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补充了之前自己第一遍过剧情时没发现的彩蛋，很开心和大家一起发掘这些糖！）

  更新后迫不及待过剧情，被理砂互动狠狠逗笑了，谁说不是在打情骂俏呢？

 

  这是找线索后快速开门的对话

  如果真的采用穷举法，恭喜收获彩蛋1 

  需要寻找沙盘线索时，任务描述是：

  需要弹球模型时切换视角，会出现： 

  人真好教授出发找弹球机模型时，他会说

  然后让真理与装置交互，恭喜收获彩蛋2（经评论区提醒修改）

  此时任务描述是： 

  如果视角转换到真理时没有快速出发去找模型，会被砂金催促，触发彩蛋3（经评论区提醒补充）

  

  模型的文案对话不知出自哪两位，个人觉得也很像理砂的口吻，所以附在最后： 

  *Summary：我想死，你却让我写作业。

  *和主线不同款的走马灯2.0（早就写好了，结果官方把我的路堵完了，一通狂改）

  *理砂太好了😭希望好心人能留下评论，一起分享感想

  “生日快乐，卡卡瓦夏。”

  “谢谢妈妈。”砂金乖巧地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主动把脸转向一边，好让母亲把那串漂亮的绿松陨石耳环挂在自己的耳朵上。短针扎进肉里的刺痛和宝石坠在耳垂上的重量令人不适。砂金忍着没哭。

  母亲小心翼翼地替他固定好耳环，退开一段距离，就着摇曳的火光慈爱地打量着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个颜色很衬你的眼睛。”母亲温柔地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今天的妈妈也很好看。”砂金说，忍不住用手拉了一下母亲裙边泛着金光的绦带。今晚的母亲比以往更加美丽，一条烈火般的红色长裙，宽阔的裙摆上五彩斑斓地绣着复杂、精致的花纹，宛如一圈缤纷的海浪。母亲的额头、耳朵、脖子、手腕和脚踝上层层叠叠地戴满了首饰，好像随身挂了一串铃铛，举手投足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但砂金却怎么也看不清母亲的脸。

  茨冈尼亚六弦琴空灵的乐声传进砂金的耳朵里。悠扬、舒缓的旋律在星空下漫无边际地游荡，而后转了个弯，突然爆发出一种几乎震碎天幕的热情。手鼓和响板慷慨激昂地加了进来，镇魂荡魄的乐曲响彻云霄。盛装打扮的男女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跳起自由奔放的舞蹈。父亲拉着他和姐姐的手，把他们带到一处相对开阔的空地上，以便让他们更好地观看卡卡瓦祭典上的贺诞仪式。

  时间一到，音乐和舞蹈戛然而止。身穿华服的祭司在族人的簇拥下双手捧着轮回纽结，徐徐走到空地中央最大的篝火前，虔诚地将祭器投入火中，拜祝母神的新生。人群高举双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口中反复念诵着对芬戈-比约斯的崇敬之词。温暖、明亮的火光在每个埃维金人眼中燃起炙热的念头。希望的浓烟袅袅升空。他们在等一场雨。

  砂金抬头向远方望去。绚丽的极光笼罩在绵延的群山之上。庞大的山影卧伏在地平线上，宛如沉睡的巨兽。砂金盯着重峦叠嶂的山峰，耳边似乎真的传来了怪兽的鼾声。不止是鼾声，整座山脉仿佛有了生命，缓慢、规律地呼吸着。砂金一动也不敢动，既害怕又好奇地注视着眼前诡异的景象，篝火燃烧的声音和人们的祈祷声都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中，黑黢黢的山体上突然睁开了一只大如月轮的眼睛，紧接着是另外一只。砂金吓了一跳，想大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雄伟的高山舒展着身躯，逐渐幻化成一只遮天的左掌。第三只眼睛蓦地睁开。原来芬戈妈妈一直在远处守护着他们。

  “过来。”母神命令道。低沉的声音在静默的夜空下响起，神秘、缥缈，如同耳边私语，挠人心肺，又如同轰雷贯耳，震天动地。

  砂金犹豫着，后背上的汗毛根根直立，心中同时涌起强烈的兴奋和无名的恐惧。

  “到这来，我的孩子。”母神再次召唤道。浑厚的嗓音里充斥着难以抗拒的魔力。

  砂金魂不守舍地向祂走去，脑袋里乱糟糟的，像有一团诡谲的迷雾。

  天边的母神触手可及，可砂金却怎么也走不到近前。荒草在他的脚下沙沙作响。沿途的枯枝上纹丝不动地站着一只猫头鹰，只有炯炯发亮的红眼睛追随着路过的男孩。

  茨冈尼亚居然有猫头鹰。砂金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只不同寻常的猫头鹰，继续向前走去。

  一轮红日高高地悬挂在天空正中。广袤无垠的沙漠在宇宙焚炉的炙烤下冒着扭曲的热浪。滚烫的黄沙反射着刺眼的白光，晃得人双目剧痛，几欲流泪。砂金用手挡在额前，眯起眼睛，一步一滑地在松散的沙地上走着。渺无人烟的荒漠深处逐渐出现了一片钢铁森林。来自异星的黑衣人驾驶着成群的采集车在沙海底部挖掘。高速运转的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砂金走到采集车的阴影下，无数茨冈尼亚人正跪在地上一边念叨着“我们马上就要发财了”，一边疯狂地徒手刨开热沙，全然不顾足以把皮肤烫伤的高温。

  视野尽头，一道沙墙拔地而起。土黄色的沙暴宛如滔天的洪水，来势汹汹地朝着采集现场袭来。惊醒的沙丘飞快地在脚下移动。没有一个茨冈尼亚人不知道致命的灾难即将到来。但他们依然用皮开肉绽的双手挖掘着沸热的黄沙。砂金冲上前去，心急如焚地拉住一个埃维金人的手臂。

  “别挖了！沙暴就要来了！”

  “滚开！”那人愤怒地甩开砂金，蛮牛似的把他推到一边。

  砂金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满口都是沙子。他扭身呸了几声，透过浑浊的空气看到人们欣喜若狂地从沙坑里挖出一抔银亮的铁砂， 然后像几天几夜没有喝过一滴水的难民那样将手中的铁砂尽数倒进了自己口中。

  砂金惊骇地望着他们，声嘶力竭地叫嚷着，想阻止他们荒诞的行为。

  “快吐出来，你们会死的！听到了吗？！不要再吃了！快点吐出来！再吃下去你们会没命的！”

  无人在意砂金的呐喊。炎炎的烈日下，埃维金人、卡提卡人、摩尔达人、瓦拉几亚人……每一个茨冈尼亚的子民都在痛饮这能将喉咙烧穿的、不存在于这片荒星上的宝藏。

  他们都疯了。砂金爬起来，不安地在四周寻找。爸爸去哪儿了？妈妈呢？还有姐姐。他的家人都在哪儿？

  砂金惊慌失措地往回跑去。可当他终于拼尽全力赶回营地的时候，那顶装饰着鹿角和彩色流苏的大篷车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孤零零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土路中央，野花浓烈的香气令人窒息。他望着篝火燃尽后遗存的黑色残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整个人被恐慌与无助包围。他的家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他丢在了这里，只留下了一条项链、一枚护身符和一块血迹斑斑的破布。

  砂金呆若木鸡地盯着脚下的焦炭，绝望漫过了他的头顶。他长久地伫立在原地，丝毫没有察觉到世间的一切色彩都在他身旁缓缓褪去。

  天是黑的，云是白的。一只灰色的猫头鹰飞越黑黢黢的岩壁，扑扇着翅膀在他的头顶盘旋。砂金被耳边的风声惊醒，头重脚轻地迈开步子。他得找到他的家人。

  砂金赤着脚，独自行走在黑与白的世界之间。丛生的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裳，尖利的石子割破了他的脚掌。他弯下腰，拔掉嵌进足底的碎石，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落到地上，像是一场古老的献祭。

  闪电劈开乌黑的天盖。强风裹挟着暴雨席卷而来。雨滴像子弹一样砸向龟裂的土地。砂金瞬间被浇了个透。

  母神恩赐的大雨终于落下。成千上万的墓碑从土里冒了出来，宛如死亡繁盛的城池在向生命最后的荣光致敬。砂金毛骨悚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全是埃维金人的坟墓。

  砂金忍住想要干呕和逃跑的冲动，忘记了脚底的疼痛，淌着白色的水花，踉跄地走进一眼望不到边的墓地，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刻着相同日期的墓碑。加西亚、埃雷拉、卡斯特罗、菲格斯塔、阿吉拉尔、索萨、卡马乔、孔特雷拉斯……没有鲜花，没有亲族留下的纪念品。一块又一块崭新的石板，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一张又一张清晰的脸孔在砂金的面前闪过。湿透的狂风呼呼作响。倾斜的雨水化作溪流顺着他的发梢流淌，砂金抹了把眼睛，寒意渗进他的骨缝。他颤抖着，像即将断气的老马一样艰难地喘着粗气，无法再向前移动半步。他不敢、也不能再看下去了。可是他同样不能留在原地。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去了哪里。

  砂金鼓足勇气，怀着一丝微渺的希望，轻手轻脚地在坟茔间穿行，生怕惊扰了沉睡的族人。突然，砂金的呼吸停滞了。三个并列在一起的名字如同一柄利戟插进了他的胸膛。砂金像被抽干了浑身的血液，失魂落魄地跪倒下来，膝盖重重地砸在坚硬的石碑上。他想哭，却挤不出眼泪，他想喊，却找不到言语，他想大笑、想崩溃、想发疯、想嘲讽、想诅咒，他想杀了所有的卡提卡人，他想一枪崩开酋长的脑袋，他想一头撞死在这冰冷的石块上……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砂金只是跪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块墓碑。除了冷，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砂金一动不动地跪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雨已经停了。红眼睛的猫头鹰悄然而至，沉甸甸地落在他的肩头。肩膀上的重量和颈边的热气让砂金慢慢地回过神来。

  “你怎么又来了？”

  猫头鹰没有回答。它当然不会回答。

  砂金偏过头，将头靠在猫头鹰热乎乎的身体上，反手抚摸着它的脑袋，自言自语道：“我只剩下一个人了。”

  猫头鹰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手指。

  “我是最后一个埃维金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是唯一一个能够活着控诉这片土地上发生的全部罪恶的幸存儿。历史记录事件，却不在乎命运是否公平。卡提卡人对我们做了什么，茨冈尼亚对我们做了什么。即使在最善良的人眼中，这一切也只是一个应当受到谴责和惩罚的非人道主义的暴行。可这对我来说，就算你把整个星球炸成碎片，死去的族人也不会复活。只有我才能让文字淌出血来。只有我才能站出来指控命运的不公。我是所有埃维金人的嘴，我是所有埃维金人的魂，我是所有埃维金人思想和情感的集合，我是所有埃维金人生与死、爱与恨的见证者。如果有一天连我也死去了……”砂金语速飞快地说着，不在乎猫头鹰是否能理解他的话，仿佛只有不停的讲述才能让他从死亡的泥潭里探出头，得到片刻的喘息。

  砂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无法抵抗的疲惫在四肢散开。他缓缓地躺下来，背靠着家人的墓碑，蜷缩在泥泞的、散发着腥味的土地上，闭上双眼，在无边的黑暗中坠落。

  “醒醒，卡卡瓦夏。”一个女孩在他的耳边说道，推搡着他的肩膀。“别睡了。”

  砂金睁开眼，姐姐的脸出现在群星闪耀的夜空下。砂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快点起来。”姐姐露出不满的表情，“是你嚷嚷着非要来看流星雨，怎么自己先睡着了？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你不是还激动地说个不停吗？”

  砂金坐起身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姐姐的半边脸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像仙女一样好看。

  “你想许什么愿？”砂金问。

  “保密。”姐姐干脆地回答，“奶奶叮嘱过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呢，你想许什么愿？”

  “那我也要保密。”

  “即使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想许什么愿。你想离开这儿。”

  “不许说！”砂金有些生气。姐姐明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为什么还要把他的愿望说出来？！

  “别生气。”姐姐安慰道，“你又没和我说过你想去哪里。等下看到流星的时候，你把愿望许的具体一点就好。”

  砂金仰望着浩瀚的星空，心急地问：“流星什么时候会来？”

  “马上。来了！在那儿！你看到了吗，卡卡瓦夏？”姐姐伸手指着远方。

  砂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从天空的墨水瓶中滑落，宛若不慎掉进人间的碎钻。砂金刚想许愿，有什么热烘烘、黏糊糊的液体滴在了他的手背上。砂金借着莹白的月光向下望去，一滩殷红的血水在他的手背上晕开，蜿蜒着流向指尖，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

  哪里来的血？砂金抬起头，刚想问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却看到姐姐面带微笑地凝视着他，一条胳膊触目惊心地从肩部截断，露出森然的白骨和模糊的血肉。天空中炸开一道惊雷，雨又落了下来。

  “姐姐！”砂金惊恐地叫道，“你的胳膊被吃掉了！”

  “是的，我被吃掉了。”姐姐用仅剩的一只手与砂金对掌，语气轻柔得像是在讲一个温馨的睡前故事。“我们都会被吃掉，被这片干涸的土地吃掉。但是你不会。不要害怕，只要你还活着，埃维金人的血就不会流干。你是被母神赐福的孩子。你会到山的那一边去。”

  砂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去抚摸姐姐的伤口，却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被吃掉的感觉痛吗？”

  “不痛。”姐姐平静地摇了摇头，“极光到来的时候，一切的疼痛都会消失。”

  “我们还会再见吗？”

  “我们会在下一次＇卡卡瓦＇的极光下重逢。生日快乐，卡卡瓦夏。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令你的血脉永远鼓动，旅途永远坦然，诡计永不败露。”

  砂金被来往的人声和脚步声吵醒，晃了晃脑袋，从街心公园的灌木丛底下爬出来，伸了一个懒腰。无数条光裸的、穿着长裤、套着丝袜的小腿从他的面前经过。砂金饥肠辘辘地打量着穿梭的行人。

  前方若隐若现地飘来一阵面包的香气。砂金抽着鼻子猛嗅了几下，迈开前爪，一路小跑着来到商店街上，追着空气中甜香的分子找寻。

  突然，一个又硬又重的东西打中了他的头顶。砂金吃痛地回过头去。

  几个青春期的男孩正站在身后的路灯底下，脸上带着鄙夷的笑容，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领头的男孩正是他主人的儿子。

  “我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出来！”男孩抬起手。又一颗石子照着砂金的脑袋扔了过来。他转身躲开了。

  “下流的畜生！”男孩恶声恶气地扯着嗓子大喊，“滚回你的狗窝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打死它！”其他男孩高声附和道，好像在为一场振奋人心的比赛助威。

  “打死那条贱狗！”

  “不听话的东西就该去死！”

  石头接二连三地飞到眼前，砂金拔腿狂奔。男孩们追着他，发出刺耳的嘲笑，一边捡拾着路边的石子，一边比拼谁扔得更准。几块尖锐的石头砸在砂金的脖子和屁股上，火辣辣得疼。他飞快地转了个弯，跑进一条肮脏的小巷里，从一道破破烂烂的卷帘门低矮的缝隙底下钻了进去。男孩们被阻挡在外，心中的怨恨无处发泄，纷纷将手中的石子丢向生锈的铁门。石头与金属激烈的碰撞声宛如一场末日的雷暴，砂金心惊胆战地闭上了眼。总有一天，他要咬破他们的喉咙。

  过了一会儿，石头扔完了，男孩们失去了兴趣，骂骂咧咧地走了。砂金等了一段时间，听到外面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才谨慎地从门里出来，回到大街上寻找吃食。

  一股烤肉的香气刺激着他的神经。砂金顺着气味的源头来到路边的一个垃圾桶旁。污渍斑斑的地上扔着半盒吃剩的合成牛排。砂金饿坏了，急不可耐地冲上去，鼻子还没有碰到牛排，便感觉腹部传来一阵彻骨的剧痛。下一秒，砂金的身体高高地飞了起来，紧接着又因为引力的作用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

  “一边去！该死的小偷！”

  砂金呜咽了一声，挣扎着支起后腿，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脊柱佝偻、衣衫褴褛、拄着树枝的老乞丐。乞丐摇摇晃晃地走到垃圾桶旁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牛排。

  砂金愤怒地冲他呲起牙齿。乞丐威胁地扬起拐杖，骂着脏话，张牙舞爪地向他走来。砂金一溜烟地跑走了。

  失去了牛排，砂金漫无目的地在冰冷的钢铁建筑物间游荡，也许他能利用自己的智谋和好运创造一块更大的牛排。

  “喂，你！就是你！”

  有人在背后叫住了他。砂金回头望去。一个戴着狂欢节小丑面具的男人站在一栋华丽的、歪七扭八地嵌满了马赛克瓷砖、活像某种披着鲜艳保护色的怪物一般的房子里，从门缝中向他招手。

  “进来吧，你这傻狗。”那人快活地催促道。

  砂金迟疑了片刻，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嘈杂的音乐立刻灌满了他的耳朵。烟雾缭绕，酒气熏天，人们放肆地大笑着，百无禁忌地谈论着癫狂的梦想。

  这是一间酒馆，但是远比任何一间酒馆更像精神障碍患者的聚集地。砂金仰起脖子，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疯子。许多人正举着酒杯，兴致勃勃地盯着同一个方向，似乎在欣赏什么精彩的演出。

  砂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酒馆的尽头是一个舞台。明亮的聚光灯下，分别站着两群人，脚下是一幅巨大的棋盘。黑白相间的格子上密密麻麻地站着斯林克人、皮皮西人、狐人、德洛瓦人、布哈雅玛人、岁阳和智械。

  “C3到D4！”砂金左边，一个戴着蛇脸面具的女人叫道。

  舞台上的狐人面色惨白，几乎要晕倒在地。岁阳向斜前方跨了一步，举起手中带槽的弯刀割开了她的喉咙。鲜血像泼贱的红酒喷洒在棋盘上。酒馆的侍者很快把狐人的尸体拖走了。剩下留在棋盘上的人，要么惊恐地转动着眼球、瑟瑟发抖，要么已经成了行尸走肉，麻木地望着空气中的尘埃。

  砂金忍不住作呕。

  “很精彩，对吧？”那个戴小丑面具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

  砂金胃里翻腾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我们的一员。”男人以一种谆谆善诱的语气说道，“生活给了你无尽的苦难，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弄明白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又或者，你想搞清楚怎样的人生才算有意义。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人是追求欢愉的动物。什么是价值？什么是意义？只有欢愉才能赐予你生命的权力意志。告诉我，你这条可怜的、迷路的流浪狗，你想要怎样的生活？”

  我想要怎样的生活？砂金问自己。与其问他这个问题，还不如问他为什么活着。为什么他当初没有撞死在那块墓碑上？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还生存在这个宇宙里？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游戏，当然也可以玩点别的。”看到砂金脸上茫然的表情，小丑满意地点了点头。“设置你自己的规则，开发你自己的玩法。在这里，只要你乐意，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没有人会干涉你，更没有人会阻止你。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游戏，像孩子一样尽情地玩耍，享受单纯、极致的快乐。怎么样，你愿意戴上假面，成为欢愉的信徒吗？”

  “我更喜欢自己的脸。”砂金说，“愚者的品味不适合我。”

  无论自己为什么而活，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东西。砂金转身往外挤，一只穿着黑色麂皮细高跟鞋的脚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停下来。一个戴宽檐礼帽、留着淡粉鬈发，身穿昂贵黑蓝相间连衣裙的女人正翘着腿，优雅地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在她身后的吧台区里，那只跟了他一路的猫头鹰正站在摆满玻璃瓶的酒柜顶上，完美地和墙上的挂画与鹿角融为一体，宛如一件本来就装饰在那里的动物标本。

  “你又想玩什么？”砂金以为女人也是一个来找乐子的疯婆娘。

  “你在艾吉哈佐干的事真是大胆。”

  砂金知道她是谁了：“那只是你们的运气不好。”

  “你饿坏了吧？”女人半是关心、半是奚落地开口，眼中噙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吃了它，你就能获得自由，以及你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东西。公司会给你想要和不想要的一切。”

  女人从小巧、精致的手包里掏出一样东西，对着砂金摊开手掌。一颗闪亮的砂金石在酒馆昏黄的壁灯下反射着奇异的光泽。

  自由。什么是自由？做一条狗还是做一台资本工厂里的生产机器，这两者本质上并没有区别。但女人手心里那颗瑰丽的砂金石看上去是那么得诱人，那么得可口，像是所有星球中最奢侈、最稀罕的美食。砂金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饥饿。他伸出手，想吃掉女人手上的宝石。

  女人五指并拢，将砂金石收了回去。

  “寰宇之中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得先向我证明你有资格吃下它。”

  “你要我做什么？”砂金问。

  女人递给他一把老式手枪。

  “六个弹巢，一颗子弹。我要你对着自己的心脏开上六枪，然后杀了他。”女人指着酒馆里一个身形消瘦、眼神阴郁的流浪者。

  “六枪？”砂金笑了，“我会比他先死的。”

  “这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砂金垂头望着女人手中通体乌黑、泛着不祥光芒的手枪，沉思片刻，接了过来。

  这是一场豪赌。如果他不想死，就不能完全按照女人的指示行动。他必须骗过她，也骗过每一个主动或被迫加入赌局的玩家。他必须得先成为一颗骰子，才有可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砂金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脑中已有了对策。但这仍然是一场铤而走险的游戏。

  砂金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扣下扳机。

  咔嗒——转轮发出一声清脆的空响。

  砂金接着又开了三枪，右手微微地颤抖起来。他为什么会害怕？他的生命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第五枪。咔嗒——

  砂金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骤然加速的心跳声砰砰地敲击着他的耳鼓。生死只有一线之隔。做一条狗或者一台机器。成为一无所有的奴隶或者无所不有的奴隶。

  或者，他也可以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咔嗒——最后一枪。砂金的血液沸腾起来。一股强大的、积极的能量如翻涌的岩浆喷薄而出。砂金感觉到一种全新的生命力正在他的体内焕发。这种力量能够让人忘记一切的混乱、焦虑、悲伤、恐惧。在他充满痛苦、羞耻和愧疚的人生中还从未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令他感觉良好。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了。

  砂金伸直手臂，瞄准流浪者的脑袋，用新生的子弹打中了他的眉心。

  女人象征性地鼓了两下掌，按照约定，将蕴藏着存护之力的宝石送到砂金面前。

  砂金迫不及待地将那颗闪着幽幽紫光的青色基石放进嘴里。舌尖上的味蕾接触到渴求之物的一瞬间便恼羞成怒地发出上当受骗的尖叫：这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砂金大失所望地嚼碎口中淡然无味的砂金石，面无表情地吞进肚里。

  女人神色了然地看着他，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别露出这么难看的表情，你还有很多事情可做。”女人递给他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明天的这个时候到庇尔波因特来找我。记住，你寻求什么，就得到什么。”

  砂金接过名片。追寻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他想去追寻什么，或者说，他还能去追寻什么呢？极致的快感稍纵即逝。砂金回味着生命在血管里震颤时带来的无与伦比的轻松与愉悦，再次走进赌场，把自己押了进去。

  诚如“翡翠”所说，他得到的越来越多。他得到了金钱，得到了地位、得到了权力，得到了名声。可他还像当初那条吃不饱的饿狗，永远不知道满足。他想要更疯狂、更极限的死亡体验。一次又一次，他向命运发出挑战。

  悬挂着天然水晶的枝型吊灯照亮了白日梦酒店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在贴着金箔和银箔的暗红真丝壁纸上投下绚烂的光斑。砂金独自坐在宴会厅中央，铺着纯白台布的桌子上只摆了一个带有精美花卉浮雕的浅蓝色骨瓷盘，里面小山似的摞满了五彩斑斓的宝石。砂金拿起两旁的纯银刀叉，一颗一颗地吃着。白贝母、黄托帕、紫水晶、黑珍珠、祖母绿、鸽血红、蓝宝石……每一种都没有什么差别，像是在嚼一块质量更大的塑料。今夜，他将走进最盛大的赌场，让生命在终极的喜悦中完结。那将会是一场梦幻的死亡。所有这些宝石都会随着肉体的消亡像烟花一样炸开，克劳克影视乐园上空将会下起一场史无前例的金色筹码雨。这是他为自己设计的、独属于埃维金人的宏大庆典。

  砂金又吃下一颗粉钻石。一只猫头鹰落在了他的手上。

  砂金放下叉子。

  “你从一开始就在跟踪我。”

  猫头鹰看着他，睿智的红眼睛中透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是拉帝奥。”砂金不禁脱口而出。

  猫头鹰眨了下眼，既不承认，也不否定。

  “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猫头鹰没有开口，但砂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拉帝奥的声音。

  “哦？”砂金玩世不恭地对着空气笑道，“不愧是曾经获得一等学位的风云人物。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你倒是说说看，聪明的石膏头教授。”

  “无论你在想什么，我劝你都不要那么做。”

  “为什么？”

  “你会把活着的历史带入灵柩。”

  “……你看到了我的人生。”砂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是的。”拉帝奥简短地回答。砂金很庆幸他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历史是死是活又有多少人在意？”

  “我不关心蠢材的想法。”

  “那你在想什么？对你这样的学者来说，我是一个需要被保存在基因库里的样本吗？只需六十枚塔安巴，我现在就能成为你的收藏。”

  “对我来说，你是一个人。”

  “人类的寿命不到百年。埃维金人的历史迟早都会终结。如果注定要走向毁灭，为什么不创造一个令人难忘的告别演出呢？”

  “在演出尚未结束的时候谢幕，显然缺乏职业操守。历史不是由死人创造的。”

  “你觉得埃维金人还有未来吗？”

  “未来与过去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什么意思？”

  “时间只处于当下。要解释这个问题，我需要向你阐明一系列物理观点。但如果你想问的是，事物的发展是否存在无数种可能，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可能？”砂金轻轻地哼了一声，“你错了，拉帝奥。我没有选择。战略投资部的人都清楚，这桩生意至少需要P46级以上的人出面，为什么＇钻石＇选中了我？公司派我来，不是让我举着半瓶苏乐达，开着斯坦威游隼在灯红酒绿的大都会里醉生梦死的。假如不能收回边陲监狱的所有权，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人永远都有选择。”拉帝奥平静地说，低沉的嗓音里饱含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翡翠＇女士特意请我来做顾问，不是想给博识学会做慈善。”

  砂金沉默了一会儿。

  “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吧。”

  “人为什么活着？”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猫头鹰清澈的红眼珠里映出砂金的面孔，“但你若是对哲学感兴趣，就先照顾好自己，下个星期来我的办公室，分享你认真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猫头鹰丢下一张博识学会的“来客访问登记表”，拍拍翅膀飞走了。

  砂金猛地张开眼，挣扎着从临终诡谲的梦中惊醒，心脏还在失控地狂跳。他深吸了一口甘冽的香氛，用手心感受着象牙池底光滑的触感，确认自己已经脱离了险象环生的深海，安全地回到了酒店。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砂金精疲力尽地瘫在入梦池里，回想着濒死时发生的一切。他曾经对死亡有很多设想。但他从未想过，死亡真正来临的瞬间，自己脑海中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芬戈妈妈会不会消失。

  倘若最后一名信徒死去，三重眼的地母神是否还会存在，砂金不得而知。如果连母神都会殒落，那么在无尽的时空中，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如果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存在本身又意味着什么？幸运是什么？公平是什么？人如何才能抵抗虚无的诱惑？拉帝奥给他布置了一个作业。他还有太多的问题想问。谁能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人会为了一张“来客访问登记表”活下去。

  砂金躺在冰冷的流质中，从怀里掏出那个华美的卷轴，静静地凝视着上面装饰的猫头鹰，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很高兴自己还欠拉帝奥一个答案。他本应该在今天死去。

  在这个悲伤的世界里，他的好运是所有埃维金人最宝贵的财富。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但此刻，金红的日光落在他的视网膜上，轻快的钢琴声在耳边流淌，纤细的微尘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这些都是他的选择，与运气毫不相干。砂金看了一眼手表，又是一个崭新的早上。

  “你是受到母神赐福的孩子，卡卡瓦夏。”他仿佛听到姐姐温柔地说。“总有一天，天上会再度降下甘霖，我们都会在灿烂的极光底下等你。”

  

                          -The End-

 

剧透慎入！

  剧透慎入！

  剧透慎入！

  虽然没有那个意思但是我本人也磕景刃，所以一句话吐槽提及景刃⚠️

  （感谢评论区指出！）

  （有大量cp脑发言⚠️）

  用皱眉小维挡挡

  

  

  

  

1、关于剧情刚开始我就感觉教授的语气特别低迷和焦躁，明明感觉空间站的时候他是个特别沉得住气的家伙，在和我们一起处理事情一步一步引导，渐行渐近的推进事态的走向，怎么一提到带砂金去见星期日就全程不想拖延时间的急于求成了呢？（虽然根据后续来看他还是在陪砂金玩了）

  这里感觉是因为他接下来要演一场背叛的戏，感觉本能的不适，毕竟他还是挺讨厌背叛自己有些欣赏的人，哪怕只是在演戏。而且一路上都在递话，结果被砂金巧妙的拒绝了，所以有种（啊，好烦，我这边这么担心他了，他还在嘴硬不肯求助我的帮忙）的感觉。

  而且还让砂金不要说多余的话，感觉就像知道有人在盯着，让砂金不要再透露更多讯息了一样。

  他甚至还会开砂金的玩笑，什么加入天才俱乐部的机会，或者庸仲院应该留你的一席之地（明里暗里都是想让砂金跟你一起当同事是吧），而且这里也挺有意思的，砂金说他以为拉帝奥早就放下了（加入天才俱乐部），而教授反问：你一点也听不出来吗？感觉就像在说：因为我放下了，所以希望你也放下过往。

  在找到拱门，砂金解释其原理的时候，也是难得一见的打断了砂金的话，明明在空间站还会骂我们别人说话的时候别打断别人，你怎么急了啊，教授。

  他明明很喜欢独处的时光，却因为担心自己不在家族的爪牙会对砂金不利，所以还是说了：我马上回来。并且真的很快就回去了。（如果待在原地不动会被砂金催促，怪可爱的）

 

2、他每次微妙的停顿，都感觉是在心疼砂金（你自己也挺嘴硬的，教授。）

  第一次是让砂金还自由的时候多看两眼，然后说自己也可能会背叛别人（你甚至不敢看着砂金说）。

  第二次是发现门上锁，立刻意识到星期日已经在考验他们了，嘴上说着是考验砂金，实际上也悄悄向星期日表达自己没有跟他站一边，而后续让砂金严肃点，也是真的有点着急了的感觉（因为星期日没按说好的来）

  后面也有很多细节但是记不太清了总之就是很犹豫自己真的有帮到砂金吗。

  

  

3、虽然在演戏但是教授你的气音完全掩盖不住对他的喜欢。

  在砂金进入沙盘后，语气高兴的跟拉帝奥打趣，拉帝奥语气像是被可爱到了一样笑着说：你的确是（在做梦）。在听到砂金有意思的小计划后，又笑了一下。（拉帝奥：神金，疯言疯语害得我笑了一下）

  在质问砂金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赢，感觉就像是知道星期日会对砂金做什么，所以像是说如果砂金实在是没有把握，他就会出手带砂金全身而退似的。

  审讯中问到匣子基石时，特地给了拉帝奥一个闭眼特写镜头，我寻思，如果真的是背叛，没必要给这么个镜头吧，这里的“哼”就像他知道砂金会给出怎样的答案，所以不忍心看的感觉。

  

  

4、关于演戏。

  在空间站我们就领略到了拉帝奥精湛的演技（指明明什么都知道但还是假装自己不知道跟我们硬是走一遍流程，有种明明早就看过漫画，却还是为了朋友跟着又再看了一遍动画化后的同一部作品的美。），所以当他们越接近星期日，教授对砂金的态度就越冷淡，即便如此，他还是三番四次的提示砂金要真诚。

  见到星期日之后更是看都不敢看砂金了，怎么，你怕自己看了会被星期日发现你眼中的无限担忧吗？（乐）结果星期日对砂金使用审讯时，你却又转过来了，哎呀，这么担心，根本忍不住吧。（毕竟如果拉帝奥真的讨厌砂金，审判的时候完全可以让拉帝奥背对他俩，显得真正的漠不关心）

  打开匣子的时候，砂金察觉到匣子已经有被打开过的痕迹了，所以才会看向拉帝奥，因为在场的人里，只有他俩知道怎么开箱，拉帝奥也是马上就转头不敢看了。（唉，爱情，唉！）

  在发现匣子空了的时候砂金慌了感觉应该像是担心基石被转移到别的地方，但是发现托帕石和翡翠石都还在星期日手上，就安心了。（这里也像是意识到拉帝奥并不是完全的背叛，毕竟他可是博学的教授，怎么可能分不出来翡翠和砂金的区别）

  拉帝奥说不会为无聊的尊严丢失更为重要的东西，就已经表明自己愿意为了成全砂金而做那么一场戏，哪怕这有违他的行事作风。

  他甚至还在给星期日传递假消息，而且还意识到可以顺水推舟达成砂金的目的，同时也惊讶于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人懂砂金的想法。（反正自己也不知道砂金的全部计划，就按星期日所想那样去做，还能顺手拿到一份星核的资料，赢！）

  翡翠基石甚至还是拉帝奥翻给星期日的，你早就看见破碎的砂金石了对吧，所以后面去见砂金时的语气才会那么低迷，因为你知道砂金已经决定用自己的死亡去赌了。

  砂金骂拉帝奥混蛋的时候，又给了一个闭眼特写镜头，上次看到这种表情，还是景元让卡芙卡带刃走的时候（x），感觉拉帝奥也挺伤心的，哪怕自己并没有真的背叛，但毕竟没有商量好，所以可能也是觉得砂金认为他背叛了吧。说到底他也是在赌，赌自己在[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5、关心。

  拉帝奥真的是砂金身边唯一一个不求回报关心他的人了，最后还让砂金如果挺不住了记得先通知他一声，不是先通知公司的其他人，而是通知自己，因为他知道，越是联系的越深，砂金就越是不想让别人替自己涉险，所以，在这个表面看起来相处不融洽的自己来看，砂金应该挺愿意拉自己下水的吧。

  他最后还是想拉一把结果砂金已经完全生气了，所以只好无奈的摇摇头拿出早就写好的医嘱（你小子不会是自己上手塞进去的吧）。

  最后的最后，在砂金拿出医嘱打开后的那个释怀的笑，真的，太好磕了，像是（原来自己也没有被讨厌，而且最后还能收获这么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值了）的感觉。

  （脑补砂金之后时不时都要拿出医嘱看两眼，然后坚定的活下去。至少要活着走出去再调侃那个不善言辞的教授）

周翔/ABO《初恋》

阅前NOTE：

*无法感知别人的性别

*密室发情

这两个梗来自于友人湖蓝火焰，万分感谢~

 

/无法感知别人的性别设定

细思应该有BUG不过不用管它了（。/

01、

周泽楷是一个Omega。

 

孙翔不怎么愿意相信，但是他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证据，甚至在他的心底，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如果不是Omega，怎么会有男孩子，长得那样好看。

从第一次见到轮回队长开始，孙翔就这么觉得了。

那时候他还在越云，一年两次和轮回的比赛，也就这么两次，他能够直接见到周泽楷，同他握一握手。

当年十七岁的孙翔还没有比周泽楷高，握手的时候他还得微微抬起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在聚光灯下，连那浓密的睫毛，孙翔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想多看一会，可握手是很快的——双手相接，轻轻摇晃一下，就分开。孙翔还来不及脸红或者感受心悸的滋味，周泽楷就去握下一个越云的队员了。

十八岁呢，他又去了嘉世，和轮回比赛那段日子正好是孙翔状态最低迷的时期，迷迷茫茫地在擂台被周泽楷一挑三，团队又打得如同双手离开键盘。孙翔已经记不太得细节了，他只记得当时无论看什么，眼前都是一片雾蒙蒙的感觉。

那是自信被击碎的茫然，以及被击溃的不甘，他的心烦躁得仿佛要从胸膛蹦出，又怎么再能感受到那种微小的悸动。

不过十九岁的时候，他就觉得后悔了，早知道嘉世要在挑战赛里待一年，他那个时候就应该趁机多摸摸周泽楷的手。

最后一次和周泽楷握手，是他加入轮回时，在欢迎会上，周泽楷作为队长和新队员友好地握手。

这时他已经比周泽楷高出一些了，低一点头就能看到对方略长的刘海和闪闪发亮的眼睛，也是这个时候，孙翔的心底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也许周泽楷并不像他一厢情愿以为的那样……是一个Alpha？

 

02、

 

看到孙翔不太自然的脸色，杜明嘻嘻一笑，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喜欢队长，现在安心了吧？”

孙翔被他搞得一愣一愣的，他想说我脸上看起来是安心的表情吗，但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杜明只当他得愿以偿惊喜过度，还在那儿喜滋滋地喝可乐。

孙翔缓过劲儿来，问他：“你……你知道我的性别？”

杜明说：“你是Alpha呗，一看就知道。”

“……”

“怎么？你不是？”

孙翔说不出话，杜明就当他默认是了，他放下喝空的可乐罐，拍拍队友的肩膀：“真情实感地说，兄弟今天来问你的性别，是为了件好事，你懂的。

孙翔想我懂个屁啊。

杜明大约也被嘱咐过孙翔六窍未开，本着喝人可乐为人说媒的精神，亲切地补充道：“你想想，我是怎么知道队长性别的，再想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先回去了，跟吴启说好去他那屋看片，你来不来？”

孙翔机械地摇摇头，杜明丢下句那你慢慢高兴吧，就离开了他的寝室。

孙翔哪里高兴得出来，他简直要欲哭无泪了。

周泽楷可能喜欢他，对他有意思，托人打探他的性别，这的确是让暗恋了周泽楷两年多的孙翔应该雀跃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周泽楷偏偏，偏偏是个Omega。

而又为什么，孙翔竟然，竟然也是个Omega。

孙翔当然愿意为了周泽楷，一生不被Alpha标记，他喜欢的是周泽楷，并不是他的性别，为了心爱的人吃一辈子的发情抑制剂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个事。

可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

周泽楷会接受一个和他一样的Omega吗？

没有被Alpha标记的Omega，发情期只会越来越紊乱，久而久之甚至会影响到正常的工作和社会活动。

周泽楷能接受后半生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吗？

就算周泽楷能，孙翔也不愿意让周泽楷这样。

他舍不得。

 

 

03、

 

电影播放前，杜明拉下吴启的QQ菜单，找到江波涛的名字，双击点开。

 

残忍静默  21:45:30

副队  我是杜明  搞定了  问清楚了

小孙是个Alpha 妥妥儿的

 

无浪  21:47:12

你怎么问的？

 

杜明添油加醋地把刚才和孙翔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江波涛沉吟片刻。

 

无浪  21:54:28

你怎么知道

队长性别的

 

残忍静默  21:55:00

我好歹也跟队长这么多年了吧   这点事还看不出来  怎么在轮回混

 

无浪  21:57:21

……

噢……你辛苦了

好好休息吧。

 

04、

 

孙翔是个Alpha。

 

周泽楷原本就不怎么爱说话，现在更是说不出话。

他多想问这是真的吗，却又不敢确认。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周泽楷只要想想就觉得胸口发紧。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孙翔时的情景，年轻的狂剑士选手上场时神采飞扬，下场握手的时候他抬起了头，还留着些青涩感但已经可以称之为英俊的脸上带着些可疑的绯红，双瞳却亮得仿佛淌出了光。

每次回忆起来，都让周泽楷的心口一阵发软，那感觉就好像春天打开了窗，阳光温暖，带着万物复苏的清香。

那两年里他和孙翔见过三次面，青年的个头越长越高，精神却越来越不好，就像猛兽被拔掉了爪子，敲掉了牙齿，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发蔫。

周泽楷揪心于他这种状态，但他们之间除了比赛时才有交集外，再无联系。周泽楷也曾在职业群里翻出来孙翔的QQ，但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发送过任何消息。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用什么身份去说。

后来孙翔就跟着嘉世去了挑战赛。

再后来，他就进了轮回，成为了周泽楷的搭档。

他们在一起同吃同行同训练了一年多，一起享受过胜利，一起经历过失败，一起征战过世界的舞台，契合无间。

当初在心中埋下的小种子，现在已长成参天大树。

 

05、

 

周泽楷不是没想过告白。

他喜欢的是孙翔这个人，是这个叫孙翔的年轻人，跟他是什么性别没有任何关系。

孙翔是Alpha。

他也是Alpha。

那又怎样？

Alpha和Alpha之间互相排斥、抵触的本能，只要不做爱就完全不会产生。

反正下了床，谁也感觉不出谁是什么性别。

周泽楷仔细思考过这件事，如果能跟孙翔在一起，他一生不做爱也是可以的，灵肉合一固然重要，但灵和肉非要二选一的话，他还是会选择爱情。

只是，孙翔会怎么想？

他能够接受一辈子近乎于禁欲的生活吗？说真的，周泽楷不是很有信心。

何况这还算是小问题，更重要的是Alpha长久地没有Omega在身边，精神会变得越发紧绷，会越来越容易感到焦虑、暴躁、易怒，会越来越无法控制暴力的倾向。今天能够平和接受的，十几年后性情大变的他们，还能够忍耐吗？

与其到时候互相咒骂对方毁了自己的一生，周泽楷宁可把这份感情，留在最纯洁美好的时候。

    10、

    残忍静默 21:12:09

    副队救我！

    副队救我！！

 

    残忍静默 21:13:21

    我是杜明

    副队救我！！！

 

    残忍静默 21:22:18

    副队呜呜呜

 

    残忍静默 21:30:09

    副队你在不在！

    方哥怎么也不在！

    吴启开门去了！

    肯定是小孙和队长！

 

    残忍静默 21:31:12

    啊副队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如果我在

    宿舍中牺牲

    请把我埋葬在食堂

     

    无浪 23:01:32

    ……

    ……

    杜明你能不能用自己的QQ？

    

    

    END。

主催实在联系不到，反复不回我。

和画手商量后决定退出参本，全文放出，还请主催看到后联系我一下。

*含少量忘羡、双杰和曦瑶（友情向）、追凌追（自由心证）。另有授权同人曲

江澄事后回想起观音庙那一夜实在觉得十分羞耻，不为别的，单是云梦江氏堂堂家主当着自家外甥、同门师兄以及他族名士的面痛哭流涕形象全无这一点，已足够他每每想起便恨不得自撞南墙撞死算了。

封金凌的口最简单，威胁恐吓说敢讲半个字打断你的腿就行了——此话金小公子虽已听过不下百遍，这一回还真不敢不当真。魏无羡那边也不是问题，那人自然会对此事避而不提，除非拿来取笑那也只会当着本人的面——等到他们彼此都能释然以对的那一天。至于蓝忘机，虽然江澄从来并且永远不可能看他顺眼，对于此人的清高自律守口如瓶倒也不必怀疑，况且对方定会顾及魏无羡的心情。

于是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蓝曦臣。倒不是说这位姑苏蓝氏双璧之一的品行和信誉不及另一位——事实上由于与夷陵老祖的百般牵扯，含光君的名声比他兄长有争议得多——但毕竟人分亲疏、交有深浅，交往不深自然了解有限，江澄此前与这位蓝大宗主的接触多半在清谈会一类正式而拘束的场合，说的做的大都是些场面话台面事，远不如外出夜猎私下撞见蓝二公子的互相“交流”那般深入。顺便他将后者咬牙切齿归结为对方太闲的缘故。

身为一家之主的江澄自然没那么清闲，不过比起同样地位的蓝曦臣还是轻松不少——除了对方还有如今仅剩的三尊之一这重身份，更在于蓝曦臣虽称不上事事过问也可谓是尽职尽责，而江澄对于大事要事固然不失分寸，对于小事琐事却是耐心全无，往往大手一挥统统丢给下属处理，倒也锻炼出了一批得力的客卿和门生。

那么问题来了，为了当初观音庙失态一事前去探蓝家家主的口风，是大事？小事？不容忽视还是多此一举？江澄的回答不假思索理直气壮——事关颜面那必须是大事，很有必要走这一趟。

于是趁一日无事，说动身便动身，御剑飞行不过数时辰的工夫，人已到了姑苏城外。在山脚下收了剑徒步上山，遇到守山门的弟子，打听却得闻泽芜君仍在闭关之中。观音庙之事已过月余，封棺大典在即，蓝曦臣却毫无出关迹象，可见金光瑶所为对他打击颇大。见不到人自讨无趣，更没兴致向蓝启仁问好，江澄掉头便下山回去了。

后来他又跑了两趟，都未见着蓝曦臣，便将此事搁置了。直到半年后某日，在莲花坞内正百无聊赖，突然有门生通报称蓝宗主登门拜访。江澄不免有些意外，一边命人迎接进门一边敲着手指寻思，蓝家家主亲自前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于是待蓝曦臣迈进门来，他迎上寒暄两句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了，谁知对方笑了笑：“我以为是江宗主有事要同我商量？”

江澄一脸莫名，蓝曦臣解释道：“听闻你过去数月再三到访，不知有何重要之事，我出关后便过来了。”

江澄一听顿时尴尬，事情都过去半年了，如今旧事重提显然不合适，何况人家千里迢迢赶来，怎么好意思讲得出口。他先前每次走访都想好了由头，打算议完正事顺带一提即可，至少不会令人怀疑此行的目的；眼下对方来得突然，偏偏最近又风平浪静，他临时编不出借口，只得另寻话题道：“我只是好奇泽芜君是不是打算闭关一辈子。”

蓝曦臣没料到这个回答，微微睁大眼：“江宗主这是……关心我？”

他自己都觉得想多了，可除此之外想不出别的理由。江澄更是服了他能将讽刺听成关切，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正尴尬着，一名弟子闯进来替他解了围——家主会客时无人敢打扰，可见必有要紧之事。“宗主，蓝宗主，”弟子行礼毕，面向江澄道，“南陵县有水祟出没，弟子们……应付不来。”

云梦多水，云梦人善水，云梦江家弟子最拿手的也是除水祟，几人结队还对付不了的，恐怕不是一般的水鬼，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敢劳驾江澄出马。难得没有当面呵斥，细节稍后再问不迟，江澄干脆利落道：“带路。”转向蓝曦臣拱了拱手，“事出突然，泽芜君，就此别过。”

蓝曦臣不紧不慢道：“江宗主是否介意我同行？”怕他当场拒绝般紧接着道，“南陵在云梦与姑苏交界*，回程也是顺路。”

江澄本不欲外人插手，但已害对方白跑一趟，再拒绝也不妥，况且目前形势未明，多个助力亦非坏事，略一迟疑，点了下头。

三人御剑飞行，报信的弟子资历尚浅，御剑速度较慢，江澄和蓝曦臣自然迁就着他。不出半晌抵达目的地，是南陵县最大的奎烟湖*，湖畔留守的弟子见家主来了犹如雪中送炭，见旁边的蓝宗主更似锦上添花，松了口气纷纷围了上来。

“宗主，那水鬼大得骇人！”“那么大怎么可能是水鬼，是水怪！”“速度不快，力道却大！撒了好几张网都被它冲破了……”“后来就一直不见它出现了……”

一众弟子七嘴八舌连比带划将情况讲了个大概，江澄打断他们一一细问，更具体一些的却问不出来了。以他们的能力催剑入水尚且勉强，亲身下水更是不敢，那水怪又未曾露面只在水下活动，从水面望去只有影影绰绰的一团影子，连是何形状都不清楚。

江澄皱眉沉思，蓝曦臣也在旁思索，片刻后道：“江宗主可还记得碧灵湖的水行渊？”

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他们二人加上魏无羡和蓝忘机，四人前往彩衣镇处理的事件。江澄如何会不记得，蓝曦臣这时候提及，也并非忽然怀起旧来。江澄摇摇头：“此地极少发生落水沉船事故，如今也不似当年岐山温氏专横独大，其他家族不至于擅自将水行渊赶往别处。”

蓝曦臣也只是做个提醒，水祟应对之法江澄要更擅长，便不再多言以免扰他思考。不出片刻，江澄看神情已打定主意，转向蓝曦臣道：“泽芜君，可否载我至湖心。”

奎烟湖开阔无际，湖心距岸边太远，岸上人无法支援，若在平日只能划船过去或命门生御剑，若真战起来了还要分心照顾；眼下有个足以自保的蓝曦臣在，对方又原本就为援助而来，江澄使唤起来自然毫不客气，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蓝曦臣不多问，召出朔月离地腾空，踩在剑上站稳了，一只手伸向江澄。却见对方纵身而起凌空一跃，紫色衣角轻盈翻飞，人已稳稳落在他身后。蓝曦臣往常载蓝忘机等人习惯了，不知江澄是并未留意还是视而不见，略显讪讪地收回了手。江澄居高临下冲剩下的人交代几句，便由蓝曦臣御剑载着往湖心飞去。

到了湖心，悬停在湖面上方一丈距离，江澄转身与蓝曦臣背对，三毒出鞘悬空，剑尖调转朝下，径直扎入水底。随后掐起剑诀，口中念念有词——起初并无异象，直到蓝曦臣察觉腰间的洞箫竟微微颤动起来。

他一时惊讶，也转过身从背后看过去，江澄的手势和口诀都是他所陌生的，从裂冰上传来的感觉却是他所熟悉的。姑苏蓝氏修音律乐理，如琴语问灵，如箫音破障，不同曲谱不同旋律，可招魂可度化，可定心可乱神，亦可彼此呼应引发共鸣——而江澄恐怕是催动剑身高速振颤，从而发出具有类似效果的声音。这种尖细嗡鸣人耳捕捉不到，同类灵剑亦不会产生反应，但蓝曦臣的洞箫裂冰不同，它本就是乐器类的灵器，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吸引——而对于某些感应范围异于人类的生灵，亦是同样。

江澄念动剑诀后不久，湖中已然有了动静，百丈开外的水面泛起波澜，幅度不大却扩散很远，是庞然大物在深处游动会引发的情形。眼见那股涌动水流愈来愈近，江澄催动三毒一边保持振动一边向上移动，湖面的波动紧跟着剧烈起来，仿佛那庞然大物也在随之上浮。蓝曦臣已将裂冰持在手中随时准备迎战，江澄最末一句剑诀化为一声唿哨，三毒剑身满溢光华破水而出——！

下方湖水激烈翻涌了许久，隐约可见那水怪在水下徘徊的巨大身影，却始终不见它探头露出一星半点。老奸巨猾的家伙。眼见水面渐渐趋缓平息，生怕好容易引来又被它溜掉，蓝曦臣正要吹响箫声拖上一拖，刚抬手将箫管凑近唇边，但见江澄已将三毒持在手中，又是不容分说纵身一跃——竟是径直跳入了湖水之中。

蓝曦臣大惊，下意识便要跟着下去，身形稍动即又收住，毕竟自己水性不及江澄，剑身入水速度滞缓，箫声入水更是威力大减，与其跟下水去束手束脚，不如留在上空观望照应。江澄孤身一人自有分寸，不至于一时冲动贸然行事……不至于，吧？他额头渗出一层薄汗，踩稳了剑握紧了箫，巡视下方湖面不敢松懈片刻，打定主意一旦发现异动，便要第一时间俯冲下去。

江澄甫一入水便望见了那水怪的身影，已游出去了相当远且深，再迟一些怕要当真失去踪迹了。他心中默念御剑诀，三毒剑身又耸动起来，拖拽着握紧剑柄的他整个人向前疾游而去。

这是御剑在水中的改式，需要的不是站立空中而是破开水流，人双手持剑向前身体呈寻常泳姿，借助灵剑的力量和速度，比单纯游水要快上许多，否则哪怕最善泳的人也无法追上那些如鱼得水的鬼怪。这一方法专门用于水中游猎，最早是由云梦江家所创，如今江家人用得也不多，毕竟普通弟子及其他家族大多还是采用撒网捕捞的传统办法。

那水怪游得果然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待江澄接近了才看清原因——这水怪，或许应该称之为妖兽，竟是一条巨大的鳐鱼，通体斑黄，宽阔扁平，长宽均约十余丈，还有一条长达数丈的鞭状尾鳍，两片宽大的胸鳍形状介于半圆与三角之间，难怪那帮弟子连它是圆是方都讲不上来。海中妖兽出现在湖中，虽稀奇并非不可能，而看这巨鳐的体型与威势，江澄迄今为止见过的妖兽里，也唯有当年暮溪山的屠戮玄武能胜过它了。

既已追至近前，江澄松开三毒，操纵其悬浮于水中，左手抚上右手食指的银环——这不是发动法器的必要动作，却已成为他有意无意的习惯，宛如一种正式开战的宣告。左手放开，右手鞭现，他振臂抖腕荡水一挥，紫电长鞭如裂天霹雳、贯海游龙，以迅捷无比的速度从那巨鳐右后方劈了过去。

江澄水性极佳，接近全程悄无声息，直到这电光火石的一击，巨鳐才察觉身后有异，待要闪避却已不及，右鳍遭受打击，身形明显一晃，终于停下掉头转向江澄。江澄不耐烦它动作缓慢，挥手便将第二道鞭劈出。紫电化鞭纤细轻巧，又充盈灵流，在水中受阻感极小，且电流与箫声恰恰相反，借水导势威力倍增，无论如何都比灵剑更适合水下战斗。江澄适才第一击只使了两成功力作为试探，见巨鳐已受到撼动，心下大约已有了底，使出八九成灵力配合三毒两面夹击，消灭此物应不成问题。

岂料这第二击陡然生变，只见鞭身即将抽中目标的一刹那，巨鳐通体上下竟发出光来，由微弱一瞬增至强烈，全身闪耀出炫目的白光。江澄已先一步迅速撤回紫电，电流化出一张网虚罩住周身，几乎就在电网刚刚包拢的同时，周围大片的湖水剧烈波动起来，并发出滋里刺啦的响亮声音。这感觉江澄简直太熟悉了，分明就是方才紫电击出时的翻版，而且是增强版——这条巨鳐，竟还是一条电鳐！

寻常大型电鳐发出的电流已足够击倒一个成年男子，何况眼前这妖化的巨型品种。若不是江澄见势不妙及时回护，且他的紫电恰好能与之对抗隔绝，眼下局面已然不堪设想。幸亏蓝曦臣没下来，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既然防得住，突然多出的绝招并不能扭转它必败的结局，不过多耗费些灵力罢了。江澄一边收缩电网维持防御，一边将大部分电流与灵流重新汇聚成鞭——紫电同时幻化不同形态对他而言已不是难题。他再次挥出长鞭，巨鳐释放电流与之抗衡，鞭子未触及体表便被反弹开来，道理与江澄的护身电网类似。江澄不为所动，又接连不断挥出数鞭，很快便发现了规律：不知是否为了避免消耗过大，巨鳐从不持续放电而是连续放电，两波释放之间的间隔固然极短极难捕捉，毕竟不是毫无空隙——而空隙即破绽，即败因与死因。

江澄露出一丝冷笑，试探已经够多了，这一招便拿下它。他再一次振臂挥出紫电，动作攻势与先前并无不同，巨鳐的应对方法也照旧，这一鞭毫无悬念被弹开——而江澄等的正是这一刻！说时迟那时快，他向紫电之中灌注灵力，鞭身灵流瞬间暴涨，生生顿住退势重新反击回去，划出一道十分诡异的轨迹——寻常鞭子不可能做到，然紫电岂是寻常之物？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长鞭卡在巨鳐收放电之间那极其短暂的空隙侵入，以雷霆万钧之势劈落在其头顶两眼正中间。与此同时，或曰在此之前，他已催动三毒移至巨鳐身下，剑尖朝上，与长鞭落下同一时间狠狠插入了位于其腹面的口鼻之中，深没至剑柄。三毒剑身与紫电鞭身一同光芒大盛，紫光亮极近乎煞白，将方圆数丈照得明如白昼，湖水翻涌状如沸腾。

片刻之后光芒散去，巨鳐整个头部皮开肉绽，呈一种被烧焦的紫黑色，倘若在陆上恐怕可以嗅见焦糊的气味；头部与腹部有大量鲜血涌出，混入周围湖水之中，变得一片腥膻浑浊。巨鳐摇晃挣扎几下彻底失了力气，一动不再动地漂浮在水中。等它死透了会浮上水面，让岸上弟子搜捕收尸即可，江澄将紫电和三毒召回，转身划水向上缓缓游去。

进攻同时还要保持防守，实打实操纵紫电十余击，加之强行以灵流扭转其攻势，以及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此时此刻他体内灵力所剩无几，需要打坐调息才能恢复，而水中显然不是合适的地方。索性连御剑的力气也省了，反正游上去不成问题，待浮出水面蓝曦臣见了，自会过来将自己拉上去……江澄心安理得地想。

——就在此时，一条粗长如巨蟒的鱼尾从身后甩了上来，他察觉水波异常为时已晚，被那鱼尾亦如巨蟒般地牢牢缠住盘绕全身——大意了，这巨鳐竟还活着！顾不上思考它是狡猾诈死还是拼尽残力，所幸剩余灵力不至于无，动弹不得也不妨碍，他正欲发动手上紫电，忽觉一股震麻之感流窜全身，力气与思绪同时被抽空了般，整个人顿时瘫软下去。过了半晌他才恢复思考能力，咬牙切齿暗骂这畜生又放电！身体尚未从麻痹中恢复，无法凝聚灵流发动紫电，而三毒别在腰间剑鞘里，更被禁锢住了无法挣脱——突然间他又感觉到全身一痛，这回不是电击，而是缠身的鳐尾开始缓缓收紧。

江澄身上剧痛心中焦急，可身体仍然不听使唤，将仅能聚起的零星灵力注入紫电，指环只发出了噼啪电光，连鞭形都化不成。他迅速在脑内将各种手段过了一遍，发觉自己竟无计可施，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

……可恶！我竟然要葬身于此吗……！堂堂云梦江氏家主，死得如此窝囊，不知会被世人如何嘲笑……魏无羡那家伙……又会如何笑我……

巨鳐的尾愈收愈紧，江澄被挤压得全身骨头咯吱作响，痛得快要晕死过去，眼前阵阵发黑，又有一幕幕闪现——是人临死前会浮现的走马灯么？小时候听江枫眠给他和魏无羡讲过。想到活着的和死去的家人，他慢慢合上眼，心中无声念着，阿娘……阿姐……阿凌……

就在江澄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际，一道月白剑光骤然而至，光华满溢璀璨夺目，甚至穿透了他闭合的眼睑。

*南陵县：位于安徽芜湖，故曰在云梦（湖北）和姑苏（江苏）交界。

*奎烟湖：南陵县奎潭湖，改名化用。

再度苏醒时江澄很是恍惚了一阵，半晌才反应过来，映入视野的天花板不是莲花坞的式样，鼻尖萦绕的淡淡檀香也不是自己卧房的味道。他从榻上支起身，险些没呻吟出来，浑身上下像散了架重新拼起来似的，酥软无力，酸痛无比。他抻着僵硬的颈子打量四周，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如此朴素到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东西摆放规矩得堪称无趣的房间，除了姑苏蓝氏的云深不知处，还有哪个世家的仙府会有？

他立即明白了为何会在此，想必是蓝曦臣搭救他后径直送过来了。其实回莲花坞岂不更近……也不知躺了多久，那巨鳐最后如何了……他满腹心思起床下地，强忍不适开门出去，正巧遇见一蓝家弟子路过，还正巧是他认识的。

“蓝愿。”对于无需注重礼节的小辈江澄向来直呼其名。金光瑶死后，金凌身为兰陵金氏正统继承人，对外有众多家族明面上劝慰背地里嘲鄙，对内有旁系老人对家主之位心存觊觎，以他年方十七的实力阅历，江澄没指望他一上来便镇得住场，一手提紫电一手持三毒奔赴金麟台，身体力行地告诫金家的人放规矩点休要打歪主意，并雷厉风行地命人安排灌输一系列家主必修功课，最后冲被赶鸭子上架的金凌撂下句再犯怂别找我，便来去如风地回了云梦。而姑苏这边，含光君陪魏无羡浪迹天涯去了，泽芜君又在闭关中，蓝思追与蓝景仪几个关系好的同辈商量了下，以陪读求学为由征得蓝启仁（吹胡子瞪眼的）同意，以随行护卫为由拉着温宁一起，一行人也上金麟台去了。他们在那儿待足了三个月，陪金凌解闷，替金凌支招，虽说有时候帮了倒忙；见金凌与人发生口角争辨不过，便派出温宁往旁边一站，对方往往很快认错道歉（鬼将军对此深感为难）。他们在金凌最难捱的那段时期，给予了他这身为外家家主的舅舅不便插手不能提供的贴心支持，这些事江澄嘴上虽不提心里都记着，自然看蓝思追他们顺眼了不少。

蓝思追见是他，欣喜地走过来：“江宗主，您醒了！”

江澄略一颔首，问道：“我睡了多久？”

蓝思追答道：“半日有余。”

不算太久，江澄又问：“泽芜君在哪儿？”

“泽芜君回来安顿好您便带上几名弟子离开了，”蓝思追又道，“没说去哪儿，只说晚些时候回来。”

肯定是去奎烟湖了，江澄正寻思要不要赶过去，蓝思追不紧不慢补充道，“泽芜君命我在这候着，若您醒了让您留下，不要出去找他。”

……还真是考虑周全，江澄抽了抽嘴角。不过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没准御剑半空一头栽落，况且蓝曦臣说了今日即归，等上一等倒也无妨。没力气也没兴趣四下乱走，他冲蓝思追摆了摆手：“我就在这客房等他。”

他已经转过身迈开步，听见蓝思追在身后发出呃的一声，又停下脚扭过头，“还有何事？”

蓝思追吞吞吐吐道：“这里不是客房，是泽芜君的寒室……”

江澄愣在原地，脑中率先闪过的念头是云深不知处这么大，连个给外人住的客房都没有？不对啊，当年来此求学时那么多人都住得下，如今难道都住满了？待要开口问，却见蓝思追脸一红，鞠一躬道“那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行完礼便跑掉了。

江澄愈发莫名，望着他背影直到看不见，才再度转身挪回房去了。这回稍微仔细打量了下寒室内陈设，得出结论是蓝曦臣此人虽继承了蓝家一贯的迂腐教条，总归比他那同胞弟弟懂得变通一些——江澄当然没进过蓝忘机的静室，他就是如此坚信不移而已。

环顾屋内的目光最后落在屏风后的床榻上，江澄慢吞吞绕过去脱下鞋爬上去，背向墙面朝外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准备打坐运功调息。两腿盘起，两手摊开置于膝盖之上，无意中低头瞥了一眼——方才满心疑问无暇他顾，直到此刻才发现身上穿着的并非自己那套紫衣。这一身他也熟悉，蓝家子弟的常规校服，同蓝思追那身一模一样，看上去有些旧了，但干净整洁无褶皱，他凑近袖口领口都嗅了嗅，只嗅到皂角的淡淡清香。

尚未来得及安心，紧接着便发现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连中衣都是新换的。江澄一个哆嗦，慌忙扒开腰带看了眼底裤——不幸同样并无例外。一声我日脱口而出，自暴自弃仰面倒下，结果忘了这里不是自家大床，脑袋咚的一声撞上了墙。

……该死的节俭的姑苏蓝氏！连家主的床都这么窄小！江澄迁怒着，揉着后脑勺一时不愿起，心想这也难怪，昏迷后避水诀失效，自然浑身湿透了，为免受凉患上风寒，自然要换下湿衣，还要擦干身子……擦干……擦……江澄又僵住了，变成了一具雕像。

就在此时，寒室的门被轻叩两下随即推开，脚步接近，从外面回来的蓝曦臣一只脚迈入屏风后面：“江宗……主……”

只见江澄四仰八叉躺在属于他的榻上，衣衫不整腰带松散，两条修长的腿蜷起，冲着这边空门大开……画面太美他不敢看，连忙低头默念三遍非礼勿视，这才将屏风外另一只脚收进来。“咳，江宗主……”

江澄正陷入混乱纠结之中，敲门声脚步声皆未入耳，这第二声唤才听见了，颇有几分窘迫地猛地坐起身来，牵动腑脏酸痛，面容一瞬扭曲。摘了发冠随意束起的乌发在墙上和床上蹭过，脑后几撮毛桀骜地支棱着，看上去有些好笑又有些……可爱？蓝曦臣将这个临时涌现的可怕想法抛至脑后，快步上前，“伤可好些了？”

江澄没有外伤，都是被那鳐尾缠身时压迫的内伤，稍作休养即可，于是略一点头。

蓝曦臣叹口气：“一个人那样乱来，为何不叫上我一起？”

因为觉得你下了水没用，这话江澄总不能直说，况且事实是对方非但帮上了忙，还是救了命的大忙。但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随手扯过另一个问题：“我衣服呢？”

蓝曦臣料他会问许多却未料开头是这个，道：“拿去洗了。”

这不是废话么，江澄想问的不是去向而是经过，正欲换个问法，忽然发现走近的对方脸上少了点什么——不是他观察仔细或留意此人，实在是少的那东西存在感太强：“……你抹额呢？”

蓝曦臣倒是料到他会问起这个，早有准备道：“拿去洗了。”

江澄：“……”

蓝曦臣：“……”

刚经历那生死一战再度见面，明明有那么多话可问可答，结果江澄问的两句都无关紧要，蓝曦臣答的两句更是一字不差，气氛略显怪异，两人面面相觑片刻，还是蓝曦臣打破沉默引开话题，“江宗主，伤可好些了？”

这话不是刚问过了？而且又是一字不差。江澄皱起眉打量他，见他神情似乎全无察觉，只得答道：“无碍。”又问，“那妖兽如何了？”

“此事说来话长，”蓝曦臣在床沿坐下，将内情细细道来，“那巨鳐并非妖兽，而是灵兽，不知是经年累月还是因何机缘，吸收深海灵气，变得那般庞大，也不知追随何物逆江而上，阴差阳错闯入湖中。海生灵兽困于河湖之中，虽能存活毕竟不适，日益暴躁惹出事端，这才有了水祟的传言。”顿了顿又道，“我询问了沿湖人家，它只掀翻破坏过船只，并未闹出过人命，毕竟是有灵性的生物，想来它不肯露面、破网逃走，皆是为避免正面冲突。只是江宗主你……与它纠缠伤它性命，才被激起了本能要置你于死地。”

……敢情说怪我咯？江澄翻了个白眼。他的作风一贯是二话不说便开打，也确实是自己先动的手，这他承认，而对方言下之意显而易见，他颇为不满道：“你就白白放它走了？”

蓝曦臣如实点头：“我让两家弟子罩了几层网兜住它，它伤重无力再挣脱，众人各拽网角低空御剑牵引，入江后加上顺流推力，不出半日便至江口。它重归大海复原得快些，湖畔百姓也可重获安宁。”

江澄听完一时沉默，虽心有不甘，不得不承认此事处理得着实妥当，即使是他也挑不出刺，就算其间擅自使唤了江家弟子，谁叫他这家主不在跟前，况且人家还带了自家弟子助阵。姑苏蓝氏蓝宗主，三尊之一泽芜君，由此一事可见一斑，果然名不虚传。

江金蓝聂四大家族，排除自己的三尊之中，江澄佩服聂明玦的刚正不阿，同时反感他的刚愎自用；感激金光瑶曾经对金凌的体贴关照，同时厌恶他身为仙督的圆滑虚伪。而对于这个夹在二者之间充当和事老的没脾气的蓝曦臣，挑不出毛病也看不到亮点，一直或多或少觉得名过其实——而如今终于有了近距离的接触和面对面的交谈，江澄才切身感受到，那些平淡无奇却又恰如其分的作为，无论于公于私，竟如此令置身其中的人如沐春风。

“我送你过来没让岸上弟子看见，我说你有其他要事先走一步，托我善后，让他们办完事后直接回去了。”蓝曦臣补充道，想了想，“江宗主还有什么要问的？”

连避免弟子担心这种事都顾虑到了，要说还有什么可以问的，也只有无关紧要的小事了。江澄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的衣服……”

蓝曦臣失笑，看不出来他如此在意：“我叫思追拿去洗了，晚些时候拿过来，你不放心我总该放心他吧？”

我又没说不放心，江澄暗自嘀咕，眼神游移道：“……谁给我换的衣服？”

蓝曦臣眨眨眼，原来真正想问的是这个啊……他笑了笑，道：“我。”

江澄险些没被口水呛着：“你这……这种事也要亲自动手？”

蓝曦臣也流露些微诧异：“我以为正是这种事才要亲自动手？否则不经你同意，让随便一名晚辈碰了……你的身子，岂非显得不敬？江宗主不会介意？”

会，但蓝大宗主你碰了我也会介意啊！而且更介意啊！

江澄回忆起蓝思追的无端脸红和仓促落跑，心想难道换衣服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说好的表示敬意呢，不能摸难道就能看了？但大家都是男人，这话讲出来未免过于小气，江澄只好将它憋回肚子里。蓝曦臣见他不像要再发问的样子，便道：“那轮到我也问江宗主两件事了。”

江澄收回心思定了定神：“你说。”

“你催剑入水令其振鸣、以此吸引水中之物的做法，是自创的？”作为以乐音为武器的姑苏蓝氏的家主，蓝曦臣亲眼见过后不能不在意。

“当然。”江澄毫不掩饰面上的骄傲自得，想到什么又仿佛被冒犯了，纤长的眉傲慢挑起，“你以为我偷学你家的东西？”

“我并无此意，江宗主误会了，”蓝曦臣摆摆手，“姑苏蓝氏以琴箫乐器作为法器，只是物尽其用扬长避短，而你仅凭一柄灵剑竟能做到如此，才是独树一帜，别出心裁。”又道，“想来观音庙那时你以双剑摩擦破解……邪曲，也并非一时巧合了。”虽然那声音太难听以至于回想起来就头疼……

江澄被他真诚的称赞捧得有些飘飘然，居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那次确实是急中生智，这次也……不是我最先想出来的。”

“我知道，”蓝曦臣微笑道，“是魏公子吧？”

当年四人在彩衣镇碧灵湖，魏无羡曾说过，若有什么能像鱼饵般吸引水鬼、或像罗盘般指出方位就好了，那时江澄虽讥讽他异想天开，却将这番话记在了心上。后来偶然间摸索出一点门道，又是埋头钻研又是实地试验，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有了如今蓝曦臣看到的成果。

然而自己心里想是一回事，别人讲出来是另一回事，何况提到魏无羡的名字，江澄有种被说中的不甘和被说破的不快，冷下脸道：“他不过就提了那么一句，想出具体方法的还是我。”

“我也这样认为，”蓝曦臣笑眯眯道，“我还认为这也是‘明知不可而为之’的一种践行，你觉得呢？”

对方不仅完全顺着他的意思，还毫不吝啬再夸上一夸，江澄的心情一下子谷底一下子天上，这滋味真是罕有且微妙。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谢谢吧？只得没了脾气道：“你说有两个问题，第二个呢？”

话一出口，却见蓝曦臣面色严肃起来，仿佛要谈论一件重要事情，他抬手指了指江澄的右手：“第二个，是这个。”

江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除了食指上这枚嵌紫晶石的银色指环，实在想不出还能是什么：“……紫电怎么了？”

蓝曦臣反问：“江宗主不记得了？”

江澄摇头，蓝曦臣从床尾挪近些距离，道了声“失礼了”，随即抬起左手，轻轻覆在江澄右手手背上。鸡皮疙瘩从碰触之处迅速扩散开，江澄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正要连手带人一股脑甩开来，不料下一刻紫电银环竟化作紫光电流，从江澄手上转移到了蓝曦臣手上，在对方的左手无名指上重新成形。

“……”江澄彻底目瞪口呆，“紫电认你为主了？！什么时候？！”

蓝曦臣叹了口气：“看来你确实不记得了。”

奎烟湖水面上，望见剧烈翻滚的湖水和隐隐透出的紫光，又等待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江澄上来，蓝曦臣不再犹豫，拈起避水诀下到湖水中，循着方才判断的大体方位寻去。正赶上江澄被巨鳐偷袭得手无力反抗的生死关头，他当机立断催动灵剑长驱直入，去势受阻威力略减，仍是重重砍在紧紧缠住江澄的鳐尾上。巨鳐吃痛松开了束缚，蓝曦臣人已赶至，伸手将江澄拉过身边，对方神智已不甚清醒，却下意识将右手朝向他，双眼半睁嘴唇微动，尚未吐露半字，人已失去意识。他手上的紫电却闪烁起微光，蓝曦臣微一怔，伸出手碰触它，紫电感应到他充沛的灵力，突然化作一团电光并迅速扩大成网，包裹住了他和江澄，将紧接而至的来自巨鳐的愤怒电击隔绝在外，保得二人安然无恙。

听完蓝曦臣的描述，江澄已猜出个大概，自己心知他防不住电击，意识朦胧间让紫电认主并保护他——当时自己灵力空虚，可蓝曦臣不是，只要完成认主便可连通灵力，而灵器自有灵性，既被灌输过防御模式，便可自主发动保护主人。

所以问题并不在此，而是在于——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体贴啊？紫电还从未对外人认过主啊！江澄一张俊脸黑里透红红里透黑，往复变幻三次后终于艰难开口：“我想，大概，八成，如果你着了道我也得玩儿完，这是一种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真不是突然变谦虚了，他只是在尝试说服自己。

说话间他一直瞅着蓝曦臣手上的紫电戒指，怎么瞅怎么别扭，人有两只手十根手指头，为何这玩意偏偏套在他左手无名指上？以江澄自身经验，戴在哪根手指全凭主人喜好，像他戴右手食指是随母亲，想到这里他狐疑地偷瞄了眼蓝曦臣，想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辨出一点端倪。

蓝曦臣察觉到他灼灼目光，抬眼与他视线相交：“……怎么了？”

江澄没打算憋着，粗声粗气道：“为何要戴在这根手指上？”

蓝曦臣低头看了一眼，明白过来，解释道：“我操控时试过了，右手无名指戴上略紧，小指戴上又松，左手小指也是，只有左手无名指刚好。”

这个理由显然无法令江澄信服：“你不知道紫电可以调整大小？”

“原来可以调整大小？”蓝曦臣面露惊讶，又端详了下戒指，“这我还真不知道，不愧是你家传之宝。”

“……”如此说来初次使用的外人不了解倒也正常，但可不可以不要用一副由衷赞叹的语气感慨这种可有可无的细节？江澄忍不住腹诽，又转念一想，没调过大小也即是说，自己戴在食指上的，人家戴在无名指上……是他的手指粗我的手指细，还是他的手太大我的手太小？！

江澄在这种地方计较起来，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好看，不粗，不小；又抬头瞟了瞟蓝曦臣的，也好看，也不粗……是比自己的大点。好像个子也比自己高点。江澄突然感到愤愤不平。

蓝曦臣的察言观色暂时仅适用于蓝忘机一人，对于江澄此刻汹涌澎湃的内心活动全然不知，他小心仔细地从手指上摘下紫电，递给江澄，后者接过哼了一声：“下次给我换根指头。”

蓝曦臣收回去的手顿在半空：“……下次？”

江澄只随口一说压根没过脑，回过神来恨不得咬舌自尽：“……我是说，万一下次用得上的话！”

蓝曦臣从讶异到欣慰：“如若以后还有机会并肩作战，我十分荣幸。”又收敛起笑意，“不过需要收回认主命令的话，便收回去吧。”

殊不知这句话适得其反，江澄闻言细眉一横杏目一竖，嗓音一沉却是盛气凌人：“凭什么叫我收回去？瞧不起我家传之宝？”

“我并无此意……”蓝曦臣哭笑不得，这句话也是第二次讲了，还真是难以捉摸的人啊。“我的意思是，既是家传之宝，也许你不愿让它认外人为主。”而且看你方才一系列反应，似乎确实不太情愿的样子。

江澄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愿意与否，不管怎样眼下要给自己台阶下，于是硬着嘴皮子道：“我乐意啥时候收回就啥时候收回，由不得你。”

蓝曦臣又要觉得此人有些可爱了，按下念头点点头道：“那样也好。”不管怎样此事总算揭过，各种意义上长出一口气，他起身离开床榻，随手抚平衣摆，转身对江澄道：“那江宗主好生休养，我会让思追把衣服送过来。”

“你要去……？”江澄可没忘这是对方的房间，自己占着人家的床害得人家出门避开，这叫个什么事儿？

蓝曦臣看出他的顾虑，摆摆手宽慰他：“我有其他事要出去办，今晚不回来，你安心住下便是。”言罢背对着他拉开房门。

“……泽芜君，”江澄叫住他，终于吐露本该出现在最初而非最后的话语，“……多谢了。”

蓝曦臣回眸给了他一个微笑：“不必客气。”

江澄原本打算留下过夜，待次日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走，若蓝曦臣回来了还能正式道个别。结果傍晚时分蓝思追过来送洗净晾干的衣服，江澄伸手接过，蓝思追行了个礼便要离开，江澄连忙叫住他，这回轮到他吞吐了：“……换衣服的时候你也在？”

哪知他会问起这个，蓝思追睁大眼睛：“怎么会，泽芜君把您抱……呃进屋的时候就吩咐我们在门外候着但不准进去，后来他打开门直接把您的衣服交给我了。”

江澄并未留意他再度泛红的脸和某个字眼的细节，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别的地方。如此说来蓝曦臣还真是一个人做了全套，从换衣到擦……身，他不堪回首地扶了下额，要不要这般事必躬亲啊。蓝思追见他似乎有些苦恼，尝试换个轻松点的话题，“不过泽芜君的旧衣服您穿着还真合身！我入蓝家入得晚，无缘得见……当年……”发现江澄的脸色愈来愈黑，他的话音也愈来愈小，直到没了声。莫非我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江澄看上去简直已经生无可恋，一半是对自己竟未早料到这点：“你说这是……泽芜君的……？”

蓝思追小心翼翼点点头，生怕幅度大了气流会将面前这位掀翻在地或震成碎片，虽然他完全不明白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江澄却已收敛神色恢复如常，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他机械地也点了点头，机械地一字一顿道：“你可以走了。”

蓝思追怀揣着不知怎么惹怒了三毒圣手的忐忑不安狼狈离开，江澄关上门，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以若有旁人定会叹为观止的速度飞快地将全身扒了个精光，拎着脱下的衣服挥手抛到了床榻上。他望着散落的衣物和凌乱的床铺，想到自己躺在蓝曦臣的榻上，穿着蓝曦臣的衣服——他甚至还嗅过上面的气味！说不清是羞惭、是窘迫、是尴尬、是厌恶还是别的什么，与先前想象换衣擦身的情景不同，毕竟实际上他不省人事没有记忆；而穿着贴身衣物的感觉就在身上犹未散去，这种（虽说只是与衣料的）肌肤相亲，甚至比肢体接触更令他不自在。他知道蓝曦臣纯粹出于尊重体贴一片好意，但这对于减轻他心头挥之不去的不适感，并没有任何帮助。

江澄重新穿好属于自己的紫袍，被如出一辙的皂角清香包围令他有些恍惚，但无论如何舒坦了许多。走到床榻前将其铺平了，衣服也叠整齐放在床头，穿过重洗这种事倒不必他操心，蓝曦臣自然会叫弟子去做……总不会自己的衣服也自己洗吧？江澄竟不敢确定了。收拾完毕，他最后环顾房间，确认再无不妥，终于开门出去。

姑苏位于东边近海，天黑得早，云深不知处已笼罩在夜色之中。私人居所不比待客正厅，位于僻静之所，江澄也有意避开蓝家弟子，免得问起来还要找借口解释。他快步穿行于林间小道，路过一片空地附近，忽闻人声。

“……那巨鳐究竟有多厉害，泽芜君和三毒圣手两人合力才能对付？”

大部分是我一个人对付的好吗！江澄冲这个陌生声音的假想面孔翻了翻眼睛，继续赶路，即将走远。

“江宗主似乎伤得不轻，泽芜君打横抱着他跟抱着什么似的，我从未见过他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江澄一个趔趄险些平地栽一跟头——什什什什什么？！打横抱抱抱抱抱着谁？！

他停下脚步折返回去，心头惊涛骇浪滔天，浑然不知是否踩上枯枝发出动静，好在那帮年轻弟子议论得热火朝天，亦无人留意。待他行至近前，再度凝神细听，话题却已进展到下一个：“可不是，泽芜君居然担心到连抹额丢了都没发现！那可是抹额哎！那可是泽芜君哎！”

……什么？江澄的注意力立即被夺过去，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了，抹额……？是那个抹额？

“应该是在湖里丢的，同巨鳐打斗的时候。”“不然悄悄集合大家去湖面找找？泽芜君得知了应该也不舍得罚我们吧？”“不是罚不罚的问题，白天我跟着去了，那湖大得没边，要找一条抹额根本犹如大海捞针。”“可蓝家抹额一人一生只此一条，不找回来，难道这辈子都不戴了？”“听说真有前辈是这样……”“泽芜君毕竟是家主，不戴抹额哪像样子？也太不小心了……”“你居然怪泽芜君？你怎么不怪江宗主？”“依我看就是那三毒圣手的错，若不是他……”“都住口！背后乱嚼舌根，家训都忘了吗？”……

江澄默默倾听半晌，转身悄然离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面上满满皆是懊恼。回想起问及抹额时蓝曦臣的敷衍回答及转移话题，他居然会愚蠢到信以为真，居然会以为泽芜君从不撒谎，也不知恼对方还是恼自己更多一些。他一如先前步履匆匆，绕过守山门的弟子，下到山脚，不再按原本的打算飞往莲花坞，而是在附近镇上寻了间客栈落脚，通宵打坐，彻夜未眠。待次日清晨，内伤已调养无碍，精力虽略有不济，体力灵力已充分恢复，达到了以往寻常水准。他从客栈出来，望了眼云雾缭绕的山顶，御起三毒往先前来处而去——自然是奎烟湖。

来到湖上放眼望去，虽已有准备仍不免心沉，如此烟波浩渺之中要寻一条抹额，确实如昨夜那弟子所言，大海捞针，谈何容易。然而既已来了又岂会退缩，况且若论云梦千湖，比这大的多了去了，区区此湖不算什么。江澄心中拟定方案，从湖东北角开始，御剑低飞，缓缓推进，眼观六路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样疑似的东西。此湖不圆而偏瘦长，湖岸参差错落，湖中亦有不少明洲暗礁，有时绕来绕去往复折返，忘了某处是否搜过，那便再搜一遍，宁可有重复不可有疏忽。如此整整一日下来，堪堪只搜索了一半水域，天色渐晚视物不清，江澄便在湖畔一间客栈住下，养精蓄锐，准备再战。

次日天一亮便起来，又搜寻了大半日，剩下一半水域也搜过了，仍丝毫未见抹额的影子。江澄不免有些气馁，耐心也快到尽头，他在湖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又抬头望了望西沉的夕阳，今日又将过去，明日又当如何？真的能找到么？他开始怀疑了。

这时突然从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以为思虑太重以致出现幻听，江澄下意识转过身，竟望见蓝曦臣御剑在他身后，与他高度持平，长身鹤立倒映于湖水，习习清风中白衣翩翩——唯独额上少了一抹雪白。江澄一瞬失神又一时心虚，板起一张脸以掩盖一切——他最擅长这样做了——不冷不热道：“泽芜君怎会在此？”

“在寻某样东西。”蓝曦臣亦虚亦实答，他已第一时间严禁弟子透露抹额遗失之事，但难保有人说漏了嘴，况且此事瞒不住迟早会暴露，只是不知江澄目前知晓多少，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江宗主又怎会在此？”

“这是云梦地界，那日离开匆忙，我回来看看还有没有未除的隐患，怎么难道还稀奇了？”江澄末一句一出口便后悔了，简直像在告诉对方自己心虚，他连忙将脸孔板得更冷了些，摆出一副顺理成章的不耐。

蓝曦臣对此却并未怀疑，对方这副神态实属司空见惯，只道又遇见了什么烦心事，若是平日他或许问上一问，但眼下自己亦有当务之急，连日搜寻无果心情也不轻松，自然面上并未表露，只颔首道：“那便不打扰了，来日有空再叙，告辞了。”言罢礼毕转身离去。

江澄目送他背影，心想原来蓝曦臣这几日也在这里搜寻，并未叫上更多人手应是不愿小题大做，瞧他行色匆匆，怕是亦未寻得。眼下不便再待下去，离日落也快了，江澄早早回了昨晚客栈房间，在榻上坐下时忽然想到，那日蓝曦臣称有事外出应该指的便是此事了——但纵使再心焦也无法彻夜摸黑搜索，故而对方夜不归宿，仍是为了让他安心养伤而刻意回避之举。

江澄置于膝上的双手缓缓握紧成拳。度过辗转难眠的一夜，第三日仍是早早起来，打定主意将整片湖面从头到尾再搜索一遍。虽得知了蓝曦臣也在，毕竟方圆数公顷偌大一座湖，像昨日那般偶然碰面机会不大，即便不巧又撞见了，照旧声称在侦察水祟便是。前两日是无差别搜索，这第二遍更有针对性，重点排查先前可能遗漏之处，又是一整日下来，从西到东从南到北从湖面到沿岸，江澄肯定这回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然而仍旧一无所获。

他缓缓在湖岸降落，双足着地，收起三毒，久久望着在斜阳余晖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水鸟嬉戏，游人欢笑，这一切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望着这片湖又没在望着它，想了许多事却又归结为一件。明日上门向泽芜君赔罪好了，他对自己说，他江晚吟不是连这都做不到的人。虽说抹额遗失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若说与他完全无关、让他装作毫不知情，他无法那般自欺欺人。而已经尽过力所以没关系这种想法，从来不存在于看重结果的他的头脑里。

身后从方才起便有孩童啼哭，哭声愈演愈烈，江澄本就抑郁更添烦躁，终于忍不住回头怒目而视。只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在哄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哄劝他说等回家让娘给你扎新的，那小男孩大约是他弟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抽噎着嚷嚷我不要新的我就要那个。少年很是为难地望向一旁的大树上方，江澄循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去，是一棵高耸粗壮的古柏，高达五六丈，合抱三人粗，树枝虬结树冠繁茂，而树顶上挂着一只风筝，是寻常的四方菱形式样。事情经过一目了然，江澄蹙了蹙眉，又看了看那哭得惨兮兮的小男孩，到底轻轻啧了一声。

他仿佛在那小男孩身上看见了自己。

他迈前几步走到树下，这一高度甚至不必御剑，径直足一蹬地腾身而起，紫衣身姿凌跃空中，轻点树干，再踏树枝，三度落脚时已抵达树顶。他一手攀住枝桠稳住身形，另一只手伸出去取那风筝，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枝叶缝隙透出一抹白色，不禁定睛细看，下一刻心突突狂跳起来。

他将风筝拿在手中，腰臂发力斜斜荡出，又在枝头借力一跃，起落间已绕过树冠转至背后。靠湖这边一根隐蔽的树枝上，挂着一条一指宽的雪白缎带，虽浸染了些微污渍，其上的卷云纹仍清晰可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江澄脸上几乎要浮现一个笑，伸手将这条抹额小心摘下，毫不在意它已不甚干净，径直收入怀中贴身兜里。

他落回地面，将风筝递给仍在哭的小男孩，对方皱成一团的小脸在瞧见他手中东西的下一刻宛如绽放出花，破涕为笑笑逐颜开。旁边少年忙不迭地鞠躬道谢，而江澄早已御剑行远。

行往方向却不是姑苏的云深不知处，而是云梦莲花坞。虽说原本决定当面道歉，但既如今已找到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自然更好。至于是借由蓝家弟子之手还是潜入蓝家家主卧房……咳，这些稍后再想，眼下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将其洗干净了恢复原样。

洗一条一看便知属于蓝家的抹额这种事，显然不能当着自家弟子的面做。于是江澄回到莲花坞，询问了主事的客卿这几日有无情况，处理了堆积起来须本人过目的事项，待终于到晚上，夜深人静之际，估摸着惯喜晚睡的人也该入睡了，他揣着那条抹额悄悄离开卧房，来到族中平日洗衣的池塘边。反正三下五除二的事，不必打水回去那般麻烦，便从怀中掏出抹额和皂荚，头顶一轮明月，就地搓洗起来。

抹额只是经湖水浸泡又风吹日晒，本并没有多脏，在江澄手中很快恢复洁净，他用清水浣过几遍，握住两头对着月光举起，皎皎月色下映衬得尤其雪白，不禁满意地哼了声鼻音。正要收起，忽听身后传来一把带着浓浓睡意的熟悉嗓音：“……舅舅，你在做什么……？”

江澄手一哆嗦险些将抹额掉落池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将手负在背后，怒目圆睁，口中喝斥：“怎么这时候还在外头乱晃悠？！”心中咆哮，怎么没人告诉我金凌回来了？！

客卿很委屈，我白天明明向您报告过了，是您自己心不在焉没听见……

金凌更委屈，他昨日溜出金麟台回到莲花坞，江澄不在，今日确实出门闲逛去了，可天黑前便回来了，听闻江澄回来了正同客卿议事，他玩得有些累便早早回屋睡下了。“我半夜醒了口渴，起来找水喝……”

江澄想想打水的井确实就在附近，仍是满脸不快：“为何不去膳房？”

“膳房离得远……”而且他一直都爱喝井水，从未见舅舅有何意见啊……金凌总觉眼前的江澄透着几分古怪，从言语到行为，包括这种时间出现在这里本身，“舅舅，你在洗什么？”

“没洗什么，你看错了。”江澄一口咬定，一派正经。

金凌偏头瞅了一眼江澄脚边使用过未收起的皂荚。江澄也低头瞥了一眼，一脚将它踹落身后池塘毁尸灭迹。

“……”金凌认定他心里一定有鬼，三更半夜的在这洗衣服，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瞧见……噢！他猛地回想起来，自己不也干过这事嘛！不过实在，呃，羞于启齿……难怪舅舅要偷偷摸摸的，毕竟半夜爬起来洗裤子这种事，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啊。

金凌重新望向江澄的眼神中饱含理解与同情：“舅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他拍拍自己胸脯以示信誓旦旦，原本还想拍拍江澄肩膀以示安慰，但眼看对方面上黑气一路飙升，他决定还是拍拍屁股溜之大吉。“我回去睡觉了——！”

江澄顶着一张月光也照不亮的黑脸站在原地目送他跑远，心想莫非金凌看出来了？可那反应又不太像。如何料到他这外甥的想象力如此丰富，只是百思不得其解，阴沉着脸回去了。

回去后从怀中掏出抹额，在房间里东张西望，念及金凌那小子万一又不打招呼推门进来——这种事他干得还少么！——最后决定将抹额系在床头挂帷幔的钩子上晾着，且破天荒将帷幔放了下来。这样即便金凌冷不丁闯进来，也只会惊呼“舅舅你鬼鬼祟祟在里面做什么？噢我懂了！”而不会发现抹额的存在。我可真是煞费苦心，江澄不无自嘲地想。

他将抹额系好便脱衣卧床了。结果做了一夜噩梦：蓝忘机在前面走，自己在后面追，嘴里吼着把他还给我，蓝忘机不回头，脑后的抹额飘带长长打在脸上，抬手拨开又打过来，快走几步想超过去，前面的人也随之加快脚步，终于不厌其烦干脆跑起来，追上去扳过蓝忘机的肩，转过来的却是蓝曦臣的脸。

江澄满头冷汗地醒了，半是惊吓半是恶寒，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随后发现了害自己做噩梦的罪魁祸首——先前松松系上的抹额一端滑脱下来，从床头上方恰好垂落在他脸旁。他吹一口气，那带子飘开落回，再吹一口气，又飘开又落回。他同一根带子置了好一会儿气，终于愤愤然爬起身穿戴梳洗完毕，将那条抹额原样揣回怀中，动身往姑苏去了。

江澄一路上也没想好怎么个悄悄的还法，总之见机行事便是。到了云深不知处，刚踏上从山门延伸而上的最后一级石阶，只见蓝曦臣和另一人并肩迈出正厅，后者衣着容貌与前者相似，负一把乌木古琴，面色冷肃，瞳色清浅，自然是含光君蓝忘机。江澄见到他心中猛一跳，蓝忘机既在此，只怕某人也……便听得一个他暌违已久的欢快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宁静：“快走快走，我想死它们啦！”

魏无羡跟在蓝家两位身后撒丫子追出来，面上笑容在撞见江澄的一刹那褪个干净，又浪花般重新浮现，却比方才淡了许多：“……嗨。”

这个人这张脸江澄已经许久未见，他一时间不知应当摆出何种表情，太冷漠也不好太友善也不行，就那样硬邦邦直挺挺地杵在那儿，两人隔着几丈距离大眼瞪小眼。魏无羡与蓝忘机终成眷属结伴而行四海游历，如今的心态比之先前又有了些许不同，并不是说这些年的恩恩怨怨这么快便放下了、看开了，但面对江澄时至少已能平静下来，甚至微笑以对。他知道对方永远不会主动迈出这一步，于是自己上前一步，仅仅一步，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哎，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的语气把握得恰到好处，吃准了激得起反应又不会太过，江澄果然如他所愿挑了挑眉，用一贯的讥讽口吻道：“这里难道是你家，你能来我却不能来了？”

“我家啊，倒确实是‘你能来我却不能来’呢。”魏无羡四两拨千斤，这千斤巨石被拨回江澄身上，登时砸得他灰头土脸。他一想起在江氏祠堂发生的事，便想起温宁手中的随便、想起金丹，胸口便堵得喘不过气来；但又想到魏无羡称之为“我家”而不是“你家”，胸口的堵塞物又仿佛变成了一团棉花，虽仍是堵着的，却柔软了不少。

“想回来？”嘴上却不肯服半点软，轻声吐出两个字，“做梦。”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气氛眼看陷入僵持，终于有人出面圆场：“是我请他来的。”开口的是蓝曦臣。

“咦，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魏无羡故作夸张地咋舌，旁边的蓝忘机也微皱了下眉。

蓝曦臣似笑非笑：“准你俩关系好，就不准我俩关系好了？”这句隐约在附和方才江澄的话，同样的句式从他口中讲出来却不带半点攻击性。

魏无羡不以为然：“我俩什么关系，你俩什么关系，能相提并论吗？还是说你俩的关系也跟我俩唔唔呜呜……”话未说完被蓝忘机捂住嘴强行拖走了。顺带一提，含光君如今对付聒噪的夷陵老祖，已不屑于使用禁言术，要么用手捂，在有外人的时候；要么用嘴堵，在没外人的时候。

蓝忘机拖着魏无羡往后院去了，蓝曦臣转头冲江澄笑了笑：“我们去看兔子，江宗主也来吧。”不是你来吗，而是你来吧。

江澄不傻，从见面到现在蓝曦臣只讲了三句话，三句全是在帮着他。他对于他人的恩惠一向格外敏感，纵然讨厌这种感觉，不忍拂了对方好意，何况也无别处可去，便未拒绝，与蓝曦臣并肩往后院方向缓步行去。

后院有一大片青葱草地，一大堆白花花圆滚滚毛茸茸的兔子在草地上翻滚蹦跶，魏无羡的花驴子窝在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啃着草皮。驴子主人跑到兔子堆中，一手抱起一只，又有两只跳到他臂弯里，还有几只扒着他裤腿不放，整个人很快被毛团淹没了。蓝忘机走过去解救他，江澄对于跟狗以外的动物打交道没兴趣，蓝曦臣望望拎着魏无羡后领的蓝忘机，再望望抱臂而立冷眼旁观的江澄，抬脚迈步朝后者走过来。

“不考虑在莲花坞也养点什么？”他顺势挑起话头，“除了鱼以外。”

“莲花坞如今养了一大群狗，大的小的，可热闹了。”江澄扬声回答，显然存心让某人听见。

不远处魏无羡的背影立即僵了一下，蓝曦臣忍不住失笑摇头，他前不久才刚拜访过莲花坞，哪里见到一条狗的影子了。并不去拆穿，沉吟了片刻，还是劝解道：“江宗主，其实眼下这样……也未尝不好。”

江澄望着魏无羡略显单薄的身影，不是从前那个他曾与之勾肩搭背的身体了，里面装着的却仍是他所熟识的那个灵魂。他逝去过，又归来了，他无悔过，也后悔了，他们亲近过，决裂过，交恶过，曾并肩而战也曾举剑相向，曾将对方重要之物剥夺，也曾为对方甘愿牺牲自我。姑苏有双璧，云梦有双杰，江澄何尝不曾梦想过、做梦都想过这样的场景，他们四人聚在一处，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却又何曾想到会是如今的情形，自己身边站着蓝曦臣，而魏无羡与蓝忘机在一起。姑苏双璧仍情比金坚，然而云梦双杰……再也无处可寻。

江澄没有作声，蓝曦臣大概猜得到，只是道：“来日方长。”顿了片刻，“只要还好好活着，就永远都来得及。”

江澄听见此话，终于转头看他，蓝曦臣的侧脸掩映在青空之下晨光影里，面容平静，不见悲喜。他知道他想起金光瑶，那个由于金凌的缘故自己对之恨又不恨的人，他不知蓝曦臣是否恨，有多恨，比之爱有多少，比之他与魏无羡又有多少。然而他与魏无羡还能在渐行渐远中驻足回首，蓝曦臣却再也无法向金光瑶寻求哪怕一句回答。

江澄觉得应当说点什么，可他从来不擅长安慰人。“……你说得对，”硬着头皮道出绞尽脑汁的措辞，“比起缅怀过去，不如珍惜眼前。”既是对他说，亦是对自己。

蓝曦臣淡淡笑起来，重复他的话，加了一个字：“珍惜眼前人。”

江澄在他的注视下忽然感到有些透不过气。这里不是云深不知处么，为何会比莲花坞还闷热？他扭过头大踏步走进兔子堆里，仿佛那堆毛团能令自己凉快下来，蓝曦臣望着他背影只是笑了笑，同样走上前，却没有再找江澄，而是走向了在角落里喂小苹果的蓝忘机。

魏无羡陪兔子们玩够了，见蓝家兄弟在一旁私聊，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捞起一只兔子窜到江澄面前。江澄正对着地上一棵草发呆，冷不防被塞了个东西入怀，还是活蹦乱跳的，生生被吓一大跳，险些反射性将它扔出去。魏无羡一击得逞脚底抹油，跑远了喊：“那只送你了！你看看像谁！”

江澄黑着脸正要追上去抽他，听见这话不由停下脚步，将手中兔子举起来瞅了瞅，两只红眼睛中间偏上处有个小圆点，定睛细看是白色之中一撮褐色绒毛，再瞅瞅那一双又大又亮眼角微挑的眼睛……唔，还真像金凌。

千里之外的云梦莲花坞，还在敞着肚皮呼呼大睡的金小宗主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就叫它如兰好了，江澄转念间已给这只兔子取好了名字，既符合他（这么多年几无长进）的取名风格，或许还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心思——这只兔子是魏无羡送的，金凌的字也是魏无羡取的。

如兰显然毫不领他的情，使劲挣扎着要从他怀中逃走，将他胸前衣襟拱得乱糟糟的，江澄手忙脚乱了好一番工夫，最后还是没能抓住，眼见它落地颠颠跑掉了，嘴里还叼着一条窄长的……等等，那玩意似乎有点眼熟……

他抬手探入怀中一摸，面上霎时五颜六色，拔腿不顾一切追了上去——我草草草草草！那是蓝曦臣的抹额！！

对形象一向十分看重的云梦江宗主，待人不嘴软砍怪不手软的三毒圣手，在云深不知处的后院草地上追着一只小白兔无头苍蝇似的满地乱窜，若非这里是别人家地盘对方又是一只无害兔子，他早祭出紫电将它逮个正着捆个结实——果然和金凌一个样，就会闯祸，就是欠揍！（金小公子又躺着中了一箭。）上蹿下跳的本事也是一等一，还有满地同类的阻碍和干扰，江澄愈想速战速决愈是事与愿违，急火简直从屁股烧到眉毛。

所幸蓝曦臣尚未发现，仍同蓝忘机你一言我数语地交谈着，结果魏无羡兴味盎然地观赏了半晌草地上上演的盛况，忍不住戳了戳蓝忘机的肩膀，话却是对两个人讲的：“你们看你们看，那是不是你们蓝家的抹额？”

两位蓝家公子闻言一同望去，只见江澄发狂一般追赶着一只兔子，那兔子口中叼着一条白色带子，那带子……怎么看怎么像。蓝忘机又皱了皱眉，转向蓝曦臣，方才曾问起被敷衍过去，原来果真是有内情——视线从对方空无一物的额头下移至比自己温润深邃的眼睛，而其中目光此时此刻，完全被另一人吸引了去。

江澄终于追上并捉到了如兰，左手按住它，右手从三瓣唇下抢救出抹额，气喘吁吁恶狠狠道：“叫你跑，跑啊？打断你的腿！”出完了气才放开手站起身，将抹额攒成一团往怀里收，冷不防斜刺里递出一柄剑架住他的手——是裹在鞘中的避尘。

蓝忘机的神情仿佛下一刻剑便会出鞘，冷冷地盯着他，冷冷吐字：“解释一下。”

江澄回以一声冷笑：“我凭什么向你解释？”

蓝曦臣上前一步介入两人之间，隐隐呈挡在江澄身前的姿态，轻轻按下蓝忘机的剑，道：“是我给他的。”

此言一出三人皆惊，蓝忘机几乎要握不住剑，面上流露的难以置信仅次于当初被魏无羡表白之时；魏无羡脸上更是一瞬间写满了我了个去你在逗我我就随口一说原来竟是真的泽芜君没喝醉酒吧还是被灌了迷魂汤了看不出来啊厉害了江澄——而最震惊的要数江澄，他已经彻底傻掉了。

蓝曦臣见蓝忘机终于收起了剑，转身冲江澄面带微笑摊开掌心。后者此刻已然化身一具牵线木偶，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手臂，将手中抹额交还到对方手中。两人掌心一刹相叠，江澄手背的紫电闪过一抹微光，蓝忘机并未留意此细节，魏无羡却微微眯起了眼。

蓝曦臣接过抹额抚平，一手执起一端，绕过前额在脑后打结，系牢理顺垂下手来，恢复了以往端庄无瑕的形象。怔怔目睹全程的江澄终于找回说话能力，磕磕巴巴道：“……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神色恍惚地行了个礼，就地召出三毒跳上去——身子还歪了一下——连云深不知处设有结界的事都忘了，御起剑一头撞到了半空中的气壁上，这才落回地面换成徒步，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蓝曦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耳畔响起蓝忘机略显生硬的声音：“兄长，我有话要说。”转头见对方严肃神色，张口欲言，被抢先一把抓住手臂，力道不重却也不轻，眼神和语气坚定不容拒绝，“兄长。”

蓝曦臣叹了口气，随他回了自己的寒室，蓝忘机关上门转过身，却不开口，只是直直地盯过来。甚至无需解读，蓝曦臣也明白他表情的意思——可是要他如何解释？倘若如实道来，那他方才替江澄解围的意义何在？倘若顺势欺瞒，如何对得起忘机对他的信任？何况蓝曦臣自己也不甚明白，为何一时冲动便那样讲了，明知蓝家抹额的含义，却还编出那样的谎言，仅仅为了不让江澄因事情暴露而感到难堪么……然而想到那日在湖上遇见对方，原来竟真是在为自己寻找抹额，最后竟真的被他给找到了，难以想象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实在令他这原主人自愧弗如，心中触动更是无以言表。

蓝忘机见他迟迟不语又沉浸思绪，原本仅存的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彻底将那句话当了真。犹豫再三终于开口，带着满满不甘：“为何偏偏是他？”

蓝曦臣不承认亦不否认，只反问道：“为何不能是他？”

蓝忘机断然道：“他配不上你。”

蓝曦臣失笑：“是你将我想得太好。”

“兄长就是最好的，也值得最好的人。”蓝忘机道，“而江晚吟他……”

“忘机。”蓝曦臣打断他，“背后不可语人是非。”

“我无法接受，”蓝忘机不肯退让，“他当年对魏婴做下的事……”

“他当年做下的那些事，”蓝曦臣再度打断他，“皆事出有因，是非对错不能怪他一人，正如魏公子当年也并非全无过错。”

“兄长！”涉及魏无羡蓝忘机往往不够冷静，虽心知蓝曦臣所言并不失公允，仍不免觉得他有意偏袒于江澄。

“忘机，我明白你心疼魏公子。”蓝曦臣道，“可又有谁心疼江宗主？”

所以你要做那个心疼他的人么？蓝忘机默然片刻，低声道：“我怕兄长一时蒙蔽，遇人不淑。”——重蹈覆辙。

蓝曦臣读懂他未出口的后半句，微微苦笑，摇摇头道：“江宗主哪怕有你所认定的一切缺点，唯独最不可能与虚伪二字沾边。他有不好，也有好，只是他的好……”像抹额这事一样，“从不肯让人看见。”

话已至此，蓝忘机再无话可说。他走后蓝曦臣揉了揉眉心，想兄弟二人像这般险些闹僵，上一回还是十三年前对方宁受戒鞭也一意孤行之时。那时为魏无羡，这回为江澄，然蓝忘机为魏无羡是出于深爱，自己为了江澄，又是出于什么？甚至方才回护他的那番言辞，简直有如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寒室的门再度被叩响，打断了蓝曦臣的思绪，他抬头扬声道：“请进。”便见一袭黑衣翩然而入，红穗横笛别在腰间——来人是魏无羡。

承自莫玄羽顾盼生姿的脸上却不似预料中的眉开眼笑，而是难得一见的一本正经。他走近站定，郑重其事道：“泽芜君，我也有话要同你讲。”

江澄回到莲花坞时其实已然冷静许多，从姑苏至云梦的遥远路途足够他稳下心神思考。蓝曦臣自然猜出抹额的由来，理解他不愿当面交还，或为表谢意，或出于好意，因而出面替他解围，不然蓝忘机必定追根究底，魏无羡更是在旁看好戏……可是仅仅出于谢意或好意，便能拿自己的抹额随口开玩笑么？江澄不似某人那般孤陋寡闻，当年他重整云梦江氏并联络其他家族，身为新任家主，对于各家的家规家训、礼俗忌讳等还是恶补了一通的，自然知晓姑苏蓝氏的抹额之于本人的意义——蓝忘机那一副审问架势与后来的错愕神情，即使是他都看出来了。想到蓝曦臣那句话相当于当众表白，还是当着蓝忘机和魏无羡的面，江澄继观音庙痛哭失态一事后，再度感受到了想一头撞死的心情。

他被那句话搅得一路心烦意乱，恨不得立刻折回去问个明白，又恨不得再也不要面对那人。终于抵达莲花坞门外码头，他跃下三毒尚未收起，金凌从大门里奔了出来：“舅舅！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江澄劈头盖脑给了他一巴掌：“咒我呢？”

金凌抱着头顶嚷嚷：“我回来你人不在，你回来我去睡了，我醒来你又走了！昨天夜里……”立马收到江澄“你敢提半个字试试”的眼神，声音顿时小下去，“……又没来得及说，我今天就要回去了……”

“跑出来才三天就惦记着回去了，长进了啊。”江澄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是讥讽还是夸奖，“这么急着找我，有话还不快说？”

金凌脸一红头一抬胸一挺：“我就要正式当上家主了！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

他虽已算是金家家主，继任大典至今未举办，一来封棺大典过后需要避晦择吉，二来初期内忧外患无暇顾及，如今局面终于稳定下来，继任之事才被提上日程。江澄神色微微一凝：“什么时候？”

“下月初六。”金凌道，“书面请帖这两日正在拟，我想让舅舅第一个知道。”

江澄看着他神采飞扬的面容和熠熠生辉的眼睛，丝毫不为所动地双臂交叉抱起：“若我收到请柬才得知此事，你的腿可就保不住了。”面对依旧闪亮的眼神，顿了顿又道，“你这新家主还没正式上任，就开始当甩手掌柜了，兰陵金氏的未来堪忧啊。”

“……请柬有客卿负责写，我只管署名就行了！”期待再三落空的金凌愤愤然道，“人家想亲口告诉你才大老远跑来的……舅舅你真讨厌！我走了！”跳上岁华跺了一脚腾翔而去，在空中划过一道金光流璨的轨迹。

而江澄目送那道光消逝在天际，终于放下环抱的手臂，露出一点——只一点点——极少在他脸上见到的欣慰的笑容。

次月初六一早，江澄携一群门生，持一封白底金边印牡丹暗纹的精致请柬，前往金麟台参加兰陵金氏继任大典。金星雪浪花团锦簇层叠拥围的广场上，云梦江氏、姑苏蓝氏、清河聂氏三大世家，以及诸多有名有姓的小家族都应邀前来捧场，阵势浩荡，场面壮观。一方面虽说各家难免各怀心思，但金家再怎么式微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背后还有江家撑腰，面子总归要给足了；另一方面金光瑶之事实在不光彩，金凌又羽翼未丰急需各家扶持，如今的兰陵金氏气势不可认输，姿态却要收敛，此届大典比之金光瑶那时的铺张繁琐，可谓精简朴素了许多，对于金凌倒是个解脱。

流程最后环节是新任家主致辞，至此正式仪式部分结束，到午宴之前都是自由时间。金凌穿着家主礼服下了高台，直奔左手边各家家主专属坐席，克制住跑到江澄面前的冲动，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舅舅。”

江澄上下打量他几眼，冷言冷语道：“现在倒像模像样了，刚才在台上是怎么回事？居然声音发抖，有点出息没有？”

刚当上家主便被当众数落，金凌面上有些挂不住，不过太了解对方性子，自己也确实没做好，只得低声辩白道：“我这不头一回，紧张嘛……”

江澄冷哼：“继任大典，还指望有下回？”

“江宗主是期望你树立威严，莫被人瞧低了去。”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适时介入，蓝曦臣轻袍缓带从旁走近，江澄身形微微一滞，转头致意道：“泽芜君。”

“江宗主。”蓝曦臣微笑道，“至少在今日，就别对他太苛刻了。”

两人虽数日未见，那日发生的事却历历如昨，江澄心下起伏不定，见对方言笑晏晏一切如常，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稍微出了阵神，不知蓝曦臣同金凌讲了些什么，只听他突兀道，“江宗主，你的请柬可否借我一观？”

请柬不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江澄心中嘀咕，仍是从怀中取出递给他，只见他接过后便向金凌展示，“你看，这信封折痕极深，信纸更是皱巴巴的，可见被人反复打开过，拿在手里读了许多遍……”

——话音未落江澄已劈手将信夺了回来，耳根红得厉害，牙根痒得厉害：“泽芜君，你很闲？！”

蓝曦臣莞尔道：“我只是希望金凌明白，你对于他当上家主其实十分欣慰，故而期望也高。”

倘若换成别人江澄早已脱口而出与你何干管得太宽，可面对蓝曦臣，即使是他也很难发得了脾气。这个人就是如此，气态从容，渊渟岳峙，一切骤雨狂岚到了他面前犹如雨入深海、风过高山，不是被悉数挡回便是被一一化解，令人无可奈何又心悦诚服。江澄不服任何人，可蓝曦臣这种人，确是他最没辙的。

这边江澄不便发作，那边金凌两眼一亮：“舅舅，我就知道！”红彤彤的脸蛋又要发出光来，“等着瞧吧，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先把你那手烂字练好了再说吧！”江澄半晌挤出一句。

这时有不认识的年轻家主过来找金凌，他便暂时走开了，江澄望着他不同于以往的沉稳步伐和镇定仪态，听着远远传来有板有眼的得体言谈，回想典礼上众人瞩目中心那个耀眼身影，不得不承认，的确有种我家有甥初长成的感慨。金凌在他这舅舅面前依旧是个爱撒娇的孩子，但在世人眼中已然是兰陵金氏的正式家主，与蓝曦臣、聂怀桑、与他江澄一样，从此成为修仙家族的代表者和领头人。穿着金家家主服的金凌是他熟悉而陌生的，他期许且相信他，又怀疑并担忧他——他能够继承他父亲未竟的遗志，成为兰陵金氏一代优秀的家主么？

“金凌会是一位好家主。”蓝曦臣在旁突然道，恰好得仿佛读取了他的心思，“他像他父亲，也像你。”

而完全不像……他小叔。蓝曦臣同样望着金凌，那一身兰陵金氏家主礼服，与谁曾穿过的一模一样，胸口的金星雪浪家徽，袖口的江山海潮纹样，他甚至曾知悉上面每根绣线的针脚。他曾多少次抬手轻按在那顶软纱罗乌帽上，注视帽沿下的那张脸，与那人并肩偕行，同那人谈笑风生。那时的他何曾料想，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竟会应验在自己身上。

金凌的小叔和舅舅，金光瑶与江澄犹如正反两面，金光瑶八面玲珑讨人欢喜，江澄浑身是刺拒人千里；金光瑶将善表露将恶掩藏，而江澄，他的恶从不掩饰现于人前，他的善却深藏心底无人问津。

而蓝曦臣想让金凌知道，而且金凌一定知道，他的舅舅是怎样的好。天下人不知道没关系，他最亲近的人知晓，便足矣。

江澄看了眼身旁的蓝曦臣，发现他的目光也落在金凌身上，心下沉吟片刻，无需如何犹豫，转身冲他郑重行了一礼：“泽芜君，金凌他年纪尚轻，经验不足，还请你今后多多担待和扶持他。”

蓝曦臣连忙正色回礼：“金凌既是金家家主，又是阿……我义弟的侄子，于公于私我都会尽心扶助他，江宗主不必见外。”

两人面对面行礼尚未及收起，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七分疏朗三分轻佻：“哟，这是对拜呢？”

江澄一听见这个声音，面色顿时由晴转阴，再听见话中内容，复又阴晴不定起来。两人抬头循声望去，夷陵老祖在周围一众家主的注目和私语中大咧咧抄着手踱过来，身侧伴着散发着生人勿近之凛冽气息的含光君，两人所经之处众人纷纷自觉退开，转眼间便形成了一大块空地。

蓝曦臣笑了笑：“江宗主和我正谈到金凌，魏公子也来加入我们？”

魏无羡尚未接话，江澄冷哼一声：“他整日只顾逍遥快活，哪还记得有个金凌。”

蓝忘机在旁面色一沉，冷冷开口：“上月夜猎若不是……”

“若不是遇见金凌，”魏无羡打断他，一脸轻描淡写，“我都不知道他那么懂事了，叫我一定要来参加大典，还说我若不答应他，他便当场哭给我看。”

“……”江澄在“这哪里懂事了！”和“待会儿回去叫他哭个够！”之间挣扎片刻，最后选择无视他，转向蓝曦臣道，“泽芜君，我有事就先……”

“你俩都什么关系了，”魏无羡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笑嘻嘻道，“怎么还‘泽芜君’‘江宗主’的，不该是‘曦臣’‘晚吟’吗？”

他这两句声音倒是不大，周围应该无人听见，江澄的脸还是涨红了，一句“你胡说什么”憋在喉咙口，蓝曦臣扶额有气无力：“魏公子……”

蓝忘机有心替兄长解围：“你也叫我含光君。”

“唔，这倒也是，”魏无羡单手揽过他的颈，勾起唇，“那就当是情调吧，含 光 君——”

他这一声喊得那叫一个千回百转，尾音简直要荡漾到天上去。江澄的脸由红转黑，扭头便走，结果一转身险些被金凌撞个满怀：“……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金凌又委屈：“我跟人聊完就过来了……”眼睛在他和蓝曦臣之间来回打转，“……舅舅你……你们俩……？”

江澄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还是在灶上烧得通红那种，蓝曦臣连忙扯开话题：“我们刚才在谈你的事。”

江澄急需转移注意力，顺势接道：“以后你有何事解决不了，先来找我，我若不在，找泽……”那声销魂的含光君犹回荡在耳畔，“……蓝曦……蓝宗主也行。”非但没转移成功，脸色反而更糟了。

魏无羡在旁扑哧乐出来，江澄已摸上了右手的紫电，蓝忘机便按上了腰间的避尘，漩涡中心的魏无羡反倒没事人似的，指着江澄金凌蓝曦臣道：“两个大的，一个小的，你们凑一家子得了。”

江澄对他的话极易过度反应，此刻不曾想到相应的地方去，只欲提醒他金凌原本可以有个完整的家，碍于金凌在场并未开口，面色却已渐转铁青。此时姑苏蓝氏一众弟子从广场上寻过来，魏无羡瞧见了招招手：“阿愿！过来过来。”最前头的蓝思追走过来，魏无羡扳过他面朝金凌三人那边，笑吟吟道，“你觉得泽芜君和江宗主好呀，还是含光君和我好呀？”

蓝思追一头雾水，不知他心血来潮又玩什么，老老实实思量了下：含光君和魏前辈当然是很好的，但一个话太少一个话太多还爱折腾人，都不如泽芜君会照顾人，可泽芜君那边还有个江宗主……这真把他给难住了。结果他还未得出结论，金凌先不乐意了，一左一右挽住蓝曦臣和江澄的手臂，冲他宣示道：“不给你！是我的！”

江澄：“……”

蓝曦臣：“……”

蓝思追性子素来温顺平和，但毕竟少年心性，被金凌一挑衅难免也激动了，索性转身同样一手一个拉住蓝忘机和魏无羡：“我才不用抢你的。”

两个小的拽着自家大的面对面较起劲来，甚至干脆攀比起了谁更高谁更帅（“公子品貌榜上蓝宗主第一舅舅第五！”“含光君和魏前辈排第二和第四。”“我……我爹还排第三呢！”“金凌你给我闭嘴！”），魏无羡乐着乐着不乐了，蓝忘机依旧面无表情，蓝曦臣摇头笑得无奈，江澄则满心恨铁不成钢——还替你抱不平呢，你自己都不争口气！这么轻易便落了魏无羡的套，亏你还是我教出来的！

倘若金凌听见他内心，定会反驳道：明明舅舅你才是每次都中招的那个。

江澄一脸嫌弃地抽回手，蓝家弟子们一波围着蓝忘机和蓝思追，另一波以蓝景仪为首朝蓝曦臣凑过来。见对方和江澄站得很近，众人纷纷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失落与兴奋混杂的表情，蓝景仪道：“泽芜君，江宗主，你们真的在一起啦！”

江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这、这话什么意思？！这帮小辈都听说那事了？！无地自容又恼羞成怒，扭头对蓝曦臣怒目相向，后者不比他淡定多少，苦笑道：“是魏公子……”

——魏、无、羡！江澄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对他那股熟悉的恨意时隔许久再度涌现，却是完全不同的理由。蓝景仪还在自顾自道：“难怪泽芜君不许我们声张抹额的事，原来根本不是弄丢了……”另一弟子附和道：“如今想来，那时泽芜君将江宗主抱进寒室，也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此事当初那日晚上江澄便偷听人说过，后来因抹额之事一度抛诸脑后，如今一提立即回忆起来。毕竟是对方相救于自己，怒气无处可撒，只是愈加羞窘，原本兴师问罪的神情转而带上了几分嗔怪。蓝曦臣除了苦笑别无他法，这时候再解释“你当时身受内伤，用抱姿负担最小”未免有欲盖弥彰的嫌疑，只得避开他的怨视，冲这帮唯恐不乱的弟子们不轻不重咳了一声。众所周知泽芜君没什么家主架子，平易近人鲜少动怒，倘若换作冷面的含光君，他们可不敢这般放肆。不过倒是拜含光君所赐，蓝家弟子对于断袖之事易接受了许多，故对于泽芜君此事，对方虽是三毒圣手，亦是好奇胜过抵触，喜闻乐见而非深恶痛绝。

又有人道：“说到那日之事，那句话怎么讲的来着？”另一人道：“昔有忘羡……玄武……”“‘昔有忘羡斩杀玄武，今有曦澄重创巨鳐’！”蓝景仪得意洋洋道，“魏前辈教一遍我就记住了！”

蓝曦臣每日待在云深不知处，小辈之间流传的这些多少都有所耳闻，而江澄可是头一回听说，一时之间目瞪口呆，这都编成词儿了？是不是还要唱啊！“……且慢，”他指了指蓝曦臣，“对付巨鳐我出力最多，为何我名字在他后面？”

在意的只是这种地方……蓝曦臣一时哭笑不得。蓝景仪心直口快道：“我们是蓝家人，自然要把泽芜君放在前面。”一人迟疑道：“可我记得魏前辈说，含光君在前面是因为他在上面……”另一人质疑道：“前面不就是上面？字难道还从下往上写吗？”……

弟子们的热烈讨论被蓝曦臣一连串大声咳嗽打断了，那模样似乎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呛到了。而江澄干脆已经七窍生烟了——半是气得紧，半是臊得慌。右手紫电噼啪窜起火花，抬脚便往魏无羡那边走，谁都别来拦着他，谁都……——便有一只手抓住他手腕，指节有力，掌心温暖，他扭过头，是蓝曦臣。

江澄欲抽回手，蓝曦臣握得更紧，不会痛亦不放松的力度，安抚道：“江宗主。”

这声轻唤如一瓢清水浇在江澄心尖，躁动的火苗顷刻间熄灭了，化作一缕青烟飘散。蓝曦臣从他面部和肢体的细微反应判断出来，随即松开了手，又道了声失礼。

江澄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最后沉声道：“金凌！还愣着干吗？”

一直呆立旁观的金凌闻言赶快跟了过来，江澄将目光从蓝曦臣脸上移开，也不再理会任何旁人，转身袍袖生风地大步离开了。

蓝曦臣望着他透出决绝的背影，面上浮现一丝若有所思的凝重。

正午前后，兰陵金氏于迎宾大堂设宴，各家主及门下名士悉数出席，既非典礼那般正式场合，金凌主持也不若先前紧张，又有蓝曦臣等人在旁帮衬，且不论底下有无暗流涌动，至少表面一派融洽和睦。姑苏蓝氏讲究食不言，不过此处并非云深不知处，蓝曦臣身为家主也不免要与人周旋，旁边的蓝忘机倒是埋头进食不发一语，蓝曦臣只是摇头暗笑，他这胞弟脸上分明明白写着“魏婴不在我不开心”八个大字。魏无羡倒是想来为金凌捧场，但一来他若在场难免成为话题，影响宴席气氛；二来连坐哪儿都是个问题，云梦江氏那边想都不用想，可若往姑苏蓝氏席上一坐，众人侧目不说，光江澄的眼刀就够他受的。与其食不下咽，不如索性不来，稍后私下找金凌表达下祝贺和鼓励便是。

于是魏无羡不在，蓝忘机不语，蓝曦臣同聂怀桑和其他人偶尔攀谈的间隙，屡次朝对面云梦江氏的坐席上望过去。江澄只身一人谁也没带，也极少与旁人交流，目光不是落在酒菜上便是锁在金凌身上，始终不曾朝这边递过一眼。

午宴过半时外面下起了雨，兰陵六月正值雨季，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比春雨畅快比夏雨轻柔，打在金麟台的朱檐碧瓦上，恰如一场为宴席助兴的演奏，倒也弥补了几分因取消了歌舞而略显出的沉闷。午宴结束后众人纷纷同金凌道别，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离场，江澄还要留下向金凌交代几句，倒也不急于一时半刻，望了望门外绵密的雨幕，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把油纸伞——正是当初观音庙外那一把，撑开来举过头顶，信步走入雨幕中。

仙家修士都会最基本的避水诀，但许多人仍喜欢撑伞走在雨中，江澄亦不例外，他享受这种隔绝的距离感和安全感。只是如今他是江家的、金凌的伞，为他们撑一片天遮风避雨，却无人来护住他头顶——抑或只需要，站在他身边。

他曾以为有一人会。而那人食言了。

——伞外忽而有脚步声接近，江澄沉下去的心重新提起来，来人的头发和肩膀有些湿了，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江宗主，可否容我避一下雨？”

江澄蹙了下眉，转头望见蓝忘机避水而去的身影，转回来看了对方一眼，口中是夹带不耐的疏离：“泽芜君有何事？”手上却将伞向他挪近了些。

蓝曦臣是有事而来，却也不全为此事。他方才出门时远远望见这边，明黄的伞，深紫的衣，挺拔背影孑然立于雨中，渺渺生出一种倔强与寂寥——那一刻脑中没来由涌起了念头：不能让这人就那样站在那里。

蓝曦臣收拢思绪，且谈正事：“午前没有合适的机会向你解释，关于那日……抹额的事。”

“……你说。”江澄回应前停顿了一刹，心跳蓦然间加快了。

“当时是我唐突了，你切莫放在心上。”蓝曦臣的语速比平日略快，“过些时日待事情淡化了，我自会澄清是一场误会，那时想必也无人细究了。”

他鼓足一口气讲完，转眼却发现江澄的面色变得一片苍白。

“……如此甚好。”江澄的语调也变得毫无起伏，“若无其他事，我先告辞了。”言罢已转过身去。

“——江宗主？”蓝曦臣抬手按住他肩膀，察觉到隔着衣服传来的紧绷，忙移开手，又想挽留，最后改为抓住伞柄上方，看着他不肯转过来的小半张侧脸，“若是魏公子和景仪他们那些言论困扰到你了，我很抱歉。”

“泽芜君不必道歉，”江澄回头并不看向他，话中隐隐压抑着什么，“你是怕我难堪替我解围，我没那么不知好歹。”

“你寻抹额是为我，”蓝曦臣道，“我该感谢你才是。”

“你丢抹额是因我，”江澄回道，“道谢也不必，就当扯平了。”

蓝曦臣见他愈发面色不善语气不快，不解更不愿变成这样，迟疑片刻恳切道：“江宗主，若你对我有何不满，还望你能告知于我。”

“……好，那我问你，”江澄终于抬眼看他，眼底亦涌动着什么，“为何现在才告诉我？从那日至今近一个月，你泽芜君忙到抽不开身，连寄封信的工夫都没有？”

蓝曦臣当真被他问住了。是啊，为何不早说？为何自己毫无主动澄清的意愿？为何在见到对方表现出抵触之前，甚至会觉得，就这样将错就错也……未尝不好？

脑中平地炸开一声惊雷，接着滂沱大雨醍醐灌顶，与伞外的雨声混杂交融，恍惚间竟分不清想象与现实。蓝曦臣兀自愕然震动，又隐约幡然醒悟，他摇摆不定、犹豫不决地吐字道：“……倘若我说，是因为……”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又如何对江澄道出口？

而江澄根本不想听他辩解，冷笑一声：“善意的谎言就免了吧蓝大宗主，你那一句带来的麻烦还嫌不够？江某讲话是不好听，不过比起动听的谎话，还是难听的真话更舒坦些。”

蓝曦臣的脸色也白了几分：“……谎言未必是假意，真话也未必……便是真心。”

江澄脸上最后一丝讥诮也消失了，冰冷下的愤怒汹涌欲出：“你知道我的真心？你以为你很懂我？”

蓝曦臣道：“我以为这些日子以来，确实更了解你一些了……”

江澄怒道：“我不是你弟，不用你了解！”

蓝曦臣道：“我从未把你当作——”

“——那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为何要接近我、扰乱我、闯入我内心？！江澄抑郁，烦闷，暴躁，这个人的种种言行愈来愈令他无所适从——他江晚吟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重建云梦江氏，一个人拉扯金凌长大，一个人挺过煎熬艰难的过去，一个人走到出人傲人的如今。他可怜么？或许。他需要人可怜么？绝不。他不需要谁的同情和施舍，也不稀罕谁的探究和理解，他还得起的决不欠着，如那条抹额；还不起的暂且负着，如这颗金丹。他放下能放下的，背负起必须背负的，他的背后有云梦江氏——他的门人，有金凌——他的家人，唯一的家人——一个魏无羡已经纠葛够了，他不要再来一个蓝曦臣。

江澄手指关节攥得发白，用力欲撤回伞，却被蓝曦臣死死握住——一如先前握住他手腕，而这回他不再妥协，断然松开手退开来，连退数步没入雨中，雨水迅速打湿他的衣、他的发、他的脸，蓝曦臣下意识追近两步，半个江字刚到嘴边，江澄拂袖甩出一道煞气紫电，劈开雨幕也隔开了两人，疾言厉色道：“别过来——！！”

蓝曦臣扼住脚步钉在原地，江澄毅然决然转身离去，任凭冷雨将他浑身淋个湿透。而蓝曦臣的心也被冰冷雨水浇透了般，浸满苦涩，怅然若失。

雨下大了。仿佛再不会停。

Tbc.

>>下篇

Murr&Shylock（爱憎，不知道该打什么tag）的至少90%的ep应该都翻译在这里了。在其他育成地点出现的ep没有收进来，会之后陆续更新。空着的部分就是我还暂时没有看过的（如果有好心人分享请……）。

※ ★★★是我自己擅自决定的在了解我cp意义上的必读度，三星是最高。但并不意味没有星号的ep就不重要了！！！求求你们都看看吧！！！（尖叫）

2020/02/14 更新西国ベネットの酒場地图相关ep

2020/03/02 更新ムル生日卡ep和シャイロック情人节卡ep、两本杂志报道和其他ep

2020/03/28 更新西训(悪戯好きな仮面のエチュード)活动的卡片ep×3，亲爱故事×2

2020/03/29 更新其他育成地点subep×3

2020/04/22 更新学趴罗ムル(SR报酬)、北训シャイロック(SR报酬)目录

2020/09/10 更新5月~9月卡片故事、其他

2020/09/10 更新贤者之书内容

2020/09/10 更新「魔法使いのナイショ話」 西の国

<亲爱故事・贤者之书>

Murr-意地悪な探求者 

Shylock-癖のある友人へ

贤者之书第1~2页

<育成故事>

育成故事-Murr-未開の天文台 ★★★

育成故事-Murr-未開の天文台-ブレイクタイム(1)

育成故事-Murr-未開の天文台-ブレイクタイム(2) ★★★

subep-Murr-ムルの評判 ★

subep-Murr-西の国について ★★

subep-Murr-“大いなる厄災”について ★

subep-Murr-一晩中俺と

subep-Murr-ムルへの印象(1)

subep-Murr-ムルへの印象(2)

subep-Murr-ムルへの印象(3)

subep-Murr-ムルへの印象(4)

subep-Murr-ムルへの印象(5)

subep-Murr-未開の天文台-スポットゆかりの話(1) ★★

subep-Murr-未開の天文台-スポットゆかりの話(2) ★★★

subep-Murr-未開の天文台-スポットの思い出(1) ★

subep-Murr-未開の天文台-スポットの思い出(2) ★

subep-Murr-未開の天文台-スポットの思い出(3) ★★★

subep-Murr-未開の天文台-スポットの印象(1)

subep-Murr-未開の天文台-スポットの印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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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ep-Murr-危険な場所

subep-Rustica-未開の天文台-スポットにいた魔法使い

育成故事-Shylock-ベネットの酒場 ★★★

育成故事-Shylock-ベネットの酒場-ブレイクタイム(1) ★

育成故事-Shylock-ベネットの酒場-ブレイクタイ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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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ep-Shylock-ベネットの酒場-スポットにいた魔法使い 

subep-Shylock-スポットでの発見

subep-Shylock-危険な場所

subep-Shylock-友好の証

subep-Murr-スポットの人々

subep-Rustica-スポットの名物

subep-Rustica-凄腕の交渉術

subep-Shylock-氷の森-穴の中の調達者 ★

subep-Murr-氷の森-スポットの印象(2) ★

subep-Murr-オズの爪痕-スポットでの発見

<SubEp>

subep-Shylock-シャイロックのマナエリア

subep-Shylock-シャイロックのアミュレット

subep-Shylock-シャイロックの得意な魔法

subep-Shylock-秘密のプレゼント

subep-Shylock-シャイロックの家族 ★★★

subep-Shylock-シャイロックの紋章 ★★★

subep-Shylock-眺めるために ★★★

subep-Shylock-友人への想い ★★★

subep-Shylock-噓と微笑み

subep-Shylock-噓と悪戯 ★

subep-Shylock-素敵な夢

subep-Shylock-気分転換

subep-Shylock-感じたこと

subep-Shylock-カクテルの秘密

subep-Shylock-猫への仕掛け ★

subep-Shylock-寿命のグラス ★

subep-Shylock-月明りの下で

subep-Shylock-私とダンスを

subep-Murr-ムルのマナエリア ★★★

subep-Murr-ムルのアミュレット ★

subep-Murr-ムルの得意な魔法

subep-Murr-とびきりのアイテム

subep-Murr-ムルの家族 ★

subep-Murr-ムルの紋章

subep-Murr-シャイロックとの思い出 ★★★

subep-Murr-眠れない夜

subep-Murr-ムルとおままごと

subep-Murr-ムルと空のお散歩

subep-Murr-魔法使い当てゲーム ★★

subep-Murr-研究熱心

subep-Murr-月の秘密

subep-Murr-見習いムル ★

subep-Murr-ムルと休息

subep-Murr-ムルとかくれんぼ

subep-Murr-ムルの役目

subep-Murr-旅行プラン

<CardEp>

常设-Shylock(SSR:刻まれたもの)-ワインに混ぜた甘い蜜 ★★★

常设-Shylock(SSR:刻まれたもの)-刻まれたもの

常设-Shylock(SR:あなたもご一緒に)-世話が焼けますね

常设-Shylock(SR:あなたもご一緒に)-不思議なカクテル

常设-Shylock(SR:月下の秘め事)-一杯いかがです？ ★

常设-Shylock(SR:月下の秘め事)-不真面目な想い ★

常设-Shylock(R:一戦いかがですか？)-予測不可能なお楽しみ

常设-Shylock(R:どこかの誰かのように)-魔性の月明り ★

常设-Murr(SSR:花かけらの波)-かくれんぼの達人

常设-Murr(SSR:花かけらの波)-楽しくて、怖い

常设-Murr(SR:新しい遊び)-これだーれだ！ ★★★

常设-Murr(SR:新しい遊び)-嘘当てゲーム

常设-Murr(SR:追跡開始)-蝶に誘われて

常设-Murr(SR:追跡開始)-おしゃれなもの

常设-Murr(R:真似っこにゃんこ)-疑似猫体験

常设-Murr(R:狙いを定めて)-きらきらの獲物

西国祝祭-Shylock(SSR:彷徨う魂に救済を)-希望の光 ★

西国祝祭-Shylock(SSR:彷徨う魂に救済を)-シャイロックの好きなもの

西国祝祭-Murr(SSR:わくわくのプレゼント)-宝石探索 ★

西国祝祭-Murr(SSR:わくわくのプレゼント)-きらきらの宝石

南国祝祭-Shylock(SR卡片:たゆたう芳香)-それぞれの愛の形 ★★★

南国祝祭-Shylock(SR:たゆたう芳香)-香りを纏って

南国祝祭-Murr(R:きらきらの発見)-全て計算通り！ ★

2020情人节(月夜の城のショコラトリー)-Shylock(SSR:薄暮の微笑は婉然と)-魅惑のプロポーズ大作戦 ★

2020情人节(月夜の城のショコラトリー)-Shylock(SSR:薄暮の微笑は婉然と)-甘味はペテン師

2020生日卡-Murr(SSR:誕生日おめでとう、俺！)-王様は誰だ ★★

2020生日卡-Murr(SSR:誕生日おめでとう、俺！)-1番の願い事は ★

西训(悪戯好きな仮面のエチュード)-Murr(SSR仮面の中で煌めく魔法)-空で見つけた拠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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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训(悪戯好きな仮面のエチュード)-Shylock(Rお手をどうぞ)-余暇の嗜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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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降る空のメモワール-Shylock(SR今宵は大人の味を)-おもてなし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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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托人系列西中央(夢抱く飛行士のバラッド～西の国＆中央の国～)-Shylock(SSRバーテンダーの矜持)-彼に懐くのは

委托人系列西中央(夢抱く飛行士のバラッド～西の国＆中央の国～)-Murr(SSRきみを助けに)-魔法科学の島に星空を

委托人系列西中央(夢抱く飛行士のバラッド～西の国＆中央の国～)-Murr(SSRきみを助けに)-ムルの音楽プレイヤー？

<雑誌記事>

B's-LOG 2020年4月号(2020年2月20日发售) 刊载 Special Short Story -西之国- ★★

魔法使いの約束 都志見文太＆かずまこを によるキャラクターコメント(Shylock&Murr) ★★★

→由于杂志要求所以没有设置完全公开。想看的朋友可以fo我看了之后再unfo。

アニメディア 2020年8月号 連載「魔法使いのナイショ話」第4回 西の国の魔法使い ★★

<其他>

花咲く森に真実の愛を 活动故事爱憎部分翻译 ★★

魔法药的愚人节学paro设定

因为这段时间团队成员的投入工作，再加上发表会上的稳定表现，福永屋宣传部的部长铃木先生对初期有条不紊的工作节奏很是满意。他甚至特意打了通电话，点名夸奖一组。

部长一大早在办公室跟合作方“角力”，烦躁不堪，但接完这通电话倒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笑容满面，甚至要在办公室里施展自己偷偷练习的舞步。

守沢可是知道——他曾路过咨询室时亲眼目睹了部长堪称诡秘的小跳——立刻冲出来制止，并兴高采烈接过话头，自作主张许了大家下班后一起去吃烤肉（当然是部长请客）。

创意部一阵欢呼，引得来送经费确认书的总务科真白君吓了一跳。

高峯躲在电脑屏幕后看着两人一来一往，虽默不作声，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他低头，点开邮件群发的发表会汇报书。

——守沢与铃木先生握手的照片被放在版头，版面很大，毫不吝啬对合作成功的期颐。而他自己则站在年轻的社内之星身后，用眼神追逐着对方，那样坦诚的模样，让高峯自己都吓了一跳。

 

“高峯君，盯着前辈的照片在看什么呢？”

 

“！？我没、没有……”他慌慌张张，下意识反驳，话毕才觉出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嘛怎样都好。”南云抓抓脸颊，“我找你是因为高峯君之前不是提过喜欢伏见老师的作品吗？我昨天去跟展商开碰头会，正巧拿到了这个，你看！”他从身后掏出绘本，“最新的作品，据说还没有印刷出版呢。”

“唔…！”突然被惊喜砸中，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我留着也没用。而且，这个，还挺有意思的，”他翻开绘本，指着其中一个人物笑道，“这个家伙哈哈哈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儿像高峯君？”

“……怎么浑身湿漉漉的？太逊了吧。”高峯闷声委屈道。

“诶是有点儿像呢！”安子神不知鬼不觉也加入对话，顺手分给他们每人一块曲奇，“所以，为什么会变得湿漉漉的？”

“好像设定是雨男……？”

高峯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不会这么巧吧，但还没开口，却被手机嗡嗡的震动打断了。他看到来电显示是安井先生的号码，侧头道了抱歉，起身去外面接听。

 

守沢就是这个时候看到高峯神色凝重地回到办公室的。

 

其实方才跟部长斗嘴时他就在偷偷注意着后辈的情况，盼着这次顺利完成任务能为他日后的继续成长铺路，但却只捉到对方急匆匆走出办公室的衣角；而待他回来后，好像反而更糟了。

守沢心下一沉，走过去谨慎问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前辈，抱歉，下午，我可以请假吗。”

他怔愣半秒，想开口追问，却在看到高峯那犹豫而动摇的模样时缄了口。于是喉头滚动，疑问硬生生吞回肚子。守沢只本能似的抬起手，把几缕挡住对方视线的发丝理好，“好呀。”

 

看着高峯推门而出的背影时，守沢想，自己可能还是需要给他些空间和时间。

就像移植一株植物，过于小心翼翼的呵护反倒成了赘余。他必须足够耐心也足够细心，等待着新天地中新的绽放。

“你们组那小子怎么急匆匆的？”鬼龙坐在工位上，回过头。

“……他之后大概会告诉我原因的。”耐心和心细——但这些恐怕并不是他最擅长的。

 

真正知晓全部是下午开季度大会的时候了。

守沢与鬼龙作为创意部代表出席业务部门的大会，方结束发言，就被迫围观了社长助理与对外部的“世纪大战”。台面上的针锋相对让他对午餐失去了胃口，眼前的水果加餐还剩一半。

“我真的服了，从例会吵到大会。决策层跟德国人谁都不想让步，只有我们跟夹心似的，两边为难。”明明身为对外部门的一员，羽风的语气轻巧得却像个局外人，跟话的内容毫不搭界。

守沢赔了两声干笑。

 

公司其实是个高密度的社会缩影。

不同的部门各司其职，如同造型各异的齿轮相互咬合，保证整体的正常运转。而在背后推动齿轮工作的人，虽大体怀着相似的目标，实际上却各有各的心思，或随和或强势地持着自己一套价值观和行事方法。比如守沢就心如明镜，纵使同样做着对外的业务工作，他和同事也会有所分歧——这是很常见，却不需要过多介意的事情。

 

“听说你们最近倒是挺顺利的？”你看，还有工夫关心别人呢。

的确算是顺利。但不知为何，守沢却眼皮直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好直言道，“不好说。”

“……请问你还是我认识的守沢千秋吗？我刚才看你进门就觉得了，今天是不是有点儿反常？”

 他企图挽回自己形象，却被手机屏幕显示的来自高峯的短信息吸走了注意力：

 

「前辈，抱歉上午没能跟你交代缘由。本来预定下午跟安井先生最后敲定订单数量，但他的小女儿突然住院了，只能改天再议。拖延了工作进度，非常抱歉。」

 

他等到了。

守沢盯着屏幕上这几行字看了许久，突然恍然大悟高峯请假的原因。

想明白的瞬间额角一酸，心被温水浸泡着，胀得满满的；但紧接着却是本能性的担忧，像在看四年前在处理客户问题上摔过跟头的自己，旧电影回放，连带着扯动神经皮肉，跟着痛了起来。但高峯毕竟不是他，守沢这么劝说自己，稍微感到些宽慰与信心。

 

「把医院的名字告诉我吧。」

 

尽力把工作按时完成，守沢婉拒了部长请客的酒局（反正未来还有的是机会盘剥），乘着晚高峰电车来到了城市东边的医院。

出了站台，才觉得终于能顺畅喘息。他抬头看着不同于商业中心高楼林立的空旷景色，步入暮色的天空瑰丽如画，仿佛世间万千奇景的舞台，让他想起台风前片刻的宁静。

他琢磨高峯兴许还没有吃晚餐，便进了便利店买了几个饭团和两罐豆奶。

一手拎一个袋子穿过医院走廊的时候，守沢还有些恍惚，他想他该跟高峯说些什么呢。直到在住院部病房门口看到坐在那儿的本人时，他才发觉，纵使想了一路，自己还是如同在一只迷宫里转向的鼠，找不到出口。

“喏，‘补给品’。”他扔给高峯两个饭团，蛋黄酱虾仁，然后笑道，“可不许嫌弃。”

高峯愣了一下，茫然抬起头——守沢才注意到他眼尾发红，“……又麻烦前辈了。”

“哎呀小事一桩，安井先生是跟咱们整个部门的合作伙伴嘛。”

这话在高峯听来倒显得见外了。

“所以孩子情况还好吗？”

“好像是急性食物中毒，已经及时处理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他双手攥着饭团，低垂着眼睑，试图找点儿话题，“其实前辈你不用特意过来一趟的……毕竟，医院这种地方，稍微会让人感到不太舒服吧。”

对方的温柔此时此刻就像只雏鸟，颤抖着，让人心生怜爱——他本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的。守沢将脑袋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冷静片刻，扭头朝高峯笑了笑，“这样吗。其实我小时候，还挺常来医院的。”

果不其然在后辈的眼中看到一丝复杂的神情。

“你不用觉得说了不合时宜的话，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苦恼似的皱皱鼻子，小孩子模样，“我不过是在想，以前双亲工作忙，只有自己一人在病房里，靠在床上数时针走过的步数，无所事事。所以，小姑娘能有像高峯你这样的人陪着，或许倒是件开心的事情吧。”

他的后辈突然停下了吃饭团的动作，耳尖红了几分。他犹犹豫豫，终于鼓起勇气似的，说着听似驴唇不对马嘴的话，“那，如果是前辈的话，会感到开心吗？”

“当然！”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守沢眯着眼睛笑道，“小时候的我说不定就在等着像高峯你这样的‘英雄’呢。”

——TBC——

守泽前辈喜欢特摄片。 

高峯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这也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毕竟这个人总是喜欢大声嚷嚷自己的这点喜好，大家都听烦了。 

“我每个周末都会为了特摄片早起哦！”守泽前辈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会带着一点小骄傲，“这真的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啊高峯。” 

高峯翠允许每个人都有让自己快乐的事，即便是有些事看起来很幼稚，只是如果前辈不会强迫自己看就好了。 

“呐呐高峯，我们的 唱词都是我看这些特摄片想出来的灵感哦，很帅吧！”前辈对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从不移开放着特摄片的屏幕，有时候高峯翠以为他在自言自语。 

我一点也不觉得帅气啊……高峯翠抱着英雄抱枕在心里道。 

 

守泽前辈喜欢英雄和办英雄游戏。 

这一点和上一点其实很像，比如“我啊，最崇拜英雄了。”这句话他每天都要念上十遍。 

每次给一个后辈进行心理辅导的时候，都是这句话开头。 

“英雄是勇敢的象征，他们愿意为了打败邪恶而奉献自己。”守泽前辈说到这里总是会平静地看向远方，“或许我曾经怀疑过他们的存在，可是我还是崇拜英雄，所以………” 

原本想安慰一下这个难得低沉的人，不过高峯翠在看到他停顿后犹豫了，下一秒那人果然不出自己的所料开始大笑，吓得高峯翠以为自己看到了他背后熊熊燃烧的火焰。 

“哈哈哈哈哈，所以我们流星队就是正义的化身，存在的英雄啊！”那人扭过头，对自己竖起大拇指，“走吧高峯，让我们今天也为了正义燃烧自己吧哈哈哈哈哈哈！” 

我刚刚看到的那个人或许是幻觉吧，高峯翠扶额想。 

 

守泽前辈喜欢炸薯条。 

前辈他讨厌茄子，喜欢炸薯条，像一个挑食的小孩。 

他与守泽前辈一起放学的时间虽然是被强迫的，但他不得不承认两个人去快餐店吃东西的时间还是挺快乐的。十七八岁的男高生难免都会喜欢吃这种不太健康但却味道极佳的食物，只是他对于前辈最喜欢的不是汉堡而是炸薯条。 

“炸薯条很好吃啊，外壳脆脆的，里面又是沙沙的马铃薯，沾上番茄酱完全让人无法抵抗吧！”说着，守泽前辈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一根炸薯条。 

“我还以为前辈这种性格大概会喜欢汉堡这种简单快捷的食物……”高峯翠嘬着可乐闷闷道。 

“那是什么意思啊高峯！”前辈因为要跟自己对话不小心把薯条上的番茄酱沾到了脸上，但是他自己并没有发觉，还在大声地进行自己的薯条论，“虽然汉堡也很好吃，不过果然薯条才是最棒的啊！” 

“前辈。”高峯翠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嗯？怎么了高峯？”那人停了下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番茄酱沾到你脸上了啊。 

原本只要这么说就可以了，可是高峯翠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哪根筋不对，他伸出手，用手指擦掉了前辈脸上的番茄酱。 

“有番茄酱哦。”他向他展示了自己粘着红色的手指。 

两人突然反应出了不对，同时红了耳根，守泽前辈结巴地向他道谢。 

又是一阵沉默以后，守泽前辈笑着开口道：“果然，高峯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不是，只是觉得有点丢脸才帮你的。”他向往常一样为自己找到借口然后迅速撇过头，握着可乐的那只手迅速把吸管塞到嘴里。 

那只手已经擦干净了，但是刚刚碰到前辈面颊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上面，他看着那一处，好不容易降下去温度的脸又发烫。 

炸薯条…或许也不错。 

 

守泽前辈喜欢运动。 

如果不是运动完一身汗臭味来抱自己的话，这点也没什么不好。 

高峯翠想了想，将汗臭味重点圈出来。 

 

守泽前辈喜欢逞强。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哭，高峯翠会以为前辈真的是个不会伤心的人。 

守泽前辈喜欢小孩子。 

守泽前辈喜欢晴天。 

………… 

守泽前辈喜欢流星队。 

即便是他说组合是踏板，高峯翠也依然相信这个愿意为了组合跑来跑去的队长肯定是爱着流星队的。 

 

那…守泽前辈喜欢高峯翠……吗？ 

 

高峯翠有一个吉祥物封面的笔记本，上面记了很多吉祥物相关的东西，比如草莓鼠的喜好和毛巾英雄的发售日期等等，也记了有关周围的事，比如流星队的唱词、队员的生日和电话，还有守泽前辈的喜好。 

他不知道自己记最后一项的意义是什么，有的时候他甚至不需要打开笔记本，都能讲出这一段内容。 

他喜欢前辈，尽管一开始他并不想承认。 

前辈的每一条他都工整地记在那个笔记本里，每次当笔尖划过精致的印刷图案时，高峯翠都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忧郁。 

仅仅只是写下来，却不敢告诉他，是不是那个人毕业了自己都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呢？他想。 

高峯翠在等，等自己有一天有勇气去告白，结果等到了前辈的毕业礼。 

“翠为什么不找千秋写留言呢？”为鱼添上最后一笔，深海前辈礼貌地喝上笔记本将它递给高峯翠，“千秋会很开心哦，如果翠找他的话。” 

会吗…高峯翠无言地皱了眉头。 

“翠，”高峯翠总觉得深海前辈那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千秋对你一直都很坦率哦，所以在毕业前，翠也坦率一次吧，pukapuka～” 

“……谢谢前辈。”高峯翠生硬地道谢，转身小跑到一边，翻开笔记本的空白页，盯着上面的图案开始发愣。 

“高峯！”熟悉的声音惊得他连忙合上笔记本，转身时将笔记本藏到了身后。 

“守泽前辈……”他喊了那人。 

“高峯，怎么在这边一个人，大家都在那边玩啊！”前辈的笑脸上沾满了奶油，不过这也不影响高峯翠捕捉到他眼角的点点泪水。 

“那边很快乐的，高峯再不去说不定就看不到濑名跳舞……” 

“前辈。”高峯翠打断他。 

“诶？”前辈停下来看着他。 

“前辈在上面留言吧。”高峯翠终于鼓起勇气把笔记本递到了守泽前辈的面前。 

“为什么，这不是高峯很喜欢的吉祥物笔记本吗？”那人很是惊讶。 

“大家都有写哦，”高峯翠紧张地讲话，“如果前辈不写的话，就不拿给你写了。”说完，作势要把笔记本收回。 

“我写！”前辈突然很着急地拦住他。 

守泽前辈接过来，后辈已经为他翻好了页，旁边那页是流星队其他成员的涂鸦和话。 

高峯翠不知道自己在害怕还是在害羞，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看着守泽前辈写东西，于是他指了指那边道：“我去找仙石君他们了，前辈写完一会儿那给我吧！”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就跑开了。 

守泽前辈看着后背的背影，心里不禁觉得他奇怪，他找了个衣服左下，把笔记本摊在自己的腿上，正当他要拔下笔盖开始写时，笔记本的书页被风刮起，一张又一张地往前面翻去。 

“前辈喜欢特摄”“前辈喜欢小孩”“前辈喜欢炸薯条”“前辈不喜欢茄子”……最后停在了“前辈喜欢我吗？”。 

“什么啊高峯……”守泽前辈心里突然一阵温暖，他看着这一行字，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来，“怎么办啊，我不小心看到后辈的秘密了啊…”说着，他眼角的泪彻底涌了出来。 

他重新翻回那一页，在上面认真地留下一行字。 

…… 

“高峯！” 

高峯翠知道，是那个人，他转身就看见他把笔记本递给自己。 

“前辈，写完了吗？”高峯翠接了过来。 

“当然，高峯可要认真看我的留言哦！”前辈又开始大笑，他听到有人喊他，便拍了拍高峯翠的肩，然后转身跑走。 

“什么啊…不会是什么英雄格言吧…那真的是一点也不想……” 

高峯翠翻到那一页的时候以为自己在梦里，或者是谁给自己开了个玩笑，他的自言自语都因为这一行字而不能继续。 

“守泽千秋喜欢高峯翠” 

前辈板正的字落在这页的中间，高峯翠将手指抚摸上去，确认笔在纸上留下的浅浅凹槽是真实的存在。 

“前辈！”他合上笔记本，冲着那个人的方向用从未有过地音量喊道，“守泽前辈！” 

那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看向自己，笑得灿烂。

———————END

很莫名其妙的一个短篇，没头没尾没波折，单纯是因为我给苍老师找的那个屏风邮费死贵而突然想写的（……）

很久没写东西真的会生……

想着或许也没人看就发了，不敢at苍老师，怕是这是一种惊吓

本来每个点都有一个事件，后来觉得够了，给自己以后的流水账留点东西吧。

结尾，没有结尾，笑得灿烂就当他俩在一起了（。） 

慢节奏翠千短篇 嘿嘿祝大家19年新年快乐！！！！！跨年啦——

忧郁恶作剧撩人翠x装傻热血男木头秋

以上——go

1.

恶作剧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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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峯翠找到了一个可以治他前辈的方法。

高峯翠是梦之咲的一年生，填错志愿之后懒得修改，居然顺利进入偶像科，当他想混过高中三年的时候，一个叫做守沢千秋的三年生冲进他所在的班级，跑到他面前。

于是悠哉悠哉的人生结束了，这位守沢前辈拉他进了流星队，还有篮球部，开始噩梦一样的练习。

“只是这张脸好看而已……徒有外表，他们总有一天我放弃我的。”高峯翠在无数次累倒后劝慰自己，而对自己“关爱有加”的前辈，每天喊着意味不明的台词，鼓励他“Green!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好想打他一顿出气。

某天高峯翠突然找到了可以“治”前辈的方法。

那天照旧练习完毕，守沢千秋每个人抱过来表示赞许鼓励，过分的肢体接触是他的个人习惯，抱到高峯翠的时候，发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开，而是回抱回去。

“怎么了怎么了Green？今天的工作是不是太繁重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

“嗯……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苛刻要求你们了？”

其实守沢千秋也没有很严厉，只是高峯翠实在太累，坐在地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而他平常喜欢抱着吉祥物睡觉，干脆把前辈当人形抱枕了。

事情的结果是守沢千秋自我检讨了半小时，说到慷慨激昂的时候把高峯翠吵醒了，两个人才结束拥抱。

高峯翠睁眼的时候发现守沢前辈的脸有点红，可能是错觉吧？他明明脸比城墙厚，不管是大型演出还是日常都能随口讲出羞耻的英雄登场台词，不过刚刚靠得很近，明显能感受到温度。

那……戳穿他会怎么样。

“守沢前辈你脸红了。”

“咦……咦？没有吧……应该是练习室的温度太高了哈哈哈！”

“明明就脸红了，撒谎可不是好习惯喔。”

“唔……这个…只是太热了，而且高峯那么美型，脸红是自然的。”

正在喝水的队友纷纷转过脑袋来，“千秋，是有些『脸红』呢，我去开窗。”

“那个……今、今天的练习先到这里吧，大家解散！”

“好～”

真好玩。

感觉疲劳扫去了一半，原来捉弄前辈这么有趣，高峯翠回家仰躺在床上笑着，双手紧紧揽着吉祥物。

英雄对恶作剧最没办法。

高峯翠发现对前辈恶作剧很有趣，比如故意夸他。

“前辈今天很精神啊。”

“是嘛！因为今天要部活☆”

守沢前辈笑着晃晃脑袋。

“为什么手指要绑上绷带呢？”

他说是打篮球的习惯。

“前辈的手指很好看，缠起来有点可惜。”

高峯翠牵起他的手拉到胸口。

夸到第二句的时候，守沢千秋会说。

“怎么了？迷上我的话会受伤哦☆”之类的话。

“是吗，不过有人说过前辈很可爱吗？看起来像初中生。”

“诶……？”

高峯翠满意地看着前辈慢慢低头。

“高、高峯那么美型，追求的人很多吧。”

“……我不这么觉得，守沢前辈经常会收到表白吧？”

“这个……喔马上要开始篮球队的训练了，高峯快去换衣服吧☆”

前辈切换话题的方式很僵硬，拼命掩饰自己的情绪，真是太有趣了。

“不愧是我的明星啊～今天也在闪闪发光☆”守沢千秋紧紧抱住明星昴流。

对方无奈叹气，“小千前辈也是一如既往地恶心啊。”

部员们热身完开始组队攻防交替，守沢前辈打篮球的样子像舞台上一样，作为流星红不断闪耀自己的光。

高峯翠抱着球休息，最后一个灌篮本该轻松完成，不过守沢千秋起跳的时候没稳住中心，险些摔下来，还好最后只是崴了一下。

“小千前辈要小心啊，快吓死我了。”明星昴流准备扶他去医务室。

高峯翠把毛巾放到一边站起来，大步走到守沢千秋面前。

“不好意思啊，哈哈哈我有些大意了，今天的部活暂停一次，衣更在学生会忙，高峯就先回……”

高峯翠没等守沢千秋说完，就把他打横抱起来。

明星昴流有些震惊，“诶诶这是？？”

“等……高峯？”

“伤患就先别说话了，快点到保健室比较好吧。”

看着前辈乖乖闭嘴心里说不上的愉悦。

“把手放在我肩膀上，这样我抱起来轻松一点。”

守沢千秋便把手搭着，绕脖子圈好。

“谢谢啦☆没想到高峯也有关心我的时候，我很高兴喔！！非常感……”

高峯翠忽然笑起来，“守沢前辈，我要开始冲刺咯——”

然后跑出了800米测试的速度，期间引来走廊中无数惊讶的目光。

谁都没见过高峯翠能跑那么快。

谁都没见过守沢千秋被公主抱。

一时竟成了全校热烈讨论的话题，流星队里有个对三年生很盐的一年级帅哥这已经是众所周知，而反转来得措手不及。

一年级忧郁盐系帅哥焦急奔走为哪般！

惊天新闻，三年生守沢千秋被公主抱！

这样的标题无疑冲上梦之咲校园热门话题，附带小视频和一串拍糊的照片，画面中高峯翠满脸笑容，而他抱着的前辈热情地跟大家挥手……

高峯翠拿着手机，看着看着把自己狠狠摔进床里。

好像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啊，原本就是想恶作剧看看守沢前辈窘迫的样子。

好忧郁，好想死，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引人瞩目的事。

第二天果不其然队员们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高峯翠。

“请……不要再这样看着我。”

仙石忍低头沉思装，“翠君是不是被外星人抓走了？”

“可能是被改造了吧。”南云铁虎小声回答仙石忍。

“你们听我说……”高峯翠欲哭无泪。

“我前几天还听到翠君说队长很可爱……”

“真是糟糕的情况是也！”

“要不要问问翠君本人？”

原本热烈讨论的两个人看向高峯翠这边。

今天也是想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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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日更！大家新年快乐☆☆☆哈哈哈19年也是暴打hekk吐追忆的一年！！！

跟风网易云音乐。

*

这一年，你叹气了2643次，

拒绝了各种邀请439次，

这些邀请中有426次来自于同一个人。

为此，你嫌他麻烦346次，

让他不要再缠你105次，

骂他听不懂人话71次，

结果是，被他强行拥抱了183次，

被他加油打气2644次，

被他硬拽去参加了全部34次的篮球部活动，102次的组合排练。

他身上的味道污染了7个你心爱的吉祥物抱枕。

所以你后来放弃了。

他不请自来地跑到你房间里5次，是你自己爸妈热情地放进来的，因为他们似乎把他更当亲儿子。

他来楼下接你上学133次，

其中，你被迫晨练了102次，

自愿晨练了1次。

你参加了21次大型小型林林总总的演唱会，忽然发现自己对当偶像这件事可能真的有点潜质。你的唱歌和舞蹈越来越自信了，面对粉丝开始自然地就笑起来，竟然得到了许多的尖叫。

有一次，你无意间发现你有了自己独立的后援会。

篮球部的最后一次活动，也许对你来说是最特别的一天。

你度过了最欢乐的一场告别仪式，

却在结束后空无一人的体育馆，

第一次看见他哭泣，

你在门口犹豫许久，

最后还是悄悄离开。

这一天你睡的很晚，

4时52分还抱着流星队的吉祥物。

那一刻你在听着《heroes》。

还记得房间角落的团子沙发吗？

你曾经很喜欢窝在那里一整天，

但最近似乎把那里遗忘了。

这一年，在你收藏的吉祥物里，

有1件是他送给你的。

是一件没有来量过你的尺寸，却精准地适合你身材的橙色面硝玩偶装。

你也有送给他过一件吉祥物，

是他在过生日时候开心得跑来跑去，把身上的条幅弄坏了，你把自己最喜欢的吉祥物吧唧别在了他的身上。

你也从他那里收到过一件生日礼物，

是一部特摄片。

因为这个礼物过于不懂人心，你生气地把它束之高阁。

放在了房间里展示柜的最上面一层，

每次写作业时抬头都能看见它。

除此之外，你还有从他那里收到过很多东西。

是只言片语承受不住的东西。

这年从春天到冬天再到春天，

你收获了一个用一生恩情都偿还不尽的前辈。

今后的时光，

他毕业了。

这一年，你一共加入了1个社团和1个组合。

这个社团的部长是守泽千秋。

这个组合的队长是守泽千秋。

说是要道歉，高峯还当真在午休的天台等了三天守沢，却奈何皆是无获而归。就连在教学楼四层路过特设班，也没能发现对方的踪影（反到被其他鸟人围观一番）。

直到这时，高峯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守沢的每次相遇不过都是场由对方所主导的偶然；一旦鸟人消失不见，他就变得极为被动，徒然牵着一根风筝绳。

说没有挫败感是骗人的，但坚持下去也没有任何理由可言。

 

高峯在这周第四次沿着安全逃生梯往天台爬的时候下定决心，如果今天依旧寻不到守沢，那他就会放弃——其实四天的坚持对他来讲已经出乎意料了。

结果，没料到真的发现有谁坐在角落的阴影中，用羽翼作遮挡。约莫是在小憩。

高峯下意识扬声叫了一句：“前辈你……”

结果话还没说完，定睛却发现自己认错人了。

如果说守沢的翅膀是火焰似的跃动的红，那眼前这人的则像烧得滚烫的铁，极热和极冷相融，最终形成坚硬的盾。

高峯尴尬地把话咽进肚子，一阵消化不良。

“你叫我吗？”被打扰午休的人回过头，起床气还未消似的，眉头紧皱——后来高峯才得知眼前这人正是南云所崇拜的鬼龙前辈，但当时他太窘迫了，早把亲友这点儿心思忘到了九霄云外。

“……不、不好意思，我认、认错人了。”

“找鸟人？”

“……对。”

那人醒醒神，表情柔和些许，声音还是依旧低沉，“你把我跟守沢搞混了吧。”

“诶？”

“特设班的所有鸟人里，只有我俩的翅膀是赤色的。”

他不知接着说什么，指头揪着线衣袖口。

“你找他有急事儿吗？”

“……谈不上。”只是想道歉而已，他想。

“这样。”对方活动活动肩膀，站起身——高峯发现他比守沢要高、要强壮许多，是只真正的鹰。“如果你想找他的话，可以试试医务室。”

难不成逃课？

高峯回忆起在学校第一次见到守沢时，对方给他的“建议”。可后来想想，那家伙一副说教模样实在不像会逃课的人。

鬼龙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把翅膀敛回身后，兀的开口问道：“守沢是你的鸟人吗？”

这个问题如此突然而诡异，吓得本还在开小差的高峯差点发出怪叫，“……哈？没…前辈请不要说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而鬼龙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忽略了自己的手足无措，只沉思了一阵，“不过守沢…即便在鸟人当中也有点儿奇怪。你要多注意呀。”话毕对方还难得笑了笑，实在是弄得高峯满头雾水。

 

“有点儿奇怪？”

 

“……那个人是这样讲的。”

社团活动前，高峯把午休时的见闻跟唯二知情者南云和日向讲了。两人本打算去参加社团活动或找自家弟弟，结果听了都好奇起来，于是便在草坪上寻了块地方，打算一解谜题。

“原话是什么？”

高峯突然有些心累。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赶快回家、钻进被窝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忘记所有在天台发生的事情，没准等他睁眼醒来，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本是没有鸟人的。但他不能，他只是抱着双腿，坐在暖烘烘的草地上，接受别人的好奇，“……即便在鸟人当中也有点儿奇怪。”

“‘有点儿奇怪’……如果想要说一个人奇怪的话，普通说就好了吧？”

“但是大将在这里限定了‘鸟人’。”

怎么铁虎君也要跟着凑热闹？“……没必要这样咬文嚼字吧。”

日向托腮思考了一会儿，他总是能有些奇妙的想法，听上去天马行空，实则洞悉万千，“我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南云鼓励道。

“高峯君说过觉得没人情愿成为鸟人对吧？”

“……是说过。”

“正常去考虑，的确如此。成为鸟人能得到的：一双翅膀和额外的关注，而这种关注还常常是非善意的。务实地想，这两样东西有什么用呢？”日向目视前方，喃喃道，“是，有了翅膀是可以飞翔，但大家现在住在城市又不是森林草原，可以乘坐电车和新干线，在这些有限且狭小的空间里，翅膀反而会成为累赘。”他伸手指着在操场上驰骋的足球部成员，“你看这里，人类、人类，以及人类。”

 

的确如此。

为了适应飞行，鸟人的骨骼会在异变过程中逐渐轻巧，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脆弱，因此他们无法承受长时间的陆地运动；而助他们翱翔天际的翅膀到了地面也不过只是羽毛被子罢了；在现代生活中，他们或许早就在人的意识中被“淘汰”了——这些都是高峯心知肚明的。只是不知为何，一旦想到那些真实存在的鸟人们，对于“人类”这两个字的强调，此刻在他听来却变得异常刺耳。

 

“可你也说了，这些都只是‘正常去考虑’而已对吧？”

方才发表“长演说”的人笑了，“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他突然做了个深呼吸，好像要分享什么重大发现，“没准儿有人不这样认为，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奇怪’的人啊！”

“……什么意思？”

“你们小时候有没有看过那个有名的系列节目？做鸟人专访的。”

南云举起手，“啊，我看过。”

“那你还记得曾经有个英国的女性鸟人连续飞了两千英里直到最终双翼失控掉进了海里？”

“我知道，那个创下最远飞行记录的鸟人吧。”

“等等，跟这个人有什么关系？”高峯有点儿跟不上思路。

“接着听我说嘛！”日向佯装生气，“落海前，有记者曾采访她，说很多鸟人为了保持与社会的联系、为了所爱的人而选择留在地面上，放弃飞行。‘而你为什么要一直飞翔呢？’”

南云恍然大悟，越过自己跟日向对视了一眼，齐声道：

 

——“因为我是鸟人，也是飞人。”

 

“没错就是这句！”日向笑得畅快淋漓，“怎么样？是不是很酷？”

高峯手心发汗，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想法豁然开朗，当他却不敢去承认。“……什么酷不酷的，一点儿都不酷。”

“我大概明白了，就算鸟人当中也的确有与众不同的奇怪之人。”南云皱了皱鼻子，“但守沢前辈是怎么个奇怪法儿呢？”

话毕，高峯才发现两人都齐齐看向了自己。今天真的有够莫名其妙？他生闷气，

 

“……我怎么知道他。”

 

把南云送到道场之后，隶属回家部的高峯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走廊里愣了会儿神儿。最后的铃声打响，他知道只要自己沿着这条路往前，尽头就是校医务室。

午休在天台上听到的那番话还在脑子里潮涨潮落，他却只身一人站在其中，不知所措。

等到会过神，已经站在了门口。

临近傍晚，医务室被太阳丢在了角落。室内的几张床四周挂着床帏，经微风一拂，像在海底游弋的几尾轻巧的鱼。

高峯探身进去，不小心碰到门口的铁架。纺纱后有个模糊的身影因此颤了一下。他担心自己的无故造访打扰到人，赶紧轻声道，“……不好意思。”

“佐贺美老师你去拿件备用体操服也花太长时间了吧？不会偷偷跑去抽…烟……高峯？”

像是云开见日，昏暗房间里漾起一轮光晕，而鸟人就坐在那儿，近在咫尺。

仅仅被对方注视着，高峯就像被抓个现行，浑身僵硬也不知道手往哪儿放，慌乱之中把铁架子彻底碰到，绷带海绵散了一地。

“哎呀呀——没想到你还怪冒失。”守沢苦笑，“不过我现在没办法帮你，不好意思。”他举起被绷带缠绕的胳膊，呲牙咧嘴——纺纱被拉开，高峯才注意到鸟人此刻赤裸着上半身，手臂绑着绷带，脸上也贴了个OK绷。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该说些什么的。

疑问也好、关心也罢，甚至原本计划好的道歉，情绪应当找个出口，变成语言，传达给对方。可是他却做不到，有太多复杂的、旁的东西变成路障，让他的情绪迷了路，只能在自己的肚子里一圈圈徘徊。

 

“高峯你不舒服吗？”

结果倒是对方先问了。他眨着圆眼睛，少年的真挚点亮了迷宫的出口。

高峯一时凝噎，赶紧找了个借口搪塞，“……胃不太舒服。”

“那快过来这里躺着。”守沢用他尚能活动的手指着张床，又扔过来一个枕头，“唔姆，抱着这个，压着胃会舒服些。”

高峯像个刚涂上润滑油的铁皮人，甚至有些滑稽地走过去。他注意到医务室的角落后面穿衣镜——方才的光晕就是因它反射而来。

镜子里映着两个人：一个真正的伤者；一个佯装的病患——多么怪异啊。

高峯觉得自己需要在这两者间建立起什么联系，他鼓足勇气，终于问道：“前辈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鸟人想也没想，“高峯这是在关心我吗？”他嘻嘻笑道，“练习飞行不小心摔伤的。不要紧。”

“练习飞行？”

“是啊，毕竟我成为鸟人还不过两年，还是需要练习的。”

高峯有些难以理解似的问道：“……为什么要练习呢？”

被问的人一脸理所当然，“成为鸟人的话，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究竟可以飞多远吗？既然想知道，就要练习，为了将来最长最远的一次飞行。”

“……就算坠进海里？”

“嗯？什么？”

“没什么。”高峯感到一种难捱的心痛，因为预感应验，因为就算自己跟守沢不过两面之交，他也能知道这就是他。但是他此刻只能紧紧抱着怀里的枕头。

守沢闲来无事，继续絮絮叨叨，“你知道吗高峯，学校里很少有人类会像你这样主动跟我说话。人类，这么说还真有点儿奇怪，哈哈。”

高峯闷闷不乐，心想谁主动跟你说话了？明明是你搭话在先。

“机会难得，你要不要试着摸一下？”守沢突然背过身，扭过头来笑道，仿佛不经意的一个提案，说得轻巧极了。

“……摸…什么？”他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住。

“……还能是什么？翅膀啊！”看呆子的神情，脸却红了。

搞什么？为什么要脸红啊？太奇怪了吧。

高峯虽这样抱怨，却莫名也跟着耳朵、脸颊发烫。于是他只能默默用线衣袖子胡乱擦着，结果越擦越红，甚至发疼起来。他恼羞成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站起身，自暴自弃似的坐到守沢所在的那张病床上。

始作俑者倒是噗嗤笑了出来。

他低下头，轻轻抖了抖翅膀，约莫是顾忌着医务室的一众纱纺帘子，只将其展开了三分之二，脸上大义凛然，动作倒像是受惊的鸟儿在试探。

 

高峯三番犹豫，终于伸出了手。

——鸟人的羽毛比想象当中要柔软几分。

这是大脑最初接收到的信号。紧接着，这信号仿佛拥有生命力一般，随着守沢的呼吸，如四散的火花，在层叠如织的羽毛间跳跃，在高峯的头脑里横冲直撞。他好似触摸到一团火焰，那么温暖、那么炙热，隆冬腊月的救命稻草，苍茫大海中的一盏明灯。

之后他也常想起这个午后的事情——每每只觉得自己鲁莽得厉害。十几岁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依仗着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就这样冒失地徜徉在鸟人藏在翎羽下的世界。但那个时候，他真的没心思顾虑其他旁的，满心只觉得美——不管是烈火灼烧过的灵魂还是本不属于人类的羽翼，都是那样的无畏而自由。

再然后，他就发现了那条藏在右侧翅膀根部的疤痕，就像盘亘在卵石上的蜥蜴，突兀极了。他禁不住触碰了一下，激得鸟人一抖。

“对、对不起……我……”

守沢尴尬地清清嗓子，“…你不用在意，我就是、就是…时间太久了，我自己甚至都忘掉这条疤的的存在了。”

“……”

高峯其实是想问的，关于这条疤痕的成因，但他却张不开口，不是因为它的丑陋让他避而不谈，恰恰相反，这条横亘在守沢背上的疤隐秘却生机勃勃，剥掉了鸟人独有的神秘，让对方变得平凡而因此触手可及。

但这种触手可及的方式却显得有些残忍。

 

“高峯你在害怕吗？”

 

被这样问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完全不受控制。

他惶恐之中抬起头，发现守沢虽笑着，侧脸却很是陌生。对方的眉眼舒展开又低垂着，神情看上去那样平静，甚至落寞。他见了，心里莫名难受，却说不出来任何辩解的话；更甚者，他其实觉得自己被说中了，像内心被一把柔软的刀剜开条口子。

这一问题、这一刺，双方都感受到了疼痛。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把刀子悬而未决了太久，迟早要扎进来、扎进他们两人的心里。

 

高峯兀的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觉得曾经和守沢的相遇是一场噩梦呢？

是闯入午夜黑暗的不速之客让他因此畏怯吗，或许不是；那晚，他看到的不过一只遍体鳞伤的自由鸟罢了。他是因为感同身受到那份异变所带来的痛苦，因为发自心底的不忍，也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被山洪般涌来的悔恨与自责所淹没。

那个时候，他站在房间里，隔着一扇窗看界外的鸟人；与此同时，他也在玻璃上也看到了“鸟笼”里的自己——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个隐秘的声音一直在叫嚣着，想要冲破禁锢，一展羽翼。

 

而这些都让他真真切切感到了恐惧和后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