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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曦月

【花方】风陵渡(十二)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__误终身。

*一些重回武林之巅的故事。武林之巅那么好玩,每个少年都应该去过。



“只是在下,大约是不会下去了。” 

李莲花的话引起了惊涛骇浪。有嘲讽的、有质疑的,更多的却是兴奋。

江湖人总是爱热闹,若是没有轻狂年少,这江湖不知道要寂寞多少。在李相夷和方多病相继失踪后,这江湖说好听是风平浪静,说难听便是无趣。

而如今,终于又有人轻剑白衣,又要以这江湖为敌。

于是台下有人朗声道:“这位兄台,不如留下名号,他日也好上这万人册啊!”

李莲花莞尔:“这万人册,要么不上,要不就上个第一如何?”他轻弹长剑,少师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嗡鸣,“他日在下若能赢了那......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__误终身。

*一些重回武林之巅的故事。武林之巅那么好玩,每个少年都应该去过。



“只是在下,大约是不会下去了。” 

李莲花的话引起了惊涛骇浪。有嘲讽的、有质疑的,更多的却是兴奋。

江湖人总是爱热闹,若是没有轻狂年少,这江湖不知道要寂寞多少。在李相夷和方多病相继失踪后,这江湖说好听是风平浪静,说难听便是无趣。

而如今,终于又有人轻剑白衣,又要以这江湖为敌。

于是台下有人朗声道:“这位兄台,不如留下名号,他日也好上这万人册啊!”

李莲花莞尔:“这万人册,要么不上,要不就上个第一如何?”他轻弹长剑,少师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嗡鸣,“他日在下若能赢了那多愁公子,必与各位,在万人册榜首相见。”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愿意说名号了。

众人也没强迫,这江湖熙来攘往,多的是怪人。不过是个不愿意留名的,也没什么好深究。

但是因着他那句“万人册榜首相见”实在招人,上台挑战的人一时间络绎不绝。

可惜,无人能从这白衣剑客手下走过十招。撑得最久的人,是今年新的万人册排名第十,堪堪走了百招。

台下的山呼海啸就没停下过。周围看客时不时朝着台上扔去鲜花香囊,花瓣被剑尖拂进水中;李莲花的剑气震起湖面水波,水珠又顺着少师雪亮的剑锋淌下来。

当真,浣花洗剑。

花非霭也没指望着这天底下有人能赢李相夷,可是眼见这人如此风头无两,还是叫他恨不得咬碎一口白牙。

他愤愤不平地看向方多病。后者隔着面纱回了他一个格外无辜的笑容。虽然看不清面纱下的具体表情,可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睛已经弯了起来。——真是好看得气人。

李莲花就这在浣花洗剑会上站满了三天,光风霁月、剑意风流。除去第一日的春雨让他发丝散乱了些,身上竟看不出一丝狼狈。

变故就发生在浣花洗剑会即将结束的那个黄昏。

李莲花忽然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说毫无预兆也不对。

在李莲花打落上一个对手的时候,已经感受到内力在经脉中流转滞涩。而到了这一回合,许久不曾感受到的碧茶之毒的阴寒剧痛终于再次找了上来。

李莲花强行调起内力,一掌拍飞上前挑战的刀客,这才勉强用少师稳住身形。他半跪在地上,扶着少师吐血不止。

或许是为了警告他动用的内力过了分,这次的毒发来势汹汹。李莲花使劲闭了闭眼睛,这才调出些许内力,封了心脉大穴,运起扬州慢压制毒性。

方多病手指都颤抖起来。他们预见了这种情况的发生,而在浣花洗剑会开始之前,李莲花就同他说过,若是他在台上毒发,方多病,不要来。

李莲花从来不愿方多病看他最狼狈的样子。他有他的骄傲,方多病又何尝不懂。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不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但李莲花的虚弱死显而易见的。

这江湖总有人愿意趁人之危的。

眼看着一灰衣剑客趁着李莲花调息之时飞身上台,观众不免发出一阵唏嘘。然而上一刻还狼狈不堪的李莲花忽然暴起,提剑转身,以一剑剑气震开那趁人之危的小人。事发之突然,甚至连方多病都没反应过来。

他身上血迹斑斑,却衣摆摇曳,长剑如月。

李莲花伸手拭去唇角血迹。

“虽然在下有伤在身,但是说不下去,就说到做到。”


在一旁观战了三天的花非霭终于坐不住。他将那把玉质折扇往手心重重一敲,飞身上台。

李莲花饶有兴趣地笑着,将剑扣在身后:“怎么?花公子也想来试试拳脚?”

花非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花大少爷既然能将这浣花洗剑会办得有声有色,自然也不会是个草包。李相夷这样子必然是有伤在身,且伤还不轻。他没有为难一个伤病人的兴趣。

于是花非霭冲着李莲花“哼”了一声,拿扇子点着台下:“方多病,你上来!”

他这一声“方多病”喊得中气十足,叫观众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人群哗然,都为这潜在人群中的“多愁公子”兴奋起来。

那毕竟是传闻中李相夷唯一的亲传弟子、万人册现任第一。

被花非霭指着的方向的人群更加躁动起来,他们左顾右盼,相互打量着,猜测着身边这人会不会就是传说之人。

却是一连剑都未佩的紫衣人长长地叹息。他轻身,在廊桥栏杆上借了力,便如花瓣似的落在了台上,悄没声息的。

“花少爷不是不让我动手么?”方多病隔着面纱朝花非霭笑起来。

台下站着的柳宣猛地打了个冷战。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方多病会是那小舟上吹笛的那位貌美郎君。可是...他将视线移到站在一旁微笑持剑的白衣人身上,可是他分明说过,那是他的...“夫人”。

柳宣的脑子变得很乱。

难不成...方多病前阵子下落不明,是去成亲了?还是嫁给别的男子做夫人?

他冷汗连连。天机山庄能同意这事吗?

柳宣只觉得汗颜,还是怀疑这个人不是方多病比较靠谱。

“我只让他来比,没说不让你比。”花非霭抽出鲜有人见过的佩剑,“这就算最后一场,你只要赢了我,游龙鬼藤我亲自送到你府上。”

方多病挑了挑眉。


当花非霭叫出方多病的名字时候还有许多人不信。那紫衣公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穿得亦不像个江湖人。虽然那方多病也是天机山庄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在江湖上出现的时候也大多是恣意潇洒的模样。而如今这人衣袖飘飘,像一朵春雨中浸润的花。

但是他们错了。

如果说李莲花的剑是皎洁月光,无处可避;那方多病的剑就是这无边丝雨,沾衣欲湿。

少师在李莲花手中潇洒飘逸,在方多病手中倒是多了两分柔美,倒是真合了他“多愁公子剑”的名号,多情也多愁。

花非霭只感到一阵熏香拂面,方大少爷锦绣纹饰的袖子在眼前一晃而过。在那袖子之后,是剑光。

江湖最快的剑,是李相夷。在那之后,就是方多病。

花非霭虽然一直知道这件事,但是对方多病的剑究竟有多快从没有实感。纵使看了李相夷的剑招也依旧没有实感。

直到此刻!

剑光比春风先到,花非霭提了全身力气向旁边闪躲,才叫少师的剑锋堪堪擦只削断了他一缕碎发。然而方多病手腕翻转,将直刺化作平削。花非霭只能以剑格挡。

花非霭觉得自己狼狈不堪,因为在方多病的剑势下,他竟然发现自己竟然只能躲闪和防守,连一剑都攻不出来。

但是花大少爷还是过于天真。他若长久地在这江湖中呆过,便该知道,输给方多病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要硬要问李相夷的消失有什么好事,那就只有让他那唯一的小徒弟道心直上九霄,剑法一日千里。

能躲方多病三招已是不易。

花非霭堪堪稳住身形,再想挥剑时候剑身上却已没了力道。方多病身法诡谲,转瞬飘忽。

台下已经有识货的人惊呼出声:“婆娑步!”

当年李相夷的独门轻功,只传过方多病一人。如今看来,台上这紫衣人确实货真价实的“多愁公子”无疑。

少师的剑锋从花非霭的侧肋伸出,精准地卡进他的掌心和刀柄的间隙。方多病左手在少师剑柄上一推,内里随剑身传导,瞬间便震落了那把剑。

于此同时,一直在旁观战的李莲花动了。他飞身至二人之间,撑住了花非霭的肩膀,才叫花大少爷没丢人地直接坐下。

“差了点分寸。”李莲花笑眯眯地看向方多病,“若是再收两分力道就更好了。”

方多病在面纱下朝他撇嘴:“你教训得是。我功夫不济,明日就写信给苏小慵,让她求爷爷改了这万人册,让别人做这天下第一可好?”

李莲花笑意更甚。这显然就撒娇赌气了。“怎么越发小性了。”哪有被教训一句就赌气说不做天下第一的?

但是他觉得很好。每到这时候都能叫李莲花想起当年刚入江湖时候恣意张扬的方多病来。

这是极好的。

李莲花挂着笑意去问花非霭:“花少爷方才承诺可还作数?”

这会月已上了柳梢头,浣花洗剑会结结实实地办足了三日。

花非霭扶着被震得发麻的手臂,宣布了这次盛会的落幕,并相邀各位江湖中人到花家用些晚膳。

李莲花的身手各位有目共睹,后有了方多病的出现,各位江湖中人对这魁首人选也没什么异议,便三三两两结伴散去。来时皆是轻功飞身,去时都叫上了小船。无数小舟灯火慢慢自湖心离去。

花非霭也下了台子。

方多病朝李莲花靠过去,将少师递还给他。李莲花伸手去摸剑柄,触到他的手指,忽然起了坏心思。


乘舟离去的人是被一声金戈相碰勾引着回了头。他们回首相望,却看见了此生再难见到的盛景。

那是和方才的每一场比试都不一样的较量。他们二人像是没了什么顾忌,身法剑招快得几乎看不清晰。在远处围观的江湖人竟然只能靠空中传来的剑身碰撞的声响来判断他们究竟走了几招。

李相夷的剑急,攻势与收势间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放多病的剑飘,好几次少师的剑锋几乎要碰到他人,又被他惊险躲过。他穿着宽袖,衣袖翻飞间像极了一朵月光下盛开的花——而李莲花,就是那片照在他身上的月光。

“夜雨沾青衫!”人群里又有人喊起来。

多愁公子剑里最招牌最好认的一剑。轻、灵,又凌厉,很像方多病。

李相夷回他的是“游龙踏雪”。

在湖上无数漂浮的小舟上,有一人隐在船舱内,看着这一剑忍不住浑身颤抖。

“...李相夷!你果然没死。”他声音极轻,却咬牙切齿,好像怀了多年仇恨。


最后方多病一剑挑断了李莲花的发带,他站定,片刻之后,脸上的面纱悠然落下。

看着他们的人应当记得这一幕,也不能忘记这一幕。

他们该记得多愁公子有一张多清丽绝伦的脸,甚至在月光下都能散发出明艳的光彩来。他站在月光下安静地看着李莲花,眼睛缱绻如月,容貌却娇美如花。

以至于后来,江湖人讨论起方多病的剑,同时也要议论议论他的脸。

李莲花接住那半截红绸发带,听见对面的方多病轻轻地笑出了声。“笑什么?”

“我在笑...三年前我觉得就算一成功力的李相夷也无所不能,三年后...原来我也能赢两三成的李相夷。”他垂着眼睛,像怀念,也像释怀。

李莲花也不禁笑起来:“只赢两三成的李相夷,你就满足了?”

方多病没有立即接话,只低头小心妥帖地把刎颈收回腰带之中,走过去温柔地把手递到了李莲花的掌心。他们拉着手,并着肩,距离极近。春风把李莲花散开的发丝拨了一部分到方多病肩上。

好像方才刀剑相向的不是他们。

“等你毒解了,我想看‘明月沉西海’。”方多病说。

“好。”李莲花应下,“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

李莲花抬手,从方多病颊边挑了束发丝出来,将它和自己落在方多病肩上地头发拢到一处,把那半截红绸系了上去。

“再给我找根发带。我还要红绸的。”




【碎碎念】

快放假了塞大活,我会薄纱领导。

顺手修了一下《风陵渡》的大纲bug所以耽误了更新,不好意思啦

中秋快乐!国庆快乐!


友:很难想象这么清水纯爱的风陵渡和隔壁车神是一个人写的

我:清水纯爱?你没看过风陵渡的大纲吧?

友:?拿来看看

我:重点看下解毒的部分

友:.....

我:还素吗?

友:脏东西啊有脏东西!!!


应该没人认出来

【夷方】【花方】【微all方】余春(十一)


预警:人物ooc,胡编乱造的故事。方多病重生回十三年前逆天改命。再年少轻狂也无法抗拒小狗的剑神李相夷x受尽磋磨但不改玉壶冰心天真热烈的方多病。可能会有狗血虐心虐身阴暗扭曲的剧情。

世路肯遵前覆辙,交游谁识后凋松。

此生但得长相见,一笑能轻禄万钟。 ​​​


余春(十一) 


预警:人物ooc,胡编乱造的故事。方多病重生回十三年前逆天改命。再年少轻狂也无法抗拒小狗的剑神李相夷x受尽磋磨但不改玉壶冰心天真热烈的方多病。可能会有狗血虐心虐身阴暗扭曲的剧情。

世路肯遵前覆辙,交游谁识后凋松。

此生但得长相见,一笑能轻禄万钟。 ​​​


余春(十一) 

一刀嘉

【花方/夷方】太子妃升职记01

导读:和亲太子妃的自我修养

  方多病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他躺在床上,睁开酸痛的眼睛,床帐还是昨夜的朱红色,只是夜晚的烛光熄了,换了白日里的阳光,屋里倒显得明亮不少。

  炉中燃着一种不知名的香,此时已经烧尽,只留下少许甜腻的余味。

  因为要和亲,方多病临行前,也在皇宫里住过一段时日,不说吃饭喝茶,连走路都有规矩。皇家体统何其繁杂,为了彰显自己至高无上的尊荣,无论办什么事,都要大张旗鼓,又何况是太子娶亲。可不知为何,好歹这位南胤太子也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这婚事竟这般敷衍。

  方多病一路舟车劳顿,从大熙赶到南胤,还来不及没歇上两天,今日天还未亮,就被人急匆匆地催着起床,...

导读:和亲太子妃的自我修养

  方多病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他躺在床上,睁开酸痛的眼睛,床帐还是昨夜的朱红色,只是夜晚的烛光熄了,换了白日里的阳光,屋里倒显得明亮不少。

  炉中燃着一种不知名的香,此时已经烧尽,只留下少许甜腻的余味。

  因为要和亲,方多病临行前,也在皇宫里住过一段时日,不说吃饭喝茶,连走路都有规矩。皇家体统何其繁杂,为了彰显自己至高无上的尊荣,无论办什么事,都要大张旗鼓,又何况是太子娶亲。可不知为何,好歹这位南胤太子也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这婚事竟这般敷衍。

  方多病一路舟车劳顿,从大熙赶到南胤,还来不及没歇上两天,今日天还未亮,就被人急匆匆地催着起床,好几个侍女挤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替他打扮起来。他水土不服,又没有睡够,眼皮子都在打架。方多病只听见耳边有人说话,他初来乍到,什么规矩也不懂,总之他们叫他磕头就磕头,叫他迈左脚他就迈左脚。一天下来,他又困又饿,稀里糊涂地就与这位太子成了亲。

  后来他被塞进房中,满目都是艳冶的红。这间屋子布置得未免奢靡太过,翠屏绮窗,檀木为梁,明珠做灯,连那红烛也耀眼得很,无端灼痛人的眼睛。

  等那些人一走,方多病踢掉鞋子,扯掉头上沉甸甸的珠冠,卷起被子往床上一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他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人正在看着他,他没有把层层叠叠的床帐全部笼下,只放下了最里面的一层。

  对方隔着这层轻薄如烟的纱看他,方多病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就掀开了纱幔,同时左手一道指风,将屋内烛火尽数灭去。

  他的面容只在方多病眼中亮了一刹那,就隐在烟雾缭绕的朱红色里。

  成婚之前,方多病和南胤太子从未见过面,在几个月前,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两个人分明互不相识,却都被一纸婚约砸得晕头转向,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跪在各自的天子面前,垂眸敛眉,说上一句谢主隆恩。

  这场婚事更像闹剧,而双方的交///合则是一场互不相让的较量,凭此发泄不满。方多病在屋里待得久,吸多了这甜腻的香,手软脚软,落了下风。李相夷喝了不少酒,脾气比清醒时更大些,不仅把他的唇角咬破,还在他腿////根掐出几块青紫的痕迹。

  方多病也不甘示弱,在他肩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这一口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足以让对方也痛上好几天。

  这一夜狼狈至极,谁也没有在对方那里讨到好处。

  方多病醒来时还一肚子气,他觉得腰酸背痛,被咬破的嘴角火烧火燎地疼。他龇牙咧嘴地撑起身,还没喘上一口气,外头的人似乎已经听到了动静,一队侍女鱼贯而入,伺候他梳洗。

  方多病冷着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破了一块,略按一按,还沁出一滴血珠。

  他饿坏了,奈何嘴唇负了伤,没办法大口大嚼,只好挑了碗粥,慢慢地喝。

  肚子勉强填饱了,气还没撒完。方多病重重地把碗放在桌上。一旁伺候他的侍女吓得跪下来请罪,他本不是个刻薄的人,不愿迁怒于她,便招招手叫她起来。

  谁知他一开口,扯动嘴角,又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方多病怒火中烧,朝桌脚踢了一脚,结果踢到脚趾,早饭没多少,苦头倒吃得饱饱的。

  他站起来,借着要去花园里逛一逛的由头,打算先熟悉一下这皇宫里的布局。

  方多病依然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送过来和亲。哪怕这座皇宫再富丽堂皇,哪怕他被安上一个尊贵无比的太子妃的名号,可他陡然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心中自然都是不安和怨气。

  虽然临行前母亲还笑嘻嘻叫他多多写信,但当方多病临上车前无意中回过头,才看见她偷偷背过身去抹眼睛。

  天家旨意何等威严,纵然圣上的措辞极尽委婉褒扬,可他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如此强硬。雷霆雨露,俱为恩泽,哪怕圣上判了他方家满门抄斩,他也不得不向他磕头谢恩。

  方多病分开柳枝,自林中穿梭而过,他摆不出任何好脸色,幸好遇见的宫人都远远地垂首避开,不敢直视他的脸,不至于传出一些南胤太子妃是个大恶霸之类的闲言碎语。

  方多病百无聊赖地望了一会儿池里的荷花,他身旁的侍女名唤潇潇,他随口朝她问道:“什么时候吃午饭?”

  潇潇一愣,还没回答,就听见他们身后有人轻笑一声。

  方多病总觉得这笑声里掺了些嘲讽,他转过身去,却在看到对方的面容后呆住了。

  来人的眉眼十分熟悉,俨然就是昨晚的人——方多病的新婚夫君,南胤太子李相夷。

  潇潇站在他身后,正欲行礼,却被对方摆摆手免去。

  方多病的眼神飘了飘,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南胤的礼节,他也不愿朝他叩拜,只好胡乱作个揖。

  “你这是做什么?”李相夷挑挑眉毛,问他。

  方多病撇撇嘴,拖长了调子,敷衍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这下连潇潇也惊住了,瞪大眼睛,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似乎努力阻止在他的失礼。

  可方多病才不在乎,他略一弯腰,就立刻直起身,他的腰还酸痛着,而罪魁祸首正站在他面前。

  虽然两个人已然肌肤相亲,但此刻面对面站着,却比陌生人还要疏远三分。

  李相夷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唇角,方多病扬起下巴,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被自己狠狠咬了一口的肩膀。

  昨晚如此昏暗,方多病根本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对方。李相夷昨晚的举动称得上是粗暴,制得他动弹不得,因此方多病怎么样也想不到,这南胤太子,身形清瘦,举手抬足间,竟像是个病弱之人。

  许是昨晚喝醉了的缘故,日间的他并不似昨晚那般有侵略性。反而眉目温柔,雍容闲雅,抛开他的病容不谈,但也确实有几分未来天子的气度。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对方问。

  方多病知道他问的是自己为什么要来花园,可他故意将此曲解为问自己为什么要来南胤和亲,便回道:“我也不想来这里,我想你也是。”

  他的话无礼又蛮横,可李相夷却没有发怒,只是淡淡一笑,道:“是谁惹你不快了?”

  他分明是明知故问,方多病来了气,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呛声道:“你自己看,还能是谁?”

  他说完,还觉得不解气,又接了一句:“你的肩膀难道已经不痛了吗?”

  李相夷似乎没有明白,愣了愣,道:“什么肩膀?”

  方多病刚要继续开口,却发现对方看向他的身后,面色忽而一凝。

  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声音,“皇兄,你们在聊什么?”

  潇潇听见声音,回过头,大吃一惊,连忙跪下来,朝来人行礼,“太子殿下……!”

  方多病呆愣愣地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人站在他们不远处,他的身形容貌,与方多病身边的这位极其相似,但看起来岁数更轻一些,剑眉高鼻,眸若寒星,自有一段无拘的风流,虽也风神轩朗,只是神色里带着些倨傲,脸上笑吟吟的,却无端看得人来气。

  “没聊什么,不过是有人迷了路,我给他指一指罢了。”

  刚刚被错认成太子的李莲花似笑非笑地看着方多病,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极轻地对着他念了一句。

  “你认错人了,太、子、妃。”

  TBC

  许愿多多评论🥳🥳

  请不要发鸽子屁股,感谢。

为君唤雪梅花天

【花方】何日归家洗客袍(完)

换命IF 3。我踩线写完!团圆结局!中秋快乐!


14.

其实并非方多病故意要离开李莲花,也不是想以此报复他。

只是这条路,的确只能他一个人走。

这也是为什么,三月过去了,他爹娘想必早已得知如今是他中毒,但他爹娘都没有来阻止他,要把他抓回天机山庄。

很小的时候,他有记忆中,就生过几次很凶险的病,没有记忆的更小时候,想必有过更凶险的时候。有一回他彻夜高烧,记得娘守着他坐了一夜,一直在落泪,那是他第一次想,如果他死了,他的亲人们会不会过得更快乐。

后来他娘知道他这么想,坐下来和他一番长谈。然而何女侠这样的教育风格,完全不委婉,她坐下生动仔细地和儿子描述了一下...

换命IF 3。我踩线写完!团圆结局!中秋快乐!






14.

其实并非方多病故意要离开李莲花,也不是想以此报复他。

只是这条路,的确只能他一个人走。

这也是为什么,三月过去了,他爹娘想必早已得知如今是他中毒,但他爹娘都没有来阻止他,要把他抓回天机山庄。

很小的时候,他有记忆中,就生过几次很凶险的病,没有记忆的更小时候,想必有过更凶险的时候。有一回他彻夜高烧,记得娘守着他坐了一夜,一直在落泪,那是他第一次想,如果他死了,他的亲人们会不会过得更快乐。

后来他娘知道他这么想,坐下来和他一番长谈。然而何女侠这样的教育风格,完全不委婉,她坐下生动仔细地和儿子描述了一下,如果他死了,他们都会过成什么样,如果他活着,就算是病怏怏地活着,他们又会过成什么样。

方多病当时听完,大受打击,因为在她的描述里,好像还是他死了,他们会过得更好,少操更多心。

但何女侠让他伸出手,打了一下他的手心。

“你疼不疼?”她问。

方小宝眼泪汪汪,“疼。”

何晓慧说,“我都没有用力。”

方小宝更加可怜,“但真的很疼。”

“所以,疼不疼这种事情,只有你自己知道。”何晓慧说,“你娘我过得好不好,怎样才是过得好,也只有我自己才有资格说。至于你自己,首先,你要活着,你才有资格说。不管你想活还是想死,你都得为了自己,不准为了别人,我的儿子,没有那么轻贱。至于我们,你大可放心,你活着,天机堂家大业大,怎样都养得起你,你死了,我们自会节哀,该过的日子,也能继续过。但你的日子要怎么过,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在那之后,方小宝把这些话记了很久,也独自想了很久,最后想明白了。

所以他敢把李莲花身上的毒引到自己身上,敢独自走上这么一条路。他的爹娘,无论如何不舍,也真的能放手,让他去走这条路。

天机堂的独门心法,窥天心术,其实并不助战斗,修这样的心法,打起架来着实没什么太大助力,所以方多病从小修的心法入门其实不是这个,他娘也不想让他修这个。是他后来非要修,自己偷偷修习的。

修习之后,方多病逐渐发现,它的独特,就在名字里。

窥天心术,修习到头,真的可以窥天。所以天机堂才能繁荣昌盛这么多年而不败。

然而,这样的事情,当然也有很大的限制和代价。最大的代价是寿命,最大的限制是言禁,况且,也并非想看什么就能看得到。他本就是个不怎么样的身体,他娘当然不会舍得让他修习这种秘术,就怕他万一遇到了什么,要去窥天命。然而,就像他娘拦不住他闯荡江湖一般,他自己的路,终究是他自己决定的。

他到底还是窥了天,要寻碧茶之毒的解。

那时李莲花已经献出了忘川花,他足够绝望。最绝望的是,他动了秘术,窥了天心,但不能言出道破,不可以告知他人。他只能自去寻找,而李莲花不会等他。只要李莲花醒了,他很有可能,还是会独自离开。

所以那时,方多病背着他上了普度寺,看着他想,他已经不敢再去相信,李莲花心里是想活下去的了。

于是他把碧茶之毒引到了自己身上。他独自离开,要去和天命对赌,他的离开并非像李莲花一样,自己要死了,不想再牵扯旁人。

只是,他失忆之时,那些不愿意与人同行的本能,果然都是有源头的。

他没有不相信李莲花。只是,他不敢再相信李莲花了。

 

15.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此时正近人间四月天,然而山上没有桃花,也没有春意,反而因为地势太高,倒起春寒,落下薄雪。

方多病裹着厚重大氅依然要艰难行路,开始由衷地感到当初李莲花裹着狐裘爬云隐山,是个多么痛苦的事情,怪不得他那时一点都不想爬。

更何况,他如今还不知道路。

虽然有可能他的机缘就在山上寺庙中,但也有可能不在。他现在就好像盲人摸象,不明全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真正叫赌命。不过,他向来命好,先天不足都还能习武,他觉得自己运气应该不会太差。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运气真的有点差。

他走到半道,毒发了。

这山道四周险要,也找不到个可以避风的山洞,他勉强找了棵树靠坐而下,裹着斗篷想要默默挨过去。当初他看着李莲花毒发,已经对这碧茶之毒怕得要命,落到自己身上,才真正发觉,这根本不是人能熬过的痛苦。

而李莲花熬过了十年。

每每毒发最痛不欲生的时候方多病都想,如果李莲花是这么过的十年,那他不想再熬下去,好像也情有可原。

就好像李莲花放下了,却不可能强求方小宝也放下。而方多病想活着,也不可能强求李莲花活着。

所以现在最好。想活的人自去求生,已经放下的人,也不必再受什么多余的苦。从此李莲花想活就活着,若还想死,那江上又没盖盖子,他什么时候想跳,都是可以跳的。

方多病又冷又痛,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好像全忘却了那些旧事,又好像几度入梦,看见的都是旧事。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莲花楼的烛火柔和,李莲花坐在床上,一身红衣,面容很疲惫,但笑得也很柔和。他说:“人时已尽,人世还长。”

方多病在梦里看着他,突然就落下泪来。在独自走过了一段漫长的路后,到了终局,方多病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要妥协了。

如果他妥协了,如果他不把碧茶引到自己身上,会怎么样呢?他望着李莲花,想得出神。

也许李莲花还会有那么半个月、一个月的命,又或许会更久。他会慢慢失去记忆、失去神智,甚至可能会变得疯癫,他有那样能戳破天去的傲骨,怎么可能愿意让人看着他变成一个疯子。连毒发的时候他都想支开方小宝,若真的失神失忆,他怎么忍得了让方小宝眼睁睁看着?

所以,他大概还是要走的。

方多病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眼泪一滴一滴地掉。李莲花只是轻轻叹息,伸手帮他抹掉泪水。

方多病于是妥协了。

他想,那好吧。是我错了,我放你走吧。

他站起来,一步步后退,最后背过身去,忍着肝肠寸断的痛,也忍着眼泪,说,你走吧。我知道错了,我不逼你了。你走吧。

你走吧。

 

16.

等方多病再睁眼的时候,他看见了笛飞声。

笛飞声一脸冷漠地坐在靠床很近的桌边,在闭目养神。

方多病眨了眨眼睛。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很漫长的梦,却又记不得自己梦见什么,或者说,梦已经和记忆模糊在一起,他现在有些分不太清。但是,就算再分不清,他也知道,按理来讲笛飞声不应该在这里。

但笛飞声会在这里,也很自然。

方多病有气无力地说:“我就知道你在跟踪我。”

笛飞声这种油盐不进的大魔头可不比李莲花,可以靠计策甩掉,他若要查方多病的行踪,那就绝对是遣人寸步不离的跟踪,绝对保证方多病周边一定有人。按他这种追踪法,只要被找到,方多病就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隐私,当然也不可能再逃脱他的视线。

笛飞声终于睁开眼睛,看着他,语气毫无波澜,“我若没叫人跟着你,你现在死上几次都有余。”

这倒也是。方多病又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这下笛飞声看着他,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像是他也觉得很难言说。

“……因为你的运气是真的好。”笛飞声道,“我本来不觉得你这没头苍蝇一样乱找,真有可能找到人能解碧茶之毒,现在看来我想错了。”

“你的毒解了。”他说,“恭喜。”

方多病一时间有些愣神。按理来讲他应该觉得喜悦,但他着实没觉出多大感情,对此他其实早有经验,他在病中都是这样的。身体太弱时,情绪也很弱。更何况,现在他对此还没什么实感,所以他没过脑子,就想感受一下身体情况。

笛飞声看出他在想什么,伸手按住他。

“不想死就别动真气。”笛飞声淡淡道,“你的经脉都断过一遍了,才刚接好。”

听起来很惨的样子。然而方多病闭了闭眼,终于缓过来,心中却慢慢生出一丝喜悦。

他赌赢了,劫后余生,怎能不喜悦。

“我就说我命好。”他喃喃道,“是谁救的我?”

是山中一个和尚救的他。那和尚游方不定,西域有名的三十二寺,都曾有过他的踪迹。笛飞声在这儿也待到现在了,自然遣人查过,查出来的结果是,他曾是天竺大光明寺的掌灯僧,年轻时也曾名动一方,然而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他悟道后,不仅没有留在寺中,反而飘然离开,就此不知所踪。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人物,如今竟会云游到这样荒芜的庙宇中,并且在山间捡到了方多病。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自然也无法旁观,便把他捡回寺里医治。

最后治好了。

方多病道,“梵术吗?竟比无了大师还厉害?”

“会梵术的,要么去过天竺,要么从学于去过的人。”笛飞声道,“无了那个和尚只算后者。”

这位救了方多病小命的大师显然是前者,而且定然还是此道中的佼佼者。

方多病又闭上眼。他试着动了动,虽然身体无力,但他还是能动的,这让他不免有些欣慰。然而他毕竟精力不济,才闭上眼,便感觉不想再睁开,来不及和阿飞说什么,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再睁眼时,笛飞声已经不见了,他的床前坐着李莲花。

方多病眨了眨眼睛,正好和李莲花对上视线。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方多病脑子还有些朦胧,看了他一会儿,才发觉他神色不对。

他看起来有点太悲伤了。

方多病和李莲花认识的时间虽然的确说不上太长,但确实经历了不少事,而且是经历了不少对于李莲花而言十分惨痛的事。所以,方多病觉得,自己见过李莲花太多伤心的样子。

所以他认得出来,如今他这个样子,就是真的很伤心——他伤心得方多病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

方多病于是伸出手,试着抓住了他的袖子。并没有抓空,的确抓住了,所以他没死。

那李莲花做什么这副表情?

方多病着实有点困惑,他扯着李莲花的袖子说,“我没死,你不应该开心一点吗?”

李莲花把目光转向他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把袖子抽开,用自己的手指代替,也抓住方多病的手指。他抓得很紧。

他说:“……你差一点死了。”

 

17.

方多病确实差一点死了。

他自己没有印象,但看着的人都胆战心惊,因为他这解毒的经历实在凶险。梵术只能在经脉寸断后逼出碧茶之毒,在这个过程中,还需要扬州慢内力护住他的心脉,才有可能撑过去。所以他不仅仅是差点死了,他差点死在李莲花面前。

这位前代大光明寺掌灯僧运用梵术的手法和无了和尚不太相同,他并不用金针,只以梵术做引,引经脉自行连接愈合。

然而,那一夜成了李莲花的噩梦,因为那一夜,方小宝也在做噩梦,他在梦中不停落泪,心脉几度十分微弱,如风中残烛,几乎就要熄灭。

李莲花不知道他具体梦到什么,但他听清了他在梦呓中说了什么。

他只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他说,李莲花,你走吧,我知道错了。

李莲花上一次如此悔不当初心若死灰的时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新坟的时候。因为在这一刻,他毫无缘由地意识到,方多病一直坚持了这么久,哪怕走在死路上也要不服输地向死而生,如果他突然想试着放手,那就是真的放手。

那就只会是因为,他听从了曾经李莲花对他说过的话,真的学着放手。他会在梦里放走李莲花,在梦外放开自己的命。

而李莲花此时再呼唤他,无论对他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他听不见。

后来再想,李莲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那一夜的。他只知道,当黎明到来时,方小宝的经脉终于慢慢恢复,心跳也逐渐稳定,他全身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站起身的时候,眼前发黑,完全站不稳,但他还是不愿意离开床边。

然后就被忍无可忍的笛飞声敲昏了,扔到隔壁去休息。

这些事情,方小宝当然不知道。李莲花也完全不想再提,他只是攥着方小宝的手,靠近床边,把他松松拢进怀里。

“方小宝,”李莲花喃喃道,“我再也不会走了。就算你有一天厌烦我,后悔招惹我,我都不会走了……所以你最好不要后悔。”

“真的吗,”方多病伸出手,绕过他的腋下抱住他,像小时候对娘亲撒娇一样靠进他怀里,“还有这种好事?”

这就好事了吗?李莲花发觉,他的记忆回来了,毒解了,那个很好哄的方小宝好像又回来了。于是他再接再厉,“你想做什么,我也都陪你。”

方多病想了想。他小时候虽然很向往多彩江湖,但也是在状态好的时候,事实上,只要生过病的人都有类似体验,生着病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想做。所以现下,他倒真没什么想做的。

于是他最终只说:“我想回家了。”

李莲花更用力地抱了抱他。

“好。”李莲花说,“我陪你回家。”

 

18.

于是等方多病稍好些了,他们便拜谢过救命恩人,准备回家。

这位云游四海的僧人说:“不必谢我,我恰好在这里,你恰好来这里,不过天意。”

“知道你在这里的,是天意。”方多病却道,“但我来这里,是人意。”

他身边的李莲花和这位僧人同时微笑。

“既然如此,施主便是得偿所愿。”这位僧人双手合十回答。

于是他们自此下山去。山道不好走,是李莲花背着方多病下山的,这让他们都想起当年上云隐山的时候,都有些感慨。

“一报还一报。”李莲花说。

方多病趴在他背上故意拉长声音,“不是你说,我想做什么都依我吗?”

李莲花将他往上托了托,“嗯,都依你。”

下山之后,他们蹭了家大业大的笛盟主的车马,将车内布置得舒舒服服的,一路回中原。方多病大部分时间昏昏欲睡,李莲花自然不会扰他,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去翻那两本方小宝亲笔的游记。在一切落定前,李莲花没有时间也根本不敢去看,现在他有时间也有心情了,看得很是津津有味。

他问:“写得是不错,你还打算给你爹娘看吗?”

方多病说,“我人都回去了,当然会自己说啊。”

也对。

但后来方多病发现,他翻来覆去看着这两个小本子,好像都没怎么看他睡觉。虽然精神看着还行,但方多病还是有点忧虑,问他在想些什么。

李莲花如今是保证过不再用言辞糊弄方小宝的人,所以他犹豫片刻,还是说,在想解毒之时的凶险。

他问方小宝,那时候他差点就死了,最后是怎么撑过去的?

方多病确实是不太清楚自己解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他还记得他一直在做梦。所以他对李莲花描述了一些他做的梦。

他说:“我当时那么生气伤心难过,其实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做错了,或者我不理解你在想什么……是因为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如果你做错了,你可以改,我可以据理力争,但如果你做的是对的……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做。你不相信我能找到解毒的办法,我不相信你真的还愿意活下去……我要么坚持自己,要么相信你,就只有这么两条路。”

李莲花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人的想法是会随着具体情况改变的。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适合放下。我本来也从来没有想要你成为第二个我,你是方小宝,就应该做你自己。”

方多病笑道,“所以我坚持我自己了啊。只不过,坚持得久了,只有一个人,难免要动摇一下……好在你把我拉回来了。”

方多病一直是一个将人命看得很重的人,无论是自己的命,还是他人的命。所以无论什么情况下,他都一定会争到底,然而他也是凡人。也总有一些时候,他会有些犹豫,就好像小时候他面对母亲的眼泪,怀疑自己是不是早点死了才更好,必如面对李莲花的释然,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放弃更好。

从前,是他的母亲开解了他的犹豫。如今,也是李莲花帮助他坚定了内心。

李莲花本人却有点困惑,“我把你拉回来的?什么时候?”

“我在梦里,本来都想放你走了。”方多病说,“结果我就听见你在哭,还一直抓着我的手……我就不舍得了。”

他要这么说,李莲花就要有点后知后觉的尴尬了。那个长夜实在不堪回首,他说实话都不记得自己有哭。

方小宝看见他故作镇定的神色,还要得寸进尺,“是不是觉得我不记得你的时候,对你很冷淡,你很难受?我跟你讲,你把本少爷气走那么多次,我也这么难受。让你不好好珍惜我。”

李莲花那点尴尬于是很快化成无奈。

他抬手摸了摸方小宝消瘦下去的脸,让他低头,靠上前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好。”李莲花很慢很认真地答应。

“李某以后,一定好好珍惜方小宝。”

 

END. 

  

  

  

  

  

  补点后记:其实想到写小宝小时候的心路历程……是因为,只要在大点医院的儿科轮转过一段时间的人,都免不了会看见一些(甚至很多)很小就已经在生死线上徘徊的小孩。

  很多时候,难免会猜测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们知不知道什么是生死。当然每个人想法是不一样的,小孩子时常比我们想的聪明的多,所以我经常觉得,我见过的很多小孩,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什么是死。而且他们既害怕又不害怕。害怕是因为未知,不害怕是因为,真的已经早就接受了。

  在医疗条件存疑的古代,方小宝的多病经历,我觉得,绝对比剧里轻描淡写代过的要坎坷。所以他最后能长成这种阳光小狗,真的是很了不起。

  而且,他失忆的时候,看起来成熟,也不是因为一夜长大,是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他会一夜间回到小时候体弱多病的那种状态和心态里。那种心态存在得太早,其实一辈子都会在,只要一回到类似的情景,他在生死之间都会是这样子的。然后再加上失忆,他给李莲花就完全是另一种感觉了,从某种角度看,确实是一种成熟,只不过是一种很极端的成熟,来自他在某个单一领域的经验太丰富了,而正常生活中几乎是不会遇到这种领域的,所以正常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而已。

 


为君唤雪梅花天

【花方】何日归家洗客袍(下)

换命IF 3:换命后小宝失忆跑路小花追人火葬场(我天哪我怎么还能if 3)

没完,我本来想一口气写到团圆大结局,结果还是没写完…………先放吧,如果写完了晚上还有一更就当中秋福利,如果没写完……呃……那就是中秋发刀…………(反正我们刀子人都是这样缺德,无所谓了就爱过节发大刀(爽朗)


9.

方多病没应他,但也没抽回手。

方多病只是有些漫无边际地说:“我之前告诉你,我很小就考虑过死后的事情。”

“天机堂不参与江湖恩怨,只是做生意,生意人就常常讲究风水。我小时候只能做在轮椅上,就多出很多时间,什么都杂七杂八都学过。风水也学过。那时候我感兴趣,主...

换命IF 3:换命后小宝失忆跑路小花追人火葬场(我天哪我怎么还能if 3)

没完,我本来想一口气写到团圆大结局,结果还是没写完…………先放吧,如果写完了晚上还有一更就当中秋福利,如果没写完……呃……那就是中秋发刀…………(反正我们刀子人都是这样缺德,无所谓了就爱过节发大刀(爽朗)








9.

方多病没应他,但也没抽回手。

方多病只是有些漫无边际地说:“我之前告诉你,我很小就考虑过死后的事情。”

“天机堂不参与江湖恩怨,只是做生意,生意人就常常讲究风水。我小时候只能做在轮椅上,就多出很多时间,什么都杂七杂八都学过。风水也学过。那时候我感兴趣,主动想学,我娘觉得也好,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但是,我猜他们应该不知道,我对风水很感兴趣,是因为我每次生病都在想,要是我死了,要埋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毕竟我活着的时候让他们操了这么多心,还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报答生养之恩,死了以后总得埋一个能保佑他们的地方吧。”

“所以那时候我还是蛮天真的,我那么小,埋哪儿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呀。”

“不过,”他还是没有看李莲花,依然只是看着楼下,说,“现在我说了算了。”

他慢慢把手从李莲花手里抽出来,站起了身。

“你没必要劝我和你回去。”他很平和地说,“只要我能活着,我就一定会回去的。”

但如果他死了,那便也没有必要回去了,只需要考虑他到底应该埋在哪里。

他经过了李莲花,走下楼去。

李莲花依然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独自坐了很久。

他想,这可能真的是报应。

从前每一次方小宝想要劝他,但劝不住,甚至没有理由再劝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吗?他每一天每一夜,等着黎明,等着看着自己放在心上的人走向那个最终的日子,无能为力胆战心惊地等待那个时间的到来,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如果是……李莲花如今觉得,那么方小宝就算是恨他,也是应该的。

他能感觉到,离上次毒发已经过去好多日,方多病应该已经想起了一些,只是不知道想起了多少。

他希望,方小宝不要想起太多他让人伤心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再改,还能不能来得及。


10.

李莲花那天独自在酒楼坐了很久,才回到客栈。他依然住在方多病的隔壁,路过门口时,看见里面已经漆黑一片,方多病大概已经睡下了,他没什么东西需要写的时候,一般都睡得很早。李莲花武功日渐恢复后,五感也越发敏锐,隔着走廊与门,房间里没有什么响动,只有一点隐约的平稳呼吸声。

李莲花于是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也没什么事情做,他找到方小宝的那天,他大概才毒发过一次,那之后好几天,他都会夜里咳嗽,但他从不让李莲花靠近他。李莲花也完全不敢靠近他,他不确定方小宝会反抗到什么程度,他的内力本就不如李莲花当年身后,这种身体情况,出不起岔子。

李莲花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对另一个人这么无可奈何过。所以那几日,他整夜整夜坐在床上,靠着墙壁,听着一墙之隔的咳嗽声,往往要到后半夜他才会休息片刻。但那几日过去后就好多了,无论是他还是方多病都得以喘息,不必再受折磨。

所以李莲花不必熬夜时,也都睡得很早。他躺在床上,又开始想自己应该拿方小宝怎么办。他总不可能真的耗到必须看着方多病毒发入脑的那一天,但他如今已经看过脉,方多病毕竟不比他,这种身体情况,其实就算李莲花想再把毒引回自己身上,中间过程都要有性命之危。所以他庆幸自己很有先见之明,在出发寻找方小宝前,就已经拜托四顾门在天下搜寻碧茶之毒的解法,这事笛飞声也一直在做,是在李莲花中毒的时候笛飞声就已经在找了,李莲花只希望在最后时刻到来前,他们能拥有一些幸运,可以找到。

他想着这些事情,渐渐睡着了。第二天他醒来,方多病还没有起,他也不以为意,是到日上三竿后方多病还没有出现,他发觉不对了。

他走到门外敲门时,屋内毫无声音,依然只有隐约呼吸声,他更觉不对,于是破门而入。

门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在看清屋内环境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瞒骗方小宝数次,终于也还是栽了一个跟头——方多病已经走了。或者有可能昨夜从酒楼离开,就没有回来过,他只是在窗边放了一个制作不算精致的小机关,风声过时,足以隔着门窗模仿呼吸。

他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连追云车都留在客栈里,以至于李莲花一时间也不免怀疑了一下,是否是有人带走了他。

但他走到桌边,就知道方小宝是自己离开的。

桌子上放着两本手写的游记,其中一本还没有写满,是李莲花还看过的。两个不厚的本子中间,夹着一块玉佩。

那块他曾经留在莲花楼,又被李莲花还给他的玉佩。

但这块玉到底还是又被他留下了。

而李莲花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方小宝要把这块玉留在他的莲花楼。

就像这两本游记一样,他是想让李莲花在确定他无法回去的时候,能交给他的爹娘。

李莲花慢慢握住这块玉,突然笑了一声,笑声喑哑,有些惨切。

人果然不能做太多亏心事,都会有报应的。这一回,终于轮到他被方小宝留下了。

 

11.

方多病赶了一天路,先骑马再换车,终于下车踩到坚硬地面时,简直感觉自己要水土不服。

他已经到了边关了。

暗中派人接他来的,是当年他在国子监的一位同窗。这位仁兄满门从军满门忠烈,可能是缺什么就爱什么,他爹娘偏偏希望他成为文人,给他起了个文雅名字,送他进国子监读书,希望他能写出经国大业、不朽盛世的文章来。然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到底不适合舞文弄墨,在国子监里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和同样无意仕途的方多病切磋比武,两人因此接下深厚友谊,还都先后逃了会试,方多病是去考百川院,他是去入伍。

既然入伍,自然要随军,他恰好就在他爹麾下,驻守边关。方多病恰好也向着这方向走,被李莲花找到以后,就在思考怎么脱身,能从李相夷手中脱身着实不易,既然没有把握,他这几日里自然都没有做出一点尝试,直到他联系上学生时期的这位朋友,得到了帮助。

自然,他这位远离中原地界的朋友不知道他都摊上什么情况了,只道听途说,听了些他近年的江湖事迹。接到他的来信,得知他再度逃家出门,需要一点隐蔽帮助脱离监管,欣然援助。

所以,这位仁兄完全没想到他的援助不是让方多病脱离天机堂监管,而是某位前代天下第一的监管。接到他时,看他面色不好,唇色发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大吃一惊。再一探发现他武功都没了,更加惊骇。

“你搞什么,”他恼火地问,“你这样子还敢逃家跑来这么远的地方?”

他说着就想拉他回将军府,然后马上给方尚书去信,让他们过来把儿子接走。方多病赶紧拦住他,道,“你可别,长青,拜托你了,我爹娘知道我出门的事,我就是跑来求医的。”

许长青狐疑看他,“你认真的?那你搞得这么神神秘秘,不是躲你爹娘,还能躲什么?”

方多病心累地摆手,“躲我师父。”

许长青更觉离谱,“你师父不是李相夷?”

“啊,”方多病点头,“是啊,你没听过江湖传闻吗?他活着。”

许长青天天在军营里泡着,有点时间不是练武就想睡觉,人还在这么远的地方,的确没在意太多江湖传闻。但就算没听,他也觉得匪夷所思,“你都这样了,你躲你师父干什么?你师父总不能害你。”

方多病更加心累,“一言难尽。总之你千万别走漏风声,那可是李相夷,真被找到我就麻烦大了。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两日就走,你就当我没来过,也别告诉其他人我在这里。”

他一顿好说歹说,差点像当年上学那样和他吵起来,总算把这位少时好友劝住了。许长青将信将疑给他安排了个隐秘住处,还给他找了大夫,勒令他无论如何喝点药调养一下。终于安顿下来后,方多病也着实疲倦,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后,已经到了正午,而他坐起身时,有些发怔。

他想起了云隐山。

自他毒发后咳了几个晚上,他其实就已经开始慢慢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但他依然不记得李莲花也不是装的,因为他想起的都是近期的事情。他想起了一两个月来,他走过了哪些路,想起每次毒发过后,他都会不同程度地失去一些记忆。直到离开的那一天,他其实只才隐约地想起,自己是怎么把这么恐怖的剧毒搞到身上的。

第一次毒发后,他发觉记忆模糊时,着实吓到了,发疯一样摊开纸想记下那些事情,想记下他在江湖中的朋友和经历,奈何碧茶之毒太过恐怖,他被痛昏过去。等再醒来,他已经忘记太多,看桌上那一张字迹凌乱的纸,甚至都看不太明白自己写了些什么。所以看不明白就不看,他只是收拾好了那张纸,自己摸索着情况,猜测自己的处境,随机行事——真是运气好,行踪没有走漏。

接着,过了几天,内力略微回复,能够压住毒素,他就又重新想起来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那张废纸,百感交集过后,心情却变得异常平静。

他发现,世间的分离,的确有很多方式。

因为过往身体缘故,他很早就知道了生死之间的事,因此一步跨越世间所有纠葛,直接来到了最后一道谜题之间。从此他便觉得,除却生死,世间也没什么真正要紧的分离。所以哪怕他娘事务繁忙,不可能时时陪他,他爹更是常居京城,更难得见到,他那身为四顾门二门主的舅舅更是这辈子仅仅见过寥寥数次,但他从不觉得那难以接受。他觉得那些分离都不是什么大事,反而会让他在等待时更加心怀期待,既然如此,这些不得不发生的离别,就都是可以接受的。所以哪怕十年间不见李相夷,他也依然可以继续坚信李相夷活着,毕竟只要他相信师父活着,那就没有什么样的分离是不能接受的。

生死之别,才是他唯一且尤其无法接受的。哪怕时至今日,他也依然无法接受,必要穷尽一切粉身碎骨,也要做个抗争。

然而,在踏入江湖后,他的确发现了,除却生死,依然有许多让人只觉得满心苦涩、痛苦至极,却也不得不接受的分离。

与已然和他记忆中面目全非的生父单孤刀的再见,让他明白,原来相见也可以是分离。而他突然失去的记忆也让他明白,原来遗忘也是一种分离。

他每一次忘记李莲花,都是一次堪比死别的分离。因为死亡代表那个人不可能再存在于你的人生中,而遗忘其实也有一样的效果。

那时候,他看着那张凌乱废纸,的确在想,这是不是李莲花已经放下了的痛苦,是否也是李莲花想教给他的那一课,如何放下这样的分离。

他想了很久,然后他觉得,事已至此,那不妨就试试吧。

所以他烧掉了那张纸,又重新摊开一张,重新给未来可能会再次失去记忆的自己写信。

这一次,他没有记下任何他可能会忘记的经历,他只冷静地列出了在失忆后他认为自己必须要知道的事情。最后,他对于那些已经失去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他写,不必追。

然后,他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果真没有再追过。

所以现在,他坐在床上,突然想:原来李莲花就是这样放下的。

原来,真的没有那么难。

 

12.

而当方多病在休养生息的时候,李莲花正又一次从头开始,四处找人。

他这段时间跟着方多病,确认了他的路线是真的随机,完全是看心情想去哪里去哪里。但既然这是一场有规划的逃跑,那他总不能是步行走的,很可能也不是独自——那太容易被李莲花重新找到。

李莲花既然在附近都没能找到他,就说明,他肯定得到了帮助,提前规划好了路线,甚至还有人殿后抹掉了行踪轨迹。

至于帮助,李莲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笛飞声。

笛飞声对此唯一的回应是嘲笑。

“你亲自跟在他身边,还能让他跑了?”笛飞声毫不留情地说,“李相夷,我就说你退步了。”

李莲花没心情和他打嘴仗,问,“既然你没有帮他,那你知不知道谁帮的?”

笛飞声道,“我说过,我不插手你们两个。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李莲花无可奈何,捏着眉心道,“行,那我记得你很早以前查过方小宝的来历生平,你有没有查过他的人际关系?”

那当然也查了,金鸳盟的人办事,尤其是笛飞声直属手下办事,还是靠谱的。李莲花很快就拿到一份方小宝的详细资料,列出了他有生以来认识的各类人等,考虑到他的家庭背景,那真的很厚。但李莲花毕竟是一个成立过百川院的人,而且事实证明他自己也很擅长做刑探,在信息充足的情况下,他迅速锁定了可能帮助方小宝,又恰好在附近的人。

然后,他逐一找了过去。幸运的是,在第二个地方,就找到了。

但不幸的是,找到的时候,就像那三个月里的追踪一样,他又晚了一步。方多病已经走了,一如既往,是独自离开的。

许长青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地看着他,问:“你当真是四顾门门主,李相夷?”

李莲花明知故问,“我看起来很不像?”

看起来确实很不像,但他出手的那几下身法,让许长青很确定他绝对是个高手,说他是李相夷,好像也没有那么离谱。

“你来找方多病的话,我真不知道他在哪里。”许长青痛心疾首地说,“他个不是朋友的东西,来了没陪我吃一次饭不说,走的时候都不告诉我。”

于是线索又断了。李莲花再度无功而返,站在街头,觉得非常无奈。

他觉得,他亲力亲为地教导方小宝江湖险恶,好像有点教过了。老狐狸当真教出了一只小狐狸。按理说,他应该感到欣慰。

他确实也觉得有点欣慰,想必如果他爹娘看见他的长进,也会有点欣慰。

那又是为什么,他同时也感觉这么悲伤呢?

 

13.

在李莲花又一次跟丢了方多病时,方多病已经继续西行,但速度慢了一些,因为越向西走,地势越高,越不好走。

走到这里,他已经不太算西行,而几乎是沿着边关的边境线一直向北走了。到这里风光已经与中原完全不同,这里多盐碱地,无法种植,因此地广人稀,除了军旅之人,就只有围绕盐矿附近人比较多。方多病坐在马车上,一路见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盐湖,在阳光下色泽各异,像嵌在大地上的宝石,美不胜收。

接着,路过这一片盐矿,下一片有人烟的地方,是个不小的关塞。

有关塞,就有城池,就有水源和能种出作物的土地。方多病在城外时,看见有人一步一叩头,不知向哪里走去。进城后他在客栈住下,与小二闲聊,知道城外有座山,山上有座庙,至于磕头的人,这整个洲的人若显心诚,无论信什么的,都有这样一路叩首膜拜的习惯。

到边塞这里,牛鬼蛇神就多了,有很多不同的民族和文化,各种信仰与敬畏也多,确实和南边血域似的,也有些邪门。但不知怎么的,方多病心中一动,向着小二问了问那座山的位置。

接着,他吃完了一顿饭,没有住店,而是有驾车出了城。

他有一种感觉,他要走的路,已经走到尽头。

他一路驾车,路过叩首的人,终于来到山下。这山看起来荒得很,而且很高很险,很难想象怎么会有庙宇建在这样的地方。按照当地流传的神话传说,说是哪位山神死后灵目所化,十分神圣,也很灵验,所以哪怕路途遥远、山道艰险,也总有人会走很远的路去拜。

方多病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机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毕竟这庙应该还不如普度寺。但既然他已经走在了这样一条路上,已经走了这么久,此刻他走到了这个地方,恰好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下车。

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他想找的机缘,是不是他在寻的生路,但他已经下了车,下车了便不能回去。这是天意。

于是他解下了马上的缰绳,看着马儿跑远,又望着这苍山如海,终于拾阶而上。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TBC.  




我好像把小宝写得也有点放下了这要怎么圆回来…………感觉花花追不回来了啊难道要be吗中秋be不太好吧……………………

不寫夢

锦绣篇

奔向你。


*乞巧自是女儿集,烦请莲花作衬花。


*私作一段时间差:

节目番外之后,原作新番外前。

 

 


 

方多病难得回家省亲。

 

方尚书还未演到嫌弃小子不着家此一折,何堂主也没令他禁足,倒是给小姨紧紧拽住了,陪她闺房里绣了三日花。

 

天机堂少主的手自然是天下第一等的巧,只是江湖上鲜有人他亦善女红。

 

朝堂之上反倒是有些风声:早年方尚书曾为当今生辰送上贺礼,正是方公子焚香净手月余昼夜不眠苦心之作,以绣入画,虽笔触之大简似有偷工之疑,山水之风骨仍尽在写意,甚得圣心。当然,这惊人一作的背后,竟是...

奔向你。


*乞巧自是女儿集,烦请莲花作衬花。


*私作一段时间差:

节目番外之后,原作新番外前。

 

 


 

方多病难得回家省亲。

 

方尚书还未演到嫌弃小子不着家此一折,何堂主也没令他禁足,倒是给小姨紧紧拽住了,陪她闺房里绣了三日花。

 

天机堂少主的手自然是天下第一等的巧,只是江湖上鲜有人他亦善女红。

 

朝堂之上反倒是有些风声:早年方尚书曾为当今生辰送上贺礼,正是方公子焚香净手月余昼夜不眠苦心之作,以绣入画,虽笔触之大简似有偷工之疑,山水之风骨仍尽在写意,甚得圣心。当然,这惊人一作的背后,竟是方多病因不慎削了亲爹的胡子为求原谅而就,如此真相,方则仕断然是不会透漏半分的。

 

说到底还不是因着他那娇蛮的小姨,他们俩确凿没差得几岁,相处之道更肖是姐弟,她陪他练剑,他便不得不陪她织锦,总之谁也别想单独溜,不然是小狗。

 

这些活计到了手上和别的其实也没差,方多病不甚在意,——他主要是坐不住。幼时碍于体弱不良于行,打从他能离了那轮椅,就不能忍多久屁股乖乖贴凳面,若不是母老虎就搁他身旁坐着不时以眼神把他钉住,他早甩袖飞走了。

 

纵使身怀绝技,久违亦见生疏,绣针在手,指头上多几个洞也在所难免嘛。何晓凤反而大惊小怪:“我说方小宝,都把顶针给你套好了,你怎么还能负伤呀?故意的不是?”

 

她嘴上不饶人,手上工夫却是打住了,拉过他的手到跟前哄小孩似的呼了呼气,又从腰带里摸出随身携带的上好伤药,仔细均匀地给他几个手指都抹了一遍。

 

还好还好,再晚了就都愈合了。

 

“这不戴着顶针的那个手指没伤着嘛!”他嘻嘻笑着,“小姨最疼我了。”大眼睛骨碌一转,又明晃晃地悄悄瞧一眼桌上绣了一半的荷包,乐呵呵地摇了摇上过药的手指:“这下绣不得啦。”

 

“小姨不疼你,疼谁?”

 

何晓凤弹了弹他的脑门,好家伙,这么点劲便红了,不得不又以指腹给他揉了揉。

 

小少爷嘴一扁,眼一眨,若使是叫她欺负了去,花上露犹泫,可谓是动人。

 

小少爷何时长大的?

 

转眼间就成大少爷了。

 

“疼你亲亲云飞呀!”

 

果然没能让她多个片刻感怀。何晓凤又恼又羞,抓起布样就往他脸上招呼:“瞎胡闹!乱说什么呢!”

 

“可不是胡说,本少爷有理有据。”如今承圣令走江湖的方大刑探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绣绷——用执针的、没戳着的那只手——假作端详一番,继而摇头晃脑曰:“你向来更爱舞刀弄枪,这会儿都绣上凤栖祥云了,还不许我为你高兴呀。”

 

“那你呢?小宝。”何晓凤听了,面上神情自与心一齐软了下来,“就没有什么要同小姨说的么?”

 

“我说了恭喜呀!”他轻搁绣绷,支起下巴,半是仰着,斜斜望她,好不天真烂漫,“你和展大哥、呃、展叔叔?还是叫展护卫吧……你们俩这门婚事,我是大大的祝福、大大的赞成哦!”

 

“还没这么快呢。”她嗔道,定然不能叫他乱了话茬,“你好生瞧瞧你的大作。”

 

方多病往桌上一推,他自己那个绣绷就给堆着的用物埋了去。

 

“哎呀,又没什么稀奇的,我闭眼胡乱选的绣样。”

 

好一个此地无银。何晓凤也懒得将证据摆出来,只忍笑道:“哦,一闭眼想到的就是他。”

 

方多病嚷嚷:“才没有呢!你不要胡说了。”

 

“我并未指名道姓,小宝倒晓得是在说谁了。”

 

方多病气得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好哇,你诈我!”

 

这回轮着了何晓凤仰头看他。小子白长的个儿,很早生到如此高大,此刻才见得他情窦初开的样子。换别的世家公子,早该抱俩了。正若他当日未有逃婚——

 

“我的好小宝呀。”方多病说的不错,她最是疼他,一时为他欢喜,一时为他着急,“我还不知道你?打小咱俩喜欢的就一个样……”

 

“停、停。小姨,日月可鉴,我对展护卫绝无非分之想……”

 

“莫同我贫嘴!”她美目一瞪,臭小子缩头缩脑安生了些许,“我们小宝的小心思哟。你当敢作敢为。既绣得这荷叶,还不敢认是盼莲花?”

 

方多病用力地撅了撅嘴,自觉好似那受惊的河豚。有时候李莲花打渔会混进这些小鱼,他甚至在滩上也捡到过。看起来好生气,又好无奈,真是可怜透透了。

 

听说是美味,但李莲花不需要外力帮助也有可能将人毒翻的,方多病会仔细把它们挑出来放掉。

 

尽管现如今他已好少吃到李莲花做的饭了。

 

他泄了气,又坐下来。

 

怎么就没人来把他放掉呀?他这样的好心肠。

 

药干透了。

 

方多病拿手绢慢慢擦净了,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半成品从桌面这座小山底下扒拉出来,比他小姨还要主动地恢复劳作。

 

这都第三日了,手艺丢得再久也不至如此,还不是他心神不宁。

 

也不知这新得的罕见仙草究竟灵不灵光。

 

他原本就只顾为小姨作陪,自然没有她那样的精心设计,三日确确实实只绣了独独一片荷叶。还未完,却快了。他扯着绣线,将一腔愁思都寄于碧丝,决心也不要同何晓凤讲话了。

 

她笑话我!

 

方多病委屈。嘴上挂得油瓶。

 

死莲花。他在心里头骂了又呸呸,臭莲花。老狐狸。一想就生气,心都绞到一起去。他捂了捂心口,欲咳不能,仿佛是苦给他咽回去了。

 

何晓凤又问:“你这荷包打算如何送去?”

 

李莲花好像也用不着荷包。他种的菜虽不能活,日常用度都由方多病托人采买,鱼嘛,打着了什么吃什么。便是有些碎银,也抵不过方多病头上一根发带的钱,揣腰上就够够的了,真给他个荷包,多半装的是糖。

 

方多病打定主意:索性送他一包糖算了。

 

用信鹰自是最快的门路。不过这糖的确只是点甜头,那长白仙草才是重中之重,纵然柯厝留有他亲布的方家暗卫,总归是轻易放不下心的。还是使人送去最为妥当。

 

哎,阿飞平日神出鬼没的,需要用他的时候偏不在!哪个比得上他的脚程与可信。

 

方多病又笑,是有点高兴的。

 

大魔头与可信在他心里居然划上等号,真不知叫笛飞声晓得脸上能有多精采。他好像已经有一点捉住分辨那张脸上不同怒意的诀窍了。

 

他再笑,又有点难过。

 

李莲花难读多了。就算什么记不得,一样晓得骗他。臭小花分明对他的名字有所动容的,他怕是做梦,眼都不敢去眨,看得真真切切。兴许……

 

兴许方多病确乎令他头痛罢。

 

方多病不笑了,有点累。

 

莲叶绣完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难道昨日我忘了应小姨,所有一切都是我心里所想未有明说?小姨显然有别的打算。

 

方多病还没醒透,便由离儿摆弄着换了衣裳,又加了披风,(“这么热的天呢!”“七月流火,方小宝,不准脱!”)就着甜馒头灌了一碗苦汤子,(什么时候大少爷在家亦沦落到吃馒头啦,)被何晓凤一股蛮力塞进了铺了好几层软垫的马车。

 

她不止备了车驾,还遣了家仆,除去前头俩车夫,后面还有俩御马跟随。

 

绕是方大少都觉过分了些,何晓凤还嫌不够。

 

她险些就要亲自走这一趟。知道方多病必然不愿意,想过请展云飞,又多少还存着女儿心思,盼和他一起过节的。终究是牙一咬,放鸟儿飞,臭小子翅膀硬了,任她与家姐再不情愿,也再非她们翼下幼鸟。这段时间天南地北独自地闯,为那李莲花什么难关不曾过,再过些日子,恐怕这世上已知的灵药都叫他采个清光。

 

若然不是此去长白落得一身伤,哪有他轻易回家盘桓数日,天机山庄早被他过作了驿站,只怕一下山即往东海之滨去了。她拖着他说私房话,还不是望这小子能多歇两天。

 

李莲花啊李莲花,老娘曾说你风清气朗,最好不是个真瞎的。

 

“你也别嫌坐车不如单骑,现下出发,料是正好赶上和他看月亮呢。”

 

方多病抱着她放车上的枕头,仿佛还在半梦中,恹恹道:“他这回又未必认得出我来。”

 

“你每回都这样讲,哭过鼻子还不是一次不落地去了。”

 

方多病似乎是恼羞成怒,实则上无精打采,只有攥起的拳头在披风底下顶起一个圆乎乎的形状。

 

“才没哭。”

 

方大少爷一点儿也不爱哭。幼时最艰难的辰光,泡冷泉吃苦药,都是边上娘亲与小姨替他掉眼泪更多。偏是遇上他,多年以来蓄下的泪都没知觉地一遍遍淌过了,有时候感到脸颊冰凉,仍要诧异:原来还未有尽时。

 

怕不是哪一世曾由他牵引或背着走出过大漠,这辈子眼泪全当是还他的。

 

这一生重逢倒是接过他递的一杯茶——

 

初涉江湖就叫这蔫儿坏的小花迷了去。

 

“我看你叫什么多愁公子,干脆叫痴情种子算了。”

 

“小姨!”

 

瞧这小鹿样的眼瞪得多么圆,这下子是醒得透透了。

 

“诶!”

 

何晓凤应声轻身一跃,钻进车里,又与他挤到一块儿。

 

众人已见怪不怪,这对姨甥自小就有说不完的小话,两个脑袋凑一起又有新鲜鬼主意。哪怕话不投机,也能吱喳鬼叫个小半天,最后不是二堂主气呼呼地往左,便是小少爷哼哼转右去,结果花园里一人转了半圈,又结结实实撞上了,亲亲热热拉着手蹲到草堆里玩蚂蚁。

 

“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么?”这就像是一句无须约定的暗号。天上的星星何晓凤也要去摘来,方多病愿意为她去捞月亮。当然他们天机堂都是顶顶务实的人儿,瞧他娘亲就该知道,姨甥俩的愿望一般古怪一些,也没如何刁钻。这世上原就没什么这二位不敢想的,正如这二位之间无话不谈,没有秘密可言。

 

但方多病到凡间走一趟才知晓,原来无关乎隐瞒,有些说话与旁人没意思,连小姨也不得要领,有些说话,只能同李莲花讲的。

 

哪管是如今真不懂假明白的李小花,那也是李小花呀。

 

他心口一滞。这一遭确实伤得不轻,顶得上笛飞声一掌。不过在家这几天何晓惠无尽珍稀当饭喂的架势养着,另为扬州慢所庇护,也好得个七七八八了。要不然兴冲冲到渔村去当头喷李莲花一脸血,看这傻小花还能否维持那眼神空空——唉,卖傻的都得吓傻了。

 

本少爷真是好心肠。他哼儿哈儿的,捻了捻才装满的糖袋,李小花知道好好珍惜。

 

“还没跟爹娘道别呢。”念及他那嘴硬心软的娘亲,方多病嗫嚅,“老头儿原先想要手谈的。”

 

“都忙着呢,你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何晓凤拍拍他的膝盖,像是呵一呵小孩,“又不是真出嫁,还得一大家子齐相送呀?”

 

论斗嘴方多病自是不输的,但他这会儿有伤在身,面色苍白,悒悒垂目,宛若是争强好胜的气力也乏了。

 

居然打我也不打,何晓凤都有点想哭,看来小宝真没这精力。

 

假若她知道他只不过是困的——这豪华的车厢得让她拆散架。

 

“酒呢?”方多病问,“我的酒装上了没有?”

 

“没有。”何晓凤没好气道,“李莲花又喝不得,你回回送酒去作甚。”

 

“这玩意用处多了去!暖身的,做饭的,清理伤口的……”

 

“这上好的佳酿,宫里也是没有的,敢情在你这就派上这点用场。少堂主好大的威风!”

 

“咱们天机堂又不缺这几坛酒咯。再说,他不能饮最好,——气气他正好。”

 

方多病徒有好酒之名、品味之舌,酒量却不得不承认是小。若不用内力散去酒力,他当如第一次与李莲花共饮那般,没一会便得倒了。柯厝村那破屋里的藏酒,多半是落了笛飞声的肚。

 

“你也不准喝。”何晓凤瞪眼训罢,又柔声哄道:“你乖一点,躺车里好生歇着,该调息便调息,想睡觉就睡觉。醒来睁眼,自见莲花。”

 

“噢。”

 

方多病怎会不分好歹,知她是为他考虑,十分周到,窝心细致得都不像咋咋呼呼的何女侠了。见他不耍小脾气,何女侠也不耍小脾气,笑眯眯地伸手理了下已然理得整齐合适的枕头,指使方多病卧躺下去,又将他四肢摆弄一番,锦衾干脆拉到了下巴底下。方多病这下可真是有气无力了:“小姨,我都穿了披风了,你要把我热晕呀。”

 

何晓凤捏捏他的后颈。

 

“要能知道热倒是好了。凉冰冰的!”

 

这忽来的一下使方多病差点儿蜷成一个蚕宝宝。好不容易缓过来,又见何晓凤伸手来,他真是无福消受了,好险她这回只是替他撩了撩要搔痒眼睛的额发,不作其他。

 

“我问你呀,小宝。”

 

“唔?”

 

此一去——

 

“若他认得你,你当如何?”

 

“不如何。”

 

“若他认不得你,你又当如何?”

 

“亦不如何。”

 

那也是要去的。

 

在方多病眼里,已是去得迟了。

 

何晓凤依依不舍跳下车去,又到窗前惜别,方多病拿她没法子,探身撩起帘子让她看了个够。

 

她又要他躺回去。

 

女人心,海底针,他真是摸不透了。

 

知她挂心不已,方多病亦然感动,心下霎时生了愧疚,这一年他离家在外实在长久,久得险叫他生了错觉,仿佛过去十七年深养在山间大宅不过是梦,颠簸于莲花楼粗茶淡饭才是真。

 

其实他得益于少时多病,家人只求他平安顺遂,多有宠任,乃至他不论交友或是过活一样随心,从前不曾想到底要过怎么样的日子。

 

他总归是看了个明白,这实在是人自有之的古老问题,脱口而出的多数是希冀,未能作答卷。

 

但有一事他始终是笃定的。

 

李莲花活着。

 

方多病缠人的功夫,从何晓惠处学来,在李莲花身上磨的,怎不算独一个天下第一。

 

——但凡他活着,就再也丢不下我了。

 

 





 

李莲花夜里偶尔惊醒:

 

我居然骗他说不认得;我真该死!

 

方多病梦里也不爱听这话,一巴掌拍过来,不偏不倚給他掌了一嘴。

 

不准死。只见他的小宝哼哼道。长命百岁……

 

好、好。

 

唇尚有些麻,小朋友功力见长,睡中照样有劲,他理应要生气,却几分心虚,握紧那仍在嘴边未挪开的手轻轻吻了又吻,低低地笑着应:

 

与子偕老。














七夕快樂。

小狗愛你。

不寫夢

归剑入鞘

刎颈原是叫方多病捡了去。

 

李莲花迷离惝恍。

 

方多病不以为然。

 

道是:本少爷气到极致,无处安放,唯有围着天机山庄一通乱跑,不料脚步将人带至当日李门主不吝自伤之处,自然是更气了。

 

哦,都唤上李门主了。李莲花哑口无言,心中苦叹:还真是气惨了方小宝。

 

我这双眼虽是认人不清——

 

方多病瞥他一眼,一双招子在房中将尽的烛光堪堪弥散的黑夜里反倒是更亮了。好似那山中小兽游乐般挑中了猎物,李莲花叫他盯上了,便再也移不开自己的眼。

 

——但也不是白长的。我早就瞧见了!

 

美人垂...

刎颈原是叫方多病捡了去。

 

李莲花迷离惝恍。

 

方多病不以为然。

 

道是:本少爷气到极致,无处安放,唯有围着天机山庄一通乱跑,不料脚步将人带至当日李门主不吝自伤之处,自然是更气了。

 

哦,都唤上李门主了。李莲花哑口无言,心中苦叹:还真是气惨了方小宝。

 

我这双眼虽是认人不清——

 

方多病瞥他一眼,一双招子在房中将尽的烛光堪堪弥散的黑夜里反倒是更亮了。好似那山中小兽游乐般挑中了猎物,李莲花叫他盯上了,便再也移不开自己的眼。

 

——但也不是白长的。我早就瞧见了!

 

美人垂目。李莲花禁不住伸出手,却遭玉面小郎君一巴掌拍了去,习惯使然由另一手覆上放到嘴边吹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得了一个白眼。竟是照样动人。

 

他心中一荡。

 

嗟呼,小孩儿不好骗了。

 

仍然是好哄。不及他开口,胸膛前拱来一个圆圆脑袋,方多病好容易找着一个舒适的姿势,一个手搂着他的腰,一个手握着他的腕子,生擒一个李莲花做这夜的抱枕。

 

旁的人许是想不到,这白日里动如脱兔的小公子睡姿原来很是规矩,如今这番光景,当仁不让,正是李莲花纵的。

 

最早是没什么推搪的气力,再来更没这个拒绝的道理。

 

方小宝觉浅得他一时不敢认,夜半惊厥竟肖那垂死的水鸟。

 

他哪里还舍得。

 

方多病睡梦中也不忘要他活着。

 

他自每朝迎接这傻小子睁眼醒来。

 

他睡得够多了,浑浑噩噩度过好一段岁月,迷蒙中只记得天高海阔,渔网多半是晒着,破屋冒起炊烟。他摸索着饮下温粥,有人在旁缝缝补补。有人与他说话,不厌其烦,日复一日,一字一句认真地在飘零久的不定魂里镌刻一个名字。有人说,你是小花,我是小宝。他便应:小宝。

 

小宝的眼泪烫得他心生畏缩,他却不愿缩手。好大的珍珠,他曾傻乐着呵呵,小宝定是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只消看他一眼,就把他装了进去,从此便不走了。他如此与自己郑重反复强调:不走了。

 

他想留。他日日夜夜地想着,某天张开眼,竟兀自回了魂。

 

小宝。他呢喃道。方多病内力见长,耳聪目明,远远地撒下手中物什,急冲冲往屋头赶,怎么啦怎么啦,小花小花,在呢!李莲花眼前模糊,只见得个影影绰绰,知他自光中走来。瘦了,他如此评说。

 

方多病不曾嚎啕大哭。至少李莲花不曾见。他流泪实则过分克制,只是情到深处眼再大也不好使,照样是盈眶而出,当真是实实在在应允下这多愁公子之真名。他眼一眨,泪珠子落下来,倒不在意,连擦也懒得,只哼哼:你好意思说旁人。看看你自个儿!

 

其实李莲花由他照顾得很好,加之其时也算得上……少忧虑,大约还长了两分肉。方多病总不觉艰难,凭一股少年心气,世间事举重若轻,只求问心无愧。就像是——

 

说刎颈由他捡了去,实在是过分轻巧。以方多病的武功,攀至断崖绝壁亦非难事,但陨铁入石,只余剑柄,却不甚好取,他着实是费了好些心思力气,才将软剑完好无损自石中取出。

 

个中艰辛无谓与人道。他不过随心而动,乘兴而至,当得起尽兴而归。一柄剑承不住更多情,他将其顺手往床上一掷,也无别的意思。

 

李莲花却是疼极。刎颈之名源自这天大的笑话,而与这笑话两名相关者,一个弃他不顾,一个负他真心。而这柄剑居然还置他床铺,与他同眠。李相夷自认为不恨了,李莲花自诩是放下了,此时此刻他心中又再浓愁锁,情思绵绵汇作一字:悔。

 

我有悔。他默言无声,但招来一指轻压唇上,使他住了嘴。方多病眼湿湿,不过是困的,趴在他胸前微微抬了眼,打着小小的呵欠,没好气地命他:“打住。”

 

“本少爷可不像你这老狐狸心里头那么多弯弯绕绕。”

 

仿佛只凭侧耳聆听,方多病学会读心。

 

“你可知——我曾独闯万圣道,为探那忘川花?”

 

“我不知。”李莲花沉吟久。“我……竟不知。”

 

“诶,你莫紧张,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况且此一行也算是因祸得福,我还闯了个阵——啊,是你师父漆木山之阵所改,他老人家也算助我一臂之力,见证多愁公子剑的第一式……”

 

“祸?”

 

“你这人怎么就爱揪字眼啊?”方多病扁扁嘴。“扯远啦!在我入阵之前,那……单孤刀又想把本公子拐走嘛,我敬他一杯酒,还他一跪拜,就当谢过了生恩,早与他恩断义绝。若非你这臭莲花多年贴身兵器,这剑对我而言有什么稀罕的,我天机山庄的宝贝要多少有多少,噢,倒是凑巧提醒了我,晚点给你寻一柄新剑……”

 

“无论如何,此剑置于床上仍是不妥。”李莲花顺着他柔软的头发一路以指作梳到尾,停留在那窄腰之上。“小宝在这滚来滚去的,伤着了可怎么好。”

 

“少来,本少爷睡姿端正得很!你才滚来滚去。”

 

“可不是吗?同小宝一起。”

 

方小宝的耳朵红了,可爱得很,只听他嗯哼道:“真难伺候!”总算是一个挥手,叫刎颈自床内飞脱出去,稳稳地落到了房中一侧的雕花木架之上。“可满意了?”

 

李莲花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吻,当是答过了。

 

“我很少睡这张床,你又不是不晓得。我都睡在莲花楼呀,那可是我的家当了。”

 

“是、是。夫人说得对。”

 

“臭小花,少占我便宜……你自己给我的,就算……可不能不作数。不然我……我收你房租。”

 

“那区区不才唯有以身相许了。”

 

“哎呀,你不要说了!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呢,你自作主张把我天机山庄作剑冢,可曾问过了主人家?这剑自然是归我处理了。你还要话多。”方多病的声音隐约弱了下去,“它自然不比少师,但好歹曾是你的佩剑。我那会儿不过是忽尔一念——”

 

剑在人在,剑断人亡。那绝笔信写得如何情真意切,全然化作今日这无锋刃,钝痛在我心。李莲花别无他求,唯愿怜取眼前人。

 

“——一时的念想。才没有半夜抱着一柄冷冰冰的剑哭鼻子。就没在庄里呆几天;都在楼里赶着车。我就知道你这老狐狸没那么容易被收走的。可不是被本少爷逮住了!”

 

“方小宝,真厉害。”

 

“可不是!”

 

李莲花喃喃自语:“或者……”

 

“或者?”

 

并非是冢。或者,寻的是鞘。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当其时自以是参透生死,三途川去而复返,方知冥冥之中自见真意:

 

原是想留的。

 



 


 


刎颈长置于架上。

 

方多病踏上寻剑漫漫长路,顺带着谈谈情、说说案。

 

老狐狸悠悠自得,小狐狸兴致盎然。


李莲花之剑何须是剑?

 

昔日信手折枝,也是方小宝的白衣大侠。

 

断笛溶金重补,谓是:金玉良缘。

 

别于多愁公子腰,正是李剑神之剑。         

不寫夢

无觅

我会走向你。


结局之后,重逢之前。

江湖既然这么小,就让江湖更小些。

(开始胡说八道)





狐狸精好似生病了。

 

方多病不免有些着急。

 

看它趴在脚边无精打采的模样,他方记起,不论如何亲昵宠爱,这条他眼中的“小狗”并不当真那么小,甚至乎当得上称长者,可不正是某种意义上的“千年狐狸精”。

 

到底是几岁?他没问,李莲花也不曾说。方多病一时盼它是李相夷涅槃成莲时座下童子,老狐狸十年间孤身时日更少一些;一时望它来得稍稍迟,最好与他前后脚踏进莲花楼这架车,那总归是和他作个伴,好等那不负责任叫人好等的大话精。

 

梦里的......

我会走向你。


结局之后,重逢之前。

江湖既然这么小,就让江湖更小些。

(开始胡说八道)





狐狸精好似生病了。

 

方多病不免有些着急。

 

看它趴在脚边无精打采的模样,他方记起,不论如何亲昵宠爱,这条他眼中的“小狗”并不当真那么小,甚至乎当得上称长者,可不正是某种意义上的“千年狐狸精”。

 

到底是几岁?他没问,李莲花也不曾说。方多病一时盼它是李相夷涅槃成莲时座下童子,老狐狸十年间孤身时日更少一些;一时望它来得稍稍迟,最好与他前后脚踏进莲花楼这架车,那总归是和他作个伴,好等那不负责任叫人好等的大话精。

 

梦里的狐狸精会说话。声音比小姨还要嗲一些,开口却比它亲爹还要毒辣,陪着他一起把李莲花骂了个痛快,有些话方多病闻所未闻,大开眼界,醒了都说不出来。

 

醒了那个在梦里挨骂的人照样不在。方多病摸摸狗头。它如今每晚就憩在床边,他打着商量请它莫泄气,多骂一日是一日,好教他学以致用,到时候对上老狐狸杀其一个措手不及。狐狸精呢,就乘之不备咬住那裤腿,等方多病施展他娘亲传的缠人功夫,看臭莲花还往哪儿跑。

 

关河梦自外头来,把门重重地推开。苏小慵随后而至,扶住吱呀作响的门板。“你还往哪儿跑!”她叉着腰走到床前,落下母夜叉一般的影子将他笼罩,“亏我去请义兄来,扭头连人带楼就不见。”

 

“不好意思啊,”他打着哈哈道,“快请看看——我们家小狗可是没胃口好些天了,鸡腿都不香了呢!”

 

“你唤我来是为了给狗看病?”

 

关河梦将医箱重重地搁下,差点儿砸到方多病的脚。好险他赶紧缩回被子里。自是——医者仁心,关河梦伸出手——这脉终是搭上了。

 

搭的却是方多病的腕子。他的手竟没有脚快。多愁公子归咎于起床气,这着实是一个打小就有的毛病,叫大夫逮着了,也不能说出奇,亦无损他大侠风范。关河梦那冰块脸认真起来眉间徒增一个川,唬得母夜叉吓回小姑娘,未等苏小慵开口,他已一手往方多病嘴里塞了颗不知何时捏着的药丸子。这手法要多老道有多老道,要多麻利有多麻利,哪怕是方多病自小见多识广,还是光张了嘴欲吐不能——不由地咽下去了。

 

但关河梦还是屈身探了探狐狸精的眼睛。叫它给左手,它便给右手。方多病笑了笑,咂摸着嘴里的滋味,忽地一拍脑袋,认出眼前人来:“是你呀!”

 

他不足月便降生于此世,先天有疾,生来孱弱,幼时实则十分模糊,——少年得志、笑容明媚的李相夷更似是一束划破层层迷雾的光了。

 

不甚明晰的童年回忆里倒有一物事始终不曾移:便是那长年累月萦绕身畔,几乎深沁入骨的药味。

 

庄内的医师来又去,或在江湖或于坊间颇具盛名,多半上了些年纪,不少被方小少爷气歪掉胡子。并非小儿多顽劣,毕竟彼时他尚未有这点撒野的精气神,归根到底还是这多病身。好歹是何晓惠散尽千金不白费,这宝贝疙瘩总算是在无尽名贵珍稀药材补品的堆砌之上求得了平安,又在堪堪懂事的年纪生出满满斗志,一柄小木剑也见威风凛凛,敢以病骨与天下争先。

 

此前,他先得要站起来。

 

年少有为的乳燕神针正是在这光景里来到天机山庄。

 

起先方多病对他印象不错,臭老头子见得多了,一个个最爱捋着胡子摇头晃脑,把他闷得够呛,难得来了个年轻的,尽管不苟言笑,相比之下仍然顺眼得多。

 

更别说这个哥哥的药丸子不苦。好吧,怎可能不苦,但苦尽是甘来,怎不算甜了。

 

有那么一阵子,他甚至妙想天开,以为是自个儿快要好了,娘特地给他找来了新的玩伴,至于谁家小少爷的玩伴通医术——方小宝这个榜上头等第一位,还是每天耍鞭弄剑的何晓凤呢——绝非他天真,在极少与外界接触的小少爷看来,有一身本领乃寻常事。旺福比他还要小一些,就会编藤织草呢!离儿答应了,待他身体见好,进得厨房了,要教他做桂花糕的。到时候轮不得爹娘管着了,他想吃就自己做,要多少有多少,不要太快活……

 

方多病很快明白是自己想多了。冰块脸就只有一开头他发现的那么些优点。但他有一点想得不错,他确实快要好了,便是久坐多卧床,下肢弱而无力,再不能止于药浴冷泉,常言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他这还没行上路呢,即见得末路之难。

 

这苦头还要多吃。所幸他吃惯了,并不怕苦。可冰块脸日日拿针戳他!这梁子结下了。

 

方小宝气呼呼,不耽误他治病。

 

这人终日一副被欠了钱的模样,每天定时施针,煎药,偶尔亲自上手给他洗脚,倒是任劳任怨,若是扶他廊上试步的小半时辰里能温柔体贴些,方多病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了。

 

可他没有。这个人的心肠和他的冰块脸一样冷,一样硬,方多病就差躺地上撒泼打滚,(主要是没这见识,不能有样学样;也没这能力,不然他还治什么呀,)人家就是说一不二,说这段只能歇一次,那便是一次。

 

方多病恨得眼睛发痒。又倔脾气,不能叫人看了笑话去,咬紧牙关挺过去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给本少爷等着!

 

便这样,慢慢地,日子淌过去了。有一天早晨他醒来,窗子夜里叫风吹开一条缝,心想要糟,着凉了娘亲又要念他,急匆匆地起来去关窗,待到了窗前,却变了主意,把这扇偷摸着挣脱开来的窗子大大地推开了。方多病往外看去,正好一片叶子离开枝头,仍然有绿。他的目光跟随它舞赴大地,自高而低,忽地笑了。这和往年的秋是大不同的景致。他照旧扶着窗,但角度已然不一样了。他是自己走过来的。

 

他会走了,不代表他逃过了着凉。何晓凤惯与他同进早餐,来时见得他脸颊绯红,惊呼着上手一探,已是发起了热。闹烘烘的,又叫一家大小围住了。方多病知道理亏。窗是自己开的,落床时未醒透,茫茫然未着鞋袜,就他这底子,不倒才叫稀奇。

 

冰块脸煎了药来,旁人都让了路,方多病有气无力地打商量:不能吃糖丸子嘛?

 

小医师顿了顿,曰:那药效不一样。

 

他一手捧着碗,一手执了匙,已是轻车熟路。

 

方多病夸张地大叹一口气,不等他动手,自己夺碗咕噜咕噜喝完了,还打了个嗝。

 

不敢马上躺下去,怕吐了。

 

冰块脸垫好枕头让他好歹半卧着,这会儿倒知道贴心:不怕,吐了我再煎。

 

方多病怒:吐你身上!

 

他好像看穿是虚张声势,淡淡地说:你吐。

 

那张脸记不清了,这架势方小宝忘不了。怪不得那日见关河梦“第一面”就看不惯,有回不慎将心里话脱口而出说他死人脸,还害得被李莲花敲过脑壳来着。

 

后来御医也请过。方多病早就活蹦乱跳,却言记忆有损,他自己怎没这个领悟?最多是迷糊些些,大事不曾忘,与李相夷片面之缘,他都记得人穿什么颜色。也记得他会走了,冰块脸就走了。他能站起来,关河梦的确功不可没;糖丸子也是。

 

“你也是,李莲花也是,你们俩一块儿,可把我义兄的人参丸都祸祸完了。”

 

方多病不再回味。他笑着说:“原来是蜜糖。”

 

尽管喜欢吃糖的那个是李莲花,方多病是沾了光。

 

他们一般只有最便宜的糖,不过一路走来各地风光无限,自然人情不同,产物有别,糖果是一样的道理。

 

他这舌头没被经年的汤药所困,没由李莲花的饭菜咸掉辣坏,幼时思忆已远去,此番再尝,他最是知道甜滋味。

 

他只要眼巴巴看人一眼,李莲花的糖掰开总有他一份的。

 

“是蜜糖埋的不错。”

 

关河梦入座开方,苏小慵当即研墨,之后一人执药,一人生火,自然生动,默契十足。那张死人脸看着也有了神气,却是愠色,凑他跟前,吓他一跳,心脏一抽,又叫他不由得咧了咧嘴。

 

关河梦言:“狐狸精无大碍。若然有什么,也多半是你惹的。”方多病正要急,他又接着说道:“犬通灵性,主人兴致不高,它自受影响。倒是你,忧思多虑,内力不济,长久以往,如引旧疾,怕是要走在它前头。”

 

“我好得很。”方多病反驳说,“我还要找李莲花算账呢。”

 

关河梦沉吟片刻。

 

“我当日为李兄诊脉,所言非虚,句句属实,确然是无力回天。”方多病都瞧到苏小慵猛打眼色,关河梦只当没看见,“不过论医术,我敢说,李兄不如我,而论毒,我则不如李兄。”

 

方多病眼神一亮:“你也认为他还活着吧?我就知道。”

 

关河梦直视他双眼,只是点头,“也许。”

 

他还要说些什么,似要说服别人,实际是要自己安心。但关河梦多年依旧,他刚有些亲近友善之意,这家伙就亮了底色,两指间虽是没了针,却飞快戳上他的穴道,令方多病霎时眼前一黑,昏睡了去。醒时,天色已暗,药至床头,胡里胡涂灌了下去,又入了眠。

 

关苏二人留了几日。苏小慵晚上住在二楼,关河梦在他床边打地铺。每逢饮药他便讲笑:这次真的要吐你一身。关河梦油盐不进,说好似你幼时不曾吐过。还有这等好事,他真真是毫无记忆,可惜可惜。到第三日,他自觉已大好,起码有了精神,不再困倦,关河梦搭脉后亦点头,嘱他以扬州慢细调息。

 

苏小慵自告奋勇为他护法,方多病调侃她:“当今世上大多数人打不过我,而能伤我者,就你这点功夫也拦不住呀。”

 

她气哼哼抱剑在旁:“你管我!”

 

方多病心道,我才不管你,——自有人管你。

 

我只管一朵臭莲花。

 

莲花楼这阵子停在江畔。事实上他这段日子基本上依水而行,一是为便利,二是寄情思。此地亦建望江亭,但水岸非悬崖,浪头时高,一拍上亭栏。浪花点点化雾扑面来,方多病没坐在此间多久,便觉面容湿润,眼睫上挂了雾珠。

 

苏小慵怀抱披风来咛其添衣。

 

方多病又笑她:“你这样好像我小姨。”

 

她说我这是一片好心,瞧你方才脚步都是飘的,我看你都快升仙了。

 

他蹙眉慢道,你这便是不识货了,那可是婆娑步。

 

她说,你就吹吧,骗谁呢?

 

方多病微微一笑:你小时候也骗我叫你哥哥呀。

 

那新玩伴原是有过。区区几日,“苏哥哥”俨然成为天机山庄的孩子王,方多病还只能走几步,由他罩着,追逐玩闹时一般被背着满院来回地跑。关河梦匆匆离去,似乎也与此相关,听大人言语,小哥哥是逃家来找的义兄,乳燕神针自然板着脸领小孩回家。

 

“原来你记得啊!”苏小慵不无惊喜。“我可是在元宝山庄就认出来了。”她嘟囔着:“这辈子就只看过一双这样大的眼。”

 

这一点上,他确不如李莲花。他一共才认得几个女子!哪似得老狐狸识人无数。他倒好,叫同一个姑娘骗了两遍去。

 

比不过李莲花骗他的多;方多病总是上当;只不过是信他。

 

那封绝笔信就在袖底。他的手臂依着石台,信便在手下压着。是写给笛飞声的,他不过是捎带一提,信却在他这里,纸薄愁长,他逐字逐句反反复复琢磨过了,已读不到更多,只留他一个念想。

 

李相夷好狠的心——

 

大约他深知这一话之重。当年支撑得方小宝站立行走习武强身,今日便要方多病岁岁年年好好过,不负他苦心所望。

 

方多病怎不知。他不能再明了。道理虽如是,心头却乌咽:李莲花一句不曾讲。

 

李莲花不过是再丢了他一遍罢了。

 

习惯了。

 

方多病总去追。

 

“那么敢问多愁公子,接下来往哪儿去?”

 

他目及江面,粼粼波光,恍惚间似有一叶舟载着梦中人,摇摇晃晃,颤颤巍巍,东去、东去。

 

踏遍来时路,偏生余下那唯一不曾同行的归处。

 

方多病从前没见过海;现在也还没有;未与李莲花一起,他便当是没有。

 

问君能有几多愁?……

 

“东去。”他喃喃低语,“往东去。”

 

 


 

 完





這樣下去幾時才寫得到小花視角啊!(抓狂)








不寫夢

固有一死

小宝背,小宝背,小宝背完小花背~

来点甜的。





打从晓得了李莲花曾背过笛飞声,方多病便见有点不对劲。

 

起先李莲花也由着他。只当是少年心性,又乐见小朋友时挂嘴边的“我与李莲花天下第一好”,要抱便抱了,做着饭呢,背上平白无故驼了个方小宝,他不止认命,还配合地回手去托住这该打的屁股,唯恐此人不慎跌了去。

 

不成想方小狗得了甜头,更是恃宠而骄,变本加厉,大热天时也要与他贴到一起,——当真到了赤裸相见时,才后知后觉要怕,抽抽嗒嗒地以手撑他胸膛半点不留力地推搡,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他这十年痼疾大病初愈的老男人。

 

美玉在怀,这么一折子戏宛如是...

小宝背,小宝背,小宝背完小花背~

来点甜的。





打从晓得了李莲花曾背过笛飞声,方多病便见有点不对劲。

 

起先李莲花也由着他。只当是少年心性,又乐见小朋友时挂嘴边的“我与李莲花天下第一好”,要抱便抱了,做着饭呢,背上平白无故驼了个方小宝,他不止认命,还配合地回手去托住这该打的屁股,唯恐此人不慎跌了去。

 

不成想方小狗得了甜头,更是恃宠而骄,变本加厉,大热天时也要与他贴到一起,——当真到了赤裸相见时,才后知后觉要怕,抽抽嗒嗒地以手撑他胸膛半点不留力地推搡,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他这十年痼疾大病初愈的老男人。

 

美玉在怀,这么一折子戏宛如是铺垫助兴的插曲,方多病固然是推不开的,再讲不多时得了些许意趣,玉生暖意,泣露化珠,小少爷再不爱哭,也很会哭。

 

末了方多病能消停几天。生好些闷气,不由叫他逗笑了,还要装着嘴能挂油瓶。李莲花烦心得只觉是可爱,活的每一天都见满满生气。他半怼半哄失了笑:“烦不烦哪方小宝。”

 

小朋友马尾一甩,拍案而起:“好哇你个李莲花,你嫌我!”

 

“不敢,不敢。”他摇头慢道,终于明白再拖不得,跟方小宝说话不得迂回,只要直接:“我又并非未背过你。”

 

前前后后将小少爷落下那么多回,总不能每次都是抱的,断不会随手把他踹路边。树下夜里好挡风,白昼可遮阴,他可是每每经过深思熟虑才挑的地儿。

 

这可不兴提。提了方小宝又要离家出走。

 

(尽管方公子心胸广阔,不出半里路,林内如飞鸟掠过两圈,便把自个儿哄好,拎着野味,好不威风地回了。)

 

“哪有!”方多病伸出食指往他肩上戳戳,哇,凶巴巴的好生漂亮,“我不知道就是没有嘛。”

 

“你同阿飞也呷醋。”李莲花哭笑不得,“要不把他叫来,让你也背背?”

 

方多病撅嘴皱鼻子,似乎跌入了什么了不得的回忆:“哼哼,我早背过了,死阿飞,不知怎么长的,光吃白米饭也能那么沉!还臭烘烘的。”

 

这么一说,笛飞声还欠他们千两来着。李莲花心里打了打算盘,计划下回进城去一趟布坊,给方多病裁新衣。拜这小祖宗所赐,近日锦衣霓裳多有折损,——责任全然不可能在李莲花。不信你问方小宝。

 

“他那是手脚筋脉尽断,都成半个废人了,我背他是我心肠好……非我多乐意。”

 

不管不管。

 

我也背过小花的,那些年都过得那样苦,还是压得本少爷弯了腰。也是不知怎么长的!有好几日,臭小花都不见清醒,把我吓得够呛,那都要长我背上了。

 

哼哼。

 

方多病抱着两臂,身形一转就凑他眼前,目不转睛,教李莲花只能看他,大有不依不饶之势。

 

唉,实在不好意思,李莲花摸摸鼻子,便是不如何,他如今眼里独只有这一人。

 

天知地知人皆知,惟眼前人无自觉。

 

念此他不由自主硬气了一些:“不背。”

 

方小宝学之前遇到的小儿胡乱甩手撒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小宝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这样吧——”

 

“怎么样嘛!”

 

“到你过门那日,我总是要背你的。”

 

方多病听是听见了,可到底是没反应过来,静下去一阵子,眼也不见知道眨了。

 

“这不好吧?”他垂眸嘀嘀咕咕,“你我到底是师徒……”

 

“你不是不认么?”

 

李莲花气笑了。

 

小公子自诩江湖子弟,有胆量爬他的床,这会儿倒无端端记起礼义廉耻来。

 

“哎呀,那不一样……”

 

方多病两手垂下了,想是无措,不知当如何,攥得袖角皱巴巴。

 

袖自然是李莲花的袖。不然咧。

 

“我看好得很,”李莲花冷笑一声,“咱俩各论各的,你叫我师父,我叫你夫人,怎不合乎情理?”

 

“你想得美!”

 

方多病在原地嗫嚅半天,最后只横他一眼,整个人红扑扑发着粉,同手同脚也使得婆娑步,堪堪绕过围着二人打转的狐狸精,三两步上了楼去。

 

二楼是方多病的房间。从前乱糟糟堆了杂物,李莲花那时还变着法子将他丢了又丢,却不自觉在这十年来一人一狗的莲花楼收拾出第二个至少能落脚的卧房来。那床板不过是凑合,方多病每朝都要嚷嚷,这么着却也凑合了数月,中间还与阿飞有过地盘之争。后来这硬板床反正是笛飞声躺得更多,但究竟是方多病所有,二楼如今全是他有的没的新鲜玩意儿,有从家里带来的,也有旅途中所得,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屋,可苦了拉车的马儿。

 

方多病有时候把自己关在里头。门是没有的,但李莲花不轻易上楼去。小孩儿爱怎样捣鼓便怎样,终究叫一声方小宝,人就会应声自楼梯飞下来,扑他身上去。人不过正反两个面,不在怀里,就在背上——我道方小宝,这怎算不得?

 

但李莲花无心去算,他与方多病之间是算不清的。欲理还乱,索性任他缠。有如晨起时不分你我的青丝,李莲花不声不响剪过了一绺,细致以红线所捆,糖袋里好生收着。人活一世,原是有所挂牵。

 

一阵哐当过后,楼上消停了。方多病不怎样会摔东西,李莲花疑心他是恍恍惚惚脚下不留神,踢着了。固然有些少挂心,但就这么点东西伤不着他的高徒,细听可不见小朋友哭鼻子,由是也逼自己放下心,转而择菜去了。性子耍够了,饭总是要吃的。不能饿着了方大少爷。反正到了点,他只消念咒,方小宝方小宝,蝶自翩翩来。

 

今日的蝴蝶是淡紫色的。方多病怕热得很,外头披一身薄云纱。衣橱是五颜六色的,李莲花嘴上笑他爱美,心里欢喜得紧。细想,又与霓裳无关,他只要见方小宝,便是欢喜得紧。

 

原来人可以如此快活。现如今岂能不痴恋人间?

 

最后没等到大婚之日。李莲花料到了,却不想是方多病不慎崴了脚,白了一张小脸,在他背上哼哼唧唧。若问这武功高强的方少侠如何崴了脚,人曰不应该啊,只能答他是在野外茶寮与笛飞声抢糕点,想是搁了谁都能理解,——除却李莲花在外。

 

他最不高兴见自家小孩受伤,故而是板着脸孔,不得了,比笛飞声平时的脸还要更黑。凶得叫路人见了都绕着点走。笛飞声就不怕,他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还要笑话方多病没用来着。方多病倒是个懂看脸色的,(仅适用于李莲花,)但他这会儿被人背着呢,看不清对方的脸,就不知道怕。阿飞拿他打趣,他反倒是生李莲花的气:“你只有这时候才愿意背我!”嘟嘟囔囔了一路,用不着自己走路也叫累,趴在他肩上瓮声瓮气地埋怨:“你就不知道对我好点。”

 

李莲花反问他:“我对你还不好么?”

 

他竟然认认真真思索了好一下下,摇摇脑袋,尖下巴戳得李莲花肩窝发痒。

 

“也不是啦……”

 

“不是事事让着你?”

 

“好像是喔……”

 

“大少爷脾气,又偏爱管东管西的,我是听了没听?”

 

“我那是关心你!你才好了多久,都不知道把身体康健放心上。我不得好好把你盯紧了!”

 

“酒都只能三杯止。真不是管家婆自个儿三杯倒?”

 

“臭莲花!你不许说了,叫阿飞看了笑话去……”

 

笛飞声假意挖了挖耳,心道我看的笑话还少么?他已是熟能生巧,对付这种场合极有一套,清了清嗓子以示先行一步,紧接着不负其名,一转眼就飞走了。这二人好生不要脸,黏糊糊地走过大半江湖,天下人谁未听过说书人口中各色探案故事,坊间三岁小儿都晓得李莲花身畔有一个方多病,这喜酒居然还未给他斟上。大喜日子,方多病总不能够还只让李莲花喝三杯吧?瞧那一家子,敬酒都不止这个数。

 

他想了一会儿,竟忐忑自己能否算到那一桌去。但这酒必然是要敬他的。量嘛,不好说,当真不好说。

 

莫见这大小狐狸平素里小吵小闹总是李莲花占了上风,方家小儿还真的管得了他这命中宿敌。

 

纵是明月一心沉海去,小狗儿奋不顾身追了又追,怎见不得那最最恼人的李莲花——

 

死。而后生。









小宝:沉不沉嘛。走这么慢。

小花:……是有一点。

小宝:!!!

小花:慢点不好么?回去又多个阿飞。

小宝:……

(我很沉?糕点也没抢到呀?)


阿飞:懂事。

不寫夢

[蓮花樓花方]心甘命抵

「本少爺不愛吃瓜」有感。

原本只想寫一個「愛他就為他吃瓜」的小品文。囉嗦了。

又名,「一碟西瓜引發的血案」。(非也)






世人皆知这万人册上天下第一的多愁公子与东宫贵人有旧。

 

乃是天子赐良缘。可惜有缘无分,一人远走江湖,另一人鲜有出京,不久后更是入主东宫,继而监国,相见时难——

 

才怪咧。

 

方多病执刑牌,持御令,行义事,抚不平。

 

听来风光无限,想必畅快淋漓,实不然也,着实难熬。

 

百川院尚好应付,石水冷面心软,大白鹅不管这事,纪老哥再不好敷衍,他还有莲花可倚仗——左右是撒娇撒痴,方大少爷...

「本少爺不愛吃瓜」有感。

原本只想寫一個「愛他就為他吃瓜」的小品文。囉嗦了。

又名,「一碟西瓜引發的血案」。(非也)






世人皆知这万人册上天下第一的多愁公子与东宫贵人有旧。

 

乃是天子赐良缘。可惜有缘无分,一人远走江湖,另一人鲜有出京,不久后更是入主东宫,继而监国,相见时难——

 

才怪咧。

 

方多病执刑牌,持御令,行义事,抚不平。

 

听来风光无限,想必畅快淋漓,实不然也,着实难熬。

 

百川院尚好应付,石水冷面心软,大白鹅不管这事,纪老哥再不好敷衍,他还有莲花可倚仗——左右是撒娇撒痴,方大少爷日臻至善,早不似旧时轻易脸红耳烫——爬是爬不起来,手指头动弹都见倦,臭小花还不帮他把结案书写好么?哼。

 

皇城那头却不是那么好交代。当然了,那皇帝老儿原本巴不得他一入江湖深似海,隔天就给乱刀劈死,真是不好意思,这年头用刀的手艺人只数出一个,完了阿飞还蛮惜着他这条命的。

 

毕竟李莲花不爱打架只打哈哈,笛飞声唯有三天两头拿方多病打着玩,过手瘾乃其一,引蛇出洞为其二。

 

此蛇不止于冬眠,长年懒极,也就到了饭点才积极些。

 

方多病受不得饿。饿了要生气,生气要咬人。李莲花一点不介意小狗拿他磨牙,末了摸摸人下巴还少不了夸一句牙口好,只是这么些事叫笛飞声听闻了无妨,多了他又有点呷醋。

 

唉,可真是十年碧茶钻心入骨,毒虽是解了,五感终究受了影响。

 

笛飞声嗤之以鼻,但无谓拆穿。此人锱铢必较。而方多病……

 

方多病听了就信了。父母不曾见的乖,吃饭乖,耍脾气都乖。狐狸精也甘拜下风。到点了他便在位子上候着,有一句没一句与李莲花搭话,让端菜端菜,让喝汤喝汤,食都不挑了,可怕得很。笛飞声扒着白米饭,疑心这副漂亮皮囊底下何时换了个人,却见方多病一面夹菜将李莲花的碗堆得满满,一面高高兴兴宣布:“今天都是我爱吃的!”

 

得。笛飞声一口咬碎糖醋排骨。我多余关心他俩。

 

然宫中宣李莲花亦不能替。方多病苦哈哈地摆狐狸精的手手依依不舍状,小狗玩够了又吃过饭,直犯困,全然不配合他刚写的戏本。阿飞抱刀于桌边假寐,实则面前棋盘已铺,只欠对手。李莲花凑巧是净过了手,一步迈出见他在狐狸精门口没精打采蹲着,由不得以指轻弹他额头:“想什么呢方小宝?”一滴水珠由此攀附他的睫毛上。

 

“早去早回。”李莲花嘱。

 

“哦。”

 

方多病撅了撅嘴,飞身上马,眼眨珠落,转头就走。

 

过了宫门又转轿子。此一路他可说已是熟透。方多病心里清楚,昭翎多半是闲得,纵是忙里偷来的,那还是闲得,折腾的偏生是他。就这脾气,从前爹娘还盼他尚主!他被软轿晃得头晕,恨不得自个儿飞了去,偏这宫中规矩还多;想不如当无事自去也,转念又叹,莫说逃得一时,逃不得一世,他总归是认这个过命的朋友。可怜她没个说话的人,心肠一软又做这解语花。

 

不过每隔数月当一回说书人,仍算得一桩好买卖。

 

昭翎一早在亭中守候。方多病跳下轿子,瞥见冰底微微沁湿了地砖,一下也有点不好意思。但一想到这位是无聊了来娱乐他,又觉自己须得硬气一些,要有讲古者的风骨,自然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名义上是述职,但断案并非尽然是稀奇,他又拣一些有趣传闻讲与她听,就当是添头。昭翎听得入神,眉头总算舒展了好些,更像过去那个闹点脾气的小姑娘了。

 

他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旧朋友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轮不得方多病插嘴,倒豆子一般嘟嘟囔囔了半天,主要还是控诉朝中臣子或是正经或是迂腐,又不够机灵,总而言之快把她闷死在宫中,多得他救她于水火。方多病道这茬你同我讲无用,还不如跟我爹提一提,昭翎没好气回,别提了,正是方相那些个弟子门生,你猜他们以谁为最?

 

他只好讪讪地笑了。昭翎又抱怨:“既是同门,你说他们怎的不多像你一点?起码你说话有趣。事情再琐碎无聊,本公主听了也觉着舒坦。”

 

他闻言一怔,与她解释:“我又不在我爹门下。主要是我娘的功劳。”

 

公主歪头疑惑:“朝上皆话你启蒙夫子与授业恩师是方大人呀。”

 

方多病愣了又笑:“此方非彼方也。不对……方是同一个方,不过不是同一人。我爹常年都在京中任职,虽一年多次往返于两地,时间仍是挤不出的。五经六艺,我从的是祖祖。”

 

这误会尚且算半段佳话,便是公主也不由自主朗笑出声。

 

“原来方太傅当年再三请辞,父皇多番挽留不得,还真是回家去含饴弄孙啊。”她揶揄,“如此说来,你与我父皇还是同门呢。”

 

方多病险些被呛到。

 

“岂敢、岂敢。”

 

他半是恭敬道,却想:讨厌讨厌,谁要和他一路啊。同时心里扮了个鬼脸。

 

夜不能讲鬼。白昼还长,然而道理一个样。这不大白天即撞了鬼,那方多病不愿意眼熟的公公低首碎步小跑前来,无须他开口就知道是糟心事。

 

当今那一位,早些年虽得李莲花舍生献赠及时解毒,——但碧茶既为绝世至毒,多年来惟一人天纵奇才仅凭一身深厚内力而未即刻毒发,即便如此,若不是无了大师慈悲为怀梵术金针相救,恰逢扬州慢功法特殊至纯至善,李莲花亦难有其后这十年搓磨,捱不到与他重逢。而宫中这位,年岁本就不小,如何比得了他家李小花,纵使是集太医院所能好生休养,始终是伤了根本。自不至于一命呜呼,只是精神时有不济,体力支撑不住繁重国事,否则昭翎怎会年纪轻轻已担起重任。父女二人身上,忙里偷闲与真正的闲最大的区别可见一斑——倘若说这点天恩通通落到同一人头上——那位晓得倒霉孩子来了,免不得没事也找点事。

 

方多病缘何每每迟迟不应召?这不在这等着他呢么。

 

公公双手奉上:沉甸甸的食匣是空荡荡的壳,满满的冰面上,可怜见的两片瓜作伴其中,显得十足的孤伶伶。

 

谕:喜见方家小儿郎,暑热烦渴,赏甜瓜以消夏。方多病干笑着谢了恩,这瓜接是不接,由不得他做主。可怕是这公公把瓜送到却未走,摆明了是要看着他吃下去,方多病看看公公看看瓜,换了在家里,嘴一扁就要闹了。

 

他打从前就不爱吃瓜。也只是不爱罢了,尚未到不可接受之程度,还不是玉城以后,每见总记起那无辜女子玉秋霜,念其可怜,心中不忍,这下倒好,闻着了味儿都见要作呕。

 

连笛飞声都不拿这事来打趣他。通常买来了瓜,一刀劈开,两个轮流却不上榜的天下第一每人一半蹲在门口分着吃了,完事了李莲花还嘱咐阿飞漱口洗手,方多病玩耍回来最多只见狐狸精在外头哼哧哼哧啃瓜皮,莲花楼里干干净净,气味清新。

 

方多病向来行事磊落,不拘小节,他的喜恶于江湖上算不得什么秘密,传到了皇城里压根不出奇。昭翎便从不如此招待他。她父亲——却是个小心眼的。

 

方多病以为是自己不由地叹息。过会儿呆呆意识到是昭翎的。他在她面前并不拘谨,到底不如在家放松自在,忍住了变脸,眼里头的哀怨却不自知淌了出去,漫满了四周。

 

昭翎伸出手,不以为意地捧起一片瓜,凑到嘴边咬了口,咔的一声,清脆极了。

 

方多病感激地对她笑笑。

 

那太监还立于原地。昭翎摆摆手:“怎不退下?”公公连忙弯了腰:“殿下……”

 

方多病欲哭无泪。这是那位铁了心,非要他大吐特吐一场不可。他也不欲为难为人仆者,可……

 

本少爷真真不爱吃瓜啊。

 

他这下没憋住,使劲扁了嘴。不够,又以食指掩了鼻,另一手颤巍巍地接近那片余下的瓜。任是与恶人对招都未有这般谨慎——多愁公子剑柔、促、利、韧,明月不沉西海,反倒如雨沾青衫。他心一横,不若坦荡荡,吐啊吐啊就习惯了,这慌失失的心未预备好,那片瓜倒在手下眼前消失了。

 

耳边响起又一声“咔”,然而此刻更近。来人轻笑之息呼到他脸上,方多病缓缓眨了眨眼,一同笑了。

 

“瓜不错。帮我谢谢那位啊。”

 

周边侍卫这才反应过来,登时一阵金甲碰撞尖锐之音,一个个摸上了腰间刀柄,眼神警惕,如临大敌。

 

昭翎却是乐得直摇头:“太迟啦,太迟啦!”她笑道:“无碍。都退下。”

 

侍卫后撤,宫人垂首。那公公的头快将低到地上去了,竟还不走。昭翎纡尊降贵白他一眼:“可去复命矣。”

 

如何道?直言也。

 

给了台阶不知道下,笨死了。

 

“滚滚滚。”

 

于是人夹着尾巴跌跌撞撞滚了。

 

方多病却不放心。

 

圣上始终忌惮,这家伙倒好,以往说死人才好令人安心,这会儿没事人一样自投罗网,飕地来了,这心思也好似一阵风,吹到哪算哪。

 

“你怎么来了?”

 

“来接夫人回家。”

 

李莲花开口跟坐姿一样没个正形,脑袋一歪就枕他肩上了。方多病还没跟他算账呢,昭翎即拍案而起:“好哇你个方多病,成亲了不请我喝酒!”

 

接着又呼了呼手掌。

 

她激动了些,太用力了。

 

“你听他胡说;没有的事。”方多病为自己正名,“他就爱占我嘴上便宜,你又不是不知。”

 

我还真不知应不应知。

 

昭翎闻言,着魔似的呆望他嘴唇,忽觉冷意,转眼就见李莲花半眯了眼紧紧挨着方多病,形貌昳丽,似笑非笑,难以言喻,煞是骇人。

 

她清了清喉咙:“那就好。你可别忘了,‘婚事再议’归再议,可没收回圣令。你要是忘了请我吃酒,就等着本公主和你慢、慢、议罢。”她不认输地挺了挺胸,总觉对面两人看她的眼神又不一样了,无端带了点隔辈的慈爱。“去去去,人都来接你了,我这便不留了,少在本公主跟前晃荡,看了心烦!”

 

“行吧。”

 

方多病呼气吹吹拂至眼前的发,完全摸不着头脑,拉了李莲花不甚正式地拱手告退,眼看着宫人适时掀起来时的软轿锦帘,腰上骤然一紧,转头就叫人带着腾空去。

 

他先是出了一惊,手足无措好一会儿,直到李莲花牵紧他一个手,方记得配合他这好师父施展婆娑步,二人悠悠然荡于皇城半空中。

 

自然他什么不做,李莲花也不会叫他跌下去;方多病却偏要花这份精力,去与他并肩;倘若是李莲花没将他搂着,恐怕他还要争一争先。

 

从来是方多病去追。

 

李莲花撇他不下。

 

如若是换过来呢?

 

方多病难得一试。他趁其不备用力推搡一把,一蹬瓦檐飞出几远,兴奋不及,就叫人勾住腰封转了半圈带了回去,差点儿没磕到对方挺拔的鼻梁,不由得往后仰了仰身。这一下倒让扣腰身上的手收得更紧了。

 

“方小宝。”

 

李莲花唤他的名字,似不耐烦,暖意却盈盈。

 

方多病莞尔一笑。

 

“可真是无法无天啊,李莲花。”他这么说着,手上把腰一扶,“这光天白日的,腰带都要给你扯掉了……登徒子。”

 

这登徒子名副其实,得寸进尺,揽他入怀欲行更孟浪之事。小公子当下受人所制,如何挣脱,承之一吻,赧然合眼,睫毛翕动。

 

此一吻甚短。方多病仿佛被摄去一魂,迷迷瞪瞪半支着眼,就见笑意自这老狐狸的眼尾一路蔓延,犹如情长。

 

过分。

 

他不由自主咬了咬唇,没料得只差一点就咬到温热指尖,李莲花一心一意盯着他的嘴一阵摩挲,仔细将那并不存在的牙印揉开了。

 

孩子气。

 

现在这个人会在他眼前流露出一些过去不曾见的神情,方多病什么也不要做,自有一幅幅卷轴无穷尽在他面前展开,每一刻都有新意思。

 

妙哉莲花生。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忍不住扑哧地笑了。

 

无了听了许是直摇头,大概他和他那好师父一个样,红尘嚣嚣,无甚慧根。

 

臭小花,笨小花。他美美地念,坏小花。好生欢喜,李小花。

 

“你怎么来啦。”想我不想。

 

“不是说了?来接你。”怎的不想。“我要是没来,夫人就不只欠公主一顿喜酒了——她应要以为你害喜了。”

 

“啊?”方多病瞪着大眼,攥起拳头给了他一锤。“瞎说什么呢臭莲花!不要脸。”

 

“臭不要脸的”打从是活了过来,不知勘透尘缘,倘或是了悟于心,总之是变了两样。若说这行事竟有几分似从前,那他又不像少年李相夷好面子讲排场,反倒是披着个穷相公的身份演得七情上面入木三分,累金枝玉叶跟着他吃尽苦头,仿佛现下莲花楼垫锅的不是方多病用旧的金缕甲,盛酒吃茶用的并非白玉杯。若说他作风无异,方多病又没法说清,直觉不一样是不一样,老狐狸仍是老狐狸。

 

起初他只觉新鲜。老狐狸护食,他是那块晶莹剔透的肥肉。反正是很好吃的样子,狐狸直咽口水,却不曾监守自盗。头一回见这样的老狐狸,肉乐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最后把自己送到那尖牙底下了。他遂化作骨头,狐狸酷爱磨牙,——与狐狸精当真是一家。方多病晓得痛,能叫唤,翌日声嘶力竭只能躺平哼唧,可他高兴得很。

 

原来三十出头的李莲花是这个模样。死志已了,而他活生生地、畅快地扎根在人世,在心间。——假使剖开一颗心。方多病的,你会看见一朵花。一朵花的,你不必见,方多病已缝上了。无端端搞这些血腥的作甚,又不是阿飞!

 

阿飞如今也不全然是打打杀杀,他是个破棋篓子。李莲花其实好不到哪儿去,这俩半斤八两,这点上算看对眼。不过这手谈注定过不了几局,只因李莲花不多时就要去接人,笛飞声习以为常,到点惯例掀桌就走。

 

李莲花会在棋子落地前把一切收拾好。他一般在宫门外候着。偶或握只风车,不时一串糖葫芦,多半是些市井玩意儿,并不稀奇,然而管用。

 

远远地,方多病欢快活泼地奔向他。

 

现下他余毒已清,身强体健,内力虽则只是恢复了几分,但生死悟道,眼界始阔,他不过宫门,纯粹因方小宝实在着紧,容不得半点闪失,为小宝心中安乐,他自从善如流。

 

便是这日,他走过长街,空手而来,忽来一阵无端生气。

 

怎的这样久?李莲花等不及见他。

 

方多病不怎么会骂人,来去几个字词翻来覆去地使,听多了都当是爱称,李莲花统统照单全收。又笨又坏主要是臭的大流氓在声声呼唤中一面应着一面见缝插针偷了几个香,从心头直泛到嘴边的酸总算是咂到点甜,此时额抵了额眼望着眼细喘息,怎算他一头热,端的是两相思。

 

“都和公主说了些什么?去得这样久。”

 

“还能是什么?”方多病疑惑道,“哪一案你不在我旁。连阿飞也一个没落下,看来我当真要给他打个刑牌。”

 

李莲花笑:“他又要打你了。”

 

“我不会打回去?”方多病哼地一声,“我才不怕他!”又说,“你要拦我?”

 

李莲花立马表示:“我自然拦他。”

 

“那还差不多。”方多病很是满意,“本少爷并没有怕了他……你们打的时候注意点,不要像上次一样一个不留神就把楼顶掀翻了,但也不能跑得太远,不然我看不清楚。”

 

“是、是。”

 

李莲花心想,支使本人去与笛飞声给你演猴戏,好你个方小宝。

 

也只有方小宝。一点骄纵,十分真挚,看似不知轻重,实是目明心清。分明是使坏招惹那大武痴,结果还是拿他卖一个便宜人情,而李莲花?

 

李莲花心甘情愿的。

 

横竖鸳鸯帐里讨回来。

 

“昭翎问我要个孩子。”

 

“啊?”

 

任是李莲花,闻言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其时方多病亦然。

 

公主殿下放话可不会客气,尚要豪迈些,原话乃是:你给我生个孩子。方多病没有脚底抹上油落荒而逃,实在是呆愣住了,——吓的,距原已大好的先天心疾发作就那么一星半点。

 

许是好久没见他这般慌乱无措天真模样,昭翎直乐得合不拢嘴。方多病张嘴结舌,她顾不得掩嘴就伸手来拍他的肩膀,莫慌,莫慌,我又不是要你和我生个孩子。

 

他无言以对,双手托腮,微微仰头,楚楚可怜:“你问我要,我上哪儿找去?”

 

昭翎捏他的脸:“你给我想想办法呗。你点子多,你家莲花点子还要多。我不管!总之这事就交给你了。还得是个机灵的,别太笨了,这宫里头受骗上当是要命的事儿……”

 

方小宝无奈叹气,与李莲花重复了一遍昭翎报菜名一样的各色需求。“别的事情都好说,这个我能有什么法子?总不可能真给她生一个出来。”

 

李莲花低头打量,还未说为夫愿意多加努力,当即叫夫人扭了耳朵。别的心思方小宝未必轻易猜透,他爱说的诨话却是知根知底,这玩笑若说了出口,今晚或许就要和狐狸精睡了。其实他心里尚有点吃味,说她要什么你便给么?你与昭翎还真是要好。

 

小宝这会儿忽而又是那个不开窍的小朋友了,昂起头颅十分骄傲曰:“那是自然,你当清楚,本少爷交朋友都是以真心换真心。”

 

李莲花一时语塞。闷着气挠了挠那软乎乎滑嫩嫩的下巴,还被一手拍开了。方小宝有一点怕痒,在外头不许摸摸。他偏要碰这一碰。小宝其实一般由他。这回手再覆上,最脆弱的脖颈也交予他。他捏了捏喉结,方多病呼吸一滞,横他一眼,接着说:“再说,本少爷向来知恩图报。昭翎于我有恩。”

 

——她曾救你。

 

不只她曾救你。

 

当日李莲花虽凭扬州慢勉力护了心脉,借悲风白杨险中求得九死一生,但剧毒缠身已久,终究入了脏腑,情况依旧相当危急。幸得苏小慵求苏文才查遍天书,又经关河梦与简凌潇多番会诊逐方斟酌,才合算出个保他一命的惊险之法。然天机堂药探纵有通天之能,这世上奇珍异草不只在稀罕,更在时机。若不是昭翎公主怜方多病问药之苦,果断为他开皇家寒冰药库,所求药材悉数送赠,的确难有李莲花今日与他两相依。是以昭翎所愿,方多病皆为她达成;再者,昭翎所求向来不多,也就是这一遭,才……尤为别致。

 

她对朝中另拟驸马人选都不满意,不想凑合,宁愿不婚,他予她支持。她要一个孩子,也是同样的道理。兴许他须亲自为她物色:一个良人,或是孩子。左右不是近在眼前即刻可成之事,既然未有限期,那便……再议。

 

方多病屈指抠了抠李莲花的掌心,好生问道:“是什么时辰了,你这样着急?”

 

的确比往常要晚一些。他瞧见日晷,偏要李莲花讲。七月流火,白昼尚长。李莲花却答,再过些时候,将是傍晚了,怕赶不上生火做饭。方多病于是大笑,那便不做了,回方大人那蹭饭去!李莲花又问他要否在此同看夕阳。

 

这宫墙日落方多病看过许多次,红墙黄瓦泛金光,当是美景。与心上人同赏,岂不妙哉?他点点头,依着李莲花随意挨了屋脊坐下了。这日没有冰糖葫芦,只有李莲花别腰间的糖袋子,方多病摸出一颗糖,李莲花自然而然接过拆开,巧劲一掰,一半给你,一半给我。

 

嘴里有糖,不好说话,——其实也还好,方多病也没有那么多话,他们又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讲。

 

李小花烦不烦方小宝?也烦的,但他有的是法子叫小宝住嘴。

 

如此说来,他俩还真是合该天生一对。

 

轩辕箫错觉梦回十余年前,尽管那是一个夜晚。人还是那个人,不过是坏事成双,这回还多出一个。属下竟相问: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你叫他怎么答?这屋顶上二人,他最多只能同一人过招,还不敢妄论胜负,另一个根本打不过。该当如何?轩辕箫拂尘一收,答:不如何。最多是守着,待到人自个儿愿意走。

 

试问天底下这二人何处去不得?

 

那高处的一双人正说悄悄话。方多病说,你看他花白胡子好似气歪了,李莲花说,十几年前这胡子都还是黑的,也不知他早衰,还是这皇宫催人老,往后小宝还是少来为妙。方多病嗤,就你年轻!李莲花连连称是,好说好说,幸亏是扬州慢延年益寿,不若如何与吾妻相合衬?引得一阵咯咯笑。方多病难得不恼,只细语慢道:“长命百岁。”

 

李莲花倏尔没了声,良久,却是唤:“小宝。”

 

“欸!”

 

方小宝快活地应。他突然拉着李莲花起了身,提议趁着这辰光街市买菜去。今夜既是回府,哪里用得着相府公子亲身采买,他不过是想起来什么趣事,多半是贪玩。夕照未至,已是尽兴而归。

 

麻烦人物终是远去,轩辕箫松得一口气,却是后知后觉,越想越不是滋味,本人老得可快?


分明是那李相夷太妖孽。生生死死,竟能跨越。老夫少妻,师徒结对,恣意张扬,嚣张至极。当是感激涕零,这多愁公子端的是以身饲虎,收了神通,剑神纵有七十二式三十六剑,翻不出其抚琴弄箫的五指山。

 

他乐在其中。

不寫夢

[莲花楼花方]同归于尽

窗户未经捅破已卧一床,到底是有人于心有愧,抑或是有人患得患失?——是作文者偏要勉强(笑)

一发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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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又生意外,煩請移玉步至超級話題搜尋「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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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寫夢

[莲花楼花方]譬如今日生

方小宝在家门口跌了一跤。


其时李莲花就在厨房里,灶上烧热了炒镬,一手把着镬铲,一手抓着仔细择过的青菜。


方多病如今能够挑食了,吃起饭来很是嘴刁,菜老了,肉柴了,便不住浅浅皱眉头。他并不浪费,不过显得委屈,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了,得以停歇的小嘴嘟嘟挂得上油瓶,李莲花总是要关心一二,大少爷忧郁的眉眼于是慢慢舒展开来:“小花,我嚼得腮帮子好累啊。”


得咧。李莲花一下没忍住笑,只好伸手揉揉他的颊肉,方小狗果然把脸一偏作势咬他。


这小小插曲如此一来便过去。


李莲花种下的瓜菜还不够他们日日采摘,偶尔还要遭受狐狸精心血来潮过路时无情的扒拉,莲花楼里的食材多半还是跟镇上村里人家买来...

方小宝在家门口跌了一跤。


其时李莲花就在厨房里,灶上烧热了炒镬,一手把着镬铲,一手抓着仔细择过的青菜。


方多病如今能够挑食了,吃起饭来很是嘴刁,菜老了,肉柴了,便不住浅浅皱眉头。他并不浪费,不过显得委屈,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了,得以停歇的小嘴嘟嘟挂得上油瓶,李莲花总是要关心一二,大少爷忧郁的眉眼于是慢慢舒展开来:“小花,我嚼得腮帮子好累啊。”


得咧。李莲花一下没忍住笑,只好伸手揉揉他的颊肉,方小狗果然把脸一偏作势咬他。


这小小插曲如此一来便过去。


李莲花种下的瓜菜还不够他们日日采摘,偶尔还要遭受狐狸精心血来潮过路时无情的扒拉,莲花楼里的食材多半还是跟镇上村里人家买来的。


贪不得便宜,再货比三家,方多病一边手臂上挂着菜篮子,一边攥着李莲花的袖子晃了又晃,神气十足:“本少爷已经熟知街市,很会挑拣新鲜蔬菜了。”


实话实说,哪怕在从前,只要小公子往那儿一站,这张脸就够吃香的,菜市商贩农人日复一日做着街坊生意,淳朴实在方见长久,来了这么个乖乖仔,好说无一不心生爱怜,联想到家中小儿,方小宝买菜搭棵小葱都要比别人的新鲜水灵。但二人如今是实实在在过上小日脚了。方多病有言,必须立规矩。李莲花应好。方多病又说,分工要明确,不然要吵架。李莲花问他,你打哪儿来的老辣经验?他说卖饴糖的婆婆教的。回想婆婆脸上岁月的留恋,方多病想,那确实是有够老的。李莲花淡淡地说,哦。


分工也不用那么明确的,老狐狸以为。不过方小宝想做什么便做。李莲花便放心把采买的任务交至他手。年轻人总是爱热闹,采买并不只是采买,小狗总该要玩耍的。有时,方多病碰上了心情就爱拽他同去。有时,想是一心撒野,转个身方小狗影儿都不见,比狐狸精还能跑呢。这小狗一向识路。他时不时要点一下李莲花:哪里像某只老狐狸。


方小宝是知道回家的。还知道掐着饭点。无奈是正因如此,李莲花透过支起的窗页眼睁睁看着方多病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事出突然,这窗太小,炉上有火,他并不方便自此出去,门呢又多几步距离,总之就是天下第一也没赶上,只来得及从地上捞起一只滚泥小狗。


时值白露,间或有雨。雨是一阵一阵的,山中尤甚,早前急下过了,秋意渐浓,挨晚了未免显得风凉水冷。李莲花家的方小狗与别的小狗很不一样,特别爱干净,搁在往日鞋上水痕也是少见的,莫说是泥点子,就该识趣些不溅少爷身上。赶上一家三口雨后散步的日子,一边是狐狸精专门往水洼泥坑里扑腾,一边是方小宝咏叹着野趣却小心翼翼绕路走,偶尔狐狸精泥浴洗得猛了,方多病便要哼哼这狗狗不能要了。狐狸精才听不懂,它只知道摇晃尾巴跟在最喜欢的人身后飞奔。难为是方多病,他又不是李莲花,断不会乱丢小狗,嘴上逞能罢了,见了这架势除了呜哇乱叫扑到李莲花背上两腿一夹把人当坐骑,并没有别的法子。李莲花乐做这匹马,驮着个成年男子照样步伐矫健,不多时就到家门前,这头才从背上卸下方小宝,那头又手擒随后而至的狐狸精,“依我看搓洗一番还能将就,”他将台阶如此一铺,夫人自然顺势而下,——还抱了盆打了水,不过洗娃娃这点小活,当然还由他来。


眼下,笑是不应当,可方多病白白净净一张小脸挂着几星泥印子,显然是懵了,想是难以置信,未及反应过来,还真是可爱得过分。他这一笑只能用偷的,以袖半掩过面,见缝插针地,末了去给方小宝擦脸,好一通假动作。半湿的泥巴干得很快,任他下手再轻,方多病脸上还是泛了红,正巧这双眼缓缓一眨,可谓是我见犹怜。方多病性子不那么娇气,也不太爱哭,这么点小事,他最多要与自己置气,堂堂多愁公子第一剑客,居然栽在区区一个坑!然而李莲花还是心中一软——


怪我。一早瞧见门前这个坑,分明应趁着小宝外出时将它平了的。


哪成想就这莲花楼内任意一人的腿脚功夫,轻易躲开这道天生天养的门坎才是理所应当,哪怕是狐狸精也一个样。


方多病的确是有些心不在焉。他后知后觉对上李莲花的目光,这才把嘴一扁,展露了天真:“相夷。”这一声与平日里无异,不觉娇柔,不见忿然,只不过是稀松平常地唤他。李莲花先一怔,转而要怒骂地硬,想起地并不硬,正因此才滑倒了方少侠,一时竟不得要领,作不出声。少顷,他适才转过念来,手从人脸上滑下去除起了外衫,“碰巧菜尚未做好,索性你去洗一洗。湿了衣裳吹山风,只怕要着凉。”大少爷是个讲究人,哪管是野外无人来,也做不得这露天宽衣之事,按住他的手,困惑地颦蹙着脸,又一声:“相夷?”


李莲花仿若自幻梦中醒,半推半抱着方多病进了浴间。说来惭愧,莲花楼统共就这么点大,不过勉强加了屏风隔出个放浴桶的地方,就这——还是后加的,过往他一个总是将就,山溪或客驿——直到方多病登堂入室。别的尚能凑合,方小宝跟小蜜蜂似的围着他嗡嗡,卫生问题须得解决,李莲花原本当是左耳入了右耳出,回过神来银子竟已花了出去。打从方多病上门来,他的老婆本好像就没有存得住的时候。饶是他压根没有耽误别人的打算,这个发展说起来也不太对路,只是那会儿压在心头有更多的要紧事,有意无意他堪堪略过、不作细想。到头来,——好像确实似乎最终是讨到了老婆。


自然好好珍惜。李莲花看准了时辰备上的大半桶水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取走褪下衣物,中间还去替他加了一次水。水汽温湿,蒸得方多病脸带桃花,李莲花不禁与他打趣几句,一个说好哇你偷看我洗澡,一个说我还要偷看么?想看就看。方多病于是要做懒骨头:那你给我洗头发。李莲花倒是想,只是这一来恐怕一时半刻不能完事,外头温菜的锅都得烧干。方多病眼睛一瞪圆溜溜,立马变了主意,拍起水花又把他往外赶。李莲花手背吃了这一记水做的巴掌,柔肠百转,竟是比糖更甜,蜜滋滋地去了。


暮色沉沉。左右无旁人,方多病干脆换了寝衣,只顺手多披一件外衫。李莲花招呼他吃饭,他有主意得很,非得先去喂狐狸精。李莲花说狐狸精睡觉呢,我已喂过了,你别吵它,结果只听他脚步渐近,狐狸精已识相地汪汪来相认。方多病把狗狗从窝里放出来,狐狸精一跃到他脚边,密密跟紧他往屋里走,到他坐下,狐狸精也在一旁坐下,小狗果然是一伙的。


李莲花笑着摇头,忙着布菜。


人生在世,三餐一宿。


吃饭呢,是一件大事。


何况是京中第一食客方公子的皇帝舌,未能成名家,不过是谦逊,要是叫他那些个忘年交晓得了这金贵的舌头曾如何由李莲花一手“好”菜所糟践,老头子们的吐沫星子都可媲美东海咯。


已成往事,自不必追,实话说,李莲花厨艺不俗——方多病为证——从前不过拘于旧状,创作上较为天马行空。沉疴而顿愈,又有个深谙此道的方小宝不住从旁指点,更是如虎添翼,自幼随爷爷周游列国的苏小慵都不由得赞叹:他日这莲花楼要是摘牌不再做医馆,改行做饭馆必也是客似云来。


屋顶上的笛飞声嗤:“说得好像平日里来的人还不够多似的。”似乎那个三不五时登门蹭饭的并非他本人。“就李相夷做的饭还要卖钱?”笛盟主翻着白眼,想必是曾经吃伤了,“得了吧。”这种黑店我金鸳盟都不屑开。此话他未有出口,但在面上明说。方多病还记恨他刚刚多吃一块排骨,气呼呼要给他吃了的打吐出来,苏小慵呢,来者是客,故而洗碗的还是李莲花。


——李相夷也不会做饭。会做饭的是李莲花。笛飞声此人死脑筋,认准了就转不过这个弯,“李莲花”更多只当是个化名,若非曾有承诺配合他隐瞒身份,笛飞声任何时候不分场合无惧喊叫“死者”之名。


大抵也不止笛飞声。


大部分人是差不多的想法——江湖之上,朝堂之内——本为一人,李相夷既有一死,李莲花也不必生。


便是他自个儿,口口声声李相夷折于东海已故十载,偶尔也有怅然,李莲花不过手执一张属于李相夷的有期船票,心系未竟之事,苦留人间尚未过渡罢了。


李相夷固有一死。或早或晚,此约李莲花赴。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已做了决定,用了很长很长的日子做好了预备。临了是顿悟;也是方小宝。他可为天下人死,不为他人而活。恍若弥留之际,他的确是听见方小宝。他倏而死意尽灭,十分想要活着,为自己而活。小花,那一声声,莲花,明明灭灭,似是星火,又如河灯。他禁不住泛起笑意,果然是缠人,丢不掉的,无法赤条条地去,唯有为其而回魂。他于是活了过来,方多病要求他活得胡子低垂,做最帅气的老头。他想着也不错,但尽量吧,好难盖过多愁老人的风采。小宝十分满意:李小花,你还真是舌灿莲花呢。待到百岁保准是最油嘴滑舌的老头。听着不是夸奖,但方多病几时不是真心。他是尘世间最爱李莲花的人,也是最体谅李相夷的人。


是因是果,他分得清。李莲花只要做李莲花,他在谈话中说师父都算是第三人。听旧闻逸事,他面对面笑起李相夷也是连名带姓,怒骂臭莲花才要伸手捶人。并不刻意,不过是从心,哪怕他早与李相夷一面相识,毕竟与李莲花首先相知。同行愈久,愈觉小宝好。李莲花偶尔夜里转醒,望着枕边人的睡颜少不了发一阵呆:难说是否色令智昏,小宝怎样都好。即使他刚刚不知梦到什么,一把将自己掐醒……


倘或是他不时口误,无意一两声“相夷”。李莲花又想,到底是我。除了少时嚣张傻事不太想认,没别的不好认。况且方小宝和他讲话,他自然得应,否则这小嘴叭叭的没完了,满林的夏蝉也难比的坚持,这一宿谁也别想要睡。


方小宝确乎是不怎么想睡的样子。饭后他翻出方则仕寄来的茶叶,说要给李莲花沏茶尝鲜。李莲花问他不怕眼光光望天光么?他瞥一眼炉上才烧开的热水,说免得叫你一壶水白烧。李莲花知道是有点糟了。方多病见他不开口,乘胜追击批评他好了伤疤忘了痛,涨了点内力尾巴就翘上天。李莲花有点想反驳说,这点不只一点点,还蛮多的嗬,但不敢,只是挠挠鼻子。痛定思痛,李二郎深刻反省,与管家婆坦白,桶里的水确凿是烧的咯,你看外头那搭起的野火,只有后加的那点热水用了一丢丢内力啦。他拿拇指食指比了比手势以示其微乎其微,老实巴交地表达内心忧虑:“着凉了可就难办了呢。”


细想还嫌不够。李神医未雨绸缪,直觉方多病应出一身汗。方小宝自从遇见了李相夷,就是天底下顶顶好的病患,怕苦但不叫苦,不像他那个不靠谱的男人,他最听医者言。他又素来乖巧听话,不惯扭捏作态,自然是从了。


这晚确是少眠。过了三更天,那桶险被遗忘的洗澡水得以二次利用,这一回是二人与共,水还溢出去好些。方多病扬着下巴宣告:我要把你煮了,老狐狸。露出那一截润白如玉的脖颈上三三两两深深浅浅梅花印痕,显然是无甚震慑力,可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装作后怕将一身腱子肉缩成一团奋力把自己塞进小狐狸怀里去,只当一不小心就打断了对方运行中的扬州慢:“一煮煮一窝……一锅呢,方小宝。”方多病扶着桶沿,给他挤得都要气笑,埋怨道:“你也不怕这桶给你挤崩了。”哪能够?李莲花心下痛快,没禁住脱口而出,当初可是特意挑了一特大号。方多病当真笑出眼泪来,说你原来就宵想本少爷。


潜意识做的决定,也不是不能算我头上。总归是我心。李莲花打定主意,身体力行演示何谓最实惠经济选择,方多病个惯会花费的大少爷哪里受得住,没多时就把他背给挠得更花,嘴巴艰难拾空,边喘边嚷嚷:“水已经够热了。什么至阳至纯扬州慢,内力是给你这么用的吗?”李莲花心想,我这会儿是用来治你的呀。张嘴却道:“乖徒儿,你且仔细体味,我使的是苏州快呀——”


眼看泪满含情目。秋日胜春朝。


夜里这般嬉闹,睁眼就是过午。仓促下了点面条,佐以青菜几棵,再煎鸡蛋二三,牵强是有荤有素又一餐。李莲花又在洗碗。李莲花总在洗碗。这也是分工?不曾有说好。转眼间方小宝又成一溜烟儿。李莲花把抹布一摔:我还真不洗了!其实就两个碗,只差冲净了。难不成指望狐狸精?还是洗完擦净了。解下系袖布条,理了理衣襟,李莲花慢吞吞步下台阶,思前想后,走之前先平了昨日为难自己小孩的浅坑。不着急,晚一步小宝还能跑了不成?后来者居上,他李莲花多出这十来年的饭并非白吃,远远地追一个方小宝又有何难。既是出了名的天赋异禀,——这段日子他已十分擅长去追。


虽说近来不时有雨,冲刷得路面尚算清净,但见方多病一身锦绣,端方坐于路牙子之上,仍是有些格格不入。遑论他身旁还蹲着两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正眼巴巴望着食盒内的糕点猛吞着口水。周遭人事倒是照常运转,连最近的一档小贩都只顾整理摊上的竹器,显然这出奇的画面多见了几回就不再新鲜,方小宝确乎常会这新交的朋友。这会儿他刚好饮过一口水,腮帮子鼓囊囊,一面收起水囊一面招呼道:“我吃不下了,你们怎么不吃呀。”


年纪稍大的乞儿暗哼一声:“你天天就吃这么点儿,就不知道少买点?”


小的那个不吭声,其实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早已专心挑起了甜糕。


“谁叫这莲香楼糕点这样多,直叫人眼花缭乱,样样都盼一试。再说啦,卖糕点的姐姐同我说要买够了才送我匣子呢!我总不能就那样在手上拿着在街上走呀。”


大童翻着白眼,好似反问:怎的不能?方多病约莫是没看见,他忙着给小童当参谋呢,指着一方桂花糕说这个好吃,你尝尝。目光落到傍边的莲花酥,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掏出张软帕仔细捏一个包好了,又依原路收入怀中。大童目不转睛:这不是很知道法子么?却听很亮的一下掌声。小童高兴地一拍手与方多病嘻嘻笑:“真的好吃!”


方多病以拇指替他擦擦嘴角,微笑着说:“那是自然,我何时骗你?你且一个个慢尝。”又吩咐大童:“末了这食盒可拿回楼里去兑掉,要银钱还是糕点,全看你们欢喜。我不日即将启程,此事只好托你跑一趟了。”


小孩子只听见自己想听的,忧愁浮上小脸:“你也要走了吗?”


方多病回:“我不去好远。不过是扬州。也许……”念是他们此行未必会走回头路,“他日有相逢。”


“噢。”小孩儿听了个一知半解,不自觉鼻子一皱,掉了几滴眼泪。方多病“唉呀”一声,呵他道“怎么哭鼻子了呀?”又摸出一方帕子来给花面猫擦过一遍脸。


花面猫不是故意要哭,不过是心这么一揪,豆大的眼泪就坠下来罢了,好容易让方多病吸引了注意力,满眼就只剩好奇。这个人身上到底有几张手帕呀?


方多病没作声,也非故弄玄虚,他是一下子也没数过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将用过的手帕一角塞进小朋友的领口里,现成一件小儿口水巾,“送你啦,”他拍拍这小小的胸膛,一副哥俩好模样。小童握起拳头一通乱举,看不出什么意思,只道是快活。


余光中望大童却是皱着眉头。他犹豫片刻,抬手一番摸索,自冠上摘下两颗银珠置于掌上递到大童眼前:“你且收着。等等——”未待对方反应,他忽又从发带中抽出一丝,把两颗珠子穿起打结,飞快地往小童脖子上一挂,而后将其塞进了衣底帕下,好好地藏住了。“好生收着,别叫他人抢去了。”他低声叮咛,“我知你们心有傲气,说不准来日就是丐帮长老,到时候还得请你多关照呢!俗话就常说‘出外靠朋友’嘛……”


“朋友?”


方多病看那眉头深锁,没忍住屈指在那之上轻弹一记:“当然是朋友!我们都一块儿吃过那么多顿饭啦,没吃酒是因着年纪小,总之已经算很好的朋友了,自然要互相关照。银珠两颗当是我赠友人。若然是遇到了难关过不去,只管去任意找家无忧钱庄或是何家当铺,换点银子吃食,或是一份工也行,反正,会有人帮衬你的。”


“友人赠我兄弟信物。”那哥哥低眉,“我们却没什么可回予你的。”


“真笨,”方多病笑得眉眼弯弯,“你们只要认得我不就好了?本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自问是相当好认的。唉,再是低调,从来就没有瞒得过谁……我不欲添麻烦,麻烦尽来寻我。来日再相逢,你们可要帮我呀。”


李莲花和那无语的小哥同时看了眼满满一匣的糕点,又看看穿金戴银玉满腰的方小宝,不难与一个孩子共情,心道我家这个本身端的是个最大的麻烦,偏偏是因为他过分招人稀罕,甜到入骨,正巧敝人嗜糖,自是甘之如饴。


江湖传闻,多愁公子广发无事牌,持令者可与天机堂请一愿。孰知这人人梦寐以求之物不曾具其实,乃是这位散财童子如开善堂一般慷慨馈赠,又拟菩萨自解金身,悲悯众生苦,不止于江湖。至纯至善,至美至真。方多病并不自知,往往无心之举,竟是误传甚广,且神乎其神,不过随性而行罢了,这段古若是掐头去尾叫他凑巧听去,说不准还要朗朗叫声好。


李莲花慢步至他身后,抬手扶正他发冠。又紧了紧发绳,末了以指作梳,理顺那又长又直的高马尾。方多病并不讶异,甚至心安理得,这一点也不稀奇,他认得李莲花的脚步,正如李莲花认得他的。反倒是对面两个小乞儿,惯在街头讨生活,对于陌生面孔尤为敏感,全凭方多病的自得令他们亦对来人放松半分警惕。年纪小的那个,并非更大胆,天真者无畏,歪了头疑问:“你是谁?”


“我与你们一样。”李莲花微笑答应,“不过在从前。”


小孩眨巴眨巴眼,“他也给你珠珠吗?”


李莲花心道,何止,我欠他半生的眼泪,一车金豆,满楼珍珠,蓄起来已足够把莲花楼冲回海里去,却化一叶轻舟载我还。只说:“差不多吧。”


“你卖了好多钱?”


李莲花摇头,“换来一餐饭,”方多病亲手做的,“一份长工。”


“划算哦。”


“也许。”方多病扑哧一笑,“他现在给我打工呢。”


小孩的脸突然亮起来。“我也可以吗?”即被大孩子捂了嘴。嘘,他们从那双谨慎的眼中读到,别乱答应。


“不行哦。”李莲花笑咪咪地摇头,“已经有我了。”


方多病借着他手起身站稳了,说你跟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回去了。李莲花还要和小孩眨眨眼,好似在说,你看,我都归他管。走好远,方多病才想起来与他说道说道:“你几时卖身给我了?”


李莲花正色曰:“嫁狗随狗。”话音未落已由不住笑了。“你不还顺着我的话说呢。”


方多病说与他搭档探案配合他张嘴就来已成身体记忆,老狐狸惯会诓人。听是有一丝半点怨怼,看方多病却是蛮高兴模样,摇头晃脑蹦蹦跳跳的,马尾随之一甩一甩,总归还是个半大孩子。


如此甚好。


方小宝无须着急长大。李莲花但盼是永葆天真。


方多病循例盘查:你几时出的门,见的什么人,来镇上为什么。银钱是足的,米缸是满的,老狐狸尾巴一竖,他就知多半有蹊跷。李小花笑吟吟的模样叫他寒毛直竖,白白后怕紧张了好一会儿,人却道是来寻他的。方多病原本也不指望当真能问出些什么来。这家伙信口开河、出口成谎,惯会诓他方多病,但得此应答依旧有些不满,由不得眉心一蹙。


李莲花略有一些懊恼,这年头实话实话,也见不得好用,他在方小宝这儿栽了个十足。好在他不算毫无准备,怀里摸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来,献宝一样递往小孩儿面前去:“好吧,果然瞒不得方大刑探。并非为糖。给你买了酥饼,芫荽牛肉碎的馅儿,你最喜欢的。”


方小宝横他一眼,哎呀凶巴巴的,恶狠狠道:“我就晓得!……明明我才满上糖罐子。”李莲花又替他将油纸层层去了,露出还温着的酥皮,散着浓郁肉汁香味,方多病看看他又看看饼,终于低头咬了一口。接是不要接的,气在头上,反正李莲花有手。就要李莲花。


不过如此一来,他既吃饼,又不愿动手,免不得慢了节奏,渐渐与李莲花同了步调,莫说是正中李莲花下怀,这都差不多是直接到人怀里去了。但方多病惯于这般接触。他从小不缺宽慰与拥抱,虽说与陌生人打交道总还讲些分寸,李莲花却非一般人。方多病与他一见便觉亲近——后来果然是久别重逢——片面之缘已对他卸下心防,同行熟稔后少不了勾肩搭臂,阴差阳错天上掉下个阿飞,更是早早地被动接受了同床的现实。


——也不尽然。毕竟这床是方多病自个儿爬的,作出这等大事时他十分清醒,就是不愿与自大狂一屋还睡地板。李莲花的床比二楼的要小上一些,但显然装得下一个他,只要方多病动静小些,就不可能掉下去。小少爷对此自信满满,他睡相一贯乖顺,按他小姨的说法,熟睡的方小宝安生多了,完全想象不出白日里这小泼猴能皮得翻了天。


李莲花不置可否。方多病偷偷摸上床的第一晚,心里再三强调要悄悄早起,结果是半梦半醒之间闻到米在粥里开花翻滚,眼睛猛地一睁,只得自己一个平躺在床,被子好心拉到了胸前。逮个正着。李莲花说他一时挤得自己要掉下去了,一时仿佛要骑马,腿脚一跨不曾想那是谁的腰。方多病小口喝粥,心怀愧疚,不敢吱声。只是哀伤:真要上楼睡地板?地上很硬。


李莲花的床就是软不到哪里去,至少是一铺床。但李莲花不愧为李莲花,是他方多病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人,不止替他置好了枕头,还异常大方极其义气地表示唯有是我勉为其难收留你。


当然这莲花楼本就是他的地盘,可李莲花字面意义上张开了怀抱。方多病由他搂着,果然二人都在同样一张小床上睡得很香。方多病不无得意,本少爷睡觉就是这样乖。想在家中也是如此,娘亲抱过小姨抱,大家都说小宝最好抱,方小宝不疑有他。


阿飞的表情古怪。方多病悄声问李莲花,李莲花和他笑说:如同便秘。方多病笑出声来,对、对,正是如此!活该。谁叫他抢我鸡腿。但他还是善良地去给阿飞买了点巴豆。唉,花了好些银钱呢,虽然是李莲花的墨砚下拿的。阿飞都不知道珍惜,给他倒杯茶吧,他倒好,全撒了。得,白花。方多病也曾暗自想,臭阿飞面色这么臭,也许真是臭的。这话他还没找着时机讲一讲,自大狂就从阿飞变成了笛飞声。更不好讲了,他在心中细叹,可怜的阿飞。


还是直接下他米饭里吧。


方多病想明白了一身轻松,就着李莲花的手慢条斯理地吃了小半个牛肉饼,期间步态轻盈又自如地躲过去一众水洼。也曾有两分犹豫。出了城路更难走,车辙横行,泥坑满水一个连着一个,任是方大少爷也生起绕道心思。李莲花见他一时为难模样,似小狗遇了汪洋,煞是可爱,欲笑不能,假意相问:“怎的不走?”方多病听了却急,心中给自己打打气,咬咬腮帮子就要往前冲。更是哭笑不得。李莲花自然没法把人按住,好在他原先抓饼子主要用的另一个手,还有一手闲着,得以把小狗一揽而不在华服上留个巴掌油印,携宝翩然去,一跃五丈余。然嘉奖未得,却遭人拍掉爪,方小宝圆瞪的眼睛将他上下端详,逐一算道:“你一身内力不知道省着用,尽干些琐碎小事。”


他们分明晓得施轻功无须内力。不过愿打愿挨,李莲花直表冤枉:“小宝之愿怎算事小。”


算他识趣。方小宝闻言不自觉点头微笑,顷刻即止,好容易摆个严肃脸:“那也不行。”


“自是听你的。”


方小宝“嗯哼”一声算是应了,伸出一个指头直戳他心口:“无事献殷勤。进城就为一个饼?我不信。你又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


“怎生说‘又’?”李莲花眨眨眼,“我何时……”


方多病便在他心上数指头。哪能数尽,横竖不过一指换作一手,轻轻覆他心上,好似是把他放过,无谓一一计数。李莲花自知这上面多少理亏,过去他三番四次把人落下,对上那一回更是险些丢出心病来,方小宝即便是如此拿捏他一世,他也是认的。


他人静下去,一颗心紧贴住柔荑反而荡起来。


“你心跳好快。”方小宝怔然,“你又瞒我。”


哪里瞒得了?心都愿剖开来。甚至用不上,假使再急切一些,它就要兀自从胸膛跳出来,迫不及待落他手里去。李莲花轻叹一声,如实招来:“小宝近来似有心事。我难免忧心。”只差没把“我跟了你一路,我无悔”写脸上了。


“我?”方多病讶异,“哪有!”


仿佛李莲花记挂他是理所应当,(事实如此,)多愁公子此下不见愁滋味,却是迷糊得很哪。李莲花好心提示:“你几乎天天到镇上。”


李莲花心里已有大概。他向来观察入微,善于发现,最早方多病便佩服他这一点。而对方小宝,他又是十二分认真与一枚真心,难以大言不惭说自认比方多病更懂方多病,总归是大差不差。


“是因着那两个孩子。”


他与单孤刀幼年流落街头事,到如今已算不得什么密辛。何况是心地善良的方小宝,深知内情,又与他二人各有牵连,见了一双小乞丐,心生恻隐再寻常不过,那始终是他生父,而自己又该死地挂他心上,念旧人也属理所当然。


就连李莲花本人遇上这么个光景照样恍惚一刹,可那么大一个小宝在他跟前,一刹便只是一刹,过去的即是过去了,他哪里顾得上其他。


他不再是二十岁,知道天下第一徒有虚名,世事并不尽如所愿,李相夷或李莲花都没法将方小宝裹在一个茧中,再说从前他还乐呵着教人见识江湖险恶呢,而蝴蝶总是要破茧而出振翼纷飞的。


李莲花不过是黯然,即使非他之过,仍与他相关,——似乎又叫小宝伤心了。


“你总不自觉叫李相夷,也是这个原因么?”


方多病眼睛张得很大,努力地看他,又咬住嘴唇,是个李莲花总看不惯的恶习,方小宝只学坏的,伤害自己。他盯着那片发白的唇,好不容易被放过了,张张合合地,方小宝终于说道:“我不过是想,你也许是想做李相夷的。”


李莲花没能开口。方多病一手仍抵着他的胸膛,另一手捂上他的嘴。同样地,如他熟知方小宝,方小宝也差不离晓得他的旧毛病。多半是一句十年生死,说的与听的人都觉腻了。方小宝与他不悦地摇头:“我不是说那个李相夷。而是……那个,李家有二子,长子李相显,弟弟李相夷。我就是……偶或有想过如果。”


“李相显……哥哥……”李莲花不由自主喃喃道。


“那日你正是如此。”方多病笑了,李莲花小幅度动了动嘴唇没使他把手挪开,只是似乎痒着了。“我不知旁的人听见没有,毕竟都聚精会神听婆婆讲古,你我这身世之谜确实引人入胜,啼笑皆非。我反正是听得清清楚楚,兴许你甚至不自知,你低低地叫着‘哥哥’。”这会儿,他的手轻轻滑过脸颊,转而捧着李莲花的一边脸,“我听了好生难过。”


李莲花恍惚之间,不忍心他难过。发自本能,又唤小宝。


方多病捏捏他的脸。


“其实你记得的,只是记岔了。你那么小。你说谎话都是真假掺半,还骗我说有个哥哥名叫李莲蓬。莲蓬莲花,相显相夷,只差一字,你心里头都记着呢。”


他心道,是么?竟是这样么?那一段话乃脱口而出,莲花与莲蓬本就在一块儿,方小宝想得好多,那一刻他定然是什么也没想的。心可是这样玄乎的东西,在杂乱的记忆之雾里,冥冥中镌刻与记载。他记得李相显。——他可记得李相夷?


“他一定也记挂着你,直到……若非万不得已,他断不会无奈托孤。虽说所托非人,他是全无办法了。我也并非是说,我……单孤刀对你就不曾照顾,也许一场大病或处境变迁,才真的教他本性始露,我确实愿意相信他善待于你,可你过往同我说起的,或者……”


李莲花续:“或者是哥哥。”


“嗯……”方多病点点头,“我又想,万不得已,人到绝境,是否也心存侥幸,怀有一丝渺茫希望?或许,他也没有与你道别。”李莲花不须问,方多病接着说:“或许,不是来不及,而是舍不得。我只要一想,他是你的哥哥,你的心记得,你与他相近,并不稀奇,我只要一想……就好难过。但是就没那么害怕了。你要是舍不得……”


“我是舍不得。”


“……但凡还有一口气,我都会找到你的。”方多病说,“不过还是有一点点生气。”


他掐着李莲花的脸颊肉往外扯了扯:“李相夷,你好样的。”


尽管方小宝满张小脸上都写着“本少爷气在头上快来哄我”,李莲花还是大吃一惊,方小宝啊方小宝,兜了一圈居然把自个儿哄好了,省了多少事,可真是个宝。他低头衔着那柔润唇珠亲了一亲,小少爷捧脸的手就自然而然勾上他的脖子,乖得有点出人意料。但这样的亲近并未如他所想地深入,方小宝门户紧闭,还要一点脸,不做城郊野鸳鸯。他照样亲得方小宝湿漉漉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不由叹兮:“我说方小宝,没了你我可怎么好……”


方多病掌心稍稍用力往他胸膛一推,一个转身把他挣开,神气十足道:“看你还敢不敢抛下本少爷!”说罢蹦蹦跳跳地避过大大小小的水洼走了。李莲花“哎”地一声,问:“跑这么快做什么?”又叫他等等。


方小宝回过头来朝他扮鬼脸:“你不是很能吗?你能赶上。”


“这、你不是不准嘛?!”李莲花急忙追上去,“还剩这么一大个饼,你才吃了几口,便不吃了?”


“你这会倒听话。”方多病偷偷瞥他一眼,“吃不下了。你吃。反正有芫荽!你也爱吃的。”


“你这小孩!”


李莲花袖子一甩,边跑着,边啃了一口饼。


好吃的,还没凉,就是差点噎着了。


方多病大约瞧见了,迟疑片刻,还是跑了起来。少爷他只许自己放火,使了点轻功,窜出去像一只羽毛泛光的翠鸟。


他三两口吃完了一个饼。拍拍手意思意思,反正该油还是油,到底还得回家去洗。


小鸟儿领先去好远,不时歇一歇脚,实是向他观望,为他停留。


便这般模样,一前一后,不紧不慢,你追我赶,犹如嬉戏,不多时,莲花楼的轮廓已是隐隐约约入眼帘。


狐狸精正打盹儿,嗅到了味,汪汪两声算是迎着方多病,敷衍却到位。方多病很吃这一套,高高兴兴地揉起它的脑袋。


倦鸟归巢。


倘使近乡情怯,未若归心似箭。


李相夷踏风而行,怡然走入好景中。


只见他悠悠将手洗净,方多病扑他背上正正好。眼下他是忙中有序,两手往后一捧,以腰发力一颠,便使得明珠从容落于掌上。


“你又拿我擦手!”方小宝嗔道。


“小宝送上门来,”他存心使坏,随手一捏,“我何乐而不为。”


“李小花!”


方多病好易害羞,一通乱扭就要下地。


事实怎的由他。李相夷任意妄为,李莲花虑周藻密,——方小宝只管贴上来,殊不知这一趟人间路,他是再也不会放手了。


料是小宝也情愿。


鸟儿成双对。













这一篇写得不顺,(行文中应不难看出,)磕磕绊绊,总算大功告成。

一个莲花会错意但没全错的故事。


李小花:可怜小宝,他念我与单孤刀——

方小宝:相夷好;狗贼坏!哥哥也好……


李莲蓬:我是死得透透的了,我这个小老弟确实值得拯救一下。

方小宝:汪汪队立大功!




龚越

活溺(上)

原作:金光布袋戏

配对:神蛊温皇/赤羽信之介

警告:单性转,生子,重要角色死亡。

——事实上,作为一个尝试,本文颇为阴间,并不适合需要警告的人群观看。


老头已经去世两年了。


他的死不能说很安宁,但也动静不大,像一块石子丢进水里,荡起一个波,旋即就沉寂无声了。年纪大了,自然而然就有了阿尔兹海默。他当了一辈子聪明人,死前却连自己都不记得,过得一塌糊涂。都说得了阿尔兹海默的老人会变得脾气很坏,老头倒更像是本色出演,折腾得我苦不堪言。半夜回光返照,他从床上爬起来,手卡在陪床的我脖子上,像一棵老树遒劲的树枝,我一个激灵醒了,那张阴鸷的脸扎进我的视野,缠上来,挣不开,我被掐得翻白眼,像条...

原作:金光布袋戏

配对:神蛊温皇/赤羽信之介

警告:单性转,生子,重要角色死亡。

——事实上,作为一个尝试,本文颇为阴间,并不适合需要警告的人群观看。


老头已经去世两年了。


他的死不能说很安宁,但也动静不大,像一块石子丢进水里,荡起一个波,旋即就沉寂无声了。年纪大了,自然而然就有了阿尔兹海默。他当了一辈子聪明人,死前却连自己都不记得,过得一塌糊涂。都说得了阿尔兹海默的老人会变得脾气很坏,老头倒更像是本色出演,折腾得我苦不堪言。半夜回光返照,他从床上爬起来,手卡在陪床的我脖子上,像一棵老树遒劲的树枝,我一个激灵醒了,那张阴鸷的脸扎进我的视野,缠上来,挣不开,我被掐得翻白眼,像条脱水的鱼,原地拼命蹬腿。掐到一半,人去了,我最后还是从他手里捡回了一条命。


等他火化了,我抱着他的骨灰盒站在火葬场门口发呆,觉得那焚烧的味道也呛人,就像老头掐我脖子的手。老头的骨灰盒是他自己备的,火葬场是他自己订的,遗产是早就分好的,至于他的骨灰,那是要和我妈埋一起的,我就是骨灰盒的搬运工。回了家以后我抱着他的骨灰盒哭,眼泪哗啦啦地流,仿佛要无知无觉地流干了。偌大一个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声音到处回荡,越哭越惨,越哭身上越发冷。人生头一回哭,我就哭昏过去了。我和老头一辈子没什么感情,但没了他,我一想到以后我都是一个人,忽然也觉得没什么活头。


坚持过了两年,每当我感觉日子有变好的时候,我的过去就又缠上来了,噩梦像老头掐着我脖子的手,要让我在空气里活活溺死。



第一个梦

上小学以前,我没离开过东瀛。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待在东瀛,放学了就在大宅的院子里玩,院子里有草、花、野猫、鸟、池塘、青蛙和一个灰色的墓碑。房子是黑的,墙壁是高的,但日子过得很快活。


那时候,我和爸妈住在一起。这个家里的每个部分都是有迹可循的,它像一个活着的躯体,一呼一吸,都是活着的规律。


我妈每天早晨出门工作,从我有记忆起,她在玄关换上高跟鞋时,客厅的挂钟指针永远指向“7”,是毫厘不差的。家里的家务都有专人负责:做早餐的女佣会在六点和八点做两份餐,做完后就会离开;做清洁的女佣会在九点到十点间逗留,但绝不会超过十点。


偶尔,我晚上睡得太早了,因此早上也起早,会和我妈一起吃早餐,那都是千篇一律的——端坐在餐桌边,等待早餐,合掌,吃完,等女佣将餐具收拾走。不会有剩下的食物(因为女佣早就对家里人的食量有把握,哪怕我当日胃口不佳,我妈也会帮我吃光剩下的食物),不会有多余的交谈(因为食不言的礼仪),每件事发生都那么自然,又那么规律,像呼吸一样。在出门前,我妈会化妆。她在家中时,通常不作粉饰,随意地袒露脖颈与胸膛,从不保留她的柔软,就像每个东瀛家庭里回家后便开始放肆的男人,只不过别人看不出她的放肆罢了。我会坐在沙发上看她化妆,弯弯的眉毛,殷红的嘴唇,连眼睛里面都不带着笑了,她的手在脸上一抹,那柔和的弧线就变成尖锐的角,要让人远观心惊了。


要说这个家里唯一的异数是什么,那大概就是我爸。那时候,我说不出他像什么。现在却想,他就像一根不知何时会放松的弹弓,射出一块磨得尖利的石头,让你破骨流血;又像是悬在这个家上空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有他或没他,不会有任何差别,但你必须要牢记一件事:他在。


我妈家是传承悠久的东瀛大族,行事传统且保守。那时我以为我爸是上门女婿,这在东瀛也不算少见。我爸很少出门,平时只躺在客厅看看书,或者写些东西。他和我妈睡在同一张床上,每天起床的时间却飘忽不定,八点的那份早餐是专门为他准备,但他吃或不吃,旁人也无法揣测。同时,我爸是个很喜欢清静的人,他待在哪里,周围两三米不能有人,打扫工作都要在他离开后再做。偏他又是个很不规律的人,今天待在沙发上,明天就可能坐在地毯上,做事十分随性,却要求所有人为他周全容忍,因此,大家都对他颇有微词。但我爸不在意这些,他不在意打扫的人,不在意房子,不在意规矩,他只在意我妈喜欢他。每天,他一定是全家最早发现我妈回来的那个人,但他也一定是全家最迟和我妈打招呼的人,我妈在换鞋,他躺着看书,我妈和女佣打招呼,他躺着看书,一定要到我妈特意走到他身边,他会装出一副才发现的样子,亲热地将我妈拉到他怀里,等人都贴在一处了,才靠着耳垂抱怨一句:赤羽大人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妈对我爸真没得挑,她养着我爸,宠着我爸,从来不搞暧昧和外遇,连出门喝酒都不多,我爸要什么她都给,她对我爸生气从来不过夜,把我爸嘲讽进地底里第二天也一定会道歉。相比而言,我爸就显得很恃宠生骄、胡搅蛮缠了,他总是莫名就对我妈闹脾气,一闹脾气就冷战,这种时候,不和他说话他会更生气,但和他说话,偏偏他的舌头毒得厉害,哪里最伤人挑哪里说。但我妈总归是不和他置气的,我妈特别会哄我爸,每次我爸被哄好了以后,我妈都会带我们一起出去踏青,说是老待在家里也不好。踏青,我很喜欢,可以放心地跑来跑去,不用被训斥,还可以和很多人说话!


虽然我和我爸总是一起待在家里,但我们其实很少说话。我通常都在院子里玩闹。如果我想要和我爸说话,需要在三米外叫他一声“温皇先生”,如果他有回应,我就可以说,如果他没有回应,那就不能说。这个规矩是我妈定下的,我们家规矩一向很多。大多数时候,我爸是不搭理我的,偶尔他会陪我玩拼图(又或是看我玩拼图),说我太笨,不像他,也不像我妈。我闹过,和我妈告状过,后来习惯了,也就无师自通了反唇相讥,说你才笨,看不出我这就是像你。


我爸听了就笑,他把我拎起来,扔到镜子面前,又蹲下身,手按在我的脖子上,他说,你看,看自己。我从不知道他的力气这么大,他的手这么冷,掐得我后脖颈痛得要命,我扭不开头,叫不出声,被他压在镜子面前,心惊胆战地去看自己的脸:黑头发,灰眼睛,一张在我们家里显得很平常的脸,但出门后,常常会有人夸奖,现在充满着惊恐、扭曲,由内而外地透着丑陋。我爸就在边上,他的眼睛像漆,黑得发亮,他没有任何表情,笑容褪得干干净净,可是,哪怕如同退潮后的海岸般嶙峋,他仍然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我那么怕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我已经害怕到变成一个丑陋的东西。我爸松开手,站起来,像一棵拔地而起的高山,我双腿发软地跪在地上,什么都看不到,拼命地思考,我妈还要有很久才会回家,我没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我小声地叫他:温皇先生。对不起,惹你生气了。


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摸了摸我的头发,像在摸一只小狗。他不生气了。我如蒙大赦,全身的力气都去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讨好他。


那一刻起,我意识到,这个和我朝夕相伴的男人是一个狰狞的怪物,他疏离又极具风度的谈吐,他俊美风雅的皮相,仿佛一张薄薄的画皮,只用手指轻轻一碰,便会破出缺口。而每个戳破他的人,都必须为此付出相当的代价。


当时,我还不怕他。因为这个家里有我妈。只在我爸发难半小时后,我妈像一个英雄从天而降。她应当是赶回来的,风尘仆仆,连妆都没来得及卸,眉头紧皱,红发在空中扬起,像一捧倾倒的火焰,倏然就从我眼前穿过了。她打破了她曾经的所有规矩,拎起了我爸的衣领。


我妈发怒的时候同样很吓人,尤其她仍带妆,一丝不漏,穿着一身量体裁衣的西装,从笔挺的脊梁到挑起的眼角,勾勒出极强硬的线条,仿佛一柄锋芒毕露的刀,抵在那个男人颈间。我缩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但因为这怒火不是对我,心里又有些痛快,仿佛有人帮我出了口恶气,从今后我又能够以常态面对我爸了。


但我爸何许人也,他被攥着衣领,就势搂住了我妈的腰,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沉醉痴迷,深深望着我妈的眼睛,叹息般说:赤羽,你这样真漂亮……。他的手顺着腰线向上,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抚过我妈的脊背,究我一生,再不曾听过这样的声音——冰冷的,深情的,残酷的,眷恋的,满含欲求的,他的情绪无法分辨,但他的手不曾松弛,牢牢将他怀中的女人扣进怀里。

他们的躯体相接,像在依偎,又更像纠缠,仿佛两棵枝节缠绕的树,已经有某个部分生长在了一起。他们掠夺着彼此的养分和空间,以此作为乐趣。


“你生气,为什么生气?”男人问,“难道这就是——为母则刚?”


“我生气的原因,你难道不明白?”女人反问,一掌抵在他胸膛,冷喝,“问问你自己的心!”


“好残忍的话。”男人笑着贴上她的胸脯,温驯犹如黑色的羔羊,胳膊却收得更紧,“大人难道厌倦温皇了吗?我们之间……还容得下别的吗?”


女人喘息几声,高昂起头,盛气凌人:“温皇,你破坏了默契。”


“我心焦灼呀,好像久旱的山间。”男人用牙齿解开她的扣子,自前向后衔住她的喉咙,声音含糊而暧昧,“如此焦渴,又哪里能够自制?赤羽大人……还需先付清价码才行。”


他们是两团阴影,两片嘴唇相贴,在我眼中媾和、变形,最终,怪物将女人吞吃殆尽,又在残骸上诞生了两个人形。


怪物不情不愿地低头,我大仇得报。



第二个梦

我是谁?这个问题,直到我们家搬到桐山神社后,我才有了一个答案。桐山,这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但我顺利地用唇舌发出了这串音节。从今往后,我也是桐山家的孩子。我妈这样告诉我。她牵着我的手,在神社里漫游,难得空闲轻松的模样。


她说,神社是她少年时居住的地方。话音刚落,我爸忽而从某扇门内走出,吟吟笑着,手里还握着一把靛蓝羽扇,用恰好够我们听到的声音说:我也很好奇啊,赤羽大人长大的地方。


神社平日里有人打理,只是为我们家的搬入收拾出了一片空房间。我独自一间,我爸妈同一间,还剩下好些屋子,用来摆我们带来的物品。搬家辛苦,本以为我爸会先睡上一觉,没想到他却走出了屋子。我们顺着小径向林木葱茏处走去,穿过枝桠的掩盖,神社之后,赫然是一处弓道场。我妈颇为郑重地向我们介绍:这个弓道场是她少年时与兄弟姐妹一起训练的地方,于她而言意义非凡。


我对这处弓道场好奇极了,但我爸却不如何在意。不过,我妈本就只准备向我介绍,见我有兴趣,就带我换上了一身弓道服,仔细地替我系上袴装,我原地转了转,感觉很是神气,兴奋地跑了两步,又被我妈喝止了。


弓道有弓道的规矩,我妈一一向我演示这些规矩。


踏足,构身,人的姿态也如同弓一般舒展;

备弓,搭箭,正面举起,她的目光、肩膀、箭矢、地面,犹如四道平行直线,延伸向远处的木靶;

拉弓,手臂向两处张开,弦已经紧绷,一截手腕稳若止水,目不转睛;

会,离,仿佛只在一刹那,一片寂静中,铮然弦音响起,箭矢破空飞出。

远处,惊飞的鸟儿振翅向夕阳,分风劈流,扎进木靶的厚重声音随之传来。


弓在我妈的手中转了一圈,又回复原样,弓弦仿佛带着颤动的余音。她微微眨了一下眼,如从那一箭中抽身,转头问:如何?


毫无破绽。我爸抢过这个本不属于他的问题,他不知何时精神了起来,按着我的头将我塞到后面,侃侃道:姿态很漂亮,像在画一条直线般干净利落,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唉呀,赤羽,你专注在那个木靶上时,真真是心无杂念,超然物外,让温皇好生嫉妒啊。


我爸惯常的花言巧语,但这一次,他说得没错。那样集中的专注力,仿佛心与箭已经成为了一体,无可挑剔的姿态,和无可挑剔的心,用“毫无破绽”来形容,真是恰如其分。


我妈问我:你想要学吗?


从此后,我每天就多了“拉弹弓皮筋六百下”的日课。那时我已经开始上学,却意外没什么朋友,和我爸妈待在一起久了,不知何时,我也习惯了清静和规矩,小学对我来说太吵闹,又太混乱,比起和同学待在一起,我更喜欢一个人拉弹弓的感觉。一松,一弛,每一下都能够在手、在皮筋上留下痕迹,这样的感觉让我很舒适。


不过,我也认识了一些新的人。比如我妈的义姐,西剑流的首席会计师,天宫伊织小姐(因为她居然还是未婚);再比如我妈的下属,譬如神田京一、衣川紫一类,虽然记住这么多名字很吃力,但我还是记住了他们。


我们家里很少有人进出,但神社里就要自由得多,何况前后院离得相当远,我爸听不着一点声音。


有时,我妈会让我陪一陪客人,客人们大多称呼我为“桐山少爷”,只有天宫小姐例外,她会叫我“薰君”。我一直很喜欢我的名字,提起这件事时,天宫小姐似乎有些惊讶,问我原因。其实原因有两个:一、我是搬到神社后才有了姓名,之前在家里,大家都只叫我“少爷”,又或者如我爸这种不讲礼貌者,直接喊“喂”,让我很不自在;二、薰这个名字,恰好和我很喜欢的动画角色一样,虽然是个女名,但很帅气。我只对天宫小姐说了第二个理由,因为第一个原因是我们一家的秘密,就算是我妈的义姐,也不能说。


秘密,这个词很适合我们家。我妈,如果她不想说某件事的时候,哪怕是我爸,也很难从她嘴里撬出一点内容,她是天生的钥匙保管者和面壁人,我爸称之为“锁盒成精”;我爸,历来将神秘主义奉为圭臬,嘴硬之余,还善于糊弄了事,做每件事都要故布疑阵一番,圆滑如一个盛油的葫芦,我妈称之为“油吞童子”。他们横亘在我的生命中,就这么倾轧过去了。


很快,我拥有了自己的一张小弓。升上二年后,又有加入社团的机会,虽然不习惯人群里的吵嚷,但和部员一起练习弓道的感觉还不坏。四年的时候,我结束合宿回到神社,发现我们家的房间周围有其他人的踪迹。我妈出轨,绝无可能;但我爸,他也是不可能出轨的。据我对他的观察,别说和其他女人交往了,就是和其他女人聊天,他都会嫌麻烦吧。


那么,徘徊在我们家周围的,只有可能是贼了。


我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只看到了一个洁白的背影。他没有穿上衣,落下的银发,像雪,散在山峦般的肩背,淡得几乎没有颜色。身形高大,肩颈到脚跟匀称而流畅,如一笔泼墨信手而成。在他面前,放置着大理石的模糊人型,一样洁白,一样凛然。


屋内悄无声息,我也不由屏住呼吸,不敢在他背后发出声响。漫长的寂静,不知多久,我已经开始感到疲惫,注意涣散这个男人的手终于动了起来,在大理石上敲出一个清脆的声响。


“叮”,很轻的一声,完全听不出这一下之前,曾有一段漫长的酝酿。

但这一下仿佛浑然天成,让一团模糊的人型,突兀地现出一点真影。


空气中飘着粉尘,碎石滚落在地,我坐在门前打着瞌睡,夕阳的光照进昏暗的屋内,也唤醒了一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人。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过了头。那双眼睛,像深夜的猫儿,又像托盘上沾水的紫葡萄,酝酿了漫长年岁的深郁与一瞬如剑的冷芒。在他的身后,雕塑那双圆弧状的、洁白的眼睛,同样抛洒了注视而来。他们的注视一模一样,毫无温度,毫无感情,甚至……会让你怀疑,这样的注视是否存在。


他从我的身边跨出房间,没有再分给我视线。


晚餐的时候我爸还没睡醒,饭后,我妈陪我去弓道场看射型,我和我妈聊起了今天发生的事,问她,附近是有其他人搬来了吗。我妈听了后就笑,她有点怀念地抱起胸,嗤了一声装模作样,然后说,那是你爸,那两个房间就是用来给他做这些的。


我很惊讶:“可他一点也不像温皇先生。”

我妈拍了拍我的肩:“那是因为你不理解他。”


“我从出生起就每天和温皇先生待在一起了,妈。”


“了解不代表理解,陪伴驱不散孤独。”我妈摸了摸我的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夜风将她的红发吹散。接着,她转回视线,替我扶稳了弓。


我搭箭拉弓,确信自己的姿态无可挑剔,让注意力聚集在靶上。我妈的声音被风举着,仿佛遥远,又仿佛极近。


“你会在弓道场找到能陪伴你的同伴,和他们一起射箭。你会知道,哪怕你的这一箭出了差错,也有人可以为你弥补。但是,在你拉弓的那一刻,无论是谁都不能陪伴你。在那一刻你所感受到的,无法与他人言说,这就是弓道。这也是人生。”


箭飞弦而出。


“啊,漂亮的射型。”我妈的语气十分平和,“像艺术品一样,令人赏心悦目。”


月光洒落在空旷的场地上,无声无息。


TBC

暄.竹.

【任赤】 牵留

站口,零下八度。

赤羽手机屏幕亮着光,显示一条短信——

遇雾,飞机误点。

任飘渺许久没等到回复,又一次确认“已读”小气泡,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路面是成片成线的光,越发接近大都市。

飞机离开了雾区,不久就该着陆。

赤羽呼出一口白气,白气不多,空气很湿。他的手冻得有些僵,知道任飘渺确认他知道飞机延误的消息,就不再回复。

四个月了,两人未见,上次见还是仲夏时节,转眼,都入了隆冬。

他实在是有些怀念。

不远处就有一间咖啡店,暖气充足,赤羽就着新的时刻表,算准时间进去买了杯热饮。

离开暖气房再次奔向寒风的怀抱,屋外的冷就更加刺骨。赤羽难得悔过,他今日很早出门,工作结束就直奔机场,穿得...

站口,零下八度。

赤羽手机屏幕亮着光,显示一条短信——

遇雾,飞机误点。

任飘渺许久没等到回复,又一次确认“已读”小气泡,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路面是成片成线的光,越发接近大都市。

飞机离开了雾区,不久就该着陆。

赤羽呼出一口白气,白气不多,空气很湿。他的手冻得有些僵,知道任飘渺确认他知道飞机延误的消息,就不再回复。

四个月了,两人未见,上次见还是仲夏时节,转眼,都入了隆冬。

他实在是有些怀念。

不远处就有一间咖啡店,暖气充足,赤羽就着新的时刻表,算准时间进去买了杯热饮。

离开暖气房再次奔向寒风的怀抱,屋外的冷就更加刺骨。赤羽难得悔过,他今日很早出门,工作结束就直奔机场,穿得可说单薄,一件天鹅绒夹克,外套一件羊毛大衣,防风不耐寒。

捂着热饮,赤羽冷成冰块的手指恢复了点知觉。

“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已经完全停稳,请您从前中登机门下飞机。谢谢!”

飞机场大厅内终是不如飞机舱内暖和,一下飞机,任飘渺就感受到冷意来袭,想着可能等在室外的那人,他难得急躁,直奔出站口。

任飘渺半年与赤羽同居,衣物用品在东瀛都备着,他没有行李,一身轻松,成了那般航班最快离开候机楼的。

室外,零下九度。

他们二人许是真的心有灵犀。

赤羽长睫上结了小冰晶,视力被阻碍,看东西也不便,干脆低垂着头。可就在任飘渺出站的那一刻,他心有所感似得抬起头,一眼与任飘渺对上。

嘴角先一步扬起,四月未见,赤羽绝不矫情,抬步朝着任飘渺的方向快走。

任飘渺更快。二人只差两米时,任飘渺毫不犹豫脱下雪白大衣两手一扬,立即盖在赤羽身上,顺势一把将赤羽拦尽怀内。

动作很快,赤羽不及反应,手中热饮被甩到地上,杯壁流出液体湿了包装袋,源源不断地冒出热气。

赤羽不比任飘渺矮多少,却被怀抱着撞进任飘渺的胸膛上。

“小凤凰,不怕冷吗?”

任飘渺一般直接称呼赤羽的姓,很少有这么亲昵的称呼,赤羽怔愣。

“唉,”任飘渺今日第二次叹气,赤羽身上的寒气他隔了三件衣服都感觉到了,就算是凤凰,这也任性了。

机场周边,两人怀抱的情景并不难得,来往路人只是瞧上几眼,匆匆离开,时间已经很晚了,天冷得难受。

赤羽眷念与任飘渺相拥的滋味,淡淡的、属于任飘渺的香气萦绕鼻尖,他躁动一日的心总算落回原处,只是一下又一下的跳动实在过于大声。被压着难受,他用手扒了扒任飘渺的衣摆,仰起脸,用鼻尖轻蹭任飘渺的脸颊。

他贴着任飘渺的耳朵,轻声提议:“我们先回去。”

那一声,又轻又小,赤羽显然不够坚决。

他们俩的怀抱,三十度。

不舍分开。

任飘渺刚受寒的脑子还有理智可言,他圈起赤羽的手,贴着赤羽的身子,轻啄他的皓腕,又想要更加缠绵,赤羽顺着他得以,配合着回应,所以任飘渺不受控制地轻吻赤羽的嘴角,一次又一次。

冰冷的、鲜艳的唇硬拽着任飘渺的理智,他稍稍与赤羽分开一些,裹紧赤羽身上那件他的大衣,道:“走吧。”

赤羽笑,捡起地面上饮品与包装,与任飘渺并肩,两人手臂粘着胶水样,满怀笑意道:“香草拿铁,你错过了。”

任飘渺本来也想笑,却一怔。

赤羽一下被拉住,停下脚步向任飘渺投去疑惑的视线。

任飘渺盯着赤羽几秒,最后无可奈何地挫败一笑。

“我的公务包落在了飞机上。”



即兴,人物属于金光,破格属于我。

小朱雀的爱称也属于我

Happy Sandra

【KTK】你的胜利

又名「美人鱼故事新编」

带孩子预警

前提:假设克洛泽当了拜仁助教(被类似传闻启发到


托尼坐在家里教莱奥写作业,现在外面不安全,他们谁也不能出门,好在房子够大。

莱奥今年刚上小学,托尼还是能教他几句,他支着下巴,想等莱奥上了初中他也就够呛了。好在莱奥是个乖孩子,基本都会,一笔一画的就往作业本上划拉,也不怎么用的到他教。托尼只用坐在旁边扒拉手机,起不良榜样。

这时候莱奥问:“你为什么要和爸爸吵架哇?”

他放下笔,转过身来,说话奶声奶气,蓝眼睛一眨一眨。

“这是很难控制的,”托尼说,“结婚哪有不吵架的?”

莱奥没有被这句话吓住,虽然结婚的经验他一点没有,他执着地问:“结婚为什...

又名「美人鱼故事新编」

带孩子预警

前提:假设克洛泽当了拜仁助教(被类似传闻启发到



托尼坐在家里教莱奥写作业,现在外面不安全,他们谁也不能出门,好在房子够大。

莱奥今年刚上小学,托尼还是能教他几句,他支着下巴,想等莱奥上了初中他也就够呛了。好在莱奥是个乖孩子,基本都会,一笔一画的就往作业本上划拉,也不怎么用的到他教。托尼只用坐在旁边扒拉手机,起不良榜样。

这时候莱奥问:“你为什么要和爸爸吵架哇?”

他放下笔,转过身来,说话奶声奶气,蓝眼睛一眨一眨。

“这是很难控制的,”托尼说,“结婚哪有不吵架的?”

莱奥没有被这句话吓住,虽然结婚的经验他一点没有,他执着地问:“结婚为什么那么坏呢?”

托尼脑袋里一下子冲进了很多词汇,但不是少儿不宜就是并不合适。他想,如果他大骂克洛泽是个傻瓜,那不足以形容可恨程度,如果他大骂拜仁是婊子,不但少儿不宜而且还是对婊子的污名化。他手摩挲了莱奥的铅笔好几下,最终重振旗鼓,反问儿子:“你在幼儿园有没有讨厌的小朋友?”

莱奥没有很讨厌的小朋友,他是个好孩子,这个问题也让他想了半天,最后才说:“我不喜欢和安东一起吃饭,他……喝汤的时候总哗啦哗啦地响。而且他吃饭看着总是很不开心,很痛苦,需要用叉子把食物捅进嗓子眼里,好像在吃药一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吃饭?”托尼问。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莱奥说,“我没办法拒绝他坐到我旁边。”

“结婚就像,”托尼摊开手,“你要和安东一起吃二十年饭。你没法换到其他桌子上,必须要和他一起吃。也没法转学,或者升到小学不见他。”

到最后,托尼想,你就会忘记他还是你的朋友,只听到他咔嚓咔嚓哗啦哗啦吃饭的声音不断扩大,你的世界里全是咔嚓咔嚓哗啦哗啦,嘴角的饭粒在脚下堆积成山,蟑螂爬上腿,他把一束叉子全捅进自己嘴里。

“你可以告诉爸爸。”莱奥在凳子上晃悠着他的双腿,烦恼的皱着眉头。

“也许,也许。”托尼说,不愿意留给小孩一个无解的问题。



但说实在的,他晚上给莱奥念睡前故事的时候愤懑地想,安徒生不是已经给了吗?莱奥缠着他问了半天美人鱼公主之后会怎么样,会不会有另一个版本的幸福结局。美人鱼公主不会怎么样,托尼腹诽,她就算有一个和王子幸福在一起的结局,估计最终也会因为是否使用对海洋生物有污染的洗衣液而吵起来。



他轻手轻脚的关上莱奥的门,往主卧走。客厅黑着灯,借着月光托尼看了一眼挂钟,已经十点钟了。不过卧室里还是没有人,托尼开门往走廊里看了一眼,果然书房的灯还是亮着。拜仁的战术会议最近喜欢晚上开,恐怕克洛泽也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作息习惯。托尼抿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假装和善的端上了一杯柠檬水,向书房走过去。

走到门前的时候他听到了他的名字,于是手顿了一下,没去敲门,是个男人在开玩笑,说米洛,这次托尼没一起来吧。

大家都笑了。

托尼不打算敲门了,他打算直接推门进去。就在这时候,门开了,克洛泽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从他手里接过了柠檬水,然后在他面前把门关上了。

“是谁啊?”好像有人问。

“没有谁。”他听到克洛泽回答。



如果他是美人鱼,在晚宴上递给王子的应该不会是红酒,而是深海剧毒汁酿的苦水上面还飘着几个烟头。

”尝尝我的心。”美人鱼对王子说。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等到半夜身边一沉,但最后还是平安睡到天明。克洛泽起来晨练的时候他醒了,但是他懒得睁眼,睁眼就要问好,问好就要说话,接着克洛泽就会在做早饭的时候多做两个鸡蛋,多榨一杯橙汁,只当他们根本没吵过架。

也不是说托尼打算和他分道扬镳什么的,只是不想睁眼。

克洛泽穿上衣服走到床边,快速的亲了他额头一下,托尼随便支吾了声,等他睁眼对方早没影了。

说来都好笑,之前是克洛泽手把手的带着他九点半就上床,现在也是克洛泽在书房熬夜。



美人鱼在新冠肺炎流行期间带着她和国王生的小女儿去海边度假,都穿比基尼。媒体拍了照片登上头条,美人鱼耸耸肩说这没问题啊,我们又没有肺。

这不重要,国王绕着桌子团团乱转,重要的是你要给我们的公民树立一个正确的榜样。你告诉他们你就没有肺,他们就能懂吗?你付起社会责任了吗?有研究证明你不会携带病毒吗?

你认为他们连这个都搞不懂,美人鱼说,玩着手机,她女儿站在她身边,还好意思管他们叫公民,你就是当他们是傻子,还当我也是傻子。

亲什么亲,美人鱼躲闪着,不要试图用温情的惯例去搪塞我。去一边的吧,我要自行隔离去了。



当然接触孩子确实是托尼的错,他事先看了几条队里发的新闻,但那时候西班牙人普遍也不怎么重视。托尼没那个意识,回家了洗了手就去抱抱莱奥。

再说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后来想,信任外面的保姆去照顾孩子然后自己隔离?

但不管如何也是克洛泽在电话那一边磨叨了半天,让他仔细回忆从小学接孩子回来以后有没有身体接触有没有消毒,最后克洛泽含蓄的问起他的身体状况来,托尼气的够呛,觉得这就是隐晦的批评,说你当上助教以后倒是挺会训人了。

“果然又是这个事,”克洛泽说,可以想见他正在德国的家里穿着拖鞋到处乱转,他气急了倒是笑出来了,”果然你就在乎这个事。”

这远不是他们这几天冷战的唯一缘由,但别的托尼也懒得想了,想了就是翻旧账,翻旧账就是不成熟。他在克洛泽面前什么错误都能犯,但是幼稚就像把他剥光,面上火辣辣的。

他根本不在意他们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根本不懂陆上的事情。”国王说,“你只是个幼稚的小鱼。我养成了你,我塑造了你,对我的爱让你有了双腿,能够站立。”

“那也是因为我有爱,我有想要完成自己的决心和勇气……”

“你以为只有你吗?”国王说,“你真以为我在地上的人和海里的鱼眼里不受欢迎吗?在我当了国王之后,不止一个你的姐妹向我示好,我甚至还收到了巫婆发的短信,说她实际上长得就像凯特布兰切特。”

“这当然只是开玩笑的,宝贝。”国王又接着说。



可是米洛毕竟是来了。托尼想,昨天早上,他们都宣布停摆以后,米洛就给他发了个短信说自己会收拾收拾来马德里。他一路开南瓜车来,托尼在自己家门口接了他,他俩见面的时候僵了一下,还是拥抱了,米洛还和他说不用担心,他这种情况被感染的概率很低。莱奥没有顾忌,快乐的抱住爸爸的腿。

结果就是教练组里的其他人都知道米洛回了马德里,然后调笑他是个情圣,就是不要把秘密会议都告诉托尼·克罗斯。他们都热爱开托尼和拜仁的玩笑,米洛也跟着他们笑,托尼不好当面冷嘲热讽回去,干脆背过身给了一个冷屁股。

可惜他不能永远给克洛泽冷屁股。托尼一贯不把工作的事情带到家里来,皇马拿三冠王的现场也没让克洛泽去过一次。但是克洛泽对工作的事情津津乐道,他不把那个当工作,他的正经工作可能是当木匠,而足球是星期天的奢侈品。他当U17教练的时候就天天谈论队里的小孩,当助教的时候更要给托尼讲球队里的趣事和小小成就。托尼在餐桌上眯着眼睛,觉得对面是另一个齐达内在讲战术,好像上班上的没完没了了,他眼皮子打架,说你有完没完。

“你困了就先睡吧,”他们经过一个赛季在突如其来的瘟疫影响下终于再次见面的第一个晚上克洛泽说,轻飘飘的,“我还要开一个视频会。”

”你就是不喜欢我的球队。”托尼小声嘟囔着替克洛泽补充。

“我并没有那么说。”克洛泽直视着他,后背挺直,多么威严的家长!



“你应该知道海底哪里有原油吧。”国王说,“这能成为我们和沙特阿拉伯谈判的筹码。”

“我不记得了。”

“可是这是你的专长啊,”国王说,“你再想想,或者找你的姐妹问问。你总能贡献点什么吧。难道讨论这个让你感觉无聊吗?难道你不关心我的子民吗?难道仅仅因为这是我的胜利,而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就这样转身而去吗?”

“美好的仗已经打完了,所信的道已经守住了,剩下的时间干什么呢?只好用来放屁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小人鱼直勾勾地看着镜头,让人瞠目结舌的,她接着用她完美的屁股放了一个响屁。



但是还能怎么样呢?托尼坐在床边想,他要么是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要么是假装它们都不代表着什么,把它们一笔勾销,然后立刻和克洛泽和好。他当然可以试图思考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说来很简单:有一个男孩,他之前崇拜一个男人。他们一起创造了共同的成功。之后男孩自己成功了,之后男人又打算接着再孜孜不倦的创造自己的第二次成功。不过男孩已经被培养成了男人,并且不打算第二次再崇拜对方。

但托尼也知道能讲这么简单的故事多半是错的。“你一直……”的指责也一直是错的。他知道克洛泽好歹还是为他来了,这本身就意味着故事有更多的因素。如果他能够假装对方的成功也是他的成功就好了,那么他们至少还能够快乐一点。

他决定下楼去看看,如果克洛泽做了他的煎蛋,他就顺着他的意思滑下去。软着陆总比硬着陆强。



克洛泽不但给他做了煎蛋,还给他做了炸鱼排。

“人鱼公主起床了。”莱奥咯咯地笑着,和爸爸击了个掌。

“我要是人鱼公主,”托尼说,“就会被这个鱼排气死。”

“说的对,”米洛摘下眼镜低头揉揉眼睛,“你最多就是只胖头鱼。”

炸鱼排有一点点焦,托尼从嘴里吃出点苦味来。但是他还是决定接下这个劣质笑话,用盐渍和青柠的香味把苦味压下去。他配合的笑了。关于海底世界和奇怪人鱼公主的故事渐渐从他脑海中消失。他不能在递给国王的睡前甜酒里放进一百颗安眠药,因为国王即使吃了毒苹果躺进棺材也能醒来,但是他们却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他要坚持住,总有一天你的胜利也会是我的胜利,当人们已经混淆他和克洛泽的名字,当人们差不多忘了他们俩。他独自想到很远很远的事情,这帮助他平静的咽下细软的鱼刺。

他忘了他在海里的岁月。




之前有人说要看人鱼AU,也有人要看吵架离婚AU。索性一起。





星之

山月良宵

剑谪仙x月无缺,一直忘了发。


1.

恒山的丹桂树年年开花,香味馥郁悠长,仿佛将整座恒山缠绕其中,这是月无缺从小便发现的事情。就算他只是收集落花玩耍捧回家,通身也一定会沾染上丹桂香气,经久不散,那是兄弟俩都最熟悉的气味。

大概是渴望和亲人长聚的本能使然,月无缺早早便无师自通学会了趁剑谪仙不在的时候偷偷往兄长翌日要穿的衣服上撒桂花,且得急匆匆赶在兄长归家前将一干细碎花瓣收起,免得被发现他暗中的小手脚。

然而毕竟孩童行事不够细致,剑谪仙又是警敏之人,每每当他抬起袖子察觉到熟悉桂香,附带看见偶尔掉落的一两点淡黄,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剑谪仙也并不揭穿,只是主动增加了归家陪伴小弟的时间,便...

剑谪仙x月无缺,一直忘了发。


1.

恒山的丹桂树年年开花,香味馥郁悠长,仿佛将整座恒山缠绕其中,这是月无缺从小便发现的事情。就算他只是收集落花玩耍捧回家,通身也一定会沾染上丹桂香气,经久不散,那是兄弟俩都最熟悉的气味。

大概是渴望和亲人长聚的本能使然,月无缺早早便无师自通学会了趁剑谪仙不在的时候偷偷往兄长翌日要穿的衣服上撒桂花,且得急匆匆赶在兄长归家前将一干细碎花瓣收起,免得被发现他暗中的小手脚。

然而毕竟孩童行事不够细致,剑谪仙又是警敏之人,每每当他抬起袖子察觉到熟悉桂香,附带看见偶尔掉落的一两点淡黄,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剑谪仙也并不揭穿,只是主动增加了归家陪伴小弟的时间,便见隐藏不住心中得意的月无缺一双蓝宝石般的眸子眨巴眨巴,觉得全因自己聪明想到了好办法。

彼时剑谪仙尚未及冠,已是英俊挺拔的青年模样,勤于博知修炼,日日练剑不辍。年岁较兄长小了近十载的月无缺却无此勤奋之心,每日里不是读书时睡着,就是站桩时喊腿软。若让他出去玩倒是开心,只是熬不过一天月无缺便开始觉得心慌慌手脚没处放,想找兄长。

眉眼俊秀的黑发青年见到自家小弟后便收了剑,暗蓝镶金的衣衫衬着洁白领口袖口,肩背笔直,额发薄汗沾湿。月无缺叫嚷着“兄长,我来帮你擦汗”的跑过去,举起小手帕踮起脚,看起来十分勤力。这种时候剑谪仙便会半蹲下来,方便小弟的卖力表现,月无缺脑后小小金色蓬松马尾随着他身子摇来晃去,擦完汗后还必然要在兄长胸口来回拱几下,像极了一只黏人的猫咪。

月无缺再幼些时候的记忆已多半不存,只偶尔才会在噩梦中闪过破碎画面。那些模糊晦暗的画面里当年还是少年的兄长背着小小的他一路逃命,路过一个个尸横遍野的村镇,目见无一处活口,尚且懵懂的月无缺埋头紧紧贴着剑谪仙的肩膀,听到的只有兄长的喘息和心跳,闻到的永远只有血腥味。



2.

随着月无缺年岁渐长,剑谪仙留在恒山的时间便少了起来,只是仍会托付可信的弟子随从负责照料月无缺平时生活。此时已是俊美少年的月无缺向来喜爱交友玩耍、长于风花雪月,然而照旧不乐意吃苦,自然对兄长交代的练功读书难免敷衍。

一个惊雷狂作的夜晚,月无缺在炸雷声中醒来,满目皆是闪电纵横如银蛇狂舞。披上衣服站着看了一会儿,月无缺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剑谪仙事先设下的恒山风雷阵足以抵挡一切凡间风雨雷电,他只是想起兄长曾在恒山之巅向他展示将诸天雷电聚于掌间时的情景,突然觉得寂寞了。

如今月无缺已经能时常听到恒山剑谪仙的名声,在世间,这个称号代表着一个除魔卫道备受称颂的英雄。可是这跟他月无缺又有什么关系呢?幼时曾亲眼目见的血色画面早已沉没在记忆深处,现在他只知道他有一个兄长,那便是他的一切。

月无缺转身走到剑谪仙的卧房,一道闪电照得屋子里亮如白昼,只见床榻整齐干净,冷冷清清,显然此间主人已多日不曾归来。月无缺在床边坐下,直接一倒,躺了个四仰八叉,喃喃自语了句“兄长”。

月无缺半睡半醒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到恒山云海荡起涟漪,风中传来熟悉的气息,他一骨碌翻身起来,正好看到门外剑谪仙惊讶的神情,也看到兄长胸口袖摆间的刺目血迹。因着剑谪仙平素都会处理好伤口才去见自家小弟,像今夜这般姿态直接在月无缺面前出现尚是头一遭,月无缺一时呆住了,现实血淋淋的真相猝不及防,撞破了他的刻意遗忘。

剑谪仙尚未及开口解释,月无缺便已扑在他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剑谪仙只能先搂着他,在他背后轻抚,权作安慰。因着月无缺如今身量已经超过兄长肩膀,早已很少如孩童时这般大哭了。

阿兄,我不要别人夸你是英雄,我要你一直好好的。哭完这些时日累积的情绪,月无缺抬起泪眼盯着兄长索要保证。

无缺,我若说这只是一次意外,你愿意相信吗?见月无缺情绪平静下来,剑谪仙缓缓松开双臂让他自己站稳,只是温和的看着他。

兄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月无缺喃喃低语着看向兄长异常英俊却也异常平静的面庞,那神情中似乎有着无奈,但更多的是坚决。今夜这熟悉的血腥味,让月无缺想起了当年那些记忆碎片的画面,还有后来他偶尔听闻的那些事情。他不愿去想,却并非真的完全不懂。

睁大湛蓝如碧空的双眸,拽住剑谪仙的衣袖摇晃,月无缺哀求道:阿兄,我以后会认真读书好好练剑,你不要受伤,好不好?

为兄一生所求者,唯望神州大地,狼烟靖平。剑谪仙伸手轻抚月无缺鬓发:无缺,以后总有一天,你也会发现自己有无论如何也想要做到的事情。而你,也会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心中一时没了答案,月无缺呆呆的任剑谪仙把自己牵回房间睡下,当夜迷离的梦境中变化万千,仿佛在展示不同选择导向的不同结局。



3.

主座上玉人举玉杯而醉琼浆,若玉山之将倾,早已长成的月无缺俊美面颊微微泛红,蓝眸摇荡星光,更添几分诱人魅力。四座俱是他结交的风雅友人,琴艺超绝者有之,歌声绝伦者有之,善饮者亦有之,形容样貌俱是不凡,望去便如月台瑶宫仙人盛宴一般。

修炼有成的先天高人耳目自是非凡,穿过交织的悠扬管弦之声,月无缺微醺中隐约听到远处一对男女交谈的声音,从女子带着啜泣的话语中听起来男子即将负剑奔赴边关,所以特来向女子辞行,并归还信物。

不知为何月无缺心中忽而一凛,酒意顿时醒了大半,放下手中友人递来要他当场谱曲的纸笔,站起身来暂去廊外水榭吹风。

月无缺已经很久未曾见过剑谪仙了,因着剑谪仙生就古板性情,既不懂和他一起徜徉温柔乡,也不愿和他一起与友人享受歌舞管弦,长年不是在宇外调查,便是在各地寻访,就算月无缺回恒山也难得见他几回人影。

远处男女的交谈早已结束,夜色复归于寂,而堂中的乐声之优美,即便是嫦娥大概也会驻足聆听,只有月无缺在水榭中怔然摇晃手中杯,任佳酿倾泻,击散水中一池月光,仿佛映照出剑谪仙平静的面容,唤他一声:

无缺。

玉杯从月无缺手里滑落,在一声闷响中没入水面,银光一时疯狂摇荡起来,但不多时后便恢复了平静,仿佛无事发生过。但月无缺自己心知并非如此,沉在内心深处的念头,无论表面如何伪装掩饰,仍在顽强扎根,深入血肉精魂。

月无缺不愿记起到底是从何时起,他看兄长的眼光开始变了,自此每次见着剑谪仙都对他成了不可解脱的煎熬,而大概也是在那之后不久,剑谪仙去的地方就越来越远,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任月无缺自己呼朋唤友,浪荡红尘。现在月无缺细想,剑谪仙此人的心思何等敏锐,怕是早已发现了什么苗头,所以才刻意避开他罢。

兄长,我知你想恪守兄弟人伦的界线,我也尽力勉强到现在。但此一念既生,历遍红尘仍不可消磨,我终究必须回到你身边,求一个答案给自己。



4.

(中间情节见《山川为盟》一文)

当两人终于踏过血缘兄弟的界限时,月无缺大抵着迷于新身份带来的变化,骤然变得比往常还黏人了数倍,一如这世间正值情热的爱侣;而剑谪仙在宠爱小弟之余又尚存这些年来的内疚,对着月无缺抛来的暗示便基本照单全收。

一日傍晚,月无缺看到剑谪仙在书斋查找资料的背影,飘带垂云飘逸从容,他便故意从兄长看书的格子另一边露出脸来,歪歪头眨眨眼头饰叮当,引得平素严肃的剑谪仙微微一笑。

月无缺又偷偷绕到剑谪仙后面,自以为迷踪步用得很好,去拉兄长的手时指尖也不肯老实,顺着对方掌心一直挠呀挠。剑谪仙便干脆放下书,一把扣住月无缺的手反握了回去,惯常握剑的手修长有力,肌肤紧密相贴传递的热力令得月无缺一瞬便红了面颊,只得匆匆把变烫的脸埋在剑谪仙背后,却又因着透过衣衫吸入对方熟悉的气味而更加心猿意马。

无缺,是要给你拿桂花糕吗?握着并未松手,剑谪仙只是侧头一本正经的问。

听到平常严肃的剑谪仙故意逗他,月无缺气得抬起头使劲揪他衣服罩纱:你好讨厌!

在好一番撒气之后,月无缺终于想起来说自己想去温泉,忽然身子一轻,眼前景色转换了视角,原来是剑谪仙直接就着两人现在的姿势把他背了起来,仿佛他还小的时候一样。月无缺搂着剑谪仙的脖子,像当年那样把头埋在兄长的肩膀上,身子随着剑谪仙平稳的步伐晃晃悠悠,十分安心。



5.

缭绕的水雾和散下的银发柔和了剑谪仙平时过分锐利的气质,他将双臂靠在池边,显出几分从容闲适的神态来,只是从下颌向脖颈延伸的线条仍然鲜明如刀刻。温泉上白汽升腾,遇到高处树叶凝结成水珠,复掉落下来,划开一圈圈涟漪,反而更添几分静谧之感,一如剑谪仙平静无波的神情。

和他的自称“玉人”相称,月无缺生得肤白胜雪,在水中嬉闹的模样足以称得上一句“温泉水滑洗凝脂”。且他又是个绝对不肯老实泡温泉的,没多时便扒到岸边抓了一把桂花花瓣,转头就往自家兄长身上撒。不过剑谪仙只看了他一眼,直接闭起眼睛当做无事发生,任结实胸膛上水光黏住了数点金桂,仿佛一尊雕塑。

兄长的无视自然不能忍,月无缺变本加厉,干脆伸了只脚过去。仍然眼不睁,剑谪仙直接伸手一把抓牢月无缺故意伸过来的脚腕,任对方假装挣扎了几下,也没松手。

阿兄讨厌!月无缺语气里似有三分嗔怨,又似含着七分情意。

剑谪仙睁开眼睛,眼前两缕蓬松金发在月无缺白皙粉嫩的面颊前晃来晃去,向他望过来的目光更是晶莹到几乎能滴下水来,大概脉脉含情,便是这样了吧?

“兄长——”仿佛一只撒娇的奶金色猫咪般,月无缺刻意拉长了了声音,伸手抚上剑谪仙线条分明的脖颈。剑谪仙“嗯?”的答了一声,月无缺指尖覆住的喉结随之滑动了一下,一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酥软微麻的感觉从他被震动的指间升起,顺着血脉流向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随之软了下来。

剑谪仙有着一双恍若亘古时空尽纳其中般的浩瀚紫眸,似悲悯而又似无情,当他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容易生出被吸进去的错觉,但同时也容易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他所兼爱的苍生一粟,并无特别。月无缺不喜欢这种错觉,他希望兄长看他的眼神是独一无二的,永远如同现在这般深邃专注。

双臂揽上兄长脖颈,温泉水的湿滑增添了与平时不同的感触,月无缺只觉得剑谪仙的温热肌肤所触之处、专注目光所及之处,都仿佛点燃了无形的火焰,在他身上燎成了团团炽热,生出最精美白瓷上烧就的晕红。月无缺目光落在剑谪仙挺直的鼻梁和薄唇上,日常紧抿的唇线分明,他自己则双唇丰润,嘴角微翘仿佛邀人采撷。

两人四目相对,时空恍若静止。剑谪仙吻下来,月无缺闭上眼,仿佛一丝缝隙也不愿有的辗转拥吻间,名为渴求的电流散向两人全身,好似春风拂过,原本尚且含苞的枝头花蕾花瓣次第展开,露水欲滴;而沉睡的树木也伸展开坚硬挺拔的枝干,朝气蓬勃。



6.

大概因着浑身是水的关系,月无缺现在觉得两人之间多了的那层水十分可恶,就好像把他跟兄长明明这么亲密却还是隔开了一般,使得他比往常更加急躁,渴望到极点的空虚仿佛在肉体里生出了实实在在的痛感,除非对方制造另一种更激烈的撞击来替代,否则永远不得充实,无可解脱。

虽然水雾汗水已开始蒙住眼睛,但月无缺并不想闭眼,他喜欢看剑谪仙这时候的样子,少了平素的古板严肃,多了几分波动。

月无缺蓝眸中映照出自家兄长在月色中神像般的面容,极致俊美,却也因与平日过于不同,而带上了莫名的虚幻之意,令得月无缺心生不安,驱使他一遍遍的伸手去触摸确认剑谪仙的存在,从对方如刀刻般的下颌,到线条硬朗的脖颈,再到肌理分明的胸膛,真实的触感和体温透过月无缺湿滑的指尖,一直传到他的心底。

月无缺身上原本浅淡的丹桂香味渐渐浓郁起来,仿佛漫天桂树的花朵正在一朵接一朵的绽放,连成一片沁人的芬芳,像一团甜美的云海那样把剑谪仙包容其中,熏人欲醉,缠绵入骨。剑谪仙抚过的每一处娇嫩肌肤都发出欢喜的轻颤,像露水自花蕊滑落那么轻柔。

月无缺无法形容自己现在对剑谪仙的渴望,想要更加的贴近对方,想要对方强硬的侵入他、甚至是撕裂他,恨不得连魂魄都一起烧成飞灰,永远融为一体。

因着水色润泽,月光在剑谪仙脊背上刻成一道紧绷的优美轮廓,饱含力量的起伏在夜色中荡开看不见的波纹,仿佛将一切人事物笼罩其中,无处可逃。

意识逐渐迷离,月无缺不再分得清月光还是水光,白天还是黑夜,但感知中剑谪仙的气息却越发清晰鲜明,坚定温和而又强硬锋利,每一次毫不犹豫的进攻都仿佛在将月夜的潮水越推越高,水中密布着无数细小电流。

啊,阿兄,不要了。月无缺摇着头无意识的呓语。

不要什么了?剑谪仙的声音比平素多了几分沙哑,似乎有意无意的放慢了动作。

不是,我要,你来。眼中盈满泪珠,粉白面颊早已红透,月无缺词凑不成句,只顾着抓紧剑谪仙,将自己的身子尽量凑近对方。

微微喘息,剑谪仙握起月无缺的手举过头顶紧紧按住,只投给月无缺一个仿佛询问但更似告知的眼神。身体被对方禁锢了自由度,能够转移注意力的途径再次减少,月无缺理智接近溃败,升高的体温令得空气中的桂香变得更加浓郁甜美,微蜷的金发使劲摇晃,闪动出迷幻的瑰丽色泽,仿若梦境。

剑谪仙,兄长,阿兄……混乱的称呼交替发出,月无缺的声音尽是哭腔,眼睛被不知道是汗是泪的湿意朦胧,逐渐迷离的意识中浮现血色,隐约是记忆中兄长出剑的情景。

因着实力高深,剑谪仙并不常出剑,且跟月无缺圆润纤细的觉月天锋不同,剑谪仙的剑极其坚硬锋利,狰狞的血槽开得极深,那是纯粹用来杀人的剑,一剑挥出,星尘如雨。月无缺自认怕疼怕累,但偏偏这会儿却会恨不得自己被兄长先一寸寸撕裂了再一分分碾碎了才够,整个人仿佛化作剑谪仙剑下的星云碎尘,再也拼不起来,不复存在。



7.

水声月色交映,互添静谧,树下剑谪仙给倚在怀中的月无缺细心盖好衣服,自己只随便披着外衫,裸着大半臂膀。只是虽然身子疲累,月无缺并不愿就安静睡觉,从衣服里晃呀晃的探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搭到剑谪仙线条分明的胳膊上,如烟萝倚树。脑袋还要在兄长胸口时不时蹭一蹭,故意让头发挠得剑谪仙痒痒的,一双碧蓝眼眸扑闪扑闪的偷偷得意着。

忽然空中传来一丝几近微不可查的波动,但强大如剑谪仙的意识何其敏锐,即便月无缺也只是差他一瞬便察觉到了百里之外有股邪异能量突现。

微微皱眉,剑谪仙手一伸,月无缺的里衫迅速飞到他手里,妥帖披到月无缺身上,他自己则是一转身,衣衫系带层层飞旋,剑龛上肩,瞬间修饰成恒山谪仙平时自信清冷的出尘装扮。

月无缺强撑着也想起身,却只觉得一阵浑身酸软,堪堪又倒了回去,剑谪仙眼疾手快的单臂扶住,又把他轻轻靠在树上,颇不赞同的看了一眼“无缺,无需勉强,我去去就回。”

“切……知道了。”月无缺头一扭掩饰潮红面色,不情不愿的嘟哝着回答。


因着剑谪仙所往之处并非人目力所能及,月无缺一个人懒懒倚在树下,任披着的衣服从一侧肩头滑落,只将意识之目远远纵去,仔细旁观兄长面临的情况。

远处剑谪仙凌空而立,神情平静如一尊降世神佛,看着四周邪物飞快逼近,仍是眼神无波,衣袂不动。不过几个呼吸,月无缺的意识之眼就再也看不见剑谪仙的身影,仿佛已被邪物聚成的巨型球体吞噬其中。

见了这般画面,纵是对兄长信心十足,月无缺也不由得吸了口气,撑起半边身子想去摸觉月天锋。就在这一瞬间,远处巨大球体顿时被万道金光刺裂破碎,耀眼刺目一如正午燃烧的太阳,穿透所有尘埃。

金光淡去,月无缺视线中渐渐显露出剑谪仙散开的纯白飘带,然后是挺拔如剑的身形,最后是剑谪仙那以金光镀就完美轮廓的英俊面容,眼角微微下垂,既似悲悯,又似无情。



8.

恒山上空的星河灿烂,美不胜收,映在月无缺的眼睛里,一双蓝眸真真堪称是秀目如星。剑谪仙侧头过去看他,同样倒映星河的紫眸浩瀚不见边际,对月无缺来说却像一所令人心甘情愿困锁其中的牢笼。


兄长,

无缺?

将来,我们一起行遍天下,路斩不平,

好。

事了拂衣,江湖无晓。

好。


因着月无缺无论如何也不肯穿好衣服再睡,剑谪仙便将自己的外袍也盖在他身上。月无缺却仍不肯老实,伸出一只光溜溜的白皙脚丫拨弄兄长衣服上垂下来的穗子,被剑谪仙一把握住,不轻不重的捏了几下,月无缺方才罢休,趴在兄长怀里乖乖睡了。

因着兄长宠爱,月无缺从小便养成了不在乎世俗观念的性子,但剑谪仙却是个几近固执的守礼君子,当他隐约察觉到小弟的心意似乎变了性质的时候,他默默选择了恪守血缘兄弟界线,不着痕迹的减少相处时间,并鼓励小弟四处游历结交友人。

多年过去,月无缺确实如剑谪仙所愿游历了四方红尘,见识了世间人情,更结交了诸多朋友知己,只是,依然一念难消。

那些日子里,月无缺原本明艳的容颜难以察觉的一点点憔悴下去,在刻意回避的寥寥照面中,他纵然已学会层层掩饰,偶尔露出的神情仍然几近丹桂树秋后掉落的黄花。剑谪仙无法知道自己当时接受自家小弟的决定,究竟是对得更多,还是错得更多;也不知道此刻怀中月无缺欢喜满足的睡颜,还能有几时。

将月无缺散乱的鬓发轻轻挽到耳后,剑谪仙凝神静气,进入了冥想。只是命运的迷雾重重,即便能为如他,能窥到的天机亦不过些许脉络。

至少,他会把握当前,尽力护全。


月无缺睡得极沉,无尽迷梦中万千画面,隐约现出将来命运的一角,是血海和天火交织的地狱,唯他一人独立其中,仿佛灵魂在对天起誓:


你要护这天下苍生,我便和你一起;你要去上刀山,我便替你下火海。


焚尽了我这与你血脉相连的身躯,


夺去了我这为你跳动的心,


和你一起的记忆不存,


也尚有灵魂九泉铭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