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双秀】不正之风
在小树林里等待却沉思的时候,倦收天突然问原无乡:“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诅咒?”
原无乡问:“什么诅咒?”
倦收天忧心忡忡地说:“秀恩爱死得快。”
原无乡福至心灵地拍了拍倦收天的肩膀,说:“我们没有秀恩爱,我们只是在晒CP!”
倦收天摆出了个嫌弃的姿势,白了原无乡一眼。
倦收天最近有点不安,这种不安从他和原无乡结束修行开始一直持续到今天,严重影响到了他的身材。
原无乡眼看着十个烧饼也治愈不了倦收天的忧郁开始有点儿担忧,他提议道:“一会儿我们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倦收天表示同意。
见完却沉思之后,两人直往医馆奔去。
倦收天将自己的症状讲给大夫听,诸如晚上梦魇睡不着时常感觉鬼压身什么...
在小树林里等待却沉思的时候,倦收天突然问原无乡:“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诅咒?”
原无乡问:“什么诅咒?”
倦收天忧心忡忡地说:“秀恩爱死得快。”
原无乡福至心灵地拍了拍倦收天的肩膀,说:“我们没有秀恩爱,我们只是在晒CP!”
倦收天摆出了个嫌弃的姿势,白了原无乡一眼。
倦收天最近有点不安,这种不安从他和原无乡结束修行开始一直持续到今天,严重影响到了他的身材。
原无乡眼看着十个烧饼也治愈不了倦收天的忧郁开始有点儿担忧,他提议道:“一会儿我们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倦收天表示同意。
见完却沉思之后,两人直往医馆奔去。
倦收天将自己的症状讲给大夫听,诸如晚上梦魇睡不着时常感觉鬼压身什么的……原无乡在一边猛咳了起来。大夫麻利地给原无乡开了副包治百病的板蓝根让他哪边凉快哪边喝去,然后又继续研究倦收天。
倦收天问:“我这是怎么了,我心绪浮动如此厉害,是预言还是天时将至?”
大夫认认真真地仰头掐了会儿手指,说:“没事,或曰更年期到了……”
原无乡闻言扔了板蓝根开始捋袖子准备拆馆。
大夫抱头鼠窜嚎:“哪家的?!管管啊!”
倦收天一边将原无乡往医馆外边拖一边向大夫致歉:“我家的我家的……”
离了医馆,倦收天还是眉头微蹙。原无乡也开始狐疑了:“难道你真的更年期了?”
名剑金锋开始出鞘。原无乡忙摆手说:“开个玩笑,玩、笑!”
倦收天收了名剑,还是不放心地说:“为防万一,最近我们结伴同行,不要落单。”原无乡表示同意、很同意!
两人走了一段路,原无乡仿若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说:“对了,先前素还真来找过我。”
“何事?”
原无乡歪头看了看倦收天,突然支支吾吾起来,说:“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如果’呢就是假如、假设的意思,并不是真正的发生,也许以后会发生,但是百分之九十九是不会发生的……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倦收天一言难尽地看着原无乡:“原无乡你这么话唠,你师门造么?”
原无乡觉得心灵受到了伤害,即使倦收天给他十根红菜头也治愈不了了。
“素还真找你到底何事?”
原无乡决定不告诉倦收天原委,遂摇摇头,说:“不是什么大事。”
而后接着走,遇到枯九泉,因为颜值不合打了一架。然后原无乡就被一群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给抓走了……
倦收天终于明白了他不安的由来。
【王黄】肠粉炒面和你
食用注意,这是篇王黄,这是篇王黄,这是篇王黄。
本篇收录于王黄双人志《yours beloved》 预售链接,6月19日晚8点开。
最近微草队内盛传,他们的大魔王队长似乎恋爱了。
微草一众表示十分不满,私下强烈谴责王杰希这种闷声脱团的不道德行为,同时愤慨的表示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不给嫂子看这事就没完了。
看着坐在食堂吃饭发短信,不时还会心一笑的王杰希,李亦辉邓复升三人掏出手机开了个讨论组商讨作战计划。
李亦辉:所以你们谁去探风口?
邓复升:来个英雄。
方士谦:你们这群怂货,看哥的。
李亦辉:加油,我们一定做你坚实的后盾。
邓复升:方哥纯爷们,真...
食用注意,这是篇王黄,这是篇王黄,这是篇王黄。
本篇收录于王黄双人志《yours beloved》 预售链接,6月19日晚8点开。
最近微草队内盛传,他们的大魔王队长似乎恋爱了。
微草一众表示十分不满,私下强烈谴责王杰希这种闷声脱团的不道德行为,同时愤慨的表示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不给嫂子看这事就没完了。
看着坐在食堂吃饭发短信,不时还会心一笑的王杰希,李亦辉邓复升三人掏出手机开了个讨论组商讨作战计划。
李亦辉:所以你们谁去探风口?
邓复升:来个英雄。
方士谦:你们这群怂货,看哥的。
李亦辉:加油,我们一定做你坚实的后盾。
邓复升:方哥纯爷们,真是一匹铁骨铮铮的好汉。
方士谦:复升你怎么聊天的。
李亦辉:快去吧,再不问队长吃完走了。
背负着两人期待的眼神,方士谦一脸堆笑挪动到王杰希身旁,压着微草队长的肩,问:
“哟,队长养了个电子宠物?”
王杰希还没来得及回答,短信又来了,发信人一栏偌大的黄少天三个字信息量顿时堵塞了方士谦的脑回路。
“嗯,少天。”王杰希大大方方的点点头,说完打开短信准备回复。
战栗的方士谦在王杰希回过神来准备给他安排加练前就无声无息地跑路,一脸震惊的坐回邓复升对面,掏出手机在讨论组里打字。
邓复升:怎么样?
李亦辉:嫂子莫非圈内人?
方士谦:队长养了个柯基。
邓复升:......
李亦辉:你家柯基特么会打字啊。
方士谦:不要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半个月前,王杰希做了个异常错误的决定,他把手机号给了黄少天。三秒后,桌上的手机一阵狂抖,连带十几秒后才消停下来。
待手机彻底平息后,王杰希发现黄少天发了11条不带重样的短信。
短信内容天马行空,大致内容是我是少天,你这个号码哈哈哈还真是挺好记,我原本只能记得一个电话就是蓝雨隔壁外卖店的电话,现在还可以加上一个你的,那家外卖可好吃了,我们每次要是复盘晚了都要叫一堆来告慰下大家受伤的心情。
王杰希的手机号是他在初中用第一部手机时选的号,只有三个数字来来回回组合成,特别好记。
王杰希看起来很严肃,不像是合适的倾述对象,黄少天是为数很少的几个会找王杰希闲聊的人,如果这个闲聊不包括叶修的嘲讽和垃圾话。到后来,王杰希连蓝雨经理有秃头和喻文州初中时英语挂过都了如指掌。从第四赛季一晃两年过去,黄少天在王杰希心里混了个脸熟,虽然不咸不淡,但至少成功晋级到王杰希会耐下心回复每一句话的程度。
下一周没有比赛,王杰希难得休息,在宿舍打算早早睡觉,刚把自己摊平躺好就接到不认识的电话,还是个座机。
“喂,王杰希,是我,少天,这么晚打扰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好像遇到点小小的困难,也不能说是困难,主要是太歹势,我们不是这场打皇风吗,正好我在B市上学的哥们过生日,我就晚回G市了一天.......”
“说重点。”王杰希有点头大。
“我钱包被偷了,房卡身份证银行卡还有现金全在里面,手机也没电了,虽然咱们比赛场上是对手但是现实里还是好朋友,鉴证我们友谊的时刻到.............”
“你在哪,身上还有钱吗?”王杰希再次打断黄少天的长篇大论,听起来他现在的处境不太好,不过黄少天自己又似乎不算着急。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刚才吃饭哥们说这边好像叫鬼街?反正大概是这个音,我身上还有4块5,还是我把浑身上下所有的口袋翻了一遍才凑够的。”
簋街,还不算远。
“少天,你把电话给老板,让老板接一下。”
黄少天倒是乖了,把电话递给老板,老板报了个地址,就把电话递给黄少天。
“你原地等着,我过来找你。”
“这小卖部实在是有点冷冷冷冷冷啊,王杰希我对门那个粥店等你,我去感受一下暖气的爱意。”
听电话里的黄少天打着哆嗦还止不住话头,王杰希只得一把爬起来换衣服,隆冬的B市夜晚十分寒冷,王杰希把自己裹严实了才敢出门。
打车过去的路上他一路脑补了剑圣落魄街头,冻得缩手缩脚,看见他出现时笑得一脸灿烂,在路灯下明晃晃的,哈出的白雾在头顶如同文字泡一样连绵不绝。
等真正拾取到身上还有4块钱的黄少天时,他正在饭馆里吃宵夜,王杰希觉得有些好笑,心真大。
“我要不来你不是被押在这儿了。”
黄少天咧嘴一笑,满不在乎。
“你怎么可能不来,是吧杰希大神。你要是不来我就只能打欠条然后打车去微草门口举横幅说微草队长言而无信惨无人道,不爱惜联盟人才,冯主席肯定又得吃药。”说完黄少天一指面前蒸笼里半笼虾饺。
“吃吗?特意给你留的,是不是快感动得哭出来了,B市的虾饺不够正宗下次你要是来G市我带你去吃正宗的,蓝雨附近有家艇仔粥好吃得飞起,或者你要喜欢喝汤的话他家的冬瓜龙骨汤也不错。”
“你吃吧,我漱过口了。”
黄少天意识到自己打扰王杰希打扰得有些大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你这是准备睡觉了?”
“没。”王杰希撒了谎,这让他觉得有些不自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多久的飞机?”
“明天下午4点。”
“身上还有别的身份证明了吗?”
“都没有了。”
“户口本呢?”
“在蓝雨。”
得,现在还是黑户一个,只能拾取绑定。
出租车师傅问去哪儿时,王杰希把差点脱口未出的微草地址咽了下去,报上自己家的地址。
如果现在告诉队里他捡到一个黄少天,方士谦就能立马组织起投票选择是红烧还是清蒸,等到微草大门的时候估计水都已经烧开就等下锅,和谐社会也救不了剑圣。
在黄少天把健谈的师傅说哭以前,王杰希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黄少天。
“给你们经理打电话,让他改签你的机票,然后把你的户口本快递过来。”
黄少天挠了挠头。
“电话不记得了,我就只记得蓝雨附近外卖店的电话和你的电话,我刚才差点想打110让警察把我领走,但是想想实在是有点丢人,下周电竞周刊就要写剑圣流落街头的新闻那可怎么办,等等大眼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怪唬人的。”
王杰希是有那么一瞬间想把黄少天丢在半路。
没有身份证,酒店不给补办房卡,刷脸也不好使,王杰希就这么把黄少天领养回家养了两天,管吃管喝给电脑玩儿,黄少天也不挑食,反正给什么吃什么,两人还开着小号去竞技场里打了几把,倒是远在G市丢了当家剑圣的经理急得想来领人。
黄少天走那天是周二,微草有日常训练王杰希抽不开身,叨扰几日的黄少天表示自己不迷路不用麻烦,自己拖着箱子麻溜的滚回G市。
当日晚上王杰希一登陆QQ,一阵兵荒马乱。
“黄少完整回来了,谢王总不吃之恩!”
“黄少完整回来了,谢王总不吃之恩!”
“黄少完整回来了,谢王总不吃之恩!”
“黄少完整回来了,谢王总不吃之恩!”
“压力山大,还好黄少完整回来了,谢王总不吃之恩!”
“前辈辛苦了,谢谢照顾少天。”
大吃货省的蓝雨,果然深谙此道。
从流落街头事件以后,两人的熟悉程度又进一层,黄少天成功升格到能听王杰希几句真话的包间里。
王杰希和黄少天不同,黄少天会满嘴没溜的吐槽叶修特别不要脸,方锐太猥琐,楚云秀给他推荐的电视剧不好看。从前的王杰希面上端得是高深莫测风轻云淡,心里清明亮堂,但就是什么都不说,不说便不会得罪,也不会有什么是非纠纷。一向逢人只说三分话,就跟茶一样切不可倒满,而黄少天这毫无保留的一份心掏出来砸的他有些晕乎,小心翼翼的向外试探,发现外面熙阳正好,春雨和风。后来王杰希也会跟着吐槽一两句叶修的确不要脸,刘皓一看就是苟且之辈。
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和黄少天聊天特别轻松,不累,不用动心眼。
第六赛季蓝雨狙击微草卫冕之路,新科冠军走上神坛。即便这样,黄少天和王杰希依旧扯着犊子,聊着有的没的话题。夏休期放假时间,黄少天一路旅游,顶着套麻袋的威胁又浪到了B市。
王杰希作为地主,请吃饭自然少不了,黄少天人缘不错,B市旧友一人一顿就能吃到他回程,结果剑圣大人竟然拒绝了各路白食,深入敌营,跑到微草去花样作死,在方士谦架起锅烤起火前,被王杰希再次打包带回家。
“清汤锅底,再来份马蹄糕,橙汁多加点糖。”
“诶,王杰希你口味和我差不多啊,都是我爱吃的。”
王杰希挑挑眉,“这不你说的你不吃辣,喜欢甜食,觉得涮羊肉不错吗?”
黄少天愣了愣,他说过很多话,至于到底和王杰希说过多少连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王杰希居然还记得。
他顿时觉得有些脸红,隔着火锅蒸腾的寥寥白烟,埋着头东拉西扯的说些别的。
“少天。”
“怎么了,话说回来,你去过蜡像馆吗我打算去蜡像馆看看,没准哪天还能在里面看见自己,不过看见自己的感觉很微妙啊,万一不够帅怎么办。”
“我还知道你肠粉只吃虾仁的,宵夜喜欢炒面多加一份叉烧,但是唯一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
“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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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方王和喻黄党,忽然开脑洞忽然发现王黄好!萌!啊!..........
不要理我,我只是一个自拆自逆小达人。
又萌上了一个冷CP。
[双秀]折梅寄江北
原无乡选择在那个时候退隐是必然的。
道真一脉高层精英尽数覆灭,唯余他与倦收天两人,道真两派复而合并,尚有数以万计的年轻道子存在,他们的技艺还未湛致能与强敌抗衡。偌大的道真一脉步入青黄不接的局面,任何人都清楚地明白:日渐颓败的道真已是羸弱,若是再失去原无乡与倦收天,其传承注定湮没在风烟下。
再过千年,这个门派是否还会存在?还能有谁能见识到道真的无上剑阵?
倦收天侧躺在云榻上,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原无乡道:“你离我再近点。”
他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咳出了一口血,原无乡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与他齐平,道:“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说什么话。”
倦收天勉强抬起手,探手握住他的手掌,沉声道:“我还不能离开。”...
原无乡选择在那个时候退隐是必然的。
道真一脉高层精英尽数覆灭,唯余他与倦收天两人,道真两派复而合并,尚有数以万计的年轻道子存在,他们的技艺还未湛致能与强敌抗衡。偌大的道真一脉步入青黄不接的局面,任何人都清楚地明白:日渐颓败的道真已是羸弱,若是再失去原无乡与倦收天,其传承注定湮没在风烟下。
再过千年,这个门派是否还会存在?还能有谁能见识到道真的无上剑阵?
倦收天侧躺在云榻上,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原无乡道:“你离我再近点。”
他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咳出了一口血,原无乡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与他齐平,道:“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说什么话。”
倦收天勉强抬起手,探手握住他的手掌,沉声道:“我还不能离开。”
他的暗示很明显了,需要有一人重振道真一脉,那个人应该是原无乡,倦收天选择的会是另外一条道路。
原无乡道:“你若是肯离开,便不是我认识的倦收天了。”
苦境风波暂静,原无乡退隐离去,他道:“烟雨斜阳的门户将一直为你而开。”
倦收天伤势已愈泰半,他欲道烟雨斜阳的烧饼为吾留着便好,原无乡转身指了指他的道髻,平静道:“乱了。”
几缕鬓发自道冠中垂落而下,倦收天无暇顾及,只道:“吾心不乱。”
原无乡闻言颔首,负手往前踏步离去,倦收天听到有人在自己耳畔道:“你不去送送银骠当家么?”
倦收天忘记自己当时是说了什么,大抵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宽慰话。
而后倦收天便很少再去探望原无乡了,战火不该再延烧到已然平静的水面上。原无乡却时常写信给倦收天,大多时候倦收天是无法及时收到的,等到闲时,回转永旭之巅一遭,发觉信笺已是积了三四封了。
为原无乡送信的道子还会附来一折梅花,寄梅江北。可惜那附赠而来的梅花很快便枯朽了,光秃秃的桠杈上余有的是梅瓣败落后的花托,日子再过久点,将散未散的梅香也渐渐去了。
倦收天回信的时候,会道待到人情不负,天道再行便是倦收天隐退之时。而倦收天在中原奔走,累下的人情债总是越添越多,这无尽的人情压在他的心头,将他退隐的步伐一再拉拽住。
道真总坛山门确归于元宗六象,数些年下来,百业待兴的道真渐渐恢复了生气。原无乡有时候会立在峻峰高处远眺江北,他从来不是一个善于欺骗的人,他甚至无法欺骗自己,原无乡不得不承认:他很怀念倦收天。
这样感觉他不是没有尝过,道真南北两宗分裂之时,他有时候也会想起与倦收天同修的岁月,两人端坐在三清偏殿的屋檐上,指月数星。在夜风飒飒中,原无乡甚至可以听见与他们同龄的道生挑灯夜诵:“道可道,非常道。”
他接口道:“名可名,非常名。”
桂魄高挂苍旻,倦收天指着它道:“它会是何时有名?”
才七岁的原无乡那时候并不如何深入道经,只琢磨了一下便言天地之初,道生万物。两个人对视一眼,原无乡先笑起来,最后两人嬉笑成一团,低声说起伙房老翁在灶房还留了三张烧饼。
彼时他想倦收天的时候,印象中大多是青涩的轻狂,被岁月浸染成了一页又一页泛黄的书卷,山中时光宁静的如同一场令人无法苏醒的迷离,使得原无乡在深夜梦中不可避免地陷入沉湎。
或许原无乡适合的就是那样的生活,求道得长生,无拘无束。淡薄的人,这天下哪会有挂念而无法舍弃的存在?可惜他太早遇见了倦收天,早得窥得大道之前便入了红尘的戏。
现在他想着倦收天,连自己都觉得意外地荒唐。
他会想起倦收天柔软的金发,还有于外凛冽的眉眼,看向自己又会低敛而出温和,甚至是倦收天一个眨眼的瞬间。既生贪求,即是烦恼,要驱散这样的怀念,连年少之时罚抄五百遍清静经的原无乡都感受到了困难。
也不知道倦收天等他开窍等了多久?直到风雨覆压才终有了互述衷肠的一天。
一个人无拘无束,两个人相伴相行,还是后者来得好些。
人常言道是食髓知味,修道千年的原无乡尤切明了人之劣根,回想起自己曾有过的懵懂,原无乡一笑了之。
他也极少去寻倦收天了,两人碰首的次数不算多。原无乡在教导弟子的闲暇泚笔作书,选些天资过人道子为他送信至永旭之巅。他琢磨着,哪个能赶巧遇上倦收天在永旭之巅落脚,得他几句指点也是幸运。
很久之前,是一个叫莫寻踪的少年时常奔赴永旭之巅,原无乡想到这处,一时之间,思绪空了空。
一个怪异的现象,少年人常觉一日如三秋,先天在韶华中翻腾久了,对时光早已失去了常人应有的概念。
这样的生活过得也不算太久,道真的弟子觉得不太久,原无乡倒是觉得过得挺久了。
等真正到倦收天退隐之时,原无乡走过去替他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还能在心中自慰道:“这回好歹不是让原无乡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前有莫寻踪,再添一个倦收天,原无乡还能苦中作乐便可得道成仙了。
原无乡其实想过,倦收天会倒在恢弘的中原武林,他最后等到的会是君埋泉下泥骨销,英雄末路多容易,连倦收天都道,他是应该死在战场上的。
这是何故?大道本无情,何来仁慈。原无乡隐隐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无可解,只好既来之则安之。
和曾经离去所见一样,倦收天还是躺着云榻上,这次昏迷着,连话都不能和自己说了。原无乡盯着他看,身后众人缄默不语,原无乡道:“吾来带倦收天回去。”
倦收天是不得不退,人情虽去,世道纷争依旧,而倦收天已是功体尽废,无力再为武林奔波。
旭日复而东升,永旭之巅迎回了主人。倦收天伤病愈合,重新落居永旭之巅,他像往年未入世一样,极少离开永旭之巅。
像以前的倦收天一样,立在永旭之巅,等待人世间的第一缕曙光。依然会有信笺自元宗六象而来,落款银骠当家原无乡,附赠一折梅花。
倦收天以前没有机会收到原无乡附赠的梅花,他总是来去匆匆的。再入永旭之巅,他看完了积压的数十封书信,一个人呆坐在石椅上许久,而后有名年少道子前来拜访使得他如梦初醒。
那少年道士礼仪做得十足,口中却是不亢不卑道:“求见北芳秀。”
倦收天思索着有多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自己了,他对时间的流逝越发得迟钝,倦收天瞥见那少年道士手中擒有的梅枝,道:“你可留下。”
那少年微愕道:“北芳秀愿收我为徒?”
倦收天不点头也不摇头,他良久之后才道:“吾可教授。”
至于师徒,随缘。
道真宗主这个身份,原无乡非但不是不够格,而是非他莫属。且不论倦收天现今功体尽废是无力支撑道真,早在数些年前,道真南北两派武决之后,倦收天败后,道真的主权已是归属于南宗。可是原无乡心里清楚:他做得是有些勉强的。这点他无法否认。
原无乡在南修真的声名自许久前便不如何得人称颂,他本该为南修真领教,权力在这样日趋恶劣的风评中逐渐被剥离。原无乡除了银骠玄解在南宗可谓是一无所有,他甚至没能在森狱为祸苦境之前当过一天称职的领袖。
元宗六象中的几位长老与他虽未至交恶程度,但意见相左总是话不投机,他甚至不得不自辟去处烟雨斜阳。尚有几名交好的道友,曾是劝解他:为了一个倦收天,可是值得?
原无乡敛容不语,总是不答这样的问题。是否值得非是做一件事的唯一标准,义或是情怎是谁能说得清的,何况他所作所为又并非是单单只为了一个倦收天。
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原无乡也一样不愿意令自己做出违逆道心的行为。
如今南北两派复合,无论是反对还是支持合并的道人皆是在一处又一处战场,一个个地倒下,道魂行黄泉。
借着说笑,原无乡宽慰自己道:“元宗六象宽敞不少。”
只有自己,依然是只有自己的感觉原无乡不陌生,甚至他很习惯。在南宗与道众格格不入,入主森狱注定形单影只,但这样的感觉怎会让原无乡欢喜。
所以原无乡对倦收天很久未能摆脱一种由寂寞而生出的感谢,不过这样的感谢不值得长久存在。
覆巢之下无完卵,道真死伤无数,高层唯有式洞机及时抽身离去保有性命,那些曾经对原无乡的偏见已然尽数瓦解,但在中底层中,长年累月积成的负面舆论,只有强硬的功绩与永恒的时间才是最好的治疗。原无乡既已隐退,需要的便是更多的时间。
原无乡忍让与不争惯了,在内忧外患之下,原无乡用他的柔软作风领导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道真,实在是勉强。而对于倦收天来说,一样勉强,倦收天总是适合独来独往,合群毕竟太为难他了。
这样的困扰总是日夜纠缠着原无乡,直到倦收天隐退,原无乡都很少有机会从这样的焦头烂额中抽身去亲身探望倦收天,只有往来于永旭之巅的信笺未有间断。而倦收天仿佛极度适应这样的生活,他好像又是当初那个未入世的倦收天,见与不见任何人,对他没有半分影响。
他会回信,信上的字迹、信中的语气都是原无乡所熟悉的倦收天。原无乡有时候看着回信,那时隐隐在意的感觉浮现,感觉很快又被繁琐的事物掩盖,无法再去细细思考。
——这是一个的开始。
那位留下的少年道士起先称呼倦收天为师尊,倦收天拒绝了,那道子便改口称他为前辈。
倦收天言:“你若是留下,要做的事情便不再是学武一项,吾非是你师,只行指点之事,留下是否皆是在你。”
倦收天取了纸笔写上数行字,那轻如鸿毛的宣纸一扬,落入那道子的手中。
略略一扫,他道:“晚辈不介意这样的交易。”
永旭之巅伫立在云烟波涛中,于山脚下可观载浮载沉之景,那道子上山下山去皆是步行,因为倦收天选择的方式也是徒步。
在红尘滚一遭,倦收天的性情似乎变好了太多,他懂得收敛锋芒是在推衍出九阳天诀之时,而今他的锋芒好似被尘世磨得更为内敛。
大部分原因还有倦收天越来越像一个凡人了,与此同时他对时间的掌握失去了曾有的敏锐,他需要有一个人提醒自己的起居。
有些是变了,有些没有更改,比如他的习惯没有改变,依然喜好观曙。道子除了练武之外,需要多做的几件事只是:寅时随同倦收天起身步入山巅、为倦收天讲述道真之事。
永旭之巅高耸入云,阴晴雨雪皆可观日出,付出的代价就是无论何时,永旭之巅也总是躺在凛然寒风中。
或许是功体废去的缘由,倦收天开始变得畏寒,观曙对他反成了一种身体上的折磨。可是他无法放弃这样的习惯,他需要那名道子为他驱御罡风,随同他踏步而上永旭之巅。
途中道子会与他提及道真之事,倦收天都是静静听着不开口,说到原无乡的时候,他的神情会稍稍不同起来。
“出此招之时,你可将气劲灌注右足。”
在道子出剑之时,倦收天会口头提点几句,若是拳脚功夫,倦收天会亲自同他比划几招。大部分时候,倦收天是不动武的,他的根基随同功体一同毁去,重修也成了枉然,只留下了一条性命。
这样的事情,当然没有多少人清楚,他知道,原无乡也明白。原无乡本以为他是介怀的,数次试探见倦收天他没有多少在意此事的模样,才放心下来。况且这样的事多提未必是好,久而久之,鲜少提及了。
名剑金锋不再负于其背后,倦收天将它归还于道真。
他同原无乡道:“吾已无法驾驭名剑金锋,予后起新秀罢。”
可是除了倦收天,整个道真还能有谁将名剑金锋挥洒出凌云浩荡的壮阔?名剑金锋像曾经的银骠玄解那样,摆在道真的高殿上,落尘再待新主。曾几何时是名剑金锋无力承受倦收天的功力,现在一转乾坤,倒是倦收天无奈了。
原无乡向倦收天表示过希望他迁居元宗六象,与他一同复兴道真。倦收天道:“还是老地方住得习惯。”
倦收天的拒绝令原无乡束手无策,一旦倦收天强硬起来,原无乡是无法改变他的。倦收天其实觉得有些好笑,元宗六象在以前是他极少能踏入的场所,南修真上上下下从来不会欢迎北芳秀,现在他甚至得到了入主元宗六象的时机。
历多少白云苍狗,倦收天早已明了世态无常,对于无常,原无乡与倦收天都是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往前行进,他们无法后退。
在无常前后退,背后乃是万丈深渊。
到最后,那名道子因事离开了永旭之巅,倦收天过上了无所事事的生活,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倦收天猛然有一天惊觉:除了书信标示着原无乡的存在,他几乎要忘记其他的存在了。
然后他静静盯着几日前随着书信而来的梅花,将那梅枝上仅留的一朵梅花用手捻下,用手指揉烂了之后,写了一封书信给原无乡,告诉对方,倦收天愿意离开永旭之巅。
离开了永旭之巅,得到的是一样的结果,仍是无所事事。
他住进了烟雨斜阳,开始尝试着接受原无乡所习惯的一切。在倦收天落居在烟雨斜阳之后,原无乡便不再给他写信了,会亲自到倦收天的面前与他交谈。
原无乡问倦收天:“住得习惯么?”
倦收天答:“习惯是时间之事。”
说这话的时候,倦收天神情淡漠,与原无乡一并端坐在石椅上,目光专注而认真。原无乡嗫嚅,一向对着倦收天游刃有余的他顿时感受到一股不适应。
原无乡接着说了一些关切话,又问道:“你需要一些什么?”
“不必。”倦收天未经思考便这样说,但很快一顿才道,“先前有个道真后辈曾留驻过永旭之巅……”
他的话并未说完,原无乡便颔首道:“那得问问那后生可是再愿意留驻烟雨斜阳。”
明明没有任何异样,任何一切都循规蹈矩地运作着,却叫原无乡莫名地反感。经历的时间足够长,平生第一回意外地觉得倦收天离他越近,他就越无所适从。
这令人匪夷所思,他曾经殷切地希望倦收天会退隐,会留下,将艰难往事抛却,与自己把酒逍遥。
在南北道真分裂之时他如此希望过,在等待倦收天回归永旭之巅的时光中他依然这样翘首以盼。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却毫无欣喜。他甚至开始有了一种想离倦收天越远越好的冲动,原无乡承认,这是一种畏惧的情绪。
原无乡畏惧着倦收天,这听起来是多么的可笑,而他摸不着根源。他试图在倦收天的行为举止中找到异样,倦收天的一切都是倦收天会有的模样,原无乡却陡然发觉许久未见,倦收天的面孔都在自己的心里变得模糊了。
这样得不到结论的感觉令原无乡懊丧,同时道真繁琐之事压在他的肩头,原无乡感受到了厌倦。
没有任何值得欣喜的存在,熟悉的人事在一夕之间变换得叫人费解,怎能不叫人难堪。
原无乡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我还是倦收天?
如果倦收天能听到原无乡压抑在温和表象下的困惑,他大概会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声。
当然是倦收天。
无所事事,依然是无所事事,即便那名道子重新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倦收天仿佛在强迫自己接受这样的生活,因为当他想要执起剑,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名剑金锋,空荡荡的内息也无法令他执起任何神兵。
他介意,倦收天非常介意自己的一无是处与无能为力。
倦收天的神经在原无乡面前绷到最紧致的状态,一旦松懈,他担心会露出他从来不会对原无乡该有的冷意。
倦收天是个不好自赞的人同时也不擅长伪装,在他面对原无乡的时候,连自己都想夸赞自己如今可以将不满全部压抑住。
他的易怒,冲动统统化作了风轻云淡。
因为他知晓,这一切都不是原无乡的错误,是由倦收天一手缔造,是倦收天自己的选择。可是他没有办法在这样令人厌倦的生活中愉快起来,甚至会有愤懑。
在年少之时,倦收天相当厌弃自己对原无乡有过的痴心妄想,而今他在日积月累的压抑下,竟觉得原无乡面目可憎起来。
他认为该给自己寻找一些值得做的事情,有一日,他推开了一扇门扉,拾起地上的物件,在其中待了整整一日。
从日出至日落,烟雨斜阳的余晖从西边照来,透过镂花,亮在倦收天的脚边,他还未离开。
倦收天将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原无乡,在无人的时刻是他松懈的时机,倦收天没有多余的精力在道子面前掩饰自己。
敏锐的少年人比原无乡更快察觉到了倦收天的异样。空洞而无趣,这是少年人最直观的感受,他无法将众人口中传颂的北芳秀与频频出错的倦收天联系在一起。
倦收天早已不需要这位少年人的提醒了,这个少年人反而成了他们相互的累赘,数月之后,那名道子向倦收天告辞。
道子离开烟雨斜阳之后,回到了元宗六象,见到了原无乡。他说的话并不多,原无乡反复咀嚼,远望凌云高峰良久,不言不语。
倦收天过得一点也不好,为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倦收天不肯同自己分担?
原无乡明白,倦收天没有变的是和以前一样自私。
自私。
这个词形容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尚且不是好话,何况是在一位道门先天身上。
可是这个词,不仅一人予于倦收天,原无乡曾言,魄如霜曾言,或许还有更多的人这样想过。连倦收天自己都承认,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的耿直全然耗费完他所有的精力,分不出再多了。
原无乡踏进烟雨斜阳,在院落却不见倦收天的身影。
走过一扇又一扇的窗棂,原无乡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他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倦收天垂首摆弄着手上的物件,对外界很是迟钝的他未能发现原无乡的到来。
他摆弄的是一盏未完成的灯笼,骨架才编好一半,他取出一条细绳准备将衔接的两条竹皮系紧,他做这样的事情并不熟练,笨拙地来回系了三五次才能系成功一回。
倦收天的手素来是用来握剑的,如今却只能摆弄这样与他格格不入的物件,原无乡看着,心里想着那少年人对着自己絮叨过的话。原来你过得一点也不好。倦收天不快活,他的冷静都是作给原无乡看的。
原无乡微微开了口,想说别做了,话语在喉咙里面卡着无法吐出。
不清楚是过了多久,倦收天才编完骨架,他抬起头,准备去取桌上的洒金宣纸好糊成灯身,一只手已经将宣纸递来。
一瞬间,原无乡在倦收天的目光中看到了惶恐,他几乎要凄凉地笑起来。在这样的时刻,原无乡才重新仔细地看倦收天,倦收天的眉眼早已不复当年的飞扬锐利,他的目光也不再是凛冽无畏。
倦收天接过宣纸,愣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原无乡不答,只看着他,倦收天缓缓放下手中的骨架,故作镇定道:“我的手总是没有你的灵活,让你见笑了。”
他的神情有些局促,原无乡弯下腰握住他的手,喃喃道:“倦收天。”
原无乡深深呼了一口气,他将倦收天的手握得更紧。倦收天觉得银骠侠变的冰冷透过自己的肌肤,渗入自己的骨髓,让他口齿发寒。
“你为何总是这样……”原无乡问,“为何不肯为我想一想?”
倦收天不会听不到暗示,他反问:“你是在指责我么?”
原无乡道:“原无乡从来不会指责你,只希望你能过得痛快。”
倦收天突然间意识到这是原无乡在同自己认真地交谈,在过去,总是他在苛求原无乡能说出真心话,而不是借着说笑掩饰自己。
而今换作了自己,忆起原无乡所作所为是,方才觉得这样的滋味是多么令人难受。
倦收天道:“我想回永旭之巅。”
他不回答原无乡的问题,将自己的手从原无乡的掌心中抽出,然后告诉原无乡,倦收天想回永旭之巅。
他想:倦收天现在就是这样的人。
原无乡答应他,倦收天无论说什么,原无乡都说可以。
不如说原无乡不知晓除了答应,他还能做些什么?他素来不是强硬的人,他所做的只是包容倦收天,尽他所能。千言万语在原无乡心中一绕,说出来的总是一个好字。这无法令任何人如意,没有人不清楚。
挂在夜幕中的上弦月一绕,又是一日。清辉落地,倦收天在回到他所熟悉的永旭之巅之前,走到了烟雨斜阳外的曲径。
他的步子轻而慢,踌躇彷徨。太久了,倦收天是太久没有踏过这条道了,步子在雨后微湿的泥土烙下痕迹,倦收天一直走到了值得他驻足的所在。
——有一棵已经败落的梅树。
上头结了几枚青涩的梅子,小小的,在夜色下几乎是看不清晰的。
倦收天伸手捻下了那几枚梅子,兜在掌心内瞧了半刻,收了起来。第二天他便和原无乡告辞,终于是离开了烟雨斜阳。
原无乡建议他不要蜗居在山巅,罡风过境对他的身体来说并不好受。
这话落进倦收天耳中,倦收天听见了,也做到了。他不再彻日留驻巅峰,于山腰之处落居,不再执念于人世间的第一缕曙光,第一不第一,现在又有什么重要的?
曾经乃是北宗的一名年幼道童照顾起了他的起居,那名道童话多,总是会和倦收天说些趣事。倦收天听着,有时候会随着那道童一并下山走走。
鸿雁依旧,原无乡的书信还是会从元宗六象并着一折梅而来。倦收天有时会想,这些梅花到底是从哪儿折来的,早该让原无乡折秃了。倦收天将从烟雨斜阳兜来的梅子埋了一枚在了永旭之巅的半山腰,迟迟等不到发芽便不再尝试,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倦收天的作风已是与过往大相径庭,倦收天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到他处,不再介怀于根基毁去的事实。
北芳秀的名号很少再有人对他喊出,落入他的耳中了,他并不见客。只选择自己时而下山,甚至会路径寻常尘世,常人向他行礼称他一声道长,道人称他道友,他皆点头会意。
道真的一切按部就班着,颓败一时的道真多年下来,渐渐兴盛如初。永旭之巅居于东方,道真的势力范围从未延至其方圆百里,倦收天从未能碰见道真弟子,只有些不知何门何派的道人。
唯一遇上与道真相关之事,不过是一场赌约。
一间茶馆,零星几人,有数名道人见他一身道袍打了个稽首称他一声道友,闲说道苦境道门又举联武合修盛事。
倦收天心中一动,隐约忆起原无乡在信中提过此事。他望向那道人,道人呵呵一笑捋须道:“既为同道中人,各位不如来赌一把是何人拔得头筹。”
另有道人打趣道:“贫道非是赌道之人。”惹得众人哄笑,随即众说纷纭,说出的名号名字倦收天恍惚间发觉自己竟是一人也不识。
见倦收天沉思,有人问道:“这位道友可有想法?”
倦收天一怔,环视一周见数人等着自己的开口,他脱口而出道:“银骠当家原无乡。”
“道真宗主可未参与,只行评点。”当即有道人摆手道。
“那道真一脉是何人参与?”
见倦收天投来疑惑眼神,那道人便继续道:“乃是一位后起新秀,听闻是继承了道真北宗的名剑金锋。不过嘛……”
这些道人身上倒尚有不少红尘之气,或许是未修炼至道心不动之境,倦收天未有不快之意,反是觉得新奇。那道人卖了个关子不肯往下说,倦收天也不开口,直到有人催促他才捻须继续开口。
“不过贫道有幸远观名剑金锋之威之时,名剑金锋乃是归于道真顶峰倦收天,逊色过多,便不看好那道真一脉的新秀了,更是推崇别派弟子。”
后有人询问倦收天此人,那中年道人悻悻道:“苦境许久未听过他之风闻,唉?贫道怎会知晓他派秘辛!”
说完那话,道人转头问倦收天道:“道友可是要改个主意?换个人选一赌。”
倦收天面不改色,仍旧是道:“道真之人。”
他言罢便欲离开,转身踏出几步,听闻身后有人道:“道友怕是道真一脉出身?”
倦收天脚步一停,继续往前走去,风过双袖,两排鸿雁惊飞,清风送来他言之二字:“然也。”
几日之后,倦收天收到的书信果不其然提及此事,原无乡轻描淡写了几言,并未提及道真,倦收天却是看了许久。
他对原无乡不该存有的愤懑在远离原无乡之后,就开始渐渐消散。他没有资格也不愿意迁怒任何人,更何况是与他相知相交的原无乡。可是他做不到像过去那般谈笑风生,更不喜欢沉湎在过往的记忆内,倦收天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除了书信,原无乡亲身前往永旭之巅的次数是不少,倦收天却也留不下多少印象,并没有特别值得在意的事情。他变得不愿意见原无乡,但是能看原无乡的书信看上许久。
不知是何时,埋下梅子的土壤冒出了绿芽,等到倦收天再去注意的时候,已是长成了一株有模有样的梅树。
这需要很久吧,倦收天想,可是他对时间的敏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闲来无事伸出食指拨弄一下含苞欲放的梅枝,也成了能打发一日时光的趣事了。身旁的道童提醒道:“银骠当家已是等了您许久了。”
倦收天像一只惊弓之鸟一般,手一抖,折下一株梅花,他道:“是么?”
他动身去见原无乡,发觉原无乡背对着自己,回首对着他递上了一把金光璀烁的长剑。
倦收天乍见名剑金锋,不禁后退一步,压低了声音略是怒斥道:“原无乡你这是做什么?”
“此剑还是适合你。”原无乡淡淡道。
“我已无法执剑。”倦收天拒绝道,“名剑金锋应是归属于他人。”
原无乡抿紧了嘴唇,神情一敛道:“道真之内同样无人可执此剑。”
倦收天道了那日之事,言说后起新秀当执名剑。原无乡双眉一扬,反问道:“何来的谣传?”
他问完也发觉倦收天是回答不了这个的问题,原无乡又说了些话,倦收天句句不让,最后他沉吟道:“罢了。”
倦收天以为他收回了主意,原无乡道:“那由你保管总是可以的。”
“你——”
原无乡打了个手势,示意倦收天不必往下说,重新说了那句:“不准拒绝。”
离开的时候,倦收天对着原无乡道:“道真诸事繁杂,你不必特意来见我。”
原无乡脚步顿了顿,不知晓该如何说,本该是否认的,他想了想,还是说好。
言出必行,原无乡并不觉得这个算是优点,至少对他来说,因为他做到了极少往永旭之巅行。
若是说倦收天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介怀,原无乡一样介怀,他同样难堪尴尬的处境,他的心意他的心思全部被阻挡在高耸入云的峭壁前。
倦收天俯视着他。
原无乡甚至想质问倦收天:“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倦收天答应了隐退,可是为何没有人欢喜?所设想的快意江湖统统化作了满腔不解,曾经的默契无双现今谁也看不懂。
他们之间不该有如此尖锐的互动。而后原无乡又去见了他一次,他说了许多,倦收天那心不在焉的模样看得他难受。
当他真的问出那样的问题,直面指出倦收天的自私。
——“你明明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的,与我一同退隐。”
倦收天惊愕之后,不再像以前那般逃避,只一字一言道:“我宁可死去也不要这样的生活。”
原无乡难以置信地看向倦收天。
“倦收天后悔了。”倦收天讥诮道,“我为了活下去……为了活下去。”
原无乡深呼吸道:“你怨恨我没有关系,只要你活着。”
原无乡突然间认可了逃避的合理,他的波澜不惊终究是瓦解了,原无乡他害怕见到倦收天的冷漠。他将一切倾注在书信上,如倦收天所愿,原无乡不再来永旭之巅。
倦收天顿感如释重负,他不想怨恨原无乡却要活下去,原无乡给他多大的难题。
倒下的最后那时,倦收天想的是什么?
倦收天想:我答应原无乡,我要活下去与他隐退。
他本该死在战场上的,他的剑应当一往无前,从令他愧疚的道羌之战到被愚弄的以一敌万,再到抗森狱对六王,而后种种,名剑金锋出鞘从未迟疑。
他明明该剑指凌云,现在却只能望着高挂殿台的名剑自嘲。
那一日,那一人抱着名剑金锋踏上了永旭之巅,再次见证了第一缕曙光。倦收天百无聊赖,终于也陷入了他最痛恨的沉湎。
无趣地拨弄着北斗指引,他悠悠对着名剑金锋道:“可怜。”
可怜名剑无出鞘斩敌的机会,只能伴着他空做摆设。剑最辉煌的时刻便是杀敌饮血之时,落了尘,多少可怜。
他又对着名剑金锋喃喃自语道:“我做错了什么?”
清风扫境,无人应答,倦收天自嘲地笑起来。他知晓自己大抵是有错的,在倒下的时候,他想我若死在战场上,可是原无乡怎么办?
余生守着他的坟茔度日如年?这个时候,倦收天猛然间知晓他是自私的,选择了死亡弃原无乡不顾是他自私的作风。
所以他选择活下去,而原无乡吐露出的自私二字令倦收天无法不怨恨。
他答应原无乡活下去,念着这样的话,废去了一身功体,用根基换来的一条性命,折磨着他和原无乡。他迷茫起来——
为何世间总无两全其美。
这是倦收天的选择,倦收天选择用根基换取的性命,怎怨得了原无乡?倦收天站起了自己的身子,往永旭之巅的悬崖又近了一步。
从晨曦天鞘中拔出了金剑,倦收天定睛看去,苍穹黯然地落下一片白雪,点在剑锋上化作了水滴。
倦收天恍惚间意识到,永旭之巅的第一场雪已经到了,不知元宗六象欲雪了否?他扬起头颅,雪花飘在他温热的脸颊上,霎间融成了落下的水滴。
是多少年前,原无乡在冬日揣着几张新出炉的烧饼来叩响倦收天的房门,神秘地告诉他道真哪处是最早落雪的。有时候是新折的一株红梅,插在倦收天的窗前,邀他看雪,高声笑道一声好友。
倦收天难过极了,他不怨原无乡,他怨自己。怨恨着这样活着的倦收天,变得如此无力,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明明可以过得很好……原无乡从来没有待他不好的地方,为什么他糊涂到忘记了这样的事情,模糊了对原无乡的印象。
倦收天跌跌撞撞地走下永旭之巅,走至半山腰,雪已是愈演愈烈了,自峰首而来,落了行人一身白。
白里一点红惹得倦收天的注意,那株长得有模有样的梅树是在昨夜开的花。倦收天伸手折了一株下来,听得山下传来一声前辈。
倦收天慢慢转首看去,那名年轻道子踏着冷风朝着自己意气风发走来,这个南宗道子还年轻,穿着素白的道袍,好像他年少之时所识的原无乡,不争亦不畏。
倦收天站在风里,道袍飞扬而起,犹如乘风之态,他迷茫地看向南方。倦收天突然迫切地想见原无乡,想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他,告诉原无乡他并不怨恨他。原无乡的书信并着同样艳丽的红梅又到了他的手中,倦收天久看无言,他将先前折下的与送来的梅花一同握在了掌心,道:“又是要新的一年了。”
道子愣愣接过倦收天递来的梅枝,听到倦收天道:“送往元宗六象。”
这回没有书信,只有一折梅花到了原无乡手中。原无乡将梅枝捏在双指之间,看了一会儿,将它插入木雕笔篓间,然后站起了身子,离开元宗六象。
有人问:“大雪天的,大当家是要去何处?”
原无乡道:“去欲去之处”
他并没有把话说清楚,他的心很平静,却又很紧张,如此忐忑的心情谁知道呢——
所有人都以为原无乡会去的是永旭之巅,然而并没有,他走向了曾经的道真山门。原无乡是一个善于避免痛苦的人,以平常心看待世间一切,也便极少将目光落于过去。
主动追寻着曾经不符合原无乡的作风,站到冷清山门前,原无乡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笑意,几分苦涩几分甜,是他也不知晓的。
入殿门,踏后山。
山道数重白,行人拾级上,原无乡在风雪飘摇间折下了一株梅花。他意外地有些欣喜,数百年不见,此处变得灵机缺乏,后山的梅树还存活着一株,两三朵红梅在风雪中盈盈欲落。
那最后一折梅花被原无乡取下,执在手中往殿门走去。
他想起,很久之前他是做过这样的事情的,大抵是千年之前了……还是未入先天之境的时候,折到一株红梅插在倦收天的窗前,问他:“可要去看雪?”
倦收天有时候在房内打坐,有时候是沉睡着的,总之都是闭着双目的。睁开双眼后,会说好,同往。原无乡知道倦收天喜好曙日的毛病是很久之前就有的,大概是常同他在雪天走多了,对寒冬的不喜使得他偏爱起了日光。
原无乡又一次将那株红梅插在了倦收天的窗前,不禁看着那折梅花沉思起来。他看得久了入了神,直到房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声才回过神来。
那是倦收天发出的。
倦收天忘记自己待在此处多久了,三日四日还是五日呢?在那名道子离开之后,倦收天重新踏出了永旭之巅,来到了此处。
他以为窗外的原无乡是错觉,甚至叹息起来自己已是怀念原无乡到这种地步了么?
当原无乡叫了他一声,倦收天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错觉。他面上的惊愕展露无遗,只愣愣着看着隔绝在窗外的原无乡。
原无乡两枚澄澈的眼眸在雪色下像是冻成的冰珠,他轻轻张开了口,局促地问道:“可要去看雪?”
这样熟悉的话语,由熟悉的人说出,倦收天是无法拒绝的。他想,只有走出去……走出房门,他又可以和原无乡站在一起。
他可以过得很好的,为什么却将自己置于那般地步?倦收天想起来在永旭之巅上所思,他应该告诉原无乡,他没有怨恨过他。
倦收天走近那折梅花,嘴角一动,原无乡以为他是要拒绝,但他听见了:“好,同往。”
倦收天走出了房门,站到了原无乡的面前,取下了那折梅花。
原无乡惊异地看向他,拘谨地摸了摸鼻子,一时间恍若新梦。
良久之后他笑了起来。
完
[全职][韩张] 一心人
张新杰对面是霸图食堂硕大的玻璃墙。天气晴得醉人,像展了千万里的绸卷,没有一个皱褶。蔚蓝、海风和严寒在面前一览无余。
他撂下吃了一半的碗,对着晴空发起了呆。
“我该去给副队跪下吗……”不远处的长桌子边上,蒋游痛苦地咽下一片角瓜。
“算了吧,别太在意了,也不是你的错,”正好归队省亲的林敬言和大家一起吃食堂,听说了这件事的经过,从蒜苔炒肉里给他夹了一筷子肉。
“算了吧,要是下跪有用,要警察干嘛。”张佳乐非常融入地域饮食习惯地给自己掰馒头。
“张佳乐,你这梗也太老了……”林敬言侧目。
一直默默地嚼着米饭的宋奇英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
张新杰对面是霸图食堂硕大的玻璃墙。天气晴得醉人,像展了千万里的绸卷,没有一个皱褶。蔚蓝、海风和严寒在面前一览无余。
他撂下吃了一半的碗,对着晴空发起了呆。
“我该去给副队跪下吗……”不远处的长桌子边上,蒋游痛苦地咽下一片角瓜。
“算了吧,别太在意了,也不是你的错,”正好归队省亲的林敬言和大家一起吃食堂,听说了这件事的经过,从蒜苔炒肉里给他夹了一筷子肉。
“算了吧,要是下跪有用,要警察干嘛。”张佳乐非常融入地域饮食习惯地给自己掰馒头。
“张佳乐,你这梗也太老了……”林敬言侧目。
一直默默地嚼着米饭的宋奇英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要不,我把车票退了,陪副队在这里过年……”
张佳乐白他一眼:“你也是笨蛋吗?”
张新杰没买到回家的火车票。
他很早就在日历做了上标记。由于开放预售是在训练日,他提前两天,去公会拜托蒋游,上午9点帮他买一张年三十回家的高铁,并往蒋游的账户里转入了相应的数目。
当天8点46分,75级野图boss龙剑士刷新了。
Boss是中草堂发现的,几个公会都在往安龙高地赶。蒋游不敢疏忽,一边紧锣密鼓地招呼人,一边叫来一个不跟队的公会精英,嘱咐他到点帮张副买个票,并把张新杰写着车次的纸条交给了他。
还有三分钟。
该精英不敢怠慢,一早就已经打开app严阵以待。然而刷新数次后,他忽然觉得腹中一阵急痛,只好拿起纸条抱着手机向厕所奔去——临到门口,又猛省厕所没有信号;汗冒了一头,焦急四顾,正好看到从训练室走出来喝水的宋奇英,如蒙大赦。
只剩一分钟了,宋奇英赶忙掏出手机。
正在这时候,张新杰从训练室出来,在背后叫他。
“进来吧。队长有话要说。”
“哎,可是副队——”
张新杰没有等他的可是,已经回去了。他赶紧推门追进去;里面一片肃静,韩文清已经开始讲话。
于是张新杰没买到火车票。
宋奇英脑袋低到胸口,把他亲手写的纸条递回他手中。当时的张新杰出现了几秒钟肉眼可见的混乱;有点像印得好好的书,突然出现了一排乱码。
然后他掏出衬衣口袋里的日程本,在过年那几天已经安排好的走亲访友后面,全部打上了问号。
宋奇英有点想直接掏出刀子切腹。
“别在意。我自己买机票。”
张新杰轻轻拍他的肩膀。
却没想到连机票都没有。
好好地付了款,代理商迟迟不肯出票;打电话追问,对方只说春节出票一贯是这么慢的,还请不要着急,耐心等待。
张新杰并没有着急,耐心也是有。
可是这一切都让他不太好。
汤凉到最低入口温度的40℃之前时,张新杰及时地回过神来了。
吃饭中间发起了呆,已经是他不能原谅的失态;更糟糕的是,为这几分钟发呆,这顿饭的时长将超过预期。他皱起眉,以一种稍微加快的频率执行起了进食的固定顺序。
他并不是无法接受计划被改变,计划变时,调整就是,并不占去更多额外的精力。他最无法接受的,是有这么一段时间,他无法确定他的计划。
“你没买着票?”
韩文清在他对面放下了托盘。
平时都是各吃各的,从不聊天。张新杰有点惊讶地望了望他;也有点疑惑他是从谁那里听说了这件事。
但并不是什么值得问的事。他便也只点点头:
“嗯。”
韩文清落座后就吃起他的饭。堆得高耸的排骨蒸着豉香,韩文清不看他,咬了一口馒头,下去一半。
“那就去我家。”
他说。
张新杰一时没有答他。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好。”
韩文清也点点头,十分钟清空了自己面前的食物,没有等张新杰的意思,已经端起托盘离座。
张新杰按部就班地完成了进餐,然后退了机票。
天依旧蓝得平静透明,连一丝云迹都没有。
承认吧,他想。韩文清真是抹消一切不确定性的最快方法。
事情就这样定了。
像他们曾达成的所有一致一样,不需要再确认或重复,说出来,就算是定了。
张新杰买了年货寄回家里,安排好了父母春节出门拜访的行程,确定好带给弟妹甥侄的红包数额,给妈妈的户头转账,然后打电话给家里。郑重其事地道歉。
“……啊,总算可以过一个不一样的年了,”道了再见后,他听见妈妈在那边,对着听筒之外的什么地方说。
张新杰默默地收了线,心里有一点点酸酸的感觉,像是委屈。
全明星周末过去,张新杰的生日也过去,年关就渐渐近了。
送走了宋奇英,送走了秦牧云,送走了张佳乐。韩文清昨天也回家去了:收拾布置,采买洒扫,在家里过年,总有些不必给外人插手的事情要办。除夕日的上午,战队就只剩张新杰一个人。
他为自己准备了面包麦片和牛奶,坐在食堂固定的位置吃过早饭,拎着一串钥匙一把水壶,把空无一人的三层楼里的植物上下浇灌了一遍。空荡荡的大楼内没有人声,也没有尘土;路过的所有玻璃窗外,天色都比平常更蓝。
按照预先设计好的路线,最后他停在战术室,打开电脑主机电源——刚好是早上九点。
嗡嗡的响声在安静的室内扩散开来。
战术室的电脑内,保存着霸图建队以来所有的文档资料。张新杰接手副队长的同时,也自觉接手了整理这些资料的工作,按周分列,每月归档,文件夹最外层还建起了目录和索引。他一直想着把联盟初期的东西也整理起来,可是队务繁重,零星做了几年,一直没有做完。他想,春节假期几日,在韩文清家想必没有额外的事做,正是完成这项整理任务的最好机会;而现在距韩文清来接他,也还有一个半小时的空余。
他点开一个命名混乱、无法判断内容的视频,却看见了自己18岁那年,出道伊始,第一次出席新闻发布会的影像。
四赛季第一轮,霸图对蓝雨,张新杰的出道战。18岁的张新杰,眼镜还是扁圆形无框的那一副,发长比现在要短,用掌心去碰,想必会有些扎手;18岁的张新杰,面对记者抛给新秀的样板话题,已经开始一板一眼地回答官话。
刚结束的这场比赛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他认为,黄少天成功偷袭大漠孤烟并牵制1分钟,并不纯是个人技术高超,而是某种战术布置的杰作;比如他怀疑,那个团战中开场5分钟就被击杀的蓝雨术士才是对方的胜负手;比如他感觉,这场比赛虽然霸图胜了,但蓝雨成功地把实力隐藏到了下一轮,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可是他并没说出来。作为新人,他非常清楚自己有多么经验不足,一点点判断很容易变为自以为是;何况一切只是认为、怀疑和感觉——他无法开口,把自己很可能错误的揣测说出来。
于是他只对着记者回答:
非常荣幸能够在霸图出道,希望我能够和这个团队一起不断成长。
25岁的张新杰看着18岁的张新杰笑了。
其实又哪里是场面话呢。这两句背后含义多少,记者听不出,他也不觉得能说出来别人能够懂。那时候的笃定维持了数年从未改变,而那些年心里的波澜风雨,大概会永远埋藏在心底了。
一小时过去,他站起来,给自己五分钟休息。打开手机当计时器,却看到一个来自张佳乐的未接来电。
不管何时进训练室、战术室、会议室,他的手机都是静音的。于是他回拨,很快接通。
“喂!怎么样?到老韩家了吗?几个人?他爸长得有他老吗?”
“……我还在俱乐部。”
“我靠,你这不是去见家长吗,真沉得住气啊,这点了还不过去……你记得帮我偷拍一张老韩他爸啊,我可感兴趣了……”
“张佳乐。”张新杰打断,“你到底为什么打电话?”
张佳乐明显在那头噎了一下。
“我就感觉你一个人在队里!这不是怕你寂寞吗!”
“谢谢,”张新杰笑了笑,“我在整理霸图以前的资料。”
“哎?什么时候的?有没有跟我比赛的视频?二赛季的时候我跟老韩对上过的啊,上半个赛季,我好像刚打完蓝雨……还是烟雨来着……哎反正你找找,肯定有。”
“好。”
张新杰已经习惯了张佳乐,知道怎么说能让他开心;虽然他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张佳乐在开心些什么,他只会想,你开心就好。
“你有事干就好,”张佳乐的语调确实听起来很高兴,“哎我不跟你说了,我外甥在吃辣条,看起来挺不错的,我也去吃点……挂了啊!祝你们幸福。”
什么鬼啊。
但张新杰觉得自己也有点开心起来了。
他和韩文清的事,没特意隐瞒过,知道的人就算是知道了。没人告诉过张佳乐,他是自己看出来的——张新杰略略觉得有点佩服。
在走廊里转了半圈,活动肩手,向窗外远处眺望,能看见沁人肺腑的湛蓝。
稍事休息后,张新杰回到战术室。依旧是一串命名混乱的文件:他依次点开查看,一段比一段更早。已经没有张新杰,只有韩文清——
几乎全是韩文清。
十一点,韩文清到门口接他。开的是家里那辆老旧的吉普,短促地鸣了一下笛。
张新杰已经提前三分钟等在楼门口台阶上,背包里装着替换衣物和洗漱用具,手上拎着送给韩文清家人的糕点和奶制品。俱乐部本就在市郊,他出门走到马路上,觉得空气竟出乎意料地冷。时不时就卷来一股寒风,把道边松甩出沙沙的声响。
张新杰的安全带还没系好,车已经冲出去。
“上午干了点什么?”
“在整理一些早年的资料,还没整完。”张新杰答,“看到很多过去的你。”
录像是完整的,赛前的相互致意,未封闭比赛席前给予选手的镜头,赛后的记者招待会,一个战队出场时,四分之三的镜头都是对准韩文清的。不过作为一个老牌战队队长,他接受的专访却格外的少;主要是因为记者不太敢一个人面对他。
“哦。”
韩文清好像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他是一个不需要回忆的人。十余年在这赛场上,无数次跌倒进尘土;而没有一次,不像第一次一样爬起来,像上一次一样爬起来。
旁人想必也觉得厌倦了,而霸图的队长依然重复着:他的路直,而且窄;在他路上的障碍,他便扬拳击碎,而不在他路上的障碍,他连看也懒得一看。
回忆里就算有辉煌,又有什么用呢?张新杰自己也是这么想。
韩文清像所有缺乏耐性的男司机一样,一脚油门一脚刹,总是带着突兀的味道。他并不抢道,一直在最左侧直线地开;在一处小岔路口,他压根没减速,生硬地把一辆抢道的小车别了回去。
“当心一点。”
张新杰在闭目养神,但也大致知道发生着什么。
“没危险。”
韩文清答他。
于是张新杰不再说话,继续休息。
一度他一定会把这种琐碎而重要的劝诫坚持到底,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话已经止于叮嘱一句。
并不是长期对抗之后彼此磨没了脾气,张新杰心里清楚。只是,既然韩文清已经无数次用行动证明他们将同归,他又何必再费口舌在意路上殊途?
不过,说总归还是要说一句的。
穿门度院进了颇有年岁的小区,没有车库,比平时多好几成的车在院里停得横七竖八。韩文清轧着一地红纸鞭炮壳开进去,先在单元门口把张新杰放下来。知道他决不肯先进屋,韩文清说也懒得说一句,开走去找地方停车。
张新杰把礼品纸盒放在地上,看了看表,然后打量起这个院子。
他只去过韩文清置在城阳的精品房,没来过老城他父母的住所。住在这里的人口中,并不管这里小区,而是叫家属院。福利分房时代的古老遗留,所有家户的祖辈,当年都是一个单位的同僚;单位开什么会发什么东西征集什么意见,在院门口黑板上贴张纸,一个院子的人自会奔走相告起来。
两排住宅楼中间一溜搁置杂物的平房,正在他的对面。房前一棵虬结秃树,只看枝条,也认得出到春天会变成一棵石榴;树下一方石头刻成的汉界楚河,石台下的尘埃里露出不少的烟头。张新杰上小学前,也跟爷爷在这样的院子里住过:他明白,要不是年三十下午,要不是今天出奇得冷,院子里必定会聚着一群无所事事的老人,唠嗑磨牙,下象棋,或者在象棋棋盘上打够级保皇。
他还没时间去想象愣头愣脑的、凑在石榴树下、眉头死皱看着棋盘的八九岁的韩文清,二十八九岁的韩文清就已经朝他走过来了。他穿着漆黑的皮夹克,手上是冬天开车用的运动手套,脚底下的纸炮仗壳吱吱有声。
“进去吧。”这个人一如平日地眉毛打着结,“看什么呢?”
张新杰看着他,微微一笑。
“没看什么。”
张新杰觉得韩文清跟他父亲一模一样,不止是眉眼。
韩老先生是退休的地质勘探队队长,比起韩文清,脸上额外多一层石头般的硬气。午饭席上只随口问了张新杰几句年龄家世,话题就止于此——儿子带朋友回家这种事,明明十数年无一遇,也没能勾起他额外的兴趣;吃完饭他就回到了他的躺椅里,戴上老花镜,打开腿上那本厚重的图册。
“他就喜欢石头。”
韩母带着张新杰参观屋子,指着书架上各种各样的石头,和装在玻璃瓶里的砂土对他说。两个二十公分的大漠孤烟手办被放在架子尽头,看上去格格不入。
“我觉得石头很美。”张新杰说。
韩母对着他笑。
“做我家儿子的副手,也不容易吧。”
话题转折得有点快;可是张新杰点点头。
“也没什么不容易。韩队不是不讲理的人。”
“吵过架吧?”
张新杰想了一下,又点点头。
韩母脸上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
岂止是吵架,都数不清有几次韩文清黑着脸,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滚。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没人敢出大气。张新杰也沉默了几秒钟,却是直直地看着他。
“……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他推门出去,反手把门带好。等十五分钟过去,会议终于结束,韩文清走出门来,斜睨着眼睛看他。而他语调仍旧如常:
“你冷静下来了吗?”
五赛季有段时间,这成了霸图的家常便饭。张新杰每次站起来,全队都要提心吊胆,这新任副队长会不会哪天忍不了韩文清的暴脾气跟他当堂动手呢,会不会哪天就走到老板办公室递一纸辞呈呢……虽然不像张新杰会做出来的事,可是谁知道呢?现在是还没触到最后那根弦,可是没准哪天,就过了张新杰的临界点呢?
他们发生激烈对峙时,并不总是张新杰正确。有一半场合,事后证明他错了;他就在下一次会上,对韩文清和在场所有人道歉。
他知道心是往一处去的,嘴上吵再多次架,也于事无损。
于是他有话要说的时候,仍旧站起来。
没两分钟,屋子参观完毕,张新杰回到韩文清的卧室。这屋子平时没人居住,柜子之间堆放着不少纸箱杂物;房间正中的一片空旷里,韩文清只穿着运动背心,提着两个哑铃,正在做直臂侧抬。
张新杰判断了一下哑铃的重量:“这个比队里的要重一点,一直这个姿势的话,小心拉伤。”
韩文清把手放了下来,抹一把额头的汗。
“你说吧,怎么做好。”
“不要用力过猛,少做一会儿就好了。”张新杰答他,“你做完了,我给你揉揉肩。”
他在写字台边坐下,把背包拿到身旁,抽出笔记本电脑。
韩文清看他一眼:“你今天不用午睡?”
“已经错过了。”
“要睡你就去睡。”韩文清重新拉起哑铃,向他示意对面的床。
张新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床一眼。虽然是加宽的一米五单人床,但毕竟是单人床;此刻也只放着一个人的枕头,床头卷着只够一个人盖的被子。
虽然在一起也有些年月了,该做的也都做过了,但张新杰此刻却忽然有些异样地耳朵发烫。
“……不用,”他固执地答,拿出自己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资料还没整理完,我继续做。你不用管我。”
他集中注意力在眼前文档:是四赛季中后期,他已被判定为最佳新人的有力竞争者,接受了电竞之家一次专访。
“你家并不在Q市周边,当初为什么会选择霸图训练营呢?”
他早知道女记者要问这个问题。
可她面对面这样问了,他又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准备好。
那时的联盟还是个英雄主义的联盟,队也是个烈性子爆脾气的队,一言不和能打起架来,不是没吃过联盟的黄牌。可那就是张新杰来到霸图训练营时的霸图战队——也是吸引张新杰来到霸图训练营的,霸图战队。
为什么呢?
他到最后也没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以官话绕过了提问。
不可用逻辑解释的事物,一定有其不合理性。这个谜多年不解,张新杰也只好认同——当年自己如此坚定地走到家人面前,提出要孤身前往千里之外的异省训练营,开启截然不同的未来——本身就是一场不合理。
不合理归不合理,他无法逃避自己心中真实的感情。
处事成熟,头脑清晰,手速出众,对游戏理解深刻。他毫无障碍地被训练营接纳,始终名列前茅,按他自己的意思,选了牧师做职业,最后被内定继承石不转。心服口服之外,也没人和他争抢:来霸图的人,要做的都是出膛的子弹,而并非是枪柄的皮套。
韩文清是整个霸图最晚记住他的人。
他不是不来训练营,只是来了都在观察刺客、元素法师、无例外的攻击性职业,尤其是拳法家。牧师对他来说,是字如其面的辅助角色。那时微草的方士谦尚未封神——治疗在整个联盟,都没有得到太多的重视。
所以韩文清第一次看他操作,竟是在决定他是否能出道的最终考核。
张新杰没注意到韩文清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背后的;他注意到的时候,韩文清已经站了很久。
刚刚完成三项技术测评,发挥正常,未出差错。韩文清在看的,是组队团战。
他抱着臂,一语未发,投下像山一样沉重的威压。
他懂得韩文清在看着。——他懂得在这样的时刻,他的队友学员们往往会被激发出额外的斗志,表现出更烈的勇猛——不止是做给韩文清看,而是他在那里,自然就有一腔热血,在心头激荡起来。
他们就是为了这腔热血,选择了霸图战队。
可是张新杰只会咬紧嘴唇,不停地在频道里发下指令。收敛锋芒,迂回,诱导,让对手的破绽彻底暴露,让胜利的可能性上升至绝对。
他知道韩文清在看着,他的手背同样发起抖来,心脏同样不可控地超速。可他仍旧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和节奏,把自己对荣耀的理解和盘托出在面上,希冀着换取一个最后的肯定。
荣耀在屏幕上跳出时,他轻推键盘站起来,向韩文清致意。
“韩队。”
韩文清没有说话。
之前已有数个预备队员得到了韩文清的评价。说是评价,也没有什么评论,只是点点头而已;训练营教练跟在韩文清的后面,关注着他的神色,有他的首肯,才打下一个郑重其事的勾。
在其他队员那里,这项程序都干脆迅速。在韩文清背后,少年们按捺不住狂喜,又不敢出声喧哗,只能眼神交会,兴奋得要冒出火来。
只在张新杰这里,韩文清没有说话。
他锁着眉,一时不动。
张新杰适才被韩文清的眼神烤得发烫的后背,突然开始变冷。他被大暑与大寒夹在中间碾磨辗转,汗不可抑制地从额角和手心向外冒。
直到他终于受不住折磨,开口的声音都发抖。
“……如果您觉得我不合适,我……”
韩文清抬起眼。
之后跟着韩文清南征北战的日子里,他并不曾怕过什么。只有那一日,无法被霸图接纳的恐惧突如其来地在体内爆炸,他站立不动,片语难发,脊背和鼻梁被汗透了,四肢中的力气仿佛正在被针管抽走。
而人所能见到的,也只是在韩文清走后:他以一种对他自己来说近乎失态的放松跌坐在椅子里,长舒一口气,突然感到了背上汗的冰凉,但是心也彻底安了下去。
“我没有说你不合适。”
韩文清留给他这句话。
但他也绝不会如鱼得水。张新杰花了很长时日才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而韩文清一开始就知道。
正式进入战队后的日子,张新杰有着写满三个笔记本的设想。他以年轻的直率和理想主义发现了许多霸图的问题——他本以为人都会像他一般,只要指出,就能够更改;只要实施方案,就能够达到预定的目的。
数个月过去,纵使是张新杰,心也变凉。
赛事过了十几二十轮,他本认为自己和战队能够形成互补,可事实上嵌不到一起就是嵌不到一起,格格不入就是格格不入。他看着自己的未来,忽然陷入了迷惘;从来沾枕即着的体质,突如其来就遭遇了失眠。
旁人并不知他正遭遇着一生中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怀疑自己脚下的路:他躺在床上,头脑极端疲倦又极端清醒,背上冒着汗,眼前总浮着韩文清刚毅的背影曲线,直到深夜,万籁俱寂。
他在痛苦挣扎中不知觉地睡着,醒来则又是衣冠齐整,衬衫一路扣到领口,除了两沿深黑的眼圈,没把任何事挂在脸上。
窗外不时传来零星的炮声,加上男孩子大声的嬉笑;张新杰归档完四个文件夹时,看了看表。
“十五分钟,可以停下了。”
韩文清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上,他不会怀疑张新杰的科学性;他放下哑铃,从衣柜的挂钩上取毛巾擦汗。
他说过要给他揉肩膀,于是站起身,让韩文清坐到椅子上。
韩文清走过来,却没坐下,而是忽然揽过了他的头,给了他一个有点剧烈而并不粗暴的吻。
张新杰眼镜都被挤歪,两耳赤红气喘吁吁推开韩文清的时候,先是确认了一眼关好的房门。
这个动作里的消息完完全全地传达出来:那是突然汹涌而来的一股不可解的情感,事先没有预料,来时也未加制止。如同他根本无法说清自己为什么认定霸图,到底有什么逻辑道理。
他把手指落在韩文清肩上,先是揉捏,跟着使力。
在有条不紊的引导下,韩文清彻底放松,闭上了眼睛。
张新杰耳朵还热着,心却像个冰湖一样敞亮,清静,透明。
日日夜夜沉浸于质疑自己的痛苦里,纵使后来逃脱失眠,也逃不掉梦里两股风暴的交战。他按时睡,却睡不好,按时起,却昏昏沉沉;而那一天,也照旧如往常一样,他既不认为前辈们的方式可行,也说不清楚自己的错在哪里。
直到他转过楼梯转角,看见韩文清。
和最初放他过考核时一模一样严厉的眼睛。
那一日注定是张新杰的解脱之日。
他记起了自己当年执意要来霸图训练营时,心里那团一往无前的火,有如神迹一样,不理性,但不能更笃定。
心里下着瓢泼暴雨,夹着雷,衬着远处山头的熔岩——正在暴雨中间,就是那团火;火尖冒出灰烟,和沉重的雨撞成一片片雾气,仍旧固执地不停燃烧。
下一次的战术会议上,他突然在韩文清的发言当中高举起手,直陈自己相反的意见,以及详细的理由。
那是韩文清第一次开口叫他滚。
但是他随后发现,韩文清看他的眼神开始有了不同。
与韩文清在同一路上的人,才能入他的眼。张新杰觉得,从这一刻起,韩文清才开始看见他。
那之后经了大起大落,大风大雨,得了冠军,也步入了低谷,从燃起朝阳,到咀嚼迟暮——旁人品鉴的他们的辉煌,悲叹的他们的落寞,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重要到值得一提的东西。
而唯一重要的,只是他们终于一起在这路上,而心已无一丝犹疑,完好地重叠在一起。
韩老先生的手机开着很大的铃声,整个下午一直零星地收到拜年的讯息。客厅里的电视也开着,中央台放送各种节目采访,熟悉的背景音乐一直不断;鞭炮和二踢脚依旧会时不时炸响。
在所有这些的陪伴下进行年夜饭和包饺子的准备,就是除夕下午的全部了:韩母早早和好了面,在厨房里用筷子搅拌着调好的饺子馅。
下午四点张新杰去了厨房,试图帮忙,却被韩母推了出去;他只好回到韩文清的房间。
韩文清背对着门,面前的显示器各处不时冒出各种颜色的圆点。张新杰一眼就知道,那是队里专门开发的反应训练程序。
一年过去,他的反应能力又出现了能够明显观察到的退化。张新杰同保健队医进行了长时间探讨后,为他降低了日常操作训练的难度,加上了一些单纯的反应训练。这是十一赛季为他新增的项目:电竞选手到了这个年纪,除了叶修那样的妖魅,都能明显地看出一年和上一年的区别。张佳乐也一同接受了测试,但最后被要求进行反应训练的,只有韩文清。
张新杰心里不是没有刺痛慨叹,但他不允许有任何一丝怜悯,来污染这位队长的高贵。
韩文清一组测试结束,看了一眼张新杰,点了点头,马上进入了下一组。
张新杰什么也没有说,仍旧在他身边默默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他的整理。
没有人说话,只有鼠标和键盘的零星声响。
在他们的概念里,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不需任何亲密作佐证。
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而下一年的脚步不疾不缓,正迎面而来。
十点半过去,韩文清不经意瞥了一眼钟,又看看张新杰。
“你睡不睡觉?”
“……不,”张新杰愣了一下才答,“我看完春晚。”
“你在家也看春晚?”
“我爸妈看完,我还是十一点睡。”
“那你今天干嘛?”
“这是你家,按这里的风俗习惯就好。我认为……”
“行了行了,”韩文清不耐烦,“你自己把握,困了就睡,不用非得陪着我们。”
“你怎么回事,年三十还赶人家睡觉啊?”韩母插嘴。
“韩队是看我平时睡得早。”张新杰接过话来,“没事,我早就计划好了,今天是要和大家一起守岁的。”
韩文清于是不再说什么。
屏幕上依旧莺歌燕舞,手机不时响起贺岁消息的短促提醒。撤掉了放满饺子的盖帘儿之后,茶几上还有琳琅的酥糖、花生、瓜子和冬季水果。张新杰拿了三粒砂糖橘在手里,细致地剥下薄皮,递给韩母一个,又递给韩文清一个。
中午就错过了午睡,十一点已经过了十几分,他的头已经变得昏沉。春晚的节目也照旧没有亮点,魔术的环节到来,却缺乏让人精神一亮的煽动性。即便如此,居民楼群仍旧是万家灯火,围坐桌前,不肯将最好时节用睡眠来耽搁。
短暂的休憩里,也不知是梦境还是回忆,他眼前忽然浮现了不久前某个晚上,宋奇英来他宿舍造访时的场景。
时间是晚上十点,一般是他完成每日的运动量,开始处理杂务的时间。十一赛季到了中段,张新杰腹中明了韩文清就算坚持过这一个赛季,大概也无法坚持到下一个。不承担1v1对战训练的张新杰,忽然增加了对宋奇英单独指导的时间。
所有人明白,韩文清默许,宋奇英也不是不懂。
和任何一个霸图人一样,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责任之重,不考虑面前道路的漫长艰险,刀剑和火焰在前方路口,他只会举起双拳承担下来。
但这并不代表这少年人不会迷惘,不会忧心忡忡。
“副队。”
被叫到的人从伏案中抬头。
“有事找我?”
“副队,”宋奇英犹豫了一下,“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
“既然来找我,就直说。”
“……嗯。”少年人下了决心的样子,“副队,我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实力,也不是不愿意承担大漠孤烟这个角色背负的东西。但是我有时会想,我和韩队的风格实在是不一样,如果真的有一天我需要接过大漠孤烟,我到底是不是适……合……”
宋奇英舌头有点打结,因为看到张新杰脸上露出极其少见的温柔和煦的笑。
“你没有不适合。”
他以韩文清式笃定确凿的口吻说。
被爆竹声猛然惊醒,张新杰忽地端坐起来。
“……已经过零点了吗?”
“还没有。不过快了。”韩文清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叫你去床上睡,赶紧去吧。”
张新杰骤然发现自己在众目睽睽下睡着,还靠在了韩文清肩上,不由得面红耳赤。
“别熬了,”韩文清又说了一遍,“快去睡。”
“……不,”张新杰擦了擦蹭出模糊的镜片,“按我的计划,要等春晚看完……”
“别废话,去睡。”
“不。”
于是韩文清不再理他,扭头继续向着电视。而他放在沙发上的右手移动过去,忽然覆住了张新杰的左手,紧握成拳的形状。
张新杰猝不及防:窗外连续不断的炮声一时远到模糊,随即又近到震天,整个心脏不受控制,在胸腔里砰砰作响。
愿得一心人,白首与共,征战沙场。
而这就是了。
FIN
终于截到了意呆的尔康手!
截图被玩坏了会不会被扔鸡蛋(住手!
我说自己是真爱粉还有人信么,咳
【意呆:万剑铺道、红炉点雪、风雪残雷、意杀千里不留行、无心剑、剑睨千秋尘、剑弭八荒、初心之剑、意行春秋平千里、神识之剑、人剑双分、挥万剑·式归一·春秋一阕任琦行!!!死来!!!
终于截到了意呆的尔康手!
截图被玩坏了会不会被扔鸡蛋(住手!
我说自己是真爱粉还有人信么,咳
【意呆:万剑铺道、红炉点雪、风雪残雷、意杀千里不留行、无心剑、剑睨千秋尘、剑弭八荒、初心之剑、意行春秋平千里、神识之剑、人剑双分、挥万剑·式归一·春秋一阕任琦行!!!死来!!!
关于三人行这件事——
鼹鼠
我觉得大眼真心烦恼过三人行的事儿
老叶说,你以为两个男人一对一地处就有保障了?
犀照
嗯www
鼹鼠
都是爷们儿,又搞不出孩子
能接受同性恋为什么不索性连三人行也接受
王杰希说,这不一样,这叫脚踏两条船
叶修说,哪里有问题了,文州几时偏爱过你或者我
你又几时偏袒过……好吧我觉得你确实比较偏心他,呵
可是我觉得没问题啊
你们俩我都挺喜欢的
一定要拆开来,两个一起过另一个落单,你觉得这样比较好?
犀照
哈哈哈哈哈哈
鼹鼠
我是无所谓的……我们谁不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王杰希眼神说你不能)
犀照
233333333
鼹鼠
三个人...
鼹鼠
我觉得大眼真心烦恼过三人行的事儿
老叶说,你以为两个男人一对一地处就有保障了?
犀照
嗯www
鼹鼠
都是爷们儿,又搞不出孩子
能接受同性恋为什么不索性连三人行也接受
王杰希说,这不一样,这叫脚踏两条船
叶修说,哪里有问题了,文州几时偏爱过你或者我
你又几时偏袒过……好吧我觉得你确实比较偏心他,呵
可是我觉得没问题啊
你们俩我都挺喜欢的
一定要拆开来,两个一起过另一个落单,你觉得这样比较好?
犀照
哈哈哈哈哈哈
鼹鼠
我是无所谓的……我们谁不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王杰希眼神说你不能)
犀照
233333333
鼹鼠
三个人相亲相爱,搭伙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我给你们养老,我负责看你们喂来喂去
大眼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看你看着文州的时候那股吃醋的劲儿
文州看你的眼神也很好吃(王杰希心想什么叫好吃)你不知道吗
犀照
哈哈哈哈哈哈
鼹鼠
总之我的意见就是这样,你再想想吧
↑以上是叶修大大的陈述
喻文州的意见是,抱歉我可能有点贪心,但我确实两个都喜欢
犀照
棒极了23333
鼹鼠
杰希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过的话我会很幸福的(*^__^*)
王杰希的心情是
最后他以的心情接受了这个事实
或者应该是这样\o_O/~~?
冷笑话。十三
莫寻踪想起自己去年说倦叔山上冷清就想挖个坑把当年的傻小子直接埋了。
开了天眼他才知道,北山漫山遍野都是小妖精。
倦收天见他修行小成,也挺开心的,一转头拎出来一只金灿灿的精灵:“这是我的佩剑金锋剑灵,他很喜欢你。”
一只胖乎乎还带翅膀的小精灵扑通趴到了莫寻踪肩膀上。
莫寻踪被压得一歪。
北大芳秀高深莫测地问,沉吗。
莫寻踪老老实实回答说:有点分量。
“以前他趴在你身上,你都无知无觉,现在终于有感受了,名剑也很高兴。”
莫寻踪内心两行泪。
这不是什么高兴事吧!
过了一会儿,倦收天忽然又拎出一只金闪闪扑棱扑棱的小朋友。
“这是我另一柄佩剑极光剑一的剑灵极光。”
话还没说完,极光扑棱扑棱也飞到莫寻踪头顶趴了下去。
莫寻踪偷偷嗷...
莫寻踪想起自己去年说倦叔山上冷清就想挖个坑把当年的傻小子直接埋了。
开了天眼他才知道,北山漫山遍野都是小妖精。
倦收天见他修行小成,也挺开心的,一转头拎出来一只金灿灿的精灵:“这是我的佩剑金锋剑灵,他很喜欢你。”
一只胖乎乎还带翅膀的小精灵扑通趴到了莫寻踪肩膀上。
莫寻踪被压得一歪。
北大芳秀高深莫测地问,沉吗。
莫寻踪老老实实回答说:有点分量。
“以前他趴在你身上,你都无知无觉,现在终于有感受了,名剑也很高兴。”
莫寻踪内心两行泪。
这不是什么高兴事吧!
过了一会儿,倦收天忽然又拎出一只金闪闪扑棱扑棱的小朋友。
“这是我另一柄佩剑极光剑一的剑灵极光。”
话还没说完,极光扑棱扑棱也飞到莫寻踪头顶趴了下去。
莫寻踪偷偷嗷了一声。
“他也很喜欢我是吗。”
莫寻踪问。
倦收天打量他一会儿。
“可能不是。”他说。
“极光应该只是喜欢和金锋待在一起。”
永旭道观里的生活水准还维持在二十多年前,烧煤油灯,拾柴禾烧饭。倦收天递给莫寻踪一碟山上自己晒的干果,挽袖子打水去了。
北山的山神大人住在只有他一个人的道观里,不仅受不到香火,凡事还都需要亲力亲为。
他前脚刚走又一只扑棱棱的小精灵不知从哪儿飞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进莫寻踪怀里。
“吃!”
莫寻踪哎呦一声,勉强笑着问,你想吃什么?
小精灵肉乎乎的手指一戳山核桃。
莫寻踪就默默地坐在石桌前剥起了山核桃。
北山的核桃好吃,香甜不涩,就是壳硬,半天才能砸开一个。
倦收天打水回来,莫寻踪已经默默剥了六七个核桃。
“晨曦。”
北芳秀喊了一声。
小精灵窝在莫寻踪怀里不动。
小莫同志快哭了,抱着小精灵问:“前辈,这个该不会也是…”您的佩剑吧。
“这是晨曦,我的剑鞘。”
倦收天说。
莫寻踪总算把大老远拎过来的茶叶交给倦收天。
倦叔,明年我生日,你能下山和我师父一起给我煮长寿面吧?
可以。
倦收天说,临走时抓了一袋子核桃让莫寻踪带回去。
你师父喜欢吃。
他就这么说。
这布口袋真是够复古的。
莫寻踪往盘子里倒核桃的时候感叹极了,原无乡就坐在一边翘着腿摇着蒲扇等徒弟剥给他吃。
哎呀。
小莫同志惊奇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原无乡问。“难道核桃里长虫了?”
不是,师父你看。
莫寻踪捻了两颗核桃,放在手掌心一捏壳就碎了。
倦叔把核桃都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