者方书剑的家乡人来信了。那虽然也不尽一定是坏事,仍让他一阵紧张。从沈阳来,那么寄信的就只会是王晰。他把信接过来,大声说道:“哟!是晰哥给咱们寄信啦!”

半个楼准备已久的脑袋都探向楼道里来:“哟!晰哥来信啦?”“晰哥来信了!”“晰哥说什么了?”“晰哥寄好吃的来了吗?”“嘿,你怎么就知道吃!”

“‘阿云嘎同志、郑云龙同志:见信好!听闻北京下了大雪,我在沈阳不禁想起与你们在音大的时光,转瞬之间竟已过去六年。如今你们又回到音大聚首,我很为你们高兴,惟憾三年间缘悭一面,盼望日后与你们再见,畅饮一晚。我与爱人和小芒果在沈阳都很好,勿念。今随信寄全国通用粮票十斤,遥祝你们新年快乐,勉励你我继续为革命事业努力!此致,敬礼!兄,王晰,一九七二年,一月十五日’。”

阿云嘎拆开信来,扫了一眼后便全文念了一遍。这是王晰给他们寄信的一贯写法,文字内容次次大同小异,只是为了找点理由接济一下这两个穷兄弟。王晰在东北老家境遇较好,且夫妻两人都是职工,因此时有结余便趁年节,或寄或捎,散给老朋友们。

后进楼的东西一向是能分就分的。全国粮票是极金贵的硬通货,大伙儿听了都精神焕发,窃窃私语:“哇,这下发达了,咱们可算能过上个好年了!”

等郑云龙回到后进楼来,天已黑透了,可是老远就听见楼道里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

“什么事这么热闹?”他进了楼门洞便问道。

好几个声音同时回答他,郑云龙困惑地眨眨眼睛,抬头往楼上去找阿云嘎。

“晰哥给咱们寄东西过年啦。”阿云嘎笑着对他说。

“我靠!”郑云龙一听,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寄了啥?寄了多少?”

“十斤全国通用粮票。”阿云嘎说。

“够咱们大家吃顿饺子了!”郑云龙笃定地说。

楼道里欢呼起来。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阿云嘎握着郑云龙的肩进屋时问,“备课?”

“备课我就回家来了,”郑云龙说,“有两个同学问我问题。粮票你收好了?”

“放里屋了。”阿云嘎说,“我跟你商量商量那全国粮票的事。”

他把房间门关上,压低了声音,外面写作业的小孩便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这粮票够用了,”郑云龙说,“说是十斤,全国的能当二十斤用,就是猪肉也够换几斤了。”

“我在想,咱们能不能从里面抽出一点儿来,凑几两棉花呢?”

“棉花?”郑云龙歪歪头,“你又要做衣服了?”

“……什么我又要,”阿云嘎笑了,“不是我,是你。你现在不再成天在那图书馆里窝着了,要上台给学生讲课的,不能跟以前一样啥形象都不顾。”

“我不是穿了你那件毛衣了吗。”郑云龙说。

“毛衣归毛衣,你那棉袄实在是没法再穿了,我认识你那年你就这一件棉袄,我看他有你一半岁数大了。”阿云嘎嫌弃地说,“今年你待遇终于调回讲师了,工资也涨了,咱们三个人布票定量加起来十六尺,夏天给小方、蔡蔡用了五尺,棉花还没用,我算了算,还差三两,少了缝衣所都不收东西。今年冬天长,而且晰哥的东西本来也是寄给我们的。我们换三两棉花,也不至于对不起大家伙儿吧?”

“……我觉得我不用做衣服。”郑云龙说。

“你要做的。”阿云嘎斩钉截铁地讲到。

郑云龙低头想了想。“那行吧。”他说。

阿云嘎立刻笑了:“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去换去。”

“我去吧,”郑云龙说,“我这两天正好听人说,校外有用棉花票换粮票的,我让熟人带我去,没准能少用一点。”

 

阿云嘎到最后也没见着那三两棉花的面。腊月二十八日他回到家里一看,五花肉放在厨房台面上,然后在自家客厅的餐桌上,赫然摆着两个透明的玻璃瓶。

白酒。

郑云龙从里屋出来,面不改色地走向餐桌把那两瓶酒拎起来:“嘎子你回来啦?”

“你怎么买酒了?”阿云嘎问,“过年的时候喝?像去年王凯佳琳他们那样?”

“不是。”郑云龙提着白酒回到房间。

“那你买它是为什么?”

“哎你不用管了好吧。”郑云龙平平淡淡地说,把白酒放在窗台上,往里推了推。

阿云嘎几乎语塞。“那棉花你也没换了。”这几乎不算是个问题。

郑云龙低着头往外走,也没看他:“哎,反正这部分是给我的么,我也没多用。后天饺子够吃就行了。”

阿云嘎就站在那儿,不说话了。郑云龙本来要出房门,听见阿云嘎半天一声不出,立刻不敢走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回过身来。

阿云嘎冷着张脸,拉开椅子在餐桌旁坐下了。“你不是要出门吗?”他也低着头,“你去啊,看我干嘛?”

“嘎子……”郑云龙说,“你别生气……”

“我生气了吗?”阿云嘎反问,“我哪儿生气了?”

“……我错了嘎子……”

“你哪儿错了?你没错啊,你说得挺好的嘛。以后我不管你了,你也不用管我,这样不好吗?”

“我真错了嘎子,这事我不应该不先告诉你……”

“我就不知道我哪儿这么让你信不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就说你真想喝一口我能非得不答应吗?”

“不是,嘎子,我真没那么想,我,我买这酒有用——哎不是,我——我真不能告诉你,”郑云龙越说越语无伦次,顿时有点着急了,“你去年寄那三十斤粮票回牧区的时候我不是也没问过你吗?你也信我一次——”

他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是错上加错。

阿云嘎一下站起来了。“这能一样吗?”他眼睛一下泛红了,“当初是他做主招我进的团,要不是因为团长我都不可能回得来!现在他被人弄到牧区去了,我什么事都不做还能算个人吗?”

郑云龙愣愣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阿云嘎吼完了这句话,一时间愤怒又变成了沮丧。“对,但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他低下头说,“你也没求着我回来呀。我自己自作主张地就在你这儿住下了,白白给你添麻烦——”

“我操。”郑云龙突然脱口而出这两个字。阿云嘎都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

郑云龙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煞白得像张纸一样,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你别他妈说这种话。”他微微发抖着声音说。

阿云嘎一下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可是覆水难收。郑云龙的眼神就像是鲜血淋漓。他和阿云嘎对视了几秒钟,下意识地抬起袖口来在鼻梁上擦了擦。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他外套里面的毛衣还是阿云嘎的那件,又突然地放了下去。

他跑出了门。

 

蔡程昱和方书剑在五楼余笛、洪之光家写完了作业,熬到十点多才悄悄溜回家。阿云嘎还坐在餐桌前等着他们。“你们听见我和大龙哥哥吵架了是不是?”他看着两个小孩做贼似的脸,首先说。

小孩们先是猛地一起摇头,然后又一起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们别紧张,我跟他没隔夜仇,”阿云嘎说,“明天就没事了。你们快先睡吧。”

小孩赶紧使劲点头,飞快地洗漱完躺下。

阿云嘎不放心,在楼前楼后转圈找了会儿人。又觉得自己也是太夸张,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走丢了不成?于是又上楼去,轻手轻脚地开门,摸黑回到里屋。

上铺静悄悄地躺了个人了。阿云嘎心想哪有这么巧,多半是还不想跟他说话,故意躲着呢。他把房间门关上了,然后对着郑云龙叹了口气。

郑云龙装睡。他也就不说话,换了衣服躺下。

郑云龙的呼吸声他听了太久了,不用想也听得出他是真的睡着了没有。他看着上铺的木板,轻声说:“大龙。”

装睡的呼吸声突然停顿了一下。

阿云嘎继续说:“大龙,我今天真不该跟你说那种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么看我的。我就是自己生气,故意说出来激你来着。是我不好,你别难受了啊?”

“嗯。”郑云龙闷闷地说,“我知道,我没怪你。”

“酒的事咱们以后再说。今天先好好睡觉了,嗯?”

郑云龙侧躺着,在枕头上点了点头。

阿云嘎倒好像听见了似的,并不再接着问他了。

“嘎子。”郑云龙忽然在黑暗的房间里叫了他一声。

“……嗯?”

“嘎子。”

阿云嘎又叹了口气。他坐起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拍了拍上铺的床板,就像拍拍郑云龙的头:“别怕,我在呢。”

“嗯。”

“睡吧。”

“嗯。”

 

“爸爸爸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噼噼啪啪地跑进房间,“有人敲门!”

“哎?”廖昌永转回头来,“是谁?你妈妈不是说明天才能回来的吗?”

“不是妈妈,是爸爸学校里的老师大哥哥。”女孩压低了声音说,“他还拎着两瓶酒,估计是来找爸爸您的!”

廖昌永笑着站起来,和女儿一起往门口走去:“你怎么知道是老师哥哥?”

“我见过他,可是忘了他叫什么啦!”

虽有这样的描述,廖昌永仍没想到是郑云龙站在门外。他把门打开,郑云龙先说:“廖老师好!”

“你怎么来啦?”廖昌永见了他,先是意外,又是高兴;眼神一扫到他手里拎着东西,又转为不悦来,“来就来,怎么手里还拿东西呢?”

郑云龙倒向门外望了望,然后回过头来说:“我来的时候路上空荡荡的,没人看见我来您家。”

廖昌永被他气笑了,回身进屋:“赶紧进来进来!囡囡给大龙哥哥把门关上!”

小女孩看着郑云龙进门,冲他吐了吐舌头。郑云龙手脚僵硬地进屋:“廖老师,师娘怎么没在家啊?”

“你师娘回四川老家啦,本来预计今天就回,结果天气不好,火车晚点,听广播说估计得明天上午才可能到。”廖昌永拿着茶壶走过来,往沙发上指,“快坐!”

郑云龙抱着白酒刚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老师,这快过年了,我给您——”

廖昌永立马翻了个白眼。“你给我放下!”他往门边指了指,“囡囡,给哥哥放到门口,一会儿他怎么带来的让他怎么拿走,记得了吗?”

小女孩银铃也似地笑:“记得啦!”

廖昌永看女儿把两个玻璃瓶放到门口架子上,又招呼女儿过来小声吩咐:“把爸爸书房里柜子底下那瓶头曲酒拿来——别告诉你妈啊!”

“知道啦!”小女孩踢踢踏踏地又跑了出去。郑云龙忙说:“老师您干嘛呀,我怎么还能喝您的呢!”

“我让你长个记性!”廖昌永瞪他一眼,“上老师家还要带东西,也不知你跟谁学的。你怎么不直接骂我一句呢?”

“老师我错了……”

“你学也学不好。哎,要是换了王晰那孩子,或者换了你的嘎子,这事都不会干得像你这么没头没尾。你们这三个人哪,王晰聪明,嘎子有天赋,你呢,就是专心。”

郑云龙低头笑了笑:“那也没办法啊,我都这么没本事了,人家还不是说我是您这派系的人。我总不能白白让别人说吧?”

“唉,”廖昌永一下皱了眉头,叹了口气,“你当时也是……你知道当时那个情况,少你一个人说我两句又有什么区别?你当时在台上,真把嗓子喊废了,那你以后……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

“这不早都好了嘛。”郑云龙不好意思地笑笑,“而且之后几年博了个图书馆的闲差事,现在又接着回去当讲师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你也知道因祸得福,”廖昌永话头一转,“看来你今天找我的事不是为了你自己咯?”

郑云龙没想到廖昌永杀个回马枪,只好承认到:“老师,我今天是为了嘎子来找你的。”看了眼廖昌永的表情,立刻大声解释道,“他自己不知道这事儿!是我瞒着他来的!”

廖昌永腹诽一句:你能瞒得了谁?

“我想把我的工作跟嘎子的互换。”郑云龙说。

“哦?”廖昌永倒意外了,“这是为什么?”

“后勤管理那边的人都是以前造反派上来的,本来他们看嘎子就都不顺眼。全因为他部队的老领导时常记着他,他们才不敢克扣他东西。就算这样还让他在锅炉房里待了好几年呢!”郑云龙说,“可是去年带他的那位文工团团长也受影响了,下调了一级。”

“哦……我好像是听说过……怎么回事,具体什么情况?”

“其实比您当时还好点儿,就是调到牧区文工队了。”郑云龙说,“您都听说过了,他们后勤天天闲嚼舌头根的肯定更早知道。我就怕他们找这个机会要给他小鞋穿,”他神经质地掐了掐自己的指甲,“我受得了这种事,直接骂回去就得了,嘎子他……我就怕——”

廖昌永点点头:“你意思我知道了。首先我也告诉你,嘎子待在后勤这块,绝对不是个长久之计。让他回教研口我早晚都要想办法的。这个跟你来不来找我没关系,啊。”

郑云龙眼睛一下子亮了:“新学期马上就开始了,老师——”

“可是这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廖昌永苦笑道,“一个是我现在能做到哪一步——你以为互换你们的工作就比调动嘎子一个人来得省事?还有,你以为教学口没那些背后指指点点的事?只不过你眼里没那些,看不见罢了。而且啊,我和你说,你是关心则乱。嘎子他从小吃过的苦,有些你想也没想过。你也别把他想得太弱不禁风了。要真有事,我信任他还胜过信任你。”

那瓶泸州头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到了桌上。郑云龙看着廖昌永听完了他的话,又低下头来抠自己的指甲。

“行啦,你别怕,也别多想,回去跟你的兄弟们好好过个年,”廖昌永往口杯里倒上了酒,“你不找我喝酒吗?来,今天不喝醉了算你小子看不起我!”

 

“……”

“大龙?大龙,你醒啦?”阿云嘎的手指在他眼前摇晃着。

“……我靠,嘎子,”郑云龙缓缓睁开眼,“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我喝了多少?我为什么睡在客厅?蔡蔡、小方呢?”

阿云嘎被他一连串话逗笑了。“你晚上回来太晚了,我让小的换到里屋睡去了,今天早上他们得去学校开忆苦会,到下午才能回家。我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好好地拎着那两瓶酒,我问你你喝了啥你怎么都不说。我怕你晚上出事,在这看着你,靠着睡了会儿。”他指指下铺顶着的客厅墙壁。

“……”郑云龙疲惫地搓了搓脸,“那现在几点了?”

“也就刚过九点。”阿云嘎说,“你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先洗洗脸,清醒清醒?我记得你书柜里有点药是不是?我找找有没有能醒酒的东西。”

“哦。”郑云龙懵懵地起身整整昨天穿着还没换下的衣服,把自己的被褥卷起来,跟里屋小孩们的铺盖再换回来。都铺好了,拿上毛巾再要出去洗脸时,阿云嘎指指床底下的盆:“你烧点热水,热水洗脸舒服。”

郑云龙接了搪瓷盆走出屋:“柜门钥匙在枕头底下呢。”

他出了门阿云嘎回头一看便失了笑:被褥刚被搬动过,被子也没叠,一枚钥匙还能留在原处?他探了探枕头下,果然没有。碰碰运气,郑云龙放东西一向没章法,说不定有些药品放在了上层的架子上。

他移开一本本书——那都是平时郑云龙再闲也懒得看的,书页之间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不是收藏东西的地方。然而中间那层的有个地方是不同的。那层书摆到了八成满,可右手边那两成的空余处,架层的表面是干净的。

阿云嘎把手探到那排书的后面,果然离架子背板有块一指半厚的空间。从那里面能勾出来一个长条的盒子。拿到眼前一看,上面写着:“毕业留念”。是他们那届本科毕业时廖院长送他们的,他和郑云龙都有一个。郑云龙那支现在还在用着,每天上课去都携带,并不收藏在原本的盒子里。

阿云嘎不觉微笑了起来,心想莫非这小子知道自己攒钱了?自己发现了他的宝藏,一会儿可得恢复回原样藏好,别让他知道了不好意思。

他打开盒子,正要看看郑云龙收藏的宝贝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

盒子打开了,里面最上层的,是一张音大从前给学生发的稿纸,上面叠线纵横,显然时郑云龙自己折的纸包。纸包已经半拆开了,里面轻飘飘地滑出来一样小东西。

是一条又细又长的小纸卷。一支香烟。烟中间的白色纸上印着浅金色的防伪水印,上面的品牌名字:“中华”。

这是特供的一级烟牌子。别说郑云龙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可能买到。

没有其他的可能。这就是他们做学生时,阿云嘎从机关带回给郑云龙的烟。它放到现在,干了又潮,潮了又干,早没法再抽了。

 

仿佛耳边响了一个炸雷之后的失聪。阿云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时完全空白,什么也没有,连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能产生。他看着那支烟,呆呆地站着,就连郑云龙从水房回来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郑云龙烧了水,洗了脸又顺便洗了洗头,回屋时发梢还在滴着水:“嘎子,你早起腰疼不疼——”

阿云嘎站在书柜前,转过头来,看着他。架子上他的小小的钢笔盒打开着,阿云嘎拿着那支他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包裹在手绢里递给郑云龙的烟。

搪瓷盆“咣”的一声被掉在了地上。

他可以解释。他每次把这个盒子打开的时候脑子里罗列供自己狡辩的想法都还存在:那不过是支烟;他以前舍不得抽,一不小心才留到现在的;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自己都不知道还留着它——

可是阿云嘎那样看着他,那个眼神简直是清楚极了。

——他全明白了。

 

 



 

六 心脏

 

搪瓷盆在地上嗡鸣着转圈滚动,最终停在了床底。郑云龙发梢上的水滴落在地上。这房间里完全寂静下来很久了。他们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阿云嘎望着郑云龙的眼睛,试图从他的表情上读出一些什么。

然而没有。郑云龙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阿云嘎的脸,一直看着。

阿云嘎出了声,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怎的,忽然间已经哑了。

“多久了?”他轻声地问。

那支烟夹在他手里,横在他们两人之间。

郑云龙低头看了看那支烟,又立刻把眼神转回阿云嘎的脸上。

眼神在颤抖。

 

“第一支,是那天下了晚自习抽的。怕你闻见味儿,在操场旁边抽的,跟老王借的火。他要尝一口,我跑了半足球场也没答应。”

他告解一样地在说。

“第二支,是你走那天晚上抽的。”

话到这儿就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阿云嘎看着他的眼睛,不自主地看到了那是个怎样的夜晚。他记得他走的那天,夜风凉爽,月亮特别亮,他们最后两年住的讲师宿舍窗前有棵桃树在春天枯萎了,在那样的夜晚月光能照得房间里满地发白。他走时是开了欢送会的,最后还喝了酒,他去找郑云龙敬酒拥抱的时候这人在傻笑,搂着他在他背上胡噜了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他当晚就去火车站报道,可是郑云龙其实没有醉,如果吐过,之后还会更清醒的。他最害怕热闹过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清理场所,以前演出完了打理道具总要拉人陪着。他一个人在那亮堂堂的宿舍里,会想起什么呢?他是不是头昏脑胀地不舒服,所以想抽支烟清醒清醒?可是那支烟在那时也放了好几年了,还能抽吗?他抽了那支烟,是不是会更睡不着?

他动了动嘴唇。第一次时没说出话。

“好抽吗?”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他没敢去听阿云嘎对他说什么,把这句话错过了。

“那支烟,”阿云嘎又问,“好抽吗?”

郑云龙眼里那个一直在颤抖的东西好像突然碎掉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而这个动作就好像击碎了什么最后的防线。他再也承受不了,忽然间扑过去,抱住了一步之外的那个人。


…… 

 

“我能抽支烟么班长?”

阿云嘎被简单用草纸擦了擦身上,裹在被子里缓神。他听到这句话,想了一下,吓了一跳:“……那还能抽吗?!”

郑云龙扑哧一声笑了:“别怕,嘎子,我留你送我的烟留得多了。”

他披着衣服跳下床,从书架上那还打开着的长盒子里翻出一支“前门”。然后拿洋火点燃了,又坐回床沿。他怕烟灰掉在床单上,只敢靠边坐。阿云嘎就裹着被子挪过来,仍然跟他挨在一起。

“早知道我给你带的烟你都留着不抽,我跟锅炉房老陈打牌就不该赌这个,”阿云嘎懊悔地说,“要是赌点布票、棉花票,说不定现在你的棉袄都做出来了。”

“拉倒吧,”郑云龙乐了,“老陈家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就是把儿子输给你也不能把布票棉票输给你。”

阿云嘎撇着嘴推了他一下。

然后突然间,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一冷,说话语调都变了。

“哎,”他捅了捅郑云龙问,“你怎么有凡士林膏的?你在柜子里藏这玩意干什么?!”

郑云龙看着他,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

“……擦手啊?”

“……”阿云嘎低下头,“哦。”

“……”郑云龙猛地笑了,“我操嘎子你不是吧?”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阿云嘎的头发,“你是做了一次脑子就变傻了吗?还是说你就这么,吃我的醋?”

阿云嘎一歪头把他手躲开,瞪了他一眼。

“怎么,”他反问,“你要后悔吗?”

郑云龙立刻抿住了嘴收了笑容,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他看着阿云嘎说,“永远都不后悔。”

 

“屋里得开会儿窗吧,把味儿散散。”

“咱们先去冲个澡,吃饭的时候把门关了再开窗吧。天太冷了,别着凉。”

“几点了?”

“十一点多了。把澡洗了就该十二点了。”

“现在去水房邻居们不会看见吧?”

“那也没办法。就说是昨晚你喝多了、我照顾你,谁也没洗漱,年三十总得干干净净地过吧?”

“好。那你吃什么?”

“吃点清汤面吧。”

“好。”

早上楼里没热水。阿云嘎只能拿凉水匆匆冲了个澡。回来屋里郑云龙正在往盆里倒刚烧好的热水。

“天太冷了,你拿热水擦一擦,别回头再腰疼。”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阿云嘎说。

阿云嘎腹诽道何止腰疼,我全身都跟被雷劈过一样。但毫不客气地拧了毛巾把身上再擦了一遍。

“我的面呢?”他问。

“刚煮好,厅里放着,给盖上盖子了。”

阿云嘎去餐桌边搬椅子坐了,郑云龙小心地察言观色,看见他坐下时并没呲牙咧嘴,这才稍稍宽心一点儿。阿云嘎把面吃掉六七成,才发现底下卧了一个煎荷包蛋。

他把碗往郑云龙面前推:“我不吃这个,你吃吧。”

“你吃这么少,不到晚上就该饿了……”

“我真不吃。”阿云嘎皱着眉头,直接把荷包蛋拨进了郑云龙碗里。

郑云龙突然间又变了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是不是还是弄你……弄得……你……难受了?”

阿云嘎看着他。

“嗯,是,难受。”

他正经其事地说。

然而他的眼神明亮亮地看着郑云龙,嘴角微微翘着。

分明就甜得不得了。

 




 

七 世界之王

 

“嗨,嘎子哥!这么早从哪儿回来呀?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是不是去领年货了? ”

“哈哈哈,早啊川子!不是年货,我今天先去缝衣所把大龙的棉袄拿回来。这不快新年了,新衣服做好也该穿啦。”

“我说嘎子哥,你们家今年发横财了呀!我记得年中你们家还拿去年攒的棉布票做了床新被子,你当时还愁着大龙的棉袄又没着落了呢!”

“哎,这说起来就有故事了,你都不敢相信。我们后勤有一个老田你知道吧?两口子都是后勤老职工,孩子都在外省。他们今年拿孩子寄的全国粮票换了只鸡,拴在自己家暖气片上养着,预备着过年再杀。结果那只鸡也是聪明,不知怎么把窗户给叨开了,挣断绳子跳到屋外树上去啦。他们老两口没办法,围着那树打转,那鸡就是死活不下来,白天那儿也找不着谁帮忙。结果这时候巧了,大龙不是放假了吗,正好走到后勤职工住宿楼那片儿,看见了,老田和田婶就说让大龙帮他们去抓。大龙也是挺精,他知道上了树人肯定不能跑得比鸡快,他就守在树下,拿着一个扫院子的笤帚隔一会儿就敲一下那个树干。那鸡它胆子再大也还是个畜生,总会害怕啊,就这么着,把那只鸡活活累得从树上掉下来了!最后还亏他手快,趁鸡还在半空扑腾就把它抱住了。”

“嗬!大龙还有这本事哪!”

“哈哈,可不是!老田两口子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地谢他,还拿了几斤粮票出来说要谢他。然后大龙就说——‘粮票我们家不缺,不过您家有富裕的棉票吗?’”

“哈哈哈哈哈!大龙还真敢问!也就他能干这事儿!”

“谁说不是?可是你猜怎么着,他家还真有!你想,一般都是孩子多的家庭才总做新衣服,他们家的孩子成人都去外省了。田婶当场就拿出三两棉花票和三尺布票——”

“这就凑够了?”

“嗯,”阿云嘎强压着得意点点头,笑着,“这就凑够了。”

 

“哟,郑老师!还没过新年哪,就穿上新衣服啦!”

“嗯,今天天冷嘛!”

“郑老师,新棉袄做得真好看!用了几尺布票呀?”

“哎,谢谢!这我可不知道,这是我兄弟拿我的布票上缝衣所给我做的。”

“大龙!哟,今天这么精神,这就是你帮人家抓鸡换到的那件棉袄吧?”

“去你大爷的,什么抓鸡换来的。哎对,就是这,我本来说今天用不着穿的,嘎子非说冷,出门前硬给我披上!我有啥办法?”

 

新棉袄做得确实体面极了,同样的票证,粮站、后勤所的老少职工总爱把最好的一份分给阿云嘎。这棉袄面料是蓝黑的结实咔叽棉布;灰白竖条的布缝的里子,尽量用的整块布头;用的都是新弹过的棉花,续得也紧密,摸起来又厚又软;尺寸量得也合身,衬得人高挑又精神,脸都亮堂了几分。也不知为什么,平时彬彬有礼、不苟言笑的郑老师穿上了这件衣服,见了谁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

 

“哎!”高天鹤还是每每把他拉进厨房里偷偷盘问,“你俩到底是啥时候成的呀!”

郑云龙瞟他一眼。“你啥时候知道的?”他怎么压嘴角也压不住笑,“你啥时候知道的我俩啥时候成的。”

“你连我都不肯交个底了是不是!”

“你知道成了就行了呗,你还非得啥事都知道那么细啊?”

“那我问个不细的。”

“啥不细的?”

“绝对是大是大非、路线问题!”

“你先问,是啥?”

高天鹤凑近了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你俩谁在上边谁在下啊?”

郑云龙一副呛着水了的表情,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一步走出厨房在身后甩上了门。

高天鹤:“哎!——”

 

自从阿云嘎住来并掌管财政大权,三零一室的家具便潜移默化地渐渐增多。先是第二年上饭桌旁终于多了个椅子,到了这一年,房间里和厅里各多了一个木箱放置他们四季的衣服和厚薄被子。郑云龙一回房间便赶紧把外衣折起来放在木箱子里。

阿云嘎靠着床柱和墙壁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他们自己抄下来的普契尼,就着还未落山的橙色夕阳光在看。见到郑云龙走回来,便转过头去看着他。

郑云龙看见阿云嘎看着自己,眼里还带着微笑,便留在了房间,背靠着书架和窗台,也看着他。

“在看什么呢?”他问。

“《波西米亚人》。”

小册子的封皮上一律是白的,什么也不敢写,拿去全屏放置的顺序和检视内容而已。

郑云龙又问:“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了?你满脸笑眯眯的。”

阿云嘎笑开了。“很有意思,”他说,“看到里面写你了。”

郑云龙就一本正经问下去:“怎么写我了呢?”

阿云嘎垂下眼睑,照着书上的内容读到: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这些金币银币背后,

“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

“一个英国贵族,需要一个乐师

“我毛遂自荐,他欣然接受

“我问他:‘何时开始上课?’他说:‘现在就来开始’

“他指着一楼的鹦鹉说:‘你要不停演奏,直到它告别人世’

“我不停演奏了三天三夜,大显魅力,迷倒了女仆,喂它吃下了荷兰芹

“鹦鹉罗利张开翅膀、鹦鹉罗利张开嘴喙

“一点点荷兰芹,它便像苏格拉底那样丧了小命!”

 

郑云龙虽然不懂阿云嘎读的这一段剧中歌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仍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波西米亚人》里的音乐家舒纳德吗?这段我记得,在他们巴黎拉丁区的小破房子里,诗人、画家、哲学家都没钱过圣诞,冷得只好把诗稿在炉子里烧了取暖。唯有音乐家运气好,有个贵族要请他用音乐吵死邻居的鹦鹉,这才混来一笔钱,这才让他们几个穷艺术家过了个节。”

“是吗?我觉得你记错了呢,”阿云嘎微笑着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我记得这首歌唱的是啊,一个大音乐家,叫郑云龙,靠教书为生,和他的朋友们住在锅炉房旁边的小楼里。他好几年没有过一件新衣服啦,可惜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穷光蛋,总也凑不够一件新棉衣。可是老天帮忙,到了过小年这一天,一对善良的老夫妇刚好要他帮忙捉一只逃跑的鸡回来下锅,于是这个大音乐家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这只鸡累得七窍生烟,乖乖回到厨房受死。老夫妇高兴极了,音乐家这才得到布和棉花,做成新衣服穿回家过了个年。”

郑云龙听到一半就开始笑,到阿云嘎慢条斯理地讲完时,已经捂着嘴差点笑得倒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断断续续地说,“嘎子,你太会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云嘎望着他,轻声说:“你先别笑了,大龙,”

他一说这话,郑云龙立刻按住脸颊,抿住嘴角,不再笑了。

“我有时候真觉得,这部《波西米亚人》,讲的也可以是我们的故事。”

郑云龙眼神闪了闪,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是啊,”郑云龙说,“咱们以前上学时,老师不是也说过吗?历朝历代,凡是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这种话即便是在后进楼说出来,也是够令人吃惊恐惧的了。那是什么意思?《波西米亚人》纵然是资本主义的毒草了,尚且还有讽刺当权派、支持无产阶级艺术家的进步性。可是说这句话,岂不是等于把光明的新社会,和万恶的资本主义、封建主义旧社会相类比了吗?那岂不是大逆不道、罪无可赦?

 

历朝历代,凡是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可是即便如此,为什么人们还是要写作,要绘画,要歌唱,要思考?

 

小小的斗室也被寂静笼罩了一会儿。

橘红的夕阳洒在他们脸上。

可是他们的脸上找不到吃惊,找不到恐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们只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兴奋和憧憬。

“如果要把它改编成现在的故事,就不能再用歌剧的唱法了,”阿云嘎边想边说,“应该是一种介于美声和通俗演唱之间的唱法,但还要保留歌剧的表演性质……”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剧本,轻声地试着唱了起来。

郑云龙轻轻移步到他的面前,坐到地上去,抬着头看他。以前在读书时他唱到累了,也会在排练室的地上坐一会儿,看着阿云嘎坐在钢琴前,一边看着歌谱,一边琢磨着他们到底哪里唱得不够好。

阿云嘎看得专心,唱得入神,并没留意到郑云龙的举动。郑云龙也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直看着阿云嘎。

怎么回事呢?他想,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可以更喜欢他。

 

当阿云嘎终于唱完一段的时候,郑云龙适时地插进了他的思考:“别的人是什么角色我不管,我看穆赛塔一定是对门的鹤儿。”

阿云嘎被他这主意逗得一笑:“合适,这连声部都能对上了!假声男高是能唱女高的嘛。”

“你要改编,那穆赛塔都不一定需要还是个女孩儿,”郑云龙握着他的膝盖,看着他说,“他也可以是个男孩儿,就像鹤儿一样的性格,也一样和马切罗谈恋爱,每天吵吵闹闹的。”

“那谁是马切罗?”

“这我也不知道,”郑云龙皱了皱眉,他对于这位恋爱热心人的感情生活却太缺乏观察力了,“或者他和马切罗也可以不谈恋爱,只是吵吵闹闹,比方说马切罗是小贾。”

阿云嘎又大笑起来。

“那么咱们俩应该是罗纳德和咪咪了。”他低头看着郑云龙,神色温柔地说。

他正在这时用手盖住郑云龙落在他膝头的手。郑云龙望着两人叠在一起的双手,几乎就要唱起那首“Che gelida manina”——“你冰凉的小手……”

然而忽然之间,恐惧像一道闪电似的击中了他。他猛地攥住了阿云嘎的手,好能确定那双手并不发凉——而是健康的,温热的,生气蓬勃,血流涌动的。

稳健、温暖的脉搏一下一下地在手心上敲动郑云龙的手指。他自嘲地发觉,这时是自己的手指骤然变凉了。

阿云嘎抽出一只手来,一下一下地抚摸郑云龙的头发。

“要是我来写,咪咪也不会死的,”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睛,眼神就像落在郑云龙眼睛上的吻,“罗纳德会发表他的诗,到了春天绣花女的肺病也会痊愈,大家都会生活得很好很好的。”

 

郑云龙从午睡中醒来,有一瞬不知今夕何夕。

窗外绿树荫浓,又一个夏天到了。

他从上铺探出头去,看见阿云嘎仍然靠在下铺坐着看剧本。莫名像得到了什么肯定,他眨了眨眼睛,感觉可以把身体收回去。

阿云嘎突然抬起了头。

”大龙,你醒啦?“

郑云龙没说话,静静地躺回床上,揉了揉脸。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下铺的人继续说什么,他转过头正要起身,忽然看见阿云嘎也把身体探出了下铺在抬着头看向他。

郑云龙坐起来,眨眨眼:“你看我干什么?”

“大龙,”阿云嘎眼尾带着一点微妙又揶揄的笑,伸手顶了一下上铺床板。

“你当初要睡我上铺是不是为了这个。”

“为了什么?”

阿云嘎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指指上铺,指尖在空气中滑下来。

——为了能看到他。

郑云龙没答话,直接从上铺翻身下来,拖着鞋去水房洗脸。

冷水碰到脸的时候他的情绪才明晰起来。三四年前的心事突然被心事中的人戳穿,这种感觉又甜蜜又酸涩,奇怪的滋味儿。他带着那种久违的酸涩回到房间去,看见阿云嘎仍坐在床上,正用手按着上下铺的一根床柱,用力推了推。

“这床它有点晃你发现没有?”

“铁架床你要推它哪有不晃的?”郑云龙随口说。

“它晃它出声啊。”阿云嘎看了看郑云龙。

郑云龙愣了一秒。他飞快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小孩儿不都不在家吗?”

阿云嘎撇嘴瞪他:“我不是说现在!”

郑云龙四下看了看。慢慢地蹲下去,坐到地上。

“地上呢。”他敲敲地板说。

“凉不凉啊?”

“到天冷下来还有几个月呢。”

“还是得铺床褥子吧。你看看地上脏不脏。”

“不脏,你每天扫一遍,”虽然这么说着,郑云龙还是拿手指摸了一下地。

“你也知道是我每天扫一遍啊!”阿云嘎一边把被子抖到里面朝上一边不忘数落他,“你怎么眼里就没点活儿呢!”

房间里的空地一条被子都铺不平,也就能够两人紧紧挨着躺下。阿云嘎躺下试了试软硬,往腰底下垫了一个手掌。

郑云龙在一角盘腿坐着,看着他。直到阿云嘎再次坐起来,下了个定论:“最好还是再搬床褥子。”

“可以直接把枕头也搁上来。”郑云龙说。

“还是在褥子底下垫层报纸吧,”阿云嘎说,“还是觉得地上不干净……”

他忽然抬起头,觉得郑云龙的眼神有些特别。他可以抚摸郑云龙的头发,却没法同样地安抚他的眼睛。

他只好挪过去,跟他面对面坐着。

“想什么呢?”他看着郑云龙问。

“其实我当时……”郑云龙垂下眼睛,像是不敢和他对视,“其实我当时不是非要你回来不可。”

“哦?”阿云嘎问,“为什么?”

“我可能就是太担心你了,”郑云龙终于抬起头来,“我可能是因为不知道你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过得怎么样才会那么害怕……那几年真的太乱了。假如不是这样,假如你跟着团里走了,我还能时常从电台报纸上看到你们的消息,你还能常常寄信给我,或许,我也就……”

——就这么过来了。

他的眼神又闪躲开一瞬,直到阿云嘎直直看着他看了太久。

那双眼睛仍然含着笑意。

“你就怎么办啊,”阿云嘎凑近来,两个人几乎呼吸相闻。他轻轻说,“你就剩下那一支烟。那么多年,够你抽么?”

郑云龙抬起眼神的一瞬就被吻住。阿云嘎扶着他的侧脸,闭上眼睛吻他,郑云龙被他的手带着微微仰头,耳边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呢?他想,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还可以更喜欢他。







八 多么快乐的一天

 

冬天的夜里万籁俱寂。然而在三零一的卧室里,有两个人还得蹑手蹑脚地把褥子、被子、枕头搬动回床上,还得小心不要碰响了地上的报纸。一通折腾后郑云龙累得没劲儿回上铺,挤在下铺跟阿云嘎窝着说话。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过上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日子?”他忽然愤恨不平地说。虽然再不平也还是只能用气声。

“……什么时候这不都得算耍流氓啊?”阿云嘎看看他,说。

“我知道,”郑云龙烦躁地捋了捋头发,“我是说,什么时候至少能先把外面那两个小崽子给熬走?”

阿云嘎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郑云龙毫不羞愧,仍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小方也还罢了,现在还在附中上课,就算是将来没法推荐上大学,总能分配一个工人工作,有单身宿舍住……最好是还能留在学校,老师们都喜欢他,后勤上上下下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这孩子不读书可惜了,但总不至于吃什么大苦。蔡蔡就麻烦了……他现在还跟着你每天在大学里旁听,没户口就没单位,将来的工作也是问题。”阿云嘎说着说着,抬起头叹息了一声。

郑云龙突然转过头,咬牙切齿道:“要不咱们让他插队去吧。”

阿云嘎瞪大了眼睛:“……啊?!”

“……”郑云龙扶了扶额头,“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啊!在你心中我就这么后妈吗?”

“……昨天吃晚饭,我都饱了,二两一个的白馒头放在桌上我让他们俩吃,就让你看了一眼,他俩一个个的抢着拿那窝头、红薯,我劝都劝不听。”

郑云龙一副“所以呢我错哪儿了?”的表情看阿云嘎:“你胃不好,白面本来就该紧着你吃啊。”

“还有粥呢不是?昨天小米粥那么稠,我都吃饱了。”

“那也得留着你明天吃。他们早上又不是没吃过馒头,多吃点粗的有什么了?”

“……”阿云嘎为他的坦荡叹服,“亲妈,您真是亲妈。”

 

“我想回上海。”

一九七四年的夏天,黄子弘凡在二零二的客厅抄剧谱的时候突然听到蔡程昱来了这么一句,吓得立刻把头抬了起来。

“怎么啦?”他瞪大眼睛看着蔡程昱,“你两个哥哥对你不好?小方总不会欺负你吧?是龙哥吗?该不会是嘎子哥吧?他们虐待你吗?不给你吃吗?不给你喝吗?”

蔡程昱看了黄子弘凡一眼,眼神里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你还什么都不懂”的沧桑。“吃倒是给吃,”蔡程昱过了一会儿说,“……而且有时候太多了点儿。”

黄子弘凡一脸问号:“哈?”

蔡程昱摇了摇头:“就,总要回家的呀。”

黄子弘凡也不禁为他难过起来:“哎,也是,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你家里人肯定要担心死你、想死你了吧!”

蔡程昱苦笑着摇了摇头。离家四年来,他们想过许多办法托人稍信、带口讯给蔡程昱的家人,可是始终也没听到过回信。他每每想到不知道父母与姐姐现在怎样,生活如何,都觉得恨不能像当初跑来北京一样,再不管不顾地偷偷回到家去看上一眼。可是冷静一会儿,又觉得必须要坚持下去,只有好好保护自己,才能等到团聚的时候。

“我也就这么说说,”蔡程昱摆了摆手,“你也别跟别人说去啊。”

结果第二天晚上,方书剑熄灯以后就突然扑到他下铺上隔着被子抱住他:“你别一个人偷偷走好不好!以后我的窝头都给你!我吃红薯!”

蔡程昱:“……”

 

一九七六年时,阿云嘎终于调离了后勤处,回到教学处成为了一名讲师。走的时候与他打过交道的工友和同事个个依依不舍,自发组织了一场聚会。他这个人好像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舍不得。锅炉房的几个熟悉的工人还特意换了不少好烟要送他——他百般推辞也不行,最后还是只得收下了。

方书剑在那年从附中毕业,老师问他:“你愿不愿意受推荐去上大学?”

他摇了摇头:“老师,我只想留在学校工作。”

“你很有天赋,又那么爱音乐。如果我去劝说其他老师给你一个名额,哪怕你没法留在音大,也能去一所艺术学校。”

“老师,”方书剑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啦,老师,我的出身不好。”

纵然阿云嘎再有人缘,也没人能解释得清方书剑当初是怎么来到北京,怎么混入了文工团的队伍里,怎么又跟着他来到了伟大的首都北京……这一串解释的链条铸结的枷锁是没人能撬得开的。

十七岁,方书剑从附中毕业,留在音大的粮油站做了一名店员。

 

粮油店的房子,恰在校园、工人住宿区、教职工住宿区、校外车水马龙的市区中间,每月惟到二十四、二十五两日是最最热闹的。这里的味道新鲜,空气活泛,可是空气里面粉尘的味道还是一样的呛人,让方书剑站在这里时不时地想到那一样常年蒙着粉尘的,偏僻角落里的后进楼。这间房子因为坚固,后来供给制废除了也没有荒芜掉,先是成了一家民营小卖部,后来被改造成了一家富有怀旧情怀的西餐厅。

到了那时,方书剑要回想起短暂的做店员的时光,将会十分困难了。然而不难回忆的是一九七六年秋季的那一天,他和蔡程昱一起在粮油店听到大喇叭传来广播的时刻。

红太阳落下了。

广播里的女声仍然愤慨激昂,静电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刺耳,好像一种麻木的触感笼罩着世界。天上的斜阳也正在沉向黄昏。

少年们在仓房的门外彼此相望,忽地互相紧握住了双手。他们不知道是该悲痛、恐惧,又或是其他什么,他们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什么东西结束了。

一个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注定了他们太多东西,无论未来如何奔跑,也永不能完全与之割裂的时代,结束了。

他们紧握着手,互相看着,在空旷的马路上往前走,两个人的脚步不知为什么都越跑越快,直到手再也拉不住;他们不约而同,发足狂奔,一起朝夕阳落下的方向跑去,直到双腿发软、呼吸困难——

他们回到了后进楼。

 

“我们还不能高兴得太早,”最老成慎重的王凯说,“高层的最终哪派能占到上风,现在可还不一定……万一……那可没我们想得那么好……”

余笛看着他点了点头,可是眼睛已经红了。而他旁边坐着的洪之光,已经低着头擦起了眼泪。

贾凡正抱着陆宇鹏呜呜地哭着,仝卓慌手慌脚地劝他,高天鹤也红着眼圈,轻轻拍着贾凡的背。另一边,南枫和李文豹已经哭过了一轮,正低沉着头,也还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蔡程昱和方书剑并肩跑上了楼。李琦看见了他们,一下子抬起头来,说:“说说高兴的事吧!”

“我们这些人,一生中的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他们小孩子,还有一个十年正要开始呢!”

人们的脸上忽然又散发出了光彩;泪水蒙着的眼睛里又闪动出快乐的期盼。是啊,小孩子,十八九岁的年纪,他们人生中最好的十年,这就刚刚要开始……他们会有全新的一天,干净的世界,他们能做成前尘们想象不到的任何事情。

“虽然还是跟刚才说得一样,制度未必就能像我们想的那样改变……但是,我们总不妨早做准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咱们也要拿上百分之一千的劲头去打算,只有这样,一旦那万分之一成了真,咱们才有一点成功的机会。”王凯斩钉截铁地说,“小蔡,小方,你们两个是同岁?还是谁大些?”

“他们同岁。”一旁的郑云龙说。

“他比我大一岁。”方书剑说。

蔡程昱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瞪大了眼睛。他们彼此都明白这时忽然序起长幼是意味着什么。

王凯没有捕捉到孩子的敏感。他接着说:“小蔡这几年一直在旁听着大学里的课,一点儿没落下,意大利语也学得不少,我本来也觉得他的机会大些。何况他没工作,如果说能考上了大学,对他来说意义更大些。”

“小方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备考。”贾凡看了看方书剑,说。

“就是不去工作了也可以,我们都能想办法。”阿云嘎说道。

“不,”方书剑看着阿云嘎,摇摇头,然后又看向蔡程昱,“让他去考吧。我年纪还小!我还有机会,他今年去,他一定能行的!”

他看见蔡程昱定在那儿不动,好像被定住了,可是眼睛看着王凯,发出灼人的光,就像王凯就是决定他命运的考官。因为那道目光,他整个人都像是冰凿成的、铁铸成的。

他低声地说:“我能行的。”

 

方书剑回到后进楼的时候比原来多了。他和黄子弘凡、龚子棋他们聚在二楼,对着字典学剧谱练声;蔡程昱则总在五楼由余笛和洪之光开小灶,能多学一支曲子,就多学一支曲子。

一天黄子弘凡风风火火地跑来粮店找他:“小方!小方!快回去!有人说有蔡蔡的电话,把他从家里给叫走啦!”

方书剑求人替了班,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跑回家,生怕蔡程昱接到家里的电话,马不停蹄就要回上海去。拐过路口,刚看见楼门洞,就看到蔡程昱正抱着郑云龙,脸埋在郑云龙肩头上,阿云嘎在旁边一下下地顺着他的背。

“别哭了,别哭了,”阿云嘎柔声道,“这是好事啊,你的爸爸妈妈、姐姐都等着你回去呢……别哭了……”

郑云龙无言地揉揉他的头。

方书剑在一旁看着,不知该做什么,他的心里太久没有这样的缺失和复得。然而,蔡程昱仿佛听见他了一样,忽然抬起头来,一把擦干了眼泪,看着他笑了起来。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身前,握住了他的肩膀。

“我一定会考到上音,”他坚定无疑地说,“你明年来不来找我?”

 

那一天,一封文件从广播里传来,运动,彻底地结束了。

 

每天清晨起来,喇叭的广播还没想,后进楼的居民们就先能听到吊嗓子的声音——那是小蔡。郑云龙的早眠也不管了,他爬防火梯站到楼顶上去对着天唱,从冬天唱到夏天。醒都醒了,一个楼的人们也都跟着纷纷练起声来,各个人都重拾起自己的老本行——

“O Sole Mio——”那是六楼的王凯老师唱的拿波里歌曲。

“元宵过,是花朝,先生要把学生邀——”那是他的室友,故意要和他扰乱在一起的廖佳琳,唱的湖南花鼓戏。

“Figaro Figaro Figaro! Fi——garo——”那是五楼的男中音余笛老师在唱《塞维利亚的理发师》。

“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那是四楼的南枫和李文豹在合唱着弥渡山歌。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高举金杯把赞歌唱——”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那是三楼的阿云嘎和郑云龙,在唱他们学生时代便学起的歌舞剧《东方红》。

“美丽的姑娘我见过万万千——”“小乖乖呀,我来说你来猜——”这是二楼的贾凡、一楼的仝卓在唱着各自声部所适宜的民歌。

就在这样互相碰撞、互相交织,夹杂着吵闹和笑语的歌声里,火红的太阳又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既然你去复试的结果出来了,”余笛在五楼的房间里对蔡程昱说,“我最后再教你一首歌。考试的时候唱不唱,你自己来决定。但将来你回了上海——”他忽然停顿了一下,平复了片刻,才继续说,“自然有你的老师,这就当作我做你老师的日子里,送你的最后一首歌吧。”

蔡程昱急忙点点头:“您永远是我的老师。您要教我的是什么歌?”

“这是法国歌剧《军中女郎》的一段,名叫《Ah mes amis》,《多么快乐的一天》。”余笛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含着微笑说道,“今天我先来教你唱一遍,你尽量把歌词学会,明天我们再想办法去排练室,对着钢琴练。”

“那这首歌的歌词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这首歌的故事,是少年托尼奥救下了被军团的官兵们当作女儿抚养长大的少女玛丽亚,并与她互相产生了爱情,经过了重重困难,他终于加入军团成了军官,并得到少女生母的首肯,能娶玛丽亚为妻。在皆大欢喜的时候,他就用这首歌唱出了他的幸福——‘多么快乐的一天,我在这里,加入军团,并成为丈夫’!”

 

后来,被称为“男高音试金石”的歌曲,蔡程昱还学过很多很多,演唱过很多很多。可是,没有一首歌能比得上他心中这首歌的地位。

在一九七八年冬末初春的一天里,又一通电话的消息被接力一样地传到了后进楼。整栋楼的孩子都沸腾了,上下跳着、鼓着手掌、推着蔡程昱下楼去接那通电话。

“嘿!”石凯在楼门口向他扔过来一串钥匙,“快!骑我的车!”

一栋楼的孩子都是用石凯家的自行车学会的骑车,可是平时要用一次他的车可难了——非要一把煮毛豆、一根烤玉米来换才行。蔡程昱大笑着接过来,长腿一跨,风吹进他的外套里鼓成两个帐篷,也顾不得管了。

初春回暖的日子潮湿,反而比隆冬更易下雪。就在他骑车去往传达室的路上,鹅毛大雪又落了下来,在路旁的积雪上又盖上一层。他把车随便倚靠在传达室门外,便跑到电话前。

他以为经过了一年多时间,他终于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流泪,或是大喊,甚或当场跳起来。但他没有,他只是镇静地答复完了招生老师的所有后续问题,然后礼貌地挂掉了电话。

“小伙子,好好激动激动吧,你都笑得合不拢嘴啦!”

有吗?蔡程昱摸了摸自己的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笑着。是啊,笑,他难道不应该笑吗?在这样一个日子,他最应该做的,难道不就是笑吗?

他哈哈笑着和传达室的值班员道了谢,出门骑上了借来的自行车,一路扭扭曲曲地往后进楼去。

大雪给所有的东西都披上了一层白。而他丝毫不觉得寒冷,而是双手松开了车把,张开双臂,就好像他能就此飞翔起来,而整个世界都在他的俯瞰之下,整个世界都鼓舞着他,都在给他祝福!

就好像此刻的幸福是他应得的,是他的本该如此。是所有人的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在后来想到这一刻的时候,他会意识到,在那一刻,他的灵魂和喉咙都不属于他自己。倘若他属于自己,他会哽咽,会大哭,会委屈会感伤;然而,在那一刻,是所有爱着他的人,所有为他高兴的人,所有因他而得到了希望的人,在透过他的灵魂而歌唱。

他张开双臂拥抱着风雪,一首歌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嗓子里迸流而出。

 

“Pour mon amequel destin

“J’ai sa flammeet j’ai sa main

“Jour prespere mevoici

“Militaire!Militaire et mari

“Ah Pour mon amequel destin

“J’ai sa flammeet j’ai sa main

“J’en faitserment

“Pour mon amequel destin

“J’ai sa flammeet j’ai sa main

“Jour prospere Mevoici

“Militaire!Militaire et mari! ”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就好像对着有千万人聆听的剧场;透亮的高音像是要直接冲到天上的云之间一样,从他胸膛里冲出来。

忽然间一个人影从前方跑了出来。他定睛一看:是小方。方书剑不躲不闪,直接向他的车头直冲过来,蔡程昱惊叫一声,只好把车头一歪,连人带车倒进了道旁草坪上的积雪里。

在雪中他听不见方书剑在喊些什么,只感到那个人影扑过来,扫开他脸上的雪要抱住他。他一使劲,猛地又将方书剑压进了雪地。

蓬松的雪让声音变得模模糊糊。方书剑伸手去抓蔡程昱的手,他们的手指握到一起,蔡程昱的手指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凉丝丝的。可是摸起来并不难受……并不难受……

他也把蔡程昱拉得卧倒在地,两人你翻我按得在雪地上打起滚来,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蔡程昱抱着方书剑倒在他胸口上,躺着面对灰色的天空。

他的笑声混着雪片传出来,从胸腔的骨头递到方书剑的耳朵里。

他们一同在雪地上笑着,笑着,直到活生生地笑出眼泪来。

 

 



    


尾声

 

夏天时阿云嘎和郑云龙终于办妥了手续,送蔡程昱回上海。

“这是你龙哥好朋友的住址和电话,”郑云龙写了一张稿纸折成条放在蔡程昱的行李中,“他专业水平很不错,你将来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可以找他探讨;如果生活上有什么急事,也可以和他打听。”

“龙哥,蔡蔡是回老家,家里人都在那儿,不用拜托别人照顾啦!”方书剑提醒道。

“刘令飞做了什么好事,怎么上音还留着他呢?”阿云嘎看了一眼那字条,故作纳闷地说。

只有蔡程昱温顺地笑道:“我记得啦。”

“你也别老找他,”阿云嘎还不忘了叮嘱,“这人说话着三不着两……”郑云龙推了他一下。

“我们这边找出时间,一定立刻去上海看你,看你的家人。”他对蔡程昱说。

 

一九七九年,方书剑考入上音。他与蔡程昱各自在入学的四年后本科毕业。

 

郑云龙和阿云嘎很快成为八十年代音大声乐系和作曲系的教研主力。因为工作繁忙,他们许诺的上海之行拖延了数年才实现。两人从学生时代便开始的友情被由廖院长以降的同侪们熟知,并被代代学生们传为佳话,只是大家都不明白为何他们两人都始终没有成家。在文革中遭受委屈因而耽误了婚恋的同辈大有人在,因此后来不再有人去探听他们的个人问题,只有从沈阳过来访问的王晰教授在说及这个问题时会面露鄙夷之色,以及音大声乐系的高天鹤教授,虽然从不透露实质信息,却也在说起这个话题时露出深奥的笑容。

 

他们在八十年代中搬出了锅炉房旁边的第十六号教职工楼。在八十年代后期,一部名为《十六号楼》的短篇音乐剧本出版,作者阿云嘎在序文中写道,这部作品的灵感来自于歌剧《波西米亚人》,反映了文革期间音乐界的逍遥派分子生活的状况。由于当时音乐剧在中国并不普及,这部作品没有公演,只是作为练习作业在许多课堂上排演过。虽然如此,这仍然是中文音乐剧最初的文本之一,并时常在有关中文音乐剧发展史的文献中被述及。

 

一九九五年,北京的另一所艺术类院校开设音乐剧专业,两人同被邀请去担任顾问。他们在该音乐剧系一直工作到二零零五年退休。校方多次表达了返聘的意愿,然而两人都表示他们还有太多事情想要在退休后去做,因此,虽然仍然在校园里出现,却并不再担任职务。

 

一九九六年,另一部以《波西米亚人》为灵感来源的音乐剧在百老汇上演,并大获成功。这部剧名字叫《Rent》,中译名为《吉屋出租》。在歌剧原本的基础上,这部改编的英语音乐剧加入了许多新的思想内涵,譬如对爱情平等的思考,对自由的表现,对生命的尊重,等等等等。原剧中纯洁的绣花女工咪咪成了勇敢追爱的舞女;落魄的哲学家和音乐家成了一对感染艾滋病的同性恋人;奔放而矛盾的歌女穆赛塔则成了一个双性恋,和她吵吵闹闹的成了另一个同样矛盾的女孩子……

与人们想象中老人普遍保守的艺术品味不同,音乐剧系的两位元老教授反而是这部剧在中国的第一批粉丝。他们在一九九六年就去美国观看了百老汇演出,又在他们退休后的二零零七年再次去看了中学演出的版本。

 

在二零零九年,音乐剧系的毕业生们决定以《吉屋出租》作为他们的毕业演出。他们自己翻译了歌词,并执意按照原版剧情,尽量一丝折扣不打地复刻表演。在公演的那天,校内剧院第一排的系领导、老师们竟然让出了中间的座位给两个学生们大多感到陌生的老先生。只有几个在校时间长的研究生认出,这就是建系以来担任了十年顾问的郑云龙教授和阿云嘎教授。

两个老人静静地在台下看完了整场演出,为安可鼓掌,并留下和老师们说了很久的话,才依依道别。学生们听了老师的复述,为自己的演出能得到这样的认可而兴奋不已。而据有些离开的晚的观众——多半也是本校和附近学校的学生——说,在临近午夜的公交车站,他们看见两个身材高大瘦削的老者并肩站着,在路灯下手牵着手。

 

 

 

—END—

 

 


阿绿绿Green

百味之初(上)

大概是一篇各种意义上的纪实文学,尽量融梗,尽量贴合时间线,尽量不ooc,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主龙视角,嘎龙嘎随意,因为生活本就是正逆无差。大致还原了我脑海里他们从毕业到现在爱的心路历程,双向暗恋,非单箭头,he


这个名字来自廖老师比喻的一碗“清水白菜”,没什么大起大落的剧情,就是淡淡地描绘了这两个人的日常生活和心理状态。


淡是百味之初,亦是最浓滋味。



(一)



郑云龙看着指间还剩一半的烟,烟灰积了快半寸长。


他思绪不清楚的时候就喜欢发呆,表现形式一般都是无意义地盯着某个点。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可能是呆滞吧,或者茫然。直到这档节...



大概是一篇各种意义上的纪实文学,尽量融梗,尽量贴合时间线,尽量不ooc,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主龙视角,嘎龙嘎随意,因为生活本就是正逆无差。大致还原了我脑海里他们从毕业到现在爱的心路历程,双向暗恋,非单箭头,he


这个名字来自廖老师比喻的一碗“清水白菜”,没什么大起大落的剧情,就是淡淡地描绘了这两个人的日常生活和心理状态。


淡是百味之初,亦是最浓滋味。




(一)




郑云龙看着指间还剩一半的烟,烟灰积了快半寸长。


他思绪不清楚的时候就喜欢发呆,表现形式一般都是无意义地盯着某个点。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可能是呆滞吧,或者茫然。直到这档节目播出,他才明白自己这幅样子还可以被解读为“像王子一样深情”。


可拉倒吧,生活不易,哪有那么多深情的戏码。


郑云龙自嘲地笑了笑,想活动活动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指。他刚想直起身,肩膀却突然间被轻拍了一下,刚好碰掉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烟灰。


是他熟悉的力道。


“你想什么呢,快烧到手了都。”


郑云龙回头,对上了那双带着笑的眼睛。阿云嘎还跟以前一样,在他面前一点伪装都没有。在梅溪湖亲密无间了两个月,山东人的倒装又学得有模有样。大学时候有一段时间也是如此,阿云嘎本就连整句都说不连贯,语序还变得奇奇怪怪,主语动不动就跑到最后,气得班主任大喊大龙你能不能给班长带个好头??


“没什么,就是想着大学的时候咱俩也是这样,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郑云龙边说边掐灭了手里的烟,走到阿云嘎身边靠了过去。


他俩之间最舒服的距离就是没有距离。


阿云嘎也顺手敲了一下郑云龙的头,“你就别演那个剧本了,咱俩顶多也就一两个月没见,不至于生离死别一样哈哈。”


蒙古人的成语运用还是怎么高兴怎么来,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郑云龙看了一眼湖面上的月亮,又开始胡思乱想。


每次在阿云嘎身边他总会放空自己,连最后一根弦都不再绷着。就好像胖子回到了自己最舒服的窝,想炸毛都炸不起来。


不是一两个月,是三十六天。


郑云龙总能鬼使神差地记着跟阿云嘎分开的时间。他也记得和阿云嘎断了联系的那段日子,刻骨铭心。


那是郑云龙第一次正视自己的不对劲,憋着劲想要看看自己到底能忍多久。


忍到不能忍的极限,是整整四十天。




(二)




郑云龙一直是个活得极随心所欲的人,抽烟喝酒睡大觉,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偏巧他脱离了中二时期的沙雕气质之后就一幅生人勿近的样子,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放什么厥词,顶多就是不咸不淡地在背后说两句。


除了丽东姐会在他连着抽了半包烟然后杀猪一样开嗓的时候骂得真切,其他人都权当看不见。反正上了台能唱下来就行,下台之后是死是活,能唱多久,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郑云龙也乐得没人管他。虽然音乐剧是光鲜亮丽的,但他郑云龙可以慢慢腐朽损坏。这么想着,甚至有一种自我毁灭的快感。一辈子也没多长,在悬崖上或者入夜的时候根本没有空隙去想,计划好明天后天已经是难事,更别说明年后年或者一生。


完成每一场演出,耗尽自己所有的光和热,然后打包滚去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也算是为艺术献了一把身。


往高尚一点的层次讲,这也算是一种因果。


如果没有阿云嘎的话。


有时候郑云龙甚至怀疑阿云嘎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装了个监控,不然为什么这些年每次他抽烟抽过头或者喝大酒的时候阿云嘎总是能精准地发来消息。从一开始的短信到后来的微信,再后来干脆就直接敲视频,让郑云龙来不及掩藏的“罪证”无所遁形。


郑云龙也不是没想过浑浑噩噩地过一生,当年托家里的福有了个稳定的工作,眼看着就要走上结婚生子还房贷的“正经”人生,按说没有什么遗憾,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至于哪儿不对劲,他也说不出来。当初的同窗都是这么走过来的,音乐剧就像那场盘了三年的rent一样,美丽又不切实际。解决温饱才是最重要的,没人愿意为了梦想用自己的人生去埋单。


郑云龙在凌晨三点敲了阿云嘎的家门,他看见阿云嘎带着睡意给他开门,然后一脸担心地问他怎么了。


后面具体都说了什么在郑云龙的脑海里是模糊不清的,可能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也可能是那个时候的月色或者阿云嘎太温柔。他只记得嘎子把当时的女朋友扔在家里然后陪他散了一夜的步,每句话都无比坚定地劝他坚持,一定要坚持。


“如果还有哪怕一个人能坚持演下去,那个人就应该是你。”


去他妈的安稳人生吧,郑云龙想。


再后来因为这个所谓跟“野男人”消失的晚上,阿云嘎莫名其妙地被分了手。两个人一拍即合地想去看海,还鬼使神差地选了鼓浪屿。


在那个满是情侣的岸边,郑云龙强行拉着嘎子拍了一张合照,美其名曰不一样的风采。班长还是那么好看,就跟大学的时候一样。至于他自己,这种发型只有他郑云龙才能留得威武霸气,岂是凡人可比。


“你还会继续演音乐剧吗?”郑云龙自拍完,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我会啊。”阿云嘎答得不假思索。


“其实,大龙我不像你…你天生就属于那个舞台。我想我是草原的孩子,我想唱草原的故事,也想跳草原的舞。之前选择学音乐剧,也是不得已,但是…”说到这儿,阿云嘎顿了一下,好像在想些什么。


他走到一块礁石旁边坐下,看着海,继续说道:“但是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可能是rent影响了我,也可能是你影响了我。总之我觉得我爱上了音乐剧,我永远都会是音乐剧演员。只要给我机会,我就绝不会离开那个舞台。”


郑云龙有点羡慕蒙古人直接的表达,放在他身上是断不可能说出“你影响了我”这种话的。他也走到阿云嘎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抽掉骨头倚在嘎子身上,然后点了一支烟。


“回去以后我就辞职。”郑云龙吐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烟圈。


“还留在北京吗?”阿云嘎盯着他问道。


彼时郑云龙还没认清自己的心思,自从rent结束以后,换句话说,自从那个吻之后,他就进入了下意识逃避阿云嘎眼神的状态。他看着海,摇了摇头。


“不能留在北京了,在我妈眼皮子底下,估计什么都干不成。音乐剧现在也不景气,除了北京,也就只剩上海。我去上海。”


阿云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想问问郑云龙一个北方大汉能不能受得了南方的潮湿空气,也想叮嘱他记得多穿一点毕竟那边没有暖气。上海他演出的时候去过,菜里放糖的习惯让他无比想念学校门口一把辣椒一把盐的烤串,也不知道郑云龙在那儿吃不吃得惯。


但最后阿云嘎什么都没说,郑云龙的这点坚持在他看来像是个美丽的肥皂泡,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是阿云嘎不相信郑云龙,实在是因为他知道,到了这个年纪再选择回到原点去为了梦想努力,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


但郑云龙做到了。不只做到了,他还一坚持就是这么多年。




(三)




从鼓浪屿回来郑云龙就打包去了上海,麻利得不像他本人。阿云嘎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每天的微信从来没断过。说的内容也千篇一律,无非是少抽点烟少喝点酒按时吃饭,比郑云龙他妈发的都勤快。


后来郑云龙养了胖子,每天养成了给胖子喂猫粮的好习惯。至于自己的饭,还是老样子。忙起来就一天胡乱吃一顿,闲下来的时候能用好几个小时做上几道菜,但一天还是就这么一顿。


在特别特别累的时候,郑云龙两眼通红堪比玉兔精。沾上床一睡就是二十多个小时,唯一睁眼的几分钟单纯是为了上厕所和抽烟。


其实烟瘾也没有那么大,但是这种自我毁灭的感觉让他觉得痛快。每次进入一个角色再从角色里抽离出来的时候,他需要用不断的自我毁灭来保持自己作为郑云龙这个存在的完整。


也不是没想过其他更极端的东西,飞叶子溜冰在搞艺术的圈子里再常见不过,郑云龙身边沾这些的也不少。但是阿云嘎说过这些东西碰都不能碰,所以郑云龙在最压抑的时候也保留着一丝理智。


只是抽再多的烟,都抽离不了colins这个角色。三年,最意气风发的三年,少年活成了colins的样子。


那个时候刚刚毕业,郑云龙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总会想起Angel或是阿云嘎。醒来的时候不是湿了枕巾,就是湿了床单。体验派大师郑云龙试图用烟酒让自己抽离角色,未果。后来他退而求其次,试图分清角色和现实,至少要分清Angel和阿云嘎,也未果。


最后郑云龙掐灭了烟,扔了酒瓶子,得出一个结论。


算逑,Angel就他妈是阿云嘎。




(四)




到了上海以后郑云龙也交了两任女朋友,每次都是告白约会开房同居,水到渠成,一样不落。他们定期出去旅游,定期看午夜电影,定期做一顿大餐,甚至定期做爱。


每个女朋友都很合格,挑不出什么毛病。她们都身材高挑又漂亮有气质,也算得上温柔体贴。难得的是还能做到每个周末的傍晚都捧着花坐在剧场的第一排,在恰当的时候微笑或者流泪,并且在演出结束之后和郑云龙拥吻。


黄浦江的江景每一夜都如此相似,郑云龙觉得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觉得每次牵着手漫步的人也大抵相同。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觉得漂亮的提线木偶好像少了点儿什么,总是没有灵魂。


其实这么多年郑云龙从没断了和阿云嘎的联系,他们时常见面,嘎子遗愿清单演到上海的时候还在他家住了一段日子,两个人还是好得跟一个人一样,一点儿都没生分。


按说那个时候的阿云嘎应该是最开心的,郑云龙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很想好好地再演一次音乐剧,所以哪怕需要推了所有的工作,他也一定会投入到这个舞台上,在所不辞。


但是郑云龙知道的,别人不知道。


因为小众而略显高贵又阳春白雪的音乐剧圈开始出现微词,郑云龙也看过一些不好的言论,大意是音乐剧刚刚稍有起色,就什么人都想过来蹭热度分一杯羹。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所收敛,后来那些语言文字变得越来越刺眼,有的说主演跳舞不好整天唱破音,一定是根本没怎么练。更有甚者直接指名道姓地说阿云嘎故作姿态,无比油腻,还是适合杂七杂八的庸俗综艺。


郑云龙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他想向所谓的同行怒吼阿云嘎是一个多么优秀的音乐剧演员,他甚至想按着这些人的头给他们看当年阿云嘎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没日没夜排练的视频,这些视频一直存在他的每一个手机里。但郑云龙更怕他的反击会让阿云嘎看到更多这些乌七八糟的下流言论,他不愿嘎子受到一点伤害和打击。


阿云嘎要离开的那天破例地开了一罐啤酒。郑云龙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这个人以前把胃喝坏了,再加上大哥的原因,向来是滴酒不沾。


阿云嘎不说,郑云龙也不问。一罐啤酒不经喝,很快就见了底。


“其实我知道好多人不喜欢我演音乐剧。”阿云嘎开口,声音闷闷的,嘴角又开始向下。


郑云龙心里一沉,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开始解释:“嘎子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其实……”


阿云嘎摆摆手止住了郑云龙的话,继续说道:“大龙你别解释,我都知道,我又不傻。可能是我太久没有演过音乐剧了,难免有点力不从心。看到网上那些话的时候我也差点演不下去,但是我想起了rent,想起了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阿云嘎的眼睛亮晶晶的。


得,这个人又说得这么直白。郑云龙难免走了一下神,他想起了在鼓浪屿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大大方方地被阿云嘎单独拎了出来,这让他觉得这种偏爱似乎并不只是他的错觉。


“然后我就一鼓作气地演了下去,我喜欢那个角色,他有跟我重叠的地方…还好演出效果越来越好了,还有人过来夸我。我想我还能留在这儿,作为一名音乐剧演员。”


郑云龙有点惊讶于这几年阿云嘎汉语的突飞猛进,这一连串话说出来一点结巴都没有。不仅如此,连之前奇怪的拟声词都彻底消失了。他不由地开始怀念当初带着阿云嘎去食堂打饭的日子,刚开学的时候要是没有他郑大龙,勤勤恳恳的老班长根本没办法精准地盛到自己想要的菜。


阿云嘎扔了啤酒罐开始专心抠桌上的一块塑料皮,郑云龙看着他简直过分可爱的小动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向来如此,阿云嘎从不在郑云龙面前示弱,好像天塌下来他也能抗。


相反的是这些年来郑云龙一直把阿云嘎当成自己的港湾,能遮风挡雨的那种。再难捱的事儿好像跟嘎子一说心里就能好受很多,这是郑云龙一人独属的安慰剂。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需要被需要。


郑云龙记得自己看过一句话,“上帝在贫瘠的土地里撒下种子,又让狂风暴雨去不断摧残它,怎么能期望长出一朵玫瑰来呢?”


但阿云嘎就是那朵玫瑰,像Angel一样,就这么浓烈而又鲜艳地绽放着。他是草原上的太阳,是晨曦的一缕微光,也是所有不堪一击的日子里唯一的希望。


类似这样的想法,在郑云龙的脑子里还有不止一万个。



他想要守护他的玫瑰。




(五)




至于四十天,那是郑云龙玩儿了老命试出来的极值。


阿云嘎离开上海以后,郑云龙继续过他的日子。跟女朋友和平分手,尽全力去演出,然后回家边看电影边撸撸胖子。以及每天跟阿云嘎微信聊天,偶尔视个频,两个人碰巧在一个地方的话还能见上一面。


按说什么都没变,但是郑云龙总感觉什么东西变了。心里有一块地方像被猫挠了一样,整天抓心挠肺的,五脏六腑都透着不如意。


他开始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又找不到失眠的病灶。这对于郑云龙来说太过古怪,他向来只有睡不醒,没有睡不着。但现在五十度的伏特加也变得不好用,眼袋更是日益明显,连跟他最久的剧粉都不好意思说那是卧蚕,只能偷偷往后台送了两盒蒸汽眼罩。


同事都以为郑云龙是失恋后遗症,也一一对他进行了人道主义安慰。那天刘师傅看见郑云龙盯着台子下面发呆,居然产生了一丝同情。他叹了口气,蹲在郑云龙身边开口:“行了,也别伤春悲秋了,肯定会有下一个妞儿捧着花坐这儿的。上一个缘分不够就拉倒,再找呗。”


郑云龙也附和地点头,但是他明白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不过那天夜里他终于鬼使神差地睡了个好觉,然后梦见了阿云嘎。


是阿云嘎,不是Angel,也没有穿女装,没有化妆。


阿云嘎还是穿着那件牛油果色的外套,在梦里冲着郑云龙笑啊笑,一双凤眼弯得勾人。


他在这一刻明白,自己之前得出来的那个结论狗屁不通。


阿云嘎根本就不是Angel,阿云嘎就是阿云嘎。


郑云龙醒过来以后愣了两秒,然后无比沉着冷静地下床走进洗手间洗内裤。他盯着镜子里自己比瓷砖还苍白的脸,决心这次要搞一回大的。


北舞音乐剧大家开开心心地聚完餐之后,阿云嘎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条微信。


“我要去山里培训,没信号,过段时间联系,注意你的腰别老是硬跳高难度动作,回来请你撸串哈哈。骆驼.jpg”


还是熟悉的表情包,郑云龙的大脸整个都贴在屏幕上,吸引了阿云嘎所有的注意力。明明刚刚才见了面,下个月还有剧要上,什么培训还用去山里?他不解地摇了摇头,打开浏览器百度了这个季节爬山的注意事项,然后老妈子一样一股脑地发给了郑云龙。


郑云龙哭笑不得地看着手机,死活想不通为什么会收到爬山小贴士。大概在阿云嘎脑子里自己是要边爬珠穆朗玛峰边练嗓子吧,毕竟这一长串文字里有一句还在提醒他记得买雪山护目镜。


既然决定跟阿云嘎断了联系,微信自然也就卸载了,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不过是徒增念想。跟工作伙伴和家里人恢复了之前的电话短信交流,他们倒是也挺习惯。


阿云嘎的电话被拉进了黑名单,电话短信一律看不见。郑云龙深知自己极其没有自控力,他可不想出师未捷中道崩殂。


郑云龙度过了浑浑噩噩的前十天。


他没碰过不该碰的东西,也不知道戒断反应该是什么样儿的。之前倒是心血来潮戒过一个月烟,大体感觉就是总觉得嘴里少了点什么,但换点别的一直嚼着也没觉得挺不过去。


郑云龙同学吃了一个月零食,胖了十斤,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为了音乐剧演员的尊严放弃戒烟。


但这跟戒烟又完全不同,郑云龙用什么都填不满自己心里的那个空洞。就好像一个饿急了的人,再大口灌凉水都是徒劳的,甚至连饱腹感都不会有,结局一定是饥饿感反噬,铺天盖地。


不管他在干什么,脑子里都满是阿云嘎。


郑云龙觉得这应该就是戒断反应,因为一瞬间的抽离造成了巨大的失落感,之前结束一个角色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也许熬过这一阵子就好了。不过因祸得福,这一个月他瘦了五斤。


然后郑云龙度过了度日如年的第二个十天。


学艺术的人免不了对爱情过早启蒙,那个时候郑云龙拉着早恋对象的手一边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边腹诽古人太过矫情,这比喻实属夸张。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句话非但不算夸张,甚至算是保守,简直不能描绘出他心情的万分之一。


好在舞台上的郑云龙风光无限,一腔怨念让每个顶胯都变得无比用力。带着这份心情,他甚至开始怜悯这个角色,也开始怜悯纯粹是自我折磨的他自己,一度不疯魔不成活。大家看见郑云龙就像见了瘟神一样,巴不得躲开三丈远。


郑云龙之所以之前对自己这么有信心,是因为他觉得毕业这么多年跟阿云嘎的关系已经淡了,或者说不那么要好。他们不再同吃同住同练习,早就该习惯聚少离多的日子。


但他拿出纸笔来计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想法简直错得离谱,他凭借自认不会错的记忆把跟阿云嘎见面的日期一一写下来,才后知后觉他们俩分开最久的时间居然只有两个月。


那他妈还是大学的暑假。


郑云龙有点慌,他有点想结束这个除了自虐以外毫无意义的实验——结果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出来了,没必要再自我欺骗。


但他郑云龙不是一般人,他偏要试试自己的阈值在哪里。他翻出手机打开微博,迅速按老板的要求营业完,完全没敢看那些未读私信都是谁发来的。


第三个十天的时候,郑云龙已经受不了了。正好赶上摇滚年代演完,他二话不说直接把胖子丢给邻居,然后火速收拾了包跑出去旅游,这次干脆连手机都没带。


语言不通没敢去日本,郑云龙干脆直接去了趟内蒙。天特别蓝,草原一望无际,每个地方的风景都美得不像话,他看每个蒙古族的小帅哥都像阿云嘎。


在用大眼睛盯毛了不知道第几个人之后,郑云龙终于决定回上海。他的本意是通过这个愚蠢又幼稚的实验来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阿云嘎,除了得到这个答案之外,他还顺便解决了一道附加题。


他爱阿云嘎的程度之深已无法自渡,只有阿云嘎能渡他。


郑云龙决定不再半死不活自我折磨,他要和阿云嘎一起纠缠到死万劫不复。




(六)




郑云龙在自己的出租屋门口愣住了,台阶上坐着的如假包换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手指居然还夹着一支烟。


“嘎子?你不是早就戒烟了吗?”郑云龙干巴巴地开口,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没想到阿云嘎直接掐掉了手里的烟,然后“噌”地站了起来。借着两级台阶,比郑云龙还要高上半个头。


郑云龙这才发现台阶上居然散落着七八个烟头,简直多得吓人。


“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五月初还在演剧,哪有什么培训…你就没有去爬山!联系不上你我急得要死,你那些同事还都像看傻逼一样看我,还告诉我你是出去旅游了。我本来不信,后来刘令飞说你是原始人,手机都不用,机票酒店还是他给定的,我才相信,你说你发什么神经自己一个人去内蒙…”


阿云嘎红着眼睛连珠炮一样说着这些,他看着面前的郑云龙,几乎快要疯掉。他敢说自己打听郑云龙的行踪费心费力,却不敢说他几乎偷看了郑云龙演的每一场音乐剧。


郑云龙没等阿云嘎说完就冲上去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个尊老爱幼团结同学不管镜头前镜头后都是模范样本的阿云嘎,只有在郑云龙面前才会飙脏话。


郑云龙感觉到阿云嘎的身子一僵,然后迅速地软了下来。阿云嘎叹了口气,把手按在郑云龙的脖子上,像安慰孩子一样轻轻揉着,“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但是以前你什么都会告诉我的。这次真的,太久太久了,不联系我,我担心你,我刚刚不是在骂你…丽东姐跟我说你是什么失恋群,还挺严重的,没想到连我你都不说…”


是不再需要我了吗?阿云嘎莫名觉得有些惶恐,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一时之间失了喉舌。


郑云龙听着阿云嘎温柔得几乎耳语的声音,整个人都溺在这个怀抱里不愿意动弹。去他妈的失恋症候群,老子对阿云嘎才是正儿八经的相思成疾。


一直到很久以后,郑云龙都没能找到合适的语言去形容这个拥抱。俗一点儿说,就好像在沙漠里赤足走了几天几夜的人突然发现了绿洲,像重度糖尿病患者克制半生在临终前吃到了甜品,像衣衫单薄的人在寒风中走了很久终于发现了壁炉和一床温暖的棉被,像干涸到已经皲裂的土地等到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但把这一切的一切加起来,都不敌这个拥抱带给他郑云龙满足感的十万分之一。


阿云嘎似乎也被郑云龙的反应吓到了,他轻拍着郑云龙的背让他靠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拉着他的手进了屋。


屋里还是主人离开的时候一片狼藉的样子,阿云嘎清理了半天才清出沙发上的一小块位置,然后拖着郑云龙坐下来。


郑云龙本来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行将就木,但见到阿云嘎以后又像被充满电一样恢复了活力,大脑也变得可以思考,他甚至在想下一场剧的开场白是不是该换个唱腔。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舒适区,只要贴在阿云嘎身边他就感觉什么东西都对了。


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舒适区,他郑云龙何德何能,居然就找到了,而且一呆就是这么多年。让那些自我麻痹都见鬼去吧,人终究不能一直骗自己。


阿云嘎看着郑云龙脸上略显诡异的微笑有些担心,他不知道这段时间郑云龙为什么对他冷处理,也不敢猜测郑云龙切断跟他所有的联络方式之后只身一人去内蒙的原因。他现在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人要学会知足。更何况前面本就是悬崖,稍微踏错一步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什么也留不下。


他本想开口问,又不愿意让郑云龙察觉到自己对他的过于敏感,于是硬生生换了个方向,“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你要是再不回来,我真的要去警察局报失踪人口了。”


郑云龙还真忘了这回事儿。这段时间他过得不知今夕何夕,早把生日什么的抛到脑后去了,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爱过生日的人。


要说对生日唯一的期待,可能也就只有阿云嘎每年都不会忘记的生日礼物。


每一年都亲手送给郑云龙。


“我还真忘了,今年送我什么啊?”郑云龙无视身边巨大的靠枕,整个人全部赖在阿云嘎身上,说话都带了一丝慵懒,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了。


那本来就是买来以备阿云嘎不在之需,既然正主在这儿,一个替代品就没必要发挥作用了。


郑云龙发现自己一旦想开了,简直比之前还要肆无忌惮。


阿云嘎故作神秘地拿出一张纸在郑云龙面前晃了晃,“送你一个邀请,跟我一起录个节目,真人秀。”


郑云龙一颗龙头两个大,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年阿云嘎所有的节目他全都看过,没一个不是瞎折腾人的。他想起阿云嘎在那个草原真人秀里累死累活地做任务,于是满脸都写着“拒绝”两个字。


“老子不去,这啥biang的礼物……”郑云龙根本不买账。


阿云嘎早就料到郑云龙的反应,继续苦口婆心地劝:“我打听过了,就是唱唱歌,不用干别的。去的人都是学音乐的,节目组还答应帮我们推广音乐剧。时间可能有点长,要三个月左右吧,薪酬还是不错的,就是得辛苦你继续跟我这个老班长一起吃一起住……”


辛苦个屁,老子巴不得。郑云龙心里想着,也没胆子说出来,不过已经打定主意要答应了。但他还是一幅不情不愿的样子,看得阿云嘎心里着急。


郑云龙像以前一样闭着眼躺在阿云嘎的大腿上,“那你像大学那时候叫我起床那样劝我我就去。”


阿云嘎一时没想起来,过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以后才明白郑云龙在说什么,耳根无意识地开始泛红。


那个时候他俩没日没夜地搭戏,辛苦得要死,郑云龙早上根本起不来。阿云嘎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不起就是不起,打死也不起。他最后只能像哄小孩一样把这只暴躁懒龙慢慢地喊起来,然后再踹他屁股几脚让他清醒。


“乖,你就跟我一起去吧…”阿云嘎放轻语气,像哄孩子一样凑到郑云龙耳边。


郑云龙摇了摇头。


阿云嘎愣了几秒,耳根在不经意间又红了几分,“宝贝儿,乖,听话,跟我一起去吧。”


果不其然,这回郑云龙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应允。阿云嘎无奈他一把年纪了还执着于年轻时候的恶趣味,不过好歹算是答应了。郑云龙自由散漫惯了,阿云嘎还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劝动他,连节目组那边他都只说是试试看。


至于为什么要劝他,阿云嘎告诉自己当然是为了推广音乐剧,大龙可是最有代表性的男一号。


至于想和郑云龙一起录节目这件事,是阿云嘎绝不会说出口的隐秘。草原上长大的孩子,汉语只能算是第二语言。有些热情又大胆的话他说出口又浑然不觉,但有些听上去稀松平常的话,阿云嘎反而轻易不会讲出来。


阿云嘎一把拽起舒服得快要睡着了的郑云龙,在他屁股上补了一脚,“你赶紧给我换身衣服,这身多久没换了,灰裤子都给你穿成黑的。给我也拿一身,要好看的,我一身烟味。”


郑云龙一脸的不情愿,“换衣服干嘛,反正呆在家里,你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


阿云嘎气结,“你过生日我们出去吃饭啊,还要去柜台拿给你的礼物,花了我好多钱,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把上节目当生日礼物吧。你赶紧换,我自己能找我的。”


郑云龙慢吞吞地找衣服换,顺便用余光瞟了一眼刚刚阿云嘎拿出来的那张纸。



声入人心?什么沙雕谐音烂名字。




TBC




终于码完上篇了,我这两天真的比学习还认真,反复推敲各种事件的地点和时间线,简直生无可恋…大家可以配合大龙微博食用,说不定会有新体验?




这对真的逼着我写纪实,实在是太甜了,我AU什么都不会超过这两人干的事儿的!!只想呐喊szd!!




上篇大龙通过极其不人道的方式确认了自己对嘎子的感情,下篇的主场就是梅溪湖了哈哈哈哈,主要内容是大龙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慢慢发现并且确认了嘎子对自己的感情,终于走上了正轨~




祝大家嗑🍬愉快~下篇见~



郑云龙的眼袋

【嘎龙】易燃易爆炸 [二十八]

沙雕ABO文学

嘎A龙O,有私设,深呼晰提及

背景全是虚构

不泥,双强,相爱相杀

预计是个长篇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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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校园寂静无声,明明天气不冷,却连几声虫鸣都听不到,郑云龙仰头看了眼被乌云遮住的月亮,觉得这个气氛实在不是很吉利。


他把手搭到腰间的枪上,谨慎地围着学校绕了一圈,又找了个落脚最方便的地方,费了很大力气才翻进了学校。


寄宿学校是半封闭性质的,除了周末学生可以离校回家之外,平时大多是不允许学生随意进出的。郑云龙在空荡荡的校园里转了很久,摄像头是好用的,警卫室隔一段就有一个,围墙也没有破损的地方...

沙雕ABO文学

嘎A龙O,有私设,深呼晰提及

背景全是虚构

不泥,双强,相爱相杀

预计是个长篇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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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校园寂静无声,明明天气不冷,却连几声虫鸣都听不到,郑云龙仰头看了眼被乌云遮住的月亮,觉得这个气氛实在不是很吉利。


他把手搭到腰间的枪上,谨慎地围着学校绕了一圈,又找了个落脚最方便的地方,费了很大力气才翻进了学校。


寄宿学校是半封闭性质的,除了周末学生可以离校回家之外,平时大多是不允许学生随意进出的。郑云龙在空荡荡的校园里转了很久,摄像头是好用的,警卫室隔一段就有一个,围墙也没有破损的地方,如果是外人进入学校,又拍照又跟踪最后还要绑架把人带出校园,难度实在太大了。


郑云龙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联系了远在梅溪湖的王晰,原本以为是普通的绑架案或者离家出走案,所以他没有带外援跟着,但是现在事情明显不对头,他也不会强撑着坚持一个人来做,毕竟他还是很惜命的。


电话很快接通了,治安局要求手机24小时开机,作为正式组组长和指挥官的王晰更是如此。郑云龙找了个角落站好,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依然警惕地搭在枪上。


“晰哥,这个案子有点不太对头,”郑云龙低声道,“你帮我查查这个学校以前有没有类似的案子。”


王晰应了声,电话那头很快就传来了敲击键盘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结果。


这家寄宿学校是连锁性质的私立学校,全国有十多家分校,G市的是其中之一。这次的学生失踪是G市的学校发生的第二起,作为一家成立了快十年的分校,这个频率并不算高,但是问题出在总数上面——所有分校加起来,在十年内失踪了将近四十个学生,全是女性Omega,这样的数据饶是郑云龙听了也觉得不正常。


“不是,这么多年就没人觉得不正常吗?”


“这确实不对劲,让我看看……”王晰的语气也严肃起来,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在黑暗中闪着荧光的电脑屏幕,越看越觉得脊背发凉,“所有失踪的女孩子都和这次的孩子一样,家境平凡,成绩平凡,相貌平凡,存在感也不强……”


不用他说完,郑云龙就明白了。


失踪的女孩子全是学校里最不起眼的那一类,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差,家庭也是普通家庭,因此即使失踪了,除了父母之外不会有很多人去追究孩子的去向,大部分案子只会在社会新闻上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然后就被所有人抛到脑后。


而且还是正值青春期的女性Omega。没有绑匪的勒索电话,相貌普通,无论谁看起来都像是因为和父母闹矛盾而离家出走的叛逆小孩,而不是什么严重的恶性事件。


新闻是有时效性的,这样一起疑似“青少年离家出走”的案件,混在每天层出不穷的国际争端、美女出轨、娱乐圈撕逼里,转眼就会被所有人遗忘。


郑云龙长呼了一口气:“晰哥,你看局里谁还有空,给我派个外援过来吧,这事比我想象的要大。”


一个以寄宿学校为幌子的贩卖(防pb)人口的组织,不是他一个人能处理得了的了。


“蔡蔡倒是闲着,但是让你家那位过去不是更好?”


郑云龙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我俩这不那啥嘛,我来的时候只说了在G市都没告诉他具体位置,他来了不得把我拆了。”


“呵,明撕暗秀的脱团狗。”王晰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行了我这边派人就完事儿了,你自己多注意,不管查到什么等人到了再一起行动。”


郑云龙态度良好地应下了,虽然急着救人,但是这事明显不是他一个人搞得定的,所以即使时间紧迫他也得耐心等,不然不仅救不到人,打草惊蛇再把自己搭进去才是大问题。


挂断和王晰的通话,郑云龙思索了几秒决定再回女孩家查一查,虽然他对于那里能有什么线索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是聊胜于无。


郑云龙拢了拢外套,再次翻墙爬出了学校,身后的摄像头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指示灯闪了闪,可惜他没能注意到。




同一时间,电话铃突兀地响起,坐在沙发上的夫妻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


“喂喂?……是是,我们是妍妍的爸爸妈妈,妍妍还好吗!……好,好,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求你别伤害她……”




郑云龙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费力地睁开眼睛又被屋里刺眼地灯光闪得挤出两滴眼泪。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只记得自己从学校回到女孩家里,喝了女孩父母递来的一杯水,之后的事情再就不记得了。


“醒了?”


陌生的男声在身前响起,郑云龙努力地睁开眼睛,无法对焦的双眼眨了半天才看清楚面前的人。郑云龙歪着头思考了好久,才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姿态闲适仿佛双手被手铐反拷在椅背后的不是他一样。


“哥们儿你哪位啊?”


男人听了不怒反笑,随意摆弄着手里的匕首——那是从郑云龙后腰卸下来的。


“大名鼎鼎的郑先生当然不会知道我这种无名小卒了。”


男人拿匕首拍了拍郑云龙的脸,锋利的刀刃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细小的伤口,很快就又血珠渗出。


“不过我们确实没有见过面。”


郑云龙撇撇嘴:“那你抓我干嘛,要请我吃饭啊?”想想又补了一句,“哥有男朋友了,你死心吧。”


男人噗嗤一笑,拖了把凳子坐到郑云龙面前,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番才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


“确实好看,怪不得阿云嘎喜欢。”


郑云龙挑眉:“你认识阿云嘎?”


“道上哪有不认识他的呢,说起来我和他还有点事情需要解决。”


郑云龙听懂了,感情这是和阿云嘎有仇他无辜躺枪啊?


“你俩有仇你去找他啊,”郑云龙不高兴地撅了嘴,“关我屁事。”


男人笑了笑,起身去柜子里翻翻找找,语气很是漫不经心。


“原本也没想找你的,不过是他养着的一个小Omega罢了,能有什么用出,不过你自己撞上门来了我也就顺带着收下了。”男人在郑云龙眼前摆了一张照片,“眼熟吗?”


照片上是个中年男人,样子和面前的男人有七分相似,应该是哥哥之类的,郑云龙盯了半天才在脑子里翻出了这个人的相关信息。


这是当时偷了科学院催情喷雾最后在酒吧以被阿云嘎割(防pb)喉收场的那个男人。


得了,这是结大仇了。郑云龙觉得自己真是点背,查个喷雾失窃案被人强上,查个少女失踪案扯出个贩卖(防pb)人口组织,结果人贩子好死不死还是之前被阿云嘎弄死的窃贼的弟弟,而自己刚好落人家手里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郑云龙叹了口气:“不是我说啊,干咱们这行的,都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哥被阿云嘎弄死了你想报仇我理解——”


“谁说我是想为了那个废物报仇。”男人残忍地笑容撞进郑云龙的眼睛里,“本来是在梅溪湖那边替我踩点的,结果猪油蒙了心去贪喷雾那点钱,还跟个猪一样以为阿云嘎真的想买他手里的东西跑去赴约,整个计划都被他和阿云嘎搅和黄了,让我损失了一笔不小的钱。不过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被阿云嘎操了,治安局没有往深里查那个废物的身份,我还真不敢确定会不会查到我的身上。”


郑云龙翻了个白眼,得,兄弟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的不冤。


“一般来说,像你这种落到我手里的警官我都直接处理掉了,但是呢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我决定多给你一个选项。”


男人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摆到桌上,又把郑云龙的刀放到旁边。男人指了指匕首,“这个什么意思我想你懂的,另一个,”他又打开盒子,里边是一小瓶浅粉色的液体,“一点助兴的药罢了,不伤身体的高级货。”


男人舔了舔嘴唇,一想到阿云嘎的小猫咪马上就要臣服在自己身下,他笑得十分畅快:“来吧小美人儿,二选一。”


郑云龙瞳孔一缩,所以这是问他要命还是要脸了。


看到郑云龙咬着唇不说话,男人露出了一个可以说是温柔的微笑,像是在诱哄受惊的猫咪,说出的话却残忍无比。


“你知道的,这里没有你耍花样的余地。没人能找到这里,治安局不能来救你,阿云嘎也不能来救你,即使你死了,也不过只会变成地里的一滩烂肉罢了。”


郑云龙的眼神闪了闪,雪白的牙齿把下唇咬得更紧了一些,眼睛里漫上了一层水雾,让人想要凌虐的脆弱美感看得男人呼吸也粗重了几分,不由得感叹阿云嘎的好运气。


“我……”郑云龙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挂上了些许水汽,几乎要承受不住地落下来,“我不能背叛嘎子……”


“没事的,”男人靠近郑云龙,伸手抚上他的脖颈,把药瓶递到他的艳红色的唇边,低声诱哄,“你这样漂亮的小东西,何必为了阿云嘎去死呢?宝贝儿,死可是很疼的啊。”


郑云龙眼里的泪蓄得更多了,咬着嘴唇不说话,男人也不急,站在他身旁颇有耐心地等待郑云龙做决定。


过了半晌,郑云龙才像泄了气似的,认命地张开嘴,粉色的舌尖微微探出口腔。男人得意一笑,将药水悉数倒了进去,又钳着郑云龙的下巴看着他全部吞咽下去,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开始解衣服扣子。


下一秒一道巨力砸中了他的后脑,男人吃痛地趴在地上,没等开口喊人就被拎了起来,脖颈上抵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郑云龙站在他身后,握住刀的右手腕上还挂着手铐,而左手软趴趴地垂在身侧——明显是脱臼了。他抵着桌面将左手归位,关节回位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让人听着头皮发麻的“咔哒”声,郑云龙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连一个表情都懒得给。


男人瞪大双眼:“你——”


“嘘——”郑云龙温温柔柔地在男人颈边吹气,“不要说话,当个乖乖的人质。不然我就切开的你的气管,捅穿你的肺,你拼命地吸气,却只能像个被撕破的风箱,嘶嘶地喘气却始终不能获得足够的氧气。”郑云龙的语气格外轻柔,却听得男人脊背发凉,“你不会死得很快,这个过程会持续十多分钟,你的眼珠几乎要爆裂出眼眶,你的伤口会被自己撕裂,你整个人会因为缺氧涨成紫红的猪肝色。”


男人的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宝贝儿,死可是很疼的啊。”


郑云龙的眼袋

【嘎龙】易燃易爆炸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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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泥,双强,相爱相杀

预计是个长篇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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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过渡的沙雕日常

下章终于要讲嘎怎么认识的龙了

但是重感冒的我现在已经没有脑容量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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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记一时爽,翻车火葬场。


郑云龙和阿云嘎在S市的酒店又腻歪了几天,然后才老大不情愿地回了梅溪湖市复职。原本郑云龙还想再休几天的,但是王晰电话来了好几个,说最近案子太多了实在忙不过来,让郑云龙赶紧回来复职,哪怕做点小案子或者...

沙雕ABO文学

嘎A龙O,有私设,深呼晰提及

背景全是虚构

不泥,双强,相爱相杀

预计是个长篇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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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过渡的沙雕日常

下章终于要讲嘎怎么认识的龙了

但是重感冒的我现在已经没有脑容量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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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记一时爽,翻车火葬场。


郑云龙和阿云嘎在S市的酒店又腻歪了几天,然后才老大不情愿地回了梅溪湖市复职。原本郑云龙还想再休几天的,但是王晰电话来了好几个,说最近案子太多了实在忙不过来,让郑云龙赶紧回来复职,哪怕做点小案子或者在局里指挥也成。


郑云龙在管理处销了假,一回头就看到王晰阴恻恻地盯着他,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揪着领子拎进了办公室。


“郑云龙!”


王晰很少直接叫他的全名,所以郑云龙果断选择态度良好配合调查。


“在!晰哥什么指示!”


王晰一脚踢上他的屁股,气得直磨后槽牙:“少他妈跟我贫嘴!脖子上的牙印儿怎么回事,嗯?你他妈是不是让阿云嘎那混蛋标记了!”


郑云龙瞳孔地震。


距离标记有些日子了,他以为牙印儿早就消了,再加上腺体在他脖子侧后方,平时照镜子也没特意关注过。也不知道是阿云嘎牙口太好,还是当时太激动咬得太狠,总之郑云龙的腺体周围一圈明晃晃的红痕,除此之外后颈的一大片皮肤上还零星散落着几个浅红印记,明显到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额……晰、晰哥,你听我解释……”


郑云龙嘴一瘪,瞪着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试图唤起王晰的同情心——可惜王晰这个牲口没有这玩意儿。


“解释个屁,解释个屁!”王晰拎起文件夹追着郑云龙打,“你们俩完蛋玩意儿睡就睡了我管不了,但是你他妈还让人给标记了!”


王晰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日常眯起来的眼睛都睁开了。


“是他用强还是你主动的?”王晰拎起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茶,在心里把“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默念了好几遍。


和王晰隔沙发相望的郑云龙刚想把锅甩给阿云嘎,王晰又抓起了门口的扫把。


“我他妈问了个废话,谁能用强标记得了你啊,这事儿不是你主动的我他妈跟你姓!”


等到蔡程昱听到声音跑进来劝架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一片狼藉,郑云龙头发乱成了鸡窝,脸被拧出了手指印,屁股也被扫把杆抽了好几下痛得郑云龙直吸气。


“晰哥!大龙哥!”


蔡程昱吓得飚了个HighC。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王晰捋了一把头发,终于停止了单方面的殴打:“少看点乱七八糟的电视剧,本来就够傻的了。”


郑云龙眼疾手快抓住空挡躲到了蔡程昱身后,还不忘拍拍他的头打了个招呼:“嗨呀蔡蔡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我进正式组了大龙哥!”


蔡程昱骄傲地扬起了小脑袋瓜。


“这么快!”郑云龙赞叹了一声,“应该破了我当时的记录了吧?”


王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是啊,人蔡蔡年轻又听话,可比你强多了。”


除了傻了点,王晰在心里默默叹气,上天给你打开了一扇门,必定要关上好多扇窗,顺便再给钉死了。


郑云龙拿蔡程昱当肉盾往王晰身边凑,举着蔡程昱的手指去戳王晰的胳膊,被人反手拍了一巴掌。


蔡程昱嗷地嚎了一嗓子——王晰抽的是他的手。


“晰哥,消消气消消气,我就是和阿云嘎谈个小恋爱,不会影响工作的你放心。”郑云龙的态度非常好,“你看弟弟我也老大不小的了,个人问题还是要考虑一下的对吧?”


“对你个大头鬼!”王晰又举起了扫把,郑云龙把蔡程昱往前一推,扫把杆就抽到了他的大腿上。


“呜呜呜呜你们都欺负我善良又可爱!”蔡程昱痛得飙泪,捂着脸往外跑。


郑云龙在他身后喊他:“欸蔡蔡你——”


蔡程昱:“我不听我不听!”


下一秒蔡程昱就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整个人被弹飞了出去。


郑云龙:“——你前边有人。”


王晰:说了要少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蔡程昱满脸凶狠地爬起来,张牙舞爪地就要去和不声不响出现在门口的人理论。那是一个挺好看的男人,虽然没有郑云龙高,但是身上的肌肉很结实,身形端正一脸正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去炸碉堡。


蔡程昱站在那人面前吸了吸鼻子,总觉得自己闻到了一点醇厚的香气。


然后他就满脸通红带着迷之微笑倒在了地上。


站在门口的马佳瞳孔地震:……碰瓷儿?


王晰瞥了一眼马佳:“这小孩儿酒量不行,你把信息素收一收。”


郑云龙也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有股酒味儿,联想到蔡程昱那称不上酒量的酒量,他只得招呼王晰一起把蔡程昱抬到了沙发上,然后又略带好奇地去看门口的人。


“不过你这味儿也不重啊,蔡蔡酒量又下降了?”


马佳挠挠头:“可能因为我这是假酒吧。”


马佳,S+级Alpha,信息素是假酒味儿。




安顿好蔡程昱,王晰才在沙发上坐好,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让马佳坐下。


“说吧,是什么风把你这个雇佣军的大忙人给吹过来了。”


马佳看了一眼对面明显一愣的郑云龙,开了口:“还能因为啥?你这儿不也头疼着呢吗?”


阿云嘎这个完蛋玩意儿一回去就告诉他,他和一个治安官好上了,还把人给标记了,马佳当场就气得掀了桌子,要不是方书剑为首的那几个小孩儿拦着,他差点拔枪把阿云嘎给崩了。


莫名被cue的方书剑:我也不想拦着,但是佳哥你打得过嘎子哥算啊?


正式的标记几乎等同于事实婚姻,以马佳对于阿云嘎的了解,如果他不是打算一辈子和对方在一起是不会轻易标记人家的,而且阿云嘎又死犟死犟的,强行阻止估计他家都得被阿云嘎给拆了。马佳为了这事儿头疼得一宿都没睡着觉,但是现在看到王晰这儿也兵荒马乱的,他心里又平衡了。


王晰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你们想怎么样?我不可能让龙儿去洗掉标记,对身体伤害太大了。”


马佳回呛:“阿云嘎也不可能洗,你舍不得郑云龙我还舍不得阿云嘎呢。”


标记双方有任何一方洗掉了标记,另一方的也会自动失效,但是强行去掉标记对身体的伤害是永久性的,所以几乎没有人愿意走到这一步。


“阿云嘎是Alpha,这事儿是他全责。”


“郑云龙要不同意,他能标记得了?”


“最开始是阿云嘎先撩的骚,我们龙儿是受害者。”


“批准嘎子来当联络员的是你们廖局,你敢说郑云龙没在局里撩他?”


“我们龙儿撩阿云嘎是看得起他!”


“我们嘎子看上郑云龙是他的福气!”


“我们龙儿清清白白一个好人家的孩子,人又帅性格又好能力又强,配阿云嘎绰绰有余,你还敢嫌弃他?”


“我们嘎子身强体壮有房有车,不抽烟不喝酒还有首都户口,配两个郑云龙都足够,你还对他不满意?”


“那你想怎么样!”


“你说怎么处理!”


王晰和马佳恶狠狠地看着对方,后槽牙磨得嘎吱嘎吱响。


王晰一拍桌子:“彩礼要足够,不然我们龙儿是不会嫁的!”


马佳也一拍桌子:“嫁妆不能少,不然我们嘎子还不想娶呢!”


郑云龙默默举手:“那个,能让我说句——”


王晰&马佳:“你闭嘴!”


郑云龙乖乖缩到蔡程昱旁边不说话了。




等到送走了马佳,王晰才一屁股坐到郑云龙旁边,去扒拉他的钱包。


“龙儿你卡里有多少钱?差点儿的话哥给你添,咱气势不能输,要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其实我真没想要嫁来着,郑云龙瞄了一眼王晰黑如锅底的脸色,到底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去。他翻出手机,把银行卡余额递给王晰看。


王晰扒着手指头数了三次,第一次是四位数,第二次也是四位数,第三次还是四位数。


“你妈的郑云龙!你钱呢!钱呢!”


郑云龙抱着脑袋满屋子乱窜:“买烟买酒买吃的了!诶晰哥别打脸!别打脸!我靠脸吃饭的!”


“吃个屁你吃!”王晰收了手,揪着郑云龙的脖领子给按回沙发上,“你先靠脸弄来钱,不然别哔哔。”


郑云龙眨眨眼睛按了个号码:“嘎子,我没钱了。”




王晰看着郑云龙变成八位数的银行卡余额陷入了沉默。


妈的,好羡慕。


他拍了拍郑云龙的肩:“龙儿啊,这桩婚事我准了。”说完还不忘再提醒一句,“那钱进了你的卡就是你的了,可别傻了吧唧地给人家退回去。”


郑云龙咧开嘴:“放心吧晰哥,我不是那么有骨气的人。”




二十分钟后,马佳被方书剑和张超拖着腰,骂骂咧咧地往抱着脑袋满屋子乱窜的阿云嘎身上砸东西。


“你妈的阿云嘎!你钱呢!钱呢!”




这天夜里,郑云龙打开家门,就看到拿着两大盒超值装避孕套的阿云嘎站在门口。


“大龙,我没钱了。”阿云嘎可怜兮兮地噘着嘴,“你能不能收留一下我呀?”


郑云龙无语凝噎,一直到被阿云嘎按到墙上亲的时候脑子才转过来弯儿。


阿云嘎,会还是你会。


郑云龙的眼袋

【嘎龙】易燃易爆炸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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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云龙的眼袋

【嘎龙】易燃易爆炸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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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


郑云龙开了灌冰镇啤酒,歪在沙发上翻着任务列表。


上次的案子报酬不菲,阿云嘎也信守了承诺把钱全给了郑云龙,于是他又买得起啤酒喝了,但是那些钱并不足以支撑他活过半年,所以休息了几天以后,他又开始琢磨着再接个任务挣点钱。


“唉,活着真难。”


郑云龙长手长腿一摊,立刻占据了整条长沙发。


“谁叫你为了阿云嘎去惹事儿,现在知道后悔了吧。”王晰翻着报纸,认真地看着致富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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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


郑云龙开了灌冰镇啤酒,歪在沙发上翻着任务列表。


上次的案子报酬不菲,阿云嘎也信守了承诺把钱全给了郑云龙,于是他又买得起啤酒喝了,但是那些钱并不足以支撑他活过半年,所以休息了几天以后,他又开始琢磨着再接个任务挣点钱。


“唉,活着真难。”


郑云龙长手长腿一摊,立刻占据了整条长沙发。


“谁叫你为了阿云嘎去惹事儿,现在知道后悔了吧。”王晰翻着报纸,认真地看着致富专栏,“要不龙儿你去养猪吧,我看这上边说的靠谱。”


“我倒是想,这不手里没钱吗,”郑云龙顺杆爬,提高了嗓音,“各位哥哥弟弟有没有人愿意给我投资啊?”


“大龙你要创业吗?我给你我给你。”


阿云嘎刚进门就听到了郑云龙的声音,赶紧跑过来表忠心。


王晰翻了个白眼,“他要养猪。”


“啊,养猪好啊,”阿云嘎开始掏钱包,“大龙你要在哪养,养多少,需要多少钱啊我看我够不够。”


王晰:“惹。”


他觉得他认识的阿云嘎是个假的。


“嘎子,”郑云龙无语地看着头顶的人,然后一骨碌爬起来,“我觉得你这个智商就告别养猪了。”


说着拿起一份儿任务就要递给王晰,被后者一把把资料按到桌子上。


“龙儿,”王晰眯了眼睛,他觉得他没有老到听不清话的地步,“你刚才叫他什么?”


“嘎子啊。”郑云龙一脸坦然。


王晰勾了郑云龙的肩膀就往自己的小办公室走,进了屋把门一关,让想要跟进去的阿云嘎吃了一鼻子灰。


“老实交代吧,你俩咋回事儿。”


王晰一脸查早恋的教导主任的表情。


郑云龙倒是坦荡,毫不客气地拿了王晰桌上的一包薯片,开了封吧唧吧唧地吃。


“没咋的啊,老叫全名不友好。”


你不是想杀了他吗你还关心友不友好,王晰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老父亲,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他很愤怒。抢过郑云龙手里的吃的,王晰双手抱胸,开始了审问:


“你俩之后又睡了没?”


“没。”郑云龙站直了身体。


“那亲了没?”


“没。”郑云龙舔了舔嘴。


“有其他肢体接触了没?”


“没。”郑云龙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心。


“懂了,”王晰点点头,把薯片扔到垃圾箱里,“所以你俩又抱又亲又睡了。”


妈的他要去杀了阿云嘎,谁也别拦他!


“欸欸晰哥冷静,冷静。”郑云龙拉住王晰,“我就是解决一下成年人的正常生理需求,没别的。”


“真的?”王晰眯起了眼睛看着郑云龙,一脸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真的,”郑云龙瞪大眼睛,手指指天像是在发誓,“最烦阿云嘎。”


王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刀收了回去,勉强信了,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对讲机发出了警报声。


紧急任务。


两人瞳孔一缩,大步走出了会议室打开了通讯器,廖昌永的脸很快出现在了屏幕上。阿云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也听到了警报声,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于是也板着脸站到一旁。


王晰看了他一眼,想张口撵人,但是想了一下又把视线放回屏幕上。


“各位,”廖昌永开了口,神情严肃,“梅溪湖小学的一辆校车被两名不明人士劫持了,上边有十二个孩子,以及一位校车司机。我们尚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是事关重大,所以要求所有目前没有任务的治安官参与营救,以上。”


王晰立刻坐到了电脑前,接收了上层传来的所有资料,并给郑云龙手机里也传了一份儿。


“晰哥,现在……”


“光哥凯哥出任务了,余笛老师在学院教课,我在叫他了。”


王晰飞快地敲着键盘,


“去准备,两分钟以后我们出发。”


“你留下,我和大龙去。”阿云嘎理了理衣服。


“这个时候你他妈还要惦记你那点小算盘吗?”王晰气得摔了杯子,“我就知道不该相信你。”


郑云龙看了看阿云嘎,后者垂了眸子,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和落寞。


“晰哥,我和嘎子去。”郑云龙抿着嘴,“这个时候最容易出乱子,你需要坐镇指挥,梅溪湖没有比你更好的指挥官。”


说着拉起阿云嘎的胳膊往外走,“嘎子是这么想的,对吧。”


阿云嘎看了眼王晰,点点头。


看着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口,王晰扒拉了一下头发,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人真的会变吗。


他认识的阿云嘎,真的会因为郑云龙,而改变吗。




全副武装过的郑云龙坐在驾驶室,敲敲耳机说听到了晰哥,你给我发方位,我现在赶过去,然后把话筒静了音。


“嘎子,别生晰哥的气。”郑云龙认真地盯着导航,“他就是这样,关心则乱。”


“我知道,”阿云嘎干巴巴地开了口,听不出什么情绪,“可以理解。”


“那就好,”郑云龙跟着导航拐了个弯儿,“你们是不是以前认识?”


郑云龙不傻,王晰对阿云嘎的敌意完全不仅仅是一个普通治安官对雇佣军的防备,他早就看出来了。


阿云嘎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低声说,“他不想告诉你们的话,我,没权利去说。”


“对不起啊大龙,我不是不信任你……”


“没事儿,”郑云龙转头去看他,眼睛里带着亮晶晶的笑意,“我就知道你是个真汉子。”


“欸?”阿云嘎愣了。


“行啦,别摆出这种苦大仇深的表情,”


郑云龙一脚油门踩到底,吉普车一个甩尾拐上了城郊坑坑洼洼的土路。


“咱还要去拯救世界呢。”


嘴角缓缓翘起,阿云嘎控制不住脸上越来越大的笑意。


“好。”




郑云龙小心地把车停到路边,然后和阿云嘎猫着身子,端着枪往校车走。


尽管大概率犯人已经弃车离开了,毕竟校车是个太过显眼的目标,但是他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晰哥,在靠近了。”郑云龙小声地对着话筒道,同时给阿云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从另一侧靠近。


阿云嘎点点头,身子贴上校车外壁,一点点往车门移动。


猛地拉开车门,阿云嘎端着枪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车里空无一人。其实有一个人的,阿云嘎收了枪,蹲下来去摸地上躺着的人的脖颈。没有了脉搏,但是皮肤还带着些许温热,应该是被杀不久。


“嘎子。”郑云龙在身后叫他,阿云嘎摇摇头,让开位置给他看了一眼。


“是校车司机。”郑云龙对比了一下手里的照片。


“龙儿,我们还没有收到任何绑匪的联系,应该不是冲着钱来的。”王晰在耳机里汇报着进度。


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寻仇吗,可是谁会同时和十二个家庭有仇。


郑云龙拧着眉头,在校车周围仔细地搜寻着可能的线索,他们之前唯一拥有的就是校车的GPS,所以才能找到这来,但是现在,如果绑匪不主动联系他们,他们就完全没有一点头绪。


“王晰,你去查一下看看学校的工作人员有没有可疑的,尤其是司机的关系网。”阿云嘎把话筒贴近了嘴边,“司机是在驾驶位被近距离开枪打死的,没有打斗的痕迹,车门也没有强行打开的痕迹,应该是司机认识的人。”


“行。”王晰答得不情不愿,但是手上的却立刻开始了工作。


阿云嘎转头发现郑云龙的视线,于是紧紧抿起嘴心里有点不高兴,司机有可能是因为保护孩子们才被打死的,而他现在直接把怀疑放在了司机身上,怎么看都有些冷血无情。赌气似的转过身,阿云嘎绷紧了下颚线,视线在地上仔细辨认着脚印和车辙,城郊的土路上最容易留下线索。


郑云龙失笑,走过去捏捏对方胳膊,“你自己在这置什么气呢”,看到对方嘴巴都控制不住地噘了起来,他只好又补了一句,“你做的很棒,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阿云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倒把郑云龙看得一愣。


真好看,他想,阿云嘎的眼睛从来都是死气沉沉的一片,没想到亮起来的时候,这么漂亮。


郑云龙战术咳嗽了一波,移开视线往远处看,试图掩盖他的想法。


这一看,他倒是真看到点东西。郑云龙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他看了看远处,又往东西周围的地面看了一圈,才露出了笑脸。


“嘎子,开车。”


阿云嘎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是立刻跑过去把车开到了郑云龙身边。郑云龙迈上副驾驶,指挥着阿云嘎沿着地上一条车辙往前开。


“你看,”郑云龙摊开手,亮晶晶的小东西躺在手心上,是梅溪湖小学的校徽胸针,材料是非常闪亮的白色金属,“车辙是辆货车的,那边儿那个亮亮的东西应该也是校徽,应该是孩子们被关在货箱里顺着门缝扔出来的。”


“这帮小鬼头。”郑云龙弯了弯眼睛,打开了通讯器。


“晰哥,我知道他们往哪走了,你让余笛老师跟着我们的GPS走。”


“龙儿,你俩别自己行动,等一下后援。”


“能早到一点是一点,还有十二个孩子等着我们呢。”


“龙儿!”


郑云龙关了通讯器,看了阿云嘎一眼。后者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汽车。


郑云龙笑嘻嘻地把玩着手里的东西。


真好,有人愿意陪他一起疯。


郑云龙的眼袋

【嘎龙】易燃易爆炸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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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里倒也是有几个嫖客上门,但是都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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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炸了的一周,明天还要期中考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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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阿云嘎依旧雷打不动地去路口蹲守,高跟鞋穿着累人,他就抱着膝盖坐到台阶上,倒确实有几分可怜无助的样子。郑云龙没再去扮演嫖客,戏演多了容易露馅,所以他只是远远地在车里观望。


这几天里倒也是有几个嫖客上门,但是都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一个,被阿云嘎带到旅馆里以后只知道忙着脱衣服,被阿云嘎一个个打晕,喂了点模糊记忆的药就开始在旅馆里放小电影。对象不是郑云龙,他才懒得去演戏。


郑云龙把自己的身子又往阴影里边藏了藏,兜里的手机震动,他小声地接了电话,视线还是放在了路口那抹红色的身影上。


电话里的是王晰。


“龙儿,任务还顺利吗?”


“不太顺利,”郑云龙撇撇嘴,“蹲好几天了那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不是阿云嘎女装太丑了啊哈哈哈哈,人家看不上。”王晰笑得很大声。


“挺好看的。”郑云龙的话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说完电话两边都是一阵沉默。


“龙儿,我之前咋和你说的”隔着电话郑云龙仿佛都能看到王晰在翻白眼,“说好的不把自己搭进去呢?”


“我只不过在说客观事实啊,怎么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郑云龙心虚地摸摸鼻子,低头无意识地去揪自己的衣角,要是让王晰知道,自己第一天过来就和阿云嘎打了一炮,那他以后在王晰面前就不用做人了。


“呵,郑云龙你个完蛋玩意儿。”王晰气得挂了电话。


郑云龙耳朵有点热,把手机揣回兜里,再一抬头就发现街角的地方半个人影都没了。


“操!”


郑云龙骂了一句,他低头的时间不过一小会儿,阿云嘎绝不可能那么快地完成勾搭嫖客和离开两件事情。他跳出汽车,拔腿就往小旅馆跑,那里是看向街角的最好的位置。


“你好,请问你看到对面那个红裙子的姑娘去哪了吗?”郑云龙维持着笑容,现场编故事,“上次我有东西落她那了。”


一个男人说有东西落在一个妓女那里,那两人的关系就非常明显了。坐在前台的女人愣了一下,然后指指楼上说她刚刚和一个男的上去了。


动作这么快的吗?郑云龙心下奇怪,但是又不能表露,只是和前台道了谢就转身往上走。


下一秒他就觉得后颈一阵剧痛。


郑云龙重重地砸到地上,视线落在前台下边,阿云嘎正双眼紧闭地躺在那里。艰难地仰起头,郑云龙看到女人拿着电击枪,柔柔地笑了一下,舔了舔手指:


“没想到今天还有意外收获。”




当阿云嘎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郑云龙坐在他旁边,手脚都被绑到了椅子上,正直直地看着他。他心里一惊,刚想过去就感觉到了束缚——他也被绑在了椅子上。房间不大,面前有一张手术台,上边还沾着些许干涸的血迹,虽然不知道是在哪里,但是他们两人都没被堵上嘴,说明在这里即使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呼救。


记忆逐渐回笼。他想起刚才,自己正在等着客人上门,旅馆的前台的那个女人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说有个男人要找他。阿云嘎想着或许是猎物上钩了,又或者是之前的嫖客没处理干净,于是没有多加怀疑就跟着过去了,等进了门口,就被身后的电击枪电晕了。


他和郑云龙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诧:


谁能想到,作案的会是个女人。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进来把枪放到桌子上,看到阿云嘎已经醒了,有点惊讶。


“醒得够快的。”


阿云嘎摸不准自己身份是不是已经暴露了,于是像是个普通人一般瑟瑟发抖,


“你,你想干……”


“嘎子,”郑云龙打断他,有点心虚,“别演了,我工作证都被摸出来了。”


“哦,那行吧。”


阿云嘎撇了撇嘴,放松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咳,不好意思啊,要不是我大意了可能现在你还不会暴露。”郑云龙撅了嘴,这事儿干的确实有点丢人。


“没关系的大龙,是我不好,没能警惕一点。”阿云嘎探着身子往郑云龙身边靠。


“唉,你说这谁能想到呢。”郑云龙望天,“另外别借机拉近距离,回去坐好。”


阿云嘎委屈巴巴地在椅子上坐正。


“我说,你们两个尊重一下我这个坏人好吗?”被忽视许久的女人觉得自己在这有点多余,她已经准备好洋洋洒洒开始一段邪恶演说了,结果这两个狗男人在那里明撕暗秀热火朝天。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阿云嘎点点头,“请开始您的表演。”


女人轻哼了一声,一拳打到阿云嘎的肚子上,看对方疼弯了腰,才觉得火气消了一些,无视掉郑云龙瞬间变得狠戾的眼神,她点了颗烟,深吸了一口气,才开了口。


故事的开头有点老套,身为妓女的Omega意外怀了孕,偷偷生下了一个女孩。女孩夜夜听着自己母亲和不同的男人上床,靠着嫖资长到了十八岁。分化那天,她的母亲很高兴,所以她也很高兴,虽然她知道母亲不过是觉得她分化成Omega以后可以多赚一份钱罢了,但是为了她的母亲,她愿意。


只是没想到,瘦瘦弱弱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分化成了一个Alpha。母亲气得把生日蛋糕扣在了她的头上。那晚,刚刚分化身体还很虚弱的她差点被自己的母亲活活打死。也许是抱了多年的希望落了空,母亲从此变得有些疯癫,客人也少了起来。


她想这都是自己的错,于是她拉着母亲的手,说身为Alpha她可以做很多工作,一定会赚很多很多的钱回来。母亲看她,喃喃地说,你是Alpha,对啊,你是Alpha。她忽然笑了,摸着自己的脸,又摸摸女孩尚且稚嫩但是已经能看出未来好模样的脸。我们生个孩子吧,母亲开了口,不顾女孩的惊恐,把她压到了床上,我们一定能生一个最漂亮的孩子,然后,然后她会变成一个美丽的Omega,全世界最美丽的Omega。


女Alpha可以使人受孕,那天过后,女孩的母亲如愿地怀了孕,她温柔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着对女孩招手。来呀,看看我们的孩子,她的母亲对她说。女孩只觉得胃痛,她趴到脏兮兮的马桶上,剧烈呕吐着直到将胆汁都吐了出来。几个月以后,她的母亲生产了,但是胎位不正,孩子的左手先伸了出来。她的母亲痛苦地掐着她的胳膊,求她带她去医院。女孩垂了眼,亲了亲母亲汗湿的额头,又去笑着握了握那只小手。


再见啦,她听见自己说。


母亲的尸体被她扔到了城郊,或许是运气好,尸体没有被人发现。她打了几份工,攒够了钱盘下了这个小旅馆,来来往往的多是妓女和嫖客,她熟悉这样的环境倒也自在。直到有一天,一个梳着短发,极为漂亮的妓女挽着一个男人走进来,笑嘻嘻地要开房。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她又想起了她的母亲,她也是那样的美丽。这天夜里,她第一次杀了一个陌生女人,看着她惊恐的目光,仿佛觉得自己获得了救赎,她切下女人的左臂,仔仔细细地塞进了她的下体。


真美啊,她对着空气说。


“真美啊。”女人抬起阿云嘎的下巴,“虽然你是个男人,但是你的确是和她最像的一个。”


“和这种变态像算我倒霉。”阿云嘎咳了几声,腹部还在一抽一抽地疼。


“无所谓了,反正你会成为我最棒的作品。”女人开始准备工具,看向郑云龙,拍了拍他的脸,“至于你,虽然也挺好看的,可惜了,不是我的菜,到时候给你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说罢又补了一句,“老实点,不然我不介意给你们一枪。”


阿云嘎和郑云龙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信息,他们需要找机会自救。然而武器全部被收走了,女人又是个生性谨慎的,手脚都给他们绑得死死的,连点活动的余地都没有。


怎么办?郑云龙用眼神问阿云嘎,后者回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他也暂时没有想好应对措施。雇佣军的任务从来都是硬碰硬的活儿,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哪里需要破案子。郑云龙也是大意了,从一开始就觉得这样的体力活,以及性侵的痕迹,犯人应当是个男人的。


谁成想,碰到个被老变态养出来的小变态。


郑云龙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脖子,想着自己怕不是没机会再回去看王晰他们吹牛扯皮了,还有黄子弘凡,他还没来得及看他进正式组——


等下,黄子弘凡?


郑云龙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他猛地转头去看阿云嘎,眼里亮得像是有星星。


“嘎子,我想吃爆米花。”


站在手术台边的女人瞟了一眼他们,没管,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让他们死前说点闲话也没什么不可以。


阿云嘎愣了一下,然后瞬间弯了眼睛。尽管进梅溪湖分局不久,但是他也记住了每个人信息素的味道。


郑云龙知道他懂了,也露出了个微笑。


女人转头去拿旁边架子上的器材,郑云龙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用口型指挥着:


一、二、三。


两道锋利的信息素对着女人的腺体袭了过去。


女人是个A级的Alpha,作为从小就没得过什么营养的人,能达到这个级别已属不易。但是在S+的信息素面前,她依然无力抵抗。郑云龙的信息素让她的腺体飞快地肿胀了起来,没等她反应过来,另一道更为凌厉的信息素就席卷了过来,激烈的信息素碰撞让她头痛欲裂。


她瘫坐到地上,震惊地抬头:


居然有一个是Omega。


而且她明明什么都没闻到。


阿云嘎在袭击成功的第一时间就站到了郑云龙身后,两个人撕扯着绑着对方的绳子,郑云龙的手先被解放了出来,他扯掉了绑着脚的绳子,跑到手术台上把枪握到了手里,一脸警惕地指着女人,然后拿了把手术刀递给了阿云嘎。


“先凑合着用。”


阿云嘎割断了绳子,活动了一下肩膀,“我比较擅长用枪”,说着又开了个黄腔,“尤其是身下这杆枪。”


结果没等他反应,郑云龙就把枪塞到他手里,自己拿过了手术刀。


“那刚好,我喜欢用刀。”郑云龙把刀扔了过去,将女人想要摸抑制剂的手掌钉在了原地,“尤其擅长切那杆枪。”


阿云嘎乖乖闭了嘴。




王晰很快就联系了当地的工作人员接应了他们,把女人送进了最近的关押所。郑云龙揉了揉被绳子磨破了皮的手腕,刚说了句“钱真他妈难赚”,手腕就被拉住了,略有红肿的地方贴上了两瓣柔软的唇,有些刺痛又带着点麻痒。


郑云龙身子一僵,手也忘了抽走,傻愣愣地看着阿云嘎,后者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伤口问他,疼吗。


不疼,郑云龙心想,但他觉得很痒。


手腕痒,心里也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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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龙】易燃易爆炸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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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

【云次方/龙嘎】骓云记1(历史架空AU)

这是一个古风歌听多后(又)上头的产物,有一些历史背景,但细节请勿当真,C位是架空二字,大家请多宽容。


OOC属于我。他属于他自己,他们属于彼此。


————


我要保护你的风骨

敬畏这莽莽故土

我要保护你的坦途

生死皆为手足

我要保护你的泪珠

与你在红尘共舞


一、相遇


月亮很大,很圆,很亮,挂在深色的夜空。

从东到西,月亮都是那个月亮,漠西和丰州滩的并没有什么区别。阿云嘎看着月亮,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意识似乎有些模糊。

但郑云龙的脸总还是清晰的,各种各样,变来幻去,笑的哭的,装...

 

这是一个古风歌听多后(又)上头的产物,有一些历史背景,但细节请勿当真,C位是架空二字,大家请多宽容。

 

OOC属于我。他属于他自己,他们属于彼此。

 

————

 

我要保护你的风骨

敬畏这莽莽故土

我要保护你的坦途

生死皆为手足

我要保护你的泪珠

与你在红尘共舞

 

一、相遇

 

月亮很大,很圆,很亮,挂在深色的夜空。

从东到西,月亮都是那个月亮,漠西和丰州滩的并没有什么区别。阿云嘎看着月亮,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意识似乎有些模糊。

但郑云龙的脸总还是清晰的,各种各样,变来幻去,笑的哭的,装傻或真傻的。这会儿脑海里跳出来的,是十年前初见时半呆不呆的样子,倒是很久没想起过了。

他很小的时候母亲跟他说,人只要活着,总能遇到些好事情的,是真的呢。阿云嘎弯起干裂的嘴唇,闭上眼睛。

 

——

 

“就这个?”

“对,就是他。”

阿云嘎围着躺在地上昏迷中的少年转了一圈,转身看看伊里奇,“特别在哪?”

除了块头大一点。

“他手上没有一点茧子,虽然穿着的是粗布衣,但很干净……”伊里奇挠挠头,“是说抓到的时候。”

 

那是接到线报在板升抓到的陌生少年。

据说那之前已经出现过两次,这是第三次。穿着倒也没什么特别,都是粗布衣服,但举止奇异,早已被人盯上而不自知。前两次都还是有两三个人跟着的,这次身边只跟了一个,抓的时候抵死抗拒被一刀砍了。

初时看那一身和衣服完全不符的细皮嫩肉,十指也不见烟火气,猜疑会不会是官家或关内有钱人家的子弟乔了装,但一是不明白来那种破落地方做什么,二是抓来后一点相关的风声动静也没有,也着细作去探了,连普通人家的寻人启示都没见贴一张。

虽然是把人收拾了一顿,倒也不是真想要他性命,只是想问清楚了看能不能换点值当的。没想到那一身软肉却是个骨头硬的,问来问去就是不开口。

 

“……那就扔这儿?”伊里奇问。

大帐这几日要开拔。少年扛不住伤发起了烧,扔了就是个死,带了走更是个麻烦。虽然费了些心抓来没派上用场就这么扔了,略微有点不甘心。

“扔了。养起来还多张嘴。”阿云嘎抬腿冲着少年的腰腹就是一脚,“一身的肥肉,在汉人里多半也是个好吃懒做没什么用的。”

 

这一脚下去,少年却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刚睁开的眼睛还有些失焦,带了层水雾,有些茫然地望着站在身前的男人。

阿云嘎看了伊里奇一眼,半蹲下身,拔出腰间短刀对着少年的咽喉,“你叫什么?”他用不太纯正但还算熟练的汉语问,“说出来,我不杀你。”

 

少年象没听懂一样看着他。好象看着他,又好象看着远处。

“你很快要死了。”阿云嘎很好心地又说了一句。

这句大约是听懂了。那双无神的大眼睛终于是真真地看着他了,他几乎能从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一滴泪水毫无声息从少年眼角溢出滚落,慢慢淌下,滑入散乱的鬓发,少年又闭上了眼睛。

 

边上伊里奇对他作了个摊手的动作,阿云嘎收了刀沉默着站起身。“我改主意了,把他带上。”

伊里奇一脸真心实意的诧异,“你当真?”

“找军医给他治伤,口粮和开销算在我这里。”掀开帐篷又补了一句,“给他弄件袍子。”

 

那年大旱,板升也是收成惨淡。来的时候也料想会少,但结果更是少到出乎意料。连收带抢再扒层皮,也只往年的一半不到,但也真的下不去手了,这种事本身也不是阿云嘎擅长的。他是怯薛中最英勇的战士,而板升不该是他的战场。

 

他在后面几天拔营装粮,几乎忘了少年的存在,却在某天黄昏驻营的时候看到了他。开始的时候没认出来,从他身边过去眼角里带了个人影,忽然心念一动,勒转马头,果然是当日的少年。

 

这回看得比当日真切,穿着件旧的蓝袍子,潦草束着腰带,一瘸一拐地缓慢走着,手里抱着卷捆毡布的鬃绳。脸上倒瞧不出肉来,看面相大约十六七,也许十八九,关内的汉人总是长得让人瞧不准年龄。

 

“喂,你。”阿云嘎用马鞭一指。

少年停下脚步,一脸呆滞地看着他。等阿云嘎卸下头盔,脸上终是露出些异样的表情。

阿云嘎跳下马,挥手让少年身后同样抱着大堆帐毡的军士先走。

 

等站到地面,才发现那少年个头居然比自己不矮多少。当时虽然说带上,但这一路颠沛艰苦,倒也没想到他真捱得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少年照例沉默。

 

阿云嘎不知道从何处探出的匕首毫不犹豫从少年项间划过,轻轻巧巧,浅而细长的口子。

血珠缓缓洇出皮肤。

 

“人要先活着,才会碰上好事。”阿云嘎收了刀,“你以后是我的人,我要知道你叫什么。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瞪着他,半晌开口。“龙……大龙。”

 

(TBC)

 

注:

板升:因为各种原因逃出关外的汉人的集聚区,农耕为主。现呼和浩特最初的雏形。

怯薛:蒙军特有的禁卫军系统。

以及,为图方便(不是,除如上这种极个别特定称谓,通用类名/代词都会以汉语表述,比如贴身护卫不会称那可儿,母亲也不会用额吉,诸如此类。

 

一锅渴望评论的老鸦汤

【云次方】你成为我的必需品 -36- [第一部完]

36.


郑云龙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距他离开才过去十分钟不到。

他站在大办公室门前,鼓起万分勇气往里走,仿佛屋里是密林,到处是危险。可是他一路走到桌前,都不见半点毒叶或锐针来沾身——所有人都在埋头工作,只他无所事事。办公室里有一种沉闷的安然气氛,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平稳运行,而他满腔的委屈和自我憎恨无处发泄,全部堵在毛孔里。他想大闹,想哭,但无论他是要崩溃还是报复,或许也没有人会在意——他赌气似地站了半晌,但没有人理会他,所有人都温驯地窝在格子间里。

多少年?郑云龙想:多少年才能变成这样?多少年才坐得住,不再随时随地都想跳起来撞破四处的障壁,回到自己该在的地方。——哪里是该在的地方,哪...

36.


郑云龙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距他离开才过去十分钟不到。

他站在大办公室门前,鼓起万分勇气往里走,仿佛屋里是密林,到处是危险。可是他一路走到桌前,都不见半点毒叶或锐针来沾身——所有人都在埋头工作,只他无所事事。办公室里有一种沉闷的安然气氛,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平稳运行,而他满腔的委屈和自我憎恨无处发泄,全部堵在毛孔里。他想大闹,想哭,但无论他是要崩溃还是报复,或许也没有人会在意——他赌气似地站了半晌,但没有人理会他,所有人都温驯地窝在格子间里。

多少年?郑云龙想:多少年才能变成这样?多少年才坐得住,不再随时随地都想跳起来撞破四处的障壁,回到自己该在的地方。——哪里是该在的地方,哪里有该在的地方?他是被从那个世界丢出来的,他不能回去了。他答应了肖杰,答应了爸爸妈妈,尤其答应了自己,要好好干,不能逃。

唉,你们知不知道今年我们这儿来了个新人,高高大大,长得挺俊,可惜是个窝囊废!他的战场上每一根草和每一缕风都这么说。如果是刀枪剑戟这么说倒好,他能迎上去。但是这么说的是草,是风,在他身上穿凿出十万八千个窟窿,寒风将他吹彻。窟窿他堵不上,他靠这十万八千个毛孔呼吸,进食,睡眠,哭泣。他此时站在格子间的囚笼里,便在用毛孔哭泣,哭出一身淋淋的冷汗。他的眼睛可不能湿,绝不能湿。

“小郑,来帮我复印材料。”终于有同事看他站着,招呼他。她的面孔他已经认熟了,在走廊里遇见会打招呼叫姐,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姐。他应了一声,披着一身冷泪赶了过去。他今天下午的任务是复印四百页材料,很简单,只要站在复印机前翻。压一页,翻一页,压一页,翻一页。

郑云龙的下午翻了过去。

第二天也翻过去,第三天也翻过去。只要不再多想,什么都能翻过去。

郑云龙又翻了一周零两天。他结束了试用期,成了正式员工。


到了八月中,郑云龙已经很习惯办公室的生活。按时上下班,多坐少动,闷头做事别废话。同事关系当然也很重要,但办公室聊天是社交训诫场,新人充当马戏团狮子或者海豚的角色。他年龄正好,长相好看,但恶名远播,没有人给他做媒,也没人愿意多说两句教他。于是他无所事事,忙时坐在格子里看文件,闲时坐在格子里看手机。电话响了,他便接起来——多半是杜女士,来问他上班情况。母子俩的对话从来很短,问及不过老三样。

“喂?”郑云龙随口说,后续的几句也准备好了:同事不错,工作顺利,钱够花,身体挺好,不用再给钱。

“大龙,我是肖老师。”对面说。

郑云龙的心突地往下沉,也不知道为什么。“哎,哎,老师好。”他小声说,连忙出了办公室。外头风呼呼地响,北京已是深秋了。

“你都挺好吧?工作忙吗?”

“还行,不会太忙。”

“工作还习惯吗?有三个月了吧?”

“差不多了。还行吧。都挺好。”

“挺好的,那就好。你这个工作不错。”肖杰说。他顿了顿,又问:“都还好吧?”

“……还不太习惯。”郑云龙说:“需要一个过程吧。慢慢来。”

“其实我打电话来……唉,怎么说好。你工作忙吗?”

“不忙。”郑云龙说。他心里蒸腾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感觉好像有大事将要发生。他很害怕,但害怕和他隔着一层,落不到他身上。

“大龙,你现在……”肖杰顿了一下,好像在找合适的措辞:“你对舞台还感兴趣吗?”

郑云龙还没来得及回答,肖杰就紧接着说道:“其实是这样,阿凡提要上二轮了,九月底演出,后面可能还有巡演。要去上海文广的原创季,还有十几个城市。咱们的戏风评还不错……”

肖杰的话吞吞吐吐,仿佛这是个厚颜的不情之请,不合时宜。然而——是郑云龙想的那个意思吗?他的心因着这话背后的潜台词雀跃起来,但同时没来由地浑身发冷。他耳朵里嗡嗡响,大脑一片空白,不由得说:“我去。”

肖杰顿了顿,语气很诧异:“啊?”

“不是……不是找我回去演吗?”郑云龙问,头脸和手突然滚烫。

“确实是,但是你答应得也太……全国巡演,你能出来吗?单位放你吗?”

“我会搞定的。”郑云龙说。

肖杰又说了几句,他静静地听着,只说:我会搞定的。

最后他说:“好,谢谢老师。”

电话挂掉以后,郑云龙在格子间里又坐了一会儿。四面八方传来键盘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像蚕吃叶。郑云龙不想做一只蚕。                                     

我不想这样,他想。但他静静地坐在那儿,没有动。

直到下班,都没有人再来找他。

接到电话以后,郑云龙又上了两天班,接了杜女士一个电话,但肖杰没有再找他。那两天里,他分了一百多份报纸,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干。到了周四,也就是第三天,他下定了决心。

八月的某一天,下午三点半,郑云龙站起来,找到第一天被领导分配来带他的陆姐。他和她说了两分钟话,在她准备扬声与办公室的其他同事宣布消息时摆摆手。她或许读懂了他眼里的恳求,于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回到格子间,把电脑关上,文件收拾好,抽屉钥匙交掉。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陆姐对他摆摆手道别,她眼睛里满是善意,是人摆脱麻烦以后的宽容神情。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大多还在低头工作。

下午四点,他走出单位大门,向那天吸烟见到的保安笑了笑,打了声招呼,说:“我走啦。”

“哎,下班挺早啊。”中年男人说。那天后不久他就知道了自己说的窝囊废就是一块儿吸烟那个高大的帅小伙,每次见他总有点尴尬,如今还带一点隐约的,令人不太舒服的戏谑。单位下班时间是五点半,郑云龙走得确实太早了。

“有事。”郑云龙说。

“年轻人都忙。”男人说。郑云龙没有再回答。他走过院门,没有回头。


北京是个绿地不太多的地方,但郑云龙单位附近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公园,走半个小时就到。才八月份,还在盛夏,树梢的绿色老得发黑,不知名的鸟儿在看不见的地方啾啾地叫,阳光太烈,天空里看不见飞鸟,仿佛它们也害怕无情的烧灼。北京的夏天太酷烈了。

这个时节,在青岛,海风那样凉爽,树上所有枝条都绿得清脆,在梢头挺拔地歌唱——郑云龙坐在公园腹地的健身器材上,楞楞地想了一会儿家。夏天热得厉害,四点多,天被太阳烧得发白,遛孩子大军还没出来,公园里很安静,没人来打搅他。但即使有人也没关系,此刻他像活在薄膜里,外头的喧闹刺不中他。如果这个状态持续下去,那倒很好。

然而他的电话响了,是杜女士。此时离他离开办公室的门,正好一个小时左右。

郑云龙瞪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按掉了来电。

他按了四五次,杜女士的电话一次次地打过来。他不得不接了起来。

“你辞职了?”杜女士劈头便问。她语气很冷静,但听了让人害怕,五脏六腑都抖。郑云龙抱住膝盖。

“嗯。”他只能这么回答。

“为什么?你怎么不先和家里说一声?”

“就是因为……”他卡壳了,不知该说什么好,所幸杜女士没有让他一直想。

“你又这么犯浑,就这么辞职了,一声招呼也不打?你要怎么养活自己?去打零工?你知不知道自己——小龙,你是怎么想的?爸爸妈妈老了,你不能永远都……”

“我不是这样想的。”郑云龙被最后一句刺痛了,开口打断道。

“那你说说,你说说你怎么想的?你要去当演员?当到什么时候?几个人能出头?没出头的人在过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郑云龙又不说话了。电话两端一阵沉默。郑云龙不愿沉默,但他实在张不开嘴。他觉得自己很小,好像回到了《妈妈咪啊》上映那年的那个晚上。然而这一次,连妈妈也不支持他了。他在沉默中拉锯,锯刃下是他的身体。他像被拦腰斩断了。可他说不出话来:他不愿意说“我任性了,那我回去”。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妈妈说:“算了,单位里的朋友也和我说了一些。妈妈知道你过得不好。可能是妈妈害了你,小龙。”

“你没有。”郑云龙干涩地说。

“可能当初就不该……算了。现在说也没用了。单位也回不去了,慢慢来吧,天无绝人之路。过两天回家休息休息。”

“不用。”

“你别任性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郑云龙想解释,想抗争,想大喊,但他只剩半个身子了,连这点力气也搜刮不出。他干涩地答应了一声,把电话挂掉。

公园里很安静,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树叶和风自顾自地盘卷,他身边的世界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太好了。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太好了。他在北京度过了四年,而这里连一颗尘土也不是他的,连我自己也不是我的——郑云龙想。这句话没头没尾,压得他弯下腰,蜷缩起来,好像利刃穿过了他的胸腹,把他挑在矛尖。

我要哭了——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回荡,他抵挡不住,低下头,不自觉地捂住脸。他的脸潮湿滚烫。

原来他早就哭了,眼睛发肿,脑子嗡嗡作响,好像被囫囵塞进核桃壳里。可是他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事也想不起来,只觉得痛苦,不流泪不罢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控制不了眼泪。零乱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第一天上班,他鼓捣word排版弄了一下午,写报告,写心得,听党会写会议总结,总结不会写,笔记没记好,不会排版,不会编辑,同事让找官方模板,连该找什么样的也不知道。给他派任务的人似乎觉得他生来就该懂公文里那些规则和忌讳,知道字号多少,字体哪一个,行距多宽。开头两天办砸了事情,也没有人骂他,只是过两天的工作任务自然而然变成了复印扫描、整理文件。可他连复印机打印机也不大会用,只会一页页地印,一个星期就沦落去分报纸。他以为这里还和学校一样,失败一次还可以重来,默默去学了office技巧,等着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但是总是没有等到。机会只来一次。

他捧上了铁饭碗,但铁饭碗认为他只配得上鼓捣报纸。

如果只是这样,那或许还能忍受——竟然还能忍受!他短短几个月堕落到什么境地了?——但最不能忍受的是那无处不在的品头论足,掩饰得很好,那些细小的线索也仿佛是故意展露出来给他看的。那眼神,那微笑,那突然结束的对话,在他视线边缘抛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他提问后突然出现的微妙停顿,一个又一个仿佛照顾但简单得刺人的任务,无所事事一天后可怕的空虚,此前几个月他一贯逃避,拒绝正视,以“人要成熟长大”的借口所压抑的痛苦突然甩开了封堵,汇聚在一处……一切向他倾轧而来。

有人痛哭失声,是他自己。这没关系——他孤身一人。公园那么安静,周围没有人,真是好事。

他想离开,想逃跑,想从文员郑云龙平庸的日子里脱身。他想甩开满布灰尘的后台,站到光线华美的舞台上。他想过120分钟的别人的生活,然后像剥皮一样把这另一个人从身上剥掉。他想——他想过有意义的生活,想受夸奖,听人说“你永远是男主角”,“你真聪明”,“你生来是干这个的”,“你是最好的Colins”。他想忘却自我,想抛弃未来,想在舞台上淌汗,想在身上流出一条汛期的亚马逊河,他想……

他想看着阿云嘎,近在咫尺地看着他——这念头从何而来,他实在不清楚。他分明已经道别了,大学的感情就应该无疾而终……然而此刻,那些早该遗忘的往事又一件件地来寻他的开心。记忆里的阿云嘎对他说过太多话了,但从没有什么是像外头的人这样的,甚至不像家人。家人会强求,会失望,放弃,逼迫,但阿云嘎不会。阿云嘎只会说:你不要放弃,你会好的,你就该站上那里,你应该追求你的梦想,你要过你想过的生活……

但郑云龙已经有两个月没见他的朋友了——阿云嘎被单位派到外地表演,只偶尔发来几条短信。阿云嘎很少和他说舞台上的事。阿云嘎去了西边,晒得有点黑。郑云龙突然想他,想得肠穿肚烂,好似塞了焦炭,受着火燎。可是郑云龙不干舞台了,他在单位上班,一直上到现在。

我得找他——他突然想。

他的手掌湿乎乎地,抓着手机像一根泥鳅。他的勇气很快就会消散了,得动作快点。他脑海空空如也,半分钟写了一条短信,接收方是阿云嘎。

他写:我想你了,我们出来吃晚饭吧。

他打字的时候心中涌动着逃避已久的甜蜜和痛苦,好像仅仅承认自己想念对方就暴露了心中全部秘密。可是这种痛疼令人迷醉,让人忘却空虚和羞愧。他看着未发出的短信,看了很长时间,最后挪开视线,但按下了发送键。

阿云嘎的回应很快到了——是电话,不是短信。郑云龙连忙接了起来。

“我也特别想你!”阿云嘎说:“我正好刚刚回北京,团里的那些事情我也都弄好了。出来吧,我请你吃饭,你定吧。想吃什么?”

他的语气那么熟稔,轻松,背景里响着乐曲的声音,应该是在排练室门口,回音有点大。那一瞬间,过去半年仿佛只是虚影,而郑云龙只做了一场噩梦。

“我要吃火锅。”郑云龙说。


最后地方定在陌生的火锅店。到了地方,打招呼,聊天,点菜,一阵忙乱,汤底端了上来,阿云嘎去拿调料,端了四五个小碟子回来。“上面有推荐配方。”他说:“特别有意思,我都调了,给你也拿了两份。”

“你怎么还这么老妈子。”

“哪儿呀。就是顺手。”

对话流畅,自然,不咸不淡。郑云龙很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汤底烧滾了,水汽蒸上来,遮着一点脸,另一边遮着一点目光——郑云龙趁着一团浓厚的水汽蒸腾起来,不错眼地看着阿云嘎。阿云嘎说不上瘦了还是胖了,白了还是黑了。他还是那个样子,这几个月仿佛没有改变他。

“工作怎么样,顺利吗?”阿云嘎下了半盘牛肉,盯着熟度,随口问他:“看你气质都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没那么拽了,好乖。”

他不知道这句话有多刺痛人,郑云龙便也不告诉他。“是个工作狗的样子喽。”

“是工作龙。”

“已经不是了,我辞职了。”

“啊?”

阿云嘎停下动作,连盘子都放下了。“怎么回事?”他问。

朋友的关心是真诚的,话语不作伪,没有两三层需要揣度的含义。阿云嘎还是郑云龙熟悉的样子,他知道该怎么应对。

“没什么。”郑云龙轻描淡写地说:“干了三个月,就是觉得没意思。真的没意思,每天起来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为什么还要出门。可是确实不忙。可能真是很好的工作吧。”

“那主要是做什么呢?”

“分报纸。”

阿云嘎没说话。郑云龙见他瞪着自己,不由得笑了,但知道笑得颇没有诚意。“挺有意思的吧。”他说:“分工多精细啊,还有人专门分报纸。就是不同科室的领导,爱看的报纸和板块都不一样,每天早晨新报纸送来,要按着他们的喜好分好,大几十份呢,不能分错。弄好了然后给他们送办公室去。然后就等看有什么忙能帮上的。”

他说完一段,没等阿云嘎接茬,又说:“就是一超级替补。”

“不对。”他自我更正道:“也算不上,没那么多活。别的他们也不让我干。”

“一进去就干这个吗?”

“也不是。一开始让我弄文档格式来着,就那些公文报告,弄抬头和排版。刚到那儿第二天让我去听党会,回来交报告。我写了交上去,打回来重写。改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让我拿笔记出来对。说我笔记也不会记,word也不会用,后来弄了别的,excel我也不会啊。总之最后给我摊了个分报纸的活。”

“分报纸?”阿云嘎好像难以置信,又问了一次:“就让你分报纸?”

“领导多,都要看报纸,还各自有喜好。早上弄好,送到办公室。”郑云龙又重复了一遍。阿云嘎的难以置信像在他心上放血。从前的人用放血来治病,这没关系。这样做他会好的。

“就这样?”

“就这样。”

“然后……”

“然后就等人叫我跑腿。”郑云龙说。过了一会热,他又补了一句:“一般没有。闲得发霉。”

阿云嘎不说话了,就这么看着他。郑云龙刚才凭着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到这里,此刻这口气终于用尽,突然觉察出窘迫来——他们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和半年前不一样了,他们如今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在不一样的行业,拥有不同的未来。直到此刻郑云龙才真正意识到这几个月自己在做些什么:关系户,社会的蛀虫,吃闲饭的。他不久前才为一个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对世人而言微不足道的毕业表演燃烧骨血,他不久前才在爱,在追求,在切实地生活,却转头便投入了另一个极端的生活中。我——他想——我就是个屁。幸而他离开了。他又任性了一回。他走了,但不知道要去哪里。可是,毕竟他走了。

“你说……你辞职了?”

“我辞职了。”

他们面面相觑,火锅汤在一旁翻滚。刚才下的那半碟牛腱子肉在水花里翻滚,煮得太老,都泛灰了——要在平时,阿云嘎绝不会允许这么糟践牛羊肉。但此刻,他看也不看锅里一眼,只问:“真的吗?”

“真的。”

“太好了。”

郑云龙转头看他,他也正好看着郑云龙。阿云嘎的语气和神情没有一点作伪。

或许他沉默太长时间了,阿云嘎又说:“我支持你。”

“……你不问我接下来我怎么办吗?”

“问你什么?”

“怎么养活自己,做什么工,干什么……”

“总有办法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辞职吗?”郑云龙问。

“我知道呀。”阿云嘎说:“我也做过这样的事。”

是呀,我知道,我真爱你——郑云龙想说,但他只是说:“你快问我为什么。”

阿云嘎翻了个白眼。“为什么?”

“我要回来了。”

“嗯?”

“我回来演戏。演阿凡提,老肖找我了。”

这个消息他谁也没说,他从没想过要和谁说,连刚才在忍受电话里沉默的质问,被母亲认定没有责任感、任性妄为,什么也不想就辞职时,他也没说。在公园里坐着,自觉是丧家之犬时,他也没有打给肖杰,说自己解决了一切,可以如期回来。这消息仿佛是独属于他的,是他自己的礼物和他一个人的担子。但此刻,面对阿云嘎,他自然而然地开口了。 

“太好了。”阿云嘎说:“太好了,大龙。”

“你真的不问我要怎么办吗?”

“为什么要问?”

“我该怎么养活自己,我怎么掏得出房租,演完这戏我该干什么,我想干什么……”

“没事的。”阿云嘎说:“没事,你还能差得过我以前吗?你一定会……他们一定会承认你,让你攀到那个高度上去的。你一定可以的,你就该在那里。好了,你相信我。”

“你真的不问?”

“我真的不问。”阿云嘎说,捞了一勺牛肉给他:“但肉你得吃了。煮老了,都是你的错。”

郑云龙乖乖拿起了筷子。吃了一会儿,他说:“我妈不是这样说的。”

“嗯?“

“她说我太任性了。”

“你是很任性啊。”

郑云龙从碗里抬起头。阿云嘎眼睛弯着。你笑得真好看——郑云龙想说。你不怪我任性吗?他想问。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朋友。

“我也很任性。”阿云嘎说:“你忘了吗?我也扔了铁饭碗。”

“你是丢了。”郑云龙说。他终于也笑了:“怎么办呢?”

“出门靠朋友呗。”

“那我没有朋友可靠,我又见不到斯琴高娃。”

“没事,你能见到我呀。”阿云嘎说:“别的帮不了,匀你一张床还是可以的。”

“然后呢?”

“然后……慢慢来吧。都会好的。”阿云嘎说:“你可是天生的男主角。”

窗外还是黑夜,火锅店还是很陌生。北京正处盛夏,却没有下雨,阿云嘎头发和肩膀上没有星星。但郑云龙想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发,眼睑,鼻尖和嘴唇。它们怎么亮晶晶的?是哪儿来的星光呢?答案到哪里去找?阿云嘎像一个谜题,他想把他解开。他想把他放平,摊开来,然后探索所有秘密。

“那大龙哥就赏脸去你家下榻了。”他听见自己说,那声音听起来晕晕乎乎的。

“你负责洗碗。”阿云嘎说。

“可以。”郑云龙说:“我还能做饭。”

“那可太好了。”阿云嘎说:“看能不能把我喂胖点。团长说我太瘦了,出去表演压不住。”

“你团长电话给我。”郑云龙说:“我教训教训他。阿云嘎是最帅的音乐剧演员,他懂不懂。”

阿云嘎翻了个白眼,但整张脸都在笑。“总之你搬来。”他说:“我罩你。”

店里烧了很多锅汤,都在滚滚地冒热气。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北京的秋天和冬天不会来了。这个城市的四季就是这么奇怪,2013年只有两个季节,夏天过后就是春天。郑云龙要开花了,他开一树桃花,开一树梨花,开什么都好,他要开花了。他看着阿云嘎,心脏鼓鼓胀胀的。

“好。”郑云龙说。


-第一部完-


写在后面:

终于保证塞进了36章!祝两位主角六六大顺!

这章写了很久,我也纠结得很。第一部完结了,他们的大学结束了。美好的未来还在前面。

谢谢你们等我,也谢谢你们的耐心,更谢谢最近几天耐心快要告罄但还是特别可爱地催更的姑娘。

多的不说了,你们等我回来吧~我要回去梳理一下第二部的细纲。

P.S.

感谢 @L_Lan 的国企文化和工作细节分享!!!!!

分报纸是真的,不是编的,真的有人干这个活,而且唯一的工作就是份报纸。

真是超越了我的想象力。这居然是真的!!!!!!!!!!!!

这几章我好疲惫,可能因为我自己给自己的要求太多了吧。最后我决定放飞自我不要一天到晚靠文豪巨作来寻找灵感,这是没有用的!读100遍梅翁也写不出反基督!

我又放任龙和嘎自由行动了,他们给出了很美好的回答。我好开心。过去两个星期的压力一扫而空了。我觉得作为第一部的结尾,它托住了,这就够了。

第二部不会拖太久,感谢你们的等待。


p.p.s  查时间线发现重大bug……阿凡提二轮是九月底,所以文中应该是八月底。八月底北京还是盛夏,文中是秋天……

紧急修改完成,现在已经是夏天了。他在东莞演杜拉拉是六月初,离职是八月底,算起来差不多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