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全文2w字

*杀手设定

*作者不想搞成oc，努力过了，绞尽脑汁使灵幻和杀手身份融在一起，但最终还是很ooc

*作者没有道德没有三观请原谅

*以日记形式穿插第一人称叙事

*有些地方胡编乱造真的很抱歉ORZ

日记1

因为担心伤害到家人，我决定离开。

我还是未成年，如果离家一定会被家人寻找。师父说他的工作本来就和踩在薄冰上一样危险，需要杜绝一切麻烦。也就是说，要伪造影山茂夫的死亡，在此给我之前的人生画下句点，来和家庭彻底地切断联系。

我写了遗书，写了很多稿，每一份都给师父看过了，删删改改，避免露出马脚，最终定下来，很简洁的措辞，只说是我自己感受到拥有危险能力的负担，活在随时会伤害别人的恐惧和自我否定中，日益痛苦，忍耐着却又不知如何发泄，最终也才决定自杀。

写的时候无法抑制地感觉到哀伤，好像自己真的将要死去，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也再也见不到律，于是流着眼泪，写，请原谅我，我希望你们都能幸福。

影山茂夫的死因是投河自尽。

师父允许我见家人的最后一面就是在河边。我站在桥上，改变了光的折射率，妈妈看不见我，我看得见妈妈。妈妈踉踉跄跄地跑下坡去，最终在岸边，找到我留在那里的白色球鞋。她跌坐下来，把鞋子紧紧抱在怀里，茫然而无助地看向面前不可测深的河流。昨夜才下过的暴雨，河流水位高涨，流速湍急，或许吃掉了她的长子。

爸爸和律会在河的下游找到被石头挡住的影山茂夫的尸体。

溺毙的尸体该如何伪造，师父帮着我研究了很久，也让我的灵能开拓出更多使用的可能。

我在桥上看了很久，远处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漂亮的橙色，夕阳在城市间灼出苍白热烫的孔洞。

师父给我打来电话，叫我在天黑之前回去。

灵幻新隆是我的师父。

现实1

影山茂夫推门走进玄关，忽然在空气中闻到调料香气。灵幻新隆坐在餐桌前，十指交叠抵到唇上，他向影山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下。

影山拉开椅子坐到灵幻身边，看向桌案上瓷盘里盛装的食物，是切成短细条的生肉，深红颜色，光泽湿润，垒出规整形状，又撒上白芝麻，在顶上正中蓄了一枚饱满蛋黄。灵幻拿起筷子，把蛋黄戳破，用筷子快速拌散，让淌出的稠液和调料浸润到每一绺肉上，筷子捣出些许黏腻声音，像肉还在虚弱挣扎。

灵幻把筷子递给影山。“尝尝看。”他说。

生肉。影山没什么表情，但因为紧张，在假想里预设了诡异味道，下意识吞咽了唾沫。果然还是要来的吗。

他抬起筷子，夹来一撮生肉，对着那颜色和纹理犹豫了一下，便填进嘴里，闭起眼睛胡乱咀嚼了一番，也不敢细想牙齿磨开黏软组织时尝到的口感，便用力咽了下去。

灵幻看他脸色勉强，道：“不喜欢？”

“有点像生鱼片，但比生鱼片韧一点……滑滑的，好像有点甜味，”影山顿了片刻，感觉胃里呕吐欲望伴随肉的死气隐隐返上咽喉，又勉强空咽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为难，“师父……但吃人肉实在有点……我没法很好接受……”

灵幻愣住：“你说什么啊？”

“就是……我觉得吃人肉还是不太舒服。”

“这，”灵幻有些错愕，用筷尖拨了一下食物，挑起一缕肉，自然地放进嘴里咀嚼，“这只是生拌牛肉啊？我特意从外面带回来让你尝尝的。”

影山闻言才知道这是自己的误解，才松下一口气来，便被灵幻倒转筷子轻敲了额头。

“想什么呢？”灵幻说，“你以为演汉尼拔吗。”

但屋里依然有肉香，在影山茂夫进门时就注意到的熟热食物才有的香气，远比冷食的调料更为浓烈。他抬头看向厨房，燃气灶吐出规整圈环荧荧蓝火，托举不锈钢大桶锅，烹煮好像祭典仪式，水雾与肉香皆从沸水里滚浪腾出，泡沫膨大密集，灵幻走到灶台边将火转小，对着那锅肉汤看了一会儿，便去一旁橱柜翻找研磨机器。影山循着肉香也跟来，凑近了鼻尖吸嗅进似乎好吃的味道。恰好一旁斜搭着长柄汤勺，他捞起一点汤料，用嘴唇抿进些许。

“龙套，”灵幻手一时松脱，仪器翻倒在大理石台上，“那个是人肉。”

所幸只咽了那一口。影山伏在马桶旁边，吐得眼泪鼻涕都坠进浑浑呕吐物，在刺鼻味道里依稀辨认出今早吃下的鸡蛋与中午咀嚼的梅子饭团。灵幻轻扶着他的脊背，本想说只咽了一点不至于给健康带来损害，但想到影山是心理上的抗拒，又听到小孩含含糊糊地说好恶心，感觉还有味道，便不顾脏污，把手指抵进他已然黏腻的口腔深处，刺激咽喉管带来反射，又一阵水动声，索性就让他吐个干净。

马桶抽水时骤然空出咕的响声。灵幻打开水龙头，洗净自己双手后将影山扶到洗手池边，用热毛巾反复擦拭清洗对方变得湿泞的脸，再接满牙杯让人洗漱口腔。

“抱歉，龙套，”灵幻说，“以后公寓里的肉你碰之前最好先和我确认一下。刚刚那个是为了减小体积，方便打成肉酱用冲走才煮的，有一部分要埋到土里，用厨余处理菌处理——可能还有一部分要拿出去喂流浪动物，这个就麻烦你了。”

影山把脏水唾进水池，昏昏地点了点头。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随师父的。

半夜不是出门最佳时刻，连犬吠都消匿的深浓夜晚，扑朔路灯好像打出聚光舞台，蚊蝇飞蛾就是前来捧场的观客。影山茂夫僵立在原地，苍蝇拍打翅膀震耳欲聋，掀起颅内巨大潮浪般蜂鸣，他通体冰凉，看见成年男子拖行尸体到面包车后车厢，尸体贴地的双腿好像长长尾巴，挂出一道血轨。男人行动时塑料雨衣擦出窸窣响动，帽檐与口罩之间一双眼睛飞来视线，网住已不知所措的少年。

然而影山茂夫没有从男人身上感觉到敌意。

“小孩子？”男人的声音雾在口罩后面，“很晚了，赶紧回家吧，在外面乱跑很不安全。”

是字面意思。不似电影里下一秒就抽刀灭口的剧情，杀人凶手全无分散注意力给这孩子的意图，只是自顾将尸体拖抱到车厢，因劳累而沉重喘息，又重重拍上车盖，对着地上新鲜血迹出神，随后他发觉孩子还呆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便有些不耐地作出驱赶的手势：“走啦，难道还要我送你？”

影山觉得咽喉干涩，一瞬间被某种自我否定情绪驱使，竟觉得与这人的邂逅也是种昭示。

“你是杀手吗？”

杀手半倚靠在车边，掏出表来看了眼时间，坦然承认：“是。你有事吗？”

“那，”影山茂夫说，“能不能请你杀了我？”

“啊？”

“拜托了，”影山喃喃道，眼仁融出一滴一滴的热来，从眶缘坠出，覆过面颊上几个小时前留下的泪痕，“再这样下去我会害死别人。”

眼泪砸到地上原来也有这样清晰的响。灵幻向上将手掌打开，看见晶莹雨水坠落，身体被点点滴滴拍打，他微抬起帽檐，昏暗光线下依然可以看见逐渐密集的降落轨迹，正是他所期待的。随观测设备完善和技术水平提升，天气预报信用提升，新闻上播报今夜将有一场大雨，喧哗暴雨，湿润地面，洗刷罪证，未干鲜血融进雨水流汇轨道，顺利进入排水系统，成功免去灵幻清洁劳累。

“我不知道你经历什么，但我想今天的偶遇就到这了，”灵幻压低帽檐，“先去找能倾听你烦恼的人，而不是直接——我也不是什么委托都能接的，现在杀了你也只能给我自己添麻烦。”

在淋湿之前灵幻已注意到对方衣着整洁，锅盖发型还可看出理发店修剪条理，虽身形瘦削但面无病色，只是有哭过的迹象。是有家也有人照顾的孩子，或许因为什么和家里人大吵一架跑出来了，深更半夜不可能不叫人担心，父母现在定四处找他，距离不会太远。就算不论这层麻烦，情绪还未消退时说出的死志，他也不会助其实现。

“快回去吧，小孩，”灵幻打开车门，“雨太大了，可惜我也没有伞，赶紧回去好好保暖吧。”

眼睛视差延时，雨滴坠落时即在视网膜上留下苍白细线，如撒落一把针，落下一道帘。如何截留一场雨。影山的发丝向上漂浮，露出他的眉毛，哀伤表情的组成。有什么在涌动，让旁人短暂耳鸣，脊背都无端发毛，又在下一秒看见水不再下落，轰然滞回圆润剔透的模样。利用原理可形成魔法，某部电影里展示此种技巧，控制落雨喷头均匀出水，黑暗环境中加入闪烁频率固定的灯照，每次照亮都只看见一滴水停留相同位置，视觉系统误判，以为雨水截留。灵幻见此场景微露错愕，然而那种魔术技巧也无法全然解释——他将帽子摘下，茶金色头发蓬出——雨当真不再淋湿他。他又试探伸手，抓住一粒雨，水滴被什么东西牢牢包裹，形状在颤动之后又回归稳定。

灵幻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少年，注意到他周身隐隐光流。

这孩子是真货。

“我真的不知道该和谁说，”影山的眼泪也悬浮升空，“我不知道怎么控制我的力量，我差一点就把弟弟害死了。”

“请您帮帮我吧。”

日记2

我的能力在很小的时候还可以被称为天赋。

却在我长大的过程慢慢变成我的负累。

我知道我身体里有那样一个存在，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他会醒来。只要我做梦，他都会帮我实现。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区分不出梦和现实，我把做到的梦当作现实讲给同龄的孩子们听，最开始那些梦都很无害，我说家里的玩具自己跑到了河里，他们还会嬉笑着纠正我，说那是你做梦了，玩具怎么会自己跑到河里呢。可我在离开他们之后在河边寻找了两个小时，在石头缝隙之间找到了本应在书架上的玩具。我梦到碗摔碎，梦到家里的植物忽然开花，梦到妈妈买回来的西红柿忽然变大，在次日醒来一一检验，全部实现。

然后我梦到爸爸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爸爸只滑了一阶便及时捞住了扶手，以为是喝醉的缘故。那是第一次，后面还发生了一些事，一些擦伤，一些淤青，有时候严重到裂骨。我伤害的全都是我认识的人。噩梦会成真，醒来也有我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父母和弟弟安慰我不必为我无心犯下的错误太过痛苦，但我很害怕，我努力调整自己的作息和白日的心情，尽量避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以免坏事出现在梦里。我很长时间没有做噩梦了，一点梦也没有做了。

但我还是伤害到了弟弟，伤害到了律。

我发烧了，烧得稀里糊涂。我想那时候弟弟只是想来照顾我，但是我梦到他被我掐住喉咙，摔到了墙上。

醒来时妈妈把我抱在怀里，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掉到我的脸上。我说，妈妈，律在哪里。妈妈紧紧抱着我，用力地攥着我的手，企图能给彼此都带来一点力量。她说没事，律也有点发烧，爸爸送他医院去看了。

我知道弟弟不是发高烧。他在医院待了一段时间，回来时头发还没来得及长长，我于是看到他后脑上一道缝合后逐渐愈起的疤，很长。

没有人怪我。

也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帮帮我。

现实2

白纸黑字名片，灵幻新隆大名。帮您排忧解难，提供最好家政服务。

车已经开离了，杀人现场，成年男子，雨滴滞留，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影山茂夫捏着那张卡片，又在雨里站了很久。远处似乎遥遥传来父母焦急呼唤他的声音。他收起卡片，转身时看见似乎还有一道血迹未清，弹弹手指抹去，便向来时的道路走回。

日记3

自称灵幻新隆的大人说他会考虑帮助我，但不是通过死，他要以他的方式。他让我以学校社团集训合宿为借口来到他在此地的临时住所，他会陪伴我度过半月，如果说做梦的后果会让我不安，那他就试着缓解我对睡梦的恐惧和焦虑。我不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会相信他，相信一个我素未谋面还背负人命的危险分子，但我还是去了，我从家里收拾出行李，告诉父母我会时刻和他们保持联络，父母虽对我担忧，但若不信任恐怕更让我焦灼，于是答应下来。

我去到那里时发觉他正在遛狗。我不知道杀人犯原来也会疼爱狗狗——但那是邻居的宠物，灵幻先生有令人信任的好面孔和轻快腔调，于是邻居几日回乡看望父母，便欣然将自己养的金毛交托给灵幻照顾。我想到一些悬疑影片塑造反社会分子，总说成年后杀人的罪行建立在幼年虐待无辜动物的尝试上，然而灵幻先生抚摸那毛绒头顶，摸得狗狗吐舌摇尾，玩闹着把人扑倒在地上，灵幻先生被口水糊了一脸，痒得大笑，无论如何也不像有虐待宠物的嫌疑，却是真的喜欢狗狗。他把金毛留在地上的粪便铲起装进黑色塑料袋，做得也很熟练麻利。

然而同他回到公寓以后，我又看他将狗粪取出少许，泡进冷水，筛出脏液储存进细管。他说他下午要去医院一趟，问我晚上想吃些什么，他去超市买来。我说去医院和狗粪有什么关系，他很慷慨告诉我他接到委托，即将被害对象是刚接受骨髓移植的住院病人，正处于免疫抑制状态，将少量粪便混入水中通过静脉注射管注射，可造成极度强势感染，带来致命危险。

我有些恍惚，好像面前只是一位作家，在和我谈论他设计的情节，但灵幻先生的工作却是确确实实要置人于死地。我问灵幻先生将这些告诉我难道不怕我揭发。他反应平平，只说解释起来太复杂，如果我真的好奇大可以试试。

我没有那样做，或许是因为预感到这样的尝试是徒劳的，也或许是我本就不想那么做——我想让自己的生活归于平凡，而灵幻先生看起来胸有成竹，似乎什么都能做到，我的活机就在于此了——许多人的活机都在于此了。

灵幻先生提出条件。他那时说某天下午他会在一个十字路口遭遇一场车祸，我要从旁施用能力，将他保护下来。

现实3

一般人会轻易将自己生死委托给只见过几面的孩子吗。影山站在人行道旁，有些不安地频频看向灵幻送给自己的腕表，头皮里沁出汗来，还有几分钟便到达设定好的时间，可是马路上风平浪静，车辆行驶有序，信号灯指示正常，也不见路人有任何异动，天气更是好得出奇，似乎全然没有可以制造交通事故的条件。

日光苍白。影山努力聚焦视线，拧紧神经，可紧绷过头反而身体打战，视野不受控制颤出重影。灵幻已经让他尝试过了，在看到目标的瞬间用能力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他只要做这一件事情。

南侧开来明黄色出租车辆，在红灯亮起时轮胎于停止线前缓缓滞下，抢到影山目光。他一眼注意到挡风玻璃后掌握驾驶车盘的司机，那是已经过伪装的灵幻新隆，头发用一次性染剂喷成了黑色，他戴了手套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轻敲，迎合某种鼓点节奏，又或者其实是在计数。影山心如擂鼓，几乎快听不见自己心跳以外的声音，而腕表在这时滴滴急促响起尖细提示，如同炸弹爆破前的最后预警，西侧马路迎来运输海产品的巨大货车，绿灯通行，货车司机驾驶没有任何问题，而出租车车身这时忽然晃动起来，未待影山看清灵幻那边发生了什么，车辆便已违背信号灯指示猝然冲出线外，惊慌失措下有谁将喇叭鸣声拍到震耳欲聋，出租车身侧已与货车车头贴到一起。一切都似乎放慢，慢到影山能看清自己的手是如何抬起，他的力量像水一样将男人的身体包裹，而电光石火一瞬，黄色车辆已翻滚着飞了出去，货车司机猛打方向盘急踩刹车也为时已晚，只有轮胎在地上拖曳出尖鸣，留下流星样摩擦轨迹。

影山茫然地站在原地，看见黄色车辆升起报废黑烟，巨大钢铁方块也如易拉罐被踩碾一样轻易皱扁，喷爆出内容物来，汽油与血腥气味。在车内灵幻新隆的脸倒转一百八十度与他遥遥相对，受伤依然是必要的设计，血液流淌迷进眼睛，他在昏厥前对孩子露出虚弱满意笑脸——你做得很好。周围目击交通事故的路人陷入慌乱，有人拨打急救电话，有人上前试图救出当事者们。一片混乱人语间影山听见叫声。后边的人脖子好像已经断了。

说的不是灵幻新隆，说的是他出租车后座上的乘客。在踩下油门之前车身无端晃动，是灵幻有意制造和乘客的矛盾，在车内发生肢体冲突，最终给意外的导向给予足够的支撑。

灵幻和尸体一同被拉到医院，医生都惊讶于这个司机的运气，遭遇同等祸事竟然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和轻微脑震荡。灵幻装傻充愣，只说自己保护措施做得到位，前段时间求的上上签原来竟是作用于此。

他全身而退，不仅从委托人那成功收取全额酬金，还获得了保险赔款。灵幻新隆回到家后将头发黑色染剂洗去，在影山面前拿出自己假证件烧掉——这东西对他来说好像批发——司机这个身份也不能用了。

他拍拍影山的发顶，褒奖自己表现优异的学生。

“你用你的能力保护了我。”

怎么协同犯罪就被这句鼓励轻轻盖过，好像煎蛋忽然把焦糊一面翻压。

影山沉默着没有说话。灵幻看见小孩压在刘海下低垂的眼睛，便蹲下身去，将双手拍在人肩上，微微捏紧：“犯罪的是我，你只是把我救了下来——你纠结自己救下了一个罪犯吗？你看着我，我认真和你说，救人无论对象，保护生命这个行为就是高尚的。你只是做了你自己的事情，不必觉得自己放过了什么，见人落入险境便伸出援手这是最正常的同理心，好吗？”

这样的话让凶手来说是否有些奇怪了。然而影山一时反应不过来，灵幻的话便这样昏昏入了脑袋，捏在肩膀的肯定的力量，让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这是对的吗？影山看见自己迷茫的脸在灵幻的瞳孔里缩成小小的影子，感觉一句话在嘴里绕了又绕，最后说出来：“这是你一直在做的吗？”

“杀人吗……当然，”灵幻答道，又似乎从对方的态度里感觉到什么，“龙套——如果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你不用强行合理化你看到的事情，那样只会让自己混乱。”

“杀人是行为。杀手是职业。稳妥完成委托而不令外人觉察，就是这个职业的基本道德——它建立在违背大部分道德的基础之上。”

灵幻这样告诉影山。

“在见过一些同行之后我对自己反复告诫，也不妨把这些话告诉你。不要把杀人当成艺术来自恋，也不要做任何浮夸的表演，那只会带来麻烦。太多杀手因为成功的犯罪而错觉自己掌握生杀大权，凌驾于律法与道德之上，甚至故意向警方和媒体透露自己的行踪来自我满足。不是的，龙套，我们要做的不是那样的工作，我们匿行于律法之下，绝不要被灯塔觉察，我们要把我们的罪行藏起来，藏到受害者自己的死志里，藏到每年都发生成百上千件的事故现场里，藏到永远无法追踪的销声匿迹里，像做最好的家政服务，细致，谨慎，稳健，不做任何花哨多余的动作，那相当于越权替委托你做清洁的主人改变家具陈设。”

“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

因灵幻许诺影山自己将教会他如何操纵自己的力量，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妨被称为师徒。影山试探着将那个称呼叫出口。师父。灵幻答应下来。影山便感到一种微妙的情绪，如丝线缠绕在他们之间，徐徐拉紧。

杀人是昂贵的买卖，为了能将委托尽善尽美地完成他绝对不会频繁地活动，在每一单生意之间都留下充足的余裕，让他能够处理尸体，销毁假身份，或许还要等待死者失踪或尸体被发现的新闻在各平台上发酵又平息，事情过大时便要考虑搬家，不会有人发现其中有他来过的痕迹。人们总是善于情绪激荡又很快遗忘，初见新闻上的死亡讯息难免给心灵带来冲击，于是愤慨地指责这个攻讦那个，从个体人性的龌龊一路咒骂到不足以为人性兜底的无力制度，下一秒便对刷到的萌宠视频乐得打嗝。你我都非身临其境当事者，不过路过撞得稀烂的灾祸，一瞬的触目惊心，也就轻浮地痛了那一眼，走过缺烂尸体，完好无损的身心又怎能体会。

灵幻大部分时间都与休假无异，腾出闲暇来为青少年疗愈也很便利。

影山无聊时从灵幻钱夹和抽屉里翻出许多伪造证件，每一张证件照片都和灵幻本人相貌有微妙区别，不知是通过图片后期处理还是征用了谁的五官。影山问，师父，灵幻新隆是你的真名吗。灵幻新隆笑笑，说名字只是方便代称，我人就在你跟前，不确信的时候可以自己身后碰碰。于是影山伸手，从灵幻肩头抹下一根头发，茶金颜色，在灯下透白。

梦是对现实有所暗示或毫无逻辑地剪辑，以符号或种种抽象代理性叙言，折射出一种真相，一个念头，一些连梦主本人都未曾意识到的私密。要怎么把握一个人的梦境。

影山茂夫承认自己对这个人有期待。而灵幻没有向他解释自己将如何操作，只是在晚上时将灯都熄灭，拉上窗帘，窗外月光与路灯都未能获准窥看。他给影山茂夫放一部电影，冗长俗套的爱情故事，恋人约定造一间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却在房子修筑完工之前就遭遇分离，房子便成为对爱情的纪念，男人守在这间屋子里，直到再次重逢，他们从未忘记彼此，再次坠入爱河便如此轻易，于是结婚生子，携手衰老，女人却也因病开始遗忘，遗忘他们的家庭，遗忘他们的爱情，遗忘他们相逢的历史，男人没有抱怨，只是用笔记复叙他们之前的故事，从他吊在摩天轮上威胁她和自己出去约会的行径，一齐躺在马路上的荒唐，到他们如何在废弃的宅屋里剥解彼此的衣衫……如果记忆会消散，这个笔记的存在能帮助他们一遍遍温习，男人也不会腻烦一遍遍地向她讲述故事，以这种方式挽留她逐渐变淡的灵魂。

在结尾拉远的镜头画面里灵幻抹掉自己眼角冒出的生理泪水，看向身旁的影山茂夫，抱着毯子已然昏昏点头。房间里点了有宁神助眠作用的香薰蜡烛，光线又令人犯困，他去把人轻轻扶起带回房间，替小孩垫好枕头掖紧被子，末了感觉到对方还未阖紧眼睛，便把手拍在人臂上，又轻又缓，在雷鸣时母亲安抚孩子入眠的方式。

日记4

那段时间比我想象中过得要快，因为我什么都不必做，每天只是跟着师父做一些悠闲的事情，带邻居家的狗狗出去散步，照顾家里的植物，看一些温情主题的无聊剧情片。师父想我这个年纪或许对漫画更感兴趣，便从外面买了漫画书来。

师父住的地方不算太大，卧室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他把柔软的床铺让给了我，自己去打了地铺，几乎每晚都陪在我的身边。

我没有做梦了。

现实4

在临别的前一个晚上影山错觉自己乘上小舟，在湿凉的夜里摇摇晃晃。

他感觉到成年人温热的脊背，弯曲时痩棱的脊骨兀起，隔着衣服也透出模糊形状，压到自己的脸颊。闷闷的心跳隔着骨肉皮囊砸得人发慌，是影山的，还是别人的。他记得自己似乎好像是做梦了，但做了什么又记不起来了，朦朦胧胧间他听见灵幻从自己身侧起床离开的声音，对方将门阖上的瞬间他也沿循着脚步跟了上去，他记得自己是要把人叫回来的——他没有穿鞋，此时后知后觉到脚底冰凉，对嵌进皮肤里的细碎砂砾微感触痛。影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全然陌生的密林，太黑了，仿佛周围都是肃静默哀的人影。他昏睡时不小心流了点口水在灵幻衣服上——灵幻背着他，用臂弯搭起他的膝弯，手在腹前攥成拳头。

影山想揉揉眼睛，却感觉自己将湿黏的东西抹到了脸上，是露水吗——他闻到甜锈味道。

“师父，”他声音里还有困意，“怎么了？”

“没什么，睡吧，一会儿回家，”灵幻说，“是我没照顾好你。”

影山太累了，身体仿佛被过度使用后抽干力气的疲乏，他短暂地醒过来，就好像只是某个周日早晨被闹铃唤醒，意识到自己今日不必上学，便翻身陷回睡眠里。

现实5

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影山茂夫不得而知，只能记得回到家以后在浓稠睡意之间谁照旧把他放到柔软床褥上，他听见水盆里轻荡出水声，自己的手被执到人掌心里，师父的手也是冰凉的，沾着夜晚的潮气，却拧好热毛巾，为他轻轻擦拭掉手上的脏污。他想师父是知道的，但师父从未主动提及，只含糊地留下“不可挽回”的气氛，翻书翻到某页被整面空白割裂开情节，可是那也没有什么妨碍的，师父不想说，他也没有问。所谓的帮助失败了，试卷分发到影山桌上，挂满红色尖钩，是不及格。

他知道自己兴许是没有办法了，于是问灵幻自己能不能跟着他一起。灵幻沉默了很久，兴许是料想到这是人生的一个岔路，必须慎重抉择。

然后他说好吧，我们来计划一下你的假死。

遗书有些部分甚至是灵幻亲帮着落笔的，什么修辞更显露出死志，灵幻临摹孩子的口吻也不成问题，那一笔一划追着影山的笔迹。影山说你的字和我好像。灵幻说这当然是模仿，你以为呢。

如果说之前车祸事故让影山使用超能力只是作为一次帮助的报酬，那么之后才算是正式的协作。两人搬到新的住址已有半年，灵幻收到新的委托，简单浏览未来被害人基本信息以后，将目光投向影山那张冷漠但无辜无害的孩子脸。他身形又瘦弱，外表上便比实际年龄要稚嫩些许。

“你要不要试试？”

“杀人吗？”

“协助我就行，”灵幻说，将手机上需要阅后即焚的消息推到影山面前，“你也稍微学着锻炼一下记忆力，这些内容都是务必看一次就完全记住的。”

这可比背课文来得紧张，背课文背不下来最多考试考差放学后被老师留下来补习功课，影山却感到记不住目标面孔特征自己就要溅血的焦灼。然而灵幻也不过让他做个尝试，见小孩难过得缩手便把东西收回。他拿出便签写下时间地点示到影山面前：“后天下午出发，明天上午带你去那踩点，我会把车开到监控盲区，也就是预设好的位置，你只负责把人引到那里。”

“引到那里？”影山还是茫然，“我要怎么……”

你是孩子。灵幻指尖在桌上敲点两下，提醒他。孩子是无害的，无助的，引人同情的存在。

影山将这话半懵半懂地记下来，直到真的面对目标那一刻才终于明白。他磕绊地说出预设好的关于一个孩子迷路的故事台词，自知是说谎，便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直视，那份僵硬却恰好与他这个年纪会有的怕生相合。而目标将头发别到耳后，配合着影山的身高弯下身来，露出温和友善笑容，态度也很耐心。小朋友，需要我带你去找家里人吗。

说谎的感觉太糟了，自责愧疚羞耻，多种负面情感交杂，给他带去别人无法觉察的灾难。目标微微搭着他的肩膀，感觉到他在发抖，以为是与家人分离的心焦，于是好心出声安慰。不用着急，很快就能找到的。影山听不进去，因为目光里已出现师父的面包车，预先设定好的位置，监控无法顾及的盲区，他想吐，胃囊里有一只蝴蝶在冲撞。

“大姐姐。”

目标闻声向影山看去，视线避开身后即将袭来灾难。车门打开，女孩眼神微怔，似乎通过影山焦灼视线看见另一个人的存在，然而未等她作出反应，灵幻已将浸湿药物的毛巾紧捂到女人口鼻，熟能生巧的精确，不会浪费任何多余精力来让目标挣扎，女孩身体瘫倒下去，灵幻稳稳当当将其接住，双手从对方腋下钩过，将人身体吊起，拖进车厢。

师父还是那个打扮，眼睛被夹在帽檐与口罩之间，看向在原地发怔的影山，道：“愣在那干嘛呢？上来吧……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很热吗？”

影山以为自己到这里就可以了结，直到灵幻把昏迷不醒的对象带回家里，女孩的手脚都被束缚，口被胶布封覆，她侧身微蜷在地，像一只待烹的青虾，使在场的另外两人加害的身份不言自明。灵幻检查了一下女人的脉搏，转头看向影山。

“你来吧，龙套。”

“什么？”

“把她掐死，”灵幻语调平静如同讲今晚吃咖喱饭，“不要用你的灵能力，徒手掐。”

影山僵在那里：“我……我不会。”

“谁都有第一次的，来吧。”

灵幻走过来，轻轻拉住影山的袖子，把他带到昏迷的女人面前，又将女人的身体翻正。

“把身子低下去——其实骑跨在她身上会比较好发力，但你应该不喜欢这样对她，那你就跪着好了，把身体前倾，这样你的重量就会压迫上去，压迫到颈动脉，阻断大脑供血，大脑供氧不足，只要你力气用对，三十秒就能给她造成永久性伤害——死亡的话掐五到六分钟比较稳妥，不过你初尝试，可能一次性无法完成，慢慢来吧。”

影山恍惚地跪坐在地，看着对方失去意识的脸，在几十分钟前还在对自己微笑。他在灵幻的注视下将手覆上对方的颈部，却始终缺乏捏紧的勇气。

“龙套，”灵幻忽然出声，“这个女人有恋童癖，委托人拜托我杀掉她，是因为她伤害了自己的孩子。她会受你诱骗，大概也有别的原因。”

影山闻言，眼睑不受控制地颤了两下，手上的力气便逐渐开始收紧，颈动脉的搏动被捂在指掌之间，沉闷有力，那是很痛的，目标因为遭受刺激，眉头一动，被胶带封住的嘴隐隐呻吟，似乎有转醒的迹象。影山怕了，手上的力道松懈下来，第一次尝试杀鱼的人大概也怕鱼垂死翻腾的阵仗，怕四溅的血和流出的内脏，也怕那无法闭合于是呆刻凝望的眼睛。用力点，龙套。灵幻走近了些，督促他的行动。你怕她痛，她只会痛更久，那就不是仁慈了。

于是手指又一次尝试着收紧，似乎是压对了位置，对方本能尝试着进气，呼吸却已被截断，咽喉已挤压不出丝毫声音。女人的脸开始涨红，身体挣扎弹动。别动了。影山在心里恳求，好像快要窒息的却是自己。师父是怎么说的，要掐到几分钟——可是一秒都被无限延长，他根本无从判断是否应该停手。影山实际只坚持了半分钟不到的时间，便比受害人先崩溃，眼泪从眼仁里融出，他的情绪动荡，周身的物件都受其影响，悬浮升空。

“我不行，师父，我真的……”

灵幻的手从他身后探来，覆到影山的手背，手指穿叠进指缝，完全笼盖，体贴到如同教力量不足的孩子如何稳妥把握钓鱼竿，不至于被活鱼拉扯摇摆。叹息轻轻拂到影山耳廓，“刚才那句话是假的，”灵幻开始施力，“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也可能就是一个没有防备心的普通好人，什么过错也没有。”

影山感觉到眼泪悬在眼睑下微微晃动的重量，一眨，滴落下去，坠到受害人的衣襟上。

灵幻还在说：“我最开始做这行的时候也曾给自己立过所谓底线，不杀女人，不杀小孩，后来发现底线其实已经早就破了，再立这种冠冕堂皇的规矩好像在自我标榜，证明自己良知并未完全消泯。何必呢。已经开始杀人的家伙，如果还在试图把自己打造成游行于黑暗里的英雄一样，那就是完全没有认清自己罢了。杀手成了一种传达仇恨或开解利益纠纷的媒介，但他自己不该有任何偏颇，误会自己在代行某种正义——我们只是在完成客人们的需求而已。”

他规矩不多的，为了不受各种莫名的束缚和控制拒绝任何组织的邀请，也就不必特定地为掌有权势的大人物做事。他偏爱朴素低调行事风格远胜拍刺激犯罪电影，只当做家务样妥帖仔细。灵幻拒绝过问委托人与目标之间的种种，也并没心情探究他们的恩怨，只要信息全备，条件充足，他使命必达。

女人中间似乎因痛短暂地恢复清醒，眼睛却翻了白，细细的血丝在眼仁里攀爬，暴涨的血管也在额角结网。影山感觉女人的脖颈好热，血液腾翻，原来谋杀不是见证其枯败，而是体味这最后一次燃烧，师父的气息将他环拢，因频繁清洁而变得轻柔的味道，像晾晒过后的洁白织物。他开始混乱，手掌被夹在温热与温热之间，他自己是否也不全然被迫发力。

“不要因为觉得自己杀了该死的人就感到心安，”灵幻的声音透出吃劲的辛苦，“你要好好记住杀人的感觉，不要无视他们在你手里失血或窒息的挣扎，好好记住，只有和他们一起痛苦，你才知道要更谨慎地对待这一切。”

但。

“我不希望你痛苦，”灵幻最终拿掉影山的手，替代了他，且还有余裕腾出一只手来，在扼杀的同时捂住影山潮湿的眼睛，“杀人是进食，包含吞咽和品味，他人的死亡终究会成为身体运行的一部分，但长久滞留在痛苦里最终只会逼疯自己，在你学会消化之前，我不会让你再做这些。”

十分钟。

灵幻将人松开，影山怔坐在那里，看着女人不再可能苏醒的脸，陷入茫然。灵幻拉他起来，要影山不要再去看地上的死人。

“你出去吧，这里我收拾。”

日记5

师父并不想与我分担某些事情，经常是他工作，然后把我支出去，让我去哪里消遣，或者去公园里，或者去游戏厅。我的灵能力最多被用作清洁和销毁罪证的工具。

我想师父是担心我。（此句被涂）

但我觉得师父分明也可以多信赖我点。（此句被涂）

现实6

“师父，”影山将手腕并起，递到灵幻跟前，“这是什么意思。”

灵幻将表面粗糙的绳索挂上影山的肢体，一圈一圈地缠绕，将结扎起，又试着拉扯了一下，影山被带动着向灵幻倾去，被人抵着胸口推回站好。

“训练。我不是说过要教你如何控制力量吗，”灵幻说，拉着绳子一端，系到了大门把手上，“你试着挣脱吧，我没有把结打死。但不要使用灵能力，我希望你可以习惯，即使在情绪波动的时候，也不会轻易拿灵能力作为应对的策略，如果肉体有了能自我克制的记忆，大概也能减少睡眠时无意识行动的可能吧。以及，我有时候和一些危险人物打交道，万一我的疏忽波及了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影山感到手腕的紧缚感，有些冒汗。“师父，这真的管用吗？”

“嗯，”灵幻摩挲着下巴，“虽然这也是我误打误撞试过的方法，那时候挺有效的，但可能每个人都不同？”

“那个时候？”影山茫然道，“师父还接触过别的灵能力者吗。”

“接触过，”灵幻轻轻挪开话题，“我给你三个小时尝试，三个小时后我过来给你解开。”

三个小时的计时走尽，表响起滴滴提示声音。灵幻将笔盖扣回笔杆，对着面前的笔记本略作浏览，便都锁进了右手侧下数第二个抽屉。他走到大门位置，看见影山坐着，半身仍被吊在把手上，然而却垂着脑袋，入睡已经有一段时间。影山大概是有做过尝试的，围绕绳索边缘已能看出皮肤被磋磨破皮的痕迹。灵幻取来小刀，挑断绳索，接住了倾倒下来的身体。

他还想确认一下绳索是否给影山留下伤口，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影山的发丝漂浮起来，人抬脸看向了自己，眼神却是散的。

“龙套？”灵幻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还在睡吗？”

他想拍拍影山的脸，却被对方拧住了手腕，骨头竟被攥出喀喀的响声。灵幻心里一跳，感到腕部疼痛，几乎像是铁钳在卡他，表情不自觉扭曲起来。他对这种防备和攻击性感到熟悉，脑海里忽然闪回到某个夜晚，赤着脚的孩子梦游到了密林里，随后便发生了溅血的事故。灵幻逐渐镇定下来，审视着影山不似清醒却也有情绪的面孔，将语气放轻：“你生气了？”

这个影山茂夫拒绝和他对话，只是盯着他。

“对不起，被绑着不好受吧，”灵幻道，“我不会真的让你受伤的，你相信我，好吗？”

“……”

灵幻和他无声相对良久，最后问道：“你要喝牛奶吗？我去给你热热。”

这时候的影山虽然表现得不易接近，灵幻却看出他比平日更简单好懂的心情。用他喜爱的牛奶做谈判筹码，影山茂夫的手终于松弛下来，对灵幻露出了妥协的姿态。

现实7

灵幻新隆出门的时候，正碰上一个少年在往电线杆上张贴些什么，怀里的传单也已经贴发到只剩下寥寥几张，大概这个街道就是他走的最远距离了。他正要路过，忽然被少年余光注意，人转过头来，将他喊住。

“抱歉，您是这一带的居民吗？”

灵幻顿住脚步：“是，有什么事吗？”

他在这时注意到电线杆上张贴告示的照片，虽然是更早之前留下的影像故其面孔显示出更多无辜稚嫩，但依然不妨碍灵幻一眼认出，那是龙套的脸。他很好消化那一瞬间的冲击和错愕，将注意力转到面前的少年身上，和影山一般年纪，样貌也相似，只不过比影山更清秀一点。

影山律将传单从怀里抽出，递给灵幻，见对方接过，便继续解释：“是这样，我是调味市的居民，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哥哥，叫影山茂夫，他在快一年以前离家出走了，家里人很担心，我们也找了很久，最开始只把范围局限在调味市内，现在想想，觉得周边城镇也有必要搜索一下。如果您对照片里的男孩有印象，麻烦告诉我，或者之后遇到了，就拨打告示上这个联系方式。”他语调平稳，透露出比他哥哥更为早熟稳重的姿态。

“出走半年吗？”灵幻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纸张，指腹摩挲过黑字影山个人信息，面色不变，“那很久了啊，报过警了吗？”

“已经报过了，”影山律道，“虽然……”

对方收住声，并没有打算将话说下去，灵幻却追问：“虽然什么？”

影山律的目光轻轻掠过灵幻的脸。灵幻意识到自己今日出门并未佩戴口罩，只戴了帽子，竟被他这探查的一眼弄得本能想要遮挡一下面部，于是抬起手来，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面颊。

“您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影山律淡淡道，“事实上我们报警之前就发现了哥哥的遗书，以及在河边找到了他留下的鞋子，再然后就是警察在河流下游捞起了他的尸体。这样看来他应该已经自杀身亡了。”

“那？”

“虽然听起来可能像是我和家人不肯接受事实，警方那边也确定了哥哥就是自杀，”影山律道，“但那不是我哥哥的尸体，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明白。”

他的目光凝留在灵幻脸上，似乎在找寻表情微妙可疑的变化。灵幻内心感慨于这孩子的敏感——又或者说是血缘之间的感应——那天的伪造虽谈不上是十全十美，但绝对没有拙劣到能被一眼识破。

“如果能平安无事那当然最好，”灵幻微笑道，“但我想问，他家里人这么关心他，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家里人都很在乎哥哥，但哥哥自己还是有一些心事，”影山忽然把话一顿，眼神也冷硬起来，“也未必是离家出走，也有可能是被人挟持了。”

有些话家里人已在哀叹流泪间反复叙念，影山律相比警方通报也更相信自己的知觉。那封哥哥亲笔留下的遗书，他反复看过，也在微妙处读出他所不熟悉的腔调。哥哥虽然愧疚，但绝没有到绝望的境地，以至于要用死来逃避现实。

“希望你哥哥能尽快回到家里，”灵幻将那纸在手里扬了扬，示意自己会帮忙留心，“我该怎么称呼你，影山的弟弟？”

影山律表现得很冷淡：“就那样叫我就行了。谢谢您愿意帮忙。”

灵幻记得影山和他走的时候学校刚放暑假，一年里有两个季节是故事高发时间段，寒冷冬季促使人将体温贴近，夏日情绪更为跌宕，暴风雷雨灼热艳阳，热恋分手杀戮阴谋。影山家人至今没有将孩子放弃，当初影山若没有和他走，大概还能发展走向可划归进青春热血，为升学考试苦恼，相逢许多珍贵关系，家人朋友会帮他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过程辛苦，但有人陪伴就不可怕，而灵幻中途挤占进来，方向盘打满，从平坦大路开向泥泞崎岖小径，算不算偷走少年另一种可能体验。

灵幻推门入室，影山正守在玄关等他，他看到对方手里攥着绳索，臂上还有条条勒出的瘀伤，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对方语调轻快：“师父，我能自己解开了。”

师父给弟子出题，练习册上找不到的东西，比如如何解开绳索，如何在关节脱臼后给自己拼接回去，哪些药物可致使人昏迷，怎样用刀可让人一击毙命。灵幻顿了一下，夸赞：“进步不小嘛。”他将影山唤到跟前，抬起弟子手臂，指尖小心触碰那些挣扎过程留下的挫伤，实在是反复折腾，新旧痕迹乱叠，四肢到躯干都有，现在让旁人来看，对方定会拨给警察来救助受虐少年。灵幻去橱柜里翻找出医药箱，给那些细碎破皮流血处做了简单清洁。

弟子可以不用灵能力便开解绳缚，他想以这进步向师父索要礼物，如同做家务可以换来零花钱，考试考好了会被父母带到家庭餐馆点有玩具的儿童套餐，影山也想易换什么，一份礼物，一个资格——可以替师父分忧的资格。

影山在看着师父。

灵幻其实并不太明白龙套为何开始想要参与他，分明离家时还在因为伤害别人愧悔自我否定的孩子，眼下却成如此，是自暴自弃，还是想要在他这里获得认可，还是长久以来建立的信任关系让他本能伴随自己的行为。

灵幻沉默片刻，在影山的注视下轻轻点头。

他也有他的考虑。长期以来灵幻总是试图让影山控制自己的力量，即便情绪波动也要克制，但似乎见效不多，或许也该换个思路，让龙套借着机会将能力释放，不堵反疏，瓶子倒光了水，就不用再担心瓶身颠荡时溅湿四周。

“你下午跟我出去一趟吧，”他说，“只是要按照我说的做，不要擅自行动。”

事到如今超能力者们的存在还未完全引起公众的注意，因而超能力者的犯罪痕迹也很难被觉察出是人为，影山完全可被用作趁手杀人工具，大大增加灵幻做事效率，降低各种成本，然而灵幻杀人仍旧是亲力亲为，最多不过要龙套帮助清洁善后，避开监控系统，真要被称为共犯似乎还差点资格。两人坐到面包车内换上某家政服务公司的员工服装，灵幻拉下镜子习惯性检查样貌，余光里看见影山正扣上马甲。“龙套，你等一下。”他想到什么，把人拉近，将对方口罩上缘往上提了点，又端详片刻，仍觉得不安，便掏出矿泉水来，弄湿手心，将影山的头发向后梳去，又拿来帽子压上，便看不出他原本的发型。

影山有些茫然。

“伪装。”灵幻言简意赅地解释，其实是想到寻人启事里最为显著的锅盖头特征。

目标确然预约了家政服务，看到两人进门时还全然没有防备，甚至体贴问要不要给他们拿水。灵幻推影山去接过茶水和人对话，自己便拿着所谓“清洁工具箱”在房间里走动，靠近阳台落地窗的天花板上为了悬挂吊兰打了几个铁钩，或许可以承住一个成年人，阳台对面便是居民楼，行事时需拉上窗帘做好遮掩。灵幻眼睑一跳——这家人怎么不安窗帘的？他进门时便觉察到微妙怪异感，这房间陈设未免太过简单，从厨房到客厅都险见生活痕迹。

“怎么样，灵幻先生？”

灵幻听到重物坠地瓷杯破裂声音，回头作出反应时被一柄刃堪堪擦过脖颈，一瞬心悸紧张到抽痛，他抽身闪避，摸到脖颈已有湿滑触感，对方的刀刃又逼上来，每一下都朝着要害。躲闪间他看到影山失去意识躺在地板，手边还有破碎的杯和添了东西的茶水，知道这下自己是大意中了圈套，面前这人并非目标而是被雇佣来做事的杀手，这间屋子也不过是临时布置的捕兽夹。灵幻一时重心不稳跌摔在地，那人立时跪骑到他身上，双手握柄，有如祈祷姿势，将刀尖对准心脏下贯。灵幻咬牙撑抗，只觉得那尖已破开衣物啮到他的肉，两人对峙得肢体发抖，肌肉均运用到了极限。

“我可没听说过我得罪了哪个同行。”灵幻吃力道。

对方笑笑：“倒也确实没得罪，只是有些客户喜欢这样干，杀手一号杀目标，杀手二号杀一号，这样保密一些。”

“不担心有三号？”

“所以我拿钱后一般找机会把雇主也杀了。”

这什么破行业。灵幻感觉自己抵抗不过，这样的姿势也根本使不出力气，只全然拼着求生本能才煎熬过这度秒如年的时间。他想自己是要交代在这了吗，刀捅进心脏会是什么感觉呢，他会在多少时间内完全死去呢。影山不是目标，杀手会放他一马，那么灵幻死后他会怎么办呢，应该也只能回家了吧。

灵幻眼前几乎要开始走起前半生的记忆，这时候却忽然感到身上的重量轻去，与他相对的杀手也露出困惑惊愕表情。然而未待人反应过来，那人便被狠狠抛砸到墙壁，脊骨与后脑撞出沉闷碰响，就这一下，人从墙壁上被揭下来，也如软泥一样流到了地上，竟睁着眼睛失了动静，过了片刻，血液从眼角口鼻耳穴里淌出。灵幻有些错愕地看向不知何时从地板上站立起来的影山——头发悬浮，眼仁不稳定地震颤着，周身流露毫不掩饰的敌意。灵幻张了张嘴想要唤住影山，对方却又扬起手来，那半死不活的肉体随之被抛上了天花板，骨裂的声音谁都听得分明。人死了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样下去闹起的动静恐怕要引起注意。灵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几步奔到影山跟前，腿脚一软，几乎半跪下去，还是强行拽住了对方的手臂。

“好了！”灵幻按住影山的后脑，让对方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没事了，龙套，他没法伤害你的。”

或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再加灵能力的使用也会给人身体带去一定损耗，影山的精神仍有些恍惚，一道腥热的血从他鼻内缓缓流下，灵幻见状，忙找来纸巾，撕开后卷成小条，塞进人出血的鼻孔里。影山在这时忽然抬起手来，灵幻还以为他又要发泄，正想着该如何接下这点情绪，却感到颈间被小心触碰，一点裂痛，影山抽回手来看，指上沾了湿滑黏腻的血，干附进指纹，一捻，已然推不开了。他愣愣地看向灵幻，竟有几分无措。

“不要紧，皮外伤，”灵幻拍拍他，“你还能动吗？”

灵幻已然熟悉影山陷入昏迷之后的另一面，而他因为自身特殊工作缘故，竟适应良好，几番与影山的敌意碰上面，最糟的时候还曾被数把浮空的刀具追杀——然而与他工作时的一些突发状况相比就显得无需大惊小怪，只当是饭后消食运动，而影山每次从梦里醒来，因还记得梦里的片段本能不安，不明状况时总是下意识伸手触摸，确认灵幻是否在他身边，眼睛都未全然清醒睁开，便已絮絮唤了“师父”好几声。这个年纪敏感而易受影响的情绪比超能力更难对付，灵幻也丝毫没有责备孩子的意思，只是守在影山身边，应下他每一次的呼唤。

灵幻没意识到影山对他的信任正起始于此，纵然如何被意外伤害恐吓也没有对影山表现出害怕或责备的情绪，就这样毫无条件地将他接纳。

影山茂夫再度醒来时，手脚微微挣动，毯子便从身上滑落，坠到了地板上。

打火机拨出火苗的像一记轻快的响舌。暧昧的暖光在灵幻脸上颤动，他把蜡烛插到蛋糕中央，立起一支今日限定许愿机会，又将蛋糕端到了影山面前。很粗糙的，奶油粉刷的手艺太生疏，蛋糕尺寸也小，但很庄重地装点上了草莓。

“做得没有蛋糕店好，”灵幻有些不好意思，“但时间太晚了，也来不及定做，就去超市买了点材料。”

他在寻人启事上看到影山茂夫的出生年月日，想龙套是被家人爱护长大的孩子，生日也会被隆重庆贺，在欢呼与期待里被戴上纸做王冠，捧手许愿，收获礼物。如今龙套同他出走，灵幻不想龙套感到缺失什么，至少在这个年纪，不要太早地习惯一些事情。

“生日快乐，龙套。”

影山怔住，直到灵幻催促他吹熄蜡烛许愿，他才迟钝地想起要对师父说谢谢。眼睛被烛光烤得热痒，灵幻的脸在昏暗光线下变得柔和，好像擦亮火柴时看见的美好幻象，是否吹灭了就会散去。

影山忽然缺少呼出气息的勇气，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摇摇欲坠。

“师父，这个愿望让给你吧。”

“说什么呢，这是你的生日。”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师父帮我许吧，如果师父觉得不合适，就为我许一个愿望吧。”

“你确定？”

“我确定。”

两人对望片刻，都只看见彼此眼里细小烛火摇晃。

“好吧，”灵幻闭起眼睛，“我帮你许。”

沉默不语的十秒钟。影山看着灵幻微颤的眼皮，猜想他会为自己许什么愿望。健康，快乐，幸福，种种虚无缥缈的祈愿，无法追寻踪迹的岛屿，许下那刻将获得短暂的心安，这之后不去追究是否灵验也无妨。灵幻睁开眼睛，呼出气来，火苗颤抖着收缩拂灭，在骤然拥簇的黑暗里腾起细白的烟。

师父，你许了什么愿望。

那天晚上影山没有做梦，只是迷迷糊糊间感觉师父触动他的手，让他的手指贴上些什么。平滑的表面，是一些纸张，有密而细微的凹凸，是一些笔记。他想师父在做什么，混乱中想到被窃取指纹的可能，但影山已经困乏到不想睁眼去确认，又或者他笃信师父做的一切都有道理。

他不也有可能在利用你吗。

师父也有可能在利用我吗？

如果不是他想利用你，利用你的灵能力，那他为什么要收留你。只不过他比别人聪明点，知道要博取你的信任，让你心甘情愿。

是这样吗。

不是吗？

可能吧。影山对自己默默地说。但师父对我很好，如果他需要我为他做点什么，那我会的。

日记6

但是我想，这样的日子是否也该有个尽头。

现实8

“影山同学，这是你的日记本吗？”

影山想自己的记忆又出现了断裂，以至于他无法想起自己如何走到这逼仄冷硬的房间，墙角里的摄像机亮起红光，居高临下地将他审视。师父为什么不在身边，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他不舒服，头脑晕眩，有什么声音嘈杂得令他心烦，起初他以为是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和苍蝇一样嗡嗡鸣鸣地说话，后来才发觉是自己的心跳声，坏掉的器械，爆裂前的计数，一动一响，撞得他胸口闷痛，喘不上气。

“什么日记？”影山痛苦地皱起眉头，眼神流露出茫然，“我师父呢，我师父，他在哪里？”

又或者其实是他拒绝想起来发生的一切，不愿面对现实到自觉删减画面。

“你师父在隔壁接受审讯。他很配合，也希望你能配合，”男人说着，话语里却有诱导的意思，“现在种种迹象表明你长期受其虐待，被胁迫参与犯罪，现在需要你回忆一下发生什么——你说或不说都区别不大，灵幻先生的犯罪事实已经板上钉钉，而你受创明显，又还是这个年纪，我们会将你保护起来。”

生日那晚灵幻告诉了影山他的家人还没放弃找寻他的事实。

影山动摇了。灵幻从他的表情里可以看出来，龙套想念他的家人，想要回到他们中间。这当然是合情合理的，灵幻不会指责龙套本心倾向的任何一个答案，他知道自己只能做灵幻新隆能做到的事情，师父的存在也全然无法补全他成长过程中本可经历的所有关系——他无法替代影山的交友，无法替代他和亲人的相处，也无法替代影山产生爱慕的对象。青春翩跹蜿蜒出太多可能轨迹，灵幻知自己不该使他和外界隔绝太久，长期只与一人待在一起最终会由习惯走向依赖。

灵幻说你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影山没有看他的眼睛，想把这话题翻过去，底气不足地说了声他也并不是很想回去。

然而弟弟在找他，并不可能贴个告示意思一下就放弃，影山律或许感应到了什么，在这片地区滞留许久，最终在便利店里与他许久未见的哥哥意外碰见——龙套后知后觉灵幻是故意的，日用品的购物从来都在固定的日期，为何那天忽然变了规矩，他只戴了口罩便被匆匆推出门去，于是在便利店的货架旁与弟弟对上了眼睛。他们是无法分割的兄弟，一眼就认出彼此。

然而茂夫在律抓住他的手臂之前就跑走了——他知道自己哪怕在那里多待一秒都会乖乖跟着弟弟回去，可他还没想好，还没想好如何向家人解释清楚发生的一切。手里抱怀的塑料瓶罐跌碰在地，影山隐隐觉得自己在逃走的过程丢下了什么东西，却也无暇去细想。

逃走也是徒劳。影山律确认了哥哥就在这个位置，立刻通报了警方。

他们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茶金色头发的成年男子背着陷入昏睡的影山茂夫出现在警局门口，态度礼貌地表示自己找到了失踪的男孩，并且自首。

“师父没有虐待我，”影山说，“他没有，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愿帮他做的。”

面前的警官是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看着比师父年纪稍长。他对着面前执意要使自己成为共犯的男孩沉默片刻，最终翻开了手里的本子，将其中某一页示到影山眼前。

“这是不是你的笔迹？”

影山写字并不好看，纵然他书写态度已经很端正，却总避免不了笔画歪斜，字体稚拙。他看见那些分外熟悉的笔法，险些脱口承认那是自己的字。但并不是。影山看清上面书写的内容，讲述灵幻如何利用暴力逼迫自己用灵能力为他的犯罪带去便利，再翻页，是自己身为“孤立无助的孩子”在“杀人凶手”面前感到畏惧，再翻，这记录甚至一直向前延伸到他们还未相遇的时候，影山正为自己伤害别人的事情感到痛苦——他终于抓住了头绪，在那灵幻不在场的事件记录里，所有的文字内容都被局限在影山当时对灵幻的自述。

他想起灵幻亲笔帮他改写遗书，追着他写下的笔画，一道一道地模仿，做得那么轻易。

那部让影山看到昏困的无聊爱情电影，灵幻似乎曾在电影播放的过程与他说过什么。男人在年老之后试图用他们爱情历史故事的纸面记录唤起恋人的记忆，挽留她褪色的灵魂，但故事的真相全然掌握在男人手里，他大可以编造或美化，用尽充满说服力的修辞，让所有人都来相信他的故事。

写在纸张上的东西归根到底只是字句而已。

而灵幻伪造出这一本日记，来帮助影山全身而退。

“这日记上有你的指纹，”警官说，又隔空虚点了一下影山的手臂，处处是绳子勒出的伤，“你身上也有显而易见的受虐痕迹，这些都可以作为证据。”

影山没有被手铐束住，他看向角落的摄像头，又将目光转向面前的警官，他未能敏感觉察到眼下的氛围，于是仍试着争辩，向人说出自己知道的事实，不愿与师父划清界限。

然而警官叫停了他的发言，似乎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墙角，道：“那个摄像头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变成摆设，影山同学，你说的事情我也并非全然不知，但灵幻先生既然下定决心要把你摘出去，我自然是以他的意志为先的。”

影山懵了：“……你认识师父吗？”

“我受过他的恩惠，”警官笑笑，“在我无法融入社会的时候是他帮助我度过了适应的时期，也帮我找到了现在的工作。我知道他是做什么事情的，也大概明白你们之间的真相。但那些都和我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灵幻先生请求我保护好你，那么你就会好好地出去，现在也无非走个过场。”

影山张了张嘴，险些无法发出声音。

“那我师父呢？”

“他杀了那么多人，当然是死刑吧。”

影山无法接受，哪怕他知道灵幻的人生注定无法迎来平和的结局。他不受手铐的束缚，预想之中灵能随恐慌和焦虑爆发，当使整个楼体震颤，这样或许就能制造混乱救出师父——然而没有，他感觉不到体内力量的存在，只剩下空空荡荡徒劳的肉身。

警官仿佛预料到一般，语气温和地提醒：“这个建筑有几个房间是特制的，专门给灵能力者准备的。你我在这里都没法使用能力，冷静一点吧，听从灵幻先生的意见，好好想想。”

他其实说了谎——然而灵幻也要求他不要全然向影山说出真相，就当他是真的死了——杀手也不过是随时可以死亡的一重身份，金蝉脱壳的戏码，灵幻已不知重复了多少回。而他的死亡，可以让影山不必再回头顾恋。

“很抱歉，我知道你不希望背叛灵幻先生，”芹泽说，“但这是灵幻先生的意愿，请你重新回到干净的人生中去，作为一名随处可见的中学生，好好生活吧。”

影山茫然地站在那里。他忽然意识到灵幻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将他长久地留在自己身边，不过是做一次摆渡的船夫，带迷惘的孩子从痛苦的此岸走向解脱的彼岸，现在也正是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可灵幻无意间成了这苦旅中唯一的陪伴，他离开得干脆，却难道不能明白分离对于乘渡人会带来肉身撕裂的煎熬？

“日记，”影山吃到自己的眼泪，咸涩温热的味道，“那本日记，能给我吗？”

“这个倒是可以，只是需要过几天。”

警官欣然答应这个请求，停顿片刻，又道。

“另外，灵幻先生有几句话他要我代为转达。”

影山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的男人嘴唇开合，恍惚间似乎也听见师父温柔的声音。

龙套，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夜晚，我背着你走的晚上，你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没有明白地告诉你。我想有些事情知道了只会让你因为无力挽回而痛苦，你不必知道。

你的家人都在等你回去，他们会带给你另一种，你本来就应该拥有的人生。

你生日那天，我给你许了个愿望，或许别的愿望都很难检验是否应验，但我知道有些愿望我能为你做到。

你问我许了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希望你的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END

每一个看到这里的我都感恩万分…

*提问箱里的点梗，三问强那什么爱

*纯三问，我保留了一点影山茂夫好让你知道我写的是他（。）

影山茂夫握着花支走回灵幻面前，花首萎靡颓废，被拒绝后的挫败心情，轻轻掉落一瓣，然而到底吐露出心事，胸腔内空空荡荡，他仰起脸来望着面前的男人，目光在那平静眼睛里发散。

“被拒绝了。”

一瞬间的鼻腔酸涩眼眶湿热，喷泄出不知该如何命名的感情，影山狼狈地挂下眼泪鼻涕，在哽咽里感到无限的迷茫与无助。

灵幻没什么表情，从口袋里掏寻出手帕，手下意识地靠近上扬，要为影山擦拭眼泪，帕巾快贴到脸颊时却收住，转而去执影山空落的那只手，把手帕填到人掌心里握牢。脚步碾转，鞋底破碎石板被轧磨出松动声响，碎石沙砾碌碌滚进缝隙。影山被环搭住肩膀，感到触碰处坚实温暖的力量。

“没关系啦。”

易碎青春里多少天崩地裂事件，好像这样一句创口贴就能止痛修复。

灵幻带影山走过废墟，坍塌高楼与尖利断裂钢筋，城镇被摧毁大半，皮肉受损，裸露钢铁水泥骨架。影山沉默不语，重温自己所作所为，谈不上多少愧疚，余光里探看灵幻的表情，也没有丝毫责备情绪。影山想这份包容是否是他鸠占鹊巢偷窃所得——龙套在这具身体里彻底失去声息，影山试着将他唤回，但也只是徒劳，被否认压抑的人格终于获取自由，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求的，可愤怒歇止，久匿于黑暗里的人迟钝知觉到皮肤被太阳灼痛——他不能习惯这份坦然，而一直以来与灵幻打交道的是龙套也不是他，眼下对话或对视，都感到心力虚弱，底气不足。

我为什么要心虚。影山强硬地支撑起自己。如果不是这个人，我明明早就可以——我为什么要心虚？

他抬起头来，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在前往家或学校或相谈所的方向。

“去我家，”灵幻似乎觉察到他的想法，“邀请你暂住一段时间。”

影山并没有抗拒这个提议。

暂住自然只是委婉说辞。影山想灵幻知道他是充满毁灭破坏性的存在，精神上的牢笼已然受损，那便换一种方式——搬迁到狭小出租屋里，用几十平方的房间困住他。一直以来影山在暗处透过龙套的眼光审视世界，长久的沉默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斟酌稚拙人生里的每一个细节。灵幻是这样的人，他不可能放任影山去伤害别人，更不愿意让影山感到被遗弃的绝望，权衡之下最优解——呆在我的身边。一切默然无语里影山已知晓他的态度：你唯一能伤害的对象就在眼前，如果你感到痛苦请来对我发泄，我能承受。

实在是大言不惭，不自量力。影山想。若我把一切都给他，那他早就残破崩解——他难道不是在虚张声势，好让我先不忍，把“龙套”交还给他？

影山静静坐在茶几边，看着灵幻举着手机正与他的父母通话，交谈关于暂住的事宜，父母向来是缺少心眼的乐天派，而灵幻又是那样善于言辞和讨人喜欢，轻易便博得对方信任，让人把孩子托付到自己手里。

“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影山在即将与人触上视线的一瞬躲开眼睛，沉默不语地对待自己指甲与肉间翘出的倒刺，几番尝试撕扯，都感觉到尖锐的裂痛。脚跟碰在地板上发出沉闷平缓声响，影山视野上缘出现玻璃杯底，是灵幻给他端来一杯温热牛奶，叫人心感安慰的乳白颜色。

可是你向我索要也没用，我也并不知道龙套会在何时回来，或许永远也回不来了。倒刺在指上牵拉出细细肉红轨迹，疼痛中断裂。等你终于确认这点，是否会因为浪费而感到愠怒和绝望？

影山茂夫确实成为了麻烦，好像十四年以来忍耐下的任性终于提现挥霍，利息已不知滚了几轮，旁人无福消受，于是全数砸给灵幻本人和他的家居。多数人养猫狗动物只看到绝佳疗愈关系对象，从棉软毛绒温热里汲取情感来补足依恋需求，但相应饲主也要补偿给他们耐心与陪伴，做体贴照护对象，半夜昏睡间听到呕吐声音便条件反射睁眼寻找清洁用具，皮质沙发被抓烂爆棉也欣然接受。灵幻若养宠物一定可评选最佳饲主——他为什么不养呢？明明喜欢狗狗又有大把闲暇，既然有抽出薪水养员工的余裕何不再养一只狗狗。他把影山带回家里，允许对方像猫一样随意倾翻损毁家里的物件，小小公寓单间陈设简单，单人沙发电视机单人床办公桌电脑饮水机，乍一看以为是某企业包吃住提供的条件，极简实用到造不出什么破坏。

但影山茂夫依然麻烦，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喝水捏碎玻璃，盖被撕烂棉布，想要调整电视频道，遥控器便无端砸进墙里，天花板上坠下一块墙皮，正中灵幻脑袋，给人做了粗糙粉刷。更严重的时候甚至窗玻璃也遭了爆破，而灵幻正要将衣服晾晒出去，所幸自保动作标准及时，只是额头手背略有淌血。

影山茂夫的目光嵌入那裸露血色的割伤里。他在等，甚至可以说是无端期待。

期待灵幻来责备他。

但灵幻将手拍在张开的嘴巴上，啊出长而困倦的呵欠，他当然有为操劳抱怨，但并不针对影山，他只是一次次收拾烂摊，和邻居道歉，联系更换玻璃的工人，网购新的家具，或干脆自己上手修复——愈发熟练。

他还是一如既往去相谈所工作，并每每在出门用手指将皮鞋鞋帮从足后跟勾出时询问影山愿不愿意来咨询所帮忙。

影山不想回答。

灵幻不强迫影山做任何事，没有心情的时候就有表现出无聊和沮丧的自由。他上班时毫无顾忌地留影山一人在家，让他看自己买来的新漫画，喝填充进冰箱里的新鲜牛奶，桌上永远有可以愉悦心情的甜点和膨化油炸食品，电视里几频道几点会播放什么好看节目灵幻已用便签书写好贴在遥控器背后。

影山来之后灵幻自然出让了单人床的位置，他睡在那陌生的床上，在枕与被之间被灵幻的气味裹覆，洗衣粉与香皂，超市打折产品，香精浮夸，经人肉体贴肤挥散，变成柔软温和气味，淡到捉不住确切的形容，又总徘徊于鼻息，令人在意。灵幻要照顾小孩还在成长的身体，自己就扯了毯子睡到了沙发上，然而沙发过于柔软局促，睡得人半夜多梦频醒，起床时便觉浑身酸痛，他久坐办公椅随年纪增长落下毛病，腰更是疼得像被用力踩碾。

影山想自己是实质上的罪魁祸首，但灵幻却还把贴于腰间的膏药放到他手里，转过身去撩起睡衣衣摆点点后腰，一段缺乏锻炼苍白柔软肉体。贴这里。影山照做了，小心如对待蝴蝶翼，手指无可避免轻擦过对方皮肤，截留温热的触感。

影山律定期会来将哥哥落下的功课笔记和习题带过来，他尝试和茂夫交流，但最终回应寥寥，只能无奈将本子递放到人面前。哥哥还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可以和我联系。

“辛苦你了。”

“灵幻先生才是，”影山律拉灵幻到茂夫无法听清声音的地方，“虽然哥哥一直以来都很信任你…但灵幻先生请不要一个人逞强。”

“我没有逞强哦，”灵幻道，“我只是邀请你的哥哥暂住而已。暂住，字面意思。如果他自己想走了，我不会拦他。”

灵幻回到客厅，看见影山拿着被划裂的笔记，纸张摇摇欲坠，对方茫然地看向自己。影山连笔都难握好，力气一不小心泄露便造成破坏，纸张损毁惨遭腰斩，笔芯里的墨水也爆裂出来，污了人一手。灵幻挠挠自己后脑的头发，把人拉到台边洗手，怕他连这都做不好，还亲自打开水龙头，把洗手液挤到人手心里。

影山茂夫一直固执着不与他对话，看见自己的脸蓄进一枚枚肥皂泡泡，被涨圆成可笑模样，攒聚密集。

忍耐破裂的声音如此轻细。

“你为什么不叫龙套回来？”

“说什么呢，”灵幻语调平静自然，“你不是就在这吗？”

灵幻新隆是否是全世界最会说谎的骗子？

影山茂夫在不被重视的角落窥视龙套所拥有的世界——与灵幻的相遇便有了他的存在。影山看着男人大言不惭舌灿莲花的模样，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灵能力者。可是他完全没有灵能力可言，如此平凡普通的肉体，灵能力只是他招摇撞骗的幌子，他为什么会有资格，明明一窍不通却对天赋者置喙。

不能轻易使用超能力。不能对人使用超能力。

影山茂夫想，可我也只是想存在而已。

“龙套”喜欢灵幻新隆，因为那是他青春期唯一能为他开解困惑的“同类”，是所谓教导他如何正确使用力量的可靠的大人。但我不喜欢你，龙套有多感激你将他重新拉回所谓平凡日常我便有因你产生多少痛苦。你是让我遭受否定的帮凶，协同软弱的自我将“影山茂夫”关进阴暗逼仄房间——我难道不也正值十四岁的青春期吗？为什么要我要把我自己的世界出让给“龙套”？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影山茂夫和你期待的形象没有任何关系。

他在某天把死掉的小鸟尸体放到灵幻面前，蒙灰的眼睛和枯蔫的羽毛，标本一样僵刻。

灵幻看了一眼，或许被鸟的样子吓了一跳，带着询问的视线望向影山。

影山茂夫默然地等待他的反应。

而灵幻只是有些茫然。

“是要给鸟找个能埋的地方吗？”

灵幻没有意识到或者根本没把这视作一种危险的警告，一种威胁，一种越界的玩笑。他脑子里闪出几种反应，想到这是假的标本，想到这是不小心撞到窗玻璃死掉的可怜生物，想到这是影山茂夫在窗台上看到捡回来的，就像猫会叼死物来试图照顾与他同住的人类。种种。唯独不去考虑这是影山茂夫恶意的行径，用谋杀生命的形式对他作出某种声明，与“龙套”划清界限。

影山茂夫在灵幻新隆眼里是无害的。

谁的脊背颠撞到地板，隔着地毯也碰出沉闷的声响。小鸟身上的力量遭到解除，僵死的假像就此破解，它恢复了活机，抖落着羽翅，因人与人之间的冲突惊飞，逃窜出窗台。灵幻新隆错愕地看着覆压在自己身上的孩子，对方揪扯起自己的领子，拙劣地模仿对峙时常用的姿态，沉重错乱的呼吸拍落到他的耳廓。

“师父，”影山说，“我到底能对你做到哪一步呢？”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剩下内容请去某大眼平台，艾迪是以这种形式。

*告白篇灵幻失败if线

*没有黑化情节

*没有明显爱情表现

作为地震多发国家的居民已很少对此类灾难大惊小怪，未曾想到已经到了有超能力保护也不得不前去避难所的程度。从杯子碎裂开始就有所预兆，在咨询所里面感到焦灼却迟迟没有离去或许就是在等那个明确的讯息，看到新闻上灾难的发生源，废墟中心带着毁坏能量不断直线前行的黑色制服中学生。灵幻新隆瞳孔微缩，走时门也忘了带上，任由身后室内书柜座机茶杯电脑倾翻，带起芹泽便冲上街道，朝着龙卷风风眼前进。

见证灾难发生，狂风像耳光一样抽砸在人脸上，卷携而来的石砾剐蹭出细碎伤口，肾上激素飙升让人忽视这点痛楚。原来一直以来都没有注意到的青春期烦恼这样激烈。龙套，能稍微停下来听人说两句吗。对不起，一直以来扮演可靠大人，在你的苦恼面前振振有词地给予意见，好像也没有真的关心过这些话语对你的作用，有时错漏不可推敲有时自相矛盾，即便这样你也总是摆出认真倾听姿态，我很感激，事到如今也很愧疚。再听我说一次吧，这一次不会有任何粉饰漂亮修辞。

灵幻新隆甩掉碍事皮鞋的时候没有想过任何退缩余地，看着大楼倾塌也没有软弱地犹豫“如果意外发生”。或许是因为相信那再怎么样都只是龙套青春期的作为，不奇怪的，龙套没有想要伤害别人的意图，只是几句话而已，把自己锁在房间内的孩子也可以听清。

但想来还是太天真了吗，一直以来不受伤害的好运气，原来是受人恩惠。事到如今那人越走越远，只靠自己奋力追逐，以为终于到了几步之遥的距离，被高楼上坠落的石板砸到，骤然窒息，被关灯之前本能挣出手去想要抓人裤腿，原来几步之遥也是错觉——差了很远很远。

对不起，龙套。青春期小孩似乎觉察到了，往这边看了过来，但灵幻已经没有意识去确认。

“啊，龙卷风停下了，”高岭蕾坐在长椅上，看着手机里实时播报的新闻，“茂夫怎么还没来…”

日本建筑久经地震考验，此次却遭大规模损坏，经济损失惨重，据统计有37位居民因未及时避难不同程度受伤，无人死亡。调味市当地政府积极展开灾后重建，并动员多位超能力者协助，进展顺利。此次灾难事件始作俑者为盐中学初中二年级学生，相关机构已与其进行谈话，由于其当事人为未成年人，且事发过程失去意识，事后有明显心灵受创表现，不予追责，短期内需接受追踪观察，以及积极参与机构人员所安排的定期心理咨询。

影山律同父母坐在餐桌面前，午饭吃的是蛋包饭，他咀嚼着依然好吃的食物，小心抬眼观察父母的神情——从未有过的担忧和沉默。他看着手里的银色勺子，倒映出一张与哥哥相似的脸，被弧面扭曲成忧虑形状。身侧的位置是空的，那份没被动过的蛋包饭还在散发热气，哥哥今天依然没有下来吃饭的意思。

哥哥习惯于将苦恼放在心里，很少和律或者乐天派的父母倾诉，表情鲜少挂出心声，那点微妙的情绪变化也总是不让人察觉。大概，现在已经到了没有精力让家人不要为自己担心的地步吗。影山律想。他吃掉自己的午饭，对父母温和一笑：“我把饭端上去给哥哥吧。”爸爸沉默着点头，妈妈抿着嘴，对于律的懂事她感到安心且感激。

律端着饭盘走到哥哥的房门前，伸出手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声。“哥哥，我进来了。”茂夫的房门保持关闭时从来不需要上锁，他和家人之间建立的信任让他不需要那样强硬的东西。律转动门把手，很轻松地便走进房门，第一下没看见哥哥的身影，只是榻榻米上的被窝耸成一团，一端露出些许黑色头发。律没有说话，安静走到被窝旁边跪坐下来，将蛋包饭放在了一边，他看着哥哥逃避的样子，如同躲进壳内的柔软生物，或许灵幻先生知道怎么样能把哥哥重新呼唤出来，让他有勇气重新对着世界伸出触角。律自认没有灵幻新隆那样丰富的阅历和从容说服别人的技巧，只有对于哥哥对于家人的这份的情感是经得起验证的——我们是不可分割的兄弟——他把手轻轻搭在被褥上面，感受到哥哥随呼吸轻缓细微的起伏。

“赖床也不是好习惯啦，哥哥。起来多少吃一点吧。”

在律身侧的榻榻米上有一块地图般的污渍，前日他端着牛奶来到哥哥房间，茂夫也是同样的回避姿态，律担心过急，要求哥哥进食的态度强硬了一些，遭到了茂夫的抗拒。牛奶被打翻在地，虽然及时擦去了被浪费的液体，但还是在榻榻米上留下一块难以清洁的脏污。

“高岭姐今天早上又来了一通电话，”见茂夫没有回应，律只是自顾自说着，“我和高岭姐不太熟，每次也只是简短聊几句就挂掉。她是为了哥哥才打电话的，你那天失约了，她问我怎么回事，我只说你出了车祸在静养。她说她会等你来回电话的。”

呼吸的节奏没有变化。

“这通电话到底还是要你来接的，哥哥。”

影山律眼前浮现那日去医院探访灵幻的情形，仿佛不忍，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

“哥哥也该去见一下灵幻先生，”律轻声道，“我不想强迫哥哥去面对什么，但是现在的你也正在因为没有面对而痛苦——哥哥是想去看望他的对吧？想去看望但是没有勇气，所以才痛苦的，不是吗？”

被窝轻轻动了一下，似乎躺在里面的人因为受到了刺激而本能抽缩了身体。

“我…我去看过灵幻先生了，说实话，他伤得很重，这点我无法哄骗哥哥，”律身体微微前倾，“但灵幻先生没有低落，反而很有精神地坐在床上，和人交谈时的语调都还和平日一样放松。哥哥，你能明白吗？灵幻先生是在等你去看望他，至少听他当面说几句话，才振作着精神——他不想用他的病貌来责备你，就像我当时拦住哥哥，也是不想要用痛苦的记忆束缚住你，才没有不知死活地硬抗。”

“我不是在安慰哥哥，我是希望你能够去面对，至少，不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纠结。”

律咬了咬牙，情绪激荡，声音颤抖起来：“我们都愿意帮哥哥去面对，只差你自己鼓起勇气。哥哥从来都一个人承担痛苦，我，什么也不了解，什么帮不到…明明好不容易要…拜托你…”哪怕当我是任性也好，不要让我感到这么徒劳。

被子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再也无法忍耐着将呼吸放到平稳。影山律感受到明显的颤抖。他试探着去拉开茂夫的被子，影山茂夫背对着他蜷紧身子，头发凌乱，即便捂着面孔，也依然止不住抽噎的声音，他的脖颈涨红，绷起细细的筋。

“哥哥…”

茂夫仍旧背对着律，在用力地抽吸鼻子之后努力地平静下来。“律，”他声音里还带有浓重的鼻音，“你先下去吧，我吃完饭把盘子端下去…我，下午会去看望一下师父…谢谢你…对不起，律，让你担心了。”

“没事的，哥哥，”律用拇指若无其事地揩掉眼角一点湿润，笑了起来，“我们是兄弟嘛。”

才几天没有出门，头发却好像长长了很多，颓挂下来，在眼前形成虚虚的影子，偶尔扎到眼皮，痒痒地刺痛。影山茂夫坐上了前往市中心医院的公交，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一路行驶，仍然时不时可以看到部分仍在维修中的塌陷损毁街道。但天气已经晴朗，澄明干净的蓝色。晴天无论如何都会来，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不幸发生，从口袋丢钱到亲人离世，阴雨天气不会因此而煽情逗留。好像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如同最上先生展示给自己的世界，硬币反过来的另一种花色，熟悉的土地上存在着的冷硬的陌生环境，影山已然明白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瞬息间倾覆，轻而易举。

但那次回头还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可以去珍惜。如果幸福被自己亲手破坏——废墟狼藉，他的朋友们被他伤害，茂夫亲眼看见灵幻身躯被坍塌建筑吞下，半张脸由血污覆盖——那他是否还有资格。

影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用力捏成拳头，捏到关节泛白，手指发颤。好像缺失了什么，再也攥不紧了。

来之前他拨通了小蕾的电话，对方似有所感，没有让他等待，仅响了一下就被接起。喂，是茂夫的弟弟…是茂夫吗。影山茂夫感到心不在焉，又或者说听到小蕾的声音只觉得无比空虚。为什么呢，当时把特意人约到公园里面，为此准备的鲜花，搬家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说出口的告白，这种必须要做的决心和迫切，对于明天的天真的期待，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影山茂夫揪住自己的衣襟，企图在左胸口内的跳动中找到答案。说到底，他又是因为什么喜欢上小蕾的？

“茂夫，你那时候要和我说的，是什么呢？”

影山茂夫最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小蕾似乎也有所知觉，配合地没有追问，只是在电话挂断之前留下了一句话。到了新环境，就会接触很多新朋友，以后把精力投注在新的生活上，大概就没机会常常和你们联络了，要保重哦，茂夫。

或许就是再也不联系的意思了。

公交车随行驶微微摇晃，影山注意到窗外医院的建筑，按下了提示司机下站下车的按钮。

手指搭在病房门把手上时候还有犹豫，想要果断推门而入却还是倒退半步。对着备忘录反复确认病房号无误，又在走廊里踱步徘徊。或许师父现在正在休息，没有进去打扰他的必要。影山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看望病人是不是应该带点慰问的东西呢，就这样空手来似乎也不太好。苦恼纠结的中学生被前方查房的护士注意，柔声询问是否来看望病人。

“我…是的。”

“是这个病房的吗？我看看…你是来看望灵幻先生吗？”

茂夫点了点头。护士笑了一下，替茂夫打开了门。

“灵幻先生，有人来看望你了哦。”

室内透满阳光，在门打开的那刻令影山感到些许晕眩。半倚靠在病床上的男人闻声看了过来，配合着窗户框柱的晴色，姿态悠闲，打着石膏绷带也还维持着自己干净整洁的形象，确实是精神不错。

“喔，龙套，你来了啊。”灵幻新隆笑道。

影山茂夫搬了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等待护士询问完日常事项后离开，房门轻轻关上，病房内只剩下影山和灵幻独处，一时间没人说话。影山低着头，却也无法忽视师父身上的伤势，灵幻头上打了绷带，除却皮外伤之外还有轻度脑震荡，右臂也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在其余裸露的皮肤上，也分布着细碎的挫伤。灵幻攥紧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这都是我做的。

不要说在重大事故中受伤要住院了，师父连换季时常见的感冒都很少得。至少在影山的记忆里，师父从未因为生病的缘故而耽搁过咨询所的工作。

“我的生活可没有余裕拿来生病哦，”坐在办公椅上的灵幻这样对弟子说，“缺席一天就是少几个客人，这边折损几百几千日元，那边还要因为买药支出，偷懒多了就不算是一个小数目哦，怎么看都划不来吧…再说了，你师父我体质很好的哦，学了点基本的日常可以运用的医学知识，把控自己坐在电脑前的时间，为了身体健康也有在锻炼的。嘛，毕竟等以后还是要自己照顾自己，太早变得脆弱可不太妙啊。”

那样得意洋洋的姿态，和面前的人重合了。

灵幻仿佛没有觉察到室内低落的氛围一般，满不在乎地动了动自己笨重的右臂：“看来该学学用左手写字了。”他斜了眼影山，看见对方垂着脑袋，一副沉痛反省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

“头发看起来有阵子没剪了吧，”灵幻伸出手指在自己眉毛上比划了一下，“刘海都要扎眼睛了哦。”

影山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头发，目光恰好与灵幻对上，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好几天不肯出来，对吧，”灵幻道，“这样有让你觉得好过吗。”

师父在生气吗。影山想。

“对不起，师父，”影山低声道，“我…觉得很难受。”即便龟缩在自以为最安全舒适的地方，依然也逃不开，困在自己身体里时，眼睁睁看着重视的人遭受伤害却什么也做不了，那样的无力和痛苦。

灵幻说：“龙套，有时候现实复杂到无法处理，把头扎进土里也没什么的。逃避可以作为应对的方式，我不会因为你逃走了而责怪你。可现在这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影山茂夫在他面前退缩着，好像变成一团胡乱打结的黑色绒线，仅凭自己又怎么能轻易解开。灵幻想不该再让龙套继续否定自己了，他身为大人能起到的作用不就是这个了吗。龙套在前往告白之前还曾特意询问过灵幻的意见，他是怎么讲的，他让龙套在高岭蕾面前“做自己”就好了，他要为这句话负责任的。做自己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滑稽的事情，但是龙套的真实不会让任何人讨厌。

虽然事发之后再来回想那些发言，或许有些轻浮了。灵幻自以为足够了解这个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少年，但是——那样的一面——的确是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预料到。

但他不会收回对龙套那些话。对于那样的龙套灵幻并不恐惧，因为那是龙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或者说就是龙套自己。非要说他对此有什么负面的心情…只是在为未能及时察觉龙套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东西而感到难过。

“谁都有想要藏起来的一面的，龙套，”灵幻说，“我说过了，你不是特殊的，你有的烦恼，世界上成千上万的人都会经历。但是你也看到了，即使是你以为那样糟糕的一面，大家想要帮助你的时候，也都没有犹豫。只要是了解龙套的人，都没有害怕你想藏起来的自己，不是吗。”

影山抿紧了嘴唇。

看着面前的学生仍旧是认错的姿态，灵幻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绷带，说：“很痛哦，龙套，那么大块石板砸下来，我还真的以为要死了。”

影山闻言一下子无措起来，他不安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碰一下对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妥帖对待病人。灵幻看他这副模样，将他悬住的一只手捉住，贴在自己右臂的石膏上。大人的手掌温热而干燥，握着少年稍显稚嫩的手，传来令人信赖的力量。

“我不是易碎品，碰到也没有怎么样，”灵幻说，“龙套你也从来就没有想过伤害别人，不是吗。”专业欺诈师的声音，平稳有力，总在述说一些事情时显得如此叫人安心。

人在得到安慰时，柔软的情绪总容易不受控制地开始泛滥。“可是，”龙套的鼻尖有些发红，眼泪的前奏，“可是我弄伤了…”

灵幻态度坚定：“我现在好好的，摔断的骨头还可以长回去，被你破坏的城市也正在被大家积极地修复。只需要一点时间什么都恢复原样了，这还不值得感到高兴吗？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用用你的超能力去帮助大家，那不是你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吗。”当这个人是可靠的时候，他说出来的话就会变得有重量。

不知道忍耐多久的酸涩情绪，龙套在他哭了出来，眼泪珠一颗一颗从他面颊上滚落，留下湿漉的痕迹，如同雨淋过后又被摇动枝叶的树。灵幻遗憾自己右臂受伤，否则这时候顺势自然把手搭到龙套肩膀上，通过肢体还能给对方些许安慰。

现如今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只知道人在求生欲望下可以迸发无限潜力，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为别人这样不顾死活奋力奔跑，几乎燃烧殆尽全身所有能量，肉体兴奋到突破极限，百分百的义无反顾。昏厥之后在医院苏醒，浑身肌肉疼痛僵硬到如同车轮反复碾压蹂躏，在那完全无法动弹的时间里，灵幻回想影山茂夫在废墟中毫无停留意思的背影，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原来那时候已经是赌上性命。

灵幻想到自己所牺牲的，呼吸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不要紧，只是以后生活会有些不方便。龙套一直以来都让他利用超能力为咨询所打工，而他也从来没给过龙套什么，或许这就是补偿吧。

“这边有纸巾哦，”灵幻指向自己床边的柜子，“可以擦一下鼻涕。”

“谢谢师父。”影山拿起纸巾，擤了擤鼻子。

他把废纸扔进一边的垃圾桶，在这时忽然注意到灵幻新隆的病床。师父的病床没有枕头吗。

龙套说：“以后我还会来看师父的，如果师父有什么希望我带过来的，可以给我打电话。”

灵幻摆摆手：“没事的，芹泽也经常来这边照顾，我一个人呆着也挺舒服。嘛，要不了多久就出院了，等我出院之后龙套你再来见我也行。你现在三年级了，要考虑的事情也比以前的事情多了吧…”

停顿了，眼睛往旁边看了一下。在思考，还是在想借口。

“师父，”龙套朝着病床靠近了一点，“走之前拥抱一下可以吗？”

四目相对，太长久的注视，如果有人心虚会经受不住这种目光的审视。但灵幻新隆很少轻易露出破绽，在龙套的视线下，表现得比以往更加平静。“怎么突然要撒娇啊？真少见。我身上还痛着呢，下次吧。”如果是别人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了。有那么个短暂的瞬间龙套意识到自己的确不善于理解气氛，唯独和师父在一起，因为长期相处，太熟悉了，即便笨拙也能逐渐领会，彼此微妙的变化都有对应密码可解，无处遁形。坦诚相待但太过于赤裸，招致的可能不只是真心，也有难堪。

影山无视灵幻抗拒的姿态，将手摸上了被子。隆起的形状，下面应该是人的双腿不是吗。

“龙套，”灵幻说，“不要看。”

他按下去，没有想象中人的肌肉和骨骼的硬实，是棉花，一按便塌陷下去，虚浮的经不起任何试探的谎话。

二十一世纪知名欺诈师灵幻新隆，对其弟子影山茂夫撒下两个谎言。第一个是他拥有超能力，贯穿两人相识以来的所有时间却也得到包容和理解。师父没有超能力也没有关系，师父对我很好，我知道的，他是好人。

第二个谎言是“我没事”。

灵幻新隆在那次意外中失去了他的腿，两条。

“龙套，龙套！”

眼看着影山僵硬在原地，眼仁激烈震颤，整个人陷入不知所措的恐慌状态。灵幻一把伸出左手，拧住了影山的衣襟，因为缺乏身体的支撑，险些要把自己从病床上掀翻出去。他看着龙套的双眼，抬高了音量：“龙套，看着我，听我说。”

“师父…”

影山对着他露出那种茫然而无助的神情，好像推开咨询所大门的第一天。他该说什么？“变成终身残疾也没什么的你不要担心反正装个假肢也不难”吗？“我们还是要看到事情好的一面”吗？在已经变得残酷的现实面前所谓积极的话语好像也只剩滑稽可言。不要再强撑了。灵幻感到无力，抓在影山衣襟上的手逐渐松懈，从人胸口前滑落，他靠回床上，长久的体面伪装终于被揭穿，只剩下疲态，他看着每天都在面对的天花板，好像没有力气了，掏挖自己的肺腑，再找不到一个能安慰彼此的说辞。

灵幻将左手背贴在自己的眼睛上，沉默良久。

“不要责备自己，龙套，”灵幻说，“我从来没有什么过不下去的时候。这是我的身体，我很明白，也能接受。我不担心我自己，我担心你。你不应该替我太难过，好吗？”

影山没有回答，过去和师父相处的画面不断闪回，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实感，指甲便无意识间压进掌心。

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龙套嗫嚅道：“我…我该怎么办。”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上学，好好和朋友们相处，”灵幻答道，“不要沉浸在过去，你做不了补救，就好好对待你以后的人生。”

师父就从来没有拿过严厉的态度对待他，从来都。眼泪滴滴答答落到了影山的手背上，病房内阳光通照，隐约可见细细的尘絮漂浮在空气里，除却消毒水的味道，影山也只闻到师父身上一贯干净清爽的香气。

“师父，你因为我…一点后悔都没有吗？”

“会哦。”

影山茫然地抬起头来。灵幻看着他，神情平静而坦然。

“想着那时候，为什么没能再跑快一点呢。”

真是挫败。灵幻望着身边已经无人的座位，缓缓低下头去，掩住自己的面孔，湿热的液体从眼眶落下，掉进左手掌心里，又从指缝间渗出。没有成功阻拦龙套犯下错误又把自己搭上去，哪里来的说服力能让他接纳自己，龙套又怎么可能无视一切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没用的成年人。灵幻攥紧左手，一下一下，发泄着锤砸自己的断肢，在那伤处唤起撕裂般的痛楚。抛出的瓶盖没有得到被接住的结果。为什么反而让龙套负担更多了呢。

以上所有劝解安慰，只有身体健全的灵幻新隆来说才让人信服。

“我太差劲了。”

我太差劲了。

影山茂夫从医院出来，坐在公交车站发了很久的呆，停在面前的班车来了又走。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了，从病房出来之后他就在楼道里哭完了眼泪，排空了一切令他烦扰情绪，于是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还有些热涨的眼睛。天气还是很好，从来没有过的晴朗到恼人的好天气，或许他应该走路回家。影山迈开步子，看着自己的鞋尖走路，身边路过了形形色色的陌生路人，都不会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他在马路边停下，路灯几下闪烁转变为红色禁行标志。好漫长，整个人似乎轻到快要浮空。

身边突然传来小狗的叫声。影山低下头来，一只土色的流浪幼犬在他旁边摆动尾巴，黑色湿漉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影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小狗便已经走到了马路中央，似曾相识的情景，一辆车子快速行驶过来，司机因为视野有限未曾注意到这只出现在车前的动物，再等几秒，这只孱弱瘦小的生命就会被卷到车底。我不想再用超能力了。影山想着，却还是朝着车辆举起手来，车轮被强行停下，司机及时刹车，小狗躲过一劫。

本来是应该这样的。

影山的瞳孔因为惊愕而骤然收缩。轮胎因为急速中刹车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声。小狗的身体那样瘦小，身体撞在车前也没有明显的冲击声音，只有它骤然尖锐地哀叫起来，翻滚着摔在一边，如同脱离水体的鱼腾甩着自己的身体，断断续续地，发出婴儿一般的求救的叫声，鲜血从伤口里汩汩流出，随身体翻腾四处飞溅。司机从车上走下来，一边抱怨着倒霉一边查看自己车子的情况，路人们面对流血将死的动物不肯多看，虽然感到可怜却也没有办法，绿灯亮了，他们只停滞了一下便继续前行。

影山僵立在原地，看着自己伸出的不断发抖的手——他感觉不到一点能量的存在，一点点也没有。他不想再用超能力，于是不合时宜地许愿成功了。

是什么时候？

当看到灵幻新隆半身掩埋在废墟底下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样子，龙套在极度痛苦下爆发，与另一个自己对抗，重新夺回了对身体的掌控，与此同时失去了意识——或者不如说那个原本打算占据身体影山茂夫在即将成功的关头也因为灵幻的受伤而逃避了，他把身体还给了龙套。一直以来本就不断被龙套否定的“真正的”影山茂夫，压抑着仅被当作工具使用的影山茂夫，在这个时候遭到了龙套前所未有的痛恨。连带着过去伤害家人和情绪无法压抑的记忆，龙套再也无法接纳这个与他同根生长的自己。但问题必须得到解决，如果无法接纳，就只剩下另一个办法。

龙套彻彻底底地否定影山茂夫，再也不允许他的出现。

一个小狗的死去有什么特别值得哀伤的吗？路人们窃窃地交谈着，看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忽然抱头跪坐在马路边，对着那还未冷去的半死的动物，痛苦痉挛着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发出了碎裂的叫人心颤的哀鸣。

END

论坛体

女鬼男鬼茂×大学灵

144L

师父？这是什么古早的称呼

145L

学长和mob认识？？？感觉不像啊？

146L

笑死我了已经默认了他叫mob是吧

147L   食盐即正义

不，完全不认识啊，虽然说我也觉得他很眼熟

148L   食盐即正义

感觉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149L

在哪里呢……

150L

嗯……

151L

好！想不起来！摆烂了！

152L

乐

153L   食盐即正义

他终于不哭了

你可以帮我和他交流吗@脑电波噗噗噗！

我感觉他好像很想让我回应他

［图片JPG.］

154L

天！被狗狗眼一枪击毙了！

155L

这是鬼？这是鬼？这是鬼？这是鬼？这是鬼？

156L

这样的鬼请给我来一打谢谢

157L

存图了，虽然学长的照片全损高糊（悲）

158L   脑电波噗噗噗！

抱歉，我只会书面翻译啦

159L

可以在手机上交流吗？

160L   脑电波噗噗噗！

输入法里根本没有他的语言啊

161L

好趴

162L

ls有一点点可爱哈哈哈哈哈哈哈

163L   食盐即正义

啊，他又开始喊“师父”了，怎么办

164L

你试着回他一句“诶”

165L

师父！

166L

诶！

167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68L   食盐即正义

？不合适吧？我又不是他师父

169L

万一你就是呢？

170L

可是学长不认识mob啊？今天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171L

我我我我我来猜一下，听说鬼如果主动找上某个人不是想吃了他就是有求于他，既然mob没有攻击意图的话，有没有可能他是想让学长帮忙找师父？

172L

他不去灵能系去哲学系找人帮忙？？？

173L

鬼都喜欢灵幻新隆（确信）

174L   食盐即正义

大概是因为我在网上开了一家相谈所吧，有之前有不少灵和鬼来找我帮忙

175L   食盐即正义

既然如此，这个委托我灵幻新隆就接下了

176L

学长的相谈所网址在哪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咨询

177L

好帅好帅好帅帅好帅帅――

178L

已经看到学长拽拽的样子了额呃呃呃呃呃呃

179L   食盐即正义

好像猜对了？他拽了拽我的衣服让我跟他走

180L

emmmmmmm虽然，但是

181L

虽然但是

182L

ls你们两个给我好好说话啊！

183L

虽然mob很可爱，但是随随便便跟着鬼走也危险了吧

184L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是我肯定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走了呃呃呃呃呃

185L

毕竟谁能拒绝一只会哭哭会撒娇的狗狗呢

186L

感觉是猫呢

187L

不，你们也稍微清醒一点吧……

188L

我刚刚看见学长了，他后面跟着的，是mob吧……

189L

怎么了？怎么了？

190L

mob一点都不可爱啊我去！他他他他他是个一米八女鬼――啊不是，男鬼啊！

191L

一，一米八？！

192L

我看灵幻学长拍的照片是俯视啊！难道说！

193L

mob是蹲着的！

194L

？就不能是学长比较高吗？

195L

热知识：灵幻新隆身高179

196L

四舍五入一米八啦

197L

学长：你们礼貌吗

198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99L

而且，而且，他气场好可怕，本人灵能系的，能感觉到mob身上的力量不简单，是很危险的家伙

200L

哇！他看见我了！

［图片JPG.］ 

201L

我去吓着我了ls！不要在大半夜发这种东西啊！

202L

摄像头反光吗还是mob的眼睛本来就是红的？

他整个鬼都埋在黑洞里只有衣服和脸是白的，飘在学长身后好像背后灵

203L

ls住嘴啊我害怕不敢点图片你为什么要描述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04L

完蛋了，小狗变矿工

205L

ls别把我笑死

206L

他们出校门了，这是要去哪里？

［图片JPG.］

207L

这方向，看着像泥舟山？

208L

不懂就问，泥舟山是哪儿？

209L

泥舟山啊，泥舟山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呢（点烟）

210L

都说了学校不许抽烟！

211L

总之泥舟山这地方出现过UFO，还有不久之前大型恶灵伤人事件，挺邪门的

212L

那我们还不赶快让学长回去？！mob是在坑他吗？！

213L

哎呀放心，那地方已经被除过灵了，不会有危险的啦

214L   食盐即正义

是去泥舟山吗？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跟着他走喽

215L   食盐即正义

现在在路上，先不看手机了，一会儿到地方再和你们说

216L

如果真是泥舟山，为什么会去那里找人啊？！

217L

据我所知那地方一个星期之前就已经没有任何生命活动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在里面？

218L

mob是鬼欸，他师父肯定也是鬼啊，当然没有“生命”活动了

219L

是鬼的话，为什么不自己找呢？一定要让学长一起？

220L

我有点担心，怎么办

221L

应该……不会有事的吧……mob看着很……乖？

222L

ls你点开200L再说一遍

223L

那个，大家，我一路从1L刷过来，一直觉得有个地方很奇怪

224L

什么？

225L

www哇哇哇我胆小这是求助贴不是灵异贴啊！

226L

就是我感觉，灵幻学长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

227L

哦？展开讲讲

228L

你们看从开始到现在，学长的态度一直都淡淡的，除了中间以为自己要死了和mob哭了情绪波动比较大，不管是对一只鬼刚见面就动手动脚也好，三更半夜跑去泥舟山也好，他完全就很平静啊？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229L

这么说的话，好像是有点奇怪，灵幻学长发帖的语气也怪怪的……怎么说呢……很……

230L

很欠揍。

231L

ls这是可以说的吗

232L

笑死了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一种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啊

233L

说实话我忍他很久了（恼）

234L

灵幻：哦，那⬆️你⬇️报⬆️警⬇️吧⬆️

235L

恼恼恼恼死我了

236L

lss一顿几个灵幻新隆？

237L

如果说是这个啊……怎么说呢，你们别想太多了，我和灵幻是同班，他本人平常就这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兴趣，不怎么爱笑，实际上是很冷淡一个人

这家伙气哭过不少和他表白的女生

238L

性冷淡吗（

239L

高岭之花，冷面男神，灵幻新隆

240L

ls这三个词不能说是完全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241L

23333333333

242L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他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啊

这也太没心没肺了

243L

嗯……说起来当年的两院危机也是，你们新生是没看到，那个时候啊真的很严重，灵能系基本上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了

大家都挂了彩，还有不少人直接休克送去抢救了

就那种情况，灵幻他一个普通人，无视身边还在冒火星的教学楼直奔风暴中心，分明没有任何超能力却看着比任何超能力者都要强大，不到一米八的个子气场两米二，硬生生镇住了所有人

244L

ls倒数第二句可以去掉的谢谢

245L

毫不夸张的说，灵幻新隆但凡运气差一点就死在那里了

但是他完全不在乎的样子，被大家推搡着去医院的时候还无所谓的说：“我没受伤啊。”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完好无损的，但真的超危险啊！

246L

但是你们看上面学长在以为自己要被吃掉的时候也很激动啊？这怎么解释？

247L

嗯……嘶……

248L

好烦啊为什么要想这些啊？！这里不是推理区啊！你们清醒一点！

249L   食盐即正义

我们到入山口了

249L   食盐即正义

@脑电波噗噗噗！  你还在吗？他刚刚突然跟我说了一串字符

［音频mp3.］

250L

哇，第一次听mob说这么长一句话

251L   脑电波噗噗噗！

来了来了！

252L   脑电波噗噗噗！

“请您在原地等一下，我去前面确认有没有危险。”

253L

天，他甚至用敬语

254L

不行，现在已经完全夸不出来“乖”了

255L   食盐即正义

这样吗，好吧，谢谢你

256L   食盐即正义

今天有点冷，山里好黑

257L   食盐即正义

左边的草丛动了，哦，是只恶灵啊，有点丑

258L

恶灵：？？？？你礼貌吗

259L   食盐即正义

啊mob回来了

260L   食盐即正义

吓死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地方不是已经除灵了吗？！怎么还有这东西？！

261L   食盐即正义

幸好有mob不然我就死定了呃呃呃呃呃呃

262L

我缓缓打出来一个？

263L   食盐即正义

那我们进山了，山里信号不好，一会见喽大家

264L

？

265L

我，我好像理解226L的意思了

学长精神状态好像确实很怪

266L

感觉他一惊一乍的

267L

上一秒：哦恶灵啊有点丑

下一秒：啊啊啊啊啊啊mob救我

我：？

268L

可能……是还没反应过来？我就这样，遇到突发情况会先愣两秒

269L

谁家两秒能打开手机点进论坛用键盘敲16个字？？？

270L

一建查询灵幻新隆的精神状态呀

271L（已注销）

灵幻新隆确实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272L

我去！熟人来了！

273L（已注销）

不是，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就是碰巧之前住在一个小区现在又变成校友了而已

274L

什么精神问题，人格分裂吗？

275L（已注销）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小时候的灵幻新隆比现在还要冷漠，是真的对任何事都没有反应，我们一群孩子聚在一起打闹也好，聊天也好，他永远都是无所谓的样子很让人不爽啊（恼）

我们说他不会读气氛，疏远他，他也就是“哦”一声再没有多余的反应了

276L（已注销）

哦对，还有一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刻，当时我们正在路上走着，忽然楼上有人的盆栽掉下来，大家都在惊叫只有灵幻新隆一个人抬起胳膊，伸手接住了盆栽

他还问我们：“为什么要躲？会死吗？”

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反正他是左胳膊骨折打了一个月石膏，很可怕啊

277L

我去，这已经不能算是精神问题，是心理问题了吧

278L

情感障碍？

279L

疯批美人我我我可以――

280L

bt叉出去

281L（已注销）

不过这种情况到了他国中时期就好很多，大概是找了心理医生？反正国中这家伙起码会笑会哭了，虽然比起一般人还是很冷淡，果然还是个怪人

282L

感觉，国中发生的事情会重要呢

283L   脑电波噗噗噗！

对不起，打断一下，你不觉得你们很过分吗281L？

284L   脑电波噗噗噗！

学长帮你们接住了盆栽你们不但不感激他还要在背后说他是怪人？真正可怕的是谁啊？

285L（已注销）

他就是怪人啊，我已经很温和了，其他人都喊他怪物

再说了那个盆栽就算他不接住我们也会躲开啊，他反而弄伤了自己不觉得很蠢吗？

286L

ls我劝你好好说话

287L

哎呀285L是哪里来的狗？得了狂犬病的吧？

288L   脑电波噗噗噗！

回复285L：哈？臭小子你哪个院的信不信我用鞋板子抽你啊？！

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出来？我看真正需要看心理医生的人是你吧？背后说人家坏话你还很骄傲哦？

289L

真是开了眼了，世上还是烂人多啊

290L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加我一个抽死他丫的！

291L

脑袋里卡了三斤大便的人都说不出这种话

292L   食盐即正义

啊，掉进鬼城了

293L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管理呢管理呢这有疯狗不管管？！

294L

大半夜给我血压搞上来了，这能忍？这能忍？灵幻新隆被人背刺这能忍？！

295L

你最好半夜两只眼睛轮流值班不让我必送你归西（笑）

296L   

等一下，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过去了？

297L

嗯？

298L

回复292L：鬼城？！鬼城？！怎么就到鬼城了啊！

299L

？？？？发生了什么事？

230L    食盐即正义

我和mob在山上正走着忽然四周起了大雾，再抬头就看见了鬼城大门，我现在在门口，这里一个人，哦不，一只鬼都没有

231L

mob呢？

232L   食盐即正义

mob不见了

233L

不见了？！

234L

果然mob是坑学长的吧？！在这种地方不见了！

235L 

别着急啊你们鬼城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啦，已经算是个景点了

236L

不过是只对超能力者开放的景点，普通人如果没有引领是绝对不能进的，所以别担心了，学长又进不去

237L

但毕竟是鬼城，灵幻学长还是快走吧，待久了对身体也不好

238L   食盐即正义

这样吗，那我走喽

239L   匿名

灵幻新隆你个混蛋不许走把我哥哥找回来！

240L   匿名

lz不担心mob吗，他就这样消失了

241L

刚刚是不是又闪过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242L

手速好快啊根本没看清发了什么就删了

243L   食盐即正义

回复240L：鬼进鬼城不就是回家了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244L   匿名

……那我如果告诉你，他会死，你去吗？

245L   食盐即正义

我又跟他不熟，而且他不是本来就死了吗

246L

又是这种感觉！

247L   匿名

果然，你根本就不是那家伙

248L   匿名

我就知道，用那种办法找回来的人……

249L   匿名

我会转告你的意思，他坚持了三百年的事情也该有个了断了

250L

这，这信息量，有点大……

251L

三百？年？

252L

什么情况，我有点乱，等等，不会吧？

253L

先不管是怎么回事，让学长去找mob才是最重要的吧？

254L

不理解，为什么要去？本来就不认识啊，那个匿名说话也很可疑，没头没尾，是陷阱吧？

255L

动机呢？学长身上也没有可图的地方吧？

256L

这地方是鬼城啊？！无论如何也太危险了！

257L   食盐即正义

看到了个人，是看门的？

258L   食盐即正义

诶不对，他是个恶灵，他说如果我想进去他可以帮我

259L   匿名

跟他说没用了，他会明白然后带你离开

260L   食盐即正义

啊？可是我已经进去了

261L   匿名

？！你这家伙怎么？！

262L    食盐即正义

毕竟你都这么求我了，就当是额外委托吧

而且答应mob的委托也没有完成，我可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263L   食盐即正义

看起来你跟mob认识？记得完事之后给我两倍委托费谢谢

264L   匿名

……

265L

救命，学长你

266L

救命，学长你

267L   匿名

混蛋贪财自大我哥哥为什么在你这棵树上吊死了？！恨死你了！

268L   匿名

我知道了，谢谢你去找他

269L

匿名君你是不是又发了什么东西啊！

270L

真的没事吗？一个普通人？

271L

那种不要命的感觉又来了……

272L   才不是守卫！

有本大爷在，不会让他出事的

273L   匿名

拜托你了

274L

呦西！鬼城之旅！

275L

只有我想吐槽为什么鬼城的看门守卫是恶灵吗

276L   才不是守卫！

都说了本大爷不是守卫！

tbc.

注:All灵(茂灵/酒窝灵/律灵/芹灵/灵留)

时间线变动脱离原作//进行人物阴暗面放大操作//脑洞产物粗糙见谅

前文见合集

01  陷阱

  凌晨的公寓窗边，灵幻新隆仰头感受着四肢百骸传来的酥麻痒意，那是恶灵近乎信徒般虔诚的触碰。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小酒窝还会选用如此温情的方式，这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可别留下痕迹啊。”灵幻从情欲中渐渐脱离，“今天要和mob一起出外勤，不能被他发现。”

  低头的瞬间他们对视了，然后透过对方的眼睛交换了答案。

  果然是在害怕啊，小酒窝。

  这么忌惮一个高中生的话，还是尽快离开我好了。

  小酒窝错开目光，已然明白了他如此试探的用意，但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怒火还是不可遏制地、无节无度地喷发了。

  灵幻，我想给你打上属于我的印记。

  发疯了的想。

  如果简单的拥抱真的不能令你满足的话，我会用疼痛填满你的所有。

  然后听着你的尖叫，你的哭声，你的喘息，和你一起沉沦到审判来临之前。

  有你在的话，我就不寂寞了。

  恶灵环抱住他的腰，呓语一般在耳边道： “挑衅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一语未完，上一瞬还被捧在手心里的神明转眼就被信徒拉向了泥沼。

  7:10 AM  灵幻新隆从浴室出来，换上了干净的白色衬衫。他对着镜子，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锁骨处猩红的印记，平直的唇线牵起一丝弧度。

  8:00 AM 灵幻新隆站在相谈所楼下，对着前来赴约的弟子招手。

  简短打过照面，两人沉默着向同一个方向走。

  “师匠。”走完一段路程，影山茂夫察觉到了异样。“你在想什么？”

  灵幻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今天明亮澄净的天空。

  他悄悄和上天打一个赌，以求寻得某种解脱。

  如果阳光照到了阴暗的角落，事情能够回到正轨的话，他也不是不愿意就这样回到那个无聊的、孤独的世界里去。他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也不用想得那么糟糕，或许人人都是如此，只是他从未真正踏足过他们的生活。

  他不会再奢求深刻的羁绊了，因为他已经认清现实，他没有那种天赋。

  “你到底怎么了，灵幻师匠？”影山茂夫皱了皱眉，向他靠近。

  灵幻有些不知所措，大脑在一瞬间忽然被某种可怖的直觉支配。

  要是回不去呢？要是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了呢？要是再也无法得到解脱了呢？

  灵幻不知道自己的手有没有在抖，他只是凭着本能，抬手用臂弯牢牢遮住纤细的脖颈。

  影山茂夫的眼神也在一瞬间阴沉下来。

  他们站在冷清的河边，无声对峙着。

  “昨天迫不及待地叫我出来，今天一定是话要和我讲。”影山茂夫再三按捺住内心将要爆发的欲望。“说吧。”

  灵幻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忽然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

  “你是自愿的吗，师父？”

  灵幻新隆恍然发觉自己才是那个胆小鬼。他完全不敢去看眼前的男孩，只是低着头兀自红了眼圈。

  “你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是吗？”

  灵幻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他怎么没早点发现，眼前的人已经完全褪去了男孩的青涩与笨拙，不会再抬着头仰视他的眼睛，不会再需要他帮忙分担手里的重物，更不会再被他稀里糊涂地哄骗过去了。

  “还不能回答吗？”影山茂夫将工具箱和杂物都交到一只手上，腾出另一只手来牵他。“那么先去完成委托吧，剩下的话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聊。”

  灵幻放空似的任他拉着，只觉得他的手好冰。

02    独占

  晚上的相谈所格外安静，静得甚至能听到茶水间的滴水声。

  灵幻新隆坐在沙发的一边，翻看着今天还没来得及打开的报纸。

  “mob，这么晚回家真的没关系吗？”自从那天之后，影山茂夫就要求两人这么留下来了。

  “才晚上八点而已，我已经跟家里打过招呼了，所以请不用担心。”影山茂夫看了一眼盒子里被剩下的一颗章鱼小丸子。“开学后白天没办法过来，但晚上可以留在这里做功课。”

  灵幻听了他的话，有些坐立难安。“其实，我这边应该没问题了……”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后，他又怂了。“大概。”

  “师匠，你也不要总是为我担心。”影山茂夫用签子插起最后的小丸子送到他嘴边。“我可以解决好一切的，来，啊——”

  “……”灵幻新隆有些抗拒，他还不习惯茂夫对他这样。明明该是自己照顾他的，就像他总是喜欢把章鱼小丸子当做给他的奖励，又比如他总会无比自然地把盒子里最后一个丸子留给他。

  现在就像是调换了身份似的，太别扭了。

  “咔闼——”

  锁扣响动，推门而入的高大身影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两人的动作。

  灵幻被投喂的嘴巴还没合上，只能瞪大了眼睛与那人对视。

  “芹泽先生？”影山茂夫转过身，探究地打量着他。“你不是应该在夜校吗？”

  芹泽克也有些看不懂眼前的状况，只能笨拙地吞吐。“我……我刚好路过，看到灯没关。”

  影山茂夫“哦”了一声，“师父在辅导我功课。”

  芹泽的双手找不到寄存的方向，目光便如飞蛾扑火般向着灵幻的方向袭来。

  这些动作都落在影山茂夫的眼里，但他只是慢慢坐回灵幻身边，语气不急不缓道:“芹泽先生好像找你有事呢，师匠。”

  灵幻的脸被一阵热浪烫红，被揭开秘密的羞耻此刻重演。

  该死，为什么要喝那杯酒。

  如果没有那杯酒现在就不会，不，如果不觉得寂寞，就不会，不，如果我足够强大，能够管控好自己的情绪就不会……

  “师匠，你好像生病了啊。”影山茂夫冰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芹泽，你看怎么办？要不还是让他休息一下好了？”

  芹泽根本不懂得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于是听之任之地点了点头。

  影山茂夫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个时间还有公车，我送你去车站吧。”

  “不用了。”芹泽摆摆手，“去学校的路我很熟悉，你照顾好灵幻先生就可以了。”

  影山茂夫看了看灵幻，叹气道:“那就只送你到楼下吧。”

  灵幻新隆看着他们关上了门，身体便瞬间脱力倒在了沙发上。

  越来越乱了。

  太糟糕了。

  明明是想利用他让自己解脱的，现在反而落进了另一张撕不开的网，还把mob牵扯进来。

  哈，这样的自己烂透了。

  死后绝对是要下地狱的吧。

  雨水冲刷过的玻璃窗外是一道繁华的街景，红灯绿酒，炫丽的光晕几乎要迷乱人的眼睛。

  影山茂夫走下最后一节台阶，叫住了前面的芹泽。“芹泽先生。”

  芹泽克也夹着公文包迷蒙地转过身。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和你说你跟错人了，对吧？”影山茂夫平静地看着他。“然后你来到了师父这里，我也为你的改变感到高兴。”

  “可是，芹泽先生。”他向着芹泽又靠近了一步，“你现在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啊？”

  芹泽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什么原因呢，可以告诉我吗？”影山茂夫看着他。

  “啊……一个两个的都这样。”他似乎很是烦恼地扶了扶额。“就当全是师父的错吧，我认为他现在没有能力再引导你往正确的方向去了，芹泽。”

  “不，不是的！”芹泽克也矢口否认。“影山，我只是……是我自作主张想要留在灵幻先生身边。是我，是我让我自己陷入这种不安的，我是心甘情愿的。”

  “抱歉抱歉，我语无伦次的。”芹泽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影山你也有喜欢的人不是吗？虽然还是有些不同，但那种心情我想应该是相似的。”

  不远处，412路公交车变换了灯光，缓缓在候车亭停下。车上的乘客无聊地刷着手机，只有少数几个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影山茂夫看着他，“芹泽，你认为我喜欢谁？”

03  同谋

  从集优班回来，影山律把书包放在玄关的架子上，然后低下身换鞋。

  “我回来了。”

  影山妈妈从厨房探了探头。“是律啊，欢迎回来。”

  “哥哥又没回来吗？”影山律走进客厅问道。

  “嗯，说是找同学一起做功课去了。”影山妈妈把菜端上桌。“律，你等下帮我好好问问他吧，太奇怪了这孩子最近。”

  关于影山茂夫的去向影山律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清楚缘由。明明从高中起哥哥就变得成熟了很多，也不会再把大把的课余时间花在那个相谈所里。

  是那家伙又把奇怪的事情拜托给哥哥了吗？

  可恶，果然应该看住他的！

  影山律攥紧了拳头，急匆匆地走回玄关。

  “律？”影山妈妈刚脱下围裙，就看见儿子正往门外走。

  影山律转过身笑了笑，“我突然想起有本练习册忘记还给同学了，如果今天晚上拿不到的话他会很为难的。”

  “这样啊。”影山妈妈若有所思地托着腮。“那么路上小心，我会和爸爸留饭给你的。”

  影山律走出家门，便一刻不停地直奔相谈所去了。不知是不是路上过分刺眼的灯光给了他错觉，一种有什么东西已经无可挽回的诡异感压迫在心头，让他快要喘不上气。

  是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我这是什么感觉？不安？担心？还是害怕？

  我在害怕什么？我害怕哥哥出事。不，应该说让哥哥待在那个人身边果然还是出事了吗？

  为什么我会这么觉得？

  就好像早就知道一样，这太奇怪了。

  影山律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弄得不知所措，连呼吸也变得乱七八糟。他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上了楼梯。相谈所的门虚掩着，一缕暧昧的光线从缝隙渗出。

  他忽然没有勇气上前了，但却好像有另一种力量在推着他走。

  “mob，呜嗯……”

  那个欺诈师的嘴被堵住了。

  “师匠，我在教你如何诚实地面对自己。虽然你总说不喜欢的话可以逃跑没关系，但有我在这里的话就没必要逃。”

  那个欺诈师的领带被拿掉了，原本整洁的衬衫变得皱皱巴巴。

  他看起来好可怜。

  他挣扎的样子，像一头被猎人捕获的小鹿，无论往哪边撞都是死路。他可以是彷然无措的，惶惶不安的，甚至是绝望的。

  他的腰好细，轻轻一揽就逃脱不开掌控。那张平日里总是满嘴谎言的嘴终于能发出他喜欢的声音了，他自己听不到吗？太糟糕了。

  “不可以！”灵幻咬着牙推开身上的人，“绝对！不行！”

  “只要你承诺不会和任何人这样，我就停下。师匠说过吧，恋爱不一定要和性有关系。但是，你要把它们分给不同的人是不是也很过分？”影山茂夫手里抓着那颗将解未解的扣子。“我会给你时间考虑，我等你的答案。”

  里面的气氛冷了下来，影山律后知后觉地退了半步。

  刚刚自己看到了什么？

  呵……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啊，在和自己的弟子谈恋爱？太荒谬了。灵幻新隆，你难道没有羞耻心的吗？

  真恶心。

  眼眶被刺激得发烫，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影山律怀揣着一股难以消解的怨愤冲出了相谈所。

  好恶心，都要反胃了。那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居然和自己的弟子搞在一起。

  不过说真的，他那种人也根本不会在乎面子什么的吧，不然也不会厚着脸皮利用了哥哥这么久。

  恶心死了，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我这是干什么，那么恶心的事为什么还要想？我凭什么要想他？！凭什么！

  影山律恐慌地停下脚步，颤抖着向街道旁边的橱窗看去。

  喂喂，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我……

  怎么会，满眼都写着:想要他。

  “终于肯承认了？”

  玻璃橱窗上映出另一道影子。

  影山律色厉内荏地看向那簇绿色的火焰。“你怎么在这？”

  “你以为那道门缝是谁给你留的？”小酒窝的笑容复杂，“那时候，你是有反应了吧？”

  影山律的话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目光也不知该往哪里放。“你在胡说什么？”

  小酒窝周身的光更亮了一些，“都是高中生了，很正常，你不用觉得羞耻。而且就是因为你这不坦率的性子，无法接受自己喜欢他就像小学生一样去欺负他，才会到现在都没有认清自己。”

  被人戳中痛处怎么想都不会好受，影山律咬了咬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唉，不快点认清自己想要什么的话我也会很为难啊。”小酒窝靠近他，“说真的，我和灵幻睡过哦。”

  影山律瞪大了眼睛，无以复加的震惊后取而代之的是空前绝有的愤怒。

  “那哥哥呢？他把哥哥当什么？是他骗了哥哥吗？这个混蛋！”

  “喂喂，别在这里大呼小叫，不然别人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你哦。”小酒窝向着前方飘了飘，示意他跟上。

  影山律脸色白了白，闷头跟了过去。

  逼仄的巷道里，灯光也昏暗得像是恐怖片滤镜一样。地面一片狼藉，廉价的烟蒂被扔的到处都是。

  影山律嫌恶地抱臂站在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

  “茂夫他知道所有的事。”小酒窝说着，语气冷了很多。

  影山律愣住，“所有的事，指什么？还有别人吗？”尾声变了调，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再为自己开脱了。

  “呵，随便是什么人都可以要他吗？”

  “喂，别这么贬低他！”小酒窝不满道。“你也没比他高尚到哪里去吧，自己做过什么事心里清楚。”

  “他本来就是这么别扭的一个人，靠着奇奇怪怪的力量维持稳定到现在，终于要支撑不住了而已。”

  “而且，就我们三个而言，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影山律有些崩溃地把头转向一边，“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律，你想把灵幻留在身边吗？”

  “什么意思？”影山律转过头，震惊地问。

  “你应该了解你哥哥，如果是他的话，不会愿意和我们分享的。”

  影山律沉默了。

  “你怎么看呢，律？”小酒窝不紧不慢地停在他面前。

  “那……他会愿意吗？”影山律拽紧了身上的外套。“灵幻，会愿意吗？”

  小酒窝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他指着远处那颗硕大的超自然物说:“只要你愿意，过不了多久，他会接受我们的。到时候整个世界都会站在我们这边，茂夫也无能为力。”

  “小酒窝，你其实是对我洗脑了对吧？”影山律松开抓着上衣的手，定定地看着他。

  “算不上洗脑，只是让你更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欲望。”小酒窝不以为然地笑笑。“而且事实证明，我并不能完全左右你的想法不是吗？”

  影山律眯起眼睛，“你已经背叛哥哥了。灵幻的事也好，西蓝花的力量也好。”

  “我不认为这是背叛。”小酒窝摊开手，“是他太自私了，凭什么要我退出？”

  “不过我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你争论，就当这是背叛好了。”

  “所以呢，是背叛的话，你要当我的同谋吗？”

04  星星

  暗田留已经一个星期没来相谈所了，灵幻新隆有些在意。不过大学开学季将近，一切好像又都很合理的样子。

  还是不问了吧，不然像是在抓人丁一样，给她多留些时间准备开学的事也没什么不好。

  “灵幻先生。”正准备开始工作，门口突然冒出一个可爱的脑袋。

  暗田留今天戴了一顶漂亮的针织帽，五颜六色的线交织着，上面还缀着一个雪绒绒的毛球。

  “稍等我一会。”说完，她就抱着几个小罐子蹦蹦跶跶地进了茶水间。

  灵幻纳闷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她想搞什么。

  没过一会，果茶的香气就飘满了整个房间。

  灵幻新隆闻着这股清香放松下来，备受感动道。“留酱，有心了啊。”

  暗田留笑嘻嘻地把泡好的茶放进他手里。“看你最近精神一直都不怎么好，所以买了很多原料，按照自己设计的配方给你泡了安神茶。”

  她这样说着，继续搬出她的瓶瓶罐罐，给他细细讲解。“这个放两片，这个来一勺就好，那个是石草蒲，柠檬片也要一点，然后加百合少许，蜂蜜按自己的喜好加……嗯，差不多就完成啦。”

  “不要觉得复杂，配料表都是有科学依据的。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怕麻烦，要好好照顾自己。”

  灵幻见她絮絮叨叨说这么多，不由得笑出了声。“留酱，你这么年轻还是不要学欧卡桑这么唠叨的好。对了，你手上怎么贴了这么多创可贴啊，受伤了吗？”

  暗田留哼了一声，自顾自地从桌上拿起笔在便签页上罗列好配方。

  “那个啊，别在意。灵幻先生，配方一定要保管好知道吗？算了，实在是丢了的话，你就打电话发信息问我，我不会骂你的。”

  灵幻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

  “过节的时候还是会回来的吧？”

  暗田留终于还是放弃了故作开心的样子，声音也是低低的。“灵幻先生。”

  “嗯？”灵幻托着腮认真地看着她。

  “要不就把相谈所开到京都去呗……”暗田留揉了揉鼻子，变脸相当快。“我开玩笑的。”

  灵幻新隆心底也泛起一阵微酸，和这孩子相处了这么久，突然要离开他当然是舍不得的。

  “搞不好以后会拓展京都业务呢。”

  “嘁，说什么大话。”暗田留低头玩弄着自己衣服上的带子。

  “小留。”灵幻看着她，忽然无比认真道:“你真的很美好啊。”

  “……”暗田留定在原地，闹了个大红脸，好一会才能恢复正常行动。“喂，怎么突然这么不正经！”

  “啊？”灵幻纳罕。

  “再这样告你骚扰女大学生啊。”暗田留抬手假装要揍他一拳，实则只是软绵绵地落在他身上。

  “咳咳，出发那天……呃，你家人会去送你对吧？”灵幻想岔开话题，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大家肯定都要来送我啊，脑电波部的成员，影山他们，还有芹泽先生……怎么，你不打算来？”暗田留没什么力气地靠在一边。

  “怎么会，我肯定会去的。怎么说我现在也还是你上司不是吗？”灵幻笑笑。

  “说起来，这段时间灵幻先生好像经历了不少事啊。”暗田留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越过他看向窗外。

  灵幻新隆喉咙一紧。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你好像变憔悴了很多呢。总是疲于周旋什么的话，对身体伤害很大哦。”暗田留用贴着创可贴的手指在桌上的瓶瓶罐罐间轻轻敲了敲。“所以，安神茶记得喝。”

  “哦对了，今天影山他们不会来，大概。”暗田留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我打电话约过他们了，他们说今天有事，如果没对我撒谎的话。”

  “芹泽先生也是，夜校的考试推迟到了现在。”

  “小酒窝也很久没来了吧，希望今天也是。”

  “……”灵幻新隆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暗田留弯起眼睛，笑得依然治愈。“今天晚一点的时候，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会吗？我有东西要给你。”

  灵幻不自然地摸了摸喉结，“哦，好的，没问题。”

  “谢谢。”暗田留挥挥手，“那么晚点见。”

  灵幻新隆跟着挥挥手，然后就这么看着女孩离开在视线中。

  其实他远没有迟钝到不知道今天会发什么的地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一个思春期少女的心事总不能比一个欺诈师的心思还难猜。

  可是他却放任事态发展到了现在。

  情愿隔岸观火，等命运的推手带自己走向覆灭。

  ……

  今天的相谈所有些过于冷清，于是灵幻新隆便这样无所事事到了晚上七点半。

  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偏偏相谈所里的灯好像坏了，一点光也没有。

  灵幻新隆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准备试着修一下灯管。

  “灵幻先生。”门被推开了，女孩抱着一罐亮晶晶的东西走进来。

  “留酱。”灵幻眯了眯眼看清来人，“灯好像坏了，稍等我修一下。”

  “是停电了哦，灵幻先生。”暗田留说。

  “哦，这样。”灵幻拍了拍脑袋，“我刚刚睡了一觉，还没搞清楚状况。”

  “这个送你。”暗田留走过来，把手里的罐子塞给他。玻璃里面盛满了发着光的纸叠星星，但是要比手工课上叠的大颗，黄澄澄的，温暖又漂亮。

  “诶？”灵幻新隆有些迷迷瞪瞪的，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于是他抱着盛满纸叠星星的罐子顺势靠着桌子坐在了地上。“好漂亮啊，星星。”

  暗田留也在他面前蹲下身。“嗯，都是给你的。”

  灵幻新隆沉默了一会，看向女孩的手指。“是因为做这个才受伤的吗？”

  “已经没关系了。”暗田留藏起手指。

  “这算是离别礼物吗？”灵幻新隆打开塞子，取出一颗星星在手里把玩。

  “嗯，虽然以后也会在那边想办法寄别的东西过来。”暗田留掏出一盒替芯。“星星会慢慢变暗的，要记得及时给它们更换哦。”

  “不是让你不要和欧卡桑一样啰嗦吗？”灵幻弯起膝盖，像是拥抱取暖的火源一般紧紧抱着罐子里的星星。“而且离别礼物也应该是我送你才对吧？”

  “因为要走了，所以希望它们能替我陪伴灵幻先生。”暗田留的声音此刻温柔得不像话。

  用力握着玻璃的指节泛白，灵幻新隆知道自己彻底走不出去了。

  他被一群星星俘获了。

  暗田留看着他失魂的模样，想要触碰的手停在半空。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总有一天这个人会对这里的一切感到失望，他们追得越紧，他就越不安，这些发光的星星就会成为他的不可或缺。就算自己不在，他也绝对忘不掉自己了。

  灵幻先生，你一定很寂寞吧。

  没关系，我会给你想要的羁绊。

  这是我身为无能力者，能做到的所有。

05  蜘蛛 

  为暗田留送行的那天，所有人都到齐了，包括一些并不太相干的人，比如铃木将和花泽辉气。

  “怎么这么说嘛，好歹我们也是影山的朋友啊，朋友的朋友当然也是朋友。”花泽辉气笑着说。

  “对呀，我们也买了花的。”铃木将把一捧新鲜的铃兰递过来。

  “谢谢。”暗田留接过花束，笑道。

  上车前大家也都纷纷送上祝福，暗田留一一道谢，并表示自己要跟每个人说一句悄悄话。

  灵幻新隆不想去思考这个举动背后的深意，因为暗田留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灵幻先生，你果然还是太温柔了以至于根本没办法严厉地责怪别人啊。”暗田留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看他们，太得意了。再不懂得反抗的话会被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哦。”

  灵幻新隆:“……”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暗田留眨眨眼，然后快步走向了下一个人。

  灵幻新隆站在原地，陷入思考。

  “灵幻先生。”

  思绪被打断，回头一看，是芹泽克也。他看起来不太好，眼下有明显的乌青，但脸上的胡茬却有好好清理。

  “芹泽，怎么了吗？”灵幻新隆担心道。

  芹泽往旁边看了看，确信在意的那个人没看过来才继续道:“你考虑过换个地方生活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灵幻新隆疑惑道。

  芹泽用力扣紧了双手，“我是觉得灵幻先生如果觉得这里无聊了的话，换个地方说不定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我会继续帮你的。无论以后会不会继续除灵的工作。”

  灵幻新隆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师匠。”影山茂夫走过来，“你们在聊什么？”

  指腹贴上他的腰身，灵幻新隆的肩膀轻微颤了颤。

  “影山，请你放开他，这样会让灵幻先生不舒服的。”芹泽迎上他的目光，坚定道。

  “你不舒服吗，师匠？”影山茂夫扭头一派天真地问他。

  灵幻新隆想起暗田留的话，叹了口气。“mob，这里是公共场所，注意下影响。”

  茂夫讪讪地收回手，与芹泽对视了一眼。

  “哈哈哈哈——”身后有人憋笑出声。

  影山律睨了小酒窝一眼，他才作罢。

  列车缓缓发动，暗田留隔着玻璃向他们做最后的道别。众人目送着列车开往远方，然后说了几句简短的话后各怀心事地解散了。

  回去的路上，影山律沉默地走在影山茂夫的身侧，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律，这几天小酒窝都和你在一起吗？”影山茂夫回头问。

  影山律抬起头，笑了笑。“你们吵架了？”

  影山茂夫看了一眼旁边热闹的街市。“这次是小酒窝做了坏事。”

  “诶？”影山律跟着看过去，大岛书店的老板正忙着把新到的期刊摆在门口。“那你准备怎么办？”

  “律会站在我这边吗？”影山茂夫收回目光。

  影山律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如果这样是对哥哥好的话。”

  影山茂夫松了口气，“走吧，我们回家。对了，律昨天在书店买了什么书回去啊，好像看了很久，很有趣吗？”

  影山律抬起头，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那个人在的地方。“嗯，是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之丝》。”

  “讲的什么啊？”

  “神明救赎地狱罪犯的故事。”

  “诶，最后怎么样了？”

  “神明对曾心存一丝善念的罪人投下一根蜘蛛之丝，只要顺着它爬上去就可以离开地狱。罪人感激着神明，努力地向上爬，然后他低头发现，地狱里源源不断的人也开始顺着这根蜘蛛之丝往上爬。”

  “只是一根蜘蛛丝而已，很容易断的吧？”

   “嗯，罪人也是这么想的。他大声勒令其他人放开，声称这根蜘蛛之丝是属于自己的。然后，神明亲自剪断了这根蜘蛛之丝，收回了他的慈悲。”

   “……”

  “原来这不过是神明的一次试探，或者说是救赎者的倨傲。”

  影山茂夫听完不由得皱了皱眉。“真是个残酷的故事。”

  “是啊。”影山律快走了几步，为他打开门。“我们到家了，哥哥。”

注:All灵(茂灵/酒窝灵/律灵/芹灵/灵留)

时间线变动脱离原作//进行人物阴暗面放大操作//脑洞产物粗糙见谅

01 失序

  “我很高兴，久子小姐。”金发男人向前微微倾了倾身子。

  “只是以我现在的状态，实在很难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灵幻新隆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出挑的年轻女人。

  “就在前不久我才见过小姐你的眼泪，明明刚从一段不愉快的感情中走出来，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不做慎重考虑地和你在一起呢？我现在还没有自信说出‘绝对不会让你因为我流泪’这种话，但我是真心希望久子小姐你能够收获幸福的。”

  “如果之后还有其他烦恼的话，欢迎再到这里来，我不会拒绝的。”

  水谷久子沉默地抬起头，飞快地眨动着睫毛才勉强将温热的泪水封锁在红色警戒线以内。

  好险，都是成年人了，只是告白被拒就掉眼泪的话那也太难堪了。

  她一边调整着情绪，一边又不禁在心里感叹：该说不愧是灵幻先生啊，明明是拒绝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体贴。

  “我明白了，灵幻先生。”水谷久子深深鞠了一躬。“不过还是要感谢您帮我从噩梦中摆脱出来。”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相谈所的门被重新关上，空气也跟着凝滞了一阵。

  “哦呀，又惹一个女人伤心了呢，灵幻。”绝对中立的调侃语气，紧接着一团绿色火焰在眼前升腾。

  灵幻新隆见怪不怪，随性地松了松领带，躺进座椅里。“久子小姐是个可怜人，长时间以来都被那个糟糕的前男友控制到精神崩溃，家里人毫不知情，还以为她是被邪祟缠上了。”

  “解决过程稍微曲折了点，但好在事情现在也算圆满结束了。她被情绪的牢笼困了太久或许察觉不到，但我必须清楚：一时的感激与依赖算不上真正的喜欢。”

  “但还是很遗憾啊不是吗？那位小姐可是个美女诶。”大概是最近又从哪里吸收了力量，绿色的火焰明显比往常烧得更旺了一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

  ……路西法？

  灵幻新隆出神了几秒。

  “哈，不过你会拒绝她的真正原因还是因为你喜欢男人吧。”小酒窝的语气开始变得微妙。

  灵幻新隆把椅子向前拉了拉，调整回工作状态。没什么表情的脸让人不好分辨此时他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玩笑。“取向吗？嗯~不好说呢，男人女人都很好啊。”

  小酒窝罕见地没能及时接下句，无言了好一会才听到自己略显闷涩的声音。

  “喂喂，别这样，芹泽会很可怜吧。”

  灵幻新隆握住鼠标的手顿了顿，他已经不像刚被发现时那么惊慌了，但坦然对视什么的目前还是有些超纲。

  “只是互助了一下，并没有做到那一步。”

  “我说你也别擅自给我加什么奇怪的设定啊，我只是个正常男人。”

    “那会继续深入吗？还是打算到此为止了。”小酒窝问。

  灵幻新隆深吸了一口气，只恨现在事务所只有他们两个，成年人那点话题想靠平时的伎俩糊弄过去是不可能的。

  “嗯。”他闷闷地回答。

  小酒窝神情复杂道：“芹泽也这么想？”

  灵幻兴隆：“……”

  小酒窝：“他这几天都没过来，你们应该没有闹得不愉快吧？”

  “我给他放了几天假，反正最近的委托也不多。”灵幻新隆开始有些焦躁，眼睛一刻不移地盯着电脑屏幕，显然是想让他换个话题。

  这本该是成年人之间的默契。

  “说起来，茂夫也很久没过来了。”小酒窝不打算顺他的意，反而悄无声息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所以，因为这个你才觉得寂寞了吗？”

  灵幻兴隆终于转过头来看他，“哈？他最近不是在备考吗？他有他的事，我也有工作要做，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你在想什么？”

 “那为什么要找芹泽呢？”绿色的焰火烧得人心慌，明明应该是熟人的关系，此时一句追问都像是恶魔在耳边低语，声音带着钩子似的穿过耳膜几欲刺破真相。

  “如果只是想要纾解无聊的欲望的话，你不会对身边人下手的。”小酒窝笃定地补充，铁了心要封住他的所有退路。

  灵幻新隆被激起一身冷汗，好在呼吸声仍然均匀清浅没把他真实的心理波动暴露出来。

  “啊——够了，虽然听起来像是在狡辩，但确实是酒精作用。酒精，懂了吧，你知道我的酒量有多差劲。”

  突然拔高的音调，这不失为灵幻新隆心虚的表现。

  但世界上最难拆穿的就是这种半真半假的借口，就算是有人想继续逼问下去也是无解的。

 “灵幻，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啊你。”小酒窝微微眯起眼，决定换种进攻方式。“明知道自己酒量差还要喝酒果然还是因为内心寂寞了吧？刚刚也在试图用大声说话转移注意力呢。”

 “所以，下次是什么时候？”

 “打算找谁？”

  灵幻身子一僵。

  “诶，什、什么？”

  “选我吧，既然不打算和芹泽进行下一步的话，怎么看本大爷都是最佳选择吧。”

  “说什么荤话啊你。”灵幻新隆不满，白皙的脖颈也跟着染上了羞恼的薄红色。

  “你才是，早就想说了，满嘴谎话又爱嘴硬逞强的家伙。”小酒窝用缠绵的气声说着，暧昧又执拗地靠过来，嘴角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垂。“呐，别破坏气氛，告诉我，你比较中意哪种类型的身体……”

02 自我

  依旧等到把怀里的人疼爱到发出舒服的闷哼，恶灵控制着年轻的身体才敢稍微放开力度。保留着杏欲的灵很少见，他也一度认为自己“志不在此”，直到一个月前他撞见了那场生涩却足以让人脸红心跳的杏事。

  “啧，还以为你在床上会是很强势的类型呢。”身//下的男人两只手臂勾着他的脖子，恶劣地扬起嘴角。

  金色的头发被汗水微微浸湿打卷，黑色的眼睛也湿润润的，忽略掉身上那些涩//情的吻痕看起来真是像极了一只纯情的小狐狸。

  不过看起来再纯情本质也还是狐狸，就是这副样子才勾得自己重拾起人类这粗暴且无聊的欲望。

  “啪”，恶灵心情微妙地在他趁手的地方打了一下。

  “呜嗯……”灵幻新隆身体本能地战栗了一下，紧接着慌忙捂住嘴巴强行把□□的声音咽了回去。

  “本大爷是不想伤了你，你怎么还不识趣！”

  “第一次的时候还是抵死不从的模样，现在和我玩这套？”

  “怎么了，这会儿又害羞了？别遮住眼睛，看着我！”

  恶灵挑选的这具身体体能相当不错，灵幻新隆抗拒无果，只好顺势扬起被拉开的手臂捂住他的嘴。“闭嘴！”

  小酒窝盯着他，居然真的闭上了嘴，默不作声地委下身将他搂进怀抱。

  “我们不适合这样温情的方式吧？”灵幻新隆说。

  “灵幻，不要这样跟我说话。”恶灵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你知不知道自己不坦率的样子真的很讨人嫌？”

  “你到底在烦恼什么，渴望什么，都和我说说吧，我会听你说的。”

  这样的话灵幻新隆跟别人说过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说。

  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呢？

  明明是被坚实温暖的身体包裹着，对方的微嗔与关怀也都好似蜜里调油一般，然而他却实实在在地被一种巨大的空虚感笼罩着。

  太伤人了，这种不合时宜的冷静。

  应该告诉对方吗？这么冷血的答案。

  三、二、一……

  “小酒窝，我说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啊，说出口了。

  空气一瞬间静得可怕，恶灵僵硬地松开怀抱，低头看着这个刚刚还和他亲密无间的男人，褐色的竖瞳不安定地震颤着。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的。”灵幻走到床边捡起地上的衣服。“工作、餐点、游戏，还有人际关系也是，我总是很容易失去兴趣。”

  小酒窝：“……”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真的爱上我了，那我们还是早点结束这种关系比较好。毕竟小酒窝你是我重要的朋友啊，我不想因为这种事让我的朋友伤心。”灵幻新隆穿好衬衫，转过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不记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回过神来就已经有这样一群人在灵幻新隆身边了。

影山茂夫是他出色的弟子，芹泽克也是他忠诚的下属，暗田留是他称心的秘书，而小酒窝则是这些人之中唯一一个可以陪他偶尔聊一聊大人间的沉重话题的。

  好像不知不觉间就重蹈了中学时的覆辙呢。

  和那时候一样，起初想要的东西总是得到的很容易，以为有这么多人在就不会无聊，不会寂寞了。

  但果然还是……

  嗯，我并不特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只要是人，就难免会有负面情绪，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求而不得才是人生常态。打起精神，那些阴暗面就留到晚上去消化吧，超能力什么的得不到也没关系，对生活感到厌倦了也没关系，觉得寂寞了也没关系。

  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啊。

03  幸运

  “真了不起啊，留酱！”灵幻新隆看完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对着面前的女孩竖起了大拇指。“居然真的考上了京都大学，今天请你吃拉面怎么样，如果想吃其他东西的话……稍等我看下预算。”

  手指用力在JK短裙的裙摆上捏了捏，暗田留终于鼓起勇气拍响了桌子。“灵幻先生，这都是您帮我补课的功劳。”

  “哎呀呀，虽然你这么说但那也是你在这里打工的报酬。”灵幻欲迎还拒地摆摆手，脸上早已经是一片荡漾的表情。

  “所以今晚的约……约会，务必由我来请！”暗田留不想给自己任何退缩的机会，于是就这么横冲直撞地一口气说了出来。

  灵幻怔了怔，不太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勺。“啊……再怎么说让后辈请客都太丢脸了，所以还是我来请好吗？就当是照顾一个大人无聊的自尊了。”

  其实关于结果暗田留心里已经能猜测个七八分了，但想说的话不能好好说出来憋在心里更不好受。灵幻新隆没有在这个时候邀请相谈所的其他人过来一起庆祝，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尊重了。

  果然是最会读空气的灵幻先生啊。

  下班后两人一起去了相谈所附近的商业街，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决定了原来的那家拉面馆。

  店里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好，浓郁的菌菇味增散发出的香味更是轻而易举就能调动起食客们的胃口。

  灵幻今天格外大方，不仅叉烧的数量变多了，还点了烤鸡肉串和装有扇贝和秋葵的信玄袋给她。

  “我知道京都大学是灵幻先生曾经就读的大学，所以一直都想去看看。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地考上，真是太幸运了。”暗田留把烤串盘推到灵幻面前。

  灵幻嚼完嘴里的食物，笑道:“京大很好，在那里你一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啊还有，如果想知道京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可以帮你做一份攻略，绝对会让你满意的。”

  暗田留夹起一片叉烧，视线无所求地游走在上面的纹理之间。“再过不久我就要去京都上学，打工的事就没办法了。你没问题吗，灵幻先生？”

  “其实最初就是一个人啊。”这种话灵幻新隆是不会讲的，但他清楚明白的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一浅显易懂的道理。

  “人能往高处走是好事嘛，所以不用太在意那些。”灵幻新隆说完，毫无自觉地唆了一口拉面。

  “……”暗田留似有所感，下一秒就干脆利落地把一张纸巾拍在了他的嘴上。

  隔着一张纸的距离，手指的温度与嘴唇相接。她的力道并不算轻，但此时两个人都错愕地望着对方，原本没什么心机的动作也显得暧昧不清起来。

  灵幻率先反应过来，捂着纸巾处理完自己粗心造成的麻烦，脸色也被烫红了。

  “最初明明是给人很精明的感觉呢灵幻先生……其实根本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吧？”暗田留跟自己较劲似的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又抽出一张纸巾帮他擦了擦嘴角。

  灵幻本能想要躲开，但理智还是把他拉了回来。那样做的话，太伤人了。

  “哈，你不知道吧，我国中的时候可是拿过县里内务整理大赛的冠军哦。啊，不管怎么说也别太小看我这个大人啊。”

  其实并不难看出他是在故意扯开话题，但偏偏你又不忍心去挑他的错处。

  暗田留的心脏忽然被一股酸涩填满。

  “有打算再招聘一个新秘书吗？”她问了一个很没有意义的问题。

  “哪有那么好找……”灵幻新隆错开目光。

  “诶？现在知道你给的条件有多差劲了？”不是的，他最温柔了。

  “小本生意本来就赚得不多嘛。”灵幻将筷子上的面冷凉了才开始下嘴。

  暗田留侧身看着他，忽然清楚地发现:那些话已经没办法和这个人好好说了。

  “从明天起我会尽量多去相谈所的。”

  “诶？”灵幻新隆放下筷子，“你应该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啊，相谈所最近不是很忙你不用担心。”

  “我想留下点什么，嗯，多留下点回忆，和大家。”暗田留垂下头。“我总不算是可有可无的对吧，总能帮到你什么，留给你点什么……”

  灵幻也沉默下来，好一会才站起来结账，然后笑着说要送她回去。

  “真幸运啊。”送暗田留回去的时候听到附近的人不止一个这么说。“暗田家的孩子居然考上了京大，真幸运啊。”

  其实对于幸运，灵幻新隆并不知道该如何对它定义。

  某种意义上来说，灵幻新隆曾经是别人眼中的天才。

  无论是学习、运动，甚至是一项新的技能，他总是能掌握得又快又好。

  或许正是因为总能轻易达成，事情接近完美的时候满足感也被巨大的空虚替代。

  所以，他几乎放弃了原本对他寄予厚望甚至引以为豪的家庭，放弃了稳定的人际关系，放弃了小有成就的工作。

  因为一切都太无聊了，太寂寞了，好像随时死掉都没关系。

  “你有这样的才能真是太幸运了。”

  “拥有这样的才能还不知珍惜，太愚蠢了。”

  “脑子坏掉了？有什么可烦恼的，你想太多了。”

  “太让我们失望了，就这么放弃了？你总有一天是要后悔的。”

  ……

  就这么一个人逃了出来，这么久了。

  灵幻新隆，你后悔了吗？

04  项圈

  灵幻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甚至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熟悉的倦怠与空虚席卷而来，空气中只剩闷重的脚步声和雨水落在地面的声响交叠。

  走到二楼，走廊的声控灯亮了起来，他这才看清楚自己门前缩成的一团的黑影是谁。

  “芹泽？”灵幻新隆讶异道，“你怎么在这？不是还要上夜校吗？”

  神情落魄的男人匆忙站起身，大概身子蹲得有些麻，站起来的瞬间差点栽进灵幻怀里。“我……我过来看看。”

  灵幻下意识用手虚扶了一下，笑了笑。“如果有工作上的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芹泽克也两只手掌上下交叠着，目光在灵幻身上走走停停。“因为灵幻先生……那天后突然就说让我休息几天，我很在意。”

  “我知道是我太冒犯了，要我道歉什么的都可以。但是，请不要躲，不要跑，不要离开……”

  芹泽很少会有这么长的情绪表达，语无伦次以至于急躁得满脸通红。

  “夜校的考试不是要到了？而且相谈所最近的委托也不多，我才会给你放假的，你想多了。”灵幻拍拍他的肩，然后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那么灵幻先生，还需要吗，那种事情……”芹泽羞涩地挠了挠头。

  灵幻新隆的手猛得一抖，差点没把钥匙甩飞出去。“呃……芹泽，那只是个意外，我酒量很差喝醉后总是出一些洋相，你别往心里去……”怎么越说越像不想负责任的渣男了啊喂！“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还是保持正常的朋友关系比较好。”

  “那小酒窝呢？”芹泽抬起头来看他，声音低哑。“他来问我，应该是知道那天的事了。”

  灵幻沉默了一会，然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芹泽，我很抱歉。”他无力地垂下手，转身靠在门板上点了一支烟。白色的烟雾随着鼻息喷吐而出，连带着空气都有几分焦躁。“和你做那些事是有些越界了，所以我才希望我们能尽快回到正轨。”

  “为什么这样就是不正确的呢？我不明白，灵幻先生。”芹泽说。

  灵幻没有回答，他就只能自己去找原因。可是他想破了脑袋，都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因为灵幻先生不喜欢我，对吗？”

  灵幻掐灭手里的烟蒂，叹了口气。“我们是工作关系，朋友关系，那种事怎么说都不应该在我们之间存在吧？”

  “所以真的是小酒窝说的那样。”芹泽宽大的肩膀似乎怎么也融不进走廊里的光亮，到头来还是黑暗的角落更适合他。“您只是觉得寂寞，并不是想要一个爱人。”

  “……”灵幻无法反驳。

  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对双方都是。在灵幻的世界里，最先打破关系的人是可恨的，因为无论怎么想，把另一个人丢弃在原来的地方自己抽脱出来都是残忍的。

  他否认这件事的正确性，但却没少这样做。失去兴趣，停留在原地的话，他会变成一具毫无生存欲的人偶。选择离开后，又会伤害到一个人的感情。

  两种境地，对他都是折磨。

  所以干脆因噎废食，不去触碰。

  但是人类是有极限的，这世上哪有金汤一般的城池，牢不可破的堰口，永不溃败的意志。不过是自欺欺人，直等到阴影生成的伞盖彻底遮蔽太阳，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被人拉出来公开处刑罢了。

  灵幻新隆向来擅长接纳，包括接纳自己。可饶是这样，他内心也是认定了如果被人发现真实的自己，那么他一定会被放弃。

  “回去吧，芹泽。”灵幻新隆平息下来，打开房门从玄关拿出一把雨伞。“喏，带着这个，外面还在下雨。”

  芹泽接过那把透明雨伞，忽然笑了。

  “灵幻先生，你还记得吗？从前我总是带着铃木社长给我的伞。”

  灵幻愣住了。“芹泽，你怎么了？又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了吗？”他伸手搭上芹泽的肩膀。“没事了，你已经不再需要这种寄托了。”

  “在‘爪’的时候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过。”芹泽克也看着手里的伞自顾自地说着。“说我像是被铃木社长套上项圈的一条狗。”

  “是你帮我摘下了项圈，给了我真正的自由。”

  灵幻一时竟读不出他脸上的情绪，只是颇感担忧地站在他身边。

  芹泽克也握紧了手中的伞柄，声音都在颤抖。“可是灵幻先生，如果我说，这次我是自愿戴上项圈的呢？”

05  制衡

  “我说灵幻，你最近是不是太得意了？”相谈所的接待室里，穿着西装制服的男人两手撑着桌面，不满道。“使唤灵也太随便了吧！”

  “别在意，别在意。”灵幻新隆嘴里叼着牙签，把数好的钱放进密码箱。“今天的除灵工作也顺利完成了，好耶，晚上要请你吃拉面吗？”

  小酒窝知道他总是一有机会就耍小伎俩，不过今天过来不是因为这个。“拉面就不必了，晚上的事晚上再说吧。”

  灵幻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瞬，但没有回应。

  “诶，这是哪位？”暗田留端着泡好的茶走进来，茫然地看着灵幻身边的西装帅哥。

  灵幻新隆也抬起了头，支着下巴问:“说起来，你最近附身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啊？对他们的身体真的没影响吗？”

  “哇哦，是小酒窝啊，这身体可真够帅的。”暗田留有一说一。

  “本大爷生前绝对比这还要帅！”小酒窝莫名其妙地较起了劲。

  暗田留并不在意。“马上就下班了，晚上要一起去吃点什么吗？”

  “不了，我们晚上还有一项除灵任务。”小酒窝抢在灵幻前面回答了。

  “诶？晚上还有吗？那真是辛苦了。”暗田留把茶案放下。“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家去了。”

  走得这么干脆，八成是看出什么了吧。

  灵幻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灵幻。”暗田留一走，小酒窝就无所顾忌地贴了上来。“听说你拒绝芹泽了。”

  “也好，他跟着你很容易受伤的。”

  灵幻推了他一下，想要拉开距离。“我只是做了我觉得正确的事罢了，你也别得寸进尺哦。”

  恶灵不依不饶，欺身而上。“有什么关系，我挺喜欢的，你也刚好需要不是吗？”

  “我……”灵幻新隆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合适的理由拒绝。

  “趵趵——”

  门口忽如其来的响动让灵幻惊出一身冷汗，当即不管不顾地用蛮力推开了酒窝。

  接着，两个身形相似的男生穿着同款制服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师匠。”其中那个看起来有些寡言的男生率先开口了。“哦，小酒窝也在啊。”

  小酒窝讪讪地朝这边走过来。“马上就是下班时间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影山茂夫越过他看了一眼灵幻，道:“一直在忙着准备考试没办法过来，所以今天就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

  “所以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吗，灵幻先生？”站在他身旁的影山律也开口了。虽然这么说着，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在灵幻新隆看来，影山律其实并不怎么尊敬自己。只是有影山茂夫在的话，他周到的礼数一定不会缺席。

  灵幻新隆起身整理着工作台，“辛苦过来一趟，不过今天已经结束了。要一起去吃晚饭吗？”

  “不了。”影山律抢着回答。“我和哥哥还有作业要写。”

  灵幻新隆不动声色地向小酒窝的方向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那黏腻腻的目光是盯死他了。

  “好吧。”他遗憾地说。

  “不过mob，你明天应该有空吧？”灵幻新隆紧张地握了握拳。“明天的外勤，可以来一趟吗？”

  影山茂夫点头，“考试结束了，我最近都有空。”

  灵幻新隆悄悄松了口气，不经意间就和影山律对上的目光。

  好可怕的眼神。

  在埋怨他占用了他的哥哥？

  说来奇怪，有时候反而是年纪较小的影山律更像哥哥，格外地照顾和担心茂夫。

  “明天会早点放他回去的，别担心，律。”灵幻笑眯眯地说。

  影山律:“……”

  烦躁，无解的烦躁，无止境的烦躁……每次看到灵幻新隆影山律就会有这种感觉。

  最初虽然对他让哥哥在这里工作的事紧张过，但相处下来就能发现其实他是个还不错的大人。他本不该讨厌这样一个人，尤其是在他能对大多数人都保持基本的礼貌与尊敬的情况下。

  好像只要一遇上他，事情就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到下班时间了。”灵幻新隆看了一眼手表，对他们说。

  “小酒窝，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走到相谈所楼下的时候影山茂夫问道。

  “啊，我打算再去别的地方转转。”小酒窝目光游离了一瞬。“夜晚的调味市可是很有意思的。”他补充道。

  “哦，这样吗？”影山茂夫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的身体。“好吧，我只是发现这段时间小酒窝你总是不在家呢。”

  灵幻新隆的目光流连在两人之间，然后在影山兄弟的告别声中朝着公寓的方向离开了。

  “律？”

  影山茂夫见他回头看着什么，疑惑道。

  影山律将视线从那道背影上收回。

  刚刚那个人的眼神，他看到了。

  在打什么主意呢？

  最好不要把算盘再打在哥哥头上，不然他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怎么了，律？”影山茂夫担心地问。

  “没什么。”影山律笑笑，“只是想到再开学哥哥马上就是准毕业生了，学习的事千万不能马虎啊。”

  “对了，之前村田老师说的那个集训班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