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芥敦】一处风雪两白头(1)
*魔幻中式古风架空 剑侠情缘叁基本设定 应该算一种很拉胯的古偶+武侠
*Warning:主角原作文豪野犬芥川龙之介/中岛敦 (左右位有意义)明教芥x万花(双性)敦
引用剑三的基本设定 作者是云玩家细节考究错误不细致还请原谅 会有大量私设与原创人物 与游戏和原作本身无关 架空魔幻古风!架空魔幻古风!架空魔幻古风!瞎编乱造!切勿深究!剧情情节逻辑不严漏洞百出还请忽略……
*第一次试着开这么大的坑 边写边琢磨的状态 阅读中违和感较重或不适请及时退出……
*角色属于原作 雷霆霹雳式的ooc属于我......
*魔幻中式古风架空 剑侠情缘叁基本设定 应该算一种很拉胯的古偶+武侠
*Warning:主角原作文豪野犬芥川龙之介/中岛敦 (左右位有意义)明教芥x万花(双性)敦
引用剑三的基本设定 作者是云玩家细节考究错误不细致还请原谅 会有大量私设与原创人物 与游戏和原作本身无关 架空魔幻古风!架空魔幻古风!架空魔幻古风!瞎编乱造!切勿深究!剧情情节逻辑不严漏洞百出还请忽略……
*第一次试着开这么大的坑 边写边琢磨的状态 阅读中违和感较重或不适请及时退出……
*角色属于原作 雷霆霹雳式的ooc属于我
章一:再别大漠
白沙大漠玉笛吹,一去三生渐忘谁。日月同辉出乱世,光明圣火盼东归。此诗自明教西迁百年以来,圣墓山上下千百明教弟子,皆耳熟能详。光明顶坐拥两海怀抱,东名死亡西唤不归,放眼幽幽荒漠,可见金玉楼宇火光耀耀,长明不熄。这是当地人的朝圣宝地,一个暂且称为故乡的地方。告别中原,西出玉门关,顺丝绸之路而行,他不知第几次随着小商队到遥远绿洲歇脚,再往北下。沙丘连绵大大小小,烈日灼心,远眺明尊塑像,依旧宁静祥和地镶嵌在山腰,大小风沙侵蚀光阴数十载,轮廓沧桑,只是细沙黏进眼眶,早已看不清了。
芥川龙之介摘下面巾,不住猛咳了一阵,在中原养好的肺疾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又有复发的趋势。但看前方,喜不胜收,取了最后半满的水壶畅饮,还有些顺便倒进手心抹了抹脸。穿行沙漠,停停歇歇,两周有余,这般如同苦行僧的日子终于见到底。芥川不免归心似箭,夹紧驼肚,厚实驼掌慢悠悠地踩进沙地,那颇有规律的一串脚印,歪歪斜斜,还是会被风掩个干净。
而这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银手里捧着衣服,远远地望见芥川孤零零的背影,湖中心那几人长的小岛是兄长得闲就时不时去坐坐的风水宝地。往生涧一潭泉水深不见底,微波荡漾,黄昏下金蛇万道,黑夜又会将它染成水晶的颜色,蓝中透紫,其色瑰丽而纯澈,富有魅惑性。它是圣墓山旁多情的眼,风沙吹不跑它,烈阳晒不焦它,性质奇异的草木环湖而长,郁郁葱葱。银垂眸看了看浮游在浅滩湖水中的细软草叶,向旁边的农户要了艘船,小桨带水,将她轻轻地送了去。芥川闻声侧目,木木然的脸扯起嘴角笑了笑,两人用扶桑方言聊了起来:
“怎么不先叫一声在下。你明知道我可以把你抱过来的。”
“比起每次跑轻功都带着我,兄长还不如教教我你这本领。”银怀里搂着衣服,抓着芥川小臂上了岛。“不知道为什么,这踏水而行的功夫我总是学不明白。”
“就是个图方便的功夫罢了,实在要学,今晚就在这里试试也无妨。”芥川拍拍身旁的草地,示意胞妹坐下来。银笑了笑,将手中白袍塞到芥川怀里,捻起铜饰叮铃作响的红裙照做。服服帖帖地顺着长草而跪:“下次吧,教主好像有事要和你说呢。整座山都寻不到你,我想你大半是在这里待着,果不出所料。”
芥川抖开长袍,胞妹手艺灵巧,将已有年岁的明教校服有磨损破损之处一一缝补得与原样无二,还在上面用金丝银线绣了不少装饰,并不赘余,反而更显精致华贵,男人抿唇不语,指尖轻抚领口的火焰标志,看出材料所用价值不菲,皱了皱眉:“你哪来的这东西,怎么还用我衣服上来了。”
“广津前辈先前去波斯做交易时带回来的,一些布匹丝线珍珠翠玉尽数装在一个小盒子里,算送给我了。我还正愁没处用。”银抬眼察言观色,芥川眉头紧锁,玉颊微瘦,被垂下来的黑发遮挡大半,小心翼翼地将衣服叠好放进胸前口袋。“好,真是麻烦你了。但下次不必这么破费。”他理了理耳边鬓发,将其压在脑后,高竖而粗厚的马尾自肩膀分成两缕,乌黑浓亮,围住了脖子,末梢一片雪色,与耳发尾无异。银探身瞧了瞧他的脸,拿出自己麦色的胳膊和芥川堪堪露出来的手背靠在一起,更衬男人肤色之雪白,这在大漠可太罕见。小银弯弯眼笑道:“兄长又白了回去呢。”
”是吗?不过在下明明才穿过了沙漠,身上原先都被晒伤好几处了。“
“什么叫才?去镖局都是上星期的事了。你不知道教里的师妹有多羡慕你,可惜你从来也不瞧瞧她们。”
芥川读了她话里的意思,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摇头似不解状,不发一言。银拍拍他的手腕,两对几乎一样的墨黑眸子撞到一起:“从方才你便愁容满面的,心里是有什么要说的么。”
“在下此次前去中原,见识良多。”他沉吟片刻,十八岁第三次离教,这一走便是两年之久,他在那四季分明的土地上过了两个诞辰,十六岁那年,春风习习细雨缠绵,扬州瘦西湖畔雨幕蒙蒙,七秀坊碧瓦飞甍,飞檐翘脊,粉纱弥漫。太宰长衣青翠,玉冠垂发,眉眼戏谑,一把跳舞用的花剑抵在自己脖间刻下血线几条,芥川闭眼似不愿再回忆般,“那是我甚少遇见的高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之高的造诣。实属罕见。他教在下红尘一脉的心法武技,正是我这几月以来一直在琢磨的东西,奈何在下实在愚钝,太可惜,到现如今似乎也无法如他一样畅快参透地人心半点。每每细想下来,总是疑惑不解。”
“哥哥这是悟错了吧,不谈人心,有些东西就是很显而易见啊。就比如方才我说的几位师妹们,明明是倾心于你的意思,何来疑惑呢。”
“在下只是不解男女之情,那无非就是累赘。”芥川淡淡道。
“你待人向来过于防备生疏,”言此,银喉头一滚,想了想,嗓音沉了下去,“也许那位高手向你传授那什么……红尘心法,嗯……我想也不无道理。”
一阵狂风急过,打下岛心小树上叶瓣数片,窸窸窣窣地落到二人肩头,银悄悄地抖了起来。芥川信手拈花,递到人中,浓紫而泛芳香,无来由地想着这会不会是哪个人的眼。抬眼望这大漠沙如雪,白日热融了眼,夜晚寒透了骨,怕银着了凉,他扶起胞妹,瞥了一眼船上系着的麻绳,另一头直到那人户家门前的木桩上,低声一句小心了。银识趣地环住他的肩背,芥川一手牢牢抱住胞妹的腰,纵身而去,脚下如踏飞燕,步步于湖面留下一圈圆弧状的涟漪,水花轻溅罗裙,点点湿渍如血暗红。踏至地面那人也不停,施展轻功踩着山石,疾奔直上光明顶。身形有如鬼魅。
圣墓山之高,芥川爬至山顶也不过一炷香时间,教主阳拓出了殿,闻风中响动,早早来到光明顶的圆台前等着。今晚正是月满,偌大一轮圆玉与璀璨星河在这片沙漠同时同刻而生,阳拓抬手抚胡,笑眯眯地听着那脚步声愈发地逼近自己,看也不看便问了还在调整呼吸的青年一句:“芥川君,你且告诉我,在中原可有见过这般景象么。”
黑发青年微微作揖,实话实说:“在下不曾。”
阳拓转过身,抬手示意:“我也不曾。但我教百年来的总坛却能有如此不合常理的绮丽景象,这一切看来或许算天定。天将降大任于我教罢!也不枉第一任教主陆危楼能有如此雄心壮志,有望一统中原武林。只是现在这局势,于我教,如天方夜谭一般啊。”
芥川不语,腰背竖直。面前的中年人乃明教现第五任教主,现光明右使阳盖力的独子。人过不惑,头发胡子便已半白,驼鼻高耸,五官深邃,性子却不如长相那般刻薄无情。蓝色瞳孔来自于半波斯人血统,一眼长了白翳,一身黑白长袍,露出血红内衬。他开口音量不大,话语却能回荡整座圣殿,可见其内力深厚。芥川很久不曾与这位师父交谈了,教主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十四年前将芥川兄妹从中原战场一路带回圣墓山,一直将他二人视如己出。阳拓知道这孩子在自己面前素来少语,毕恭毕敬,不免生分。也不打算和他再话闲,开门见山:“我想你也知道,多年之前,那万花谷的医仙沈青羊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这一生,前二三十余载颠沛流离,只身闯荡各地,但这后十年,却几乎不离这大漠半步。不曾想就在几天前,青羊被立为新一任的万花谷谷主,我自是不意外,像他那一代雄才!名实相符!”阳拓伸手递出一厚贴与芥川,“没想到他还能记挂我一面,快马加鞭送了这请帖,邀我前去万花谷一齐坐宴。青羊算我重之又重的故知啊,只可惜现在教中上上下下大小事务,波斯拜火教的冲突尚未解决。我实在是难以脱身。有愧于他。所以,现下我有一重任交于你。”
“教主请讲。”
阳拓闻言叹气:“芥川君,你本不必与我如此客气的。我纵然是教主,但亦是你师父。其他教众对我而言不过弟子,可我早已将你当做亲生骨肉。叫声师父又何妨?”
“教主权高位重,弟子不敢轻慢。”
“你这孩子……罢了罢了。这事倒是很久没提起过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和小银,是我和青羊一同救下的。叫你前去也有这理由在。我想请你带上我教武功法典与几样礼品,再带我一封书信,领着人马,一直护送至秦岭青岩那处。大漠中原何其浩荡,一路劫镖抢财的马贼强盗等云云,还是恶人居多,不免险象丛生,教中如今大部分弟子又随青冥法王、火眼法王前去各地传教,我眼看可胜任之人,寥寥无几。而你游历这几年,祸犬这名号,连大漠侠士都略有耳闻,威慑力自不再话下。讲了这么多,不知芥川君意下如何?”
黑发青年沉吟片刻,又作揖:“弟子遵命。还请教主指示。”
“如此!那你今夜且稍作休息,养精蓄锐。我现在便去安排坐骑。另外,还有一事交于你,等你到了万花谷便晓得了。这帖子请务必收好,去至云锦台,叫人瞧了这东西,车马才能算被安置妥善。这途中,可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
“弟子遵命。定不负教主所托。”芥川将这贴收进怀里,与那件衣衫放在了一块儿。正欲告退,阳拓厉声:“且慢。”
芥川甚少听见他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叫住自己,背后一僵,立在原地,严肃了起来,抬头直视过去。阳拓顿时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阴冷戾气,摇了摇头:“芥川君,你这毛病……还是改不了啊。”
“弟子……不解。”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和我装的?少时你在教中与其他弟子比武试炼之时,便屡次收不住力道和脾气,要将对方逼死才好。让你出教,是为了让你见识江湖人情世故,精进武艺外,更是习得如何做人!可不见你沉心去气,反倒愈演愈烈。我教旨在行善去恶,恩泽万物。你却不知从那学了当初冰魄寒王的性子,残忍好杀了起来。你在外做的事杀的人,不说全部,十之八九,我是听在耳朵里的!殃及无辜平民百姓,岂我明教弟子之为?你这般冲动,不明是非,没有黑白之分,好杀滥杀。入了魔道,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阳拓出此言,本是出于一个父兄长辈的角度来说教,若是他人,他自然没有管教的权利和心思。他希望能点醒这位从小看在眼里的少年。但芥川只是横眉冷对,抿唇不言,甚至不知这话是进了他的耳,还是被他那警戒心给一一尽数弹了回来。像他这般软硬不吃的主,阳拓也见了不少。他背手长叹,挥手让他就这么退下:“罢了罢了,你去吧。我不会再管你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因这事和你说半个字。你好自为之吧。”不等芥川答话,自己便先走回了殿里。独留黑发青年默默站在原地,光明顶前,两排圣炬火光熊熊,脚底白玉红砖,月光与星光同时倾泻在大地,瓷石莹润,那絮状的石纹密布,竟不知与月下闪烁的金黄纹理,哪个更美一些。芥川银早就退下殿,看兄长穿得单薄,回屋携了一件暗红斗篷来。再上去,只剩芥川孤身一人抬头望月,面色如常,若在思量。漫天繁星璀璨,像一脉颜色繁多的流体金沙,倒进了所有人的眼里。银熟稔地给芥川披上,随口道:“子时已近,我们先下山歇息吧。教主和你说了什么?”
“万花谷新谷主上任在际,在下明日动身,负责将本教的贺礼护送至中原。”芥川拍了拍她的手,“此去,又是一段时间了。”
“哥哥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还有什么要缝补的衣物,今夜一并送我屋里来吧。”
“不必,那些我已经处理好了。”芥川轻轻一笑,“不过是对有些比较复杂的缺口有点束手无策而已。”银再嘱托了几句,了解个大概。二人边聊边下山回了各自住房,不再话下。只待天明。
东方泛起鱼肚白,芥川早早起身,整装待发。教主早些便命人准备好了行队,护队的人马只是一些当地的青壮汉子,讲的语言胡汉交杂,好在一众明教弟子中常有人会多修习几门语言。芥川便能听个明白,幼时芥川兄妹初来乍到,芥川只能明白尔尔几句汉话,小银则是完全不懂。承蒙教中五散人之一的广津柳浪照顾,让两个自东瀛来的漂泊孤儿得以快速适应。负责接应的小师弟神色怯怯,将阳教主写好的书信交予芥川。黑发青年示意那些汉子一一打开货物,自己照着单子上仔细查看后,方带队出圣墓山。武典一箱、医典一箱、书画三箱。西域翠玉珍珠宝石贵金属各七十五盒、绫罗绸缎各六十盒、香料果蔬种子一类各二十袋、宝剑宝刀各式兵器共一百柄,此外器皿瓷器香水不计其数。六十年前明教解除弟子不得入万花谷的禁令,阳拓此次出手之阔绰,足以看出明教与万花间关系之密切,不知医仙沈青羊得知会作何感想,抱未能赴约之憾,亦是报当年救命之恩。骆驼载足饮水与干粮后共计四十只,圣墓山南下往西行,途穿一片沙漠,到最近的遥远绿洲后。于驿站更换人马,换一队士兵护行,更有熟悉地形的当地人跟随,如此日夜兼程,耗时不到一周,便穿了玉门关。间或有几队强盗试图截货,但终究只是成了刀剑下的亡魂,野路子来的官兵训练未必有素,只凭那一个黑发黑眼的玉面修罗的赶尽杀绝,抽刀下骑,师从明教现任教主,两套心经早已修炼得出神入化,纵身而起,如一溜轻烟似的转徙对方车马间,横转刀尖旋下数人项首,数十人横尸荒漠,腐臭绵延。祸犬往往只顾斩草除根,将白袍杀成红衣。并不听行队人的劝阻。事出有一有二,倒没了三。如此行进中原。原汤原料地再效仿,若那群山间野汉消息灵通,便知这商队截不得。无人可窥探队首那寡言少语的明教弟子内心。修罗杀戮,似乎出于一种凶猛好斗的本性,每每染血而归,脸上都洋溢着一股邪气,双眼微眯,沉默且狰狞地笑着,宛若一只饮血饱肉的恶狼。留下一地尸骸。
驼队里曾有一当地带路老者目睹祸犬杀人,摇头叹息,与同路官兵娓娓道来,这仅二十岁的年轻人,平日里与常人无异,倒也说明这般行为就是屈从于自己的意志,不致无可救药。他以一个认为合理的缘由而爆发杀欲,便丝毫不加克制,长此以往,杀戮的心魔累积到大盛之时,便会影响到心智,显现出疯兆。彼时,便难得回头了。这少年武学天赋上乘,若真成了那般魔头,也不知如何是好。壮士们看天无尽,沙无边。诗仙长逝已过百年,嘴里不成段地念着: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芥川这么静静听着,西方残阳如血,他们看到了下一个驿站,离开了沙漠。他会听到马蹄一直丁儿当儿响。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熊熊圣火,焚我残躯。芥川轻喃,群童沿下坡大路嬉戏打闹,好奇地打量着架数匹壮马拉巨车而行的黑发青年,又见怪不怪一样:走咯走咯,肯定又是给黑衣紫袍的哥哥姐姐们道礼来啦!两旁丛丛绿树密荫高蓬,几尾浮游金鱼似的阳光点在草地。青年有双熬出红血丝的眼,不免疲倦地回头瞥了孩子们一眼。生亦何苦,死亦何欢。此时此刻,他已深入了秦岭青岩之中。最后一所驿站的官兵将礼品护送至山脚,拾掇拾掇将尽数行李全都塞进两辆运货用的大马车内,送了张指明深谷密道的地图便告辞而去。
入目闲野散村炊烟袅袅,芥川唇干舌燥,悠悠哉哉,马蹄声密又碎,越向顶去,景色愈发美艳,穹顶汇草树,碧绿引天蓝,有株株黛紫的花。山道变得促狭,到了中原,天气变得爽朗开阔起来,不知是他来得太早,亦或太晚,一路上,也没见过其他来客。男人翻身下地,拴好马车,闷头闷脑地喝了水。抱臂盘腿靠在一棵大树下,终是困倦地阖上了眼,小作一憩。入眠不一会儿,耳边窸窸窣窣,叮呤哐隆,芥川淡眉一蹙,即刻睁眼,黑目本一潭无波枯井,锐利起来寒意阵阵。明教来使悄无声息地起身,环顾四下,只见那偷东窃西的小丐猫着身子往坡道上跑。他不曾想快马加鞭从大漠昼夜不舍地赶来万花,唯一真正抢到货物在手的居然是个脏兮兮的小贼,芥川拍拍身上泥灰,像只人型大猫似的脚步无声,慢慢踱步到畅快大嚼口中豆沙馅儿包子的男孩背后。一连饿了几天的幼童,身上蓝布的衣服早已灰旧褴褛得看不出本色,干巴瘦小,一双眼睛生得圆而大,滴溜溜地转,大快朵颐地享用着这难得的饱餐,方才在山下遇见这个拉了一大车行李的蒙面马夫,说叫马夫,也是因为他算那个鞭马的。猿臂蜂腰,宽肩窄背,发冠赭黄,火团铜饰系缕金傍身,金属流光,绣了火纹的白袍红巾自肩头垂落,浓黑皮革贴腰身,耳发及胸,梳成灰色小辫。淡眉挺鼻,肤白胜雪。后背同松竹般直,一看就是个大家公子。那小孩悄悄攀了杆,勉强够上马车去,瘦小的个子蜷缩在木栏间,颠晃得悠悠欲睡。忽地停了,探身一看,那蒙面马夫不知所踪,遂掏了那纸糊的窗,小脑袋钻进去,盒子能够得着的,盖子翻得开的,就几本读不懂的烂书。也不知算不算值当,住街口的老高说,是我们这群小文盲不识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识进了肚,可算千金难买。我看这里一张一卷,一二三四五六七……后面不会数,这些加起来,算得了几金?大不了拿去卖了,或者给那老高看看。小乞丐把书塞进腰带里,斗胆去前头座位上翻了翻那玉面郎君的行囊,能果腹得却只有几个凉了大半的包子!本想讨点肉吃吃的,不过有总胜于无。凑到鼻尖一嗅,蜜豆沙里掺了玫瑰花露似的味,又甜又香。小乞丐美滋滋地从车上一跃而下。叼着包子跑了。而一道人形黑影渐渐越头而过,挡了太阳的光暖,凉丝丝的,害怕怕的,像愈变愈大的怪兽。小丐抬头一看,立时吓得哇哇大哭,往前跑去。玉面郎君低头死死盯着自己,带着一脸的黑色戾气,尖尖的眼尾好似晚上找人吃的血眼蝙蝠,像个要来剥自己皮的恶煞。殊不知这就是芥川平日里无甚变化的表情。他不管不顾地,赶紧把腰间的书典扒出来扔地上,捏紧那几个包子。不知哭着跑了有多远,却一头撞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里头,把那玩意儿扑倒了。
“哎哟……小朋友啊。”一只干燥温暖的手不嫌不顾地贴上小丐脏兮兮的额头,“怎么不看着些路呀。”少年一身深紫素衣,秀发细白似月,面容清秀,他一片泪蒙泛雾的视野里头,只有那双金紫并融的圆眼,像绘南疆黄昏的书画,晚秋那派萧条的夕阳,凑得如此近,鼻间盈满少年身上有些浓郁的药香。中岛敦心疼地托起小丐抱在怀中,慢慢坐起身子。出谷多年,像这幼童一般年纪的乞丐,总是因不干不净又无甚钱医,早早患上各类恶疾,没个声响地夭折了。不曾想臂上这位,目光炯炯,怯生生地扒拉着素馅包子,精神劲儿十足,不缺普通孩子的灵动活泼,也是让他松了一口气。小丐久不遇柔情,被万花谷的哥哥这么温柔地托着屁股稳稳坐在他怀里,愈演愈烈的委屈之意泛上心头,直上鼻头。小脸哭得油光满面泥污咸涩,要不是怕脏了哥哥这身衣袍,真想埋进他怀中大哭一场。小嘴直喊饶命啊饶命,哥哥救我,有人要杀我啊。中岛狐疑地抬头,一个身量与自己相当的明教着装青年远远疾步而来,面色不善。想必这就是吓得小丐瑟瑟发抖的主儿,他紧了紧胳膊,边哄着小孩,边直向前走去。芥川见他背了一箩筐的东西,顶了一头甚是少见的白发,满心不悦地瞪着自己,无来由地,便知他与这万花弟子像是天生那般不对付,但总觉有些熟悉。即使个中含有误会。他也甚是讨厌这副不分青红皂白假惺惺烂好人的作态,装倒是装得挺像的。不打算废话,脚尖一点,纵身而前,手直朝小丐还鼓囊囊的腰封里头,欲夺经书。中岛眉头微蹙,身形一晃,和他对了不轻不重的一掌,探不得对方任何底力,各自散开而对峙,朗声道,芥川听得他话里微乎其微的口音,似乎也是打东瀛那边来的。同根同系而出自能辨别出一二:“少侠还请冷静,这孩子似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要动武呢。有话好讲。”
芥川冷笑一声道:“你倒叫他把衣里剩余三本书典交出。在下便不过问。”
中岛转念一想,手掌一摸,不错了,确实有一包介硬软之间的方状物。当是这小丐偷了对方的财物。自己略有惭愧,一开始本想他无理取闹,以虐人寻乐——不知从何而起的这念头。现下误会对方,也只能欠身低头致歉,将孩童腰间的书本一一抽出返还。芥川冷眼相待,没好气地拿回本教武典,照原路返回。那小丐垂眸安安静静地吃着包子,已经只剩最后两个了,中岛出手挡了他的嘴,微笑道:“我知道你饿了很久了,但是一次性吃太多会很难受的。你看我这里还有些盘缠,自己好好收着,日后去买些东西填肚子。待几日再有其他万花的哥哥姐姐们下山救治,你再和他们求助。寻个安身之地,如何?”中岛一面将兜里为数不多的银子好好塞进小丐手中,知道这不过权宜之计,话说得好听。一面摸了摸他的头,掏出手帕将人小脸上的眼泪鼻涕拭了去,“别哭啦,哥哥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多多保重好么。”说完看小丐复又泪眼汪汪地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放手,忍住回头再看的欲望,下山行医已久,观众生疾苦百态,终是明白自己力小甚微,他人命运非一己之能可动摇,但每每到了这时候,还是起了不该有的赘余心思。奈何谷中有规矩,只能作罢。看前头的少侠,走路姿态与常人无异,甚至因为习武之后而更稳健轻快,但他刚才早已看出他身上的病态。此时对方脚步中难以分辨的虚浮无力,突兀地掺杂进那踏实的步履中,已经有些摇晃。芥川出漠以来,快马加鞭,饱一顿饥一天早是常态,昼夜兼程,不愿休息,入了秦岭以来,更是忘了疲惫,现在半月下来积攒的诸多不适渐渐涌上身子,方才本去山下下铺买了几个面食充饥,过了乞丐的嘴,他自是嫌恶地不愿再提。无伤大雅,幼时与胞妹颠沛流离,这几年游历江湖,这等苦累不足挂齿。他对那本可将自己领进山的万花弟子不闻不问,心中暗暗排斥,只想再回去方才的那棵树下稍作歇息。如此再照地图,前往他此程的目的地。怎待头重脚轻晕晕乎乎,这一坐下便是难得再起身。鼻间血腥气甚浓,想必肺部旧疾复发,想盘腿打坐静心静气,调整吐息将病淤之气推出体外,架不住舟车劳顿后愈发地体虚病弱,神智不清晰间运功毫无章法,一时气急,肺里淤血随着压狠了的闷咳溢唇而出,暂时失去了意识。追上来的中岛看着马儿蹄子挠挠地,身子轻佻地一绕,便看见方才恶神凶煞的那人盘腿直身坐于树荫下,只是口边挂着一条鲜红血痕,眉宇间黑气盘生。加之这单薄的身子,显得尤为病弱。
“喂?这位朋友,能听得到我说话么?”
然而黑发青年的脑袋只是垂得更低了。中岛很是为难,将药箩放下,伸手环了芥川的腰身用肩顶其腹扛起,没想到这男人比自己想的还要单薄,轻飘飘的。他在外学得不少万花谷内不曾教授的技巧,包括一点马术。看着这几匹马,都是上了年纪识路且温顺的,受官府驯服已久,他试着将陷入昏迷男子扛上去,看来多亏他幼时习武,身体诸多反应都能调节得迅速,即使意识不清,倒也还能坐得稳当。马儿打了个喷嚏,芥川低低呻吟一声,眼睛睁开一缝,又很快昏昏沉沉地合上了。少年想了想,从药箩里翻出几段绳子,怕一路颠簸终是不大稳妥,将人牢实绑好于马背,自己倒是坐上原先芥川的位置,带着行囊,往他熟知的那条小径行去。他的猜测自然八九不离十,上了青岩这条路,怕是除了万花谷也别无去路了,且看这厚礼,便知是师父诚邀而来的贵客,自不能怠慢。碧绿树影斑驳,罩了马儿车儿人儿一身翡色,穿过七弯八绕举步维艰的丛林,碾下崭新的车道,中岛如愿以偿地驶入石壁紧窄的通道,路面还大了这车马一圈。他上次离谷之时风雪弥漫,泉镜花对他唱着一支送别的歌儿,回声凄凉,没入呼啸阵阵。但见此时云锦台大致模样已然显现,巨岩撰刻从上至下万花谷三字。谷内零零散散几位低阶年幼的弟子说说笑笑,好奇地看着绑在马背上那人。性子顽皮些的,不免指点询问一番。
“不得无礼,这是大漠来的贵客。”中岛稍微正了正色,伸手将孩子们打发了去。此刻芥川已然悠悠转醒,挣动着抬头,入眼晴昼万里,浅草繁华,目光所见,道路两旁百年巨树株株遮天蔽日,排排瓷柱打了纸糊的灯笼,天一暗就叫人打亮起来,天明扑熄。一树浩荡紫花织蓬盖,当真如梦似幻。几名灰衣聋哑老仆低头扫着石纹拱门前的花瓣,大小错落,山包一般,堆了一丛从花冢。其他同样行进着的马儿不时蹭夹到右腿。他低头一看,自己被几条淡紫绳索捆压在马背上,不明所以,怒从心起。运力试图脱身,奈何绳子坚韧异常,绑得实在牢固,徒增无用。中岛见他动弹,连忙勒马,下车给他解了去,面上不少歉意:“实在是冒犯了,这就给阁下松绑。”
“你是……”芥川本已耐下性子,暗想路遇好心侠客,亦或谷内弟子,带领自己入了万花谷,还得好好感谢。但看清中岛五官,不禁面露戾色,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中岛脸上有些尴尬,自己也是出于好意,可能对方性子实不过有些古怪,倒也不介意。笑了笑作了一揖:“鄙人中岛氏,恭迎贵教客,方才多有无礼,还请担待。此处是便是云锦台。少侠若有疑问,作为谷内弟子,我还可解答一二。”
芥川眼神冷冷,从胸襟里摸出那纸厚帖,以及阳拓亲书。一面牵着马儿往前缓缓踱步,边走边问道:“在下冒犯,拜本教教主之命请见沈谷主,还望告知。这些是本教的贺礼,特祝沈谷主继位。”
“这倒是没问题。”中岛将绳子收好,“只是待入谷后,少侠不如同我先去落脚稍作歇息。让万花好敬待客之道。”
万花医术天下闻名,芥川想自己抱恙之躯的异样定然被此人察觉一二,不过实在不愿领这人好意。摇摇头道:“不必。在下奉命而来,实则还有其他要务缠身,亲见沈谷主后,自会告辞。”
切。客套一下,还给当真了。中岛转过脸去吐吐舌,做了个鬼脸。其实给这肺痨鬼疗疗伤什么的,他倒也不介意。这人想他如何,他怎么不明白,他自小便培养了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方才芥川从看他那一眼,自己脑中便有咔哒一声,开关切换似的。芥川给守门弟子递了请帖,来了几名紫衣少女将车马携走,往西北角去。中岛领他至三星望月台,从低谷往上,除吊桥与绳车外别无他路。万花谷之大,百年之间更是扩建无数,楼宇高低错落,朱红木廊花藤垂缠,殿前除却几名万花弟子身着紫衣紫袍,还有不少其他门派的侠士异客,好不热闹。历代谷主住所都是摘星楼之下的觅星殿,中岛往四周瞧瞧,喃喃自语。将人领进楼殿间的缆车,按下机关。对芥川道:“从这儿去便是师父居室啦。但我可不保证他会不会一直在那儿。”可黑发青年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瑰丽景色,从高向远眺望,果真不负世人口中所说的两大奇景“万花晴昼海,五毒南疆潭”,花海何其浩大,艳紫芳飞,繁花锦簇。此外但见村落几座,瀑布深潭,药圃无数。无数胜景美不胜收,真乃人间仙境。中岛瞧他看得痴了,不免噗嗤一笑。芥川却蹙眉剜了他一眼。白发少年抬首望尽头,一位头簪蝴蝶步摇的女子似在等候,中岛眼睛一亮,高兴大喊:“与谢野师姐!”芥川出来鲜久,很久不听这熟悉的音调,他的扶桑语同自己来讲又是带了另一种前所未闻的口音。那女子刘海齐眉,面容姣好,却有气质不怒自威。中岛下了缆车扑过去,与谢野晶子嫌弃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回搂过去。
“师姐,师父在里头么。”
“叫什么师父,现在当叫谷主啦。”与谢野敲了敲他的脑袋。“没大没小的。”
“可他不还是咱们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中岛笑着拍开她手。与谢野正色道:“你一进谷,便有弟子来禀告过谷主了。他掐了时日,你大抵是这两天回谷。说有要务与你特地交代。至于这位……”
中岛正欲给芥川翻译,怎想对方双手抱拳往前一递,用扶桑语回道:
“在下芥川龙之介。乃明教门下弟子,奉教主之命前来道贺。”
“咦?原来你也是东瀛人氏吗!”中岛惊讶道。
“屡见不鲜了。”与谢野淡淡道,“百年前那场仗,真叫不知多少故乡的人流入中原。你下山不也常见么。”
“但我没想过……玉门关往后还会……大漠那儿不都是波斯人吗。”中岛挠了挠头,喃喃自语,“他看着也不像,就当他是中原人了。”忽地想起这话对方也能明白其意,有些尴尬地笑笑。
“谷主已在里面侯着了,快进去吧敦。”与谢野拍拍师弟的肩,打量了下芥川神色,见他面无血色,白得像张纸,时不时闷咳两声。同样拍了拍他的,“小兄弟,既然到了万花谷,好好养个几日身子吧。”瞥见他有些漠然甚至警备的眼神,冷笑道:“天下多少人几乎于求之不得呢。”
“嗯,多谢好意。”
“诶,师姐,有人先来了么。”
“噢,那是七秀坊的男弟子。先一个时辰便到了。”中岛喜出望外,眼睛发亮,西湖七秀剑舞闻名于世,素来只收女徒弟,男孩屈指可数,皆是自幼入坊修习。如今能代门面而来的,或许只有……少年连忙探身进去,大喊了一声:“太宰先生!”眼前背对而坐与医仙交谈的,果然是七秀大师兄太宰治,束发白衣,面若桃花,俊秀非凡。沈青羊背屏风而坐,人只中年,却早早披了一头白发,长眉垂须,形销骨立,神色顶是温和慈祥,面容红润有光,一身墨色长袍,盘腿而坐。他笑眯眯地点头道:“小敦回来啦。你的太宰师兄在和我说事呢。不过他现在要抚琴啦,你们二人一齐坐下听听吧。”
芥川瞳孔骤缩,似是不曾想能在此处遇见太宰,后者只是摇了把青色的素面扇子,一对桃花眼波流转,戏谑地扫过二人,笑吟吟道:“芥川君也来了啊。沈谷主,这位便是阳教主的亲传弟子芥川龙之介。”
“阳兄弟……”沈青羊眨了眨眼,“他没跟着一齐过来么?”
“教主还有要务,恕不能脱身。在下这有一封教主的亲笔书信,还请谷主过目。”说罢双手呈上,沈青羊读罢,抚了抚胡子叹息:“十四年了,那时我与阳兄弟正是年轻气盛。没想到眨眼一过,各自后辈竟然都已经这么大了。”语罢抬眼看了看芥敦二人,对着芥川,眼中不忍动容:“你与小银,这十四年还好吧。阳兄弟待你俩怎样。”
芥川见他神色有异,甚至流露出些许慈爱,只觉不善,不由得警惕。太宰一旁开扇遮面,默默观察。芥川毕恭毕敬地答道:“承蒙教主善心。入教十余载,一直将我二人视如己出。此份救命养育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对阳教主自然赴汤蹈火,一切在所不辞。”
中岛见师父眼中暗含泪光,他拍拍桌子,重重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就知道阳兄弟言出必行,能出如此优秀的后人,自是他的福气!咱们先来听听治君的手艺吧。他的琴艺毕竟在醉仙楼也是上得了台面的。”
太宰抱过琴横置,淡淡笑道:“那么弟子献丑了。”语罢秀指拂弦,起势凄幽婉转,悲凉扑耳,芥川本已强撑,忽听此曲,心中大喊不妙。奈何医仙在旁,堵耳或是离身都显得大为不敬,不禁暗暗叫苦。只能沉心静气,听若无闻,视若无睹。琴曲气势忽而一转,愈演愈烈,如突击猛进,万军之马,齐齐压倒而来。厮杀裂帛之音,刀光剑影铮铮铁器。医仙悬壶济世,心善淡泊,内力深厚,无甚影响,却早已听出琴音不妙,但不知何意。太宰谱曲间早已施展开功力,中岛内力远不如师父深稳,但毕竟师出一脉,只觉此曲令人心神向往,躁热难耐,兴奋激昂,宛若战场铁马金戈,浩势压人。暗自佩服。殊不知此曲乃太宰先前测试芥川定力所用,音势之间引人狂动不安,心生戾欲,眼见黑发青年身子颤抖,不肯直面琴声,暗自好笑,看来已是退步不少。最后一曲毕了,中岛鼓掌叫好,芥川顽力抵抗杀欲不得,元气大伤,一口甜腥缓缓溢出嘴角,鼻间道道鲜红,啪嗒一声滴在地面。中岛抬眼一望,大惊失色。沈青羊并不意外,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芥川腕子翻朝向上。对着太宰皱眉摇头,似在斥责,芥川凭本能欲抽回,怎敌医仙,被他掐住把脉那一指此刻正源源不断地输送一股内流至全身,胳膊顿时麻痹无力。太宰抱琴而起,欠身示意:“弟子实有冒犯,还望医仙再三考虑我的提议。”
沈青羊抽回了手,这时候中岛早已扶住芥川身子,掏出一块帕子递到他面前,见他脸色稍有好转,松了口气。黑发青年却一手挡开,死死盯着太宰,待发觉无礼,唯有垂眼。挣开中岛怀抱。医仙抬手示意:“芥川君,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再是自然。小敦,带他去聋哑村好好照顾吧。还有什么,我们日后再议。”
“多谢谷主……麻烦……了。”
芥川运气吐息,缓缓起身,手指摁住一边鼻翼,中岛惴惴不安地护在身后。太宰表情冷冷,候在室外。三人一同下楼,太宰似乎已经识得不少地形,无需指引。待到晴昼海一处无人的地方,繁花遍地,紫瓣摇曳,太宰不动声色,挥掌回身向后打去,迎面破风,芥川下意识躲闪。不想太宰方才只是虚势,不等眨眼,另一只手打向他的左颊,揍得啪一声脆响,玉颊立时肿起,霎时芥川几乎要往右边打转,只是脚下打得稳,晃了一下便站好了。太宰还在出招,身法敏捷,衣襟带风,武功十分了得,不同七秀女弟子柔中带刚以巧劲制敌的路子,太宰身形力度化柔为清,恰如翩翩君子舞动那般自然,芥川则屏气凝神地迎战,太宰一面打,一面厉声去问芥川口诀。如何上一句,如何下一句。中岛虽然习医,却不算半点武理都不懂,反之,这前所未闻的短句他还能参透一二,眼见芥川出招自然是不错的,但总能被太宰巧妙化解。他和太宰自来与朋友身份相处,怎么见得他如此狠厉的攻势。欲上前阻拦,又见芥川毫无怨色,或许他二人之间的渊源当真难以叫他人插足。太宰问一句,芥川便答一句,如此难舍难分,紧追不舍,斗到最后,芥川本可将太宰身子往树干顺势推去,拉开距离结束比试。只是稍有迟疑,后者便立时抓住破绽,一脚反勾,硬生生把人踢飞出去。砰地一声砸了满树紫瓣哗哗扑梭,落了片花雨,洒了芥川一身,中岛看他神色有萎靡之势,实是不解太宰先生所作所为。不禁同情,太宰复又上前去对他耳语几句,中岛凑近时只听见那一句:“我给你一夜时间调息。明日清晨还在此处,带刀过来。试试你器械上的功夫。”语罢看也不看一眼,拂袖而去。中岛连忙将人扶起,芥川吐出两片带血的花瓣,嚼得苦汁迸溅,恨恨地瞪了少年一眼。猛咳一阵,不清不楚地吼道滚开。中岛却耐心起来,他想芥川不过自尊心太强,不就是看了你被太宰先生暴揍了一顿嘛,别向我发火啦。我带你回去给你治治行不行,不然明天你好不起来的。你信不过御医信不过街边葫芦里头卖药的,总该信信万花医典的功夫吧。中岛一面哄小孩似的把骂骂咧咧不知说什么好的芥川背起来,对骂声是充耳不闻。一面好声好气和他这么道。芥川把血咳了他一肩头也不嫌弃。青年又是恼怒,又是为难。实在不肯这样丢人现眼,放缓语气地叫要下来,中岛只能好啦好啦这就不背你啦,晴昼海现在没人看见你这样的。但是看把人放下后,还是脚步悬浮一轻一重,只好上去揽着人的肩托着走。芥川咂嘴,虽然不似之前那样抗拒,太宰那句话还是不免耿耿于怀:
“我身后这位万花弟子可比你优秀得多了。”
中岛将他安置在自己居室隔壁,夜晚煎药施针。少年浴手挑起银针,叫他将上身衣服尽数褪去,见青年虽然体轻身瘦,肌肉线条却顶是清晰,苍白却劲瘦有力,骨架因人而异,宽肩蜂腰,胯部往上那儿细到几乎能两手握住。做这事,虽然各样男男女女的躯体都见过了,但还是不免往芥川身上多瞧了两眼。顿觉无礼,只能叫人盘腿直身而坐,室内打了盏油灯,芥川模模糊糊地瞟见少年泛红的面庞,除了不解之外,心里莫名异样。中岛稍有察觉,抬了他的手腕捏着,温声细语道:“怎么,哪里有不舒服么。芥川,你心跳得有些快。”
“没什么。”
“第一次针灸?”中岛揩了揩汗。
“是。”芥川不知这有何奇效,不过周身不适确实稍有缓解,他随口一问,“在下这肺疾怎样,有治愈的可能么。从前有个算命的给我开了副药,他道我这痼疾缠身已久,一定活不过四十。在下心甚不悦,打断了他一条腿。现在想想,他所言并不无道理。”
中岛闻言皱了皱眉,叹息道:“百年之前,万花便有奇术可敌南疆五毒,甚至起死回生。我想没这么夸张,但于大多疑难杂症,确实都有效果。你肺疾固然难除,却也不是没办法的。”
“他道我病入肺腑脏器。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脏者,半死半死也。”芥川摇头自嘲似的,“在下向来热衷于将所经不幸发泄于他人身上,殊不知天道人伦,在下多杀一人,此病便多入一分不救之地。”
“无辜之人不可杀,于己有恩之人不可杀,”中岛本欲再说,眼神却暗,“但想这世道,人人皆可诛之。有些人于此有恩,于那又有仇。我只想能救一人便救,善良无辜之人最不当死,可死的最多的偏偏都是他们。同样,若能救人而去杀人,未尝也不可。”
芥川闭眼不语。中岛又喃喃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师父毕生潜心钻研艺术,任何疑难杂症,对他药到病除,医仙,从医到仙,便是如此而来。他神乎其技,我师从于他,你这小小肺疾,若说治不起,可不就小瞧我了么。”他轻笑一下,转身出屋,煎药去了。芥川鲜少听人说漂亮话,或者说,他就不信漂亮话。只想中岛心思太过单纯没有防备,对仅一面之缘的人说出此话,未免太过可笑。他不知中岛向来对自己的病人全力以赴,诸如此般像保证而又不是保证的话,早已说过不知多少遍。过了一会儿,中岛抬药进来取针。芥川在他走后偷了一枚,针乃软银所作,细如纤毫牛毛,看来刺入之时必稍加内力,不然只会受力弯折。不由暗暗佩服。坐床运内功,各处穴位有如被打通一般顺畅不少,一夜过去恢复的速度怕比平日里快了不知多少倍。如此每隔两日,中岛对症下药治疗,加之同居一屋,想不熟络都难。
万花谷内种植储备的药材无一不属上品,这几日听谷主吩咐,中岛又去药圃抓了许多大补药材给芥川服用,诸如人参、首乌、茯苓、鹿茸等。清晨太宰总会于那日旧地于他传授先前未能尽数教导的武功。谷内客人愈发地多了,各大门派举重礼来道贺,格外热情,似乎另有所求。他问太宰所求为何,对方只是蹙眉摇摇头,说时候未到,他也不甚清楚,再等几日自能分晓。语罢抬剑再刺,不过三天,太宰便叹道:“我再也没有什么能教你了。”芥川早不比十六岁,面对这位只长自己两岁的老师,现在打得不止有来有回,更是轻而易举地便能制住要害,往往再击致命。但他永远学不到恩师太宰的聪慧过人料事如神,琴棋书画工在如此意气风发的年纪,颇得各路高手赏识。而他恐怕终只是一介武夫。他忽然又想起太宰的摄魂取念,又问道:“太宰先生,你不还是有一样没教给在下么。”
太宰治笑着摇摇头:“你连红尘心法一阶的内容都未参透,遑论那什么摄魂之法?我本想教你如何察觉人心动机,如此懂来,摄魂取念便容易得多了。可惜你并非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也并没有那般六根清净桎梏到底的追求,心有杂念,却也不能灵活一些。你十七岁时就能将口诀倒背如流,却还是悟得如此愚钝。你啊。”太宰敲了敲他的脑袋,“放下莫须有的戒心,克制克制躁怒与杀欲都难得做到。学那么多又能如何。不过看你有进步,那也算了吧。”语罢他挥手让芥川回去,太宰治一道孤寂的影子,映在晴昼嫩紫碧绿的花海之中,晨光熹微稍朦胧。自那天之后,芥川再也没在万花谷见到他。万花谷圣墓山之大,寻一个人都难得很。更何况这天下。一想阳沈一别十四载,重逢又何时。
中岛的药膳做的实在不咋地,芥川觉得自己那能勉强果腹的厨艺都比中岛强。但他又实在爱做。一脸期待地捧着苦味药味肉味混合在一块儿的砂石小锅端给芥川,往往只能一脸复杂地吃下去了。他用了一周有余的时间和中岛游览遍谷中,除却晴昼花海与三星望月台,落星湖与水月潭景致也相当迷人。一日里总有白天黑夜里的那么一会儿,中岛会安安静静地陪他在旁边坐坐看看,安安静静地翻看书典,芥川不知这种跟随到底出于什么意图。若是自己一人,吹吹竹萧也好,这人在这,他都没了兴致。起初有些厌烦,问中岛为什么总要这样,中岛笑着吐吐舌头:“小时候是与谢野师姐带我看万花谷,长大后我带小镜花来看,现在带你来看。每次都发现,万花谷真是看不腻啊。”好在只一二日他便习惯了。中岛从学堂赶来,黄昏之时水月潭的瀑布变得金黄,不同白天时的清蓝透明,夜晚丛林里飘来点点萤火。天上湖中明月相连,澄澈莹白,宛若中岛的头发,总带着浅浅药香。仙迹岩向来都是文人墨客的住所地,他先前去的时候总以为能再见到太宰治。总是不了了之。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生死树的时候,一边枯朽腐烂萎萎待裂,一边生机盎然花团锦族绿荫遮天,他说圣墓山旁有棵三生树。中岛问他什么是三生树,芥川皱皱眉头,他记得三生树下有一个故事,可此时总是想不起来。他难答,中岛也不强求。只是在一片繁花长草间闷闷地说道:“最近谷内拉来了很多病人,身中异毒,病发高烧不退,异常渴水,有高烧烧死的,也有喝水活活溺死撑死的。人与人之间直接接触倒是没甚传染性。唉,也甚是难解了,和南疆一带名为红鲍蟾的毒兽症状类似,本欲效仿其解毒的法子去治疗……效果却不尽人意。据说诸如此类的疫病在中原已兴起一时,各地山野间忽地出现许多带毒的怪形异样的灵兽,害得百姓死伤无数。是他们害得天下如此。”
“天下无时无刻不在大乱。”芥川在谷内早有耳闻。他在这儿同样遇见了不少熟人。不敢再深想,他不明白,阳拓派他过来若是为了这用意,目的在何。
“这难道是天灾么。”中岛手握医典,芥川稍作一瞥,是本教带来的赠物,随口一说:“要在下代你翻译一下么。”
“真的吗?”中岛眼睛发亮,但又很快暗下去,“唉,只道你能讲给我听,我却没什么时间了。我这两日随师父诊治,病情实在棘手。实在怪得很。就连从天竺邀请前来的解毒圣僧,对此也束手无策。师父甚至愿亲身试毒求解。好歹是劝住了。真是不好意思,这两天可能陪不了你了。”芥川讶异地看向他,只见中岛一脸歉疚,难为情地对他笑了笑。他本想说你本来就不用,在下不需要。但喉头一滚,瓮声瓮气道:“无妨。”
“对了,”中岛从怀里掏出一本乐理书典,指了指他腰间别的翠绿竹萧,“看你带了好几天了。也没见你吹过,要是对着我不好意思,我不听便是。”
被点破心思的芥川面上微热,堪堪冷笑一声:“自以为是。”
中岛却不听他呛人,把书往芥川怀里一推,抬脚便跑,走之前回头大喊:“三生树!如果有机会去大漠,带我去看三生树吧——”
芥川皱了皱眉,三生树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来着。拿着书若有所思一样走着,又到了水月潭瀑布跟前,面前一抹熟悉的黑影,橘发束冠,蓝眸冰冷,一对吊梢三白眼,嚣张凌厉。正坐在一块青色岩石上。黑发青年啊了一声,中原中也却如同见了鬼似的:“芥川,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
“怎么。”芥川才觉不对,伸手一摸,双颊烫得可怕,顿时感觉被羞辱一般,正欲开口,却被对方抢先一步看出了蓄势待发的怒色,抬起手指笑道:“好了我知道你很急,你先别急。我问你,你见过太宰么。”
“七天前在下便没在万花谷见到太宰先生的影子了。”芥川皱眉,他应当是才到,“中原前辈,您来晚了。”
“我真应该当初一弩射死他。”中原中也咬牙切齿,“不过我来这儿也不是为了他。”
中原中也在此,想必唐门也赶来了,芥川问道:“怎么,蜀中也发现了毒兽么。”
“是啊,”中原中也手里盘着两颗核桃,芥川看了莫名想发笑,他又道:“起先我们都以为是南疆五毒捣鬼,现在恐怕不是如此。”
“这兴许就是太宰先生要告诉我的。”
“不提这晦气玩意儿了。”中原中也哈哈大笑,“借着水照照脸吧。这里的水和天一样清,我承认万花谷的姑娘都很漂亮,却也没想到会让你一个木头开窍。”
“在下没有……”芥川还欲辩驳,又忽地泄了气。他才没有断袖之癖,心里不禁觉得恶心,愣愣地走上前去,唯见平日里一张白玉似的脸红得像拍了胭脂水粉,这也太反常了。若是方才中岛看见时自己便这样,那更叫人反胃了。那句话似乎又响起了一次:
“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
如此半月过去,万花谷大摆席宴,款待天下来客。当晚芥川同中原中也坐在一块儿,夹了一块面前的三七炖鸡尝尝,不由得慨叹,进谷多日,总算吃到正儿八经的药膳了。中原中也却只闷头喝酒,抬手指着摘星楼问芥川龙之介:“那儿你去过么。”芥川摇头。中原中也撑着脸看着对面那排有说有笑的宾客:“万花谷地势之高,摘星台更上一层楼,据说站在那儿,白天可以摸到云彩,黑夜可以手摘星辰。芥川,出谷前去看一次吧。有些美景错过便是一辈子的事儿。”
“是啊,想必这万花谷,在下也不会来第二次了。”想想在这度过的恰如仙境桃源般的生活,刻薄淡漠如芥川,临别时也不免深深不舍。
“这不是你还能不能来的问题。”中原中也还欲再说,生生死死的,又一停顿,“罢了,是我太唐突了。”然而身旁那人却死死盯了他,气氛忽地变得森冷。他知道瞒不过芥川,但现在也只是耸耸肩,转移话题,指着小跑来小跑去的白发少年道:“那个和你住同屋里的?”
“嗯。”
“喂,等等……是我想错了吗。你那天……”
“不错,你是想多了。”
“我还没说是啥呢!”
此刻万花谷谷主沈青羊终于现身,声传四方,浑厚有力,暗紫长袍,银钿花纹,精致考究。然而芥川看他却觉得相比上次,短短不到一月,这位谷主倒是憔悴了不少,看起来甚至有些枯朽,似乎一夜老去。沈青羊恭敬也客套地向来客致谢。芥川这时才注意到,几位朝廷要官也在席客之中。医仙却不多说,很快将话题切换至众心切极的毒兽瘟疫上来。在座诸位即刻正襟危坐,目光齐齐注视向万花谷谷主。然而沈青羊却不忍叹息,将这几日研究下的结果娓娓道来。众人闻后面露惊喜之色,但听毒解法子,竟是要取毒兽之命以毒克毒,万花医仙一言既出,必是深思熟虑,在座对此深信不疑。如此一说,连这医仙也拿这疫病无可奈何。只是会尽全力帮助在座各位,各派首领代表只能扼腕叹息,但总算被点明了一线生机。霎时间,宴会气氛几乎凝塞住一般,芥川本来也无甚胃口,或者说对于此事,他本就没什么能共情之处。中原中也病恹恹的,撑着脑袋把玩酒杯,不知心中所想。中岛这时终于忙完手中活儿,凑到芥川身旁,一手握在他肩头低声道:“你用完饭了么,师父叫我们二人上去。”
芥川一愣,放了筷子,点了点头,遂起身,向中原中也揖身道别。同中岛顺着入谷那天的缆车,少年呆呆地瞧着前方,芥川却俯视万花谷入夜后的一切,聋哑仆早已打好了谷内路径上的灯笼。点点星火,一串一串地亮起来。他几乎看不到白日里美轮美奂的景色,唯有墨色流淌,火红参差不齐地点缀。中岛下车急忙忙地朝觅星殿内居跑去,芥川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安慌乱的神色,唯有加快脚步。沈青羊此刻身边围满药仆,还有两位谷内首领,白发少年眼里噙了泪,慢慢走到师父身旁跪下,原来方才在台下,他就已瞧出师父身子的不对劲。料想这几日他以研毒为由对自己闭门不见,自己最担心的事莫不就这么发生了。沈青羊面色苍白,似乎还有一些黑气尚未散去,嘴角却含了笑意,中岛只想埋在他肩头大哭一场。而医仙颇是慈爱地抚了抚他的脑袋:“莫哭,孩子。我现下已经参透这诡毒的特性了,这是我前日拟的药方。今时今日,我要委托你二人一大重任。也算托治君之愿。你们……”他声调渐微,一旁的蓝衣药仆递来两颗解毒修伤的九花玉露丸放入谷主口中,待他咽了。另一边的小师妹则呈上来几张地图。沈青羊示意芥川拿去,叫旁人出屋。中岛则立时呜咽起来,沈青羊安抚似的不停摸着对方脑袋,对着爱徒缓缓道来:“我大致明白这毒兽的来历了,只是不曾想与这本药典有关。我当初还想这些不过神话志异,却看这书写得如此详尽……也就抱来一读,聊作消遣。起先我不以为意。待到我试了毒后…才发现这症状与这奇似,现在来看,这毒兽瘟疫,与这记载八九不离十。横空现毒兽乱世,唯恐真有神魔动怒……此非天谴又怎解释……?”说了一半,沈青羊手指发抖,将怀中半卷残余书典抽出,皮页泛黄,页角碎损,有些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似乎又被添了批注一道,“这方子乃我自己思索尝试而来,只是配药,效果则远不如直接取兽顶瘤肉原毒淬炼来得快。此书不知被多少人誊抄翻译,原典早已不知所踪。唉哟,莫哭啦,师父我平日多近毒药,抗毒之性不知比常人强了多少,现在已有三两位病人用药之后逐渐好转,别担心我啦。”
中岛抹抹眼泪,立马正色道:“师父,还好你这次是真发现了解药,不然你叫我,叫整个万花谷该如何是好。为什么非得以身试险不可呢?”说了一半,直接埋在膝头抽噎不断。虽然他知道医者仁心仁术,为求毒解不惜亲身体验毒性剧烈发作的特性。不过这也只是像天竺僧与师父这般历毒千百的高人敢如此一试了。沈青羊抬眼看着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芥川,默不作声,颔首低眉。对着中岛道:“其实叫你一人去,我也实在不放心,从今往后,芥川君会与你同去驱疫。若有问题棘手难解,可尽早写信给我。”
“为……为什么,是他?叫谷里其他哥哥姐姐陪我去不行么。若是担心我一人不能应敌,叫与谢野师姐或者小镜花也好啊。”中岛赌气那样,“反正她俩体术倒也强过我……”
沈青羊屈指扣了扣他的额头:“我怎么不见我小时候记性那么差呢。芥川君和你,还有他妹妹小银,是我同阳兄弟一齐从一刀流混贼子手下救来的。你二人相处也有了些时日。怎么还是那么生分。”此言一出,另外两人皆是一惊,但形势急迫,心中诺多疑惑,只得按下不表。
“但这和让他同我一起出谷有什么关系啊……!”中岛有些不敢置信,完全没有这等印象,忽地有些孩子气地抗议道。他悻悻然地瞧了眼芥川,对方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沈青羊从太宰最开始提出这一意图时,考虑月余,现下只说出一方面的原因:“芥川君身为明教弟子,若能成这一桩驱疫美事,他的身份于朝廷江湖武林而言,总能叫中原多接纳明教一分。”中岛皱眉不解:“可是明教百年前被驱逐的原因……”想了想,还是住了口。这时候不当和师父争辩。沈青羊深知想说服这孩子,也非易事。然而体内毒气尚未完全逼散,方才于三星望月台前的发言耗尽绝大多数内力,现在再也强撑不下去,紧忙交代:“今日我将解药公之于众,实不知对所有病人效用如何。而江湖必定又要为此争斗一番,你们此行驱疫,自是不孤单,但一定要……将毒兽降服……咳咳……平息……”
中岛瞪大眼睛,心焦如焚。门外药圣携天竺僧赶来,芥敦二人不得不退出内室。少年牢牢攥住那半卷医典,他不知天下还有多少他所不知的毒兽,而这本书甚至只有一半不到的记载。为什么非得派他不可,为什么不是与谢野师姐,甚至于药圣。他只是资质平庸碌碌无为的一名弟子罢了。何以担此重任。芥川看他愣愣地盯着紧闭门扉,不知所措,实是无奈,拽了他的胳膊走。中岛踉踉跄跄,只低头喃喃不断道:“为什么是我……我不行……做不到的……”
芥川听他这般,已是心烦气躁。伸手便用手背打他一耳光,中岛才深陷如此自卑自怜的情绪不拔,忽地被疼痛唤醒,右颊火辣辣的。呆愣地看向那人,眼眶边未干的泪珠迟迟滚落。芥川冷笑一声道:“你也不是那十几岁刚出头的孩子了,若天下能人志士都像你一般懦夫,这朝早就亡了那千百遍了。你若可怜自己,只会愈发深陷泥潭终不可自拔。”
少年低头不语,其实他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这话太宰先生从前也说过。他嗫嚅半晌,最终点了点头,随着芥川下楼。今晚万花大开药阁,派出无数弟子陪同宾客前去治疫。中岛才将将发觉,原来自己所去的,不过是其中一个疫情病势较为严重的地段。或许这半卷古书不是只自己有的。如此心宽下不少。回到居所与芥川连夜收整。但他想起师父临行前的话,还是不免进芥川房内和他问道:“入教之前那些事,你还有印象么。”
芥川上下打量他,见他惴惴不安,无言点头。他确实还能记得些许。
“那你为什么……”中岛费劲儿地思索四岁前的种种,却还是模糊,忽地豁然一笑,“也是,十四年,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干系了。”
“还有干系。”芥川冷冷道,“若不是这层干系,在下就不会从大漠过来,也不会同你一起出谷。想来真是孽缘一段。”
中岛素来清楚他对自己只会出言无状,终是有些抵触的。他平日里还能想他是口是心非一笑而过,今夜却无法了。落得如此尴尬冰冷的地步,连他自己都觉得羞愤。默默回房去,不再话下。二人一墙之隔,皆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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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武侠仙侠古风真是看瞎编能力哪家强,但是有些人是有文化有考据有底气有基础地编造或者引用,我要么用现成要么没脑子瞎编。硬伤多多啊。T T